竹刀削就的明珠
——《竹刀》简评
我想到了老蚌的故智,当一粒细砂嵌进它的壳里,柔嫩的肌肉受不住折磨,便分泌些粘液把它层层裹紧,索性让它成为一颗明珠……。
——《竹刀·苦吟》
《海星》是一颗颗的露珠,《竹刀》则是一个包容着苦痛与甜蜜的明珠。这一次,陆蠡“再也无心去搜寻感怆的比兴了”,因为,“世界上,应有更高贵的东西。”
所以,陆蠡索性将那些苦痛与甜蜜“裹紧”,“让它成为一颗明珠”。
这是一颗怎样的明珠呢?
如果说,《竹刀》中的第一篇还有些“柔嫩”的话,那么,它的第二篇《竹刀》却坚韧起来,让我们看到了水的另一面,也让我们再次看到了陆蠡的另一面。
还记得《海星》中的《水碓》吗?那时,尽管陆蠡“愿意会有一天一根蛛丝落在半明半灭的灯火上,把整个稻草篷点上了烈火,燔毁这杀人的臼杵”,但是,他还是“掩上临溪的窗户,用被蒙住头,不让隔岸的碓声传进来”。如今,陆蠡已不想再躲避,也不屑于去嘲讽了,因为,他终于寻到了“更高贵的东西”:
“这位年青的人一声不响地在一只角落里用竹片削成一把尺来长的小刀,揣在怀里,跑上岸去,揪住一位大肚皮的木行老板,毫不费力的用竹刀刺进他的肚皮里,听说像刺豆腐一样的爽利,刺进去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血溅出来,抽回来的时候,满手都是粘腻的了。他跑出城来,在溪边洗手的时候被警吏捉去。”
——《竹刀》
“尺来长的”竹刀竟能有如此威力?面对“官厅”的惊问,“这位年青的人”又一次让浑浑噩噩的人,让高高在上的人感到震惊:
“他拿了这竹刀,捏在右手里,伸出左臂,用力向臂上刺去。入肉有两寸深了,差一点不曾透过对面。复抽出这竹刀,掷在地上,鄙夷地望着臂上涔涔的血,说:
“便是这样。”
尽管陆蠡对这篇散文仍不满意,但是,因了这把冷静的、悲愤的“竹刀”,陆蠡“削”出了一片崭新的散文境界。
《竹刀》是一颗为血泪所浸泡过的明珠。
陆蠡变了。
“太阳已经扒到岭后,山的巨影压到这庙上来,远处的平畴上闪耀着一片阳光,而这片阳光随着山影的进逼逐渐后退,愈退愈远,愈退愈狭了。”
——《竹刀·庙宿》
当阳光“愈退愈狭”时,陆蠡没有退回篝灯下浅吟低唱,也没有混流到黑暗中去,而是寄希望于“竹刀”,还有小小的“芦荻”:
“一枝小芦荻,长自溪之滨。
吹起小芦荻,能使百草惊,”
那么,陆蠡变成了一位战士吗?不,他不是战士,也不是斗士,只是一位宁愿为真美而牺牲的行者。
战士的梦,肮脏且血腥;斗士的梦,无理且可怖;隐士的梦,虚伪且阴险。行者的梦,却纯净且完美,如泥中挺出的荷:
“不,只要离开这紧闭的屋子就好!我幻想,假如我能睡在溪边的草地上过夜,四面都没有遮拦,可以任意眺望,草地上到处长满了花,红的,白的,紫的,十字形的,钟形的,蝴蝶形的……都因为露珠的重量把头都压得低了。天上的流星像雨般掉下来,金红色的,橙黄色的,青蓝色的,大的,小的,圆的,五角的……我便不嫌多地捡满了整个衣袋。”
——《竹刀·庙宿》
醒着,便要无畏地疾行;睡着,便要这样地做梦。
真正的行者,“便是这样”。
陆蠡是刀,也是竹。
陆蠡没有变。
最后,当陆蠡向卑鄙挥起竹刀时……
竹裂,刀断,人不朽。
陆蠡永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