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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宋-宋祁 列传第一百一 韩愈 韩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人。七世祖茂,有功于后魏,封安定王。父仲卿 ,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县人刻石颂德。终秘书郎。愈生三岁而孤,随伯兄会贬官岭表。会卒,嫂郑鞠之。愈自知读书,日记数千百言,比长,尽能通《六经》、百家学。擢进士第。会董晋为宣武节度使,表署观察推官。晋卒,愈从丧出,不四日,汴军乱,乃去。依武宁节度使张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调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上疏极论宫市,德宗怒,贬阳山令。有爱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改江陵法曹参军。元和初,权知国子博士,分司东都,三岁为真。改都官员外郎,即拜河南令。迁职方员外郎。 华阴令柳涧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报而刺史罢。涧讽百姓遮索军顿役直,后刺史恶之,按其狱,贬涧房州司马。愈过华,以为刺史阴相党,上疏治之。既御史覆问,得涧赃,再贬封溪尉。愈坐是复为博士。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谕曰: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召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烧膏油以继晷,常矻矻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牴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芒芒,独旁搜而远绍。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沈浸浓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亡涯。周《诰》商《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磺楔,各得其所,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宗王,大伦以兴;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词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禀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量己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执政览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 初,宪宗将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诸军按视。及还,且言贼可灭,与宰相议不合。愈亦奏言: 淮西连年脩器械防守,金帛粮畜耗于给赏,执兵之卒四向侵掠,农夫织妇饷于其后,得不偿费。比闻畜马皆上槽枥,此譬有十夫之力,自朝抵夕,跳跃叫呼,势不支久,必自委顿。当其已衰,三尺童子可制其命。况以三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全力,其败可立而待也,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取胜,必胜之师利在速战,兵多而战不速则所费必广。疆场之上,日相攻劫,近贼州县,赋役百端,小遇水旱,百姓愁苦。方此时,人人异议以惑陛下,陛下持之不坚,半涂而罢,伤威损费,为弊必深。所要先决于心,详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图功。 又言:“诸道兵羁旅单弱不足用,而界贼州县,百姓习战斗,知贼深浅,若募以内军,教不三月,一切可用。”又欲“四道置兵,道率三万,畜力伺利,一日俱纵,则蔡首尾不救,可以责功”。执政不喜。会有人诋愈在江陵时为裴均所厚,均子锷素无状,愈为文章,字命锷谤语嚣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相节度彰义军,宣慰淮西,奏愈行军司马。愈请乘遽先入汴,说韩弘使叶力。元济平,迁刑部侍郎。 宪宗遣使者往凤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人奔走膜呗,至为夷法,灼体肤,委珍贝,腾沓系路。愈闻恶之,乃上表曰: 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在位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施佛,宗庙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后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君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臣当时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令盛也!今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加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丰年之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信向;百姓微贱,于佛岂合更惜身命?”以至灼顶燔指,十百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贰于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吊于其国,必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君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表入,帝大怒,持示宰相,将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讦牾,罪之诚宜。然非内怀至忠,安能及此?愿少宽假,以来谏争。”帝曰:“愈言我奉佛太过,犹可容;至谓东汉奉佛以后,天子感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尔,固不可赦!”于是中外骇惧,虽戚里诸贵,亦为愈言,乃贬潮州刺史。 既至潮,以表哀谢曰: 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陈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万死莫塞。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谓言虽可罪,心亦无他,特屈刑章,以臣为潮州刺史。既免刑诛,又获禄食,圣恩宽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让。 伏以皇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以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日月清照,天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帝得表,颇感悔,欲复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论是大爱朕,然不当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镈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终狂疏,可且内移。”乃改袁州刺史。初,愈至潮州,问民疾苦,皆曰:“恶溪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民以是穷。”数日,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物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湖、岭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掩,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旰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々睍斯,为吏民羞,以偷活于此也?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祝之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患。袁人以男女为隶,过期不赎,则没入之。愈至,悉计庸得赎所没,归之父母七百余人。因与约,禁其为隶。召拜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 镇州乱,杀田弘正而立王廷凑,诏愈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言:“韩愈可惜。”穆宗亦悔,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愈至,廷凑严兵迓之,甲士陈廷。既坐,廷凑曰:“所以纷纷者,乃此士卒也。”愈大声曰;“天子以公为有将帅材,故赐以节,岂意同贼反邪?”语未终,士前奋曰:“先太师为国击硃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乃以为贼乎?”愈曰:“以为尔不记先太师也,若犹记之,固善。天宝以来,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众曰:“无。”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官中书令,父子受旗节;刘悟、李祐皆大镇。此尔军所其闻也。”众曰:“弘正刻,故此军不安。”愈曰:“然尔曹亦害田公,又残其家矣,复何道?”众讠雚曰:“善。”廷凑虑众变,疾麾使去。因曰:“今欲廷凑何所为?”愈曰:“神策六军将如牛元翼者为不乏,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公久围之,何也?”廷凑曰:“即出之。”愈曰:“若尔,则无事矣。”会元翼亦溃围出,延凑不追。愈归奏其语,帝大悦。转吏部侍郎。 时宰相李逢吉恶李绅,欲逐之,遂以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诏不台参,而除绅中丞。绅果劾奏愈,愈以诏自解。其后文刺纷然,宰相以台、府不协,遂罢愈为兵部侍郎,而出绅江西观察使。绅见帝,得留,愈亦复为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卒,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明锐,不诡随。与人交,始终不少变。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经愈指授,皆称“韩门弟子”,愈官显,稍谢遣。凡内外亲若交友无后者,为嫁遣孤女而恤其家。嫂郑丧,为服期以报。 每言文章自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后,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师说》等数十篇,皆奥衍闳深,与孟轲、扬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经》云?至它文,造端置辞,要为不袭蹈前人者。然惟愈为之,沛然若有余,至其徒李翱、李汉、皇甫湜从而效之,遽不及远甚。从愈游者,若孟郊、张籍,亦皆自名于时。 旧唐书-五代-刘昫 列传卷第一百一十 ○韩愈 张籍 孟郊 唐衢 李翱 宇文籍 刘禹锡 柳宗元 韩辞 韩愈,字退之,昌黎人。父仲卿,无名位。愈生三岁而孤,养于从父兄。愈自以孤子,幼刻苦学儒,不俟奖励。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杨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洎举进士,投文于公卿间,故相郑余庆颇为之延誉,由是知名于时。寻登进士第。 宰相董晋出镇大梁,辟为巡官。府除,徐州张建封又请为其宾佐。愈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世务。调授四门博士,转监察御史。德宗晚年,政出多门,宰相不专机务。宫市之弊,谏官论之不听。愈尝上章数千言极论之,不听,怒贬为连州山阳令,量移江陵府掾曹。 元和初,召为国子博士,迁都官员外郎。时华州刺史阎济美以公事停华阴令柳涧县务,俾摄掾曹。居数月,济美罢郡,出居公馆,涧遂讽百姓遮道索前年军顿役直。后刺史赵昌按得涧罪以闻,贬房州司马。愈因使过华,知其事,以为刺史相党,上疏理涧,留中不下。诏监察御史李宗奭按验,得涧赃状,再贬涧封溪尉。以愈妄论,复为国子博士。愈自以才高,累被摈黜,作《进学解》以自喻曰: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召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华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烧膏油以继晷,常矻矻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牴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为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兒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MM栌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硃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苟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不由其统;言虽多,不要其中;文虽奇,不济于用;行虽修,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涂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此非其幸哉!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执政览其文而怜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逾岁,转考功郎中、知制诰,拜中书舍人。 俄有不悦愈者,摭其旧事,言愈前左降为江陵掾曹,荆南节度使裴均馆之颇厚,均子锷凡鄙,近者锷还省父,愈为序饯锷,仍呼其字。此论喧于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 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裴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请愈为行军司马,仍赐金紫。淮、蔡平,十二月随度还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诏愈撰《平淮西碑》,其辞多叙裴度事。时先入蔡州擒吴元济,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愬妻出入禁中,因诉碑辞不实,诏令磨愈文。宪宗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 凤翔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文佛指骨一节,其书本传法,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泰。十四年正月,上令中使杜英奇押宫人三十人,持香花赴临皋驿迎佛骨。自光顺门入大内,留禁中三日,乃送诸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后。百姓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愈素不喜佛,上疏谏曰: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此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尝恨焉!伏惟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臣当时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合惜身命。所以灼顶燔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于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疏奏,宪宗怒甚。间一日,出疏以示宰臣,将加极法。裴度、崔群奏曰:“韩愈上忤尊听,诚宜得罪,然而非内怀忠恳,不避黜责,岂能至此?伏乞稍赐宽容,以来谏者。”上曰:“愈言我奉佛太过,我犹为容之。至谓东汉奉佛之后,帝王咸致夭促,何言之乖刺也?愈为人臣,敢尔狂妄,固不可赦!”于是人情惊惋,乃至国戚诸贵,亦以罪愈太重,因事言之,乃贬为潮州刺史。 愈至潮阳,上表曰: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潮州刺史,即日驰驿就路。经涉岭海,水陆万里。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去广府虽云二千里,然来往动皆逾月。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魍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唯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迹;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多让。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纲。孽臣奸隶,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躬亲听断,干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使永永万年,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宪宗谓宰臣曰:“昨得韩愈到潮州表,因思其所谏佛骨事,大是爱我,我岂不知!然愈为人臣,不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我以是恶其容易。”上欲复用愈,故先语及,观宰臣之奏对。而皇甫镈恶愈狷直,恐其复用,率先对曰:“愈终大狂疏,且可量移一郡。”乃授袁州刺史。 初,愈至潮阳,既视事,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鳄鱼,卵而化,长数丈,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居数日,愈往视之,令判官秦济砲一豚一羊,投之湫水,祝之曰: 前代德薄之君,弃楚、越之地,则鳄鱼涵泳于此可也。今天子神圣,四海之外,抚而有之。况扬州之境,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共天地宗庙之祀,鳄鱼岂可与刺史杂处此土哉?刺史受天子命,令守此土,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食民畜熊鹿麞豕,以肥其身,以繁其卵,与刺史争为长。刺史虽驽弱,安肯为鳄鱼低首而下哉!今潮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鳄鱼朝发而夕至。今与鳄鱼约,三日乃至七日,如顽而不徙,须为物害,则刺史选材伎壮夫,操劲弓毒矢,与鳄鱼从事矣! 祝之夕,有暴风雷起于湫中。数日,湫水尽涸,徙于旧湫西六十里。自是潮人无鳄患。 袁州之俗,男女隶于人者,逾约则没入出钱之家。愈至,设法赎其所没男女,归其父母。仍削其俗法,不许隶人。 十五年,征为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会镇州杀田弘正,立王廷凑,令愈往镇州宣谕。愈既至,集军民,谕以逆顺。辞情切至,廷凑畏重之。改吏部侍郎。转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以不台参,为御史中丞李绅所劾。愈不伏,言准敕仍不台参。绅、愈性皆褊僻,移刺往来,纷然不止,乃出绅为浙西观察使,愈亦罢尹为兵部侍郎。及绅面辞赴镇,泣涕陈叙。穆宗怜之,乃追制以绅为兵部侍郎,愈复为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十二月卒,时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弘通,与人交,荣悴不易。少时与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二人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称荐于公卿间,而籍终成科第,荣于禄仕。后虽通贵,每退公之隙,则相与谈宴,论文赋诗,如平昔焉。而观诸权门豪士,如仆隶焉,瞪然不顾。而颇能诱厉后进,馆之者十六七,虽晨炊不给,怡然不介意。大抵以兴起名教,弘奖仁义为事。凡嫁内外及友朋孤女仅十人。 常以为自魏、晋已还,为文者多拘偶对,而经诰之指归,迁、雄之气格,不复振起矣。故愈所为,文,务反近体;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法。当时作者甚众,无以过之,故世称“韩文”焉。然时有恃才肆意,亦有盩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李贺父名晋,不应进士,而愈为贺作《讳辨》,令举进士;又为《毛颖传》,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纰缪者。时谓愈有史笔,及撰《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穆宗、文宗尝诏史臣添改,时愈婿李汉、蒋系在显位,诸公难之。而韦处厚竟别撰《顺宗实录》三卷。有文集四十卷,李汉为之序。 子昶,亦登进士第。 唐才子传-元-辛文房 ●卷五 ○韩愈 愈,字退之,南阳人。早孤依嫂,读书日记数千言,通百家。贞元八年擢第。凡三指光范上书,始得调。董晋表署宣武节度推官。汴军乱,去依张建封,辟府推官。迁监察御史。上疏论宫市,德宗怒,贬阳山令。有善政,改江陵法曹参军。元和中,为国子博士、河南令。愈以才高难容,累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谕。执政奇其才,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裴度宣慰淮西,奏为行军司马。贼平,迁刑部侍郎。宪宗遣使迎佛骨入禁中,因上表极谏,帝大怒,欲杀,裴度、崔群力救,乃贬潮州刺史。任后上表,陈情哀切,诏量移袁州刺史。召拜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长庆四年卒。公英伟间生,才名冠世,继道德之统,明列圣之心。独济狂澜,词彩灿烂,齐、梁绮艳,毫发都捐。有冠冕?玉之气,宫商金石之音,为一代文宗,使颓纲复振,岂易言也哉固无辞足以赞述云。至若歌诗累百篇,而驱驾气势,若掀雷走电,撑决于天地之垠,词锋学浪,先有定价也。时功曹张署亦工诗,与公同为御史,又同迁谪,唱答见于集中。有诗赋杂文等四十卷,今行于世。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三十六》 卷336_1 【元和圣德诗】韩愈 皇帝即阼,物无违拒。曰旸而旸,曰雨而雨。维是元年, 有盗在夏。欲覆其州,以踵近武。皇帝曰嘻,岂不在我。 负鄙为艰,纵则不可。出师征之,其众十旅。军其城下, 告以福祸。腹败枝披,不敢保聚。掷首陴外,降幡夜竖。 疆外之险,莫过蜀土。韦皋去镇,刘辟守后。血人于牙, 不肯吐口。开库啖士,曰随所取。汝张汝弓,汝鼓汝鼓。 汝为表书,求我帅汝。事始上闻,在列咸怒。皇帝曰然, 嗟远士女。苟附而安,则且付与。读命于庭,出节少府。 朝发京师,夕至其部。辟喜谓党,汝振而伍。蜀可全有, 此不当受。万牛脔炙,万瓮行酒。以锦缠股,以红帕首。 有恇其凶,有饵其诱。其出穰穰,队以万数。遂劫东川, 遂据城阻。皇帝曰嗟,其又可许。爰命崇文,分卒禁御。 有安其驱,无暴我野。日行三十,徐壁其右。辟党聚谋, 鹿头是守。崇文奉诏,进退规矩。战不贪杀,擒不滥数。 四方节度,整兵顿马。上章请讨,俟命起坐。皇帝曰嘻, 无汝烦苦。荆并洎梁,在国门户。出师三千,各选尔丑。 四军齐作,殷其如阜。或拔其角,或脱其距。长驱洋洋, 无有龃龉。八月壬午,辟弃城走。载妻与妾,包裹稚乳。 是日崇文,入处其宇。分散逐捕,搜原剔薮。辟穷见窘, 无地自处。俯视大江,不见洲渚。遂自颠倒,若杵投臼。 取之江中,枷脰械手。妇女累累,啼哭拜叩。来献阙下, 以告庙社。周示城市,咸使观睹。解脱挛索,夹以砧斧。 婉婉弱子,赤立伛偻。牵头曳足,先断腰膂。次及其徒, 体骸撑拄。末乃取辟,骇汗如写。挥刀纷纭,争刌脍脯。 优赏将吏,扶珪缀组。帛堆其家,粟塞其庾。哀怜阵没, 廪给孤寡。赠官封墓,周匝宏溥。经战伐地,宽免租簿。 施令酬功,急疾如火。天地中间,莫不顺序。幽恒青魏, 东尽海浦。南至徐蔡,区外杂虏。怛威赧德,踧踖蹈舞。 掉弃兵革,私习簋簠。来请来觐,十百其耦。皇帝曰吁, 伯父叔舅。各安尔位,训厥甿亩。正月元日,初见宗祖。 躬执百礼,登降拜俯。荐于新宫,视瞻梁梠。戚见容色, 泪落入俎。侍祠之臣,助我恻楚。乃以上辛,于郊用牡。 除于国南,鳞笋毛簴。庐幕周施,开揭磊砢。兽盾腾拏, 圆坛帖妥。天兵四罗,旂常婀娜。驾龙十二,鱼鱼雅雅。 宵升于丘,奠璧献斝。众乐惊作,轰豗融冶。紫焰嘘呵, 高灵下堕。群星从坐,错落侈哆。日君月妃,焕赫婐vi。 渎鬼濛鸿,岳祗嶪峨。饫沃膻芗,产祥降嘏。凤凰应奏, 舒翼自拊。赤麟黄龙,逶陀结纠。卿士庶人,黄童白叟。 踊跃欢呀,失喜噎欧。乾清坤夷,境落褰举。帝车回来, 日正当午。幸丹凤门,大赦天下。涤濯刬磢,磨灭瑕垢。 续功臣嗣,拔贤任耇。孩养无告,仁滂施厚。皇帝神圣, 通达今古。听聪视明,一似尧禹。生知法式,动得理所。 天锡皇帝,为天下主。并包畜养,无异细钜。亿载万年, 敢有违者?皇帝俭勤,盥濯陶瓦。斥遣浮华,好此绨纻。 敕戒四方,侈则有咎。天锡皇帝,多麦与黍。无召水旱, 耗于雀鼠。亿载万年,有富无窭。皇帝正直,别白善否。 擅命而狂,既翦既去。尽逐群奸,靡有遗侣。天锡皇帝, 厖臣硕辅。博问遐观,以置左右。亿载万年,无敢余侮。 皇帝大孝,慈祥悌友。怡怡愉愉,奉太皇后。浃于族亲, 濡及九有。天锡皇帝,与天齐寿。登兹太平,无怠永久。 亿载万年,为父为母。博士臣愈,职是训诂。作为歌诗, 以配吉甫。 卷336_2 【琴操十首 将归操】韩愈 (孔子之赵,闻杀鸣犊作。赵杀鸣犊,孔子临河, 叹而作歌曰:秋之水兮风扬波,舟楫颠倒更相加, 归来归来胡为斯) 秋之水兮,其色幽幽;我将济兮,不得其由。涉其浅兮, 石啮我足;乘其深兮,龙入我舟。我济而悔兮, 将安归尤。归兮归兮,无与石斗兮,无应龙求。 卷336_3 【琴操十首 猗兰操】韩愈 (孔子伤不逢时作。琴操云: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 无有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卷336_4 【琴操十首 龟山操】韩愈 (孔子以季桓子受齐女乐,谏不从,望龟山而作。 龟山在太山博县。琴操云:予欲望鲁兮,龟山蔽之。 手无斧柯,奈龟山何) 龟之氛兮,不能云雨。龟之枿兮,不中梁柱。龟之大兮, 祗以奄鲁。将隳兮,哀莫余伍。周公有鬼兮,嗟余归辅。 卷336_5 【琴操十首 越裳操】韩愈 (周公作。琴操云:於戏嗟嗟,非旦之力,乃文王之德) 雨之施物以孳,我何意于彼为。自周之先,其艰其勤。 以有疆宇,私我后人。我祖在上,四方在下。厥临孔威, 敢戏以侮。孰荒于门,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 卷336_6 【琴操十首 拘幽操】韩愈 (文王羑里作。琴操云:殷道溷溷,浸浊烦兮。 朱紫相合,不别分兮。迷乱声色,信谗言兮。炎炎之虐, 使我愆兮。幽闭牢阱,由其言兮。遘我四人,忧勤勤兮) 目窈窈兮,其凝其盲;耳肃肃兮,听不闻声。朝不日出兮, 夜不见月与星。有知无知兮,为死为生。呜呼, 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 卷336_7 【琴操十首 岐山操】韩愈 (周公为太王作。本词云:狄戎侵兮,土地迁移。 邦邑适于岐山,烝民不忧兮谁者知。嗟嗟奈何兮, 予命遭斯) 我家于豳,自我先公。伊我承序,敢有不同。 今狄之人,将土我疆。民为我战,谁使死伤。 彼岐有岨,我往独处。尔莫余追,无思我悲。 卷336_8 【琴操十首 履霜操】韩愈 (尹吉甫子伯奇无罪,为后母谮而见逐,自伤作。 本词云:朝履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信谗言。 孤恩别离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 痛殁不同兮恩有偏,谁能流顾兮知我冤) 父兮儿寒,母兮儿饥。儿罪当笞,逐儿何为。 儿在中野,以宿以处。四无人声,谁与儿语。 儿寒何衣,儿饥何食。儿行于野,履霜以足。 母生众儿,有母怜之。独无母怜,儿宁不悲。 卷336_9 【琴操十首 雉朝飞操】韩愈 (牧犊子七十无妻,见雉双飞,感之而作。本词云: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游兮山之阿。 我独何命兮未有家,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雉之飞,于朝日。群雌孤雄,意气横出。当东而西, 当啄而飞。随飞随啄,群雌粥粥。嗟我虽人, 曾不如彼雉鸡。生身七十年,无一妾与妃。 卷336_10 【琴操十首 别鹄操】韩愈 (商陵穆子,娶妻五年无子。父母欲其改娶,其妻闻之, 中夜悲啸,穆子感之而作。本词云:将乖比翼隔天端, 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衾不寐食忘飧) 雄鹄衔枝来,雌鹄啄泥归。巢成不生子,大义当乖离。 江汉水之大,鹄身鸟之微。更无相逢日,且可绕树相随飞。 卷336_11 【琴操十首 残形操】韩愈 (曾子梦见一狸,不见其首作) 有兽维狸兮,我梦得之。其身孔明兮,而头不知。 吉凶何为兮,觉坐而思。巫咸上天兮,识者其谁。 卷336_12 【南山诗】韩愈 吾闻京城南,兹惟群山囿。东西两际海,巨细难悉究。 山经及地志,茫昧非受授。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 欲休谅不能,粗叙所经觏。尝升崇丘望,戢戢见相凑。 晴明出棱角,缕脉碎分绣。蒸岚相澒洞,表里忽通透。 无风自飘簸,融液煦柔茂。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 天空浮修眉,浓绿画新就。孤撑有巉绝,海浴褰鹏噣。 春阳潜沮洳,濯濯吐深秀。岩峦虽嵂崒,软弱类含酎。 夏炎百木盛,荫郁增埋覆。神灵日歊歔,云气争结构。 秋霜喜刻轹,磔卓立癯瘦。参差相叠重,刚耿陵宇宙。 冬行虽幽墨,冰雪工琢镂。新曦照危峨,亿丈恒高袤。 明昏无停态,顷刻异状候。西南雄太白,突起莫间簉。 藩都配德运,分宅占丁戊。逍遥越坤位,诋讦陷乾窦。 空虚寒兢兢,风气较搜漱。朱维方烧日,阴霰纵腾糅。 昆明大池北,去觌偶晴昼。绵联穷俯视,倒侧困清沤。 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惊呼惜破碎,仰喜呀不仆。 前寻径杜墅,岔蔽毕原陋。崎岖上轩昂,始得观览富。 行行将遂穷,岭陆烦互走。勃然思坼裂,拥掩难恕宥。 巨灵与夸蛾,远贾期必售。还疑造物意,固护蓄精祐。 力虽能排斡,雷电怯呵诟。攀缘脱手足,蹭蹬抵积甃。 茫如试矫首,堛塞生怐愗。威容丧萧爽,近新迷远旧。 拘官计日月,欲进不可又。因缘窥其湫,凝湛閟阴兽。 鱼虾可俯掇,神物安敢寇。林柯有脱叶,欲堕鸟惊救。 争衔弯环飞,投弃急哺鷇。旋归道回睨,达枿壮复奏。 吁嗟信奇怪,峙质能化贸。前年遭谴谪,探历得邂逅。 初从蓝田入,顾盻劳颈脰。时天晦大雪,泪目苦矇瞀。 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 苍黄忘遐睎,所瞩才左右。杉篁咤蒲苏,杲耀攒介胄。 专心忆平道,脱险逾避臭。昨来逢清霁,宿愿忻始副。 峥嵘跻冢顶,倏闪杂鼯鼬。前低划开阔,烂漫堆众皱。 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 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凑。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 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乱若抽笋,或嵲若注灸。 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 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或如贲育伦,赌胜勇前购。 先强势已出,后钝嗔[bz _blank ]譳。或如帝王尊,丛集朝贱幼。 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 又如游九原,坟墓包椁柩。或累若盆罂,或揭若bB豆。 或覆若曝鳖,或颓若寝兽。或蜿若藏龙,或翼若搏鹫。 或齐若友朋,或随若先后。或迸若流落,或顾若宿留。 或戾若仇雠,或密若婚媾。或俨若峨冠,或翻若舞袖。 或屹若战阵,或围若蒐狩。或靡然东注,或偃然北首。 或如火熹焰,或若气饙馏。或行而不辍,或遗而不收。 或斜而不倚,或弛而不彀。或赤若秃鬝,或熏若柴槱。 或如龟拆兆,或若卦分繇。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 延延离又属,夬夬叛还遘。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 誾誾树墙垣,巘巘驾库厩。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琇。 敷敷花披萼,k7々屋摧霤。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 超超出犹奔,蠢蠢骇不懋。大哉立天地,经纪肖营腠。 厥初孰开张,黾勉谁劝侑。创兹朴而巧,戮力忍劳疚。 得非施斧斤,无乃假诅咒。鸿荒竟无传,功大莫酬僦。 尝闻于祠官,芬苾降歆嗅。斐然作歌诗,惟用赞报酭。 卷336_19 【谢自然诗】韩愈 果州南充县,寒女谢自然。童騃无所识,但闻有神仙。 轻生学其术,乃在金泉山。繁华荣慕绝,父母慈爱捐。 凝心感魑魅,慌惚难具言。一朝坐空室,云雾生其间。 如聆笙竽韵,来自冥冥天。白日变幽晦,萧萧风景寒。 檐楹暂明灭,五色光属联。观者徒倾骇,踯躅讵敢前。 须臾自轻举,飘若风中烟。茫茫八纮大,影响无由缘。 里胥上其事,郡守惊且叹。驱车领官吏,氓俗争相先。 入门无所见,冠履同蜕蝉。皆云神仙事,灼灼信可传。 余闻古夏后,象物知神奸。山林民可入,魍魉莫逢旃。 逶迤不复振,后世恣欺谩。幽明纷杂乱,人鬼更相残。 秦皇虽笃好,汉武洪其源。自从二主来,此祸竟连连。 木石生怪变,狐狸骋妖患。莫能尽性命,安得更长延。 人生处万类,知识最为贤。奈何不自信,反欲从物迁。 往者不可悔,孤魂抱深冤。来者犹可诫,余言岂空文。 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寒衣及饥食,在纺绩耕耘。 下以保子孙,上以奉君亲。苟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 噫乎彼寒女,永托异物群。感伤遂成诗,昧者宜书绅。 卷336_20 【秋怀诗十一首】韩愈 窗前两好树,众叶光薿薿。秋风一拂披,策策鸣不已。 微灯照空床,夜半偏入耳。愁忧无端来,感叹成坐起。 天明视颜色,与故不相似。羲和驱日月,疾急不可恃。 浮生虽多涂,趋死惟一轨。胡为浪自苦,得酒且欢喜。 白露下百草,萧兰共雕悴。青青四墙下,已复生满地。 寒蝉暂寂寞,蟋蟀鸣自恣。运行无穷期,禀受气苦异。 适时各得所,松柏不必贵。 彼时何卒卒,我志何曼曼。犀首空好饮,廉颇尚能饭。 学堂日无事,驱马适所愿。茫茫出门路,欲去聊自劝。 归还阅书史,文字浩千万。陈迹竟谁寻,贱嗜非贵献。 丈夫意有在,女子乃多怨。 秋气日恻恻,秋空日凌凌。上无枝上蜩,下无盘中蝇。 岂不感时节,耳目去所憎。清晓卷书坐,南山见高棱。 其下澄湫水,有蛟寒可罾。惜哉不得往,岂谓吾无能。 离离挂空悲,戚戚抱虚警。露泫秋树高,虫吊寒夜永。 敛退就新懦,趋营悼前猛。归愚识夷涂,汲古得修绠。 名浮犹有耻,味薄真自幸。庶几遗悔尤,即此是幽屏。 今晨不成起,端坐尽日景。虫鸣室幽幽,月吐窗冏冏。 丧怀若迷方,浮念剧含梗。尘埃慵伺候,文字浪驰骋。 尚须勉其顽,王事有朝请。 秋夜不可晨,秋日苦易暗。我无汲汲志,何以有此憾。 寒鸡空在栖,缺月烦屡瞰。有琴具徽弦,再鼓听愈淡。 古声久埋灭,无由见真滥。低心逐时趋,苦勉祗能暂。 有如乘风船,一纵不可缆。不如觑文字,丹铅事点勘。 岂必求赢馀,所要石与甔。 卷卷落地叶,随风走前轩。鸣声若有意,颠倒相追奔。 空堂黄昏暮,我坐默不言。童子自外至,吹灯当我前。 问我我不应,馈我我不餐。退坐西壁下,读诗尽数编。 作者非今士,相去时已千。其言有感触,使我复凄酸。 顾谓汝童子,置书且安眠。丈夫属有念,事业无穷年。 霜风侵梧桐,众叶著树乾。空阶一片下,琤若摧琅玕。 谓是夜气灭,望舒霣其团。青冥无依倚,飞辙危难安。 惊起出户视,倚楹久汍澜。忧愁费晷景,日月如跳丸。 迷复不计远,为君驻尘鞍。 暮暗来客去,群嚣各收声。悠悠偃宵寂,亹亹抱秋明。 世累忽进虑,外忧遂侵诚。强怀张不满,弱念缺已盈。 诘屈避语阱,冥茫触心兵。败虞千金弃,得比寸草荣。 知耻足为勇,晏然谁汝令。 鲜鲜霜中菊,既晚何用好。扬扬弄芳蝶,尔生还不早。 运穷两值遇,婉娈死相保。西风蛰龙蛇,众木日凋槁。 由来命分尔,泯灭岂足道。 卷336_21 【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员外翰林三学士】韩愈 孤臣昔放逐,血泣追愆尤。汗漫不省识,恍如乘桴浮。 或自疑上疏,上疏岂其由。是年京师旱,田亩少所收。 上怜民无食,征赋半已休。有司恤经费,未免烦征求。 富者既云急,贫者固已流。传闻闾里间,赤子弃渠沟。 持男易斗粟,掉臂莫肯酬。我时出衢路,饿者何其稠。 亲逢道边死,伫立久咿嚘。归舍不能食,有如鱼中钩。 适会除御史,诚当得言秋。拜疏移閤门,为忠宁自谋。 上陈人疾苦,无令绝其喉。下陈畿甸内,根本理宜优。 积雪验丰熟,幸宽待蚕麰。天子恻然感,司空叹绸缪。 谓言即施设,乃反迁炎州。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 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雠。二子不宜尔,将疑断还不。 中使临门遣,顷刻不得留。病妹卧床褥,分知隔明幽。 悲啼乞就别,百请不颔头。弱妻抱稚子,出拜忘惭羞。 黾勉不回顾,行行诣连州。朝为青云士,暮作白头囚。 商山季冬月,冰冻绝行輈。春风洞庭浪,出没惊孤舟。 逾岭到所任,低颜奉君侯。酸寒何足道,随事生疮疣。 远地触途异,吏民似猿猴。生狞多忿很,辞舌纷嘲啁。 白日屋檐下,双鸣斗鸺鶹。有蛇类两首,有蛊群飞游。 穷冬或摇扇,盛夏或重裘。飓起最可畏,訇哮簸陵丘。 雷霆助光怪,气象难比侔。疠疫忽潜遘,十家无一瘳。 猜嫌动置毒,对案辄怀愁。前日遇恩赦,私心喜还忧。 果然又羁絷,不得归锄耰。此府雄且大,腾凌尽戈矛。 栖栖法曹掾,何处事卑陬。生平企仁义,所学皆孔周。 早知大理官,不列三后俦。何况亲犴狱,敲搒发奸偷。 悬知失事势,恐自罹罝罘。湘水清且急,凉风日修修。 胡为首归路,旅泊尚夷犹。昨者京使至,嗣皇传冕旒。 赫然下明诏,首罪诛共吺。复闻颠夭辈,峨冠进鸿畴。 班行再肃穆,璜珮鸣琅璆。伫继贞观烈,边封脱兜鍪。 三贤推侍从,卓荦倾枚邹。高议参造化,清文焕皇猷。 协心辅齐圣,致理同毛輶。小雅咏鹿鸣,食苹贵呦呦。 遗风邈不嗣,岂忆尝同裯。失志早衰换,前期拟蜉蝣。 自从齿牙缺,始慕舌为柔。因疾鼻又塞,渐能等薰莸。 深思罢官去,毕命依松楸。空怀焉能果,但见岁已遒。 殷汤闵禽兽,解网祝蛛蝥。雷焕掘宝剑,冤氛消斗牛。 兹道诚可尚,谁能借前筹。殷勤答吾友,明月非暗投。 卷336_22 【暮行河堤上】韩愈 暮行河堤上,四顾不见人。衰草际黄云,感叹愁我神。 夜归孤舟卧,展转空及晨。谋计竟何就,嗟嗟世与身。 卷336_23 【夜歌】韩愈 静夜有清光,闲堂仍独息。念身幸无恨,志气方自得。 乐哉何所忧,所忧非我力。 卷336_24 【重云李观疾赠之】韩愈 夭行失其度,阴气来干阳。重云闭白日,炎燠成寒凉。 小人但咨怨,君子惟忧伤。饮食为减少,身体岂宁康。 此志诚足贵,惧非职所当。藜羹尚如此,肉食安可尝。 穷冬百草死,幽桂乃芬芳。且况天地间,大运自有常。 劝君善饮食,鸾凤本高翔。 卷336_25 【江汉答孟郊】韩愈 江汉虽云广,乘舟渡无艰。流沙信难行,马足常往还。 凄风结冲波,狐裘能御寒。终宵处幽室,华烛光烂烂。 苟能行忠信,可以居夷蛮。嗟余与夫子,此义每所敦。 何为复见赠,缱绻在不谖。 卷336_26 【长安交游者赠孟郊】韩愈 长安交游者,贫富各有徒。亲朋相过时,亦各有以娱。 陋室有文史,高门有笙竽。何能辨荣悴,且欲分贤愚。 卷336_27 【岐山下二首】韩愈 谁谓我有耳,不闻凤凰鸣。朅来岐山下,日暮边鸿惊。 丹穴五色羽,其名为凤凰。昔周有盛德,此鸟鸣高冈。 和声随祥风,窅窕相飘扬。闻者亦何事,但知时俗康。 自从公旦死,千载閟其光。吾君亦勤理,迟尔一来翔。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三十七》 卷337_1 【北极赠李观】韩愈 北极有羁羽,南溟有沈鳞。川源浩浩隔,影响两无因。 风云一朝会,变化成一身。谁言道里远,感激疾如神。 我年二十五,求友昧其人。哀歌西京市,乃与夫子亲。 所尚苟同趋,贤愚岂异伦。方为金石姿,万世无缁磷。 无为儿女态,憔悴悲贱贫。 卷337_2 【此日足可惜赠张籍(愈时在徐籍往谒之辞去作是诗以送)】韩愈 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尝。舍酒去相语,共分一日光。 念昔未知子,孟君自南方。自矜有所得,言子有文章。 我名属相府,欲往不得行。思之不可见,百端在中肠。 维时月魄死,冬日朝在房。驱驰公事退,闻子适及城。 命车载之至,引坐于中堂。开怀听其说,往往副所望。 孔丘殁已远,仁义路久荒。纷纷百家起,诡怪相披猖。 长老守所闻,后生习为常。少知诚难得,纯粹古已亡。 譬彼植园木,有根易为长。留之不遣去,馆置城西旁。 岁时未云几,浩浩观湖江。众夫指之笑,谓我知不明。 儿童畏雷电,鱼鳖惊夜光。州家举进士,选试缪所当。 驰辞对我策,章句何炜煌。相公朝服立,工席歌鹿鸣。 礼终乐亦阕,相拜送于庭。之子去须臾,赫赫流盛名。 窃喜复窃叹,谅知有所成。事安可恒,奄忽令我伤。 闻子高第日,正从相公丧。哀情逢吉语,惝恍难为双。 暮宿偃师西,徒展转在床。夜闻汴州乱,绕壁行彷徨。 我时留妻子,仓卒不及将。相见不复期,零落甘所丁。 骄儿未绝乳,念之不能忘。忽如在我所,耳若闻啼声。 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俄有东来说,我家免罹殃。 乘船下汴水,东去趋彭城。从丧朝至洛,还走不及停。 假道经盟津,出入行涧冈。日西入军门,羸马颠且僵。 主人愿少留,延入陈壶觞。卑贱不敢辞,忽忽心如狂。 饮食岂知味,丝竹徒轰轰。平明脱身去,决若惊凫翔。 黄昏次汜水,欲过无舟航。号呼久乃至,夜济十里黄。 中流上滩潬,沙水不可详。惊波暗合沓,星宿争翻芒。 辕马蹢躅鸣,左右泣仆童。甲午憩时门,临泉窥斗龙。 东南出陈许,陂泽平茫茫。道边草木花,红紫相低昂。 百里不逢人,角角雄雉鸣。行行二月暮,乃及徐南疆。 下马步堤岸,上船拜吾兄。谁云经艰难,百口无夭殇。 仆射南阳公,宅我睢水阳。箧中有馀衣,盎中有馀粮。 闭门读书史,窗户忽已凉。日念子来游,子岂知我情。 别离未为久,辛苦多所经。对食每不饱,共言无倦听。 连延三十日,晨坐达五更。我友二三子,宦游在西京。 东野窥禹穴,李翱观涛江。萧条千万里,会合安可逢。 淮之水舒舒,楚山直丛丛。子又舍我去,我怀焉所穷。 男儿不再壮,百岁如风狂。高爵尚可求,无为守一乡。 卷337_3 【幽怀】韩愈 幽怀不能写,行此春江浔。适与佳节会,士女竞光阴。 凝妆耀洲渚,繁吹荡人心。间关林中鸟,亦知和为音。 岂无一尊酒,自酌还自吟。但悲时易失,四序迭相侵。 我歌君子行,视古犹视今。 卷337_4 【君子法天运】韩愈 君子法天运,四时可前知。小人惟所遇,寒暑不可期。 利害有常势,取舍无定姿。焉能使我心,皎皎远忧疑。 卷337_5 【落叶送陈羽】韩愈 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飘飖终自异,邂逅暂相依。 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谁云少年别,流泪各沾衣。 卷337_6 【归彭城】韩愈 天下兵又动,太平竟何时。訏谟者谁子,无乃失所宜。 前年关中旱,闾井多死饥。去岁东郡水,生民为流尸。 上天不虚应,祸福各有随。我欲进短策,无由至彤墀。 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上言陈尧舜,下言引龙夔。 言词多感激,文字少葳蕤。一读已自怪,再寻良自疑。 食芹虽云美,献御固已痴。缄封在骨髓,耿耿空自奇。 昨者到京城,屡陪高车驰。周行多俊异,议论无瑕疵。 见待颇异礼,未能去毛皮。到口不敢吐,徐徐俟其巇。 归来戎马间,惊顾似羁雌。连日或不语,终朝见相欺。 乘闲辄骑马,茫茫诣空陂。遇酒即酩酊,君知我为谁。 卷337_7 【醉后】韩愈 煌煌东方星,奈此众客醉。初喧或忿争,中静杂嘲戏。 淋漓身上衣,颠倒笔下字。生如此少,酒贱且勤置。 卷337_8 【醉赠张秘书】韩愈 人皆劝我酒,我若耳不闻。今日到君家,呼酒持劝君。 为此座上客,及余各能文。君诗多态度,蔼蔼春空云。 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张籍学古淡,轩鹤避鸡群。 阿买不识字,颇知书八分。诗成使之写,亦足张吾军。 所以欲得酒,为文俟其醺。酒味既冷冽,酒气又氛氲。 性情渐浩浩,谐笑方云云。此诚得酒意,馀外徒缤纷。 长安众富儿,盘馔罗膻荤。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 虽得一饷乐,有如聚飞蚊。今我及数子,固无莸与薰。 险语破鬼胆,高词媲皇坟。至宝不雕琢,神功谢锄耘。 方今向太平,元凯承华勋。吾徒幸无事,庶以穷朝曛。 卷337_9 【同冠峡(贞元十九年贬阳山后作)】韩愈 南方二月半,春物亦已少。维舟山水间,晨坐听百鸟。 宿云尚含姿,朝日忽升晓。羁旅感和鸣,囚拘念轻矫。 潺湲泪久迸,诘曲思增绕。行矣且无然,盖棺事乃了。 卷337_10 【送惠师(愈在连州与释景常、元惠游。惠师即元惠也)】韩愈 惠师浮屠者,乃是不羁人。十五爱山水,超然谢朋亲。 脱冠剪头发,飞步遗踪尘。发迹入四明,梯空上秋旻。 遂登天台望,众壑皆嶙峋。夜宿最高顶,举头看星辰。 光芒相照烛,南北争罗陈。兹地绝翔走,自然严且神。 微风吹木石,澎湃闻韶钧。夜半起下视,溟波衔日轮。 鱼龙惊踊跃,叫啸成悲辛。怪气或紫赤,敲磨共轮囷。 金鸦既腾翥,六合俄清新。常闻禹穴奇,东去窥瓯闽。 越俗不好古,流传失其真。幽踪邈难得,圣路嗟长堙。 回临浙江涛,屹起高峨岷。壮志死不息,千年如隔晨。 是非竟何有,弃去非吾伦。凌江诣庐岳,浩荡极游巡。 崔崒没云表,陂陀浸湖沦。是时雨初霁,悬瀑垂天绅。 前年往罗浮,步戛南海漘。大哉阳德盛,荣茂恒留春。 鹏鶱堕长翮,鲸戏侧修鳞。自来连州寺,曾未造城闉。 日携青云客,探胜穷崖滨。太守邀不去,群官请徒频。 囊无一金资,翻谓富者贫。昨日忽不见,我令访其邻。 奔波自追及,把手问所因。顾我却兴叹,君宁异于民。 离合自古然,辞别安足珍。吾闻九疑好,夙志今欲伸。 斑竹啼舜妇,清湘沈楚臣。衡山与洞庭,此固道所循。 寻崧方抵洛,历华遂之秦。浮游靡定处,偶往即通津。 吾言子当去,子道非吾遵。江鱼不池活,野鸟难笼驯。 吾非西方教,怜子狂且醇。吾嫉惰游者,怜子愚且谆。 去矣各异趣,何为浪沾巾。 卷337_11 【送灵师】韩愈 佛法入中国,尔来六百年。齐民逃赋役,高士著幽禅。 官吏不之制,纷纷听其然。耕桑日失隶,朝署时遗贤。 灵师皇甫姓,胤胄本蝉联。少小涉书史,早能缀文篇。 中间不得意,失迹成延迁。逸志不拘教,轩腾断牵挛。 围棋斗白黑,生死随机权。六博在一掷,枭卢叱回旋。 战诗谁与敌,浩汗横戈鋋。饮酒尽百盏,嘲谐思逾鲜。 有时醉花月,高唱清且绵。四座咸寂默,杳如奏湘弦。 寻胜不惮险,黔江屡洄沿。瞿塘五六月,惊电让归船。 怒水忽中裂,千寻堕幽泉。环回势益急,仰见团团天。 投身岂得计,性命甘徒捐。浪沫蹙翻涌,漂浮再生全。 同行二十人,魂骨俱坑填。灵师不挂怀,冒涉道转延。 开忠二州牧,诗赋时多传。失职不把笔,珠玑为君编。 强留费日月,密席罗婵娟。昨者至林邑,使君数开筵。 逐客三四公,盈怀赠兰荃。湖游泛漭沆,溪宴驻潺湲。 别语不许出,行裾动遭牵。邻州竞招请,书札何翩翩。 十月下桂岭,乘寒恣窥缘。落落王员外,争迎获其先。 自从入宾馆,占吝久能专。吾徒颇携被,接宿穷欢妍。 听说两京事,分明皆眼前。纵横杂谣俗,琐屑咸罗穿。 材调真可惜,朱丹在磨研。方将敛之道,且欲冠其颠。 韶阳李太守,高步凌云烟。得客辄忘食,开囊乞缯钱。 手持南曹叙,字重青瑶镌。气参彖系,高标摧太玄。 维舟事干谒,披读头风痊。还如旧相识,倾壶畅幽悁。 以此复留滞,归骖几时鞭。 卷337_12 【县斋有怀(阳山县斋作,时贞元二十一年顺宗新即位)】韩愈 少小尚奇伟,平生足悲吒。犹嫌子夏儒,肯学樊迟稼。 事业窥皋稷,文章蔑曹谢。濯缨起江湖,缀佩杂兰麝。 悠悠指长道,去去策高驾。谁为倾国谋,自许连城价。 初随计吏贡,屡入泽宫射。虽免十上劳,何能一战霸。 人情忌殊异,世路多权诈。蹉跎颜遂低,摧折气愈下。 冶长信非罪,侯生或遭骂。怀书出皇都,衔泪渡清灞。 身将老寂寞,志欲死闲暇。朝食不盈肠,冬衣才掩髂。 军书既频召,戎马乃连跨。大梁从相公,彭城赴仆射。 弓箭围狐兔,丝竹罗酒炙。两府变荒凉,三年就休假。 求官去东洛,犯雪过西华。尘埃紫陌春,风雨灵台夜。 名声荷朋友,援引乏姻娅。虽陪彤庭臣,讵纵青冥靶。 寒空耸危阙,晓色曜修架。捐躯辰在丁,铩翮时方蜡。 投荒诚职分,领邑幸宽赦。湖波翻日车,岭石坼天罅。 毒雾恒熏昼,炎风每烧夏。雷威固已加,飓势仍相借。 气象杳难测,声音吁可怕。夷言听未惯,越俗循犹乍。 指摘两憎嫌,睢盱互猜讶。只缘恩未报,岂谓生足藉。 嗣皇新继明,率土日流化。惟思涤瑕垢,长去事桑柘。 劚嵩开云扃,压颍抗风榭。禾麦种满地,梨枣栽绕舍。 儿童稍长成,雀鼠得驱吓。官租日输纳,村酒时邀迓。 闲爱老农愚,归弄小女姹。如今便可尔,何用毕婚嫁。 卷337_13 【合江亭】韩愈 红亭枕湘江,蒸水会其左。瞰临眇空阔,绿净不可唾。 维昔经营初,邦君实王佐。翦林迁神祠,买地费家货。 梁栋宏可爱,结构丽匪过。伊人去轩腾,兹宇遂颓挫。 老郎来何暮,高唱久乃和。树兰盈九畹,栽竹逾万个。 长绠汲沧浪,幽蹊下坎坷。波涛夜俯听,云树朝对卧。 初如遗宦情,终乃最郡课。生诚无几,事往悲岂奈。 萧条绵岁时,契阔继庸懦。胜事谁复论,丑声日已播。 中丞黜凶邪,天子闵穷饿。君侯至之初,闾里自相贺。 淹滞乐闲旷,勤苦劝慵惰。为余扫尘阶,命乐醉众座。 穷秋感平分,新月怜半破。愿书岩上石,勿使泥尘涴。 卷337_14 【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独宿有题一首,因献杨常侍】韩愈 长沙千里平,胜地犹在险。况当江阔处,斗起势匪渐。 深林高玲珑,青山上琬琰。路穷台殿辟,佛事焕且俨。 剖竹走泉源,开廊架崖广。是时秋之残,暑气尚未敛。 群行忘后先,朋息弃拘检。客堂喜空凉,华榻有清簟。 涧蔬煮蒿芹,水果剥菱芡。伊余夙所慕,陪赏亦云忝。 幸逢车马归,独宿门不掩。山楼黑无月,渔火灿星点。 夜风一何喧,杉桧屡磨飐。犹疑在波涛,怵惕梦成魇。 静思屈原沈,远忆贾谊贬。椒兰争妒忌,绛灌共谗谄。 谁令悲生肠,坐使泪盈脸。翻飞乏羽翼,指摘困瑕玷。 珥貂藩维重,政化类分陕。礼贤道何优,奉己事苦俭。 大厦栋方隆,巨川楫行剡。经营诚少暇,游宴固已歉。 旅程愧淹留,徂岁嗟荏苒。平生每多感,柔翰遇频染。 展转岭猿鸣,曙灯青睒睒。 卷337_15 【岳阳楼别窦司直】韩愈 洞庭九州间,厥大谁与让。南汇群崖水,北注何奔放。 潴为七百里,吞纳各殊状。自古澄不清,环混无归向。 炎风日搜搅,幽怪多冗长。轩然大波起,宇宙隘而妨。 巍峨拔嵩华,腾踔较健壮。声音一何宏,轰輵车万两。 犹疑帝轩辕,张乐就空旷。蛟螭露笋簴,缟练吹组帐。 鬼神非人世,节奏颇跌踼。阳施见夸丽,阴闭感凄怆。 朝过宜春口,极北缺堤障。夜缆巴陵洲,丛芮才可傍。 星河尽涵泳,俯仰迷下上。馀澜怒不已,喧聒鸣瓮盎。 明登岳阳楼,辉焕朝日亮。飞廉戢其威,清晏息纤纩。 泓澄湛凝绿,物影巧相况。江豚时出戏,惊波忽荡漾。 时当冬之孟,隙窍缩寒涨。前临指近岸,侧坐眇难望。 涤濯神魂醒,幽怀舒以畅。孩童旧,握手乍忻怅。 怜我窜逐归,相见得无恙。开筵交履舄,烂漫倒家酿。 杯行无留停,高柱送清唱。中盘进橙栗,投掷倾脯酱。 欢穷悲心生,婉娈不能忘。念昔始读书,志欲干霸王。 屠龙破千金,为艺亦云亢。爱才不择行,触事得谗谤。 前年出官由,此祸最无妄。公卿采虚名,擢拜识天仗。 奸猜畏弹射,斥逐恣欺诳。新恩移府庭,逼侧厕诸将。 于嗟苦驽缓,但惧失宜当。追思南渡时,鱼腹甘所葬。 严程迫风帆,劈箭入高浪。颠沈在须臾,忠鲠谁复谅。 生还真可喜,克己自惩创。庶从今日后,粗识得与丧。 事多改前好,趣有获新尚。誓耕十亩田,不取万乘相。 细君知蚕织,稚子已能饷。行当挂其冠,生死君一访。 卷337_16 【送文畅师北游】韩愈 昔在四门馆,晨有僧来谒。自言本吴人,少小学城阙。 已穷佛根源,粗识事輗軏。挛拘屈吾真,戒辖思远发。 荐绅秉笔徒,声誉耀前阀。从求送行诗,屡造忍颠蹶。 今成十馀卷,浩汗罗斧钺。先生閟穷巷,未得窥剞劂。 又闻识大道,何路补黥刖。出其囊中文,满听实清越。 谓僧当少安,草序颇排讦。上论古之初,所以施赏罚。 下开迷惑胸,窙豁劚株橛。僧时不听莹,若饮水救暍。 风尘一出门,时日多如发。三年窜荒岭,守县坐深樾。 征租聚异物,诡制怛巾袜。幽穷谁共语,思想甚含哕。 昨来得京官,照壁喜见蝎。况逢旧亲识,无不比鹣蟩。 长安多门户,吊庆少休歇。而能勤来过,重惠安可揭。 当今圣政初,恩泽完vr狘。胡为不自暇,飘戾逐鹯鷢。 仆射领北门,威德压胡羯。相公镇幽都,竹帛烂勋伐。 酒场舞闺姝,猎骑围边月。开张箧中宝,自可得津筏。 从兹富裘马,宁复茹藜蕨。余期报恩后,谢病老耕垡。 庇身指蓬茅,逞志纵猃猲。僧还相访来,山药煮可掘。 卷337_17 【答张彻(愈为四门博士时作张彻愈门下士又愈之从子婿)】韩愈 辱赠不知报,我歌尔其聆。首叙始识面,次言后分形。 道途绵万里,日月垂十龄。浚郊避兵乱,睢岸连门停。 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渍墨窜旧史,磨丹注前经。 义苑手秘宝,文堂耳惊霆。暄晨躡露舄,暑夕眠风棂。 结友子让抗,请师我惭丁。初味犹啖蔗,遂通斯建瓴。 搜奇日有富,嗜善心无宁。石梁平侹侹,沙水光泠泠。 乘枯摘野艳,沈细抽潜腥。游寺去陟巘,寻径返穿汀。 缘云竹竦竦,失路麻冥冥。淫潦忽翻野,平芜眇开溟。 防泄堑夜塞,惧冲城昼扃。及去事戎辔,相逢宴军伶。 觥秋纵兀兀,猎旦驰駉駉。从赋始分手,朝京忽同舲。 急时促暗棹,恋月留虚亭。毕事驱传马,安居守窗萤。 梅花灞水别,宫烛骊山醒。省选逮投足,乡宾尚摧翎。 尘祛又一掺,泪眦还双荧。洛邑得休告,华山穷绝陉。 倚岩睨海浪,引袖拂天星。日驾此回辖,金神所司刑。 泉绅拖修白,石剑攒高青。磴藓澾拳跼,梯飚飐伶俜。 悔狂已咋指,垂诫仍镌铭。峨豸忝备列,伏蒲愧分泾。 微诚慕横草,琐力摧撞筳。叠雪走商岭,飞波航洞庭。 下险疑堕井,守官类拘囹。荒餐茹獠蛊,幽梦感湘灵。 刺史肃蓍蔡,吏人沸蝗螟。点缀簿上字,趋跄閤前铃。 赖其饱山水,得以娱瞻听。紫树雕斐亹,碧流滴珑玲。 映波铺远锦,插地列长屏。愁狖酸骨死,怪花醉魂馨。 潜苞绛实坼,幽乳翠毛零。赦行五百里,月变三十蓂。 渐阶群振鹭,入学诲螟蛉。苹甘谢鸣鹿,罍满惭罄瓶。 冏冏抱瑚琏,飞飞联鶺鴒。鱼鬣欲脱背,虬光先照硎。 岂独出丑类,方当动朝廷。勤来得晤语,勿惮宿寒厅。 卷337_18 【荐士(荐孟郊于郑馀庆也)】韩愈 周诗三百篇,雅丽理训诰。曾经圣人手,议论安敢到。 五言出汉时,苏李首更号。东都渐瀰漫,派别百川导。 建安能者七,卓荦变风操。逶迤抵晋宋,气象日凋耗。 中间数鲍谢,比近最清奥。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 搜春摘花卉,沿袭伤剽盗。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后来相继生,亦各臻阃奥。 有穷者孟郊,受材实雄骜。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好。 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馀,奋猛卷海潦。 荣华肖天秀,捷疾逾响报。行身践规矩,甘辱耻媚灶。 孟轲分邪正,眸子看了眊。杳然粹而清,可以镇浮躁, 酸寒溧阳尉,五十几何耄。孜孜营甘旨,辛苦久所冒。 俗流知者谁,指注竞嘲傲。圣皇索遗逸,髦士日登造。 庙堂有贤相,爱遇均覆焘。况承归与张,二公迭嗟悼。 青冥送吹嘘,强箭射鲁缟。胡为久无成,使以归期告。 霜风破佳菊,嘉节迫吹帽。念将决焉去,感物增恋嫪。 彼微水中荇,尚烦左右芼。鲁侯国至小,庙鼎犹纳郜。 幸当择珉玉,宁有弃珪瑁。悠悠我之思,扰扰风中纛。 上言愧无路,日夜惟心祷。鹤翎不天生,变化在啄菢。 通波非难图,尺地易可漕。善善不汲汲,后时徒悔懊。 救死具八珍,不如一箪犒。微诗公勿诮,恺悌神所劳。 卷337_19 【喜侯喜至赠张籍张彻】韩愈 昔我在南时,数君常在念。摇摇不可止,讽咏日喁噞。 如以膏濯衣,每渍垢逾染。又如心中疾,针石非所砭。 常思得游处,至死无倦厌。地遐物奇怪,水镜涵石剑。 荒花穷漫乱,幽兽工腾闪。碍目不忍窥,忽忽坐昏垫。 逢神多所祝,岂忘灵即验。依依梦归路,历历想行店。 今者诚自幸,所怀无一欠。孟生去虽索,侯氏来还歉。 欹眠听新诗,屋角月艳艳。杂作承间骋,交惊舌互bc。 缤纷指瑕疵,拒捍阻城堑。以余经摧挫,固请发铅椠。 居然妄推让,见谓爇天焰。比疏语徒妍,悚息不敢占。 呼奴具盘餐,饤饾鱼菜赡。生但如此,朱紫安足僭。 卷337_20 【古风】韩愈 今日曷不乐,幸时不用兵。无曰既蹙矣,乃尚可以生。 彼州之赋,去汝不顾。此州之役,去我奚适。一邑之水, 可走而违。天下汤汤,曷其而归。好我衣服,甘我饮食。 无念百年,聊乐一日。 卷337_21 【驽骥】韩愈 驽骀诚龌龊,市者何其稠。力小若易制,价微良易酬。 渴饮一斗水,饥食一束刍。嘶鸣当大路,志气若有馀。 骐骥生绝域,自矜无匹俦。牵驱入市门,行者不为留。 借问价几何,黄金比嵩丘。借问行几何,咫尺视九州。 饥食玉山禾,渴饮醴泉流。问谁能为御,旷世不可求。 惟昔穆天子,乘之极遐游。王良执其辔,造父挟其輈。 因言天外事,茫惚使人愁。驽骀谓骐骥,饿死余尔羞。 有能必见用,有德必见收。孰云时与命,通塞皆自由。 骐骥不敢言,低徊但垂头。皆劣骐骥,共以驽骀优。 喟余独兴叹,才命不同谋。寄诗同心子,为我商声讴。 卷337_22 【马厌谷】韩愈 马厌谷兮,士不厌糠籺;土被文绣兮,士无短褐。 彼其得志兮,不我虞;一朝失志兮,其何如。已焉哉, 嗟嗟乎鄙夫。 卷337_23 【出门】韩愈 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 古人虽已死,书上有其辞。开卷读且想,千载若相期。 出门各有道,我道方未夷。且于此中息,天命不吾欺。 卷337_24 【嗟哉董生行】韩愈 淮水出桐柏,山东驰遥遥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侧, 不能千里百里入淮流。寿州属县有安丰, 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刺史不能荐, 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门外惟有吏, 日来征租更索钱。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 尽日不得息。或山而樵,或水而渔。入厨具甘旨, 上堂问起居。父母不戚戚,妻子不咨咨。嗟哉董生孝且慈, 人不识,惟有天翁知,生祥下瑞无时期。家有狗乳出求食, 鸡来哺其儿。啄啄庭中拾虫蚁,哺之不食鸣声悲。 彷徨踯躅久不去,以翼来覆待狗归。嗟哉董生,谁将与俦? 时之人,夫妻相虐,兄弟为雠。食君之禄,而令父母愁。 亦独何心,嗟哉董生无与俦。 卷337_25 【烽火】韩愈 登高望烽火,谁谓塞尘飞。王城富且乐,曷不事光辉。 勿言日已暮,相见恐行稀。愿君熟念此,秉烛夜中归。 我歌宁自感,乃独泪沾衣。 卷337_26 【汴州乱二首】韩愈 汴州城门朝不开,天狗堕地声如雷。健儿争夸杀留后, 连屋累栋烧成灰。诸侯咫尺不能救,孤士何者自兴哀。 母从子走者为谁,大夫夫人留后儿。昨日乘车骑大马, 坐者起趋乘者下。庙堂不肯用干戈,呜呼奈汝母子何。 卷337_27 【利剑】韩愈 利剑光耿耿,佩之使我无邪心。故人念我寡徒侣, 持用赠我比知音。我心如冰剑如雪,不能刺谗夫, 使我心腐剑锋折。决云中断开青天,噫! 剑与我俱变化归黄泉。 卷337_28 【龊龊】韩愈 龊龊当世士,所忧在饥寒。但见贱者悲,不闻贵者叹。 大贤事业异,远抱非俗观。报国心皎洁,念时涕汍澜。 妖姬坐左右,柔指发哀弹。酒肴虽日陈,感激宁为欢。 秋阴欺白日,泥潦不少干。河堤决东郡,老弱随惊湍。 天意固有属,谁能诘其端。愿辱太守荐,得充谏诤官。 排云叫阊阖,披腹呈琅玕。致君岂无术,自进诚独难。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三十八》 卷338_1 【河之水二首寄子侄老成】韩愈 河之水,去悠悠。我不如,水东流。我有孤侄在海陬, 三年不见兮使我生忧。日复日,夜复夜。三年不见汝, 使我鬓发未老而先化。 河之水,悠悠去。我不如,水东注。我有孤侄在海浦, 三年不见兮使我心苦。采蕨于山,缗鱼于渊。我徂京师, 不远其还。 卷338_2 【山石】韩愈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 芭蕉叶大支子肥。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夜深静卧百虫绝, 清月出岭光入扉。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当流赤足蹋涧石, 水声激激风吹衣。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卷338_3 【天星送杨凝郎中贺正】韩愈 天星牢落鸡喔咿,仆夫起餐车载脂。正当穷冬寒未已, 借问君子行安之。会朝元正无不至,受命上宰须及期。 侍从近臣有虚位,公今此去归何时。 卷338_4 【汴泗交流赠张仆射(建封)】韩愈 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十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 击鼓腾腾树赤旗。新秋朝凉未见日,公早结束来何为。 分曹决胜约前定,百马攒蹄近相映。球惊杖奋合且离, 红牛缨绂黄金羁。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 超遥散漫两闲暇,挥霍纷纭争变化。发难得巧意气粗, 欢声四合壮士呼。此诚习战非为剧,岂若安坐行良图。 当今忠臣不可得,公马莫走须杀贼。 卷338_5 【忽忽】韩愈 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 安得长翮大翼如云生我身,乘风振奋出六合。 绝浮尘,死生哀乐两相弃,是非得失付闲人。 卷338_6 【鸣雁】韩愈 嗷嗷鸣雁鸣且飞,穷秋南去春北归。去寒就暖识所依, 天长地阔栖息稀。风霜酸苦稻粱微,毛羽摧落身不肥。 裴回反顾群侣违。哀鸣欲下洲渚非。江南水阔朝云多, 草长沙软无网罗。闲飞静集鸣相和,违忧怀惠性匪他。 凌风一举君谓何。 卷338_7 【龙移】韩愈 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雄雌随。 清泉百丈化为土,鱼鳖枯死吁可悲。 卷338_8 【雉带箭(此愈佐张仆射于徐,从猎而作也)】韩愈 原头火烧静兀兀,野雉畏鹰出复没。将军欲以巧伏人, 盘马弯弓惜不发。地形渐窄观者多,雉惊弓满劲箭加。 冲人决起百馀尺,红翎白镞相倾斜。将军仰笑军吏贺, 五色离披马前堕。 卷338_9 【条山苍(中条山在黄河之西)】韩愈 条山苍,河水黄。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冈。 卷338_10 【赠郑兵曹】韩愈 尊酒相逢十载前,君为壮夫我少年。尊酒相逢十载后, 我为壮夫君白首。我材与世不相当,戢鳞委翅无复望。 当今贤俊皆周行,君何为乎亦遑遑。杯行到君莫停手, 破除万事无过酒。 卷338_11 【桃源图】韩愈 神仙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流水盘回山百转, 生绡数幅垂中堂。武陵太守好事者,题封远寄南宫下。 南宫先生忻得之,波涛入笔驱文辞。文工画妙各臻极, 异境恍惚移于斯。架岩凿谷开宫室,接屋连墙千万日。 嬴颠刘蹶了不闻,地坼天分非所恤。种桃处处惟开花。 川原近远蒸红霞。初来犹自念乡邑,岁久此地还成家。 渔舟之子来何所,物色相猜更问语。大蛇中断丧前王, 群马南渡开新主。听终辞绝共凄然,自说经今六百年。 当时万事皆眼见,不知几许犹流传。争持酒食来相馈, 礼数不同樽俎异。月明伴宿玉堂空,骨冷魂清无梦寐。 夜半金鸡啁哳鸣,火轮飞出客心惊。间有累不可住, 依然离别难为情。船开棹进一回顾,万里苍苍烟水暮。 世俗宁知伪与真,至今传者武陵人。 卷338_12 【东方半明】韩愈 东方半明大星没,独有太白配残月。嗟尔残月勿相疑, 同光共影须臾期。残月晖晖,太白睒睒。 鸡三号,更五点。 卷338_13 【赠唐衢】韩愈 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触。奈何君独抱奇材, 手把锄犁饿空谷。当今天子急贤良,匦函朝出开明光。 胡不上书自荐达,坐令四海如虞唐。 卷338_14 【贞女峡(在连州桂阳县,秦时有女子化石在东岸穴中)】韩愈 江盘峡束春湍豪,风雷战斗鱼龙逃。悬流轰轰射水府, 一泻百里翻云涛。漂船摆石万瓦裂,咫尺性命轻鸿毛。 卷338_15 【赠侯喜】韩愈 吾党侯生字叔d2,呼我持竿钓温水。平明鞭马出都门, 尽日行行荆棘里。温水微茫绝又流,深如车辙阔容輈。 虾蟆跳过雀儿浴,此纵有鱼何足求。我为侯生不能已, 盘针擘粒投泥滓。晡时坚坐到黄昏,手倦目劳方一起。 暂动还休未可期,虾行蛭渡似皆疑。举竿引线忽有得, 一寸才分鳞与鬐。是日侯生与韩子,良久叹息相看悲。 我今行事尽如此,此事正好为吾规。半世遑遑就举选, 一名始得红颜衰。间事势岂不见,徒自辛苦终何为。 便当提携妻与子,南入箕颍无还时。叔d2君今气方锐, 我言至切君勿嗤。君欲钓鱼须远去,大鱼岂肯居沮洳。 卷338_16 【古意】韩愈 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冷比雪霜甘比蜜, 一片入口沈痾痊。我欲求之不惮远,青壁无路难夤缘。 安得长梯上摘实,下种七泽根株连。 卷338_17 【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韩愈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声影绝, 一杯相属君当歌。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 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十生九死到官所, 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 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赦书一日行万里, 罪从大辟皆除死。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判司卑官不堪说, 未免捶楚尘埃间。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 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 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卷338_18 【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韩愈 五岳祭秩皆三公,四方环镇嵩当中。火维地荒足妖怪, 天假神柄专其雄。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顶谁能穷。 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潜心默祷若有应, 岂非正直能感通。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石廪腾掷堆祝融。森然魄动下马拜, 松柏一径趋灵宫。粉墙丹柱动光彩,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庙令老人识神意, 睢盱侦伺能鞠躬。手持杯珓导我掷,云此最吉馀难同。 窜逐蛮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长终。侯王将相望久绝, 神纵欲福难为功。夜投佛寺上高阁,星月掩映云朣胧。 猿鸣钟动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东。 卷338_19 【岣嵝山】韩愈 岣嵝山尖神禹碑,字青石赤形模奇。科斗拳身薤倒披, 鸾飘凤泊拿虎螭。事严迹秘鬼莫窥,道人独上偶见之, 我来咨嗟涕涟洏。千搜万索何处有,森森绿树猿猱悲。 卷338_20 【永贞行】韩愈 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小人乘时偷国柄。 北军百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一朝夺印付私党, 懔懔朝士何能为。狐鸣枭噪争署置,睗睒跳踉相妩媚。 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公然白日受贿赂, 火齐磊落堆金盘。元臣故老不敢语,昼卧涕泣何汍澜。 董贤三公谁复惜,侯景九锡行可叹。国家功高德且厚, 天位未许庸夫干。嗣皇卓荦信英主,文如太宗武高祖。 膺图受禅登明堂,共流幽州鲧死羽。四门肃穆贤俊登, 数君匪亲岂其朋。郎官清要为世称,荒郡迫野嗟可矜。 湖波连天日相腾,蛮俗生梗瘴疠烝。江氛岭祲昏若凝, 一蛇两头见未曾。怪鸟鸣唤令人憎,蛊虫群飞夜扑灯。 雄虺毒螫堕股肱,食中置药肝心崩。左右使令诈难凭, 慎勿浪信常兢兢。吾尝同僚情可胜,具书目见非妄征, 嗟尔既往宜为惩。 卷338_21 【洞庭湖阻风赠张十一署(时自阳山徙掾江陵)】韩愈 十月阴气盛,北风无时休。苍茫洞庭岸,与子维双舟。 雾雨晦争泄,波涛怒相投。犬鸡断四听,粮绝谁与谋。 相去不容步,险如碍山丘。清谈可以饱,梦想接无由。 男女喧左右,饥啼但啾啾。非怀北归兴,何用胜羁愁。 云外有白日,寒光自悠悠。能令暂开霁,过是吾无求。 卷338_22 【李花赠张十一署(或作李有花)】韩愈 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见桃惟见李。风揉雨练雪羞比, 波涛翻空杳无涘。君知此处花何似,白花倒烛天夜明, 群鸡惊鸣官吏起。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 迷魂乱眼看不得,照耀万树繁如堆。念昔少年著游燕, 对花岂省曾辞杯。自从流落忧感集,欲去未到先思回。 只今四十已如此,后日更老谁论哉。力携一尊独就醉, 不忍虚掷委黄埃。 卷338_23 【杏花】韩愈 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曲江满园不可到, 看此宁避雨与风。二年流窜出岭外,所见草木多异同。 冬寒不严地恒泄,阳气发乱无全功。浮花浪蕊镇长有, 才开还落瘴雾中。山榴踯躅少意思,照耀黄紫徒为丛。 鹧鸪钩輈猿叫歇,杳杳深谷攒青枫。岂如此树一来玩, 若在京国情何穷。今旦胡为忽惆怅,万片飘泊随西东。 明年更发应更好,道人莫忘邻家翁。 卷338_24 【感春四首】韩愈 我所思兮在何所,情多地遐兮遍处处。东西南北皆欲往, 千江隔兮万山阻。春风吹园杂花开,朝日照屋百鸟语。 三杯取醉不复论,一生长恨奈何许。 皇天平分成四时,春气漫诞最可悲。杂花妆林草盖地, 白日坐上倾天维。蜂喧鸟咽留不得,红萼万片从风吹。 岂如秋霜虽惨冽,摧落老物谁惜之。为此径须沽酒饮, 自外天地弃不疑。近怜李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 屈原离骚二十五,不肯餔啜糟与醨。惜哉此子巧言语, 不到圣处宁非痴。幸逢尧舜明四目,条理品汇皆得宜。 平明出门暮归舍,酩酊马上知为谁。 朝骑一马出,暝就一床卧。诗书渐欲抛,节行久已惰。 冠欹感发秃,语误惊齿堕。孤负平生心,已矣知何奈。 我恨不如江头人,长网横江遮紫鳞。独宿荒陂射凫雁, 卖纳租赋官不嗔。归来欢笑对妻子,衣食自给宁羞贫。 今者无端读书史,智慧只足劳精神。画蛇著足无处用, 两鬓霜白趋埃尘。乾愁漫解坐自累,与众异趣谁相亲。 数杯浇肠虽暂醉,皎皎万虑醒还新。百年未满不得死, 且可勤买抛青春。 卷338_25 【寒食日出游】韩愈 李花初发君始病,我往看君花转盛。走马城西惆怅归, 不忍千株雪相映。迩来又见桃与梨,交开红白如争竞。 可怜物色阻携手,空展霜缣吟九咏。纷纷落尽泥与尘, 不共新妆比端正。桐华最晚今已繁,君不强起时难更。 关山远别固其理,寸步难见始知命。忆昔与君同贬官, 夜渡洞庭看斗柄。岂料生还得一处,引袖拭泪悲且庆。 各言生死两追随,直置心亲无貌敬。念君又署南荒吏, 路指鬼门幽且夐。三公尽是知音人,曷不荐贤陛下圣。 囊空甑倒谁救之,我今一食日还并。自然忧气损天和, 安得康强保天性。断鹤两翅鸣何哀,絷骥四足气空横。 今朝寒食行野外,绿杨匝岸蒲生迸。宋玉庭边不见人, 轻浪参差鱼动镜。自嗟孤贱足瑕疵,特见放纵荷宽政。 饮酒宁嫌盏底深,题诗尚倚笔锋劲。明宵故欲相就醉, 有月莫愁当火令。 卷338_26 【忆昨行和张十一】韩愈 忆昨夹钟之吕初吹灰,上公礼罢元侯回。车载牲牢瓮舁酒, 并召宾客延邹枚。腰金首翠光照耀,丝竹迥发清以哀。 青天白日花草丽,玉斝屡举倾金罍。张君名声座所属, 起舞先醉长松摧。宿酲未解旧痁作,深室静卧闻风雷。 自期殒命在春序,屈指数日怜婴孩。危辞苦语感我耳, 泪落不掩何漼漼。念昔从君渡湘水,大帆夜划穷高桅。 阳山鸟路出临武,驿马拒地驱频隤。践蛇茹蛊不择死, 忽有飞诏从天来。伾文未揃崖州炽,虽得赦宥恒愁猜。 近者三奸悉破碎,羽窟无底幽黄能。眼中了了见乡国, 知有归日眉方开。今君纵署天涯吏,投檄北去何难哉。 无妄之忧勿药喜,一善自足禳千灾。头轻目朗肌骨健, 古剑新劚磨尘埃。殃消祸散百福并,从此直至耇与鲐。 嵩山东头伊洛岸,胜事不假须穿栽。君当先行我待满, 沮溺可继穷年推。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三十九》 卷339_1 【刘生诗】韩愈 生名师命其姓刘,自少轩轾非常俦。弃家如遗来远游, 东走梁宋暨扬州。遂凌大江极东陬,洪涛舂天禹穴幽。 越女一笑三年留,南逾横岭入炎州。青鲸高磨波山浮, 怪魅炫曜堆蛟虬。山cd讙噪猩猩游,毒气烁体黄膏流。 问胡不归良有由,美酒倾水炙肥牛。妖歌慢舞烂不收, 倒心回肠为青眸。千金邀顾不可酬,乃独遇之尽绸缪。 瞥然一饷成十秋,昔须未生今白头。五管历遍无贤侯, 回望万里还家羞。阳山穷邑惟猿猴,手持钓竿远相投。 我为罗列陈前修,芟蒿斩蓬利锄耰。天星回环数才周, 文学穰穰囷仓稠。车轻御良马力优,咄哉识路行勿休, 往取将相酬恩雠。 卷339_2 【郑群赠簟】韩愈 蕲州笛竹天下知,郑君所宝尤瑰奇。携来当昼不得卧, 一府传看黄琉璃。体坚色净又藏节,尽眼凝滑无瑕疵。 法曹贫贱众所易,腰腹空大何能为,自从五月困暑湿, 如坐深甑遭蒸炊。手磨袖拂心语口,慢肤多汗真相宜。 日暮归来独惆怅,有卖直欲倾家资。谁谓故人知我意, 卷送八尺含风漪。呼奴扫地铺未了,光彩照耀惊童儿。 青蝇侧翅蚤虱避,肃肃疑有清飙吹。倒身甘寝百疾愈, 却愿天日恒炎曦。明珠青玉不足报,赠子相好无时衰。 卷339_3 【丰陵行(顺宗陵也,在富平县东北三十里)】韩愈 羽卫煌煌一百里,晓出都门葬天子。群臣杂沓驰后先, 宫官穰穰来不已。是时新秋七月初,金神按节炎气除。 清风飘飘轻雨洒,偃蹇旗旆卷以舒。逾梁下坂笳鼓咽, 嵽嵲遂走玄宫闾。哭声訇天百鸟噪,幽坎昼闭空灵舆。 皇帝孝心深且远,资送礼备无赢馀。设官置卫锁嫔妓, 供养朝夕象平居。臣闻神道尚清净,三代旧制存诸书。 墓藏庙祭不可乱,欲言非职知何如。 卷339_4 【游青龙寺赠崔大补阙(寺在京城南门之东)】韩愈 秋灰初吹季月管,日出卯南晖景短。友生招我佛寺行, 正值万株红叶满。光华闪壁见神鬼,赫赫炎官张火伞。 然云烧树火实骈,金乌下啄赪虬卵。魂翻眼倒忘处所, 赤气冲融无间断。有如流传上古时,九轮照烛乾坤旱。 二三道士席其间,灵液屡进玻黎碗。忽惊颜色变韶稚, 却信灵仙非怪诞。桃源迷路竟茫茫,枣下悲歌徒纂纂。 前年岭隅乡思发,踯躅成山开不算。去岁羁帆湘水明, 霜枫千里随归伴。猿呼鼯啸鹧鸪啼,恻耳酸肠难濯浣。 思君携手安能得,今者相从敢辞懒。由来钝騃寡参寻, 况是儒官饱闲散。惟君与我同怀抱,锄去陵谷置平坦。 年少得途未要忙,时清谏疏尤宜罕。何人有酒身无事, 谁家多竹门可款。须知节候即风寒,幸及亭午犹妍暖。 南山逼冬转清瘦,刻画圭角出崖窾。当忧复被冰雪埋, 汲汲来窥戒迟缓。 卷339_5 【赠崔立之评事(崔斯立,字立之,博陵人)】韩愈 崔侯文章苦捷敏,高浪驾天输不尽。曾从关外来上都, 随身卷轴车连轸。朝为百赋犹郁怒,暮作千诗转遒紧。 摇毫掷简自不供,顷刻青红浮海蜃。才豪气猛易语言, 往往蛟螭杂蝼蚓。音自古称难遇,世俗乍见那妨哂。 勿嫌法官未登朝,犹胜赤尉长趋尹。时命虽乖心转壮, 技能虚富家逾窘。念昔尘埃两相逢,争名龃龉持矛楯。 子时专场夸觜距,余始张军严韅靷。尔来但欲保封疆, 莫学庞涓怯孙膑。窜逐新归厌闻闹,齿发早衰嗟可闵。 频蒙怨句刺弃遗,岂有闲官敢推引。深藏箧笥时一发, 戢戢已多如束笋。可怜无益费精神,有似黄金掷虚牝。 当今圣人求侍从,拔擢杞梓收楛箘。东马严徐已奋飞, 枚皋即召穷且忍。复闻王师西讨蜀,霜风冽冽摧朝菌。 走章驰檄在得贤,燕雀纷拏要鹰隼。窃料二途必处一, 岂比恒人长蠢蠢。劝君韬养待征招,不用雕琢愁肝肾。 墙根菊花好沽酒,钱帛纵空衣可准。晖晖檐日暖且鲜, 摵摵井梧疏更殒。高士例须怜曲蘖,丈夫终莫生畦畛。 能来取醉任喧呼,死后贤愚俱泯泯。 卷339_6 【送区弘南归】韩愈 穆昔南征军不归,虫沙猿鹤伏以飞。汹汹洞庭莽翠微, 九疑镵天荒是非。野有象犀水贝玑,分散百宝人士稀。 我迁于南日周围,来见者众莫依俙。爰有区子荧荧晖, 观以彝训或从违。我念前人譬葑菲,落以斧引以纆徽。 虽有不逮驱騑騑,或采于薄渔于矶。服役不辱言不讥, 从我荆州来京畿。离其母妻绝因依,嗟我道不能自肥。 子虽勤苦终何希,王都观阙双巍巍。腾蹋众骏事鞍鞿, 佩服上色紫与绯。独子之节可嗟唏,母附书至妻寄衣。 开书拆衣泪痕晞,虽不敕还情庶几。朝暮盘羞恻庭闱, 幽房无人感伊威。生此难馀可祈,子去矣时若发机。 蜃沉海底气升霏,彩雉野伏朝扇翚。处子窈窕王所妃, 苟有令德隐不腓。况今天子铺德威,蔽能者诛荐受禨。 出送抚背我涕挥,行行正直慎脂韦。业成志树来颀颀, 我当为子言天扉。 卷339_7 【三星行】韩愈 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口。 牛不见服箱,斗不挹酒浆。箕独有神灵,无时停簸扬。 无善名已闻,无恶声已讙。名声相乘除,得少失有馀。 三星各在天,什伍东西陈。嗟汝牛与斗,汝独不能神。 卷339_8 【剥啄行】韩愈 剥剥啄啄,有客至门。我不出应,客去而嗔。从者语我, 子胡为然。我不厌客,困于语言。欲不出纳,以堙其源。 空堂幽幽,有秸有莞。门以两板,丛书于间。窅窅深堑, 其墉甚完。彼宁可隳,此不可干。从者语我,嗟子诚难。 子虽云尔,其口益蕃。我为子谋,有万其全。凡今之人, 急名与官。子不引去,与为波澜。虽不开口,虽不开关。 变化咀嚼,有鬼有神。今去不勇,其如后艰。我谢再拜, 汝无复云。往追不及,来不有年。 卷339_9 【青青水中蒲三首】韩愈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 卷339_10 【孟东野失子】韩愈 失子将何尤,吾将上尤天。女实主下人,与夺一何偏。 彼于女何有,乃令蕃且延。此独何罪辜,生死旬日间。 上呼无时闻,滴地泪到泉。地祇为之悲,瑟缩久不安。 乃呼大灵龟,骑云款天门。问天主下人,薄厚胡不均。 天曰天地人,由来不相关。吾悬日与月,吾系星与辰。 日月相噬啮,星辰踣而颠。吾不女之罪,知非女由因。 且物各有分,孰能使之然。有子与无子,祸福未可原。 鱼子满母腹,一一欲谁怜。细腰不自乳,举族常孤鳏。 鸱枭啄母脑,母死子始翻。蝮蛇生子时,坼裂肠与肝。 好子虽云好,未还恩与勤。恶子不可说,鸱枭蝮蛇然。 有子且勿喜,无子固勿叹。上圣不待教,贤闻语而迁。 下愚闻语惑,虽教无由悛。大灵顿头受,即日以命还。 地祇谓大灵,女往告其人。东野夜得梦,有夫玄衣巾。 闯然入其户,三称天之言。再拜谢玄夫,收悲以欢忻。 卷339_11 【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湜时为陆浑尉)】韩愈 皇甫补官古贲浑,时当玄冬泽乾源。山狂谷很相吐吞, 风怒不休何轩轩。摆磨出火以自燔,有声夜中惊莫原。 天跳地踔颠乾坤,赫赫上照穷崖垠。截然高周烧四垣, 神焦鬼烂无逃门。三光弛隳不复暾,虎熊麋猪逮猴猿。 水龙鼍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鹍。燖炰煨爊孰飞奔, 祝融告休酌卑尊,错陈齐玫辟华园,芙蓉披猖塞鲜繁。 千钟万鼓咽耳喧。攒杂啾嚄沸篪埙,彤幢绛旃紫纛幡。 炎官热属朱冠裈,髹其肉皮通髀臀。颓胸垤腹车掀辕, 缇颜靺股豹两鞬。霞车虹靷日毂轓,丹蕤縓盖绯繙fH。 红帷赤幕罗脤膰,fI池波风肉陵屯。谽呀钜壑颇黎盆, 豆登五山瀛四尊。熙熙釂酬笑语言,雷公擘山海水翻。 齿牙嚼啮舌腭反,电光[ze _blank ]磹赪目fu,顼冥收威避玄根, 斥弃舆马背厥孙。缩身潜喘拳肩跟,君臣相怜加爱恩。 命黑螭侦焚其元,天阙悠悠不可援。梦通上帝血面论, 侧身欲进叱于阍。帝赐九河湔涕痕,又诏巫阳反其魂。 徐命之前问何冤,火行于冬古所存。我如禁之绝其飧, 女丁妇壬传世婚。一朝结雠奈后昆,时行当反慎藏蹲。 视桃著花可小骞,月及申酉利复怨。助汝五龙从九鲲, 溺厥邑囚之昆仑。皇甫作诗止睡昏,辞夸出真遂上焚。 要余和增怪又烦,虽欲悔舌不可扪。 卷339_21 【县斋读书(在阳山作)】韩愈 出宰山水县,读书松桂林。萧条捐末事,邂逅得初心。 哀狖醒俗耳,清泉洁尘襟。诗成有共赋,酒熟无孤斟。 青竹时默钓,白云日幽寻。南方本多毒,北客恒惧侵。 谪谴甘自守,滞留愧难任。投章类缟带,伫答逾兼金。 卷339_22 【新竹】韩愈 笋添南阶竹,日日成清閟。缥节已储霜,黄苞犹掩翠。 出栏抽五六,当户罗三四。高标陵秋严,贞色夺春媚。 稀生巧补林,并出疑争地。纵横乍依行,烂熳忽无次。 风枝未飘吹,露粉先涵泪。何人可携玩,清景空瞪视。 卷339_23 【晚菊】韩愈 少年饮酒时,踊跃见菊花。今来不复饮,每见恒咨嗟。 伫立摘满手,行行把归家。此时无与语,弃置奈悲何。 卷339_24 【落齿】韩愈 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 馀存皆动摇,尽落应始止。忆初落一时,但念豁可耻。 及至落二三,始忧衰即死。每一将落时,懔懔恒在已。 叉牙妨食物,颠倒怯漱水。终焉舍我落,意与崩山比。 今来落既熟,见落空相似。馀存二十馀,次第知落矣。 倘常岁落一,自足支两纪。如其落并空,与渐亦同指。 人言齿之落,寿命理难恃。我言生有涯,长短俱死尔。 人言齿之豁,左右惊谛视。我言庄周云,水雁各有喜。 语讹默固好,嚼废软还美。因歌遂成诗,持用诧妻子。 卷339_25 【哭杨兵部凝陆歙州参】韩愈 人皆期七十,才半岂蹉跎。并出知己泪,自然白发多。 晨兴为谁恸,还坐久滂沱。论文与晤语,已矣可如何。 卷339_26 【苦寒】韩愈 四时各平分,一气不可兼。隆寒夺春序,颛顼固不廉。 太昊弛维纲,畏避但守谦。遂令黄泉下,萌牙夭句尖。 草木不复抽,百味失苦甜。凶飙搅宇宙,铓刃甚割砭。 日月虽云尊,不能活乌蟾。羲和送日出,恇怯频窥觇。 炎帝持祝融,呵嘘不相炎。而我当此时,恩光何由沾。 肌肤生鳞甲,衣被如刀镰。气寒鼻莫嗅,血冻指不拈。 浊醪沸入喉,口角如衔箝。将持匕箸食,触指如排签。 侵炉不觉暖,炽炭屡已添。探汤无所益,何况纩与缣。 虎豹僵穴中,蛟螭死幽潜。荧惑丧缠次,六龙冰脱髯。 芒砀大包内,生类恐尽歼。啾啾窗间雀,不知已微纤。 举头仰天鸣,所愿晷刻淹。不如弹射死,却得亲炰燖。 鸾皇苟不存,尔固不在占。其馀蠢动俦,俱死谁恩嫌。 伊我称最灵,不能女覆苫。悲哀激愤叹,五藏难安恬。 中宵倚墙立,淫泪何渐渐。天王哀无辜,惠我下顾瞻。 褰旒去耳纩,调和进梅盐。贤能日登御,黜彼傲与憸。 生风吹死气,豁达如褰帘。悬乳零落堕,晨光入前檐。 雪霜顿销释,土脉膏且黏。岂徒兰蕙荣,施及艾与蒹。 日萼行铄铄,风条坐襜襜。天乎苟其能,吾死意亦厌。 卷339_27 【和虞部卢四酬翰林钱七赤藤杖歌(元和四年作)】韩愈 赤藤为杖世未窥,台郎始携自滇池。滇王扫宫避使者, 跪进再拜语嗢咿。绳桥拄过免倾堕,性命造次蒙扶持。 途经百国皆莫识,君臣聚观逐旌麾。共传滇神出水献, 赤龙拔须血淋漓。又云羲和操火鞭,暝到西极睡所遗。 几重包裹自题署,不以珍怪夸荒夷。归来捧赠同舍子, 浮光照手欲把疑。空堂昼眠倚牖户,飞电著壁搜蛟螭。 南宫清深禁闱密,唱和有类吹埙篪。妍辞丽句不可继, 见寄聊且慰分司。 卷339_28 【崔十六少府摄伊阳,以诗及书见投,因酬三十韵】韩愈 崔君初来时,相识颇未惯。但闻赤县尉,不比博士慢。 赁屋得连墙,往来忻莫间。我时亦新居,触事苦难办。 蔬飧要同吃,破袄请来绽。谓言安堵后,贷借更何患。 不知孤遗多,举族仰薄宦。有时未朝餐,得米日已晏。 隔墙闻讙呼,众口极鹅雁。前计顿乖张,居然见真赝。 娇儿好眉眼,袴脚冻两骭。捧书随诸兄,累累两角丱。 冬惟茹寒齑,秋始识瓜瓣。问之不言饥,饫若厌刍豢。 才名三十年,久合居给谏。白头趋走里,闭口绝谤讪。 府公旧同袍,拔擢宰山涧。寄诗杂诙俳,有类说鹏鷃。 上言酒味酸,冬衣竟未擐。下言人吏稀,惟足彪与虥。 又言致猪鹿,此语乃善幻。三年国子师,肠肚习藜苋。 况住洛之涯,鲂鳟可罩汕。肯效屠门嚼,久嫌弋者篡。 谋拙日焦拳,活计似锄刬。男寒涩诗书,妻瘦剩腰襻。 为官不事职,厥罪在欺谩。行当自劾去,渔钓老葭薍。 岁穷寒气骄,冰雪滑磴栈。音问难屡通,何由觌清盼。 卷339_29 【送侯参谋赴河中幕(侯继时从王谔辟)】韩愈 忆昔初及第,各以少年称。君颐始生须,我齿清如冰。 尔时心气壮,百事谓己能。一别讵几何,忽如隔晨兴。 我齿豁可鄙,君颜老可憎。相逢风尘中,相视迭嗟矜。 幸同学省官,末路再得朋。东司绝教授,游宴以为恒。 秋渔荫密树,夜博然明灯。雪径抵樵叟,风廊折谈僧。 陆浑桃花间,有汤沸如烝。三月崧少步,踯躅红千层。 洲沙厌晚坐,岭壁穷晨升。沈冥不计日,为乐不可胜。 迁满一已异,乖离坐难凭。行行事结束,人马何蹻腾。 感激生胆勇,从军岂尝曾。洸洸司徒公,天子爪与肱。 提师十万馀,四海钦风棱。河北兵未进,蔡州帅新薨。 曷不请扫除,活彼黎与烝。鄙夫诚怯弱,受恩愧徒弘。 犹思脱儒冠,弃死取先登。又欲面言事,上书求诏征。 侵官固非是,妄作谴可惩。惟当待责免,耕劚归沟塍。 今君得所附,势若脱鞲鹰。檄笔无与让,幕谋识其膺。 收绩开史牒,翰飞逐溟鹏。男儿贵立事,流景不可乘。 岁老阴沴作,云颓雪翻崩。别袖拂洛水,征车转崤陵。 勤勤酒不进,勉勉恨已仍。送君出门归,愁肠若牵绳。 默坐念语笑,痴如遇寒蝇。策马谁可适,晤言谁为应。 席尘惜不扫,残尊对空凝。信知后会时,日月屡环縆。 生期理行役,欢绪绝难承。寄书惟在频,无吝简与缯。 卷339_30 【东都遇春】韩愈 少年气真狂,有意与春竞。行逢二三月,九州花相映。 川原晓服鲜,桃李晨妆靓。荒乘不知疲,醉死岂辞病。 饮啖惟所便,文章倚豪横。尔来曾几时,白发忽满镜。 旧游喜乖张,新辈足嘲评。心肠一变化,羞见时节盛。 得闲无所作,贵欲辞视听。深居疑避仇,默卧如当暝。 朝曦入牖来,鸟唤昏不醒。为生鄙计算,盐米告屡罄。 坐疲都忘起,冠侧懒复正。幸蒙东都官,获离机与阱。 乖慵遭傲僻,渐染生弊性。既去焉能追,有来犹莫骋。 有船魏王池,往往纵孤泳。水容与天色,此处皆绿净。 岸树共纷披,渚牙相纬经。怀归苦不果,即事取幽迸。 贪求匪名利,所得亦已并。悠悠度朝昏,落落捐季孟。 群公一何贤,上戴天子圣。谋谟收禹绩,四面出雄劲。 转输非不勤,稽逋有军令。在庭百执事,奉职各祗敬。 我独胡为哉,坐与亿兆庆。譬如笼中鸟,仰给活性命。 为诗告友生,负愧终究竟。 卷339_31 【感春五首(分司东都作)】韩愈 辛夷高花最先开,青天露坐始此回。已呼孺人戛鸣瑟, 更遣稚子传清杯。选壮军兴不为用,坐狂朝论无由陪。 如今到死得闲处,还有诗赋歌康哉。 洛阳东风几时来,川波岸柳春全回。宫门一锁不复启, 虽有九陌无尘埃。策马上桥朝日出,楼阙赤白正崔嵬。 孤吟屡阕莫与和,寸恨至短谁能裁。 春田可耕时已催,王师北讨何当回。放车载草农事济, 战马苦饥谁念哉。蔡州纳节旧将死,起居谏议联翩来。 朝廷未省有遗策,肯不垂意瓶与罍。 前随杜尹拜表回,笑言溢口何欢咍。孔丞别我适临汝, 风骨峭峻遗尘埃。音容不接只隔夜,凶讣讵可相寻来。 天公高居鬼神恶,欲保性命诚难哉。 辛夷花房忽全开,将衰正盛须频来。清晨辉辉烛霞日, 薄暮耿耿和烟埃。朝明夕暗已足叹,况乃满地成摧颓。 迎繁送谢别有意,谁肯留恋少环回。 卷339_32 【酬裴十六功曹巡府西驿途中见寄】韩愈 相公罢论道,聿至活东人。御史坐言事,作吏府中尘。 遂令河南治,今古无俦伦。四海日富庶,道途隘蹄轮。 府西三百里,候馆同鱼鳞。相公谓御史,劳子去自巡。 是时山水秋,光景何鲜新。哀鸿鸣清耳,宿雾褰高旻。 遗我行旅诗,轩轩有风神。譬如黄金盘,照耀荆璞真。 我来亦已幸,事贤友其仁。持竿洛水侧,孤坐屡穷辰。 多才自劳苦,无用只因循。辞免期匪远,行行及山春。 卷339_33 【燕河南府秀才得生字】韩愈 吾皇绍祖烈,天下再太平。诏下诸郡国,岁贡乡曲英。 元和五年冬,房公尹东京。功曹上言公,是月当登名。 乃选二十县,试官得鸿生。群儒负己材,相贺简择精。 怒起簸羽翮,引吭吐铿轰。此都自周公,文章继名声。 自非绝殊尤,难使耳目惊。今者遭震薄,不能出声鸣。 鄙夫忝县尹,愧栗难为情。惟求文章写,不敢妒与争。 还家敕妻儿,具此煎炰烹。柿红蒲萄紫,肴果相扶檠。 芳荼出蜀门,好酒浓且清。何能充欢燕,庶以露厥诚。 昨闻诏书下,权公作邦桢。文人得其职,文道当大行。 阴风搅短日,冷雨涩不晴。勉哉戒徒驭,家国迟子荣。 卷339_34 【送李翱】韩愈 广州万里途,山重江逶迤。行行何时到,谁能定归期。 揖我出门去,颜色异恒时。虽云有追送,足迹绝自兹。 人生一世间,不自张与弛。譬如浮江木,纵横岂自知。 宁怀别时苦,勿作别后思。 卷339_35 【送石洪处士赴河阳幕得起字】韩愈 长把种树书,人云避世士。忽骑将军马,自号报恩子。 风云入壮怀,泉石别幽耳。钜鹿师欲老,常山险犹恃。 岂惟彼相忧,固是吾徒耻。去去事方急,酒行可以起。 卷339_36 【送湖南李正字归】韩愈 长沙入楚深,洞庭值秋晚。随鸿雁少,江共蒹葭远。 历历余所经,悠悠子当返。孤游怀耿介,旅宿梦婉娩。 风土稍殊音,鱼虾日异饭。亲交俱在此,谁与同息偃。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四十》 卷340_1 【辛卯年雪】韩愈 元和六年春,寒气不肯归。河南二月末,雪花一尺围。 崩腾相排拶,龙凤交横飞。波涛何飘扬,天风吹幡旂。 白帝盛羽卫,鬖髿振裳衣。白霓先启途,从以万玉妃。 翕翕陵厚载,哗哗弄阴机。生平未曾见,何暇议是非。 或云丰年祥,饱食可庶几。善祷吾所慕,谁言寸诚微。 卷340_2 【醉留东野】韩愈 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 如何复蹑二子踪。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韩子稍奸黠, 自惭青蒿倚长松。低头拜东野,原得终始如駏蛩。 东野不回头,有如寸筳撞巨钟。我愿身为云, 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 卷340_3 【李花二首】韩愈 平旦入西园,梨花数株若矜夸。旁有一株李, 颜色惨惨似含嗟。问之不肯道所以,独绕百匝至日斜。 忽忆前时经此树,正见芳意初萌牙。奈何趁酒不省录, 不见玉枝攒霜葩。泫然为汝下雨泪,无由反旆羲和车。 东风来吹不解颜,苍茫夜气生相遮。冰盘夏荐碧实脆, 斥去不御惭其花。 当春天地争奢华,洛阳园苑尤纷拏。谁将平地万堆雪, 剪刻作此连天花。日光赤色照未好,明月暂入都交加。 夜领张彻投卢仝,乘云共至玉皇家。长姬香御四罗列, 缟裙练帨无等差。静濯明妆有所奉,顾我未肯置齿牙。 清寒莹骨肝胆醒,一生思虑无由邪。 卷340_4 【招杨之罘】韩愈 柏生两石间,万岁终不大。野马不识人,难以驾车盖。 柏移就平地,马羁入厩中。马思自由悲,柏有伤根容。 伤根柏不死,千丈日以至。马悲罢还乐,振迅矜鞍辔。 之罘南山来,文字得我惊。馆置使读书,日有求归声。 我令之罘归,失得柏与马。之罘别我去,计出柏马下。 我自之罘归,入门思而悲。之罘别我去,能不思我为。 洒扫县中居,引水经竹间。嚣哗所不及,何异山中闲。 前陈百家书,食有肉与鱼。先王遗文章,缀缉实在余。 礼称独学陋,易贵不远复。作诗招之罘,晨夕抱饥渴。 卷340_5 【寄卢仝(宪宗元和六年河南令时作)】韩愈 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一奴长须不裹头, 一婢赤脚老无齿。辛勤奉养十馀人,上有慈亲下妻子。 先生结发憎俗徒,闭门不出动一纪。至今邻僧乞米送, 仆忝县尹能不耻。俸钱供给公私馀,时致薄少助祭祀。 劝参留守谒大尹,言语才及辄掩耳。水北山人得名声, 去年去作幕下士。水南山人又继往,鞍马仆从塞闾里。 少室山人索价高,两以谏官征不起。彼皆刺口论世事, 有力未免遭驱使。先生事业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绳己。 春秋三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穷终始。往年弄笔嘲同异, 怪辞惊众谤不已。近来自说寻坦途。犹上虚空跨绿駬。 去年生儿名添丁,意令与国充耘耔。国家丁口连四海, 岂无农夫亲耒耜。先生抱才终大用,宰相未许终不仕。 假如不在陈力列,立言垂范亦足恃。苗裔当蒙十世宥, 岂谓贻厥无基阯。故知忠孝生天性,洁身乱伦定足拟。 昨晚长须来下状,隔墙恶少恶难似。每骑屋山下窥阚, 浑舍惊怕走折趾。凭依婚媾欺官吏,不信令行能禁止。 先生受屈未曾语,忽此来告良有以。嗟我身为赤县令, 操权不用欲何俟。立召贼曹呼伍伯,尽取鼠辈尸诸市。 先生又遣长须来,如此处置非所喜。况又时当长养节, 都邑未可猛政理。先生固是余所畏,度量不敢窥涯涘。 放纵是谁之过欤,效尤戮仆愧前史。买羊沽酒谢不敏, 偶逢明月曜桃李。先生有意许降临,更遣长须致双鲤。 卷340_6 【酬司门卢四兄云夫院长望秋作】韩愈 长安雨洗新秋出,极目寒镜开尘函。终南晓望蹋龙尾, 倚天更觉青巉巉。自知短浅无所补,从事久此穿朝衫。 归来得便即游览,暂似壮马脱重衔。曲江荷花盖十里, 江湖生目思莫缄。乐游下瞩无远近,绿槐萍合不可芟。 白首寓居谁借问,平地寸步扃云岩。云夫吾兄有狂气, 嗜好与俗殊酸咸。日来省我不肯去,论诗说赋相喃喃。 望秋一章已惊绝,犹言低抑避谤谗。若使乘酣骋雄怪, 造化何以当镌劖。嗟我小生值强伴,怯胆变勇神明鉴。 驰坑跨谷终未悔,为利而止真贪馋。高揖群公谢名誉, 远追甫白感至諴。楼头完月不共宿,其奈就缺行攕攕。 卷340_7 【谁氏子】韩愈 非痴非狂谁氏子,去入王屋称道士。白头老母遮门啼, 挽断衫袖留不止。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 或云欲学吹凤笙,所慕灵妃媲萧史。又云时俗轻寻常, 力行险怪取贵仕。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 圣君贤相安可欺,乾死穷山竟何俟。呜呼余心诚岂弟, 愿往教诲究终始。罚一劝百政之经,不从而诛未晚耳。 谁其友亲能哀怜,写吾此诗持送似。 卷340_8 【河南令舍池台】韩愈 灌池才盈五六丈,筑台不过七八尺。欲将层级压篱落, 未许波澜量斗石。规摹虽巧何足夸,景趣不远真可惜。 长令人吏远趋走,已有蛙黾助狼藉。 卷340_9 【送无本师归范阳(贾岛初为浮屠,名无本)】韩愈 无本于为文,身大不及胆。吾尝示之难,勇往无不敢。 蛟龙弄角牙,造次欲手揽。众鬼囚大幽,下觑袭玄窞。 天阳熙四海,注视首不颔。鲸鹏相摩窣,两举快一啖。 夫岂能必然,固已谢黯黮。狂词肆滂葩,低昂见舒惨。 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澹。蜂蝉碎锦缬,绿池披菡萏。 芝英擢荒榛,孤翮起连菼。家住幽都远,未识气先感。 来寻吾何能,无殊嗜昌歜。始见洛阳春,桃枝缀红糁。 遂来长安里,时卦转习坎。老懒无斗心,久不事铅椠。 欲以金帛酬,举室常bC颔。念当委我去,雪霜刻以憯。 狞飙搅空衢,天地与顿撼。勉率吐歌诗,慰女别后览。 卷340_10 【石鼓歌】韩愈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少陵无人谪仙死, 才薄将奈石鼓何。周纲陵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 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剑佩鸣相磨。蒐于岐阳骋雄俊, 万里禽兽皆遮罗。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 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刻留山阿。雨淋日炙野火燎, 鬼物守护烦撝呵。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 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科。年深岂免有缺画, 快剑斫断生蛟鼍。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 金绳铁索锁纽壮,古鼎跃水龙腾梭。陋儒编诗不收入, 二雅褊迫无委蛇。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 嗟予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忆昔初蒙博士征, 其年始改称元和。故人从军在右辅,为我度量掘臼科。 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宝存岂多。毡包席裹可立致, 十鼓只载数骆驼。荐诸太庙比郜鼎,光价岂止百倍过。 圣恩若许留太学,诸生讲解得切磋。观经鸿都尚填咽, 坐见举国来奔波。剜苔剔藓露节角,安置妥帖平不颇。 大厦深檐与盖覆,经历久远期无佗。中朝大官老于事, 讵肯感激徒媕婀。牧童敲火牛砺角,谁复著手为摩挲。 日销月铄就埋没,六年西顾空吟哦。羲之俗书趁姿媚, 数纸尚可博白鹅。继周八代争战罢,无人收拾理则那。 方今太平日无事,柄任儒术崇丘轲。安能以此上论列, 愿借辨口如悬河。石鼓之歌止于此,呜呼吾意其蹉跎。 卷340_11 【双鸟诗】韩愈 双鸟海外来,飞飞到中州。一鸟落城市,一鸟集岩幽。 不得相伴鸣,尔来三千秋。两鸟各闭口,万象衔口头。 春风卷地起,百鸟皆飘浮。两鸟忽相逢,百日鸣不休。 有耳聒皆聋,有口反自羞。百舌旧饶声,从此恒低头。 得病不呻唤,泯默至死休。雷公告天公,百物须膏油。 自从两鸟鸣,聒乱雷声收。鬼神怕嘲咏,造化皆停留。 草木有微情,挑抉示九州。虫鼠诚微物,不堪苦诛求。 不停两鸟鸣,百物皆生愁。不停两鸟鸣,自此无春秋。 不停两鸟鸣,日月难旋輈。不停两鸟鸣,大法失九畴。 周公不为公,孔丘不为丘。天公怪两鸟,各捉一处囚。 百虫与百鸟,然后鸣啾啾。两鸟既别处,闭声省愆尤。 朝食千头龙,暮食千头牛。朝饮河生尘,暮饮海绝流。 还当三千秋,更起鸣相酬。 卷340_12 【赠刘师服】韩愈 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我今呀豁落者多, 所存十馀皆兀臲。匙抄烂饭稳送之,合口软嚼如牛呞。 妻儿恐我生怅望,盘中不饤栗与梨。只今年才四十五, 后日悬知渐莽卤。朱颜皓颈讶莫亲,此外诸馀谁更数。 忆昔太公仕进初,口含两齿无赢馀。虞翻十三比岂少, 遂自惋恨形于书。丈夫命存百无害,谁能点检形骸外。 巨缗东钓倘可期,与子共饱鲸鱼脍。 卷340_13 【题炭谷湫祠堂】韩愈 万生都阳明,幽暗鬼所寰。嗟龙独何智,出入人鬼间。 不知谁为助,若执造化关。厌处平地水,巢居插天山。 列峰若攒指,石盂仰环环。巨灵高其捧,保此一掬悭。 森沈固含蓄,本以储阴奸。鱼鳖蒙拥护,群嬉傲天顽。 翾翾栖托禽,飞飞一何闲。祠堂像侔真,擢玉纡烟鬟。 群怪俨伺候,恩威在其颜。我来日正中,悚惕思先还。 寄立尺寸地,敢言来途艰。吁无吹毛刃,血此牛蹄殷。 至令乘水旱,鼓舞寡与鳏。林丛镇冥冥,穷年无由删。 妍英杂艳实,星琐黄朱斑。石级皆险滑,颠跻莫牵攀。 龙区雏众碎,付与宿已颁。弃去可奈何,吾其死茅菅。 卷340_14 【听颖师弹琴】韩愈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 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卷340_15 【送陆畅归江南(畅娶董溪女)】韩愈 举举江南子,名以能诗闻。一来取高第,官佐东宫军。 迎妇丞相府,夸映秀士群。鸾鸣桂树间,观者何缤纷。 人事喜颠倒,旦夕异所云。萧萧青云干,遂逐荆棘焚。 岁晚鸿雁过,乡思见新文。践此秦关雪,家彼吴洲云。 悲啼上车女,骨肉不可分。感慨都门别,丈夫酒方醺。 我实门下士,力薄蚋与蚊。受恩不即报,永负湘中坟。 卷340_16 【送进士刘师服东归】韩愈 猛虎落槛阱,坐食如孤豚。丈夫在富贵,岂必守一门。 公心有勇气,公口有直言。奈何任埋没,不自求腾轩。 仆本亦进士,颇尝究根源。由来骨鲠材,喜被软弱吞。 低头受侮笑,隐忍硉兀冤。泥雨城东路,夏槐作云屯。 还家虽阙短,把日亲晨飧。携持令名归,自足贻家尊。 时节不可玩,亲交可攀援。勉来取金紫,勿久休中园。 卷340_17 【嘲鲁连子】韩愈 鲁连细而黠,有似黄鹞子。田巴兀老苍,怜汝矜爪觜。 开端要惊人,雄跨吾厌矣。高拱禅鸿声,若辍一杯水。 独称唐虞贤,顾未知之耳。 卷340_18 【赠张籍】韩愈 吾老著读书,馀事不挂眼。有儿虽甚怜,教示不免简。 君来好呼出,踉跄越门限。惧其无所知,见则先愧赧。 昨因有缘事,上马插手版。留君住厅食,使立侍盘盏。 薄暮归见君,迎我笑而莞。指渠相贺言,此是万金产。 吾爱其风骨,粹美无可拣。试将诗义授,如以肉贯丳。 开祛露毫末,自得高蹇嵼。我身蹈丘轲,爵位不早绾。 固宜长有人,文章绍编刬。感荷君子德,恍若乘朽栈。 召令吐所记,解摘了瑟僴。顾视窗壁间,亲戚竞觇矕。 喜气排寒冬,逼耳鸣睍睆。如今更谁恨,便可耕灞浐。 卷340_19 【调张籍】韩愈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 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 卷340_20 【卢郎中云夫寄示送盘谷子诗两章,歌以和之】韩愈 昔寻李愿向盘谷,正见高崖巨壁争开张。是时新晴天井溢, 谁把长剑倚太行。冲风吹破落天外,飞雨白日洒洛阳。 东蹈燕川食旷野,有馈木蕨芽满筐。马头溪深不可厉, 借车载过水入箱。平沙绿浪榜方口,雁鸭飞起穿垂杨。 穷探极览颇恣横,物外日月本不忙。归来辛苦欲谁为, 坐令再往之计堕眇芒。闭门长安三日雪,推书扑笔歌慨慷。 旁无壮士遣属和,远忆卢老诗颠狂。开缄忽睹送归作, 字向纸上皆轩昂。又知李侯竟不顾,方冬独入崔嵬藏。 我今进退几时决,十年蠢蠢随朝行。家请官供不报答, 何异雀鼠偷太仓。行抽手版付丞相,不等弹劾还耕桑。 卷340_21 【寄皇甫湜(湜,睦州新安人)】韩愈 敲门惊昼睡,问报睦州吏。手把一封书,上有皇甫字。 拆书放床头,涕与泪垂四。昏昏还就枕,惘惘梦相值。 悲哉无奇术,安得生两翅。 卷340_22 【病中赠张十八】韩愈 中虚得暴下,避冷卧北窗。不蹋晓鼓朝,安眠听逢逢。 籍也处闾里,抱能未施邦。文章自娱戏,金石日击撞。 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谈舌久不掉,非君亮谁双。 扶几导之言,曲节初摐摐。半途喜开凿,派别失大江。 吾欲盈其气,不令见麾幢。牛羊满田野,解旆束空杠。 倾尊与斟酌,四壁堆罂缸。玄帷隔雪风,照炉钉明釭。 夜阑纵捭阖,哆口疏眉厖。势侔高阳翁,坐约齐横降。 连日挟所有,形躯顿胮肛。将归乃徐谓,子言得无哤。 回军与角逐,斫树收穷庞。雌声吐款要,酒壶缀羊腔。 君乃昆仑渠,籍乃岭头泷。譬如蚁蛭微,讵可陵崆uu。 幸愿终赐之,斩拔枿与桩。从此识归处,东流水淙淙。 卷340_23 【杂诗】韩愈 古史散左右,诗书置后前。岂殊蠹书虫,生死文字间。 古道自愚蠢,古言自包缠。当今固殊古,谁与为欣欢。 独携无言子,共升昆仑颠。长风飘襟裾,遂起飞高圆。 下视禹九州,一尘集豪端。遨嬉未云几,下已亿万年。 向者夸夺子,万坟厌其巅。惜哉抱所见,白黑未及分。 慷慨为悲咤,泪如九河翻。指摘相告语,虽还今谁亲。 翩然下大荒,被发骑骐驎。 卷340_24 【寄崔二十六立之】韩愈 西城员外丞,心迹两屈奇。往岁战词赋,不将势力随。 下驴入省门,左右惊纷披。傲兀坐试席,深丛见孤罴。 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为。四座各低面,不敢捩眼窥。 升阶揖侍郎,归舍日未欹。佳句喧众口,考官敢瑕疵。 连年收科第,若摘颔底髭。回首卿相位,通途无他岐。 岂论校书郎,袍笏光参差。童稚见称说,祝身得如斯。 侪辈妒且热,喘如竹筒吹。老妇愿嫁女,约不论财赀。 老翁不量分,累月笞其儿。搅搅争附托,无人角雄雌。 由来人间事,翻覆不可知。安有巢中鷇,插翅飞天陲。 驹麛著爪牙,猛虎借与皮。汝头有缰系,汝脚有索縻。 陷身泥沟间,谁复禀指撝。不脱吏部选,可见偶与奇。 又作朝士贬,得非命所施。客居京城中,十日营一炊。 逼迫走巴蛮,恩爱座上离。昨来汉水头,始得完孤羁。 桁挂新衣裳,盎弃食残糜。苟无饥寒苦,那用分高卑。 怜我还好古,宦途同险巇。每旬遗我书,竟岁无差池。 新篇奚其思,风幡肆逶迤。又论诸毛功,劈水看蛟螭。 雷电生睒睗,角鬣相撑披。属我感穷景,抱华不能摛。 唱来和相报,愧叹俾我疵。又寄百尺彩,绯红相盛衰。 巧能喻其诚,深浅抽肝脾。开展放我侧,方餐涕垂匙。 朋交日凋谢,存者逐利移。子宁独迷误,缀缀意益弥。 举头庭树豁,狂飙卷寒曦。迢递山水隔,何由应埙篪。 别来就十年,君马记騧骊。长女当及事,谁助出帨缡。 诸男皆秀朗,几能守家规。文字锐气在,辉辉见旌麾。 摧肠与戚容,能复持酒卮。我虽未耋老,发秃骨力羸。 所馀十九齿,飘飖尽浮危。玄花著两眼,视物隔褷褵。 燕席谢不诣,游鞍悬莫骑。敦敦凭书案,譬彼鸟黏黐。 且吾闻之师,不以物自隳。孤豚眠粪壤,不慕太庙牺。 君看一时人,几辈先腾驰。过半黑头死,阴虫食枯骴。 欢华不满眼,咎责塞两仪。观名计之利,讵足相陪裨。 仁者耻贪冒,受禄量所宜。无能食国惠,岂异哀癃罢。 久欲辞谢去,休令众睢睢。况又婴疹疾,宁保躯不赀。 不能前死罢,内实惭神祇。旧籍在东郡,茅屋枳棘篱。 还归非无指,灞渭扬春澌。生兮耕吾疆,死也埋吾陂。 文书自传道,不仗史笔垂。夫子固吾党,新恩释衔羁。 去来伊洛上,相待安罛箄。我有双饮盏,其银得朱提。 黄金涂物象,雕镌妙工倕。乃令千里鲸,幺麽微螽斯。 犹能争明月,摆掉出渺瀰。野草花叶细,不辨薋菉葹。 绵绵相纠结,状似环城陴。四隅芙蓉树,擢艳皆猗猗。 鲸以兴君身,失所逢百罹。月以喻夫道,黾勉励莫亏。 草木明覆载,妍丑齐荣萎。愿君恒御之,行止杂燧觿。 异日期对举,当如合分支。 卷340_25 【月蚀诗效玉川子作(宪宗元和五年时为河南令)】韩愈 元和庚寅斗插子,月十四日三更中。森森万木夜僵立, 寒气屃奰顽无风。月形如白盘,完完上天东。 忽然有物来啖之,不知是何虫。如何至神物,遭此狼狈凶。 星如撒沙出,攒集争强雄。油灯不照席, 是夕吐焰如长虹。玉川子,涕泗下,中庭独行。 念此日月者,为天之眼睛。此犹不自保,吾道何由行。 尝闻古老言,疑是虾蟆精。径圆千里纳女腹, 何处养女百丑形。杷沙脚手钝,谁使女解缘青冥。 黄帝有四目,帝舜重其明。今天只两目,何故许食使偏盲。 尧呼大水浸十日,不惜万国赤子鱼头生。女于此时若食日, 虽食八九无嚵名。赤龙黑鸟烧口热, 翎鬣倒侧相搪撑。婪酣大肚遭一饱,饥肠彻死无由鸣。 后时食月罪当死,天罗磕匝何处逃汝刑。 玉川子立于庭而言曰:地行贱臣仝,再拜敢告上天公。 臣有一寸刃,可刳凶蟆肠。无梯可上天,天阶无由有臣踪。 寄笺东南风,天门西北祈风通。丁宁附耳莫漏泄, 薄命正值飞廉慵。东方青色龙,牙角何呀呀。从官百馀座, 嚼啜烦官家。月蚀汝不知,安用为龙窟天河。赤鸟司南方, 尾秃翅觰沙。月蚀于汝头,汝口开呀呀。虾蟆掠汝两吻过, 忍学省事不以汝觜啄虾蟆。於菟蹲于西,旗旄卫毵uF。 既从白帝祠,又食于蜡礼有加。忍令月被恶物食, 枉于汝口插齿牙。乌龟怯奸,怕寒缩颈,以壳自遮。 终令夸蛾抉汝出,卜师烧锥钻灼满板如星罗。此外内外官, 琐细不足科。臣请悉扫除,慎勿许语令啾哗。 并光全耀归我月,盲眼镜净无纤瑕。弊蛙拘送主府官, 帝箸下腹尝其皤。依前使兔操杵臼,玉阶桂树闲婆娑。 姮娥还宫室,太阳有室家。天虽高,耳属地。感臣赤心, 使臣知意。虽无明言,潜喻厥旨。有气有形,皆吾赤子。 虽忿大伤,忍杀孩稚。还汝月明,安行于次。尽释众罪, 以蛙磔死。 卷340_26 【孟生诗(孟郊下第,送之谒徐州张建封也)】韩愈 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尝读古人书,谓言古犹今。 作诗三百首,窅默咸池音。骑驴到京国,欲和熏风琴。 岂识天子居,九重郁沈沈。一门百夫守,无籍不可寻。 晶光荡相射,旗戟翩以森。迁延乍却走,惊怪靡自任。 举头看白日,泣涕下沾襟。朅来游公卿,莫肯低华簪。 谅非轩冕族,应对多差参。萍蓬风波急,桑榆日月侵。 奈何从进士,此路转岖嶔。异质忌处群,孤芳难寄林。 谁怜松桂性,竞爱桃李阴。朝悲辞树叶,夕感归巢禽。 顾我多慷慨,穷檐时见临。清宵静相对,发白聆苦吟。 采兰起幽念,眇然望东南。秦吴修且阻,两地无数金。 我论徐方牧,好古天下钦。竹实凤所食,德馨神所歆。 求观众丘小,必上泰山岑。求观众流细,必泛沧溟深。 子其听我言,可以当所箴。既获则思返,无为久滞淫。 卞和试三献,期子在秋砧。 卷340_27 【射训狐(德宗时裴延龄、韦渠牟等用事人争出其门)】韩愈 有鸟夜飞名训狐,矜凶挟狡夸自呼。乘时阴黑止我屋, 声势慷慨非常粗。安然大唤谁畏忌,造作百怪非无须。 聚鬼征妖自朋扇,罢掉栱桷颓墍涂。慈母抱儿怕入席, 那暇更护鸡窠雏。我念乾坤德泰大,卵此恶物常勤劬。 纵之岂即遽有害,斗柄行拄西南隅。谁谓停奸计尤剧, 意欲唐突羲和乌。侵更历漏气弥厉,何由侥幸休须臾。 咨余往射岂得已,候女两眼张睢盱。枭惊堕梁蛇走窦, 一夫斩颈群雏枯。 卷340_28 【将归赠孟东野房蜀客(蜀客名次卿)】韩愈 君门不可入,势利互相推。借问读书客,胡为在京师。 举头未能对,闭眼聊自思。倏忽十六年,终朝苦寒饥。 宦途竟寥落,鬓发坐差池。颍水清且寂,箕山坦而夷。 如今便当去,咄咄无自疑。 卷340_29 【答孟郊】韩愈 规模背时利,文字觑天巧。皆馀酒肉,子独不得饱。 才春思已乱,始秋悲又搅。朝餐动及午,夜讽恒至卯。 名声暂膻腥,肠肚镇煎煼。心虽自鞭,世路终难拗。 弱拒喜张臂,猛拿闲缩爪。见倒谁肯扶,从嗔我须咬。 卷340_30 【从仕】韩愈 居闲食不足,从仕力难任。两事皆害性,一生恒苦心。 黄昏归私室,惆怅起叹音。弃置人间世,古来非独今。 卷340_31 【短灯檠歌】韩愈 长檠八尺空自长,短檠二尺便且光。黄帘绿幕朱户闭, 风露气入秋堂凉。裁衣寄远泪眼暗,搔头频挑移近床。 太学儒生东鲁客,二十辞家来射策。夜书细字缀语言, 两目眵昏头雪白。此时提携当案前,看书到晓那能眠。 一朝富贵还自恣,长檠高张照珠翠。吁嗟世事无不然, 墙角君看短檠弃。 卷340_32 【送刘师服】韩愈 夏半阴气始,淅然云景秋。蝉声入客耳,惊起不可留。 草草具盘馔,不待酒献酬。士生为名累,有似鱼中钩。 赍材入市卖,贵者恒难售。岂不畏憔悴,为功忌中休。 勉哉耘其业,以待岁晚收。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四十一》 卷341_1 【符读书城南(符,愈之子。城南,愈别墅)】韩愈 木之就规矩,在梓匠轮舆。之能为人,由腹有诗书。 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欲知学之力,贤愚同一初。 由其不能学,所入遂异闾。两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 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年至十二三,头角稍相疏。 二十渐乖张,清沟映污渠。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 飞黄腾踏去,不能顾蟾蜍。一为马前卒,鞭背生虫蛆。 一为公与相,潭潭府中居。问之何因尔,学与不学欤。 金璧虽重宝,费用难贮储。学问藏之身,身在则有馀。 君子与小人,不系父母且。不见公与相,起身自犁鉏。 不见三公后,寒饥出无驴。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菑畬。 潢潦无根源,朝满夕已除。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 行身陷不义,况望多名誉。时秋积雨霁,新凉入郊墟。 灯火稍可亲,简编可卷舒。岂不旦夕念,为尔惜居诸。 恩义有相夺,作诗劝踌躇。 卷341_2 【示爽】韩愈 宣城去京国,里数逾三千。念汝欲别我,解装具盘筵。 日昏不能散,起坐相引牵。冬夜岂不长,达旦灯烛然。 座中悉亲故,谁肯舍汝眠。念汝将一身,西来曾几年。 名科掩众俊,州考居吏前。今从府公召,府公又时贤。 时辈千百人,孰不谓汝妍。汝来江南近,里闾故依然。 昔日同戏儿,看汝立路边。生但如此,其实亦可怜。 吾老世味薄,因循致留连。强颜班行内,何实非罪愆。 才短难自力,惧终莫洗湔。临分不汝诳,有路即归田。 卷341_3 【人日城南登高】韩愈 初正候才兆,涉七气已弄。霭霭野浮阳,晖晖水披冻。 圣朝身不废,佳节古所用。亲交既许来,子妷亦可从。 盘蔬冬春杂,尊酒清浊共。令征前事为,觞咏新诗送。 扶杖凌圮阯,刺船犯枯葑。恋池群鸭回,释峤孤云纵。 人生本坦荡,谁使妄倥偬。直指桃李阑,幽寻宁止重。 卷341_4 【病鸱】韩愈 屋东恶水沟,有鸱堕鸣悲。青泥掩两翅,拍拍不得离。 君童叫相召,瓦砾争先之。计校生平事,杀却理亦宜。 夺攘不愧耻,饱满盘天嬉。晴日占光景,高风恣追随。 遂凌鸾凤群,肯顾鸿鹄卑。今者命运穷,遭逢巧丸儿。 中汝要害处,汝能不得施。于吾乃何有,不忍乘其危。 丐汝将死命,浴以清水池。朝餐辍鱼肉,暝宿防狐狸。 自知无以致,蒙德久犹疑。饱入深竹丛,饥来傍阶基。 亮无责报心,固以听所为。昨日有气力,飞跳弄藩篱。 今晨忽径去,曾不报我知。侥幸非汝福,天衢汝休窥。 京城事弹射,竖子不易欺。勿讳泥坑辱,泥坑乃良规。 卷341_5 【华山女】韩愈 街东街西讲佛经,撞钟吹螺闹宫庭。广张罪福资诱胁, 听众狎恰排浮萍。黄衣道士亦讲说,座下寥落如明星。 华山女儿家奉道,欲驱异教归仙灵。洗妆拭面著冠帔, 白咽红颊长眉青。遂来升座演真诀,观门不许人开扃。 不知谁人暗相报,訇然振动如雷霆。扫除众寺人迹绝, 骅骝塞路连辎輧。观中人满坐观外,后至无地无由听。 抽簪脱钏解环佩,堆金叠玉光青荧。天门贵人传诏召, 六宫愿识师颜形。玉皇颔首许归去,乘龙驾鹤来青冥。 豪家少年岂知道,来绕百匝脚不停。云窗雾阁事恍惚, 重重翠幕深金屏。仙梯难攀俗缘重,浪凭青鸟通丁宁。 卷341_6 【读皇甫湜公安园池诗书其后二首】韩愈 晋人目二子,其犹吹一吷。区区自其下,顾肯挂牙舌。 春秋书王法,不诛其人身。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 湜也困公安,不自闲穷年。枉智思掎摭, 粪壤污秽岂有臧。诚不如两忘,但以一概量。 我有一池水,蒲苇生其间。虫鱼沸相嚼,日夜不得闲。 我初往观之,其后益不观。观之乱我意,不如不观完。 用将济诸人,舍得业孔颜。百年讵几时,君子不可闲。 卷341_7 【路傍堠(以下四篇并元和十四年出为潮州作)】韩愈 堆堆路傍堠,一双复一只。迎我出秦关,送我入楚泽。 千以高山遮,万以远水隔。吾君勤听治,照与日月敌。 臣愚幸可哀,臣罪庶可释。何当迎送归,缘路高历历。 卷341_8 【食曲河驿(驿在商邓间)】韩愈 晨及曲河驿,凄然自伤情。群乌巢庭树,乳燕飞檐楹。 而我抱重罪,孑孑万里程。亲戚顿乖角,图史弃纵横。 下负明义重,上孤朝命荣。杀身谅无补,何用答生成。 卷341_9 【过南阳】韩愈 南阳郭门外,桑下麦青青。行子去未已,春鸠鸣不停。 秦商邈既远,湖海浩将经。孰忍生以戚,吾其寄馀龄。 卷341_10 【泷吏】韩愈 南行逾六旬,始下昌乐泷。险恶不可状,船石相舂撞。 往问泷头吏,潮州尚几里。行当何时到,土风复何似。 泷吏垂手笑,官何问之愚。譬官居京邑,何由知东吴。 东吴游宦乡,官知自有由。潮州底处所,有罪乃窜流。 侬幸无负犯,何由到而知。官今行自到,那遽妄问为。 不虞卒见困,汗出愧且骇。吏曰聊戏官,侬尝使往罢。 岭南大抵同,官去道苦辽。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 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 州南数十里,有海无天地。飓风有时作,掀簸真差事。 圣人于天下,于物无不容。比闻此州囚,亦在生还侬。 官无嫌此州,固罪人所徙。官当明时来,事不待说委。 官不自谨慎,宜即引分往。胡为此水边,神色久戃慌。 bd大瓶罂小,所任自有宜。官何不自量,满溢以取斯。 工农虽小人,事业各有守。不知官在朝,有益国家不。 得无虱其间,不武亦不文。仁义饬其躬,巧奸败群伦。 叩头谢吏言,始惭今更羞。历官二十馀,国恩并未酬。 凡吏之所诃,嗟实颇有之。不即金木诛,敢不识恩私。 潮州虽云远,虽恶不可过。于身实已多,敢不持自贺。 卷341_11 【赠别元十八协律六首(桂林伯,桂管观察使裴行立也)】韩愈 知识久去眼,吾行其既远。瞢瞢莫訾省,默默但寝饭。 子兮何为者,冠珮立宪宪。何氏之从学,兰蕙已满畹。 于何玩其光,以至岁向晚。治惟尚和同,无俟于謇謇。 或师绝学贤,不以艺自挽。子兮独如何,能自媚婉娩。 金石出声音,宫室发关楗。何人识章甫,而知骏蹄踠。 惜乎吾无居,不得留息偃。临当背面时,裁诗示缱绻。 英英桂林伯,实惟文武特。远劳从事贤,来吊逐臣色。 南裔多山海,道里屡纡直。风波无程期,所忧动不测。 子行诚艰难,我去未穷极。临别且何言,有泪不可拭。 吾友柳子厚,其人艺且贤。吾未识子时,已览赠子篇。 寤寐想风采,于今已三年。不意流窜路,旬日同食眠。 所闻昔已多,所得今过前。如何又须别,使我抱悁悁。 势要情所重,排斥则埃尘。骨肉未免然,又况四海人。 嶷嶷桂林伯,矫矫义勇身。生平所未识,待我逾交亲。 遗我数幅书,继以药物珍。药物防瘴疠,书劝养形神。 不知四罪地,岂有再起辰。穷途致感激,肝胆还轮囷。 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患足已不学,既学患不行。 子今四美具,实大华亦荣。王官不可阙,未宜后诸生。 嗟我摈南海,无由助飞鸣。 寄书龙城守,君骥何时秣。峡山逢飓风,雷电助撞捽。 乘潮簸扶胥,近岸指一发。两岩虽云牢,水石互飞发。 屯门虽云高,亦映波浪没。余罪不足惜,子生未宜忽。 胡为不忍别,感谢情至骨。 卷341_12 【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韩愈 鲎实如惠文,骨眼相负行。蠔相黏为山,百十各自生。 蒲鱼尾如蛇,口眼不相营。蛤即是虾蟆,同实浪异名。 章举马甲柱,斗以怪自呈。其馀数十种,莫不可叹惊。 我来御魑魅,自宜味南烹。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 腥臊始发越,咀吞面汗騂。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 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卖尔非我罪,不屠岂非情。 不祈灵珠报,幸无嫌怨并。聊歌以记之,又以告同行。 卷341_13 【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湘,字北渚,老成之子)】韩愈 云昏水奔流,天水漭相围。三江灭无口,其谁识涯圻。 暮宿投民村,高处水半扉。犬鸡俱上屋,不复走与飞。 篙舟入其家,暝闻屋中唏。问知岁常然,哀此为生微。 海风吹寒晴,波扬众星辉。仰视北斗高,不知路所归。 舟行忘故道,屈曲高林间。林间无所有,奔流但潺潺。 嗟我亦拙谋,致身落南蛮。茫然失所诣,无路何能还。 卷341_14 【答柳柳州食虾蟆】韩愈 虾蟆虽水居,水特变形貌。强号为蛙哈,于实无所校。 虽然两股长,其奈脊皴皰。跳踯虽云高,意不离泞淖。 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周公所不堪,洒灰垂典教。 我弃愁海滨,恒愿眠不觉。叵堪朋类多,沸耳作惊爆。 端能败笙磬,仍工乱学校。虽蒙勾践礼,竟不闻报效。 大战元鼎年,孰强孰败桡。居然当鼎味,岂不辱钓罩。 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 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猎较务同俗,全身斯为孝。 哀哉思虑深,未见许回棹。 卷341_15 【别赵子(赵子名德,潮州人)】韩愈 我迁于揭阳,君先揭阳居。揭阳去京华,其里万有馀。 不谓小郭中,有子可与娱。心平而行高,两通诗与书。 婆娑海水南,簸弄明月珠。及我迁宜春,意欲携以俱。 摆头笑且言,我岂不足欤。又奚为于北,往来以纷如。 海中诸山中,幽子颇不无。相期风涛观,已久不可渝。 又尝疑龙虾,果谁雄牙须。蚌蠃鱼鳖虫,瞿瞿以狙狙。 识一已忘十,大同细自殊。欲一穷究之,时岁屡谢除。 今子南且北,岂非亦有图。心未尝同,不可一理区。 宜各从所务,未用相贤愚。 卷341_16 【除官赴阙至江州寄鄂岳李大夫(李程也)】韩愈 盆城去鄂渚,风便一日耳。不枉故人书,无因帆江水。 故人辞礼闱,旌节镇江圻。而我窜逐者,龙钟初得归。 别来已三岁,望望长迢递。咫尺不相闻,平生那可计。 我齿落且尽,君鬓白几何。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 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譬如亲骨肉,宁免相可不。 我昔实愚蠢,不能降色辞。子犯亦有言,臣犹自知之。 公其务贳过,我亦请改事。桑榆倘可收,愿寄相思字。 卷341_17 【南山有高树行赠李宗闵】韩愈 南山有高树,花叶何衰衰。上有凤凰巢,凤凰乳且栖。 四旁多长枝,群鸟所托依。黄鹄据其高,众鸟接其卑。 不知何山鸟,羽毛有光辉。飞飞择所处,正得众所希。 上承凤凰恩,自期永不衰。中与黄鹄群,不自隐其私。 下视众鸟群,汝徒竟何为。不知挟丸子,心默有所规。 弹汝枝叶间,汝翅不觉摧。或言由黄鹄,黄鹄岂有之。 慎勿猜众鸟,众鸟不足猜。无人语凤凰,汝屈安得知。 黄鹄得汝去,婆娑弄毛衣。前汝下视鸟,各议汝瑕疵。 汝岂无朋匹,有口莫肯开。汝落蒿艾间,几时复能飞。 哀哀故山友,中夜思汝悲。路远翅翎短,不得持汝归。 卷341_18 【猛虎行(诸本有赠李宗闵字)】韩愈 猛虎虽云恶,亦各有匹侪。群行深谷间,百兽望风低。 身食黄熊父,子食赤豹麛。择肉于熊豹,肯视兔与狸。 正昼当谷眠,眼有百步威。自矜无当对,气性纵以乖。 朝怒杀其子,暮还食其妃。匹侪四散走,猛虎还孤栖。 狐鸣门两旁,乌鹊从噪之。出逐猴入居,虎不知所归。 谁云猛虎恶,中路正悲啼。豹来衔其尾,熊来攫其颐。 猛虎死不辞,但惭前所为。虎坐无助死,况如汝细微。 故当结以信,亲当结以私。亲故且不保,人谁信汝为。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四十二》 卷342_1 【雪后寄崔二十六丞公(斯立)】韩愈 蓝田十月雪塞关,我兴南望愁群山。攒天嵬嵬冻相映, 君乃寄命于其间。秩卑俸薄食口众,岂有酒食开容颜。 殿前群公赐食罢,骅骝蹋路骄且闲。称多量少鉴裁密, 岂念幽桂遗榛菅。几欲犯严出荐口,气象硉兀未可攀。 归来殒涕掩关卧,心之纷乱谁能删。诗翁憔悴劚荒棘, 清玉刻佩联玦环。脑脂遮眼卧壮士,大弨挂壁无由弯。 乾坤惠施万物遂,独于数子怀偏悭。朝欷暮唶不可解, 我心安得如石顽。 卷342_2 【送僧澄观】韩愈 浮屠西来何施为,扰扰四海争奔驰。构楼架阁切星汉, 夸雄斗丽止者谁。僧伽后出淮泗上,势到众佛尤恢奇。 越商胡贾脱身罪,珪璧满船宁计资。清淮无波平如席, 栏柱倾扶半天赤。火烧水转扫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 影沈潭底龙惊遁,当昼无云跨虚碧。借问经营本何人, 道人澄观名籍籍。愈昔从军大梁下,往来满屋贤豪者。 皆言澄观虽僧徒,公才吏用当今无。后从徐州辟书至, 纷纷过客何由记。言澄观乃诗人,一座竞吟诗句新。 向风长叹不可见,我欲收敛加冠巾。洛阳穷秋厌穷独, 丁丁啄门疑啄木。有僧来访呼使前,伏犀插脑高颊权。 惜哉已老无所及,坐睨神骨空潸然。临淮太守初到郡, 远遣州民送音问。好奇赏俊直难逢,去去为致思从容。 卷342_3 【山南郑相公樊员外酬答为诗…樊封以示愈依赋十四韵以献】韩愈 梁维西南屏,山厉水刻屈。禀生肖剿刚,难谐在民物。 荥公鼎轴老,享斡力健倔。帝咨女予往,牙纛前岔坲。 威风挟惠气,盖壤两劘拂。茫漫华黑间,指画变恍欻。 诚既富而美,章汇霍炳蔚。日延讲大训,龟判错衮黻。 樊子坐宾署,演孔刮老佛。金舂撼玉应,厥臭剧蕙郁。 遗我一言重,跽受惕斋栗。辞悭义卓阔,呀豁疚掊掘。 如新去耵聍,雷霆逼飓f2。缀此岂为训,俚言绍庄屈。 卷342_4 【奉和武相公镇蜀时咏使宅韦太尉所养孔雀】韩愈 穆穆鸾凤友,何年来止兹。飘零失故态,隔绝抱长思。 翠角高独耸,金华焕相差。坐蒙恩顾重,毕命守阶墀。 卷342_5 【感春三首】韩愈 偶坐藤树下,暮春下旬间。藤阴已可庇,落蕊还漫漫。 亹亹新叶大,珑珑晚花乾。青天高寥寥,两蝶飞翻翻。 时节适当尔,怀悲自无端。 黄黄芜菁花,桃李事已退。狂风簸枯榆,狼藉九衢内。 春序一如此,汝颜安足赖。谁能驾飞车,相从观海外。 晨游百花林,朱朱兼白白。柳枝弱而细,悬树垂百尺。 左右同来人,金紫贵显剧。娇童为我歌,哀响跨筝笛。 艳姬蹋筵舞,清眸刺剑戟。心怀平生友,莫一在燕席。 死者长眇芒,生者困乖隔。少年真可喜,老大百无益。 卷342_6 【早赴街西行香赠卢李二中舍人(卢汀、李逢吉也)】韩愈 天街东西异,祗命遂成游。月明御沟晓,蝉吟堤树秋。 老僧情不薄,僻寺境还幽。寂寥二三子,归骑得相收。 卷342_7 【晚寄张十八助教周郎博士(张籍、周况也)】韩愈 日薄风景旷,出归偃前檐。晴云如擘絮,新月似磨镰。 田野兴偶动,衣冠情久厌。吾生可携手,叹息岁将淹。 卷342_8 【题张十八所居(籍)】韩愈 君居泥沟上,沟浊萍青青。蛙讙桥未扫,蝉嘒门长扃。 名秩后千品,诗文齐六经。端来问奇字,为我讲声形。 卷342_9 【奉酬卢给事云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见寄…阁老张十八助教】韩愈 曲江千顷秋波净,平铺红云盖明镜。大明宫中给事归, 走马来看立不正。遗我明珠九十六,寒光映骨睡骊目。 我今官闲得婆娑,问言何处芙蓉多。撑舟昆明度云锦, 脚敲两舷叫吴歌。太白山高三百里,负雪崔嵬插花里。 玉山前却不复来,曲江汀滢水平杯。我时相思不觉一回首, 天门九扇相当开。上界真人足官府, 岂如散仙鞭笞鸾凤终日相追陪。 卷342_10 【奉和钱七兄曹长盆池所植】韩愈 翻翻江浦荷,而今生在此。擢擢菰叶长,芳根复谁徙。 露涵两鲜翠,风荡相磨倚。但取主人知,谁言盆盎是。 卷342_11 【记梦】韩愈 夜梦神官与我言,罗缕道妙角与根。挈携陬维口澜翻, 百二十刻须臾间。我听其言未云足,舍我先度横山腹。 我徒三人共追之,一人前度安不危。我亦平行蹋y槱e, 神完骨蹻脚不掉。侧身上视溪谷盲,杖撞玉版声彭fP。 神官见我开颜笑,前对一人壮非少。石坛坡陀可坐卧, 我手承颏肘拄座。隆楼杰阁磊嵬高,天风飘飘吹我过。 壮非少者哦七言,六字常语一字难。我以指撮白玉丹, 行且咀噍行诘盘。口前截断第二句,绰虐顾我颜不欢。 乃知仙人未贤圣,护短凭愚邀我敬。我能屈曲自世间, 安能从汝巢神山。 卷342_12 【南内朝贺归呈同官】韩愈 薄云蔽秋曦,清雨不成泥。罢贺南内衙,归凉晓凄凄。 绿槐十二街,涣散驰轮蹄。余惟戆书生,孤身无所赍。 三黜竟不去,致官九列齐。岂惟一身荣,佩玉冠簪犀。 滉荡天门高,著籍朝厥妻。文才不如人,行又无町畦。 问之朝廷事,略不知东西。况于经籍深,岂究端与倪。 君恩太山重,不见酬稗稊。所职事无多,又不自提撕。 明庭集孔鸾,曷取于凫鹥。树以松与柏,不宜间蒿藜。 婉娈自媚好,几时不见挤。贪食以忘躯,鲜不调盐醯。 法吏多少年,磨淬出角圭。将举汝愆尤,以为己阶梯。 收身归关东,期不到死迷。 卷342_13 【朝归】韩愈 峨峨进贤冠,耿耿水苍佩。服章岂不好,不与德相对。 顾影听其声,赪颜汗渐背。进乏犬鸡效,又不勇自退。 坐食取其肥,无堪等聋瞶。长风吹天墟,秋日万里晒。 抵暮但昏眠,不成歌慷慨。 卷342_14 【杂诗四首】韩愈 朝蝇不须驱,暮蚊不可拍。蝇蚊满八区,可尽与相格。 得时能几时,与汝恣啖咋。凉风九月到,扫不见踪迹。 鹊鸣声楂楂,乌噪声护护。争斗庭宇间,持身博弹射。 黄鹄能忍饥,两翅久不擘。苍苍云海路,岁晚将无获。 截橑为欂栌,斫楹以为椽。束蒿以代之,小大不相权。 虽无风雨灾,得不覆且颠。解辔弃骐骥,蹇驴鞭使前。 昆仑高万里,岁尽道苦邅。停车卧轮下,绝意于神仙。 雀鸣朝营食,鸠鸣暮觅群。独有知时鹤,虽鸣不缘身。 喑蝉终不鸣,有抱不列陈。蛙黾鸣无谓,閤閤只乱人。 卷342_15 【读东方朔杂事】韩愈 严严王母宫,下维万仙家。噫欠为飘风,濯手大雨沱。 方朔乃竖子,骄不加禁诃。偷入雷电室,輷輘掉狂车。 王母闻以笑,卫官助呀呀。不知万万人,生身埋泥沙。 簸顿五山踣,流漂八维蹉。曰吾儿可憎,奈此狡狯何。 方朔闻不喜,褫身络蛟蛇。瞻相北斗柄,两手自相挼。 群仙急乃言,百犯庸不科。向观睥睨处,事在不可赦。 欲不布露言,外口实喧哗。王母不得已,颜嚬口赍嗟。 颔头可其奏,送以紫玉珂。方朔不惩创,挟恩更矜夸。 诋欺刘天子,正昼溺殿衙。一旦不辞诀,摄身凌苍霞。 卷342_16 【谴疟鬼】韩愈 屑屑水帝魂,谢谢无馀辉。如何不肖子,尚奋疟鬼威。 乘秋作寒热,翁妪所骂讥。求食欧泄间,不知臭秽非。 医师加百毒,熏灌无停机。灸师施艾炷,酷若猎火围。 诅师毒口牙,舌作霹雳飞。符师弄刀笔,丹墨交横挥。 咨汝之胄出,门户何巍巍。祖轩而父顼,未沫于前徽。 不修其操行,贱薄似汝稀。岂不忝厥祖,靦然不知归。 湛湛江水清,归居安汝妃。清波为裳衣,白石为门畿。 呼吸明月光,手掉芙蓉旂。降集随九歌,饮芳而食菲。 赠汝以好辞,咄汝去莫违。 卷342_17 【示儿】韩愈 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 此屋岂为华,于我自有馀。中堂高且新,四时登牢蔬。 前荣馔宾亲,冠婚之所于。庭内无所有,高树八九株。 有藤娄络之,春华夏阴敷。东堂坐见山,云风相吹嘘。 松果连南亭,外有瓜芋区。西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虚。 山鸟旦夕鸣,有类涧谷居。妇治北堂,膳服适戚疏。 恩封高平君,子孙从朝裾。开门问谁来,无非卿大夫。 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问客之所为,峨冠讲唐虞。 酒食罢无为,棋槊以相娱。凡此座中人,十九持钧枢。 又问谁与频,莫与张樊如。来过亦无事,考评道精粗。 跹跹媚学子,墙屏日有徒。以能问不能,其蔽岂可祛。 嗟我不修饰,事与庸人俱。安能坐如此,比肩于朝儒。 诗以示儿曹,其无迷厥初。 卷342_18 【庭楸】韩愈 庭楸止五株,共生十步间。各有藤绕之,上各相钩联。 下叶各垂地,树颠各云连。朝日出其东,我常坐西偏。 夕日在其西,我常坐东边。当昼日在上,我在中央间。 仰视何青青,上不见纤穿。朝暮无日时,我且八九旋。 濯濯晨露香,明珠何联联。夜月来照之,蒨蒨自生烟。 我已自顽钝,重遭五楸牵。客来尚不见,肯到权门前。 权门众所趋,有客动百千。九牛亡一毛,未在多少间。 往既无可顾,不往自可怜。 卷342_19 【玩月喜张十八员外以王六秘书至(王六,王建也)】韩愈 前夕虽十五,月长未满规。君来晤我时,风露渺无涯。 浮云散白石,天宇开青池。孤质不自惮,中天为君施。 玩玩夜遂久,亭亭曙将披。况当今夕圆,又以嘉客随。 惜无酒食乐,但用歌嘲为。 卷342_20 【和李相公摄事南郊,览物兴怀,呈一二知旧】韩愈 灿灿辰角曙,亭亭寒露朝。川原共澄映,云日还浮飘。 上宰严祀事,清途振华镳。圆丘峻且坦,前对南山标。 村树黄复绿,中田稼何饶。顾瞻想岩谷,兴叹倦尘嚣。 惟彼颠瞑者,去公岂不辽。为仁朝自治,用静兵以销。 勿惮吐捉勤,可歌风雨调。圣贤相遇少,功德今宣昭。 卷342_21 【和裴仆射相公假山十一韵】韩愈 公乎真爱山,看山旦连夕。犹嫌山在眼,不得着脚历。 枉语山中人,匄我涧侧石。有来应公须,归必载金帛。 当轩乍骈罗,随势忽开坼。有洞若神剜,有岩类天划。 终朝岩洞间,歌鼓燕宾戚。孰谓衡霍期,近在王侯宅。 傅氏筑已卑,磻溪钓何激。逍遥功德下,不与事相摭。 乐我盛明朝,于焉傲今昔。 卷342_22 【与张十八同效阮步兵一日复一夕】韩愈 一日复一日,一朝复一朝。只见有不如,不见有所超。 食作前日味,事作前日调。不知久不死,悯悯尚谁要。 富贵自絷拘,贫贱亦煎焦。俯仰未得所,一世已解镳。 譬如笼中鹤,六翮无所摇。譬如兔得蹄,安用东西跳。 还看古人书,复举前人瓢。未知所穷竟,且作新诗谣。 卷342_23 【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李繁时为随州刺史宰相泌之子也)】韩愈 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 为人强记览,过眼不再读。伟哉群圣文,磊落载其腹。 行年五十馀,出守数已六。京邑有旧庐,不容久食宿。 台阁多官员,无地寄一足。我虽官在朝,气势日局缩。 屡为丞相言,虽恳不见录。送行过浐水,东望不转目。 今子从之游,学问得所欲。入海观龙鱼,矫翮逐黄鹄。 勉为新诗章,月寄三四幅。 卷342_24 【南溪始泛三首(此诗乃长庆间以病在告日所作)】韩愈 榜舟南山下,上上不得返。幽事随去多,孰能量近远。 阴沈过连树,藏昂抵横坂。石粗肆磨砺,波恶厌牵挽。 或倚偏岸渔,竟就平洲饭。点点暮雨飘,梢梢新月偃。 馀年懔无几,休日怆已晚。自是病使然,非由取高蹇。 南溪亦清驶,而无楫与舟。山农惊见之,随我劝不休。 不惟儿童辈,或有杖白头。馈我笼中瓜,劝我此淹留。 我云以病归,此已颇自由。幸有用馀俸,置居在西畴。 囷仓米谷满,未有旦夕忧。上去无得得,下来亦悠悠。 但恐烦里闾,时有缓急投。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 足弱不能步,自宜收朝迹。羸形可舆致,佳观安事掷。 即此南坂下,久闻有水石。拖舟入其间,溪流正清激。 随波吾未能,峻濑乍可刺。鹭起若导吾,前飞数十尺。 亭亭柳带沙,团团松冠壁。归时还尽夜,谁谓非事役。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四十三》 卷343_1 【题楚昭王庙】韩愈 丘坟满目衣冠尽,城阙连云草树荒。 犹有国人怀旧德,一间茅屋祭昭王。 卷343_2 【宿龙宫滩】韩愈 浩浩复汤汤,滩声抑更扬。奔流疑激电,惊浪似浮霜。 梦觉灯生晕,宵残雨送凉。如何连晓语,一半是思乡。 卷343_3 【叉鱼招张功曹(署)】韩愈 叉鱼春岸阔,此兴在中宵。大炬然如昼,长船缚似桥。 深窥沙可数,静搒水无摇。刃下那能脱,波间或自跳。 中鳞怜锦碎,当目讶珠销。迷火逃翻近,惊人去暂遥。 竞多心转细,得隽语时嚣。潭罄知存寡,舷平觉获饶。 交头疑凑饵,骈首类同条。濡沫情虽密,登门事已辽。 盈车欺故事,饲犬验今朝。血浪凝犹沸,腥风远更飘。 盖江烟幂幂,拂棹影寥寥。獭去愁无食,龙移惧见烧。 如棠名既误,钓渭日徒消。文客惊先赋,篙工喜尽谣。 脍成思我友,观乐忆吾僚。自可捐忧累,何须强问鸮。 卷343_4 【李员外寄纸笔(李伯康也,郴州刺史)】韩愈 题是临池后,分从起草馀。兔尖针莫并,茧净雪难如。 莫怪殷勤谢,虞卿正著书。 卷343_5 【次同冠峡(赴阳山作)】韩愈 今日是何朝,天晴物色饶。落英千尺堕,游丝百丈飘。 泄乳交岩脉,悬流揭浪标。无心思岭北,猿鸟莫相撩。 卷343_6 【答张十一功曹】韩愈 山净江空水见沙,哀猿啼处两三家。筼筜竞长纤纤笋, 踯躅闲开艳艳花。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 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 卷343_7 【郴州祈雨】韩愈 乞雨女郎魂,炰羞洁且繁。庙开鼯鼠叫,神降越巫言。 旱气期销荡,阴官想骏奔。行看五马入,萧飒已随轩。 卷343_8 【湘中酬张十一功曹】韩愈 休垂绝徼千行泪,共泛清湘一叶舟。 今日岭猿兼越鸟,可怜同听不知愁。 卷343_9 【郴口又赠二首】韩愈 山作剑攒江写镜,扁舟斗转疾于飞。 回头笑向张公子,终日思归此日归。 雪飐霜翻看不分,雷惊电激语难闻。 沿涯宛转到深处,何限青天无片云。 卷343_10 【题木居士二首】韩愈 火透波穿不计春,根如头面干如身。 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 为神讵比沟中断,遇赏还同爨下馀。 朽蠹不胜刀锯力,匠人虽巧欲何如。 卷343_11 【晚泊江口】韩愈 郡城朝解缆,江岸暮依村。二女竹上泪,孤臣水底魂。 双双归蛰燕,一一叫群猿。回首那闻语,空看别袖翻。 卷343_12 【湘中】韩愈 猿愁鱼踊水翻波,自古流传是汨罗。 蘋藻满盘无处奠,空闻渔父扣舷歌。 卷343_13 【别盈上人】韩愈 山僧爱山出无期,俗士牵俗来何时。 祝融峰下一回首,即是此生长别离。 卷343_14 【喜雪献裴尚书(裴均也,时为荆南节度使)】韩愈 宿云寒不卷,春雪堕如簁。骋巧先投隙,潜光半入池。 喜深将策试,惊密仰檐窥。自下何曾污,增高未觉危。 比心明可烛,拂面爱还吹。妒舞时飘袖,欺梅并压枝。 地空迷界限,砌满接高卑。浩荡乾坤合,霏微物象移。 为祥矜大熟,布泽荷平施。已分年华晚,犹怜曙色随。 气严当酒换,洒急听窗知。照曜临初日,玲珑滴晚澌。 聚庭看岳耸,扫路见云披。阵势鱼丽远,书文鸟篆奇。 纵欢罗艳黠,列贺拥熊螭。履敝行偏冷,门扃卧更羸。 悲嘶闻病马,浪走信娇儿。灶静愁烟绝,丝繁念鬓衰。 拟盐吟旧句,授简慕前规。捧赠同燕石,多惭失所宜。 卷343_15 【春雪】韩愈 看雪乘清旦,无人坐独谣。拂花轻尚起,落地暖初销。 已讶陵歌扇,还来伴舞腰。洒篁留密节,著柳送长条。 入镜鸾窥沼,行天马度桥。遍阶怜可掬,满树戏成摇。 江浪迎涛日,风毛纵猎朝。弄闲时细转,争急忽惊飘。 城险疑悬布,砧寒未捣绡。莫愁阴景促,夜色自相饶。 卷343_16 【闻梨花发赠刘师命】韩愈 桃溪惆怅不能过,红艳纷纷落地多。 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 卷343_17 【春雪间早梅】韩愈 梅将雪共春,彩艳不相因。逐吹能争密,排枝巧妒新。 谁令香满座,独使净无尘。芳意饶呈瑞,寒光助照人。 玲珑开已遍,点缀坐来频。那是俱疑似,须知两逼真。 荧煌初乱眼,浩荡忽迷神。未许琼华比,从将玉树亲。 先期迎献岁,更伴占兹晨。愿得长辉映,轻微敢自珍。 卷343_18 【早春雪中闻莺】韩愈 朝莺雪里新,雪树眼前春。带涩先迎气,侵寒已报人。 共矜初听早,谁贵后闻频。暂啭那成曲,孤鸣岂及辰。 风霜徒自保,桃李讵相亲。寄谢幽栖友,辛勤不为身。 卷343_19 【梨花下赠刘师命】韩愈 洛阳城外清明节,百花寥落梨花发。 今日相逢瘴海头,共惊烂漫开正月。 卷343_20 【和归工部送僧约(工部,归登也,约,荆州人)】韩愈 早知皆是自拘囚,不学因循到白头。 汝既出家还扰扰,何人更得死前休。 卷343_21 【入关咏马】韩愈 岁老岂能充上驷,力微当自慎前程。 不知何故翻骧首,牵过关门妄一鸣。 卷343_22 【木芙蓉】韩愈 新开寒露丛,远比水间红。艳色宁相妒,嘉名偶自同。 采江官渡晚,搴木古祠空。愿得勤来看,无令便逐风。 卷343_23 【题张十一旅舍三咏 榴花】韩愈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卷343_24 【题张十一旅舍三咏 井】韩愈 贾谊宅中今始见,葛洪山下昔曾窥。 寒泉百尺空看影,正是行人渴死时。 卷343_25 【题张十一旅舍三咏 蒲萄】韩愈 新茎未遍半犹枯,高架支离倒复扶。 若欲满盘堆马乳,莫辞添竹引龙须。 卷343_26 【峡石西泉(一作寒泉)】韩愈 居然鳞介不能容,石眼环环水一钟。 闻说旱时求得雨,只疑科斗是蛟龙。 卷343_27 【梁国惠康公主挽歌二首】韩愈 定谥芳声远,移封大国新。巽宫尊长女,台室属良人。 河汉重泉夜,梧桐半树春。龙輀非厌翟,还辗禁城尘。 秦地吹箫女,湘波鼓瑟妃。佩兰初应梦,奔月竟沦辉。 夫族迎魂去,宫官会葬归。从今沁园草,无复更芳菲。 卷343_28 【和崔舍人咏月二十韵】韩愈 三秋端正月,今夜出东溟。对日犹分势,腾天渐吐灵。 未高烝远气,半上霁孤形。赫奕当躔次,虚徐度杳冥。 长河晴散雾,列宿曙分萤。浩荡英华溢,萧疏物象泠。 池边临倒照,檐际送横经。花树参差见,皋禽断续聆。 牖光窥寂寞,砧影伴娉婷。幽坐看侵户,闲吟爱满庭。 辉斜通壁练,彩碎射沙星。清洁云间路,空凉水上亭。 净堪分顾兔,细得数飘萍。山翠相凝绿,林烟共幂青。 过隅惊桂侧,当午觉轮停。属思摛霞锦,追欢罄缥瓶。 郡楼何处望,陇笛此时听。右掖连台座,重门限禁扃。 风台观滉漾,冰砌步青荧。独有虞庠客,无由拾落蓂。 卷343_29 【咏雪赠张籍】韩愈 只见纵横落,宁知远近来。飘飖还自弄,历乱竟谁催。 座暖销那怪,池清失可猜。坳中初盖底,垤处遂成堆。 慢有先居后,轻多去却回。度前铺瓦陇,发本积墙隈。 穿细时双透,乘危忽半摧。舞深逢坎井,集早值层台。 砧练终宜捣,阶纨未暇裁。城寒装睥睨,树冻裹莓苔。 片片匀如剪,纷纷碎若挼。定非燖鹄鹭,真是屑琼瑰。 纬繣观朝萼,冥茫瞩晚埃。当窗恒凛凛,出户即皑皑。 压野荣芝菌,倾都委货财。娥嬉华荡漾,胥怒浪崔嵬。 碛迥疑浮地,云平想辗雷。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 万屋漫汗合,千株照曜开。松篁遭挫抑,粪壤获饶培。 隔绝门庭遽,挤排陛级才。岂堪裨岳镇,强欲效盐梅。 隐匿瑕疵尽,包罗委琐该。误鸡宵呃喔,惊雀暗裴回。 浩浩过三暮,悠悠匝九垓。鲸鲵陆死骨,玉石火炎灰。 厚虑填溟壑,高愁cN斗魁。日轮埋欲侧,坤轴压将颓。 岸类长蛇搅,陵犹巨象豗。水官夸杰黠,木气怯胚胎。 著地无由卷,连天不易推。龙鱼冷蛰苦,虎豹饿号哀。 巧借奢华便,专绳困约灾。威贪陵布被,光肯离金罍。 赏玩捐他事,歌谣放我才。狂教诗硉矹,兴与酒陪鳃。 惟子能谙耳,诸人得语哉。助留风作党,劝坐火为媒。 雕刻文刀利,搜求智网恢。莫烦相属和,传示及提孩。 卷343_30 【酬王二十舍人雪中见寄】韩愈 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白皑皑。 今朝蹋作琼瑶迹,为有诗从凤沼来。 卷343_31 【送侯喜】韩愈 已作龙钟后时者,懒于街里蹋尘埃。 如今便别长官去,直到新年衙日来。 卷343_32 【学诸进士作精卫衔石填海】韩愈 鸟有偿冤者,终年抱寸诚。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 渺渺功难见,区区命已轻。皆讥造次,我独赏专精。 岂计休无日,惟应尽此生。何惭刺客传,不著报雠名。 卷343_33 【奉酬振武胡十二丈大夫】韩愈 倾朝共羡宠光频,半岁迁腾作虎臣。戎旆暂停辞社树, 里门先下敬乡人。横飞玉盏家山晓,远蹀金珂塞草春。 自笑平生夸胆气,不离文字鬓毛新。 卷343_34 【奉和库部卢四兄曹长元日朝回(卢汀也)】韩愈 天仗宵严建羽旄,春云送色晓鸡号。金炉香动螭头暗, 玉佩声来雉尾高。戎服上趋承北极,儒冠列侍映东曹。 太平时节难身遇,郎署何须叹二毛。 卷343_35 【寒食直归遇雨】韩愈 寒食时看度,春游事已违。风光连日直,阴雨半朝归。 不见红球上,那论彩索飞。惟将新赐火,向曙著朝衣。 卷343_36 【送李六协律归荆南(翱)】韩愈 早日羁游所,春风送客归。柳花还漠漠,江燕正飞飞。 歌舞知谁在,宾僚逐使非。宋亭池水绿,莫忘蹋芳菲。 卷343_37 【题百叶桃花(知制诰时作)】韩愈 百叶双桃晚更红,窥窗映竹见玲珑。 应知侍史归天上,故伴仙郎宿禁中。 卷343_38 【春雪】韩愈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卷343_39 【戏题牡丹】韩愈 幸自同开俱隐约,何须相倚斗轻盈。陵晨并作新妆面, 对客偏含不语情。双燕无机还拂掠,游蜂多思正经营。 长年是事皆抛尽,今日栏边暂眼明。 卷343_40 【盆池五首】韩愈 老翁真个似童儿,汲水埋盆作小池。 一夜青蛙鸣到晓,恰如方口钓鱼时。 莫道盆池作不成,藕稍初种已齐生。 从今有雨君须记,来听萧萧打叶声。 瓦沼晨朝水自清,小虫无数不知名。 忽然分散无踪影,惟有鱼儿作队行。 泥盆浅小讵成池,夜半青蛙圣得知。 一听暗来将伴侣,不烦鸣唤斗雄雌。 池光天影共青青,拍岸才添水数瓶。 且待夜深明月去,试看涵泳几多星。 卷343_41 【芍药(元和中知制诰寓直禁中作)】韩愈 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笼。 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 卷343_42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新亭】韩愈 湖上新亭好,公来日出初。水文浮枕簟,瓦影荫龟鱼。 卷343_43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流水】韩愈 汩汩几时休,从春复到秋。只言池未满,池满强交流。 卷343_44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竹洞】韩愈 竹洞何年有,公初斫竹开。洞门无锁钥,俗客不曾来。 卷343_45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月台】韩愈 南馆城阴阔,东湖水气多。直须台上看,始奈月明何。 卷343_46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渚亭】韩愈 自有人知处,那无步往踪。莫教安四壁,面面看芙蓉。 卷343_47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竹溪】韩愈 蔼蔼溪流慢,梢梢岸筱长。穿沙碧簳净,落水紫苞香。 卷343_48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北湖】韩愈 闻说游湖棹,寻常到此回。应留醒心处,准拟醉时来。 卷343_49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花岛】韩愈 蜂蝶去纷纷,香风隔岸闻。欲知花岛处,水上觅红云。 卷343_50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柳溪】韩愈 柳树谁人种,行行夹岸高。莫将条系缆,著处有蝉号。 卷343_51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西山】韩愈 新月迎宵挂,晴云到晚留。为遮西望眼,终是懒回头。 卷343_52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竹径】韩愈 无尘从不扫,有鸟莫令弹。若要添风月,应除数百竿。 卷343_53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荷池】韩愈 风雨秋池上,高荷盖水繁。未谙鸣摵摵,那似卷翻翻。 卷343_54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稻畦】韩愈 罫布畦堪数,枝分水莫寻。鱼肥知已秀,鹤没觉初深。 卷343_55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柳巷】韩愈 柳巷还飞絮,春馀几许时。吏人休报事,公作送春诗。 卷343_56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花源】韩愈 源上花初发,公应日日来。丁宁红与紫,慎莫一时开。 卷343_57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北楼】韩愈 郡楼乘晓上,尽日不能回。晚色将秋至,长风送月来。 卷343_58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镜潭】韩愈 非铸复非熔,泓澄忽此逢。鱼虾不用避,只是照蛟龙。 卷343_59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孤屿】韩愈 朝游孤屿南,暮戏孤屿北。所以孤屿鸟,与公尽相识。 卷343_60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方桥】韩愈 非阁复非船,可居兼可过。君欲问方桥,方桥如此作。 卷343_61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梯桥】韩愈 乍似上青冥,初疑蹑菡萏。自无飞仙骨,欲度何由敢。 卷343_62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 月池】韩愈 寒池月下明,新月池边曲。若不妒清妍,却成相映烛。 卷343_63 【游城南十六首 赛神】韩愈 白布长衫紫领巾,差科未动是闲人。 麦苗含穟桑生葚,共向田头乐社神。 卷343_64 【游城南十六首 题于宾客庄】韩愈 榆荚车前盖地皮,蔷薇蘸水笋穿篱。 马蹄无入朱门迹,纵使春归可得知。 卷343_65 【游城南十六首 晚春】韩愈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卷343_66 【游城南十六首 落花】韩愈 已分将身著地飞,那羞践踏损光晖。 无端又被春风误,吹落西家不得归。 卷343_67 【游城南十六首 楸树二首】韩愈 几岁生成为大树,一朝缠绕困长藤。 谁人与脱青罗帔,看吐高花万万层。 幸自枝条能树立,可烦萝蔓作交加。 傍人不解寻根本,却道新花胜旧花。 卷343_68 【游城南十六首 风折花枝】韩愈 浮艳侵天难就看,清香扑地只遥闻。 春风也是多情思,故拣繁枝折赠君。 卷343_69 【游城南十六首 赠同游】韩愈 唤起窗全曙,催归日未西。无心花里鸟,更与尽情啼。 卷343_70 【游城南十六首 赠张十八助教】韩愈 喜君眸子重清朗,携手城南历旧游。 忽见孟生题竹处,相看泪落不能收。 卷343_71 【游城南十六首 题韦氏庄】韩愈 昔者谁能比,今来事不同。寂寥青草曲,散漫白榆风。 架倒藤全落,篱崩竹半空。宁须惆怅立,翻覆本无穷。 卷343_72 【游城南十六首 晚雨】韩愈 廉纤晚雨不能晴,池岸草间蚯蚓鸣。 投竿跨马蹋归路,才到城门打鼓声。 卷343_73 【游城南十六首 出城】韩愈 暂出城门蹋青草,远于林下见春山。 应须韦杜家家到,只有今朝一日闲。 卷343_74 【游城南十六首 把酒】韩愈 扰扰驰名者,谁能一日闲。我来无伴侣,把酒对南山。 卷343_75 【游城南十六首 嘲少年】韩愈 直把春偿酒,都将命乞花。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 卷343_76 【游城南十六首 楸树】韩愈 青幢紫盖立童童,细雨浮烟作彩笼。 不得画师来貌取,定知难见一生中。 卷343_77 【游城南十六首 遣兴】韩愈 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 莫忧世事兼身事,须著人间比梦间。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四十四》 卷344_1 【送李尚书赴襄阳八韵得长字】韩愈 帝忧南国切,改命付忠良。壤画星摇动,旗分兽簸扬。 五营兵转肃,千里地还方。控带荆门远,飘浮汉水长。 赐书宽属郡,战马隔邻疆。纵猎雷霆迅,观棋玉石忙。 风流岘首客,花艳大堤倡。富贵由身致,谁教不自强。 卷344_2 【和席八十二韵(元和十一年,夔与愈同掌制诰)】韩愈 绛阙银河曙,东风右掖春。官随名共美,花与思俱新。 绮陌朝游间,绫衾夜直频。横门开日月,高阁切星辰。 庭变寒前草,天销霁后尘。沟声通苑急,柳色压城匀。 纶綍谋猷盛,丹青步武亲。芳菲含斧藻,光景畅形神。 傍砌看红药,巡池咏白蘋。多情怀酒伴,馀事作诗人。 倚玉难藏拙,吹竽久混真。坐惭空自老,江海未还身。 卷344_3 【和武相公早春闻莺】韩愈 早晚飞来入锦城,谁人教解百般鸣。 春风红树惊眠处,似妒歌童作艳声。 卷344_4 【游太平公主山庄】韩愈 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押城闉。 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 卷344_5 【晚春】韩愈 谁收春色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 榆荚只能随柳絮,等闲撩乱走空园。 卷344_6 【大行皇太后挽歌词三首】韩愈 一纪尊名正,三时孝养荣。高居朝圣主,厚德载群生。 武帐虚中禁,玄堂掩太平。秋天笳鼓歇,松柏遍山鸣。 威仪备吉凶,文物杂军容。配地行新祭,因山托故封。 凤飞终不返,剑化会相从。无复临长乐,空闻报晓钟。 追攀万国来,警卫百神陪。画翣登秋殿,容衣入夜台。 云随仙驭远,风助圣情哀。只有朝陵日,妆奁一暂开。 卷344_7 【广宣上人频见过】韩愈 三百六旬长扰扰,不冲风雨即尘埃。久惭朝士无裨补, 空愧高僧数往来。学道穷年何所得,吟诗竟日未能回。 天寒古寺游人少,红叶窗前有几堆。 卷344_8 【闲游二首】韩愈 雨后来更好,绕池遍青青。柳花闲度竹,菱叶故穿萍。 独坐殊未厌,孤斟讵能醒。持竿至日暮,幽咏欲谁听。 兹游苦不数,再到遂经旬。萍盖污池净,藤笼老树新。 林乌鸣讶客,岸竹长遮邻。子云只自守,奚事九衢尘。 卷344_9 【酬马侍郎寄酒(马总也)】韩愈 一壶情所寄,四句意能多。秋到无诗酒,其如月色何。 卷344_10 【和侯协律咏笋(侯喜也)】韩愈 竹亭人不到,新笋满前轩。乍出真堪赏,初多未觉烦。 成行齐婢仆,环立比儿孙。验长常携尺,愁乾屡侧盆。 对吟忘膳饮,偶坐变朝昏。滞雨膏腴湿,骄阳气候温。 得时方张王,挟势欲腾骞。见角牛羊没,看皮虎豹存。 攒生犹有隙,散布忽无垠。讵可持筹算,谁能以理言。 纵横公占地,罗列暗连根。狂剧时穿壁,横强几触藩。 深潜如避逐,远去若追奔。始讶妨人路,还惊入药园。 萌芽防浸大,覆载莫偏恩。已复侵危砌,非徒出短垣。 身宁虞瓦砾,计拟掩兰荪。且叹高无数,庸知上几番。 短长终不校,先后竟谁论。外恨苞藏密,中仍节目繁。 暂须回步履,要取助盘飧。穰穰疑翻地,森森竞塞门。 戈矛头戢戢,蛇虺首掀掀。妇懦咨料拣,儿痴谒尽髡。 侯生来慰我,诗句读惊魂。属和才将竭,呻吟至日暾。 卷344_11 【过鸿沟】韩愈 龙疲虎困割川原,亿万苍生性命存。 谁劝君王回马首,真成一掷赌乾坤。 卷344_12 【送张侍郎(张贾,时自兵侍为华州)】韩愈 司徒东镇驰书谒,丞相西来走马迎。 两府元臣今转密,一方逋寇不难平。 卷344_13 【赠刑部马侍郎(马总,时副晋公东征)】韩愈 红旗照海压南荒,征入中台作侍郎。 暂从相公平小寇,便归天阙致时康。 卷344_14 【奉和裴相公东征途经女几山下作】韩愈 旗穿晓日云霞杂,山倚秋空剑戟明。 敢请相公平贼后,暂携诸吏上峥嵘。 卷344_15 【郾城晚饮奉赠副使马侍郎及冯、李二员外】韩愈 城上赤云呈胜气,眉间黄色见归期。 幕中无事惟须饮,即是连镳向阙时。 卷344_16 【酬别留后侍郎(蔡平,命马总为留后)】韩愈 为文无出相如右,谋帅难居郤縠先。 归去雪销溱洧动,西来旌旆拂晴天。 卷344_17 【同李二十八夜次襄城(李正封也)】韩愈 周楚仍连接,川原乍屈盘。云垂天不暖,尘涨雪犹乾。 印绶归台室,旌旗别将坛。欲知迎候盛,骑火万星攒。 卷344_18 【同李二十八员外从裴相公野宿西界】韩愈 四面星辰著地明,散烧烟火宿天兵。 不关破贼须归奏,自趁新年贺太平。 卷344_19 【过襄城】韩愈 郾城辞罢过襄城,颍水嵩山刮眼明。 已去蔡州三百里,家人不用远来迎。 卷344_20 【宿神龟招李二十八冯十七】韩愈 荒山野水照斜晖,啄雪寒鸦趁始飞。 夜宿驿亭愁不睡,幸来相就盖征衣。 卷344_21 【次硖石】韩愈 数日方离雪,今朝又出山。试凭高处望,隐约见潼关。 卷344_22 【和李司勋过连昌宫】韩愈 夹道疏槐出老根,高甍巨桷压山原。 宫前遗老来相问,今是开元几叶孙。 卷344_23 【次潼关先寄张十二阁老使君(张贾也)】韩愈 荆山已去华山来,日出潼关四扇开。 刺史莫辞迎候远,相公亲破蔡州回。 卷344_24 【次潼关上都统相公(韩弘也)】韩愈 暂辞堂印执兵权,尽管诸军破贼年。 冠盖相望催入相,待将功德格皇天。 卷344_25 【桃林夜贺晋公】韩愈 西来骑火照山红,夜宿桃林腊月中。 手把命珪兼相印,一时重叠赏元功。 卷344_26 【送李员外院长分司东都】韩愈 去年秋露下,羁旅逐东征。今岁春光动,驱驰别上京。 饮中相顾色,送后独归情。两地无千里,因风数寄声。 卷344_27 【晋公破贼回重拜台司,以诗示幕中宾客,愈奉和】韩愈 南伐旋师太华东,天书夜到册元功。将军旧压三司贵, 相国新兼五等崇。鹓鹭欲归仙仗里,熊罴还入禁营中。 长惭典午非材职,得就闲官即至公。 卷344_28 【独钓四首】韩愈 侯家林馆胜,偶入得垂竿。曲树行藤角,平池散芡盘。 羽沈知食驶,缗细觉牵难。聊取夸儿女,榆条系从鞍。 一径向池斜,池塘野草花。雨多添柳耳,水长减蒲芽。 坐厌亲刑柄,偷来傍钓车。太平公事少,吏隐讵相赊。 独往南塘上,秋晨景气醒。露排四岸草,风约半池萍。 鸟下见人寂,鱼来闻饵馨。所嗟无可召,不得倒吾瓶。 秋半百物变,溪鱼去不来。风能坼芡觜,露亦染梨腮。 远岫重叠出,寒花散乱开。所期终莫至,日暮与谁回。 卷344_29 【枯树】韩愈 老树无枝叶,风霜不复侵。腹穿人可过,皮剥蚁还寻。 寄托惟朝菌,依投绝暮禽。犹堪持改火,未肯但空心。 卷344_30 【元日酬蔡州马十二尚书去年蔡州元日见寄之什】韩愈 元日新诗已去年,蔡州遥寄荷相怜。 今朝纵有谁人领,自是三峰不敢眠。 卷344_31 【咏灯花同侯十一】韩愈 今夕知何夕,花然锦帐中。自能当雪暖,那肯待春红。 黄里排金粟,钗头缀玉虫。更烦将喜事,来报主人公。 卷344_32 【祖席前字(送王涯徙袁州刺史作)】韩愈 祖席洛桥边,亲交共黯然。野晴山簇簇,霜晓菊鲜鲜。 书寄相思处,杯衔欲别前。淮阳知不薄,终愿早回船。 卷344_33 【秋字】韩愈 淮南悲木落,而我亦伤秋。况与故人别,那堪羁宦愁。 荣华今异路,风雨昔同忧。莫以宜春远,江山多胜游。 卷344_34 【送郑尚书赴南海】韩愈 番禺军府盛,欲说暂停杯。盖海旂幢出,连天观阁开。 衙时龙户集,上日马人来。风静鶢鶋去,官廉蚌蛤回。 货通师子国,乐奏武王台。事事皆殊异,无嫌屈大才。 卷344_35 【答道士寄树鸡(树鸡,木耳之大者)】韩愈 软湿青黄状可猜,欲烹还唤木盘回。 烦君自入华阳洞,直割乖龙左耳来。 卷344_36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湘,愈侄十二郎之子)】韩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卷344_37 【武关西逢配流吐番(谪潮州时途中作)】韩愈 嗟尔戎人莫惨然,湖南地近保生全。 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 卷344_38 【次邓州界】韩愈 潮阳南去倍长沙,恋阙那堪又忆家。心讶愁来惟贮火, 眼知别后自添花。商颜暮雪逢人少,邓鄙春泥见驿赊。 早晚王师收海岳,普将雷雨发萌芽。 卷344_39 【题临泷寺】韩愈 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 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 卷344_40 【晚次宣溪,辱韶州张端公使君惠书叙别酬以绝句二章】韩愈 韶州南去接宣溪,云水苍茫日向西。 客泪数行先自落,鹧鸪休傍耳边啼。 兼金那足比清文,百首相随愧使君。 俱是岭南巡管内,莫欺荒僻断知闻。 卷344_41 【题秀禅师房】韩愈 桥夹水松行百步,竹床莞席到僧家。 暂拳一手支头卧,还把鱼竿下钓沙。 卷344_42 【将至韶州先寄张端公使君借图经】韩愈 曲江山水闻来久,恐不知名访倍难。 愿借图经将入界,每逢佳处便开看。 卷344_43 【过始兴江口感怀】韩愈 忆作儿童随伯氏,南来今只一身存。 目前百口还相逐,旧事无人可共论。 卷344_44 【韶州留别张端公使君(时宪宗元和十四年十月)】韩愈 来往再逢梅柳新,别离一醉绮罗春。久钦江总文才妙, 自叹虞翻骨相屯。鸣笛急吹争落日,清歌缓送款行人。 已知奏课当征拜,那复淹留咏白蘋。 卷344_45 【从潮州量移袁州,张韶州端公以诗相贺,因酬之】韩愈 明时远逐事何如,遇赦移官罪未除。北望讵令随塞雁, 南迁才免葬江鱼。将经贵郡烦留客,先惠高文谢起予。 暂欲系船韶石下,上宾虞舜整冠裾。 卷344_46 【次石头驿寄江西王十中丞阁老】韩愈 凭高试回首,一望豫章城。由恋德泣,马亦别群鸣。 寒日夕始照,风江远渐平。默然都不语,应识此时情。 卷344_47 【游西林寺题萧二兄郎中旧堂】韩愈 中郎有女能传业,伯道无儿可保家。 偶到匡山曾住处,几行衰泪落烟霞。 卷344_48 【自袁州还京行次安陆,先寄随州周员外(周君巢也)】韩愈 行行指汉东,暂喜笑言同。雨雪离江上,蒹葭出梦中。 面犹含瘴色,眼已见华风。岁暮难相值,酣歌未可终。 卷344_49 【题广昌馆(在随州枣阳县南)】韩愈 白水龙飞已几春,偶逢遗迹问耕人。 丘坟发掘当官路,何处南阳有近亲。 卷344_50 【寄随州周员外】韩愈 陆孟丘杨久作尘,同时存者更谁人。 金丹别后知传得,乞取刀圭救病身。 卷344_51 【酒中留上襄阳李相公(李逢吉也)】韩愈 浊水污泥清路尘,还曾同制掌丝纶。眼穿长讶双鱼断, 耳热何辞数爵频。银烛未销窗送曙,金钗半醉座添春。 知公不久归钧轴,应许闲官寄病身。 卷344_52 【去岁自刑部侍郎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赴任…留题驿梁】韩愈 数条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惊恐入心身已病, 扶舁沿路众知难。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 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 卷344_53 【贺张十八秘书得裴司空马(或作酬张秘书因骑马赠诗)】韩愈 司空远寄养初成,毛色桃花眼镜明。落日已曾交辔语, 春风还拟并鞍行。长令奴仆知饥渴,须着贤良待性情。 旦夕公归伸拜谢,免劳骑去逐双旌。 卷344_54 【杏园送张彻侍御归使】韩愈 东风花树下,送尔出京城。久抱伤春意,新添惜别情。 归来身已病,相见眼还明。更遣将诗酒,谁家逐后生。 卷344_55 【雨中寄张博士籍、侯主簿喜】韩愈 放朝还不报,半路蹋泥归。雨惯曾无节,雷频自失威。 见墙生菌遍,忧麦作蛾飞。岁晚偏萧索,谁当救晋饥。 卷344_56 【奉和兵部张侍郎酬郓州马尚书祗召途中…郓州之作】韩愈 来朝当路日,承诏改辕时。再领须句国,仍迁少昊司。 暖风抽宿麦,清雨卷归旗。赖寄新珠玉,长吟慰我思。 卷344_57 【早春与张十八博士籍游杨尚书林亭…兼呈白冯二阁老】韩愈 墙下春渠入禁沟,渠冰初破满渠浮。 凤池近日长先暖,流到池时更不流。 卷344_58 【奉使常山,早次太原,呈副使吴郎中】韩愈 朗朗闻街鼓,晨起似朝时。翻翻走驿马,春尽是归期。 地失嘉禾处,风存蟋蟀辞。暮齿良多感,无事涕垂颐。 卷344_59 【夕次寿阳驿题吴郎中诗后】韩愈 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城边特地寒。 不见园花兼巷柳,马头惟有月团团。 卷344_60 【镇州初归】韩愈 别来杨柳街头树,摆弄春风只欲飞。 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 卷344_61 【同水部张员外籍曲江春游,寄白二十二舍人】韩愈 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 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 卷344_62 【和水部张员外宣政衙赐百官樱桃诗】韩愈 汉家旧种明光殿,炎帝还书本草经。岂似满朝承雨露, 共看传赐出青冥。香随翠笼擎初到,色映银盘写未停。 食罢自知无所报,空然惭汗仰皇扃。 卷344_63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莫道官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 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卷344_64 【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严谟也)】韩愈 苍苍森八桂,兹地在湘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 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甘。远胜登仙去,飞鸾不假骖。 卷344_65 【奉酬天平马十二仆射暇日言怀见寄之作】韩愈 天平篇什外,政事亦无双。威令加徐土,儒风被鲁邦。 清为公论重,宽得士心降。岁晏偏相忆,长谣坐北窗。 卷344_66 【奉使镇州,行次承天行营,奉酬裴司空】韩愈 窜逐三年海上归,逢公复此著征衣。 旋吟佳句还鞭马,恨不身先去鸟飞。 卷344_67 【镇州路上谨酬裴司空相公重见寄】韩愈 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 风霜满面无人识,何处如今更有诗。 卷344_68 【奉和仆射裴相公感恩言志(穆宗长庆二年,裴度罢)】韩愈 文武功成后,居为百辟师。林园穷胜事,钟鼓乐清时。 摆落遗高论,雕镌出小诗。自然无不可,范蠡尔其谁。 卷344_69 【和仆射相公朝回见寄】韩愈 尽瘁年将久,公今始暂闲。事随忧共减,诗与酒俱还。 放意机衡外,收身矢石间。秋台风日迥,正好看前山。 卷344_70 【奉和李相公题萧家林亭(逢吉也)】韩愈 山公自是林园主,叹惜前贤造作时。 岩洞幽深门尽锁,不因丞相几人知。 卷344_71 【奉和杜相公太清宫纪事陈诚上李相公十六韵(杜元颖也)】韩愈 耒耜兴姬国,輴欙建夏家。在功诚可尚,于道讵为华。 象帝威容大,仙宗宝历赊。卫门罗戟槊,图壁杂龙蛇。 礼乐追尊盛,乾坤降福遐。四真皆齿列,二圣亦肩差。 阳月时之首,阴泉气未牙。殿阶铺水碧,庭炬坼金葩。 紫极观忘倦,青词奏不哗。噌吰宫夜辟,嘈囐鼓晨挝。 亵味陈奚取,名香荐孔嘉。垂祥纷可录,俾寿浩无涯。 贵相山瞻峻,清文玉绝瑕。代工声问远,摄事敬恭加。 皎洁当天月,葳蕤捧日霞。唱妍酬亦丽,俯仰但称嗟。 《国学原典 集部 全唐诗(中) 卷三百四十五》 卷345_1 【郓州谿堂诗】韩愈 帝奠九廛,有叶有年。有荒不条,河岱之间。及我宪考, 一收正之。视邦选侯,以公来尸。公来尸之,人始未信。 公不饮食,以训以徇。孰饥无食,孰呻孰叹。孰冤不问, 不得分愿。孰为邦蟊,节根之螟。羊很狼贪,以口覆城。 吹之喣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膊而磔之。凡公四封, 既富以强。谓公吾父,孰违公令。可以师征,不宁守邦。 公作谿堂。播播流水。浅有蒲莲,深有葭苇。公以宾燕, 其鼓骇骇。公燕谿堂,宾校醉饱。流有跳鱼,岸有集鸟。 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谿堂,公御琴瑟。公暨宾赞, 稽经诹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谿有蘋苽,有龟有鱼。 公在中流,右诗左书。无我斁遗,此邦是庥。 卷345_2 【送张道士】韩愈 大匠无弃材,寻尺各有施。况当营都邑,杞梓用不疑。 张侯嵩高来,面有熊豹姿。开口论利害,剑锋白差差。 恨无一尺捶,为国苔羌夷。诣阙三上书,臣非黄冠师。 臣有胆与气,不忍死茅茨。又不媚笑语,不能伴儿嬉。 乃著道士服,众人莫臣知。臣有平贼策,狂童不难治。 其言简且要,陛下幸听之。天空日月高,下照理不遗。 或是章奏繁,裁择未及斯。宁当不俟报,归袖风披披。 答我事不尔,吾亲属吾思。昨宵梦倚门,手取连环持。 今日有书至,又言归何时。霜天熟柿栗,收拾不可迟。 岭北梁可构,寒鱼下清伊。既非公家用,且复还其私。 从容进退间,无一不合宜。时有利不利,虽贤欲奚为。 但当励前操,富贵非公谁。 卷345_3 【送郑十校理得洛字】韩愈 相公倦台鼎,分正新邑洛。才子富文华,校雠天禄阁。 寿觞佳节过,归骑春衫薄。鸟哢正交加,杨花共纷泊。 亲交谁不羡,去去翔寥廓。 卷345_4 【送陆歙州傪】韩愈 我衣之华兮,我佩之光。陆君之去兮,谁与翱翔。 敛此大惠兮,施于一州。今其去矣,胡不为留。 我作此诗,歌于远道。无疾其驱,天子有诏。 卷345_5 【送汴州监军俱文珍】韩愈 奉使羌池静,临戎汴水安。冲天鹏翅阔,报国剑铓寒。 晓日驱征骑,春风咏采兰。谁言臣子道,忠孝两全难。 卷345_6 【赠崔立之(以下十五首见《外集》)】韩愈 昔年十日雨,子桑苦寒饥。哀歌坐空室,不怨但自悲。 其友名子舆,忽然忧且思。搴裳触泥水,裹饭往食之。 入门相对语,天命良不疑。好事漆园吏,书之存雄词。 千年事已远,二字情可推。我读此篇日,正当寒雪时。 吾身固已困,吾友复何为。薄粥不足裹,深泥谅难驰。 曾无子舆事,空赋子桑诗。 卷345_7 【海水】韩愈 海水非不广,邓林岂无枝。风波一荡薄,鱼鸟不可依。 海水饶大波,邓林多惊风。岂无鱼与鸟,巨细各不同。 海有吞舟鲸,邓有垂天鹏。苟非鳞羽大,荡薄不可能。 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一木有馀阴,一泉有馀泽。 我将辞海水,濯鳞清冷池。我将辞邓林,刷羽蒙笼枝。 海水非爱广,邓林非爱枝。风波亦常事,鳞鱼自不宜。 我鳞日已大,我羽日已修。风波无所苦,还作鲸鹏游。 卷345_8 【赠河阳李大夫(李芃,河阳节度使)】韩愈 四海失巢穴,两都困尘埃。感恩由未报,惆怅空一来。 裘破气不暖,马羸鸣且哀。情更重,空使剑锋摧。 卷345_9 【苦寒歌】韩愈 黄昏苦寒歌,夜半不能休。岂不有阳春,节岁聿其周, 君何爱重裘。兼味养大贤,冰食葛制神所怜。 填窗塞户慎勿出,暄风暖景明年日。 卷345_10 【芍药歌(一本作王司马红芍药歌)】韩愈 丈人庭中开好花,更无凡木争春华。翠茎红蕊天力与, 此恩不属黄钟家。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 霜刀翦汝天女劳,何事低头学桃李。娇痴婢子无灵性, 竞挽春衫来此并。欲将双颊一睎红,绿窗磨遍青铜镜。 一尊春酒甘若饴,丈人此乐无人知。花前醉倒歌者谁, 楚狂小子韩退之。 卷345_11 【赠徐州族侄(以下十三首见《遗集》)】韩愈 我年十八九,壮气起胸中。作书献云阙,辞家逐秋蓬。 岁时易迁次,身命多厄穷。一名虽云就,片禄不足充。 今者复何事,卑栖寄徐戎。萧条资用尽,濩落门巷空。 朝眠未能起,远怀方郁悰。击门者谁子,问言乃吾宗。 自云有奇术,探妙知天工。既往怅何及,将来喜还通。 期我语非佞,当为佐时雍。 卷345_12 【嘲鼾睡】韩愈 澹师昼睡时,声气一何猥。顽飙吹肥脂,坑谷相嵬磊。 雄哮乍咽绝,每发壮益倍。有如阿鼻尸,长唤忍众罪。 马牛惊不食,百鬼聚相待。木枕十字裂,镜面生痱癗。 铁佛闻皱眉,石人战摇腿。孰云天地仁,吾欲责真宰。 幽寻虱搜耳,猛作涛翻海。太阳不忍明,飞御皆惰怠。 乍如彭与黥,呼冤受菹醢。又如圈中虎,号疮兼吼馁。 虽令伶伦吹,苦韵难可改。虽令巫咸招,魂爽难复在。 何山有灵药,疗此愿与采。 澹公坐卧时,长睡无不稳。吾尝闻其声,深虑五藏损。 黄河弄濆薄,梗涩连拙鲧。南帝初奋槌,凿窍泄混沌。 迥然忽长引,万丈不可忖。谓言绝于斯,继出方衮衮。 幽幽寸喉中,草木森苯mH。盗贼虽狡狯,亡魂敢窥阃。 鸿蒙总合杂,诡谲骋戾很。乍如斗呶呶,忽若怨恳恳。 赋形苦不同,无路寻根本。何能堙其源,惟有土一畚。 卷345_13 【昼月】韩愈 玉碗不磨著泥土,青天孔出白石补。兔入臼藏蛙缩肚, 桂树枯株女闭户。阴为阳羞固自古,嗟汝下民或敢侮, 戏嘲盗视汝目瞽。 卷345_14 【赠张徐州莫辞酒】韩愈 莫辞酒,此会固难同。请看女工机上帛,半作军人旗上红。 莫辞酒,谁为君王之爪牙?春雷三月不作响, 战士岂得来还家。 卷345_15 【辞唱歌】韩愈 抑逼教唱歌,不解看艳词。坐中把酒人,岂有欢乐姿。 幸有伶者妇,腰身如柳枝。但令送君酒,如醉如憨痴。 声自肉中出,使人能逶随。复遣悭吝者,赠金不皱眉。 岂有长直夫,喉中声雌雌。君心岂无耻,君岂是女儿。 君教发直言,大声无休时。君教哭古恨,不肯复吞悲。 乍可阻君意,艳歌难可为。 卷345_16 【知音者诚希】韩愈 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行行天未晓,携酒踏明月。 卷345_17 【同窦、韦寻刘尊师不遇(三字为韵,愈分得寻字)】韩愈 秦客何年驻,仙源此地深。还随蹑凫骑,来访驭风襟。 院闭青霞入,松高老鹤寻。犹疑隐形坐,敢起窃桃心。 卷345_18 【春雪】韩愈 片片驱鸿急,纷纷逐吹斜。到江还作水,著树渐成花。 越喜飞排瘴,胡愁厚盖砂。兼云封洞口,助月照天涯。 暝见迷巢鸟,朝逢失辙车。呈丰尽相贺,宁止力耕家。 卷345_19 【酬蓝田崔丞立之咏雪见寄】韩愈 京城数尺雪,寒气倍常年。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 崩奔惊乱射,挥霍讶相缠。不觉侵堂陛,方应折屋椽。 出门愁落道,上马恐平鞯。朝鼓矜凌起,山斋酩酊眠。 吾方嗟此役,君乃咏其妍。冰玉清颜隔,波涛盛句传。 朝飧思共饭,夜宿忆同毡。举目无非白,雄文乃独玄。 卷345_20 【潭州泊船呈诸公】韩愈 夜寒眠半觉,鼓笛闹嘈嘈。暗浪舂楼堞,惊风破竹篙。 主人看使范,客子读离骚。闻道松醪贱,何须吝错刀。 卷345_21 【饮城南道边古墓上逢中丞过赠礼部卫员外少室张道士】韩愈 偶上城南土骨堆,共倾春酒三五杯。 为逢桃树相料理,不觉中丞喝道来。 卷345_22 【池上絮】韩愈 池上无风有落晖,杨花晴后自飞飞。 为将纤质凌清镜,湿却无穷不得归。 卷345_23 【赠贾岛(以下二首见《万首绝句》)】韩愈 孟郊死葬北邙山,从此风云得暂闲。 天恐文章浑断绝,更生贾岛著人间。 卷345_24 【赠译经僧】韩愈 万里休言道路赊,有谁教汝度流沙。 只今中国方多事,不用无端更乱华。 全唐文-清-董诰 ●卷五百四十七 ☆韩愈(一) 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人,贞元八年进士。宪宗朝累官刑部侍郎,贬潮州刺史,移袁州,征为国子祭酒,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拜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卒,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感二鸟赋(并序) 贞元十一年,五月戊辰,愈东归。癸酉,自潼关出,息于河之阴。时始去京师,有不遇时之叹。见行有笼白乌、白瞿?鹆而西者,号于道曰:“某土之守某官,使使者进于天子。”东西行者,皆避路,莫敢正目焉。因窃自悲:幸生天下无事时,承先人之遗业,不识干戈、耒耜、攻守、耕获之勤。读书著文,自七岁至今,凡二十二年,其行已不敢有愧于道,其间居思念前古当今之故,亦仅志其一二大者焉。选举于有司,与百十人偕进退,曾不得名荐书、齿下士于朝,以仰望天子之光明。今是鸟也,惟以羽毛之异,非有道德智谋承顾问、赞教化者,乃反得蒙采擢荐进,光耀如此。故为赋以自悼,且明夫遭时者,虽小善必达;不遭时者,累善无所容焉。其辞曰: 吾何归乎!吾将既行而后思。诚不足以自存,苟有食其从之。出国门而东骛,触白日之隆景。时返顾以流涕,念西路之羌永。过潼关而坐息,窥黄流之奔猛。感二鸟之无知,方蒙恩而入幸。惟进退之殊异,增余怀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徒外饰焉是逞。余生命之湮?厄,曾二鸟之不如。汨东西与南北,恒十年而不居。辱饱食其有数,况策名于荐书。时所好之为贤,庸有谓余之非愚。昔殷之高宗,得良弼于宵寐。孰左右者为之先,信天同而神比。及时运之未来,或两求而莫致。虽家到而户说,祗以招尤而速累。盖上天之生余,亦有期于下地。盍求配于古人,独怊怅于无位。惟得之而不能,乃鬼神之所戏。幸年岁之未暮,庶无羡于斯类。 ○复志赋(并序) 愈既从陇西公平汴州,其明年七月,有负薪之疾,退休于居,作《复志赋》。其辞曰: 居悒悒之无解兮,独长思而永叹。岂朝食之不饱兮,宁冬裘之不完。昔余之既有知兮,诚坎轲而艰难。当岁行之未复兮,从伯氏以南迁。凌大江之惊波兮,过洞庭之漫漫。至曲江而乃息兮,逾南纪之连山。嗟日月其几何兮,携孤嫠而北旋。值中原之有事兮,将就食于江之南。始专专于讲习兮,非古训为无所用其心。窥前灵之逸迹兮,超孤举而幽寻。既识路又疾驱兮,孰知余力之不任。考古人之所佩兮,阅时俗之所服。忽忘身之不肖兮,谓青紫其可拾。自知者为明兮,故吾之所以为惑。择吉日余西征兮,亦既造夫京师。君之门不可径而入兮,遂从试于有司。惟名利之都府兮,羌众人之所驰。竞乘时而附势兮,纷变化其难推。全纯愚以靖处兮,将与彼而异宜。欲奔走以及事兮,顾初心而自非。朝骋骛乎书林兮,夕翱翔乎艺苑。谅却步以图前兮,不浸近而逾远。哀白日之不与吾谋兮,至今十年其犹初。岂不登名于一科兮,曾不补其遗余。进既不获其志愿兮,退将遁而穷居。排国门而东出兮,慨余行之舒舒。时凭高以回顾兮,涕泣下之交如。戾洛师而怅望兮,聊浮游以踌蹰。假大龟以视兆兮,求幽贞之所庐。甘潜伏以老死兮,不显著其名誉。非夫子之洵美兮,吾何为乎浚之都。小人之怀惠兮,犹知献其至愚。固余异于牛马兮,宁止乎饮水而求刍。伏门下而默默兮,竟岁年以康娱。时乘间以获进兮,颜垂欢而愉愉。仰盛德以安穷兮,又何忠之能输。昔余之约吾心兮,谁无施而有获。疾贪佞之ㄜ浊兮?曰吾其既劳而后食。惩此志之不修兮,爱此言之不可忘。情怊怅以自失兮,心无归之茫茫。苟不内得其如斯兮,孰与不食而高翔。抱关之?厄陋兮,有肆志之扬扬。伊尹之乐于畎亩兮,焉富贵之能当。恐誓言之不固兮,斯自讼以成章。往者不可复兮,冀来今之可望。 ○闵己赋 余悲不及古之人兮,伊时势而则然。独闵闵其曷已兮,凭文章以自宣。昔颜氏之庶几兮,在隐约而平宽。固哲人之细事兮,夫子乃嗟叹其贤。恶饮食乎陋巷兮,亦足以颐神而保年。有至圣而为之依归兮,又何不自得于艰难。曰:余昏昏其无类兮,望夫人其已远。行舟楫而不识四方兮,涉大水之漫漫。勤祖先之所贻兮,勉汲汲于前修之言。虽举足以蹈道兮,哀与我者为谁。众皆舍而己用兮,忽自惑其是非。下土茫茫其广大兮,余壹不知其可怀。就水草以休息兮,恒未安而既危。久拳拳其何故兮,亦天命之本宜。惟否泰之相极兮,咸一得而一违。君子有失其所兮,小人有得其时。聊固守以静俟兮,诚不及古之人兮其焉悲。 ○别知赋(送杨仪之) 余取友于天下,将岁行之两周。下何深之不即,上何高之不求。纷扰扰其既多,咸喜能而好修。宁安显而独裕,顾?厄穷而共愁。惟知心之难得,斯百一而为收。岁癸未而迁逐,侣虫蛇于海陬。遇夫人之来使,辟公馆而罗羞。索微言于乱志,发孤笑于群忧。物何深而不镜,理何隐而不抽。始参差以异序,卒烂漫而同流。何此欢之不可恃,遂驾马而回?。山?敖々其相轧,树蓊蓊其相扌?雨浪浪其不止,云浩浩其常浮。知来者之不可以数,哀去此而无由。倚郭郛而掩涕,空尽日以迟留。 ○明水赋(以“元化无宰,至精感通”为韵) 古者圣人之制祭祀也,必主忠敬,崇吉蠲。不贵其丰,乃或荐之以水。不可以黩,斯用致之于天。其事信美,其义惟元。月实水精,故求其本也;明为君德,因取以名焉。于是命ピ氏,候清夜。或将祀圆丘于玄冬,或将祭方泽于朱夏。持鉴而精气旁射,照月而阴灵潜下。视而不见,谓合道于希夷;挹之则盈,方同功于造化。应于有,生于无。形象未分,徒骋离娄之目;光华暗至,如还合浦之珠。既齐芳于酒醴,讵比贱于潢污。明德惟馨,元功不宰。于以表诚洁,于以戒荒怠。苟失其道,杀牛之祭何为;如得其宜,明水之荐斯在。不引而自致,不行而善至。虽辞曲蘖之名,实处樽?之器。降于圆魄,殊匪金茎之露;出自方诸,乍似鲛人之泪。将以赞于阴德,配夫阳燧。夜寂天清,烟消气明。桂华吐耀,兔影腾精。聊设监以取水,伊不注而能盈。霏然而象,的尔而呈。始漠漠而霜积,渐微微而浪生。岂不以德协于坎,同类则感;形藏在空,气应则通。鹤鸣在阴之理不谬,武啸于谷之义可崇。足以验圣贤之无党,知天地之至公。窃比太羹之遗味,幸希荐于庙中。 ○伯夷颂 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繇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 ○子产不毁乡校颂 我思古人,伊郑之侨。以礼相国,人未安其教。游于乡之校,众口嚣嚣。或谓子产,毁乡校则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岂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维善维否,我于此视。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聋,邦其倾矣。”既乡校不毁,而郑国以理。在周之兴,养老乞言;及其已衰,谤者使监。成败之迹,昭哉可观。维是子产,执政之式,维其不遇,化止一国。诚率是道,相天下君。交畅旁达,施及无垠。於?!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谁其嗣之?我思古人。 ○河中府连理木颂 司空咸宁王尹蒲之七年,木连理生于河之东邑。野夫来告,且曰:吾不知古,殆气之交畅也。维吾王之德,交畅者有五,是其应乎?训戎奋威,荡戮凶回;举政宣和,人则宁嘉;入践台阶,庶尹克司;来帅熊罴,四方作仪;闵仁鳏寡,不宁燕息。人乐王德,祝年万亿。府有群吏,王有从事,异体同心,归民于理。天子是嘉,俾锡劳王。王拜稽首:“天子之光,庶德昭融,神斯降祥。”殊本连理之柯,同荣异垄之禾,吾?之产兹土也久矣。今欲明于大君,纪于策书,王抑余也;冶金伐石,垂耀无极,王余抑也。奋肆?句?俞,不知所如。愿托颂词,长言之于康衢。颂曰: 木何为兮此祥,洵厥美兮在吾王。愿封植兮永固,俾斯人兮不忘。 ○除崔群户部侍郎制 敕:地官之职,邦教是先,必选国华,以从人望。具官崔群,体道履仁,外和内敏;清而容物,善不近名;从容礼乐之间,特达?璋之表。比参密命,宏益既多,及贰仪曹,升擢惟允。迈兹令德,蔼然休声。选贤与能,于今虽重;择才均赋,自古尤难。往慎乃司,以服嘉命。 ○进士策问十三首 问:《书》称“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以至于庶人、龟筮,考其从违,以审吉凶”,则是圣人之举事兴为,无不与人共之者也。于《易》则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而《春秋》亦有讥漏言之词,如是则又似不与人共之而独运者。《书》与《易》《春秋》,经也。圣人于是乎尽其心焉耳矣。今其文相戾悖如此,欲人之无疑,不可得已。是二说者,其信有是非乎?抑所指各殊,而学者不之能察也?谅非深考古训,读圣人之书者,其何能辨之?此固吾子之所宜无让者,愿承教焉。 问:古之人有云: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而周之政尚文,是三者相循环终始,若五行之与四时焉。原其所以为心,皆非故立殊而求异也,各适于时,救其弊而已矣。夏殷之书存者可见矣,至周之典籍咸在。考其文章,其所尚若不相远然,焉所谓三者之异云乎?抑其道深微,不可究欤?将其词隐而难知也?不然,则是说为谬矣。周之后秦、汉、蜀、吴、魏、晋之兴与霸,亦有尚乎无也?观其所为,其亦有意云尔。循环之说安在?吾子其无所隐焉! 问:夫子之序帝王之书,而系以秦、鲁;及次列国之风,而宋、鲁独称颂焉。秦穆之德,不逾于二霸;宋、鲁之君,不贤乎齐、晋。其位等,其德同。升黜取舍如是之相远,亦将有由乎?愿闻所以辨之之说。 问:夫子既没,圣人之道不明,盖有杨墨者,始侵而乱之,其时天下咸化而从焉。孟子辞而辟之,则既廓如也。今其书尚有存者,其道可推而知不可乎?其所守者何事?其不合于道者几何?孟子之所以辞而辟之者何说?今之学者,有学于彼者乎?有近于彼者乎?其已无传乎?其无乃化而不自知乎?其无传也,则善矣;如其尚在,将何以救之乎?诸生学圣人之道,必有能言是者,其无所为让。 问:所贵乎道者,不以其便于人而得于己乎?当周之衰,管夷吾以其君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戎狄以微,京师以尊,四海之内,无不受其赐者。天下诸侯,奔走其政令之不暇,而谁与为敌!此岂非便于人而得于已乎?秦用商君之法,人以富,国以强,诸侯不敢抗,及七君而天下为秦。使天下为秦者,商君也。而后代之称道者,咸羞言管、商氏,何哉?庸非求其名而不责其实欤?愿与诸生论之,无惑于旧说。 问:夫子之言“盍各言尔志”,又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今之举者,不本于乡,不序于庠,一朝而群至乎有司,有司之不之知也宜矣。今将自州县始,请各诵所怀,聊以观诸生之志。死者可作,其谁与归?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敢问诸生之所事而友者为谁乎?所谓贤而仁者,其事如何哉?言及之而不言,亦君子之所不为也? 问:春秋之时,百有余国,皆有大夫士,详于传者,无国无贤人焉,其余皆足以充其位,不闻有无其人而阙其官者。春秋之后,其书尤详,以至于吴、蜀、魏,下及晋氏之乱,国分如锱铢,读其书,亦皆有人焉。今天下九州四海,其为土地大矣;国家之举士,内有明经、进士,外有方维大臣之荐,其余以门地勋力进者又有倍于是,其为门户多矣;而自御史台、尚书省,以至于中书门下省,咸不足其官,岂今之人不及于古之人邪?何求而不得也?夫子之言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者焉。”诚得忠信如圣人者,而委之以大臣宰相之事,有不可乎?况于百执事之微者哉!古之十室,必有任宰相大臣者,今之天下,而不足士、大夫于朝,其亦有说乎? 问:夫子曰:“洁、净、精、微,《易》教也。”今习其书,不识四者之所谓,盍举其义而陈其数焉? 问:《易》之说曰:“乾,健也。”今考《乾》之爻,在初者曰“潜龙勿用”,在三者曰“夕惕若厉,无咎”,在四者亦曰“无咎”,在上曰“有悔”。卦六位:一“勿用”,二“苟得无咎,一有悔”,安在其为健乎?又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乾》之四位,既不为易矣。《坤》之爻又曰:“龙战于野”,战之于事,其足为简乎?《易》,六经也,学者之所宜用心,愿施其词,陈其义焉。 问:人之仰而生者谷帛,谷帛丰,无饥寒之患,然后可以行之于仁义之途,措之于安平之地,此愚智所同识也。今天下谷愈多,而帛愈贱,人愈困者,何也?耕者不多而谷有余,蚕者不多而帛有余。有余宜足,而反不足,此其故又何也?将以救之,其说如何? 问:夫子言“尧舜垂衣裳而天下理”,又曰“无为而理者,其舜也欤”?《书》之说尧曰“亲九族”,又曰“平章百姓”,又曰“协和万邦”,又曰“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又曰洪水“怀山襄陵,下人其咨”。夫亲九族、平百姓、和万邦、则天道、授人时、愁水祸,非无事也,而其言曰“垂衣裳而天下理”者,何也?于舜则曰“慎五典”,又曰“叙百揆”,又曰“宾四门”,又曰“齐七政”,又曰“类上帝,?六宗,望山川,遍群神”,又曰“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五载一巡狩”,又曰“分十二州,封山浚川,恤五刑,典三礼,彰施五色,出纳五言”。於?!其何勤且烦如是!而其言曰“无为而理”者,何也?将亦有深辞隐义不可晓邪?抑其年代已远,失其传邪?二三子其辩焉! 问:古之学者必有师,所以通其业,成就其道德者也。由汉氏已来,师道日微,然犹时有授经传业者。及于今,则无闻矣。德行若颜回,言语若子贡,政事若子路,文学若子游,犹且有师,非独如此,虽孔子亦有师,问礼于老聃,问乐于苌宏是也。今之人不及孔子、颜回远矣,而且无师,然其不闻有业不通而道德不成者,何也? 问:食粟、衣帛、服仁行义以俟死者,二帝三王之所守,圣人未之有改焉者也。今之说者,有神仙不死之道,不食粟,不衣帛,薄仁义以为不足为,是诚何道邪?圣人之于人,犹父母之于子。有其道而不以教之,不仁;其道虽有而未之知,不智。仁与智且不能,又乌足为圣人乎?不然,则说神仙者妄矣! ○为韦相公让官表 臣某言:伏奉今日制命,以臣为尚书右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非常之宠,忽降于上天;不次之恩,遽属于庸品。承命震骇,心神靡宁,顾己惭?,手足失措。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本非长才,又乏敏识,学不能通达经训,文不足缘饰吏事。徒知立志廉谨,绝朋势之交;处官恪恭,免请托之累。因缘资序,骤历台阁,蒙生成于天地,无裨补于涓尘。忝冒以居,涯分遂极。常以盈满自诫,方思退处里闾。何意恩泽益深,猥令超参鼎铉。窃自惟度,实不堪任。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闻宰相者,上熙陛下覆帱之恩,下遂群生性命之理;以正百度,以和四时;澄其源而清其流,统于一而应于万。毫厘之差,或致弊于寰海;晷刻之误,或遗患于历年。固宜旁求隐士,必得能者,然后授之。不可轻以付臣,使人失望,上累圣主知人之哲,下乖微臣量己之义,无补于理,有妨于贤。况今俊?至多,耆硕咸在,苟以登用,皆逾于臣。伏乞特回所授,以示至公之道,天下幸甚。 ○为宰相贺雪表 臣某言:臣伏以去岁冬间,雨雪颇少;今年春首,宿麦未滋。陛下深念黎?,屡形词旨,神监昭达,皇情感通,春云始繁,时雪遂降。实丰穰之嘉瑞,销疠疫于新年。东作可期,南亩有望。此皆陛下与天合德,视人如伤,每发圣言,则获灵贶。见天人之相应,知朝野之同欢。臣等职在燮和,惭无效用,睹斯庆泽,实荷鸿休。 ○进顺宗皇帝实录表状二首 臣愈言: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以知今,不可口传,必凭诸史。自虽二帝三王之盛,若不存纪录,则名氏年代,不闻于兹,功德事业,无可称道焉。顺宗皇帝以上圣之姿,早处储副,晨昏进见,必有所陈,二十余年,未尝懈倦,阴功隐德,利及四海。及嗣守大位,行其所闻,顺天从人,传授圣嗣。陛下钦承先志,绍致太平,原大推功,实资撰次。去八年十一月,臣在史职,监修李吉甫授臣以前史官韦处厚所撰《先帝实录》三卷,云未周悉,令臣重修。臣与修撰左拾遗沈传师、直馆京兆府咸阳县尉宇文籍等,共加采访,并寻检诏敕,修成《顺宗皇帝实录》五卷。削去常事,著其系于政者,比之旧录,十益六七,忠良奸佞,莫不备书,苟关于时,无所不录。吉甫慎重其事,欲更研讨,比及身没,尚未加功。臣于吉甫宅取得旧本,自冬及夏,刊正方毕。文字鄙陋,实惧尘玷,谨随表献上。臣愈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右,臣去月二十九日进前件实录。今月四日,宰臣宣进止,其间有错误,令臣改毕,却进旧本者。臣当修撰之时,史官沈传师等,采事得于传闻,诠次不精,致有差误。圣明所鉴,毫发无遗,恕臣不逮,重令刊正。今并添改讫,其奉天功烈,更加寻访,已据所闻,载于首卷。傥所论著,尚未周详,臣所未知,乞赐宣示,庶获编录,永传无穷。谨录奏闻。谨奏。 ●卷五百四十八 ☆韩愈(二) ○为裴相公让官表 臣某言:伏奉今日制书,以臣为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承命惊惶,魂爽飞越,俯仰天地,若无所容。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少涉经史,粗知古今,天与朴忠,性惟愚直。知事君以道,无惮杀身;慕当官而行,不求利己。人以为拙,臣行不疑。元和之初,始拜御史,旋以论事过切,为宰臣所非,移官府廷,因佐戎幕。陛下恕臣之罪,怜臣之心,拔居侍从之中,遂掌丝纶之重。受恩益大,顾已益轻。苟耳目所闻知,心力所迨及,少关政理,辄以陈闻,于裨补无涓埃之微,而谗谤有邱山之积。陛下知其孤立,赏其微诚,独断不谋,奖待逾量。臣诚见陛下具文武之德,有神圣之姿,启中兴之宏图,当太平之昌运,勤身以俭,与物无私,威怒如雷霆,容覆如天地。实群臣尽节之日,才智效能之时。圣君难逢,重德宜报,苦心焦思,以日继夜。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徒欲竭愚,未免妄作。陛下不加罪责,更极宠光,既领台纲,又毗邦宪。圣君所厚,凶逆所仇,阙于防虞,几至毙踣。恩私曲被,性命获全,忝累祖先,玷尘班列,未知所措,祗自内惭。岂意陛下擢臣于伤残之余,委臣以燮和之任,忘其陋污,使佐圣明。此虽成汤举伊尹于庖厨,高宗登傅说于版筑,周文用吕望于屠钓,齐桓起甯戚于饭牛,雪耻蒙光,去辱居贵,以今准古,拟议非伦。陛下有四君之明,行四君之事;微臣无四子之美,获四子之荣。岂可叨居,以彰非据。 方今干戈未尽戢,夷狄未尽宾。麟凤龟龙,未尽游郊薮;草木鱼鳖,未尽被雍熙。当大有为之时,得非常人之佐,然后能上宣圣德,以代天工。如臣等类,实不克堪。伏愿博选周行,旁及岩穴。天生圣主,必有贤臣,得而授之,乃可致理。乞回所授,以叶群情。无任恳款之至。 ○进撰平淮西碑文表 臣某言:伏奉正月十四日敕牒,以收复淮西,群臣请刻石纪功,明示天下,为将来法式,陛下推劳臣下,允其志愿,使臣撰《平淮西碑文》者。闻命震骇,心识颠倒,非其所任,为愧为恐,经涉旬月,不敢措手。 窃惟自古神圣之君,既立殊功异德卓绝之迹,必有奇能博辩之士,为时而生,持简操笔,从而写之,各有品章条贯,然后帝王之美,巍巍煌煌,充满天地。其载于《书》,则尧舜二《典》,夏之《禹贡》,殷之《盘庚》,周之五《诰》。于《诗》,则《玄鸟》《长发》,归美殷宗;《清庙》《臣工》、小大二《雅》,周王是歌。辞事相称,善并美具,号以为经,列之学官,置师弟子,读而讲之,从始至今,莫敢指斥。向使撰次不得其人,文字暧昧,虽有美实,其谁观之?辞迹俱亡,善恶惟一。然则兹事至大,不可轻以属人。 伏惟唐至陛下,再登太平,?刮群奸,扫洒疆土,天之所覆,莫不宾顺。然而淮西之功,尤为俊伟,碑石所刻,动流亿年,必得作者,然后可尽能事。今词学之英,所在森列;儒宗文师,磊落相望。外之则宰相、公卿、郎官、博士,内之则翰林、禁密、游谈、侍从之臣,不可一二遽数。召而使之,无有不可。至于臣者,自知最为浅陋,顾贪恩待,趋以就事,丛杂乖戾,律吕失次。乾坤之容,日月之光,知其不可绘画,强颜为之,以塞诏旨,罪当诛死。其碑文今已撰成,谨录封进。无任惭羞战怖之至。 ○论捕贼行赏表 臣愈言:臣伏见六月八日敕,以狂贼伤害宰臣,擒捕未获,陛下悲伤震悼,形于寝食,特降诏书,明立条格,云有能捉获贼者,赐钱万贯,仍加超授。今下手贼等,四分之内,已得其三,其余两人,盖不足计。根寻踪迹,知自承宗,再降明诏,绝其朝请。又与王士则、士平等官。八日之制,无不行者,独有赏钱,尚未赐给。群情疑惑,未测圣心。闻初载钱置市之日,市中观者日数万人,巡绕瞻视,咨嗟叹息,既去复来,以至日暮。百姓小人,重财轻义,不能深达事体,但见不给其赏,便以为朝廷爱惜此钱,不守言信。自近传远,无由辩明。且出赏所以求贼,今贼已诛斩,若无人捉获,国家何因得此贼而正刑法也?承宗何故而赐诛绝也?士则、士平何故与美官也?三事既因获贼,获贼必有其人,不给赏钱,实亦难晓。假如圣心独有所见,审知不合加赏,其如天下百姓及后代久远之人哉!况今元济、承宗,尚未擒灭;两河之地,大半未收;陇右、河西,皆没戎狄。所宜大明约束,使信在言前,号令指麾,以图功利。况自陛下即位以来,继有丕绩:斩杨惠琳,收夏州;斩刘辟,收剑南东西川;斩李?,收江东;缚卢从史,收泽、潞等五州;威德所加,兵不污刃,收魏、博等六州;致张茂昭,张?,收易、定、徐、泗、濠等五州。创业已来,列圣功德,未有能高于陛下者。可谓赫赫巍巍,光照前后矣。此由天授陛下神圣英武之德,为巨唐中兴之君,宗庙神灵,所共?助。勉强不已,守之以信,则故地不足收,而太平不难致。如乘快马行平路,迟速进退,自由其心,有所欲往,无不可者。于此之时,特宜示人以信。孔子欲存信去食,人非食不生,尚欲舍生以存信,况可无故而轻弃也!昔秦孝公用商鞅为相,欲富国强兵,行令于国,恐人不信,立三丈之木于市南门,募人有能徙置北门者,与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与五十金。秦人以君言为必信,法令大行,国富兵强,无敌天下。三丈之木,非难徙也;徙之,非有功也。孝公辄与之金者,所以示其言之必信也。昔周成王尚小,与其弟叔虞为戏,削桐叶为?,曰:“以晋封汝。”其臣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为侯。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之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晋。昔汉高祖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其所为,不问出入,令谋项羽。平用金间楚,数年之间,汉得天下。论者皆言汉高祖深达于利,能以金四万斤致得天下。以此观之:自古以来,未有不信其言而能有大功者,亦未有不费小财而能收大利者也。 臣于告贼之人,本无恩义,彼虽获赏,了不关臣。所以区区尽言,不避烦黩者,欲令陛下之信行于天下也。伏望恕臣愚陋僻?之罪,而收其恳款诚至之心。天下之幸,非臣之幸也。谨奉表以闻,臣愈诚惶诚恐。 ○论佛骨表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汉时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 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尝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潮州刺史谢上表 臣某言: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上表陈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万死犹轻。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谓臣言虽可罪,心亦无他,特屈刑章,以臣为潮州刺史。既免刑诛,又获禄食,圣恩宏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以正月十四日,蒙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驰上道,经涉岭海,水陆万里,以今月二十五日,到州上讫。与官吏百姓等相见,具言朝廷治平,天子神圣,威武慈仁,子养亿兆人庶,无有亲疏远迩,虽在万里之外,岭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间,辇毂之下。有善必闻,有恶必见,早朝晚罢,兢兢业业,惟恐四海之内,天地之中,一物不得其所,故遣刺史面问百姓疾苦,苟有不便,得以上陈。国家宪章完具,为治日久,守令承奉诏条,违犯者鲜,虽在蛮荒,无不安泰。闻臣所称圣德,惟知鼓舞ん欢呼,不劳施为,坐以无事。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界上,去广府虽云才二千里,然往来动皆经月。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程期;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为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泰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闳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之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之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亦未肯多让。 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贡不朝,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日月所照;天戈所麾,莫不宁顺;大宇之下,生息理极。高祖创制天下,其功大矣,而治未太平也;太宗太平矣,而大功所立,咸在高祖之代。非如陛下承天宝之后,接因循之余,六七十年之外,赫然兴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代,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技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罪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无任感恩恋阙惭惶恳迫之至。谨附表陈谢以闻。 ○贺册尊号表 臣某言:臣伏闻宰相公卿百官及关辅百姓耆耋等,以陛下功崇德巨,天成地平,宜加号于殊常,以昭示于来代,陈请恳至,于再于三。陛下仰稽乾符,俯顺人志,乃以新秋首序,令月吉辰,发扬鸿休,膺受显册。天人合庆,日月扬光,环海之间,含生之类,欢欣踊跃,以歌以舞。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 臣闻体仁长人之谓“元”,发而中节之谓“和”,无所不通之谓“圣”,妙而无方之谓“神”,经纬天地之谓“文”,戡定祸乱之谓“武”,先天不违之谓“法天”,道济天下之谓“应道”。伏惟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陛下,子育亿兆,视之如伤,可谓体仁以长人矣;喜怒以类,刑赏不差,可谓发而中节矣,明照无私,幽隐毕达,可谓无所不通矣;发号出令,□行雨施,可谓妙而无方矣;三光顺轨,草木遂长,可谓经纬天地矣;除?寇盗,宇县清夷,可谓戡定祸乱矣;风雨以时,祥瑞辐凑,可谓先天而天不违矣;国内无饥寒,四夷皆朝贡,可谓道济天下矣。众美备具,名实相当,赫赫巍巍,超今冠古。方当议明堂、辟雍之事,撰泰山、梁父之仪,搜三代之逸礼,补百王之漏典,时乘六龙,肆觐东后。 微臣幸生圣代,触犯刑章,假息海隅,死亡无日。瞻望宸极,心魂飞扬,有永弃之悲,无自新之望。曾不得与鸟兽率舞、蛮夷纵观为比。衔酸抱痛且耻且惭,无任感恩恋阙恳迫彷徨之至。谨奉表陈贺以闻。 ○袁州刺史谢上表 臣某言:臣以去年正月上疏论佛骨事,先朝恕臣愚直,不加大罪,自刑部侍郎贬授潮州刺史。伏遇其年七月十三日恩赦至,其年十月二十四日,准例量移,改授袁州刺史。以今月八日,到任上讫。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伏以州小地狭,税赋及时,人安吏循,闾里无事。微臣惟当布陛下维新之泽,守国家太平之规,劝以耕桑,使无怠惰而已。臣以愚陋无堪,累蒙朝廷奖用,掌诰西掖,司刑南宫,显荣频烦,称效寂蔑;又蒙赦其罪累,授以方州。重思宏,身微命贱,无阶答谢,惟积惭惶,无任感恩惭惕之至。谨差军事副将郝泰奉表陈谢以闻。 ○贺皇帝即位表 臣某言:伏闻皇帝陛下以闰正月三日虔奉遗诏,昭升大位。天地神祗,永有依归;华夏蛮貊,永有承事;神人交庆,日月贞明。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闻王者必为天所相,为人所归,上符天心,下合人志,然后奄有四海,以君万邦。伏惟皇帝陛下,承列圣之丕绩,当中兴之昌运。爰自主鬯春宫,齿胄国学,孝友之美,实形四方;英伟之姿,久动群听。及初嗣位,遐迩莫不欢心,爰降诏书,老幼或至垂泣。举用俊?,流窜奸邪,虽虞舜之去“四凶”、举“十六相”,不能过也。天下翘首以望太平,天下倾心以观至化。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闻昔者尧舜以吁嗟,君臣相戒,以致至治,周文王以忧勤,日中不食,以和万民,故能泽流无穷,名配日月。伏惟皇帝陛下,仪而象之,以永多福,天下幸甚,天下幸甚!微臣往因言事,得罪先朝,守郡远方,拘限条制,不获奔走称庆阙庭。无任欣欢踊跃感恩恋阙之至。谨奉表以闻。 ○贺赦表 臣某言:伏奉二月五日制书,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蒙除罪,与之更始,令得自新。恩浃幽明,庆溢寰海。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闻王者必于嗣位之始,降非常之恩,所以象德乾坤,同明日月。伏惟皇帝陛下,文思聪明,圣神睿哲,发号出令,□行雨施,惧刑政之或差,怜鳏寡之重困知事久之滋弊,滤法讹之益奸。罪人悉原,坠典咸举。生恩既及于四海,和气遂充于八?。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微臣往因论事,获谴海隅,施沐朝奖,待罪山郡,未离贬窜之地,忽逢旷荡之恩,踊跃欣欢,实倍常品。限以官守,不获随例称庆阙庭。无任感恩恋阙之至。谨奉表陈贺以闻。 ○贺册皇太后表 臣某言:伏承闰正月二十七日,皇太后光膺令典,受册宫闱。欢心始自于内朝,孝理遂形于寰海。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皇太后夙赞先皇,弼成至化,诞生明圣,缵继鸿庥。华胥实赞于轩图,文母有光于周道。恭惟懿德,克配前芳。皇帝陛下出震承乾,垂衣御极,式展臣子之志,以明教化之源,礼命载崇,华夷同庆。臣待罪外郡,不获随例称贺阙庭,无任踊跃欣欢之至。谨奉表陈贺以闻。 ○贺庆云表 臣某言:臣所领州,今月十六日申时,有庆云见于西北,至暮方散。臣及举州官吏百姓等,无不见者。五彩五色,光华不可遍观;非烟非云,容状讵能详述。抱日增丽,浮空不收,既变化而无穷,亦卷舒而莫定。斯为上瑞,实应太平。臣某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谨按沈约《宋书》云:“庆云五色者,太平之应。”又据《孝经援神契》曰:“王者德至山陵,则庆云出。”故黄帝因之以纪事,虞舜由之而作歌。又按季夏六月,土王用事,其日景戌,亦主于土。西北方者,京师所在,土为国家之德,祥见京师之位,既征于古,又验于今。伏惟皇帝陛下,德合覆载,道光轩虞;嗣位之初,祯祥继至,升平之符既兆,仁寿之域以跻。微臣往在先朝,以论事得罪,身居贬黜之地,目睹殊常之庆,?跃欣幸,实倍常情。伏乞宣付史官,以彰圣德所致。瞻恋阙庭,心魂飞驰,无任欣?踊跃之至。谨差某官奉表陈贺以闻。 ○慰国哀表 臣某言:伏奉正月二十七日诏书,大行皇帝奄弃万国。承诏哀惶,号踊无地;伏惟圣情,何可堪处!大行皇帝功济寰区,仁沾动植。奉讳之日,率土崩心,凡在臣子,不胜殒裂。伏惟陛下,痛贯宸极,圣情难居。臣拘守远郡,不获匍匐奉慰,瞻望阙庭,且悲且恋。谨奉表陈慰以闻。 ○请上尊号表 臣某言:臣得所管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及书、算、律等七馆学生沈周封等六百人状。称身虽贱微,然皆以选择得备学生,读六艺之文,修先王之道,粗有知识,皆由上恩。今天子整齐乾坤,出入神圣;经营乎无为之业,游息乎混元之宫,不谋于庭,不战于野;坐收冀部,旋定幽都;析木天街,星宿清润;北岳医闾,神鬼受职;地弥天区,界轶海外。舜之十有二州,周之千七百国,章亥所步,禹契所书,四面辐辏,各修贡职。西戎之首,北虏之渠,怛威愧德,失据狼狈,收其种落,逃循远去,来献羊马,千里不绝。功既如此,德又如彼:爰初嗣位,首去奸嬖,随所顾指,应时清宁。哀天下之鳏寡,释四海之郁结。左右前后,莫匪俊良;小大之材,咸尽其用,无所诛诘,一和以仁。由是五谷岁登,百瑞时见;六府三事,惟序惟歌。昔者娲皇杀黑龙以济冀州,尧诛九婴以定下土,血兵元刂刃,仅就厥功,以方吾君,一何远也。尧之在位,七十余载,戒饬咨嗟,以致平治。孔子之圣,自云三年有成。今自嗣位以来,岁有余耳,臻此功德,其何捷哉!置邮传命,未足以谕。以非常之功,袭寻常之号;以冠古之美,屈守文之名。臣子之诚,阙而不奏;天号人称,不满事实。斯亦?绅先生之过也。谓臣官居师长,不言谓何?考其所陈,中于义理,天人合愿,不谋而同;非臣之愚,所敢隐蔽,辄冒死以闻。伏乞天恩,特允诚志,令公卿大夫得竭心虑,取正于经,以定大号,有司备礼,择日以颁。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臣某诚惶诚恐。 ○贺雨表 臣某言:臣闻圣人之德,与天地通,诚发于中,事应于外。始闻其语,今见其真。臣诚欢诚喜,顿首顿首。伏以季夏以来,雨泽不降。臣职司京邑,祈祷实频;青天湛然,旱气转甚。陛下悯兹黎庶,有事山川。中使才出于九门,阴云已垂于四野,龙神效职,雷雨应期。嘉谷奋兴,根叶肥润,抽茎展穗,不失时宜。人和年丰,莫大之庆。微臣幸蒙宠任,获睹殊祥,庆?欢呼,倍于常品。无任踊跃之至,谨奉表陈贺以闻。 ●卷五百四十九 ☆韩愈(三) ○宪宗崩慰诸道疏 愈言:上天降祸,大行皇帝奄弃万国。优惟攀慕永痛,哀感难胜。某承诏不任号绝,限以官守,拜慰末由,伏增惶恋。谨差某奉疏,不宣。韩愈再拜。 ○与汝州卢郎中论荐侯喜状 进士侯喜。 右,其人为文甚古,立志甚坚,行止取舍,有士君子之操。家贫亲老,无援于朝,在举场十余年,竟无知遇。愈常慕其才而恨其屈。与之还往,岁月已多,常欲荐之于主司,言之于上位,名卑官贱,其路无由。观其所为文,未尝不掩卷长叹。去年,愈从调选,本欲携持同行,适遇其人自有家事,??坎轲,又废一年。及春末自京还,怪其久绝消息,五月初至此,自言为阁下所知,辞气激扬,面有矜色。曰:“侯喜死不恨矣!喜辞亲入关,羁旅道路,见王公数百,未尝有如卢公之知我也。比者分将委弃泥涂,老死草野;今胸中之气勃勃然,复有仕进之路矣。”愈感其言,贺之以酒,谓之曰:“卢公天下之贤刺史也,未闻有所推引,盖难其人而重其事。今子郁为选首,其言‘死不恨’,固宜也。古所谓知己者,正如此耳。身在贫贱,为天下所不知,独见遇于大贤,乃可贵耳。若自有名声,又托形势,此乃市道之事,又何足贵乎!子之遇知于卢公,真所谓知己者也。士之修身立节,而竟不遇知己,前古以来,不可胜数。或日接膝而不相知,或异世而相慕。以其遭逢之难,故曰‘士为知己者死’,不其然乎,不其然乎!”ト下既已知侯生,而愈复以侯生言于阁下者,非为侯生谋也。感知己之难遇,大ト下之德,而怜侯生之心,故因其行,而献于左右焉。谨状。 ○论今年权停举选状 右,臣伏见今月十日敕,今年诸色举选宜权停者。道路相传,皆云以岁之旱,陛下怜悯京师之人,虑其乏食,故权停举选,以绝其来者,所以省费而足食也。臣伏思之,窃以为十口之家,益之以一二人,于食未有所费。今京师之人,不啻百万;都计举者不过五七千人,并其僮仆畜马,不当京师百分之一。以十口之家计之,诚未为有所损益。又今年虽旱,去岁大丰,商贾之家,必有储蓄。举选者皆赍持资用,以有易无,未见其弊。今若暂停举选,或恐所害实深:一则远近惊惶。一则人士失业。臣闻古之求雨之词曰:“人失职欤?”然则人之失职,足以致旱。今缘旱而停举选,是使人失职而召灾也。臣又闻君者阳也,臣者阴也,独阳为旱,独阴为水。今者陛下圣明在上,虽尧舜无以加之。而群臣之贤,不及于古,又不能尽心于国,与陛下同心,助陛下为理。有君无臣,是以久旱。以臣之愚,以为宜求纯信之士,骨鲠之臣,忧国如家、忘身奉上者,超其爵位,置在左右。如殷高宗之用傅说,周文王之举太公,齐桓公之拔甯戚,汉武帝之取公孙宏。清闲之余,时赐召问,必能辅宣王化,销殄旱灾。臣虽非朝官,月受俸钱,岁受禄粟,苟有所知,不敢不言。谨诣光顺门奉状以闻。伏听圣旨。 ○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 右,臣伏以今年以来,京畿诸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租赋之间,例皆蠲免。所征至少,所放至多。上恩虽宏,下困犹甚。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坼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涂,毙踣沟壑。有者,皆已输纳;无者,徒被追征。臣愚以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宽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忧恤。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远。伏乞特敕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征未得者,并且停征,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辄言,无任恳款惭惧之至,谨录奏闻。谨奏。 ○请复国子监生徒状 国子监应三馆学生等准《六典》:国子馆学生三百人,皆取文武三品已上及国公子孙从三品已上曾孙补充;太学馆学生五百人,皆取五品已上及郡县公子孙从三品已上曾孙补充;四门馆学生五百人,皆取七品已上及侯伯子男子补充。 右,国家典章,崇重庠序,近日趋竞,未复本源。至使公卿子孙,耻游太学;工商凡冗,或处上庠。今圣道大明,儒风复振,恐须革正,以赞鸿猷。今请国子馆并依《六典》,其太学馆量许取常参官八品已上子弟充;其四门馆亦量许取无资荫有才业人充;如有资荫不补学生应举者,请礼部不在收试限;其新补人有冒荫者,请牒送法司科罪。缘今年举期已近,伏请去上都五百里内,特许非时收补;其五百里外,且任乡贡,至来年春,一时收补。其厨粮度支,先给二百七十四人,今请准新补人数,量加支给。谨具如前,伏听处分。 ○复仇状 元和六年九月,富平县人梁悦为父报仇,杀人,自投县请罪。敕:复仇杀人固有彝典,以其申冤请罪,视死如归,自诣公门,发于天性,志在徇节,本无求生,宁失不经,特从减死,宜决杖一百,配流循州。由是有此议。右,伏奉今月五日敕:“复仇,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异同,必资论辩。宜令都省集议闻奏者。”朝议郎行尚书职方员外郎上骑都尉韩愈议曰:伏以子复父仇,见于《春秋》,见于《礼记》,又见《周官》,又见诸子史,不可胜数,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直详于律,而律无其条,非阙文也。盖以为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矣。夫律虽本于圣人,然执而行之者,有司也。经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者,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周官》曰:“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义,宜也。明杀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复仇也,此百姓之相仇者也。《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不受诛者,罪不当诛也。诛者,上施于下之辞,非百姓之相杀者也。又《周官》曰:“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言将复仇,必先言于官,则无罪也。 今陛下垂意典章,思立定制,惜有司之守,怜孝子之心,示不自专,访议群下。臣愚以为复仇之名虽同,而其事各异:或百姓相仇,如《周官》所称,可议于今者;或为官所诛,如《公羊》所称,不可行于今者;又《周官》所称,将复仇,先告于士则无罪者;若孤稚羸弱,抱微志而伺敌人之便,恐不能自言于官,未可以为断于今也。然则杀之与赦,不可一例,宜定其制曰:“凡有复父仇者,事发,具其事申尚书省,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矣。”谨议。 ○钱重物轻状 右,臣伏准御史台牒:准中书门下帖奉进止,钱重物轻,为弊颇甚,详求适变,可以便人。所贵缗货通行,里闾宽息。宜令百寮随所见作利害状者。臣愚以为钱重物轻,救之之法有四。一曰在物土贡。夫五谷布帛,农人之所能出也,工人之所能为也。人不能铸钱,而使之卖布帛谷米以输钱于官,是以物愈贱而钱愈贵也。今使出布之乡,租赋悉以布;出绵丝百货之乡,租赋悉以绵丝百货;去京百里,悉出草;三百里以粟;五百里之内,及河渭可漕入,愿以草粟租赋,悉以听之。则人益农,钱益轻,谷米布帛益重。二曰在塞其隙,无使之泄。禁人无得以铜为器皿,禁铸铜为浮屠佛像钟磬者。蓄铜过若干斤者,铸钱以为他物者,皆罪死不赦。禁钱不得出五岭,买卖一以银,盗以钱出岭,及违令以买卖者,皆坐死。五岭旧钱,听人载出,如此则钱必轻矣。三曰更其文贵之。使一当五,而新旧兼用之。凡铸钱千,其费亦千;今铸一而得五,是费钱千而得钱五千,可立多也。四曰扶其病,使法必立。凡法始立必有病。今使人各输其土物以为租赋,则州县无见钱。州县无见钱,而谷米布帛未重,则用不足;而官吏之禄俸,月减其旧三之一。各置铸钱使新钱一当五者以给之,轻重平乃止。四法用,钱必轻,谷米布帛必重,百姓必均矣。谨录奏闻,伏听敕旨。谨奏。 ○为宰相贺白龟状 鄂岳观察使所进白龟。 右,今日某宣进止,示臣前件白龟者。伏以正祥之见,必有从来,物象既呈,可以推究。古者谓龟为“蔡”,“蔡”者,龟也。今始入贼地而获龟者,是获蔡也。白者,西方之色,刑戮之象也。是必擒其帅而得其地也。提挈而来,生致阙下,此象既见,其应不遥。斯皆陛下圣德所施,灵物来效,太平之运,其在于今。臣等谬列台衡,亲睹嘉瑞。无任?跃之至。 ○冬荐官殷侑状 前天德军都防御判官承奉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殷侑。 右,伏准贞元五年六月十一日敕:停使郎官御史在城者,委常参官每年冬季闻荐者。前件官兼通三传,傍习诸经,注疏之外,自有所得。久从使幕,亮直著名,朴厚端方,少见伦比。以臣所见,堪任御史太常博士。臣所谙知,不敢不举。谨录奏闻,伏听敕旨。 ○进王用碑文状 故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右金吾卫大将军赠工部尚书王用神道碑文。 右,京兆尹李?,是王用亲表,传用男沼等意,请臣与亡父用撰前件碑文者。伏以王用国之元舅,位望颇崇,岂臣短才,所能?饰?不敢辞让,辄以撰讫。其碑文谨录本随状封进,伏听进止。其王用男所与臣马一匹并鞍衔、白玉腰带一条,臣并未敢受领。谨奏。 ○谢许受王用男人事物状 某官某乙。 右,今日品官唐国珍到臣宅,奉宣进止,缘臣与王用撰《神道碑文》,令臣领受用男沼所与臣马一匹并鞍衔及白玉腰带一条者。臣才识浅薄,词艺荒芜,所撰碑文,不能备尽事迹。圣恩宏奖,特令中使宣谕,并令臣受领人事物等。承命震悚,再欣再跃,无任荣忭之至。谨附状陈谢以闻。谨状。 ○荐樊宗师状 摄山南西道节度副使朝议郎前检校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赐绯鱼袋樊宗师。 右件官孝友忠信,称于宗族朋友,可以厚风俗;勤于艺学,多所通解,议论平正,有经据,可以备顾问;谨洁和敏,持身甚苦,遇物仁恕,有材有识,可任以事。今左右史并阙员外郎,侍御史亦未备员,若蒙擢授,必有补益。忝在班列,知贤不敢不论。谨录状上,伏听处分。 ○举钱徽自代状 朝散大夫守太子右庶子飞骑尉钱徽。 右,臣伏准建中元年正月五日敕,常参官授上后,三日内举一人以自代者。前件官器质端方,性怀恬淡,外和内敏,洁静精微,可以专刑宪之司,参轻重之议。况时名年辈,俱在臣前,擢以代臣,必允众望。伏乞天恩,遂臣诚请。谨录奏闻。谨奏。 ○奏韩宏人事物状 右,臣先奉恩敕,撰《平淮西碑文》,伏缘圣恩,以碑本赐韩弘等。今韩宏寄绢五百匹与臣充人事,未敢受领,谨录奏闻,伏听进止。谨奏。 ○谢许受韩宏物状 臣某言:今日品官第五文嵩至臣宅,奉宣圣旨,令臣受领韩宏等所寄撰碑人事绢者。恩随事至,荣与幸并,惭?怵惕,罔知所喻。中谢。伏以上赞圣功,臣子之职;下沾群帅,文字所宜。陛下谦光自居,劝励为事,各赐立功节将《碑文》一通,使知朝廷备录劳效。韩宏荣于宠赐,遂寄缣帛与臣,于臣何为,坐受厚贶?恩由上致,利则臣归,惭戴兢惶,举措无地。无任感恩惭恳之至。 ○举张惟素自代状 中散大夫守左散骑常侍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张惟素。 右,伏准建中元年正月五日制:常参官上后三日,举一人自代者。前件官文学治行,众所推与;累历中外,资序已深;和而不同,静而有守;敦厚退让,可以训人。臣所不如,辄举自代。谨录奏闻。 ○举韩泰自代状 使持节漳州诸军事守漳州刺史韩泰。 右,伏准建中元年正月五日制:常参官及刺史授上讫,三日内举一人自代者。前件官词学优长,才器端实;早登科第,亦更台省;往因过犯贬黜,至今十五余年。自领漳州,悉心为治,官吏惩惧,不敢为非;百姓安宁,并得其所。臣在潮州之日,与其州界相接,臣之政事,远所不如。乞以代臣,庶为允当。谨录奏闻。 ○举荐张籍状 登仕郎守秘书省校书郎张籍。 右件官学有师法,文多古风;沉默静退,介然自守;声华行实,光映儒林。臣当司见阙国子监博士一员,生徒藉其训导。伏乞天恩,特授此官,以彰圣朝崇儒尚德之道。谨录奏闻,伏听敕旨。 ○举韦ダ自代状 中散大夫守大理少卿骁骑尉韦ダ。 右,伏准建中元年正月五日制:常参官上后三日,举一人自代者。前件官学识该达,器量宏深,朝推直道,代仰清节,显映班序,十五年余,夷险一致,风猷益茂,屈居少列,未副群情。文昌政本,侍郎官重,尚德之举,ダ宜当之。乞回臣所授,庶弭官谤。谨录奏闻。谨奏。 ○论孔?致仕状 某官某。 右,臣与孔?同在南省为官,数得相见。?为人守节清苦,议论平正。今年才七十,筋力耳目,未觉衰老。忧国忘家,用意深远。所谓朝之耆德老成人者。臣知?上疏求致仕,故往看?;?为巨言,已蒙圣主允许。伏以陛下优贤尚齿,见?频上三疏,言词恳到,重违其意,遂即许之。此诚陛下仁德之至。然如?辈,在朝不过三数人,实可为国爱惜。自古以来,及圣朝故事:年虽八九十,但视听心虑,苟未昏错,尚可顾问委以事者,虽求退罢,无不殷勤留止,优以禄秩,不听其去,以明人君贪贤敬老之道也。《礼》:“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安车。”七十求退,人臣之常礼。若有德及气力尚壮,则君优而留之,不必年过七十,尽许致事也。《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此言老成人重于典刑,不可不惜而留也。今?幸无疾疹,但以年当致事,据礼求退,陛下若不听许,亦无伤于义,而有贪贤之美。况左丞职事,亦极清简,若?尚以繁要为词,自可别授秩崇而务少者。今中外之臣,有年过于?,尚未得退;?独何人,得遂其愿?然人皆求进,?独求退,尤可贤重。臣所领官,无事不敢请对。蒙陛下厚恩,苟有所见,不敢不言。伏望圣恩,特垂察纳。 ○举马扌?自代状 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兼户部尚书马扌?。 右,伏准建中元年正月五日制:常参官上后三日,举一人自代者。伏以近者京尹用人稍轻,所以市井之间,盗贼未断;郊野之外,疲瘵尚多。前件官文武兼资,宽猛得所,屡更方镇,皆有功能。若以代臣,实为至当。谨录奏闻,谨奏。 ○贺太阳不亏状 司天台奏:今月一日,太阳不亏。 右,司天台奏:今日辰卯间,太阳合亏。陛下敬畏天命,克己修身,诚发于中,灾销于上,自卯及巳,当亏不亏。虽隔阴云,转更明朗,比于常日,不觉有殊。天且不违,庆孰为大?臣官忝京尹,亲睹殊祥,欣感之诚,实倍常品。谨奉状贺以闻。 ○举张正甫自代状 通议大夫守右散骑常侍上柱国南阳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张正甫。 右,臣蒙恩除尚书兵部侍郎,伏准建中元年正月五日制:常参官上后三日,举一人自代者。前件官禀正直之性,怀刚毅之姿;嫉恶如仇雠,见善若饥渴;备更内外,灼有名声,年齿虽高,气力逾励,甘贫苦节,不愧神明。可谓古之老成,朝之硕德。久处散地,实非所宜。乞以代臣,以副公望。 ○袁州申使状 使司牒州牒。 右,自今月二日后,每奉公牒。牒尾“故牒”字皆为“谨牒”字,有异于常。初不敢陈论,以为错误。令既频奉文牒,前后并同,在愈不胜战惧之至。伏乞仁恩特令改就常式,以安下情。 ○黄家贼事宜状 右,臣伏以臣去年贬岭外刺史,其州虽与黄家贼不相邻接,然见往来过客,并谙知岭外事人,所说至精至熟。其贼并是夷獠,亦无城郭可居。依山傍险,自称洞主。衣服言语,都不似人。寻常亦各营生,急则屯聚相保。比缘邕管经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绥怀,威又不能临制,侵欺虏缚,以致怨恨。蛮夷之性,易动难安,遂致攻劫州县,侵暴平人,或复私仇,或贪小利,或聚或散,终亦不能为事。近者征讨,本起于裴行立、阳?。此两人者,本无远虑深谋,意在邀功求赏。亦缘见贼未屯聚之时,将谓单弱,立可摧破,争献谋计,惟恐后时。朝廷信之,遂允其请。自用兵以来,已经二年,前后所奏杀获,计不下一二万人。傥皆非虚,贼已寻尽。至今贼犹依旧,足明欺罔朝廷。邕、容两管,因此?弊,杀伤疾患,十室九空,百姓怨嗟,如出一口。阳?、行立,相继身亡,实由自邀功赏,造作兵端,人神共嫉,以致殃咎。阳?、行立事既已往,今所用严公素者,亦非抚御之才,不能别立规模,依前还请攻讨。如此不已,臣恐岭南一道,未有宁息之时。 一:昨者并邕、容两管为一道,深合事宜。然邕州与贼逼近,容州则甚悬隔。其经略使若置在邕州,与贼隔江对岸,兵镇所处,物力必全。一则不敢轻有侵犯,一则易为逐便控制,今置在容州,则邕州兵马必少,贼见势弱,易生奸心。伏请移经略使于邕州,其容州但置刺史,实为至便。 一:比者所发诸道南讨兵马,例皆不谙山川,不优水土,远乡羁旅,疾疫杀伤。臣自南来,见说江西所发共四百人,曾未一年,其所存者,数不满百。岳鄂所发都三百人,其所存者,四分才一。续添续死,每发倍难。若令于邕、容侧近召募,添置千人,便割诸道见供行营人数粮赐,均融充给,所费既不增加,而兵士又皆便习。长有守备,不同客军,守则有威,攻则有利。 一:自南讨已来,贼徒亦甚伤损。察其情理,厌苦必深。大抵岭南人稀地广,贼之所处,又更荒僻。假如尽杀其人,尽得其地,在于国计,不为有益。容贷羁縻,比之禽兽,来则捍御,去则不追,亦未亏损朝廷事势。以臣之愚,若因改元大庆,赦其罪戾,遣一郎官御史,亲往宣谕,必望风降伏,ん呼听命。仍为择选有材用威信谙岭南事者为经略使,处理得宜,自然永无侵叛之事。 ○应所在典贴良人男女等状 应所在典贴良人男女等。 右,准律不许典贴良人男女作奴婢驱使。臣往任袁州刺史日,检责州界内,得七百三十一人,并是良人男女。准律计佣折直,一时放免。原其本末,或因水旱不熟,或因公私债负,遂相典贴,渐以成风。名目虽殊,奴婢不别,鞭笞役使,至死乃休。既乖律文,实亏政理。袁州至小,尚有七百余人;天下诸州,其数固当不少。今因大庆,伏乞令有司重举旧章,一皆放免。仍勒长吏严加检责,如有隐漏,必重科惩。则四海苍生,孰不感荷圣德!以前件如前,谨具奏闻。伏听敕旨。 ●卷五百五十 ☆韩愈(四) ○奏汴州得嘉禾嘉瓜状 右,谨按《符瑞图》:“王者德至于地,则嘉禾生。”伏惟皇帝陛下,道合天地,恩沾动植;迩无不协,远无不宾;神人以和,风雨咸若。前件嘉禾等,或两根并植,一穗连房,或延蔓敷荣,异实共蒂。既叶和同之庆,又标丰稔之祥。感自皇恩,微茎何极于造化;亲逢嘉瑞,小巨喜遇于休明。无任。 ○论淮西事宜状 右,臣伏以淮西三州之地,自少阳疾病,去年春夏以来,图为今日之事。有职位者,劳于计虑抚循;奉所役者,修其器械防守。金帛粮畜,耗于赏给。执兵之卒,四向侵掠,农夫织妇,携持幼弱,饷于其后。虽时侵掠,小有所得;力尽筋疲,不偿其费。又闻畜马甚多,目半年已来,皆上槽枥。譬如有人,虽有十夫之力,自朝及夕,常自大呼跳跃,初虽可畏,其势不久,必自委顿。乘其力衰,三尺童子可使制其死命。况以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也。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必胜。必胜之师,必在速战;兵多而战不速,则所费必广。两界之间,疆场之上,日相攻劫,必有杀伤。近贼州县,征役百端,农夫织妇,不得安业。或时小遇水旱,百姓愁苦。当此之时,则人人异议,以惑陛下之听。陛下持之不坚,半涂而罢,伤威损费,为弊必深,所以要先决于心,详度本末,事至不惑,然可图功。为统帅者,尽力行之于前;而参谋议者,尽心奉之于后。内外相应,其功乃成。昔者殷高宗,大圣之主也。以天子之威,伐背叛之国,三年乃克,不以为迟。志在立功,不计所费。《传》曰:“断而后行,鬼神避之。”迟疑不断,未有能成其事者也。臣谬承恩宠,获掌纶诰,地亲职重,不同庶寮,辄竭愚诚,以效裨补。谨条次平贼事宜,一一如后: 一:诸道发兵,或三二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难便前进。所在将帅,以其客兵,难处使先,不存优恤。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被分割队伍,隶属诸头,士卒本将,一朝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士卒有征行之艰,闾里怀离别之思。今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界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小小俘劫,皆能自防,习于战斗,识贼深浅。既是土人,护惜乡里,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共相保聚,以备寇贼。若令召募,立可成军;若要添兵,自可取足。贼平之后,易使归农。伏请诸道先所追到行营者,悉令却牒归本道,据行营所追人额、器械、弓矢,一物已上,悉送行营,充给所召募人。兵数既足,加之教练,三数月后,诸道客军,一切可罢。比之征发远人,利害悬隔。 一:绕逆贼州县堡栅等,各置兵马,都数虽多,每处则至少,又相去阔远,难相应接,所以数被攻劫,致有损伤。今若分为四道,每道各置三万人,择要害地,屯聚一处,使有隐然之望,审量事势,乘时逐利。可入,则四道一时俱发,使其狼狈惊惶,首尾不相救济;若未可入,则深壁高垒,以逸待劳,自然不要诸处多置防备,临贼小县,可收百姓于便地,作行县以主领之,使免散失。 一:蔡州士卒,为元济迫胁,势不得已,遂与王师交战。原其本根,皆是国家百姓。进退皆死,诚可闵伤。宜明敕诸军,使深知此意。当战斗之际,固当以尽敌为心;若形势已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喻以圣德,放之使归,销其凶悖之心,贷以生全之幸,自然相率弃逆归顺。 一:《论语》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比来征讨无功,皆由欲其速捷。有司计算所费,苟务因循,小不如意,即求休罢。河北、淮西等见承前事势,知国家必不与之持久,并力苦战,幸其一胜,即希冀恩赦。朝廷无至忠忧国之人,不惜伤损威重,因其有请,便议罢兵。往日之事患皆然也。臣愚以为淮西三小州之地,元济又甚庸愚,而陛下以圣明英武之姿,用四海九州之力,除此小寇,难易可知。泰山压卵,未足为喻。 一:兵之胜负,实在赏罚。赏厚可令廉士动心,罚重可令凶人丧魄,然可集事。不可爱惜所费,惮于行刑。 一:淄青、恒冀两道,与蔡州气类略同,今闻讨伐元济,人情必有救助之意。然皆暗弱,自保无暇。虚张声势,则必有之;至于分兵出界,公然为恶,亦必不敢。宜特下诏云:“蔡州自吴少诚已来,相承为节度使,亦微有功效。少阳之殁,朕亦本拟与元济。恐其年少,未能理事,所以未便处置。待其稍能缉绥,然拟许其承继。今忽自为狂勃侵掠,不受朝命,事不得已,所以有此讨伐。至如淄青、恒州、范阳等道,祖父各有功业,相承命节,年岁已久,朕必不利其土地,轻有改易,各宜自安。如妄自疑惧,敢相扇动,朕即赦元济不问,回军讨之。”自然破胆,不敢妄有异说。 以前件谨录奏闻,伏乞天恩,特赐裁择,谨奏。 ○论变盐法事宜状 张平叔所奏盐法条件。 右,奉敕将变盐法,事贵精详,宜令臣等各陈利害可否闻奏者。平叔所上变法条件,臣终始详度,恐不可施行。各随本条分析利害如后。 一件:平叔请令州府差人自粜官盐,收实估匹段,省司准旧例支用,自然获利一倍已上者。臣今通计所在百姓,贫多富少,除城郭外,有见钱籴盐者,十无二三。多用杂物及米谷博易。盐商利归于己,无物不取,或从赊贷升斗,约以时熟填还。用此取济,两得利便。今令州县人吏坐铺自粜,利不关己,罪则加身。不得见钱及头段物,恐失官利,必不敢粜。变法之后,百姓贫者,无从得盐而食矣。求利未得,敛怨已多,自然坐失盐利常数。所云获利一倍,臣所未见。 一件:平叔又请乡村去州县远处,令所由将盐就村粜易,不得令百姓阙盐者。臣以为乡村远处,或三家五家,山谷居住,不可令人吏将盐家至户到。多将则粜货不尽,少将则得钱无多,计其往来,自充粮食不足。比来商人或自负担斗石,往与百姓博易,所冀平价之上,利得三钱两钱;不比所由为官所使,到村之后,必索百姓供应。所利至少,为弊则多。此又不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云:所务至重,须令庙堂宰相充使。臣以为若法可行,不假令宰相充使;若不可行,虽宰相为使无益也。又宰相者,所以临察百司,考其殿最;若自为使,纵有败阙,遣谁举之?此又不可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法行之后,停减盐司所由粮课,年可收钱十万贯。臣以为变法之后,弊随事生,尚恐不登常数,安得更望赢利? 一件:平叔欲令府县粜盐,每月更加京兆尹料钱百千,司录及两县令每月各加五十千,其余观察及诸州刺史、县令、录事、参军多至每月五十千,少至五千三千者。臣今计此,用钱已多,其余官典及巡察手力所由等粮课,仍不在此数。通计所给,每岁不下十万贯。未见其利,所费已广。平叔又云,停盐司诸色所由粮课,约每岁合减得十万贯钱。今臣计其新法,亦用十万不啻,减得十万,却用十万,所亡所得,一无赢余也。平叔又请以粜盐多少为刺史县令殿最,多者迁转,不拘常例,如阙课利,依条科责者。刺史、县令职在分忧,今惟以盐利多少为之升黜,不复考其治行,非唐虞三载考绩黜陟幽明之义也。 一件:平叔请定盐价每斤三十文,又每二百里每斤价加收二文,以充脚价,量地远近险易,加至六文,脚价不足,官与出。名为每斤三十文,其实已三十六文也。今盐价京师每斤四十,诸州则不登此。变法之后,祗校数文,于百姓未有厚利也。脚价用五文者官与出二文,用十文者官与出四文。是盐一斤,官粜得钱名为三十,其实斤多得二十八,少得二十六文,折长补短,每斤收钱不过二十六七。百姓折长补短,每斤用钱三十四。则是公私之间,每斤常失七八文也。下不及百姓,上不归官家,积数至多,不可遽算,以此言之,不为有益。平叔又请令所在及农隙时,并召车牛,盘盐送纳都仓,不得令有阙绝者,州县和雇车牛百姓必无情愿。事须差配,然付脚钱。百姓将车载盐,所由先皆无检。齐集之后,始得载盐。及至院监请受,又须待其轮次,不用门户,皆被停留。输纳之时,人事又别。凡是和雇,无不皆然。百姓宁为私家载物取钱五文,不为官家载物取十文钱也。不和雇则无可载盐,和雇则害及百姓,此又不可也。 一件:平叔称停减盐务,所由收其粮课,一岁尚得十万贯文。今又称既有巡院,请量闲剧留官吏于仓场,勾当要害守捉;少置人数,优恤粮料,严加把捉;如有漏失私粜等,并准条处分者。平叔所管盐务,所由人数有几?量留之外,收其粮课,一岁尚得十万贯,此又不近理也。比来要害守捉,人数至多,尚有漏失私粜之弊。今又减置人数,谓能私盐断绝,此又于理不可也。 一件:平叔云:变法之后,岁计必有所余,日用还恐不足;谓一年已来,且未责以课利,后必数倍校多者。此又不可。方今国用常言不足,若一岁顿阙课利,为害已深。虽云明年校多,岂可悬保?此又非公私蓄积尚少之时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浮寄奸猾者转富,土著守业者日贫。若官自粜盐,不问贵贱贫富、士农工商、道士僧尼,并兼游惰,因其所食,尽输官钱;并诸道军诸使家口亲族,递相影占,不曾输税,若官自粜盐,此辈无一人遗漏者。臣以此数色人等,官未自粜盐之时,从来籴盐而食,不待官自粜然后食盐也。若官不自粜盐,此色人等不籴盐而食;官自崇盐,即籴而食之,则信如平叔所言矣。若官自粜与不自粜,皆常籴盐而食,则今官自粜,亦无利也。所谓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见其近而不见其远也。国家榷盐,粜与商人;商人纳榷,粜与百姓,则是天下百姓,无贫富贵贱皆已输钱于官矣,不必与国家交手付钱,然后为输钱于官也。 一件:平叔云:初定两税时,绢一匹直钱三千,今绢一匹直钱八百,百姓贫虚,或先取粟麦价,及至收获,悉以还债,又充官税,颗粒不残。若官中粜盐,一家五口,所食盐价,不过十钱。随日而输,不劳驱遣,则必无举债逃亡之患者。臣以为百姓困弊,不皆为盐价贵也。今官自粜盐,与依旧令商人粜,其价贵贱,所校无多。通计一家五口所食之盐,平叔所计,一日以十钱为率,一月当用钱三百,是则三日食盐一斤,一月率当十斤。新法实价,与旧每斤不校三四钱以下。通计五口之家,以平叔所约之法计之,贱于旧价,日校一钱,月校三十,不满五口之家,所校更少。然则改用新法,百姓亦未免穷困流散也。初定税时,一匹绢三千,今只八百。假如特变盐法,绢价亦未肯贵。五口之家,因变盐法,日得一钱之利,岂能便免作债,收获之时,不被征索,输官税后,有赢余也?以臣所见,百姓困弊日久,不以事扰之,自然渐校,不在变盐法也。今绢一匹八百,百姓尚多寒无衣者;若使匹直三千,则无衣者必更众多。况绢之贵贱,皆不缘盐法,以此言之,盐法未要变也。 一件:平叔云:每州粜盐不少,长吏或有不亲公事,所由浮词云:“当界无人籴盐。”臣即请差清强巡官检责所在实户,据口团保,给一年盐,使其四季输纳盐价。口多粜少,及盐价迟违,请停观察使见任,改散慢官。其刺史已下,贬与上佐,其余官贬远处者。平叔本请官自粜盐以宽百姓,令其苏息,免更流亡。今令责实户口团保给盐,令其随季输纳盐价,所谓扰而困之,非前意也,百姓贫家食盐至少,或有淡食动经旬月。若据口给盐,依时征价,办与不办,并须纳钱,迟违及违条件,观察使已下各加罪谴。苟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百姓转致流散。此又不可之大者也。 一件:平叔请限商人盐纳官后,不得辄于诸军诸使觅职,掌把钱捉店、看守庄?,以求影庇。请令所在官吏严加防察,如有违犯,应有资财并令纳官,仍牒送府县充所由者。臣以为盐商纳榷,为官粜盐,子父相承,坐受厚利,比之百姓,实则校优。今既夺其业,又禁不得求觅职事,及为人把钱捉店、看守庄?,不知何罪,一朝穷蹙之也!若必行此,则富商大贾,必生怨恨;或收市重宝,逃入反侧之地,以资寇盗。此又不可不虑也。 一件:平叔云:行此策后,两市军人,富商大贾,或行财贿,邀截喧诉。请令所由切加收捉。如获头首,所在决斩,连状聚众人等,各决脊枚二十。检责军司军户盐如有隐漏,并准府县例科决,并赏所由告人者。此一件若果行之,不惟大失人心,兼亦惊动远近。不知粜盐所获几何,而害人蠹政,其弊实甚? 以前件状,奉九月九日敕,令臣等各陈利害者。谨录奏闻,伏听敕旨。 ○皇帝即位贺诸道状 伏见敕命,皇帝以闰正月三日嗣临宝位。海内惟新,凡在臣庶,不胜庆幸。惟府同下情,末由拜贺,但增驰恋,谨奉状,不宣。某再拜。 ○皇帝即位降赦贺观察使状 二月五日恩赦,今月二十四日卯时到州。当时集百官、僧道、百姓宣示讫。圣上以继明之初,垂维新之泽;曲成不遗于万物,大赉遂延于四海;寰宇斯泰,品类皆苏;渥恩普沾,远近同庆。愈以藩条有制,拜贺无由,不胜欣?之至。谨差萍乡县丞李某奉状陈贺。 ○潮州谢孔大夫状 伏奉七月二十七日牒:以愈贬授刺史,特加优礼,以州小俸薄,虑有阙乏,每月别给钱五十千,以送使钱充者。开缄捧读,惊荣交至;顾己量分,惭惧益深。欲致辞为让,则乖伏属之礼;承命苟贪,又非循省之道。进退反侧,无以自宁。其妻子男女并孤遗孙侄奴婢等,尚未到官。穷州使宾罕至,身衣口食,绢米足充,过此以往,实无所用。积之于室,非廉者所为;受之于官,名且不正。恃蒙眷待,辄此披陈。 ○改葬服议 经曰:“改葬缌”。《春秋谷梁传》亦曰:“改葬之礼缌,举下缅也。”此皆谓子之于父母,其他则皆无服。何以识其必然?经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后著改葬之制,更无轻重之差,以此知惟记其最亲者,其他无服则不记也。若主人当服斩衰,其余亲各服其服,则经亦言之,不当惟云“缌”也。《传》称“举下缅者”,“缅”犹“远”也,“下”谓服之最轻者也,以其远,故其服轻也。江熙曰:“礼,天子诸侯易服而葬,以为交于神明者不可以纯凶,况其缅者乎?是故改葬之礼,其服惟轻。”以此而言,则亦明矣。卫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问服于子思。子思曰:“礼,父母改葬缌,既葬而除之,不忍无服送至亲也。非父母无服,无服则吊服而加麻。”此又其著者也。文子又曰:“丧服既除,然后乃葬,则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丧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然则改葬与未葬者有异矣。古者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无故,未有过时而不葬者也。过时而不葬,谓之不能葬,《春秋》讥之。若有故而未葬,虽出三年,子之服不变,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先王之所以必其时之道也。虽有其文,未有著其人者,以是知其至少也。改葬者,为山崩水涌毁其墓,及葬而礼不备者。若文王之葬王季,以水啮其墓;鲁隐公之葬惠公,以有宋师,太子少,葬故有阙之类是也。丧事有进而无退,有易以轻服,无加以重服。殡于堂,则谓之殡;瘗于野,则谓之葬。近代已来,事与古异,或游或仕在千里之外,或子幼妻稚而不能自还。甚者拘以阴阳畏忌,遂葬于其土,及其反葬也远者或至数十年,近者亦出三年,其吉服而从于事也久矣,又安可取未葬不变服之例而反为之重服欤?在丧当葬,犹宜易以轻服,况既远而反纯凶以葬乎?若果重服,是所谓未可除而除,不当重而更重也。或曰:丧与其易也宁戚,虽重服不亦可乎?曰:不然。易之与戚,则易固不如戚矣;虽然,未若合礼之为懿也。俭之与奢,则俭固愈于奢矣;虽然,未若合礼之为懿也。过犹不及,其此类之谓乎?或曰:经称“改葬缌”,而不著其月数,则似三月而后除也。子思之对文子则曰:“既葬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启殡至于既葬而三月,则除之;未三月,则服以终三月也。曰:妻为夫何如?曰:如子。无吊服而加麻则何如?曰:今之吊服,犹古之吊服也。 ○省试学生代斋郎议 斋郎职奉宗庙社稷之小事,盖士之贱者也。执豆笾,骏奔走,以役于其官之长;不以德进,不以言扬,盖取其人力以备其事而已矣。奉宗庙社稷之小事,执豆笾,骏奔走,亦不可以不敬也。于是选大夫士之子弟未爵命者以塞员填阙,而教之行事。其勤虽小,其使之不可以不报也,必书其岁。岁既久矣,于是乎命之以官,而授之以事,其亦微矣哉!学生或以通经举,或以能文称,其微者,至于习法律、知字书,皆有以赞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也。自非天姿茂异,旷日经久,以所进业发闻于乡闾,称道于朋友,荐于州府,而升之司业,则不可得而齿乎国学矣。然则奉宗庙社稷之小事,任力之小者也;赞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德艺之大者也,其亦不可移易明矣。今议者谓学生之无所事,谓斋郎之幸而进,不本其意;因谓可以代任其事而罢之,盖亦不得其理矣。今夫斋郎之所事者,力也;学生之所事者,德与艺也。以德艺举之,而以力役之,是使君子而服小人之事,且非国家崇儒劝学、诱人为善之道也。此一说不可者也。抑又有大不可者焉。宗庙社稷之事虽小,不可以不专,敬之至也,古之道也。今若以学生兼其事,及其岁时日月,然后授其宗彝?洗,其周旋必不合度,其进退必不得宜,其思虑必不固,其容貌必不庄;此无他,其事不习,而其志不专故也。非近于不敬者欤?又有大不可者,其是之谓欤?若知此不可,将令学生恒掌其事,而隳坏其本业,则是学生之教加少,学生之道益贬;而斋郎之实犹在,斋郎之名苟无也。大凡制度之改,政令之变,利于其旧不什,则不可为已,又况不如其旧哉?考之于古,则非训;稽之于今,则非利;寻其名而求其实,则失其宜。故曰:议罢斋郎而以学生荐享,盖亦不得其理矣。 ○?袷议 右,今月十六日敕旨,宜令百寮议,限五日内闻奏者。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博士臣韩愈谨献议曰: 伏以陛下追孝祖宗,肃敬祀事,凡在拟议,不敢自专,聿求厥中,延访群下。然而礼文繁漫,所执各殊,自建中之初,迄至今岁,屡经?袷,未合适从。臣生遭圣明,涵泳恩泽,虽贱不及议,而志切效忠。今辄先举众议之非,然后申明其说。 一曰“献、懿庙主,宜永藏之夹室”。臣以为不可。夫?者,合也。毁庙之主,皆当合食于太祖,献、懿二祖,即毁庙主也。今虽藏于夹室,至??之时,岂得不食于太庙乎?名曰“合祭”,而二祖不得祭焉,不可谓之合矣。 二曰“献、懿庙主,宜毁之瘗之”。臣又以为不可。谨按《礼记》,天子立七庙,一坛一?单,其毁庙之主,皆藏于祧庙,虽百代不毁,?则陈于太庙而飨焉。自魏晋已降,始有毁瘗之议,事非经据,竟不可施行。今国家德厚流光,创立九庙,以周制推之,献懿二祖犹在坛?单之位。况于毁瘗而不??乎? 三曰“献、懿庙主,宜各迁于其陵所”。臣又以为不可。二祖之祭于京师,列于太庙也,二百年矣。今一朝迁之,岂惟人听疑惑,抑恐二祖之灵眷顾依迟,不即飨于下国也! 四曰“献、懿庙主,宜附于兴圣庙而不??”。臣又以为不可。《传》曰“祭如在”。景皇帝虽太祖,其于属,乃献、懿之子孙也。今欲正其子东向之位,废其父之大祭,固不可为典矣。 五曰“献、懿二祖,宜别立庙于京师”。臣又以为不可。夫礼有所降,情有所杀,是故去庙为祧,去祧为坛,去坛为?单,去?单为鬼,渐而之远,其祭益稀。昔者鲁立炀宫。《春秋》非之,以为不当取已毁之庙、既藏之主,而复筑宫以祭。今之所议,与此正同。又虽违礼立庙,至于??也。合食则?无其所,废祭则于义不通。 此五说者皆所不可,故臣博采前闻,求其折中。以为殷祖元王、周祖后稷,太祖之上,皆自为帝,又其代数已远,不复祭之,故太祖得正东向之位,子孙从昭穆之列。《礼》所称者盖以纪一时之宜,非传于后代之法也。《传》曰:“子虽齐圣,不先父食。”盖言子为父屈也。景皇帝虽太祖也,其于献、懿则子孙也。当??之时,献祖宜居东向之位,景皇帝宜从昭穆之列。祖以孙尊,孙以祖屈,求之神道,岂远人情?又常祭甚众,合祭甚寡,则是太祖所屈之祭至少,所伸之祭至多。比于伸孙之尊,废祖之祭,不亦顺乎?事异殷周,礼从而变,非所失礼也。 臣伏以制礼作乐者,天子之职也。陛下以臣议有可采,粗合天心,断而行之,是则为礼。如以为犹或可疑,乞召臣对,面陈得失,庶有发明。谨议。 ○请迁元宗庙议 右,礼仪使奏:谨按《周礼》:“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尚书咸有一德》亦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荀卿子曰:“有天下者,祭七代;有一国者,祭五代。”则知天子上祭七庙,典籍通规;祖功宗德,不在其数。国朝九庙之制,法周之文。太祖景皇帝始为唐公,肇基天命,义同周之后稷。高祖神尧皇帝创业经始,化隋为唐,义同周之文王。太宗文皇帝神武应期,造有区夏,义同周之武王。其下三昭三穆,谓之亲庙,与太祖而七。四时常享,自如礼文。伏以今年宗庙递迁,元宗明皇帝在三昭三穆之外,是亲尽之祖,虽有功德,新主入庙,礼合祧藏太庙中第一夹室。每至??之岁,合食如常。谨议。 ○范蠡招大夫种议 蠡既辞越到齐,乃移书文种,亦令亡去,以逃其长颈之难;遂使种假疾不朝,竟承赐剑之诛。悲夫!为人谋而不忠者,范蠡其近之矣。夫君存与存,君亡与亡,备三才之道,未有不显然而自知矣。勾践奋鸟栖之势,申鼠窜之息,竟能焚姑苏,虏夫差,方行淮泗之上,以受东诸侯之盟者,范蠡、文种有其力也。既有其力,则宜闭雷霆,藏风云,截断三江,叱开四方,高提霸王之器,大宏夏禹之烈,使天下徘徊,知越有人矣。奈何反未及国,则背君而去,既行之于身,又移之于人。人臣之节,合如是耶?且臣之于君,其道在于全大义,宏休烈。生死之际,又何足道哉?况君者天也,天可逃乎?君以长颈之状,难以同乐,则举吴之后,还越之日,泛轻身游五湖者,岂惟范子乎?静而言之,则知范子有匡君之智,而无事君之义明矣。其所以移文种之书,亦犹投勾践之剑也。勾践何过哉!予所谓为人谋而不忠者,其在于此也。 ●卷五百五十一 ☆韩愈(五) ○与李秘书论小功不税书 曾子称“小功不税”,则是远兄弟终无服也,而可乎?郑元注云:“以情责情。”今之士人,遂引此不追服小功。小功服最多,亲则叔父之下殇,与?孙之下殇,与昆弟之下殇;尊则外祖父母;常服则从祖祖父母。礼沿人情,其不可不服也明矣。古之人行役不逾时,各相与处一国,其不追服,虽不可,犹至少;今之人男出仕,女出嫁,或千里之外,家贫讣告不及时,则是不服小功者恒多,而服小功者恒鲜矣。君子之于骨肉,死则悲哀而为之服者,岂牵于外哉?闻其死则悲哀,岂有间于新故死哉?今特以讣告不及时,闻死出其月数则不服,其可乎?愈尝怪此。近出吊人,见其颜色戚戚类有丧者,而其服则吉,问之,则云“小功不税”者也。《礼》文残缺,师道不传,不识《礼》之所谓不税,果不追服乎?无乃别有所指,而传注者失其宗乎?伏惟兄道德纯明,躬行古道,如此之类,必经于心,而有所决定。不惜示及,幸甚幸甚!泥水马弱不敢出,不果鞠躬亲问而以书,悚息尤深。愈再拜。 ○答张籍书 愈始者望见吾子于人人之中,固有异焉;及聆其音声,接其辞气,则有愿交之志。因缘幸会,遂得所图,岂惟吾子之不遗,抑仆之所遇有时焉耳。近者尝有意吾子之阙焉无言,意仆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图,脱然若沈疴去体,洒然若执热者之濯清风也。然吾子所论:排释老不若著书,嚣嚣多言,徒相为訾。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也。夫所谓著书者,义止于辞耳。宣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殁,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诵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为好辩也,然从而化者亦有矣,闻而疑者又有倍焉。顽然不入者,亲以言谕之不入,则其观吾书也,固将无得矣。为此而止,吾岂有爱于力乎哉?然有一说: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又惧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过之犹惧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冀其少过也。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吾子讥之,似同浴而讥裸裎也。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薄晚须到公府,言不能尽。愈再拜。 ○重答张籍书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者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余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前书谓我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然。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己之道乃夫子、孟子、扬雄所传之道也。若不胜,则无以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辩也有矣。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愈再拜。 ○与孟东野书 与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各以事牵,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下知吾心乐否也。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倡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倡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足下才高气清,行古道,处今世,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无违,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处身劳且苦矣。混混与世相浊,独其心追古人而从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去年春,脱汴州之乱,幸不死,无所于归,遂来于此。主人与吾有故,哀其穷,居吾于符离睢上。及秋,将辞去,因被留以职事,默默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聊复辞去,江湖余乐也,与足下终,幸矣!李习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后月,朝夕当来此。张籍在和州居丧,家甚贫。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视也。自彼至此虽远,要皆舟行可至,速图之,吾之望也。春且尽,时气向热,惟侍奉吉庆。愈眼疾比剧,甚无聊,不复一一。愈再拜。 ○答窦秀才书 愈白:愈少驽怯,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专于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于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喘喘焉无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困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愈白。 ○上李尚书书 月日,将仕郎前守四门博士韩愈,谨载拜奉书尚书大尹阁下: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皆能守官奉职,无过失而已;未见有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ト下者。今年以来,不雨者百有余日,种不入土,野无青草,而盗贼不敢起,谷价不敢贵。百坊、百二十司、六军二十四县之人,皆若阁下亲临其家;老奸宿赃,销缩摧沮,魂亡魄丧,影灭迹绝。非阁下条理镇服,宣布天子威德,其何能及此!愈也少从事于文学,见有忠于君、孝于亲者,虽在千百年之前,犹敬而慕之;况亲逢阁下,得不候于左右以求效其恳恳?谨献所为文两卷,凡十五篇,非敢以为文也,以为谒见之资也。进退惟命。愈恐惧再拜。 ○贺徐州张仆射白兔状 伏闻今月五日,营田巡官陈从政献瑞兔,毛质?白,天驯其心,其始实得之符离安阜屯。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窃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启觉于下。依类托喻,事之纤悉不可图验,非睿智博通,孰克究明?愈虽不敏,请试辨之:兔,阴类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今白其色,绝其群也;驯其心,化吾德也;人立而拱,非禽兽之事;革而从人,且服罪也;得之符离,符离实戎国名,又附丽也;不在农夫之田,而在军田,武德行也,不战而来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伏惟阁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乱之臣,未血斧?之属,畏威崩析归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迹表闻,以承答天意。小子不惠,猥以文句微识蒙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让之责而默默耶?愈再拜。 ○上兵部李侍郎书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上书侍郎ト下: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成。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凡自唐虞以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纤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落,不见知己。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难为,听而识之者难遇也!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高而德巨,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既有听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宁戚之歌,?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瑰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黩严尊,伏增惶恐。愈再拜。 ○答尉迟生书 愈白:尉迟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于愈者,亦以是对。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征于愈,愈又敢有爱于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于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若独有爱于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请继今以言。 ○答杨子书 辱书并示表、记、述、书、辞等五篇,比于东都,略见颜色;未得接言语,心固已相奇,但不敢果于貌定。知人,尧舜所难,又尝服宰予之诫,故未敢决然挹,亦不敢忽然忘也。到城以来,不多与人还往。友朋之中,所敬信者,平昌孟东野。东野吃吃说足下不离口。崔大敦诗不多见,每每说人物,亦以足下为处子之秀。近又得李七翱书,亦云足下之文,远其兄甚。夫以平昌之贤,其言一人固足信矣,况又崔与李继至而交说耶?故不待相见,相信已熟;既相见,不要约已相亲。审知足下之才充其容也。今辱书乃云云,是所谓“以黄金注”,重外而内惑也。然恐足下少年,与仆老者不相类,尚须验以言,故具白所以。而今而后,不置疑于其间可也。若曰长育人才,则有天子之大臣在,若仆者,守一官且不足以修理,况如是重任耶?学问有暇,幸时见临。愈白。 ○至邓州北寄上襄阳于相公书 伏蒙示《文武顺圣乐辞》《天保乐诗》《读蔡姬胡笳辞诗》《移族从》并与《京兆书》。自幕府至邓之北境凡五百余里,自庚子至甲辰凡五日,手披目视,口咏其言,心惟其义,且恐且惧,忽若有亡,不知鞍马之勤,道途之远也。夫涧谷之水,深不过咫尺,邱垤之山,高不能逾寻丈,人则狎而玩之。及至临泰山之悬崖,窥巨海之惊澜,莫不战掉悼栗,眩惑而自失。所观变于前,所守易于内,亦其理宜也。阁下负超卓之奇材,蓄雄刚之俊德,浑然天成,无有畔岸,而又贵穷乎公相,威动乎区极,天子之毗,诸侯之师。故其文章言语,与事相侔,惮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汉,正声谐《韶》《?》,劲气沮金石,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辞,其事信,其理切。孔子之言曰:“有德者必有言。”信乎其有德且有言也!扬子云曰:“《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信乎其能灏灏而且噩噩也!昔者齐君行而失道,管子请释老马而随之;樊迟请学稼,孔子使问之老农。夫马之智不贤于夷吾,农之能不圣于尼父,然且云尔者,圣贤之能多,农马之知专故也。今愈虽愚且贱,其从事于文,实专且久,则其赞王公之能,而称大君子之美,不为僭越也。伏惟详察。愈恐惧再拜。 ○上宰相书 正月二十七月,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阁下:《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教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其卒章曰:“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说者曰:“载”,载也;“沉”“浮”者,物也。言君子之于人才,无所不取,若舟之于物,浮沉皆载之云尔。“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于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于其才无所遗焉。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曰:“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则孰能长育天下之人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钱谷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 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辨时俗之所惑。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以求知于天下,亦不悖于教化,妖淫谀佞?张之说无所出于其中。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于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其亦行矣。 《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皆与善之辞也。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已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于利而荣于名也,盖将推己之所余以济其不足者耳。然则上之于求人,下之于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可进而进焉,不必廉于自进也。抑又闻上之化下,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于四海,而其至者盖阙焉。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彼之处隐就间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于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糜鹿之与处、犭爰?之与居,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必举于州县,然后升于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画,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响昧昧,惟恐闻于人也。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于四方,枯槁沉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 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干黩尊严,伏地待罪。愈再拜。 ○后十九日复上书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ト下: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乎此。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愈再拜。 ○后廿九日复上书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捉其发。当是时,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捉发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捉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 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惶恐无已。愈再拜。 ●卷五百五十二 ☆韩愈(六) ○答侯继书 裴子自城来,得足下一书,明日,又于崔大处,得足下陕州所留书。玩而复之,不能自休。寻知足下不得留,仆又为考官所辱,欲致一书开足下,并自舒其所怀,含意连辞,将发复已,卒不能成就其说。及得足下二书,凡仆之所欲进于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仆虽欲重累其辞,谅无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绝意不为。行自念方当远去,潜深伏?奥,与时世不相闻,虽足下之思我,无所窥寻其声光。故不得不有书为别,非复有所感发也。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至于礼乐之名数,阴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未尝一得其门户。虽今之仕进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为大贤君子者。仆虽庸愚,每读书,辄用自愧。今幸不为时所用,无朝夕役役之劳,将试学焉。力不足而后止,犹将愈于汲汲于时俗之所争,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惧足下以我退归,因谓我不复能自强不息,故因书奉晓。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为进,而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也。既货马,即求船东下,二事皆不过后月十日。有相问者,为我谢焉。 ○答崔立之书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扳援古昔,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于故旧之道得矣。虽仆亦固望于吾子,不敢望于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默默,聊复自明。 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词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于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于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因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词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于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于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于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者再克。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 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于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犹将耕于宽间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者果谁哉?再克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于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愈再拜。 ○答李翊书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耶?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耶?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耶?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煜,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汨汨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 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耶: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其可?,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重答翊书 愈白:李生:生之自道其志可也,其所疑于我者非也。人之来者,虽其心异于生,其于我也,皆有意焉。君子之于人,无不欲其入于善。宁有不可告而告之,孰有可进而不进也?言辞之不酬,礼貌之不答,虽孔子不得行于互乡,宜乎余之不为也。苟来者,吾斯进之而已矣,乌待其礼逾而情过乎?虽然,生之志求知于我耶,求益于我耶?其思广圣人之道耶,其欲善其身而使人不可及耶?其何汲汲于知,而求待之殊也!贤不肖固有分矣,生其急乎其所自立,而无患乎人不已知。未尝闻有响大而声微者也,况愈之于生恳恳耶?属有腹疾。无聊,不果自书。愈白。 ○代张籍与李浙东书 月日,前某官某谨东向再拜寓书浙东观察使中丞李公阁下:籍闻议论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连帅之职,坐一方得专制于其境内者,惟阁下心事荦荦,与俗辈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 近者阁下从事李协律翱到京师,籍与李君友也,不见六七年,闻其至,驰往省之,问无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贺其得贤主人。李君曰:“子岂尽知之乎?吾将尽言之。”数日,籍益闻所不闻。籍私独喜,常以为自今以后,不复有如古人者,于今忽有之。退而自悲,不幸两目不见物,无用于天下,胸中虽有知识,家无钱财,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于其人之侧,开口一吐出胸中之奇乎?因饮泣不能语。既数日,复自奋曰:无所能人乃宜以盲废,有所能人虽盲,当废于俗辈,不当废于行古人之道者。浙水东七州,户不下数十万,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当问其贤不贤,不当计盲与不盲也。当今盲于心者皆是,若籍自谓独盲于目尔,其心则能别是非。若赐之坐而问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实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见,阁下能信而致之于门耶?籍又善于古诗,使其心不以忧衣食乱,阁下无事时,一致之座侧,使跪进其所有,阁下凭几而听之,未必不如听吹竹弹丝敲金击石也。夫盲者业专,于艺必精,故乐工皆盲,籍傥可与此辈比并乎。 使籍诚不以畜妻子忧饥寒乱心,有钱财以济医药,其盲未甚,庶几其复见天地日月,目得不废,则自今至死之年,皆阁下之赐也。阁下济之以已绝之年,赐之以既盲之视,其恩轻重大小,籍宜如何报也!阁下裁之度之。籍惭?再拜。 ○答李秀才书 愈白:故友李观元宾:十年之前,示愈别吴中故人诗六章,其首章则吾子也,盛有所称引。元宾行峻洁清,其中狭隘不能包容,于寻常人不肯苟有论说。因究其所以,于是知吾子非庸众人。时吾子在吴中,其后愈出在外,无因缘相见。元宾既没,其文益可贵重。思元宾而不见,见元宾之所与者,则如元宾焉。今者辱惠书及文章,观其姓名,元宾之声容?若相接。读其文辞,见元宾之知人,交道之不污。甚矣,子之心有似于吾元宾也;子之言,以愈所为不违孔子,不以雕琢为工,将相从于此,愈敢自爱其道而以辞让为事乎?然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读吾子之辞而得其所用心,将复有深于是者与吾子乐之,况其外之文乎?愈顿首。 ○答陈生书 愈白:陈生足下:今之负名誉享显荣者,在上位几人。足下求速化之术,不于其人,乃以访愈,是所谓借听于聋,求道于盲,虽其请之勤勤,教之云云,未有见其得者也。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辞,观足下之书及十四篇之诗,亦云有志于是矣,而其所问则名,所慕则科,故愈疑于其对焉。虽然,厚意不可虚辱,聊为足下诵其所闻。盖君子病乎在己而顺乎在天,待己以信而事亲以诚。所谓病乎在己者,仁义存乎内,彼圣贤者能推而广之,而我蠢焉为众人。所谓顺乎在天者,贵贱穷通之来,平吾心而随顺之,不以累于其初。所谓待已以信者,己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己果不能,人曰能之,勿信也,孰信哉?信乎己而已矣。所谓事亲以诚者,尽其心,不夸于外,先乎其质,后乎其文者也。尽其心不夸于外者,不以己之得于外者为父母荣也,名与位之谓也。先乎其质者,行也;后乎其文者,饮食甘旨,以其外物供养之道也。诚者,不欺之名也。待于外而后为养,薄于质而厚于文,斯其不类于欺与?果若是,子之汲汲于科名,以不得进为亲之羞者,惑也。速化之术,如是而已。古之学者惟义之问,诚将学于太学,愈犹守是说而俟见焉。愈白。 ○与李翱书 使至,辱足下书,欢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耶?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于时入也。 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城,有所益乎?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候公卿间,开口论议,其安能有以合乎?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于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污,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于仆也。然所爱于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于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于此也。 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于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欢喜,故专使驰此,候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上张仆射书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余事来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上无以承事于公,忘其将所以报德者;下无以自立,丧失其所以为心。夫如是,则安得而不言? 凡执事之择于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苟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仕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强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于上,为上者不得怨于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时,与孟子之时又加远矣,皆好其闻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执事可以闻此言,惟愈于执事也可以此言进。愈蒙幸于执事,其所从旧矣。若宽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率以为常,亦不废事。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是也,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执事之厚于故旧如此。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依归也如此,韩愈之不谄屈于富贵之人如此,韩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则死于执事之门无悔也。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言不敢尽其诚,道有所屈于己;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此,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收之而已耳;韩愈之事执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苟如是,虽日受千金之赐,一岁九迁其官,感恩则有之矣,将以称于天下曰知己知己则未也。 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录其罪,察其辞而垂仁采纳焉。愈恐惧再拜。 ○答胡生书 愈顿首,胡生秀才足下:雨不止,薪刍价益高,生远客,怀道守义,非其人不交,得无病乎?斯须不展,思想无已。愈不善自谋,口多而食寡,然犹月有所入,以愈之不足,知生之穷也。至于是而不悔,非信道笃者,其谁能之?所示千百言,略不及此,而以不屡相见为忧,谢相知为急,谋道不谋食,乐以忘忧者,生之谓矣。顾无以当之,如何?夫别是非,分贤与不肖,公卿贵位者之任也,愈不敢有意于是。如生之徒于我厚者,知其贤,时或道之,于生未有益也,不知者乃用是为谤。不敢自爱,惧生之无益而有伤也,如之何?若曰彼有所合,吾不利其求,则庶可矣。生又离乡邑,去亲爱,甘辛苦而不厌者,本非为是也,如之何?愈之于生既不变矣,戒生无以示愈者语于人,用息不知者之谤,生慎从之。《讲礼》《释友》二篇,比旧尤佳,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陈辞,古之作者正如是尔。愈顿首。 ○与于襄阳书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谨奉书尚书阁下: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耶?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耶?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愈虽不才,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龊者,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观览,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与崔群书 自足下离东都,凡两度枉问,寻承已达宣州,主人仁贤,同列皆君子,虽抱羁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御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辈,岂以出处近远,累其灵台耶?宣州虽称清凉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风土不并以北,将息之道,当先理其心,心间无事,然后外患不入,风气所宜,可以审备,小小者亦当自不至矣。足下之贤,虽在穷约,犹能不改其乐,况地至近,官荣禄厚,亲爱尽在左右者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为足下贤者,宜在上位,托于幕府,则不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亲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 仆自少至今,从事于往还朋友间,一十七年矣,日月不为不久。所与交往相识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与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艺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与之已密,其后无大恶,因不复决舍,或其人虽不皆入于善,而于己已厚,虽欲悔之不可。凡诸浅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于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无瑕尤,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知晓,然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明晦,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诚知足下出群拔萃,无谓仆何从而得之也。与足下情义,宁须言而后自明耶!所以言者,惧足下以为吾所与深者多,不置白黑于胸中耳。既谓能粗知足下,而复惧足下之不我知,亦过也。比亦有人说足下诚尽善尽美,抑犹有可疑者。仆谓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无贤愚,无不说其善,服其为人,以是而疑之耳。”仆应之曰:“凤凰芝草,贤愚皆以为美瑞;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于遐方异味,则有嗜者,有不嗜者。至于稻也,粱也,脍也,炙也,岂闻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于吾崔君,无所损益也。 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以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耶?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羹者。同是人也,犹有好恶如此之异者,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于天而乖于人,何害?况又时有兼得者耶?崔君崔君,无怠无怠! 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于此,转困穷甚,思自放于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摇动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于久长哉?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小儿女满前,能不顾念!足下何由得归比来?仆不乐江南,官满便终老嵩下,足下可相就,仆不可去矣。珍重自爱,慎饮食,少思虑,惟此是望。愈再拜。 ○与陈给事书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乎其言,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并献近所为《复志赋》以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愈恐惧再拜。 ○答冯宿书 垂示仆所阙,非情之至,仆安得闻此言?朋友道阙绝久,无有相箴规磨切之道,仆何幸乃得吾子!仆常闵时俗人有耳不自闻其过,懔懔然惟恐己之不自闻也。而今而后,有望于吾子矣。然足下与仆交久,仆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时,嚣嚣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时与仆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见仆有不善乎?然仆退而思之,虽无以获罪于人,亦有以获罪于人者。仆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贵人之门,人之所趋,仆之所傲。与己合者则从之游,不合者虽造吾庐,未尝与之坐,此岂徒足致谤而已,不戮于人则幸也。追思之,可为战栗寒心。故至此已来,克己自下,虽不肖人至,未尝敢以貌慢之,况时所尚者耶?以此自谓庶几无时患,不知犹复云云也。闻流言不信其行,呜呼,不复有斯人也!君子不为小人之忄匈忄匈而易其行,仆何能尔?委曲从顺,向风承意,汲汲然恐不得合,犹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闻其过则喜,禹闻昌言则下车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过者,吾之师也。”愿足下不惮烦,苟有所闻,必以相告。吾亦有以报子,不敢虚也,不敢忘也。愈再拜。 ●卷五百五十三 ☆韩愈(七) ○与卫中行书 大受足下: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过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于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则于交友忠而不反于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至于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于道。足下征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 ○上张仆射第二书 愈再拜:以击球事谏执事者多矣,谏者不休,执事不止,此非为其乐不可舍、其谏不足听故哉?谏不足听者,辞不足感心也;乐不可舍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球之害者必曰:有危堕之忧,有激射之虞,小者伤面目,大者残形躯。执事闻之,若不闻者,其意必曰:进若习熟,则无危堕之忧;避能便捷,则免激射之虞;小何伤于面目,大何累于形躯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牵引相比也,特以击球之间之事明之耳。马之与人,情性殊异,至于筋骸之相束,血气之相持,安佚则适,劳顿则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骤折中,少必无疾,老必后衰。及以之驰球于场,荡摇其心腑,振挠其骨筋,气不及出入,走不及回旋;远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无全马矣。然则球之害于人也决矣!凡五脏之系络甚微,立坐必悬垂于胸臆之间,而以之颠顿驰骋,呜呼,其危哉!《春秋传》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虽岂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广虑之,深思之,亦养寿命之一端也。愈恐惧再拜。 ○与冯宿论文书 辱示《初筮赋》,实有意思。但力为之,古人不难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仆为文久,每自则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以为恶矣。小称意,人亦小怪之;大称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人以为好矣。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于今世也,然以俟知者知耳。昔扬子云著《太元》,人皆笑之,子云之言曰:“世不我知,无害也。后世复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子云死近千载,竟未有扬子云,可叹也。其时桓谭亦以为雄书胜《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此未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鬼神而不疑耳。足下岂不谓然乎?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然其人家贫多事,未能卒其业。有张籍者,年长于翱,而亦学于仆,其文与翱相上下,一二年业之,庶几乎至也;然闵其弃俗尚而从于寂寞之道,以之争名于时也。久不谈,聊感足下能自进于此,故复发愤一道。愈再拜。 ○与祠部陆员外书 执事好贤乐善,孜孜以荐进良士、明白是非为己任,方今天下,一人而已。愈之获幸于左右,其足迹接于门墙之间,升乎堂而望乎室者,亦将一年于今矣。念虑所及,辄欲不自疑外,竭其愚而道其志,况在执事之所孜孜为己任者,得不少助而张之乎?诚不自识其言之可采与否,其事则小人之事君子尽心之道也。天下之事,不可遽数,又执事之志,或有待而为,未敢一二言也。今但言其最近而切者尔: 执事之与司贡士者相知诚深矣;彼之所望于执事,执事之所以待乎彼者,可谓至而无间疑矣。彼之职在乎得人,执事之志在乎进贤,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谓两得其求,顺乎其必从也。执事之知人,其亦博矣,夫子之言曰“举尔所知”,然则愈之知者,亦可言已。文章之尤者,有侯喜者、侯云长者。喜之家,在开元中,衣冠而朝者,兄弟五六人,及喜之父仕不达,弃官而归。喜率兄弟操耒耜而耕于野,地薄而赋多,不足以养其亲,则以其耕之暇读书而为文,以干于有位者,而取足焉。喜之文章,学西京而为也,举进士十五六年矣。云长之文,执事所自知。其为人淳重方实,可任以事,其文与喜相上下。有刘述古者,其文长于为诗,文丽而思深,当今举于礼部者,其诗无与为比,而又工于应主司之试。其为人温良诚信,无邪佞诈妄之心,强志而婉容,和平而有立。其趋事静以敏,著美名而负屈称者,其日已久矣。有韦群玉者,京兆之从子,其文有可取者,其进而未止者也,其为人贤而有才,志刚而气和,乐于荐贤为善。其在家无子弟之过,居京兆之侧,遇事辄争,不从其令而从其义,求子弟之贤而能业其家者,群玉是也。凡此四子,皆可以当执事首荐而极论者。主司疑焉,则以辩之;问焉,则以告之;未知焉,则殷勤而语之。期乎有成而后止可也。有沈杞者、张{艹宏}者、尉迟汾者、李绅者、张后馀者、李翊者,或文或行,皆出群之才也。凡此数子,与之足以收人望、得才实,主司疑焉则与解之,问焉则以对之,广求焉则以告之可也。 往者陆相公司贡士,考文章甚详,愈时亦幸在得中,而未知陆之得人也。其后一二年,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梁举八人,无有失者,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之考文章甚详也,待梁与王如此不疑也,梁与王举人如此之当也,至今以为美谈。自后主司不能信人,人亦无足信者,故蔑蔑无闻。今执事之与司贡士者,有相信之资、谋行之道,惜乎其不可失也! 方今在朝廷者,多以游宴娱乐为事,独执事眇然高举,有深思长虑,为国家树根本之道。宜乎小子之以此言闻于左右也。愈恐惧再拜。 ○与凤翔邢尚书书 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今阁下为王爪牙,为国藩垣,威行如秋,仁行如春,戎狄弃甲而远遁,朝廷高枕而不虞。是岂负大丈夫生平之志愿哉?岂负明天子非常之顾遇哉?赫赫乎,??乎,功业逐日以新,名声随风而流。宜乎ん呼海隅高谈之士,奔走天下慕义之八,使或愿驰一传,或愿操一戈,纳君于唐虞,收地于河湟。然而未至乎是者,盖亦有说云:岂非待士之道未甚厚,遇士之礼未甚优?请粗言其事,阁下试详而听之: 夫士之来也,必有求于阁下,夫以贫贱而求于富贵,正其宜也。阁下之财不可以遍施于天下,在择其人之贤愚而厚薄等级之可也。假如贤者至,阁下乃一见之;愚者至,不得见焉:则贤者莫不至,而愚者日远矣。假如愚者至,阁下以千金与之;贤者至,亦以千金与之:则愚者莫不至,而贤者日远矣。欲求得士之道,尽于此而已;欲求士之贤愚,在于精鉴博采之而已。精鉴于己,固已得其十七八矣;又博采于人,百无一二遗者焉。若果能是道,愈见天下之竹帛,不足书阁下之功德,天下之金石,不足颂阁下之形容矣! 愈也布衣之士也。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二十五而擢第于春官,以文名于四方。前古之兴亡,未尝不经于心也,当世之得失,未尝不留于意也。尝以天下之安危在边,故六月于迈,来观其师。及至此都,徘徊而不能去者,诚说阁下之义,愿少立于阶墀之际,望见君子之威仪也。居十日而不敢进者,诚以左右无先为容,惧阁下以众人视之,则杀身不足以灭耻,徒悔恨于无穷。故先此书序其所以来之意,阁下其无以为狂而以礼进退之,幸甚,幸甚!愈再拜。 ○为人求荐书 某闻木在山,马在肆,遇之而不顾者,虽日累千万人,未为不材与下乘也;及至匠石过之而不睨,伯乐遇之而不顾,然后知其非栋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娅之后,是生于匠石之园,长于伯乐之厩者也。于是而不得知,假有见知者,千万人亦何足云。今幸赖天子每岁诏公卿大夫贡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荐闻,是以冒进其说以累于执事,亦不自量己。然执事其知某如何哉?昔人有鬻马不售于市者,知伯乐之善相也,从而求之,伯乐一顾,价增三倍。某与其事颇相类,是故终始言之耳。某再拜。 ○应科目时与人书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滨,大江之?,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鳞凡介之品汇匹俦也。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世,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犭宾獭之笑者,盖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穷而运转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若亻免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 ○答刘正夫书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辱笺,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耶?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 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 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沉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今后进之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从游于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得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愈白。 ○答殷侍御书 某月日,愈顿首:辱赐书,周览累日,竦然增敬,蹙然汗出以惭。愈于进士中,粗为知读经书者,一来应举,事随日生,虽欲加功,竟无其暇。游从之类,相熟相同,不教不学,闷然不见已缺,日失月亡,以至于老,所谓无以自别于常人者。每逢学士真儒,叹息??,愧生于中,颜变于外,不复自比于人。 前者蒙示新注《公羊春秋》,又闻口授指略,私心喜幸,恨遭逢之晚,愿尽传其学。职事羁缠,未得继请,怠惰因循,不能自强,此宜在摈而不教者。今反谓少知根本,其辞章近古,可令叙所著书。惠出非望,承命反侧,善诱不倦,斯为多方,敢不喻所指?八月益凉,时得休暇,傥矜其拘缀不得走请,务道之传而赐辱临,执经座下,获卒所闻,是为大幸。况近世公羊学几绝,何氏注外,不见他书。圣经贤传,屏而不省,要妙之义,无自而寻。非先生好之乐之,味于众人之所不味,务张而明之,其孰能勤勤绻绻,若此之至?固鄙心之所最急者。如遂蒙开释,章分句断,其心晓然,直使序所注,挂名经端,自托不腐,其又奚辞?将惟先生所以命。愈再拜。 ○答陈商书 愈白:辱惠书,语高而旨深,三四读尚不能通晓,茫然增愧赧。又不以其浅弊,无过人知识,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实?然自识其不足补吾子所须也。齐王好竽,有求仕于齐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门,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轩辕氏之律吕。”客骂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虽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谓工于瑟而不工于求齐也。今举进士于此世,求禄利行道于此世,而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无与操瑟立齐门者比欤?文虽工,不利于求,求不得,则怒且怨,不知君子必尔为不也。故区区之心,每有来访者,皆有意于不肖者也。略不辞让,遂尽言之,惟吾子谅察。愈白。 ○与孟尚书书 愈白:行官自南回,过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书数番,忻悚兼至,未审入秋来眠食何似,伏惟万福! 来示云:有人传愈近少信奉释氏,此传之者妄也。潮州时,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远地无可与语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与之语,虽不尽解,要自胸中无滞碍,以为难得,因与来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服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某之祷久矣。”凡君子行己立身,自有法度,圣贤事业,具在方策,可效可师。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积善积恶,殃庆自各以其类至。何有去圣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从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诗》不云乎“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传》又曰:“不为威惕,不为利疚。”假如释氏能与人为祸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惧也,况万万无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类君子耶?小人耶?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祸于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灵。天地神?,昭布森列,非可诬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于其间哉?进退无所据,而信奉之,亦且惑矣。 且愈不助释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说。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杨墨交乱,而圣贤之道不明,则三纲沦而九法?攵,礼乐崩而夷狄横,几何其不为禽兽也!”故曰:“能言距杨墨者,皆圣人之徒也。”扬子云云:“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杨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其经,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于是大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泯泯也,其祸出于杨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其大经大法,皆亡灭而不救,坏烂而不收,所谓存十一于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 汉氏以来,群儒区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延延,浸以微灭。于是时也,而倡释老于其间,鼓天下之众而从之。呜呼,其亦不仁甚矣!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呜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旁,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从于邪也! 籍、?辈虽屡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获承命,惟增惭惧,死罪死罪!愈再拜。 ○答吕医山人书 愈白:惠书责以不能如信陵执辔者。夫信陵,战国公子,欲以取士声势倾天下而然耳。如仆者,自度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又自周后文弊,百子为书,各自名家,乱圣人之宗,后生习传,杂而不贯,故设问以观吾子。其已成熟乎,将以为友也;其未成熟乎,将以讲去其非而趋是耳。不如六国公子有市于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进士、明经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习熟时俗,工于语言,识形势,善候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于衰坏,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非谓当今公卿间,无足下辈文学知识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率然叩吾门;吾待足下,虽未尽宾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盖寡,乃遂能责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议虽未中节,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愈顿首。 ●卷五百五十四 ☆韩愈(八) ○答渝州李使君书 乖隔年多,不获数附书,慕仰风味,未尝敢忘。使至,连辱两书,告以恩情迫切,不自聊赖。重序河南事迹本末,文字绸密,典实可寻,而推究之明,万万无一可疑者。钦想所为,益深勤企,岂以愈为粗有知识,可语以心而告之急哉?是比数愈于人而收之,何幸之大也!愈虽无节概,知感激。若使在形势,亲狎于要路,有言可信之望,虽百悔吝,不敢默默。今既无由缘进言,言之恐益累高明,是以负所期待,窃窃转语于人,不见成效,此愈之罪也。然不敢去心,期之无已,以报见待。惟且迟之,勿遽捐罢,幸甚!《庄子》云:“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者,圣也。”《传》曰:“君子竣命。”然无所补益,进其厌饫者,祗增愧耳。良务宽大。愈再拜。 ○答元侍御书 九月五日,愈顿首:微之足下:前岁辱书,论甄逢父济识安禄山必反,即诈为喑,弃去。禄山反,有名号,又逼致之,济死执不起,卒不污禄山父子事。又论逢知读书,刻身立行,勤己取足,不干州县,斥其余以救人之急。足下繇是与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迹存诸史氏。足下以抗直喜立事,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喜事益坚。微之乎,子真安而乐之者!谨详足下所论载,校之史法,若济者,固当得附书。今逢又能行身,幸于方州大臣以标白其先人事,载之天下耳目,彻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惊人。逢与其父俱当得书矣。济、逢父子自吾人发。《春秋》美君子乐道人之善,夫苟能乐道人之善,则天下皆去恶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实大,足下与济父子俱宜牵联得书。足下勉逢令终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强,嗣德有继,将大书特书,屡书不一书而已也。愈既承命,又执笔以俟。愈再拜。 ○与郑相公书 再奉示问,皆缘孟家事,辞旨恻恻,忧虑深远,窃有以见大人君子笃于仁爱,终始不倦。伏读感欷,不知所喻。旧与孟往还数人,昨已共致百千以来,寻已至东都,计供葬事外,尚有余资。今裴押衙所送二百七十千,足以益业,为遗孀永久之赖。孟氏兄弟在江东未至。先与相识,亦甚循善,所虑才干不足任事。郑氏兄弟,惟最小者在东都,固如所示,不可依仗。孟之深友太子舍人樊宗师,比持服在东都,今已外除,经营孟家事,不啻如己。前后人所与,及裴押衙所送钱物,并委樊舍人主之,营致生业,必能不失利宜。候孟氏兄弟到,分付成事,庶可静守,无大阙败。伏惟不致远忧,续具一一谘报,不宣。愈再拜。 ○与袁相公书 伏闻宾位尚有阙员,幸蒙不以常辈知遇,恒不自知愚且贱,思有论荐。窃见朝议郎前太子舍人樊宗师,孝友聪明,家故饶财,身居长嫡,悉推与诸弟。诸弟皆优赡有余,而宗师妻子常寒露饥馁,宗师怡然处之,无有难色。穷经究史,章通句解,至于阴阳、军法、声律,悉皆研极原本。又善为文章,词句刻深,独追古作者为徒,不顾世俗轻重,通微晓事,可与晤语。又习于吏职,识时知变,非如儒生文士,止有偏长。退勇守专,未为宰物者所识,年近五十,遑遑勉勉,思有所试。阁下倘引而致之,密加识察,有少不如所言,愈为欺罔大君子,便宜得弃绝之罪于门下。诚不忍奇宝横弃道侧,而阁下箧椟尚有少阙不满之处,犹足更容,辄冒言之,退增汗慑。谨状。 ○与鄂州柳中丞书 淮右残孽,尚守巢窟,环寇之师,殆且十万,?目语难。自以为武人,不肯循法度,颉颃作气势,窃爵位自尊大者,肩相摩,地相属也。不闻有一人援桴鼓誓众而前者,但日令走马来求赏给,助寇为声势而已。阁下书生也,《诗》《书》《礼》《乐》是习,仁义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鼓三军而进之,陈师鞠旅,亲与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将二州之牧以壮士气,斩所乘马以祭?是死之士,虽古名将,何以加兹!此由天资忠孝,郁于中而大作于外,动皆中于机会,以取胜于当世。而为戎臣师,岂常习于威暴之事,而乐其斗战之危也哉?愈诚怯弱不适于用,听于下风,窃自增气,夸于中朝稠人广众会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颜,令议者知将国兵而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临敌重慎,诫轻出入,良用自爱,以副见慕之徒之心,而果为国立大功也。幸甚,幸甚!不宣。愈再拜。 ○又一首 愈愚,不能量事势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弊困顿三州之地,蚊蚋蚁虫之聚,感凶竖ゑ濡饮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为帅,出死力以抗逆明诏,战天下之兵;乘机逐利,四出侵暴,屠烧县邑,贼杀不辜,环其地数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襄、荆、许、颍、淮、江为之骚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劳于图议,握兵之将、熊罴ァ虎之士,畏懦?戚?宿,莫肯杖戈为士卒前行者。独阁下奋然率先,扬兵界上,将二州之守,亲出入行间,与士卒均辛苦,生其气势,见将军之锋款,凛然有向敌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业,取先天下武夫,关其口而夺之气。愚初闻时,方食,不觉弃匕箸起立。岂以为阁下真能引孤军单进,与死寇角逐,争一旦侥幸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贵。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适机宜,而风采可畏爱故也。是以前状辄述鄙诚,眷惠手翰还答,益增欣悚。 夫一众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时雨,三代用师,不出是道。阁下果能充其言,继之以无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虽国家故所失地,旬岁可坐而得。况此小寇,安足置齿牙间?勉而卒之,以俟其至,幸甚!夫远征军士,行者有羁旅离别之思,居者有怨旷骚动之忧,本军有馈饷烦费之难,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则怨,缓之则不用命;浮寄孤悬,形势销弱,又与贼不相谙委,临敌恐骇,难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与贼相熟,知其气力所极,无望风之惊,爱护乡里,勇于自战。征兵满万,不如召募数千。阁下以为何如?傥可上闻行之否?计已与裴中丞相见,行营事宜,不惜时赐示及,幸甚!不宣。愈再拜。 ○答魏博田仆射书 季冬极寒,伏惟仆射尊体动止万福。即日愈蒙免,蒙恩改职事,不任感惧。使至,奉十一月十二日示问,欣慰殊深,赞善十一郎行,已附状,伏计寻上达。愈虽未获拜识,尝承仆射眷私,猬辱荐闻,待之上介,事虽不允,受赐实多。顷者又蒙不以文字鄙薄,令讠巽《庙碑》,见遇殊常,荷德尤切。安有书问稍简,遂敢自疏?比所与杨书记书,盖缘久阙附状,求因间粗述下情。忽奉累纸示问,辞意重叠,捧读再三,但增惭悚。仆射公忠贤德,为内外所宗,位望益尊,谦巽滋甚。谬承知遇,欣荷实深,伏望照察。限以官守,拜奉未由,无任驰恋。谨因使回奉状,不宣。谨状。 ○与华州李尚书书 比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乍离阙庭,伏计倍增恋慕。愈于久故游从之中,伏蒙恩奖知待,最深最厚,无有比者;懦弱昏塞,不能奋励出奇,少答所遇。拜辞之后,窃念旬朔不即获侍言笑,东望殒涕,有儿女子之感。独宿直舍,无可告语,展转?欷,不能自禁。华州虽实百郡之首,重于藩维,然阁下居之,则为失所。愚以为苟虑有所及,宜密以上闻,不宜以疏外自待;接过客俗子,绝口不挂时事,务为崇深,以拒止嫉妒之口;亲近药物方书,动作步趋,以致和宣滞。为国自爱,副鄙陋拳拳之心,幸甚幸甚!谨奉状,不宣。愈再拜。 ○京尹不台参答友人书 所示情眷之至,不胜悚荷。台参实奏云:容桂观察使带中丞尚不台参;京尹郡国之首,所管神州赤县,官带大夫,岂得却不如,事须台参?圣恩以为然,便令宣与李绅不用。台参亦是何典故?赤令尚与中丞分道而行,何况京尹?人见近事,习耳目所熟,稍殊异即怪之。其于道理,有何所伤?圣君使行,即是故事。自古岂有定制也?停推巡缘府中褊迫是实,若别差人,即是妄说。岂有此事?小人言不可信类如此,亦在大贤斟酌而断之。流言止于智者,正谓此耳。客多,自修报状不得,伏惟照察。 ○答侯生问论语书 愈白:侯生足下:所示《论语问》甚善。圣人践形之说,孟子详于其书,当终始究之。若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是也;苟有伪焉,则万物不备矣。践形之道无他,诚是也。足下谓贤者不能践形,非也。贤者非不能践形,能而不备耳。形,言其备也,所谓具体而微是也。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充实则具体,未大则微。故或去圣一间,或得其一体,皆践形而未备者。唯反身而诚,则能践形之备者耳。愈昔注解其书,而不敢过求其意,取圣人之旨而合之,则足以信后生辈耳。此说甚为稳当,切更思之。愈白。 ○与少室李拾遗书 十二月某日,愈顿首:伏承天恩,诏河南敦喻拾遗公,朝廷之士,引颈东望,若景星凤凰之始见也,争先睹之为快。方今天子仁圣,小大之事,皆出宰相,乐善言如,不得闻。自即大位已来,于今四年,凡所施者,无不得宜。勤俭之声,宽大之政,幽闺妇女、草野小人,饱闻而厌道之。愈不通于古,请问先生,世非太平之运欤?加又有非人力而至者,年谷熟衍,符贶委至;干纪之奸,不战而拘累;强梁之凶,销铄缩栗,迎风而委伏。其有一事未就正,自视若不成人。四海之所环,无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时也,拾遗公不疾起与天下之士君子乐成而享之,斯无时矣。昔者孔子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已,足迹接于诸侯之国。今可为之时,自藏深山,牢关而固距,即与仁义者异守矣。想拾遗公冠带就车,惠然肯来,抒所蓄积,以补缀盛德之有阙遗,利加于时,名垂于将来,踊跃悚企,倾刻以冀。又窃闻朝廷之议,必起拾遗公。使者往,若不许,即河南必继以行;拾遗征君若不至,必加高秩,如是则辞少就多,伤于廉而害于义,拾遗公必不为也。善人斯进其类,皆有望于拾遗公,拾遗公傥不为起,是使众善人不与斯人施也。由拾遗公而使天子不尽得良臣,君子不尽得显位,人庶不尽被惠利,其害不为细。必望审察而远思之,务使合于孔子之道。幸甚!愈再拜。 ○与张徐州荐薛公达书 愈闻士有己未达而达人者,大夫意宁实之哉?小人诚其人,今言则无故,过濡恩惠,思以极报之谓也。伏惟阁下仁义风天下,任帝室宏奇,名誉之美,刑政之威,化道之事,使四方无声色之娱,金帛之富,车服之制以从之,则亦称显位,雍容暇豫,而又何求?则可以取特达不羁之士,奉之以非常之礼,俾耀名天下,答天子鸿恩。侧见河东薛公达,年二十有六,抱惊世之伟材,发言挺志,?绝天秀;服仁食义,融内光外;直刚简质,与世不常。想其升朝廷议,凛莹冰玉,隐慝潜奸,灭心铄谋。然今尚幽塞未光,??利,静居河洛。惟高公之清风,驱马千里,文以为贽,求拜华轩。公则见之矣,遇未甚厚。惧左右者不明,喜蔽能黩听不令之言,故小子忘惧,激愤献此,惟公明之。夫垂纤饵溟泉,冀吞舟之鱼则疏;施薄礼天下,取特达之士亦难。大夫其裁之。 ○上贾滑州书 愈闻儒服者不敢用他术干进,又惟古执贽之礼,窃整顿旧所著文一十五章以为贽,而喻所以然之意于此,曰:丰山上有钟焉,人所不可至,霜既降,则铿然鸣,盖气之感,非自鸣也。愈年二十有三,读书学文十五年,言行不敢戾于古人,愚固泯泯,不能自计。周流四方,无所适归。伏惟阁下昭融古之典义,含和发英,作唐德元,简弃诡说,保任皇极,是宜小子刻心悚慕,又焉得不感而鸣哉!徒以献策阙下,方勤行役,且有负薪之疾,不得稽首轩阶,遂拜书家仆,待命于郑之逆旅。伏以小子之文,可见于十五章之内;小子之志,可见于此书。与之进,敢不勉;与之退,敢不从。进退之际,实惟阁下裁之。 ○上考功崔虞部书 愈不肖,行能诚无可取,行已颇僻,与时俗异态,抱愚守迷,固不识仕进之门。乃与群士争名竞得失,行人之所甚鄙,求人之所甚利,其为不可,虽童昏实知之。如执事者,不以是为念,援之幽穷之中,推之高显之上。是知其人之或可,而不知其人之莫可也;知其人之或可,而不知其时之莫可也。既以自咎,又叹执事者所守异于人人,废耳任目,华实不兼,故有所进,故有所退。且执事始考文之明日,浮嚣之徒已相与称曰:“某得矣,某得矣。”问其所从来,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间,九变其说。凡进士之应此选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数人而已,而愈在焉。及执事既上名之后,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传闻矣。华实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则莫之闻矣。实与华违,行与时乖,果竟退之。如是则可见时之所与者,时之所不与者之相远矣。然愚之所守,竟非偶然,故不可变。凡在京师,八九年矣,足不迹公卿之门,名不誉于大夫士之口。始者谬为今相国所第,此时惟念以为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趋时,而偃仰一室,啸歌古人。今则复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不由人乎哉?欲事干谒,则患不能小书,困于投刺;欲学为佞,则患言讷词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亻?焉而不终日。是以劳思长怀,中夜起坐,度时揣己,废然而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又常念古之人日已进,今之人日已退。夫古之人四十而仕,其行道为学,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业功德,老而益光。故《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言老成之可尚也。又曰:“乐只君子,德音不已。”谓死而不亡也。夫今之人,务利而遗道,其学其问,以之取名致官而已。得一名,获一位,则弃其业而役役于持权者之门,故其事业功德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愈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岂为晚哉?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于今,必有得于古;不有得于身,必有得于后。用此自遣,且以为知己者之报,执事以为何如哉?其信然否也?今所病者,在于穷约,无僦屋赁仆之资,无?袍粝食之给。驱马出门,不知所之,斯道未丧,天命不欺,岂遂殆哉,岂遂困哉? 窃惟执事之于愈也,无师友之交,无久故之事,无颜色言语之情。卒然振而发之者,必有以见知尔。故尽暴其所志,不敢以默。又惧执事多在省,非公事不敢以至,是则拜见之不可期,获侍之无时也。是以进其说如此。庶执事察之也。 ○答刘秀才论史书 六月九日,韩愈白秀才:辱问见爱,教勉以所宜务,敢不拜赐。愚以为凡史氏?贬大法,《春秋》已备之矣。后之作者,在据事迹实录,则善恶自见。然此尚非浅陋偷惰者所能就,况褒贬耶?孔子圣人,作《春秋》,辱于鲁、卫、陈、宋、齐、楚,卒不遇而死;齐太史氏兄弟几尽;左邱明纪春秋时事以失明;司马迁作《史记》刑诛;班固瘐死;陈寿起又废,卒亦无所至;王隐谤退死家;习凿齿无一足;崔浩、范蔚宗赤诛;魏收夭绝;宋孝王诛死;足下所称吴兢,亦不闻身贵而今其后有闻也。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唐有天下二百年矣,圣君贤相相踵,其余文武之士,立功名跨越前后者,不可胜数。岂一人卒卒能纪而传之邪?仆年志已就衰退,不可自敦率。宰相知其无他才能,不足用,哀其老穷,龃龉无所合,不欲令四海内有戚戚者,猥言之上,苟加一职荣之耳,非必督责迫蹙,令就功役也。贱不敢逆盛指,行且谋引去。且传闻不同,善恶随人所见,甚者附党,憎爱不同,巧造语言,凿空构立,善恶事迹,于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传记,令传万世乎?若无鬼神,岂可不自心惭愧;若有鬼神,将不福人。仆虽?,亦粗知自爱,实不敢率尔为也。夫圣唐巨迹,及贤士大夫事,皆磊磊轩天地,决不沉没。今馆中非无人,将必有作者勤而纂之。后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愈再拜。 ○与大颠师书 愈启;孟夏渐热,惟道体安和。愈弊劣无谓,坐事贬官到此,久闻道德,切思见颜。缘昨到来,未获参谒,倘能暂垂见过,实为多幸。已帖县令具人船奉迎,日久伫瞻。不宣。愈白。 愈启:海上穷处,无与话言,侧承道高,思获披接。专辄有此咨屈,傥惠能降谕,非所敢望也。至此一二日,却归高居,亦无不可。旦夕渴望。不宣。愈白。 愈启:惠匀至,辱答问,珍悚无已。所示广大深迥,非造次可谕。《易大传》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终不可得而见耶?”如此而论,读来一百遍,不如亲见颜色,随问而对之易了。此旬来晴明,旦夕不甚热,倘能乘间一访,幸甚。旦夕驰望。愈闻道无疑滞,行止系缚,苟非所恋著,则山林间寂与城郭无异。大颠师论甚宏博,而必守山林,义不至城郭,自激修行,独立空旷无累之地者,非通道也。劳于一来,安于所适,道故如是。不宣。愈顿首。 ○皇帝即位贺宰相启 愈启:伏见册命,皇帝以闰月三日嗣临大位,以主神人。含生之类,孰不蒙赖。相公翼亮圣明,大庆资始,伏惟永永与国同休。愈下情不胜庆跃,限以所守,不获随例拜贺,谨差某奉启。不宣。谨启。 ○上郑尚书相公启 愈启:伏蒙仁恩,猥赐示问,感戴战悚,若无所容措。然尚有厥诚,须尽露于左右者,敢避其烦黩,怀不满之意于受恩之地哉!愈幸甚,三得为属吏,朝夕不离门下,出入五年。窃自计较,受与报不宜在门下诸从事后,故事有当言,未尝敢不言,有不便于己,辄吐私情,阁下所宜怜也。分司郎官职事,惟祠部为烦且重。愈独判二年,日与宦者为敌,相伺候罪过,恶言詈辞,狼藉公牒,不敢为耻,实虑陷祸。故前者怀状,乞与诸郎官更判,意虽甚专,事似率尔,言语精神,不能自明,不蒙察允,遽以惭归,亻黾亻免日日,遂逾累旬,私图其宜,敢以病告。?鸠平均,歌于《国风》;从事独贤,《雅》以怨刺。伏惟俯加怜察。幸甚,幸甚!愈再拜。 ○为河南令上留守郑相公启 愈启:愈为相公官属五年,辱知辱爱。伏念曾无丝毫事为报答效,日夜思虑谋画,以为事大君子当以道,不宜苟且求容悦;故于事未尝敢疑惑,宜行则行,宜止则止,受容受察,不复进谢,自以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虽蒙沙汰为县,固犹在相公治下,未同去离门墙为故吏,为形迹嫌疑,改前所为,以自疏外于大君子,固当不待烦说于左右而后察也。 人有告人辱骂其妹与妻,为其长者,得不追而问之乎?追而不至,为其长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军营操兵守御、为留守出入前后驱从者,此真为军人矣。坐坊市卖饼又称军人,则谁非军人也?愚以为此必奸人以钱财赂将吏,盗相公文牒,窃注名姓于军籍中,以陵驾府县。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当嫉,虽捕系杖之,未过也。昨闻相公追捕所告受辱骂者,愚以为大君子为政,当有权变,始似小异,要归于正耳。军吏纷纷入见告屈,为其长者,安得不小致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见诸从事说,则与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虽然,岂敢生疑于万一?必诸从事与诸将吏未能去朋党心,盖复ポホ,不以真情状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闭蓄以为私恨,不一二陈道!伏惟相公怜察。幸甚幸甚! 愈无适时才用,渐不喜为吏,得一事为名,可自罢去,不啻如弃涕唾,无一分顾藉心;顾失大君子纤芥意,如邱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挥。愈惶惧再拜。 ○国子监论新注学官牒 国子监应令新注学官等牒,准今年赦文,委国子祭酒选择有经艺堪训导生徒者,以充学官。近年吏部所注,多循资叙,不考艺能,至令生徒不自劝励。伏请非专诵经传,博涉坟史,及进士五经诸色登科人,不以比拟。其新受官,上日必加研试,然后放行,上副圣朝崇儒尚学之意。具状牒上吏部,仍牒监者,谨牒。 ○潮州请置乡校牒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免而无耻。不如以德礼为先,而辅以政刑也。”夫欲用德礼,未有不由学校师弟子者。此州学废日久,进士、明经,百十年间,不闻有业成贡于王庭,试于有司者。人吏目不识乡饮酒之礼,耳未尝闻《鹿鸣》之歌。忠孝之行不劝,亦县之耻也。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此州户万有余,岂无庶几者耶?刺史县令不躬为之师,里闾后生无所从学。尔赵德秀才:沉雅专静,颇通经,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论说且排异端而宗孔氏,可以为师矣。请摄海阳县尉,为衙推官,专勾当州学,以督生徒,兴恺悌之风。刺史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收其赢余,以给学生厨馔。 ●卷五百五十五 ☆韩愈(九) ○送陆歙州诗序 贞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祠部员外郎陆君出刺歙州,朝廷夙夜之贤,都邑游居之良,赍咨涕Д,咸以为不当去。歙,大州也;刺史,尊官也:由郎官而往者,前后相望也。当今赋出于天下,江南居十九。宣使之所察,歙为富州。宰臣之所荐闻,天子之所选用,其不轻而重也较然矣。如是而赍咨涕Д以为不当去者,陆君之道,行乎朝廷,则天下望其赐;刺一州,则专而不能咸。先一州而后天下,岂吾君与吾相之心哉?于是昌黎韩愈道愿留者之心而泄其思,作诗曰:我衣之华兮,我佩之光。陆君之去兮,谁与翱翔。敛此大惠兮,施于一州。今其去矣,胡不为留。我作此诗,歌于逵道。无疾其驱,天子有诏。 ○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讠哥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惟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兑攴>,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词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耶?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耶?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耶?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 ○送许郢州序 愈尝以书自通于于公,累数百言。其大要言:先达之士,得人而托之,则道德彰而名问流;后进之士,得人而托之,则事业显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虽恒相求而喜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为不可,复书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与卑鄙庸陋相应答如影响,是非忠乎君而乐乎善,以国家之务为己任者乎?愈虽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谓之知己,恒矜而诵之。情已至而事不从,小人之所不为也;故于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为于公赠。 凡天下之事成于自同而败于自异。为刺史者,恒私于其民,不以实应乎府;为观察使者,恒急于其赋,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观察使不得其政,财已竭而敛不休,人已穷而赋愈急,其不去为盗也亦幸矣。诚使刺史不私于其民,观察使不急于其赋,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独厚;观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敛不可以独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县之于州,犹州之于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临乎下,同则成,异则败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贤,其谁能信之? 愈于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其赠行,不以颂而以规。 ○送窦从事序 逾瓯闽而南,皆百越之地,于天文,其次星纪,其星牵牛。连山隔其阴,巨海敌其阳,是维岛居卉服之民,风气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号令之所加,无异于远近。民俗既迁,风气亦随,雪霜时降,疠疫不兴,濒海之饶,固加于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东西州焉。皇帝临天下二十有二年,诏工部侍郎赵植为广州刺史,尽牧南海之民,署从事扶风窦平。平以文辞进。于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东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赋诗以赠之。于是昌黎韩愈嘉赵南海之能得人,壮从事之答于知我,不惮行之远也;又乐贻周之爱其族叔父,能合文辞以宠荣之,作《送窦从事少府平序》。 ○送齐?下第序 古之所谓公无私者,其取舍进退无择于亲疏远迩,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视上也,亦惟视其举黜之当否,不以亲疏远迩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择谊,坦乎其无忧于下也;下之人克己慎行,确乎其无惑于上也。是故为君不劳,而为臣甚易:见一善焉,可得详而举也;见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于是乎举仇、举子之事,载之传中而称美之,而谓之忠。见一善焉,若亲与迩,不敢举也;见一不善焉,若疏与远,不敢去也。众之所同好焉,矫而黜之乃公也;众之所同恶焉,激而举之乃忠也。于是乎有违心之行,有怫志之言,有内愧之名。若然者,俗所谓良有司也。肤受之诉不行于君,巧言之诬不起于人矣。乌?!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劳乎!为有司者,不亦难乎!为人向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过也;则曰有司焉,则非有司之过也;则曰今举天下人焉,则非今举天下人之过也。盖其渐有因,其本有根,生于私其亲,成于私其身。以己之不直,而谓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实难,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终能复古乎! 若高阳齐生者,其起予者乎?齐生之兄,为时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硕臣皆其旧交。并生举进士,有司用是连枉齐生,齐生不以云,乃曰:“我之未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将利吾器而俟其时耳。”抱负其业,东归于家。吾观于人,有不得志则非其上者众矣,亦莫计其身之短长也。若齐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闵于有司,其不亦鲜乎哉!吾用是知齐生后日诚良有司也,能复古者也,公无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陈密序 太学生陈密请于余曰:“密承训于先生,今将归觐其亲,不得朝夕见,愿先生赐之言,密将以为戒。密来太学,举明经,累年不获选,是弗利于是科也。今将易其业而《三礼》是习,愿先生之张之也。密将以为乡荣。”余愧乎其言,遗之言曰:“子之业信习矣,其容信合于礼矣。抑吾所见者外也,夫外不足以信内。子诵其文则思其义,习其仪则行其道,则将谓子君子也。爵禄之来也,不可辞矣,科宁有利不利耶?” ○送李愿归盘谷序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间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秽污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徼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 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可以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殃。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送牛堪序 以明经举者,诵数十万言,又约通大义,征辞引类,旁出入他经者,又诵数十万言,其为业也勤矣。登第于有司者,去民亩而就吏禄,由是进而累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为获也亦大矣。然吾未尝闻有登第于有司而进谢于其门者,岂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举者之望于有司也,亦将然乎?其进而谢于其门也,则为私乎?抑无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举其礼乎?若牛堪者,思虑足以及之,材质足以行之,而又不闻其往者,其将有以哉!违众而求识,立奇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观之,若堪之用心,其至于大官也,不为幸矣。堪,太学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师属也,于其登第而归,将荣于其乡也,能无说乎? ○送董邵南序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赠崔复州序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自长史、司马以下数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 虽然,幽远之小民,其足迹未尝至城邑,苟有不得其所,能自直于乡里之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县吏乎?能自辨于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赋有常而民产无恒,水旱疠疫之不期,民之丰约悬于州,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民就穷而敛愈急。吾见刺史之难为也。 崔君为复州,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于此乎?愈常辱于公之知,而旧游于崔君,庆复人之将蒙其休泽也,于是乎言。 ○赠张童子序 天下之以明二经举于礼部者,岁至三千人。始自县考试,定其可举者,然后升于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州若府总其属之所升,又考试之如县,加察详焉,定其可举者,然后贡于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谓之乡贡。有司者总州府之所升而考试之,加察详焉,第其可进者,以名上于天子而藏之,属之吏部,岁不及二百人,谓之出身。能在是选者,厥惟艰哉!二经章句,仅数十万言,其传注在外,皆诵之,又约知其大说,繇是举者,或远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三千之数,而升于礼部矣,又或远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二百之数,而进于吏部矣,班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终身不得与者焉。张童子生九年,自州县达礼部,一举而进立于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经。有司复上其事,繇是拜卫兵曹之命。人皆谓童子耳目明达,神气以灵,余亦伟童子之独出于等夷也。童子请于其官之长,随父而宁母。岁八月,自京师道陕,南至虢,东及洛师,北过大河之阳,九月始来及郑。自朝之闻人,以及五都之伯长群吏,皆厚其饩赂,或作歌诗以嘉童子,童子亦荣矣。虽然,愈当进童子于道,使人谓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与长也异观:少之时,人惟童子之异,及其长也,将责成人之礼焉。成人之礼,非尽于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则童子宜暂息乎其已学者,而勤乎其未学者可也。 愈与童子俱陆公之门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请赠与处也,故有以赠童子。 ○送浮屠文畅师序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问其名则是,校其行则非,可以与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问其名则非,校其行而是,可以与之游乎?扬子云称:“在门墙则挥之,在夷狄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 浮屠师文畅喜文章,其周游天下,凡有行必请于?绅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柳君宗元为之请。解其装,得所得叙诗累百余篇,非至笃好,其何能致多如是耶?惜其无以圣人之道告之者,而徒举浮屠之说赠焉。夫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来请也?彼见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乐闻其说而请之。如吾徒者,宜当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语之,不当又为浮屠之说而渎告之也。 民之初生,固若夷狄禽兽然。圣人者立,然后知宫居而粒食,亲亲而尊尊,生者养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施之于天下,万物得其宜;措之于其躬,体安而气平。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于册,中国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为而孰传之耶?夫鸟亻免而啄,仰而四顾;夫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脱焉。弱之肉,强之食,今我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耶? 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实者,不信也。余既重柳请,又嘉浮屠能喜文辞,于是乎言。 ○送杨支使序 愈在京师时,尝闻当今藩翰之宾客惟宣州为多贤。与之游者二人:陇西李博、清河崔群。群与博之为人吾知之:道不行于主人,与之处者非其类,虽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群、博论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虽不尽与之游,皆可信而得其为人矣。愈未尝至宣州,而乐颂其主人之贤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于门下,其来而镇兹土也,有问湖南之宾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诏为邑于阳山,然后得谒湖南之宾客于幕下,于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仪之之来也,闻其言而见其行,则向之所谓群与博者,吾何先后焉?仪之智足以造谋,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诗》《书》六艺之学,先圣贤之德音,以成其文、以辅其质,宜乎从事于是府,而流声实于天朝也。夫乐道人之善以勤其归者,乃吾之心也;谓我为邑长于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诗者,歌以系之。 ○送何坚序 何与韩同姓为近;坚以进士举,于吾为同业;其在太学也,吾为博士,坚为生,生、博士为同道;其识坚也十年,为敌人。同姓而近也,同业也,同道也,故人也,于其不得愿而归,其可以无言耶?坚,道州人,道之守阳公,贤也;道于湖南为属州,湖南杨公,又贤也;坚为民,坚又贤也。湖南得道为属,道得坚为民,坚归倡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阳公之令,道亦倡其县与其比州服杨公之令。吾闻鸟有凤者,恒出于有道之国。当汉时,黄霸为颍川,是鸟实集而鸣焉。若史可信,坚归,吾将贺其见凤而闻其鸣也已。 ○送廖道士序 五岳于中州,衡山最远。南方之山,巍然高而大者以百数,独衡为宗。最远而独为宗,其神必灵。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驶,其最高而横绝南北者岭。郴之为州,在岭之上,测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气,于是焉穷。气之所穷,盛而不过,必蜿??扶舆磅礴而郁积。衡山之神既灵,而郴之为州,又当中州清淑之气,蜿??扶舆磅礴而郁积,其水土之所生,神气之所感,白金、水银、丹砂、石英、钟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寻之名材,不能独当也。意必有魁奇、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间,而吾又未见也。其无乃迷惑溺没于佛老之学而不出耶?廖师郴民,而学于衡山,气专而容寂,多艺而善游,岂吾所谓魁奇而迷溺者耶?廖师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与游。访之而不吾告,何也?于其别,申以问之。 ○送王秀才序 吾少时读《醉乡记》,私怪隐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旨于味耶?及读阮籍、陶潜诗,乃知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然犹未能平其心,或为事物是非相感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颜氏子操瓢与箪,曾参歌声若出金石,彼得圣人而师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于外也固不暇,尚何曲蘖之托而昏冥之逃耶?吾又以为悲醉乡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贞观开元之丕绩,在廷之臣争言事。当此时,醉乡之后世又以直废。吾既悲醉乡之文辞,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识其子孙。今子之来见我也,无所挟,吾犹将张之,况文与行不失其世守,浑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见信于世也。于其行,姑与之饮酒。 ○送孟秀才序 今年秋,见孟氏子?于郴,年甚少,礼甚度,手其文一编甚巨。退披其编以读之,尽其书无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识之矣。其十月,吾道于衡潭以之荆,累累见孟氏子焉,其所与偕,尽善人长者,吾益以奇之。今将去是而随举于京师,虽不有请,犹将强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请之烦耶?京师之进士以千数,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详择而固交之。善虽不吾与,吾将强而附;不善虽不吾恶,吾将强而拒:苟如是,其于高爵犹阶而升堂,又况其细者耶? ○送陈秀才彤序 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盖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耳。苟行事得其宜,出言适其要,虽不吾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学也。颍川陈彤,始吾见之杨湖南门下,颀然其长,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于人,不轻以事接;争名者之于艺,不可以虚屈。吾见湖南之礼有加,而同进之士交誉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问焉以质其学,策焉以考其文,则何信之有?故吾不征于陈,而陈亦不出于我,此岂非古人所谓“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者类耶?凡吾从事于斯也久,未见举进士有如陈生而不如志者。于其行,姑以是赠之。 ○送王秀才序 吾常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远而末益分。 盖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故周之书,喜称子方之为人。荀卿之书,语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业不传,惟《太史公书弟子传》有姓名字,曰:“?干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盖出曾子。自孔子没,群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吾少而乐观焉。 太原王埙示余所为文,好举孟子之所道者。与之言,信悦孟子,而屡赞其文辞。夫沿河而下,苟不止,虽有迟疾,必至于海。如不得其道也,虽疾不止,终莫幸而至焉。故学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杨、墨、老、庄、佛之学,而欲之圣人之道,犹航断港绝潢,以望至于海也。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埙之所由,既几于知道,如又得其船与楫,知沿而不止,呜呼,其可量也哉! ○送幽州李端公序 元年,今相国李公为吏部员外郎,愈尝与偕朝,道语幽州司徒公之贤,曰:“某前年被诏告礼幽州,入其地,迓劳之使里至,每进益恭。及郊,司徒公红?未首、?华?、握刀,左右杂佩,弓?长服,矢插房,俯立迎道左。某礼辞曰:‘公,天子之宰,礼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将服承命。’卒不得辞。上堂即客阶,座必东向。”愈曰:“国家失太平,于今六十年矣。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数穷六十,其将复平,平必自幽州始,乱之所出也。今天子大圣,司徒公勤于礼,庶几帅先河南北之将,来觐奉职,如开元时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数数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岁时来寿其亲东都,东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门。其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万岁。请以愈言为使归之献。 ○送区册序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陆有邱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舟上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县郭无居民,官无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间,小吏十余家,皆鸟言夷面。始至,言语不通,画地为字,然后可告以出租赋,奉期约。是以宾客游从之士,无所为而至。愈待罪于斯,且半岁矣。有区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舟而来,升自宾阶,仪观甚伟,坐与之语,文义卓然。庄周云:“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岂易得哉!入吾室,闻《诗》《书》仁义之说,欣然喜,若有志于其间也。与之翳嘉林,坐石矶,投竿而渔,陶然以乐,若能遗外声利,而不厌乎贫贱也。岁之初吉,归拜其亲,酒壶既倾,序以识别。 ○送张道士序 张道士,嵩高之隐者,通古今学,有文武长材,寄迹老子法中,为道士以养其亲。九年,闻朝廷将治东方贡赋之不如法者,三献书,不报,长揖而去。京师士大夫多为诗以赠,而属愈为序。 ○送高闲上人序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者也。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伎,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 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送殷员外序 唐受天命为天子,凡四方万国,不问海内外,无小大,咸臣顺于朝。时节贡水土百物,大者特来,小者附集。元和睿圣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诏曰:“四方万国,惟回鹘于唐最亲,奉职尤谨。丞相其选宗室四品一人,持节,往赐君长,告之朕意。又选学有经法、通知时事者一人,与之为贰。”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饯。酒半,右庶子韩愈执盏言曰:“殷大夫:今人适数百里,出门惘惘,有离别可怜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宁顾婢子,语剌剌不能休。今子使万里外国,独无几微出于言面,岂不真知轻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应诏,真诚知人。士不通经,果不足用。”于是相属为诗,以道其行云。 ●卷五百五十六 ☆韩愈(十) ○送杨少尹序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时公卿设供张,祖道都门外,车数百两,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两?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以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邱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 六年冬,振武军吏走驿马诣阙告饥,公卿廷议,以转运使不得其人,宜选才干之士往换之,吾族子重华适当其任。至则出赃罪吏九百余人,脱其桎梏,给耒耜与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偿所负,释其粟之在吏者四十万斛不征。吏得去罪死,假种粮,齿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奋,相率尽力以奉其令,而又为之奔走经营,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连二岁大熟,吏得尽偿其所亡失四十万斛者,而私其赢余,得以苏息,军不复饥。君曰:“此未足为天子言。请益募人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种百顷,令各就高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云州界,极于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际,六百余里,屯堡相望,寇来不能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罢漕?免之费。”朝廷从其议,秋果倍收,岁省度支钱千三百万。 八年,诏拜殿中侍御史,锡服朱银。其冬来朝,奏曰:“得益开田四千顷,则尽可以给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顷,法当用人七千,臣令吏于无事时督习弓矢,为战守备,因可以制虏,庶几所谓兵农兼事,务一而两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议。吾以为边军皆不知耕作,开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车船自他郡往输,乘沙逆河,远者数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费不可胜计。中国坐耗,而边吏恒苦食不继。今君所请田,皆故秦汉时郡县地,其课绩又已验白,若从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数也。今天子方举群策,以收太平之功,宁使士有不尽用之叹,怀奇见而不得施设也?君又何忧?而中台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韩君前领三县,纪纲二州,奏课常为天下第一。行其计于边,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尽用其策,西北边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闻其归,皆相勉为诗以推大之,而属余为序。 ○送权秀才序 伯乐之厩多良马,卞和之匮多美玉,卓?瑰怪之士,宜乎游于大人君子之门也!相国陇西公既平汴州,天子命御史大夫吴县男为军司马,门下之士权生实从之来。权生之貌,固若常人耳。其文辞引物连类,穷情尽变,宫商相宣,金石谐和,寂寥乎短章,舂容乎大篇,如是者阅之累日而无穷焉。愈常观于皇都,每年贡士至千余人,或与之游,或得其文,若权生者,百无一二焉。如是而将进于明有司,重之以吴县之知,其果有成哉!于是咸赋诗以赠之。 ○送湖南李正字序 贞元中,愈从太傅陇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盐铁,日为酒杀羊享宾客,李生则尚与其弟学读书,习文辞,以举进士为业。愈于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间。公薨军乱,军司马从事皆死,侍御亦被谗为民日南。其后五年,愈又贬阳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东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为亲王长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从事请告来觐。于时太傅府之士,惟愈与河南司录周君巢独存,其外则李氏父子,相与为四人。离十三年,幸而集处,得燕而举一觞相属,此天也,非人力也。侍御与周君,于今为先辈成德,李生温然为君子,有诗八百篇,传咏于时。惟愈也业不益进,行不加修,顾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谒周君,抵李生,退未尝不发愧也。往时侍御有无尽费于朋友,及今则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饥,聚而馆之,疏远毕至,禄不足以养。李生虽欲不从事于外,其势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还者皆为诗,愈最故,故又为序云。 ○送石处士序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辞,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耶?”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干家。方今寇集于恒,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讠巽书词,具马币,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行事,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味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图。”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退,愈为之序云。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耶?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 东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大夫乌公以?钺镇河阳之三月,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罗而致之幕下。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于是以石生为媒,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执事,与吾辈二县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谘而处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于何考德而问业焉??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于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 愈縻于兹,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于怀耶?生既至,拜公于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送郑尚书序 岭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隶岭南节度府,其四十余分四府,府各置帅,然独岭南节度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启问起居,谢守地不得即贺以为礼。岁时必遣贺问,致水土物。大府帅或道过其府,府帅必戎服,左握刀,右属弓矢,帕首??华迎郊。及既至,大府帅先入据馆,帅守屏,若将趋入拜庭之为者;大府与之为让至一再,乃敢改服,以宾主见;适位执爵皆兴拜,不许乃止,虔若小侯之事大国。有大事,谘而后行。隶府之州,离府远者至三千里,悬隔山海,使必数月而后能至。蛮夷悍轻,易怨以变,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岛,?风风一日踔数千里,漫澜不见踪迹。控御失所,依险阻,结党仇,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以相和应,蜂屯蚁杂,不可爬梳,好则人,怒则兽。故常薄其征入,简节而疏目,时有所遗漏,不究切之,长养以儿子;至纷不可治,乃草?而禽?之,尽根株痛断乃止。其海外杂国,若耽浮罗、流求、毛人、夷?之州,林邑、扶南、真腊、于陀利之属,东南际天地以万数,或时候风潮朝贡,蛮胡贾人舶交海中。若岭南帅得其人,则一边尽治,不相寇盗贼杀,无风鱼之灾,水旱疠毒之患,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故选帅常重于他镇,非有文武威风、知大体、可畏信者,则不幸往往有事。 长庆三年四月,以工部尚书郑公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往践其任。郑公尝以节镇襄阳,又帅沧景德棣,历河南尹,华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称道。入朝为金吾将军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尚书。家属百人,无数亩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悦。将行,公卿大夫士苟能诗者,咸相率为诗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韵必以来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来归疾也。 ○送郑十校理序 秘书,御府也。天子犹以为外且远,不得朝夕视,始更聚书集贤殿,别置校雠官,曰学士、曰校理。常以宠丞相为大学士,其他学士皆达官也,校理则用天下之名能文学者;苟在选,不计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贤之书盛积,尽秘书所有,不能处其半;书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郑生涵始以长安尉选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俭守教训,好古义施于文辞者,如是而在选,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劝耳矣。愈为博士也,始事相公于祭酒;分教东都生也,事相公于东太学;今为郎于都官也,又事相公于居守:三为属吏,经时五年,观道德于前后,听教诲于左右,可谓亲薰而炙之矣。其高大远密者,不敢隐度论也;其勤己而务博施,以己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进仕,获重语于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门者,可进贺也。求告来宁,朝夕侍侧,东都士大夫不得见其面。于其行日,分司吏与留守之从事,窃载酒ゾ,席定鼎门外,盛宾客以饯之。既醉,各为诗五韵,且属愈为序。 ○送汴州监军俱文珍序 今之天下之镇,陈留为大。屯兵十万,连地四州,左准右河,抱负齐楚,浊流浩浩,舟车所同。故自天宝以来,当藩垣屏翰之任,有弓矢?钺之权,皆国之元臣,天子所左右。其监统中贵,必材雄德茂,荣曜宠光,能俯达人情,仰喻天意者,然后为之。故我监军俱公,辍侍从之荣,受腹心之寄,奋其武毅,张我皇威,遇变出奇,先事独运,偃息谈笑,危疑以平。天子无东顾之忧,方伯有同和之美。十三年春,将如京师,相国陇西公饮饯于青门之外,谓功德皆可歌之也,命其属咸作诗以铺绎之。 ○送浮屠令纵西游序 其行异,其情同,君子与其进可也。令纵释氏之秀者,又善为文,浮游徜徉,迹接天下。藩维大臣,文武豪士,令纵未始不褰衣而负业,往造其门下。其有尊行美德,建功树业,令纵从而为之歌颂,典而不谀,丽而不淫,其有中古之遗风与?乘间致密,促席接膝,讥评文章,商较人士,浩浩乎不穷,??乎深而有归,于是乎吾忘令纵之为释氏之子也。其来也云凝,其去也风休。方欢而已辞,虽义而不求。吾于令纵不知其不可也,盍赋诗以道其行乎? ○张中丞传后叙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耶?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赢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坐。霁□慷慨语曰:‘□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泣下。□知贺兰终无为□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未应,巡呼□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敢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纟专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毫、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上已日燕太学听弹琴诗序 与众乐之之谓乐,乐而不失其正,又乐之尤也。四方无斗争金革之声,京师之人,既庶且丰,天子念致理之艰难,乐居安之闲暇,肇置三令节,诏公卿群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属,饮酒以乐,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三月初吉,实惟其时,司业武公于是总太学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樽俎既陈,肴羞惟时,??序行,献酬有容。歌风雅之古辞,斥夷狄之新声,褒衣危冠,与与如也。有一儒生,魁然其形,抱琴而来,历阶以升,坐于樽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风》,赓之以文王宣父之操,优游夷愉,广厚高明,追三代之遗音,想舞雩之咏叹,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于是作歌诗以美之,命属官咸作之,命四门博士昌黎韩愈序之。 ○荆潭唱和诗序 从事有示愈以《荆潭唱和诗》者,愈既受以卒业,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ん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巨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苟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潭唱和诗序》。 ○韦侍讲盛山十二诗序 韦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谓韦侯美士,考功显曹,盛山僻郡,夺所宜处,纳之恶地,以枉其材,韦侯将怨且不释矣。或曰:不然。夫得利则跃跃以喜,不利则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岂韦侯谓哉?韦侯读六艺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为辞章,可谓儒者。夫儒者之于患难,苟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是以障屋ニ;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况一不快于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间哉!未几,果有以韦侯所为十二诗遗余者,其意方且以入?谷,上岩石,追逐云月,不足日为事。读而歌咏之,令人欲弃百事往而与之游,不知其出于巴东以属朐?忍也。于时应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韦侯为中书舍人,侍讲六经禁中(处厚)。和者通州元司马(稹)为宰相,洋州许使君(康佐)为京兆,忠州白使君(居易)为中书舍人,李使君(景俭)为谏议大夫,黔府严中丞为秘书监,温司马(造)为起居舍人,皆集阙下。于是《盛山十二诗》与其和者,大行于时,联为大卷,家有之焉;慕而为者将日益多,则分为别卷。韦侯俾余题其首。 ○石鼎联句诗序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轩辕弥明自衡下来,旧与刘师服进士衡湘中相识,将过太白,知师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书郎侯喜,新有能诗声,夜与刘说诗。弥明在其侧,貌极丑,白须黑面,长颈而高结,喉中又作楚语,喜视之若无人。弥明忽轩衣张眉,指炉中石鼎,谓喜曰:“子云能诗,能与我赋此乎?”刘往见衡湘间人说云年九十余矣,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实能否也。见其老,颇貌敬之,不知其有文也。闻此说大喜,即援笔题其首两句,次传于喜。喜踊跃,即缀其下云云。道士哑然笑曰:“子诗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北墙坐,谓刘曰:“吾不解世俗书,子为我书。”因高吟曰:“龙头缩菌蠢,豕腹涨彭亨。”初不似经意,诗旨有似讥喜。二子相顾惭骇,欲以多穷之,即又为而传之喜,喜思益苦,务欲压道土,每营度欲出口吻,声鸣益悲,操笔欲书,将下复止,竟亦不能奇也。毕,即传道士,道土高踞大唱曰:“刘把笔,吾诗云云。”其不用意而功益奇,不可附说,语皆侵刘侯。喜益忌之。刘与侯皆已赋十余韵,弥明应之如响,皆颖脱含讥讽。夜尽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续,因起谢曰:“尊师非世人也,某伏矣,愿为弟子,不敢更论诗。”道士奋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谓刘曰:“把笔来,吾与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为八句。书讫,使读。读毕,谓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齐应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与语,此宁为文耶!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学于师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闻也,独文乎哉!吾语亦不当闻也,吾闭口矣。”二子大惧,皆起,立床下,拜曰:“不敢他有问也,愿闻一言而已。先生称‘吾不解人间书’,敢问解何书?请闻此而已。”道士寂然若无闻也,累问不应。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墙睡,鼻息如雷鸣。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须,曙鼓动冬冬,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觉,日已上,惊顾觅道士,不见。即问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门,若将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门觅,无有也。”二子惊惋自责,若有失者。闲遂诣余言,余不能识其何道士也。尝闻有隐君子弥明,岂其人耶?韩愈序。 ○郓州?堂诗序 宪宗之十四年,始定东平,三分其地,以华州刺史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扶风马公为郓曹濮节度观察等使,镇其地。既一年,褒其军号曰“天平军”。上即位之二年,召公入,且将用之,以其人之安公也,复归之镇。上之三年,公为政于郓曹濮也适四年矣,治成制定,众志大固,恶绝于心,仁形于色,<立?>心一力,以供国家之职。于时沂密始分而残其帅,其后幽镇魏不悦于政,相扇继变,复归于旧,徐亦乘势逐帅自置,同于三方,惟郓也截然中居,四邻望之,若防之制水,恃以无恐。然而皆曰:郓为虏巢且六十年,将强卒武。曹、濮于郓,州大而近,军所根柢、皆骄以易怨。而公承死亡之后,掇拾之余,剥肤椎髓,公私埽地赤立,新旧不相保持,万目睽睽。公于此时能安以治之,其功为大,若幽、镇、魏、徐之乱不扇而变,此功反小。何也?公之始至,众未孰化,以武则忿以憾,以恩则横而肆,一以为赤子,一以为龙蛇,惫心罢精,磨以岁月,然后致之,难也;及教之行,众皆戴公为亲父母,夫叛父母,从仇雠,非人之情,故曰易。 于是天子以公为尚书右仆射,封扶风县开国伯,以褒嘉之。公亦乐众之和,知人之悦,而侈上之赐也。于是为堂于其居之西北隅,号曰“?堂”,以飨士大夫、通上下之志。既飨,其从事陈曾谓其众言:“公之畜此邦,其勤不亦至乎?此邦之人,累公之化,惟所令之,不亦顺乎?上勤下顺,遂济登兹,不亦休乎?昔者人谓斯何,今者人谓斯何?虽然,斯堂之作,意其有谓,而喑无诗歌,是不考引公德而接邦人于道也。”乃使来请,其诗曰: 帝奠九廛,有叶有年。有荒木条,河岱之间。及我宪考,一收正之。视邦选侯,以公来尸。公来尸之,人始未信。公不饮食,以训以徇。孰饥无食,孰呻孰叹。孰冤不问,不得分愿。孰为邦蟊,节根之螟。羊很狼贪,以口覆城。吹之ゑ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专而磔之。凡公四封,既富以强。谓公吾父,孰违公令。可以师征,不宁守邦。公作?堂,播播流水。浅有蒲莲,深有蒹苇。公以宾燕,其鼓骇骇。公燕?堂,宾校醉饱。流有跳鱼,岸有集鸟。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堂,公御琴瑟。公暨宾赞,稽经诹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有??,有龟有鱼。公在中流,右诗左书。无我?攵遗,此邦是麻。 ●卷五百五十七 ☆韩愈(十一) ○汴州东西水门记(并序) 贞元十四年正月戊子,陇西公命作东西水门,越三月辛巳朔,水门成。三日癸未,大合乐,设水嬉,会监军、军司马、宾位、僚属、将校、熊罴之士,肃四方之宾客以落之。土女?会,阗郭溢郛。既卒事,其从事昌黎韩愈请纪成绩。其辞曰: 维汴州河水自中注,厥初距河为城,其不合者,诞?联锁于河,宵浮昼湛,舟不潜通。然其襟抱亏疏,风气宣泄,邑居勿宁,讹言屡腾,历载已来,孰究孰思。皇帝御天下十有八载,此邦之人,遭逢疾威,へ童?敫??,劫众阻兵,懔懔栗栗,若坠若覆。时维陇西公受命作藩,爰自洛京,单车来临。遂拯其危,遂去其疵;弗肃弗厉,薰为太和;神应祥福,五谷穰熟。既庶而丰,人力有余;监军是咨,司马是谋;乃作水门,为邦之郛;以固风气,以?寇偷。黄流浑浑,飞阁渠渠,因而饰之,匪为观游。天子之武,维陇西公是布;天子之文,维陇西公是宣。河之??,源于昆仑;天子万祀,公多受祉。乃伐山石,刻之日月,尚俾来者,知作之所始。 ○燕喜亭记 太原王宏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邱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甾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邱,陷者呀然成谷,{穴洼}者为池,而阙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宏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既成,愈请名之,其邱曰“俟德之邱”,蔽于古而显于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地”,虚以钟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 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宏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爰?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宏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徐泗豪三州节度掌书记厅石记 书记之任亦难矣!元戎整齐三军之士,统理所部之?,以镇守邦国,赞天子施教化,而又外与宾客四邻交,其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所部之政,三军之号令升黜,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非闳辨通敏兼人之才,莫宜居之。然皆元戎自辟,然后命于天子。苟其帅之不文,则其所辟或不当,亦其理宜也。南阳公自御史大夫豪寿庐三州观察使授节移镇徐州,历十一年,而掌书记者凡三人:其一人曰高阳许孟容,入仕于王朝,今为尚书礼部郎中;其一人曰京兆杜兼,今为尚书礼部员外郎观察判官;其一人陇西李博,自前乡贡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方为之。南阳公文章称天下,其所辟,实所谓闳辨通敏兼人之才者也。后之人苟未知南阳公之文章,吾请观于三君子;苟未知三君子之文章,吾请观于南阳公可知矣:蔚乎其相章,炳乎其相辉,志同而气合,鱼川泳而鸟云飞也。愈乐是宾主之相得也,故请刻石以记之,而陷置于壁间,俾来者得以览观焉。 ○蓝田县丞厅壁记 丞之职,所以贰令,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丞位高而Τ,例以嫌不可否事。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卷其前,钳以左手,右手摘纸尾,雁鹜行以进,平立睨丞曰:“当署”。丞涉笔占位署惟谨,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至以相訾?。丞之设,岂端使然哉! 博陵崔斯立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氵宏涵演迤,日大以肆。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阙一字)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去牙角,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丞厅故有记,坏漏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墁治壁,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巨竹千梃,俨立若相持,水氵虢々循除鸣,斯立痛埽溉,对树二松,日哦其间。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站去。”姑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 ○新修滕王阁记 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系官于朝,愿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阳,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过南昌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其冬,以天子进大号,加恩区内,移刺袁州。袁于南昌为属邑,私喜幸自语,以为当得躬诣大府,受约束于下执事,及其无事且还,倘得一至其处,窃寄目偿所愿焉。至州之七月,诏以中书舍人太原王公为御史中丞,观察江南西道,洪、江、饶、虔、吉、信、抚、袁悉属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愿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罢行之。大者驿闻,小者立变,春生秋杀,阳开阴闭,令修于庭户。数日之间,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吾虽欲出意见,论利害,听命于幕下,而吾州乃无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舍己所事以勤馆人?则滕王阁又无因而至焉矣。其岁九月,人吏浃和,公与监军使燕于此阁,文武宾士,皆与在席。酒半,合辞言曰:“此屋不修且坏,前公为从事此邦,适理新之,公所为文,实书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为邦伯,适及期月,公又来燕于此,公乌得无情哉?”公应曰“诺”。于是栋楹梁桷板槛之腐黑挠折者,盖瓦级砖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鲜者,治之则已,无侈前人,无废后观。工既讫功,公以众饮,而以书命愈曰:“子其为我记之。”愈既以未得造观为叹,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乃不辞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元和十五年十月某日,袁州刺史韩愈记。 ○记宜城驿 此驿置在古宜城内,驿东北有井,传是昭王井,有灵异,至今人莫汲。驿前水,传是白起堰西山下涧,灌此城坏,楚人多死,流城东陂,臭闻远近,因号其陂“臭陂”;有蛟害人,渔者避之。井东北数十步,有楚昭王庙,有旧时高木万株,多不得其名,历代莫敢翦伐,尤多古松大竹。于太傅帅襄阳,迁宜城县,并改造南境数驿,材木取足此林。旧庙属极权宏盛,今惟草屋一区。然问左侧人,尚云:“每岁十月,民相率聚祭其前。”庙后小城,盖王居也。其内处偏高,广员八九十亩,号“殿城”,当是王朝内之所也,多砖,可为书砚。自小城内地,今皆属甄氏。甄氏于小城北立墅以居。甄氏有节行,其子逢,以学行为助教。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题。 ○画记 杂古今人物小画共一卷:骑而立者五人,骑而披甲载兵立者十人,一人骑执大旗前立,骑而披甲载兵行且下牵者十八,骑且负者二人,骑执器者二人,骑拥田犬者一人,骑而牢者二人,骑而驱者三人,执羁?勺立者二人,骑而下倚马臂隼而立者一人,骑而驱涉者二人,徒而驱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铖植者七人,甲胄执帜植者十人,负者七人,偃寝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杂执器物役者八人,奉壶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牵者二人,驴驱者四人,一人杖而负者,妇人以孺子载而可见者六人,载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戏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马大者九匹。于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牵者、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立者、人立者、?者、饮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相戏者、怒相?是啮者、秣者、骑者、骤者、走者、载服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为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牛大小十一头。橐驼三头,驴如橐驼之数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车三两。杂兵器弓矢旌旗刀剑矛循弓服矢房甲胄之属,瓶盂簦笠筐??釜饮食服用之器,壶矢博奕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极其妙。 贞元甲戌年,余在京师,甚无事,同居有独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画,而与余弹棋,余幸胜而获焉。意甚惜之,以为非一工人之所能运思,盖?集众工人之所长耳,虽百金不愿易也。明年出京师,至河阳,与二三客论画品格,因出而观之。座有赵侍御者,君子人也,见之威然,若有感然。少而进曰:“噫!余之手摸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时,常有志乎兹事,得国本,绝人事而摸得之,游闽中而丧焉。居闲处独,时往来余怀也,以其始为之劳而夙好之笃也。今虽遇之,力不能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爱之,又感赵君之事,因以赠之,而记其人物之形状与数,而时观之,以自释焉。 ○科斗书后记 愈叔父当大历世,文辞,独行中朝,天下之欲铭述其先人功行取信来世者,咸归韩氏。于时李监阳冰独能篆书,而同姓叔父择木善八分,不问可知其人,不如是者不称三服,故三家传子弟往来。贞元中,愈事董丞相幕府于汴州,识开封令服之者,阳冰子。授余以其家科斗《孝经》,汉卫宏《官书》,两部合一卷,余宝蓄之,而不暇学。后来京师,为四门博士,识归公。归公好古书,能通之,愈曰:“古书得其据依,盖可讲。”因进其所有书属归氏。元和来,愈亟不获让,嗣为铭文,荐道功德。思凡为文辞,宜略识字,因从归公乞观二部书,得之,留月余。张籍令进士贺拔恕写以留愈,盖得其十四五,而归其书归氏。十一年六月四日,右庶子韩愈记。 ○河南府同官记 永贞元年,愈自阳山移江陵法曹参军,获事河东公。公尝与其从事言:建中初,天子始纪年更元,命官司举贞观、开元之烈,群臣惕忄栗奉职,命材登良,不敢私违。当时自齿朝之士而上,以及下百执事,官阙一人,将补,必取其良。然而河南同时于天下称多,独得将相五人。故于府之参军,则得我公,于河南主簿,则得故相国范阳卢公,于汜水主簿,则得故相国今太子宾客荥阳郑公,于陆浑主簿,则得相国今吏部侍郎天水赵公,于登封主簿,则得故吏部尚书东都留守吴郡顾公。卢公去河南,为右补阙,其后由尚书左丞至宰相。郑公去汜水,为监察御史,佐山南军,其后由工部侍郎至宰相,罢而又为。赵公去陆浑,为右拾遗,其后由给事中为宰相。顾公去登封,为监察御史,其后由京兆尹至吏部尚书东都留守。我公去府为长水尉,其后由膳部郎中为荆南节度行军司马,遂为节度使,自工部尚书至吏部尚书。三相国之劳在史册。顾吏部慎职小心,于时有声。我公愿洁而沈密,开亮而卓伟,行茂于宗,事修于官,嗣绍家烈,不违其先。作帅南荆,厥闻作显,武志既扬,文教亦熙,登槐赞元,其庆且至。故好语故事者,以为五公之始迹也同,其后进而偕大也亦同。其称名臣也又同,官职虽分,而功德有巨细,其有忠劳于国家也同,有若将同其后,而先同其初也。有闻而问者,于是焉书。 既五年,始立石,刻其语河南府参军舍庭中。于时河东公为左仆射宰相,出藩大邦,开府汉南。郑公以工部尚书留守东都。赵公以吏部尚书镇江陵。汉南地连七州,戎士十万,其官宰相也。留守之官,居禁省中,岁时出旌旗,序留司文武百官于宫城门外而衙之。江陵故楚都也,戎士五万。三公同时,千里相望。可谓盛矣。河东公名均,姓裴氏。 ○省试颜子不贰过论 论曰:登孔氏之门者众矣,三千之徒,四科之目,孰非由圣人之道,为君子之儒者乎?其于过行过言,亦云鲜矣。而夫子举不贰过,惟颜氏之子,其何故哉?请试论之: 夫圣人抱诚明之正性,根中庸之至德,苟发诸中形诸外者,不由思虑,莫匪规矩。不善之心,无自入焉;可择之行,无自加焉。故惟圣人无过,所谓过者,非谓发于行、彰于言,人皆谓之过而后为过也,生于其心则为过矣。故颜子之过此类也。不贰者,盖能止之于始萌,绝之于未形,不贰之于言行也。《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自诚明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无过者也;自明诚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不勉则不中,不思则不得,不贰过者也。故夫子之言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之矣。”又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言犹未至也。而孟子亦曰:“颜子具圣人之体而微者。”皆谓不能无生于其心,而亦不暴之于外。考之于圣人之道,差为过耳。 颜子自惟其若是也,于是居陋巷以致其诚,饮一瓢以求其志,不以富贵妨其道,不以隐约易其心,确乎不拔,浩然自守,知高坚之可尚,忘钻仰之为劳,任重道远,竟莫之致。是以夫子叹其“不幸短命”,“今也则亡”,谓其不能与己并立于至圣之域,观教化之大行也。不然,夫行发于身、加于人,言发乎迩、见乎远,苟不慎也,败辱随之,而后思欲不贰过,其于圣人之道,不亦远乎?而夫子尚肯谓之“其殆庶几”,孟子尚复谓之“具体而微”者哉?则颜子之不贰过,尽在是矣。谨论。 ○争臣论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土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不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土,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亻?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 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 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三器论 或曰:天子坐于明堂,执传国玺,列九鼎,使万方之来者,惕然知天下之人,意有所归,而太平之阶具矣。后王者或阙,何如?对曰:异乎吾所闻。归天人之心,兴太平之基,是非三器之能系也。子不谓明堂天子布政者耶?周公成王居之而朝诸侯,美矣;幽厉居之,何如哉?子不谓传国之玺帝王所以传宝者耶?汉高、文、景得之而以为宝,美矣;新莽、胡石得之何如哉?子不谓九鼎帝王之所谓神器耶?夏禹铸之,周文迁之,而为宝,美矣;桀癸、纣辛有之,何如哉?若然,归天人之心,兴太平之阶,决非三器之所能也。夫帝王之圣者,卑宫室、贱金玉、斥无用之器,以示天下、贻子孙。而后王犹殚天下之土木不肯已,又安忍夸广之,尊其为明堂欤?若传国玺之狂嬴贼新,童心侈意而为之,示既有之,不抵之足矣,称其符瑞则未也。若九鼎之死,百牢不能膏其腹火,万载不能黔其足,其烹饪祠之用又足取,岂不为无用之器哉?尧水滔天,人禽鬼神之居相混已;禹导川决水,以分神人之居,乃销九金,乃铸九鼎,仪万有之族,露怪异之状,其护人已,其救人已。后王决不如大禹识鬼神之状,又无当时汨没之危,而徒欲阃金大广器物,与夫垫巾效郭、异名同蔺者,岂不远哉!是亦见谬也。噫,不务其修诚于内,而务其盛饰于外,匹夫之不可,而况帝王哉? ○送穷文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结柳作车,缚草为船,载糗舆?长,牛系轭下,引帆上墙,三揖穷鬼而告之曰:“闻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问所涂,窃具船与车,备载糗?长,日吉时良,利行四方,子饭一盂,子啜一觞,携朋挈俦,去故就新,驾尘?广风,与电争先。子无底滞之尤,我有资送之恩。子等有意于行乎?” 屏息潜听,如闻音声,若啸若啼,砉???嘤。毛发尽竖,竦肩缩颈。疑有而无,久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与子居,四十年余。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学子耕,求官与名,惟子是从,不变于初。门神户灵,我叱我呵。包羞诡随,志不在他。子迁南荒,热烁湿蒸。我非其乡,百鬼欺陵。太学四年,朝齑暮盐。惟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终,未始背汝。心无异谋,口绝行语。于何听闻,云我当去?是必夫子信谗,有间于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车船。鼻嗅臭香,糗?长可捐。单独一身,谁为朋俦?子苟备知,可数已不?子能尽言,可谓圣智。情状既露,敢不回避!” 主人应之曰:“子以吾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俦,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满七除二;各有主张,私立名字,捩手覆羹,转喉触讳。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穷:矫矫亢亢,恶圆喜方。羞为奸欺,不忍害伤。其次名曰学穷:傲数与名,摘抉杳微。高挹群言,执神之机。又其次曰文穷:不专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时施,祗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穷:影与形殊,面丑心妍。利居众后,贵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穷: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我雠冤。凡此五鬼,为吾五患。饥我寒我,兴讹造讪。能使我迷,人莫能间。朝悔其行,暮已复然。蝇营狗苟,驱去复还。” 言未毕,五鬼相与张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顿脚,失笑相顾。徐谓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为,驱我令去,小黠大痴。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于时,乃与天通。携持琬玉,易一羊皮。饫于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谁过于予?虽遭斥逐,不忍子疏。谓予不信,请质《诗》《书》。” 主人于是垂头丧气,上手称谢,烧车与船,延之上座。 ○吊武侍御所画佛文 御史武君,当年丧其配,敛其遗服、栉、珥、ひ、?于箧,月旦、十五日,则一出而陈之,抱婴儿以泣。 有为浮屠之法者,造武氏而谕之曰:“是岂有益耶?吾师云:人死则为鬼,鬼且复为人,随所积善恶受报,环复不穷也。极西之方有佛焉,其土大乐,亲戚姑能相为,图是佛而礼之,愿其往生,莫不如意。”武君怃然辞曰:“吾儒者,其可以为是!” 既又逢月旦、十五日,复出其箧,实而陈之,抱婴儿以泣,且殆而悔曰:“是真何益也?吾不能了释氏之信不,又安知其不果然乎?”于是悉出其遗服、栉佩,合若干种,就浮屠师请图前所谓佛者。浮屠师受而图之。韩愈闻而吊之曰:??兮目存,丁宁兮耳言。忽不见兮不闻,莽谁穷兮本源。图西佛兮道予勤,以妄塞悲兮慰新魂。呜呼奈何兮,吊以兹文。 ○后汉三贤赞三首 王充者何?会稽上虞。本自元城,爰来徙居。师事班彪,家贫无书。阅书于肆,市肆是游。一见诵忆,遂通众流。闭门潜思,《论衡》以修。为州治中,自免归欤。同郡友人,谢姓夷吾。上书荐之,待诏公车。以病不行,年七十余。乃作《养性》,一十六篇。肃宗之时,终于永元。 王符节信,安定临泾。好学有志,为乡人所轻。愤世著论,《潜夫》是名。《述赦》之篇,以赦为贼;良民之甚,其旨甚明。皇甫度辽,闻至乃惊。衣不及带,屣履出迎。岂若雁门,问雁呼卿。不仕终家,吁嗟先生。 仲长统公理,山阳高平。谓高干有雄志而无雄才,其后果败,以此有声。ㄈ傥敢言,语默无常,人以为狂生。州郡会召,称疾不就,著论见情。初举尚书郎,后参丞相军事,卒不至于荣。论说古今,发愤著书,《昌言》是名。友人缪袭,称其文章,足继《西京》。四十一终,何其短耶,呜呼先生! ○高君画赞 君子温闲,骨气委和。迹不拒物,心不扬波。澄源卷璞,含白?差?差。遗纸一张,德音不忘。 ○五箴(并序) 人患不知其过,既知之,不能改,是无勇也。余生二十有八年,发之短者日益白,齿之摇者日益脱,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其不至于君子而卒为小人也,昭昭矣!作《五箴》以讼其恶云。 △游箴 余少之时,将求多能,蚤夜以孜孜。余今之时,既饱而嬉,蚤夜以无为。呜呼余乎,其无知乎?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乎? △言箴 不知言之人,乌可与言?知言之人,默焉而其意已传。幕中之辩,人反以汝为叛。台中之评,人反以汝为倾。汝不惩邪,而呶呶以害其生邪! △行箴 行与义乖,言与法违。后虽无害,汝可以悔。行也无邪,言也无颇。死而不死,汝悔而何。宜悔而休,汝恶曷瘳。宜休而悔,汝善安在。悔不可追,悔不可为。思而斯得,汝则弗思。 △好恶箴 无善而好,不观其道。无悖而恶,不详其故。前之所好,今见其尤。从也为比,舍也为仇。前之所恶,今见其臧。从也为愧,舍也为狂。维雠维比,维狂维愧。于身不祥,于德不义。不义不祥,维恶之大,几如是为,而不颠沛?齿之尚少,庸有不思。今其老矣,不慎胡为。 △知名箴 内不足者,急于人知。霈焉有余,厥闻四驰。今日告汝,知名之法:勿病无闻,病其煜煜。昔者子路,惟恐有闻。赫然千载,德誉愈尊。矜汝文章,负汝言语。乘人不能,扌?以自取。汝非其父,汝非其师。不请而教,谁云不欺。欺以贾憎,扌?以媒怨。汝曾不寤,以及于难。小人在辱,亦克知悔。及其既宁,终莫能戒。既出汝心,又铭汝前。汝如不顾,祸亦宜然。 ○瘗砚铭 陇西李观元宾,始从进士贡在京师,或贻之砚。既四年,悲欢穷泰,未尝废其用。凡与之试艺春官,实二年登上第。行于褒谷,役者刘允误坠之地,毁焉。乃匣归埋于京师里中。昌黎韩愈,其友人也。赞且识云: 土乎成质,陶乎成器。复其质,非生死类。全斯用,毁不忍弃。埋而识,之仁之义。砚乎砚乎,与瓦砾异。 ○高君仙砚铭(并序) 儒生高常与予下天坛,中路,获砚石,似马蹄状,外棱孤耸,内发墨色,幽奇天然,疑神仙遗物。宝而用之,请予铭底: 仙马有灵,迹在于石。棱而宛中,有点墨迹。文字之祥,君家其昌。 ●卷五百五十八 ☆韩愈(十二) ○讳辩 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辞,皇甫?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愈曰:“然”。 《律》曰:“二名不偏讳。”释之者曰:谓若言“征”不称“在”,言“在”不称“征”是也。《律》曰:“不讳嫌名。”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邱”与“{艹区}”之类是也。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孔子不偏讳二名,《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钊之孙实为昭王,曾参之父名皙,曾子不讳“昔”。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也。惟宦者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以为触犯。士君子言语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耶,为不可耶? 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者宫妾:则是宦者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耶? ○杂说四首 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元间,薄日月,优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汨陵谷:云亦灵怪矣哉!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从龙。”既曰龙,□从之矣。 善医者,不视人之瘠肥,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矣;善计天下者,不视天下之安危,察其纪纲之理乱而已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纪纲者,脉也。脉不病,虽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通于此说者,其知所以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诸侯作而战伐日行矣。传数十王而天下不倾者,纪纲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无分势于诸侯,聚兵而焚之,传二世而天下倾者,纪纲亡焉耳。是故四支虽无故,不足恃也,脉而已矣;四海虽无事,不足矜也,纪纲而已矣。忧其所可恃,惧其所可矜,善医善计者,谓之天扶与之。《易》曰:“视履考祥。”善医、善计者为之。 谈生之为《崔山君传》,称鹤言者,岂不怪哉!然吾观于人,其能尽吾性而不类于禽兽异物者希矣。将愤世嫉邪,长往而不来者之所为乎?昔之圣者,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鸟者,其貌有若蒙亻其者: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谓之非人耶?即有平胁曼肤,颜如渥丹,美而很者,貌则人,其心则禽兽,又恶可谓之人耶?然则观貌之是非,不若论其心与其行事之可否为不失也。怪神之事,孔子之徒不言。余将特取其愤债世嫉邪而作之,故题之云尔。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 ○师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践、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子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我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宏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获麟解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狠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 ○进学解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元。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抵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沈浸Ο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亡木}细木为桷,?薄栌侏儒,?畏?<户占>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宏,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相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已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弋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苓也。” ○通解 今之人以一善为行而耻为之,慕达节而称夫通才者多矣,然而脂韦汨没,以至于老死者相继,亦未见他之称:其岂非乱教贼名之术欤! 且五常之教,与天地皆生;然而天下之人,不得其师,终不能自知而行之矣。故尧之前千万年,天下之人促促然不知其让之为美也;于是许由哀天下之愚,且以争为能,乃脱屣其九州,高揖而辞尧。由是后之人竦然则言曰:“虽天下,犹有薄而不售者,况其小者乎?”故让之教行于天下,许由为之师也。自桀之前千万年,天下之人循循然不知忠易其死也。故龙逢哀天下之不仁,睹君父百姓入水火而不救,于是进尽其言,退就割烹。故后之臣竦然而言曰:“虽万死,犹有忠而不惧者,况其小者乎?”故忠之教行于天下,由龙逢为之师也。自周之前千万年,浑浑然不知义之可以换其生也。故伯夷哀天下之偷且以强,则服食其葛薇,逃山而死。故后之人竦然而言曰:“虽饿死,犹有义而不惧者,况其小者乎?”故义之教行于天下,由伯夷为之师也。是三人俱以一身立教,而为师于百千万年间;其身亡而其教存,扶持天地,功亦厚矣。向令三师耻独行,慕通达,则尧之日,必曰得位而济道,安用让为?夏之日,必曰长进而否退,安用死为?周之日,必曰和光而同尘,安用饿为?若然者,天下之人,促促然而争,循循然而佞,浑浑然而偷,其何惧而不为哉!是则三师生于今,必谓偏而不通者矣,其可不谓之大贤人者哉?呜呼,今之人其慕通达之为弊也! 且古圣人言通者,盖百行众艺备于身而行之者也;今恒人之言通者,盖百行众艺阙于身而求合者也。是则古之言通者,通于道义;今之言通者,通于私曲,其亦异矣。将欲齐之者,其不犹矜粪丸而拟质随珠者乎?且令今父兄教其子弟者曰:“尔当通于行如仲尼”,虽愚者亦知其不能也;曰“尔尚力一行如古之一贤”,虽中人亦希其能矣:岂不由圣可慕而不可齐,贤可及而可齐邪?今之人行未能及乎贤,而欲齐乎圣者,亦见其病矣。 夫古人之进修,或几乎圣人。今之人行不出乎中人,而耻乎力一行为独行,且曰:“我通同如圣人。”彼其欺心邪?吾不知矣。彼其欺人而贼名邪?吾不知矣。余惧其说之将深,为《通解》。 ○择言解 火泄于密,而为用且大,能不违于道,可燔可炙,可?可甄,以利乎生物;及其放而不禁,反为灾矣。水发于深,而为用且远,能不违于道,可浮可载,可饮可灌,以济乎生物;及其导而不防,反为患矣。言起于微,而为用且博,能不违于道,可化可令,可告可训,以推于生物;及其纵而不慎,反为祸矣。火既我灾,有水而可伏其焰,能使不陷于灰烬矣;水既我患,有土而可遏其流,能使不仆于波涛矣;言既我祸,即无以掩其辞,能不罹于过者亦鲜矣。所以知理者,又焉得不择其言欤?其为慎而甚于水火。 ○原道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 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为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 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B12A]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静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与王,其号名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原性 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其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于性视其品。 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杨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灭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习非不善也,而卒为奸;瞽瞍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也,而卒为圣。人之性善恶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则性之上下者,其终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学而易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则孔子谓不移也。 曰:今之言性者异于此,何也?曰:今之言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异! ○原毁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已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木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常试之矣,常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土。”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土。”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 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原人 形于上者谓之天,形于下者谓之地,命于其两间者谓之人。形于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于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于其两间,夷狄禽兽皆人也。曰:然则吾谓禽兽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兽,皆举之矣。指山之一草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则不可。故天道乱,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乱,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乱,而夷狄禽兽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 ○原鬼 有啸于梁,从而烛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有立于堂,”从而视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形。有触吾躬,从而执之,无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与形,安有气?曰:鬼无声也,无形也,无气也,果无鬼乎?曰:有形而无声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声而无形者,物有之矣,风霆是也;有声与形者,物有之矣,人兽是也;无声与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曰:然则有怪而与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无形与声者,鬼之常也。民有忤于天,有违于民,有爽于物,逆于伦而感于气,于是乎鬼有形于形,有凭于声以应之,而下殃祸焉,皆民之为之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谓物?曰:成于形与声者,土石、风霆、人兽是也;反乎无声与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与声,不能无形与声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于民也无恒,故有动于民而为祸,亦有动于民而为福,亦有动于民而莫之为祸福,适丁民之有是时也。作《原鬼》。 ●卷五百五十九 ☆韩愈(十三) ○爱直赠李君房别 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欲其身之不正,乌可得邪?吾观李生在南阳公之侧,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为之思;有所不疑,疑之未尝不为之言;勇不动于气,义不陈乎色。南阳公举措施为不失其宜,天下之所以窥观称道洋洋者,抑亦左右前后有其人乎!凡在此趋公之庭,议公之事者,吾既从而游矣。言而公信之者,谋而公从之者,四方之人则既闻而知之矣。李生,南阳公之甥也。人不知者,将曰:李生之托婚于贵富之家,将以充其所求而止耳。故吾乐为天下道其为人焉。今之从事于彼也,吾为南阳公爱之;又未知人之举李生于彼者何辞,彼之所以待李生者何道。举不失辞,待不失道,虽失之此足爱惜,而得之彼为欢忻,于李生道犹若也。举之不以吾所称,待之不以吾所期,李生之言不可出诸其口矣。吾重为天下惜之。 ○释言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诏拜国子博土,始进见今相国郑公。公赐之坐,且曰:“吾见子某诗,吾时在翰林,职亲而地禁,不敢相闻。今为我写子诗书为一通以来。”愈再拜谢,退录诗书若干篇,择日时以献。于后之数月,有来谓愈者曰:“子献相国诗书乎?”曰:“然。”曰:“有为谗于相国之座者曰:‘韩愈曰:相国征余文,余不敢匿,相国岂知我哉!’子其慎之!”愈应之曰:“愈为御史,得罪德宗朝,同迁于南者凡三人,独愈为先收用,相国之赐大矣;百官之进见相国者,或立语以退,而愈辱赐坐语,相国之礼过矣;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欲以其业彻相国左右者多矣,皆惮而莫之敢,独愈辱先索,相国之知至矣。赐之大,礼之过,知之至,是三者于敌以下受之,宜以何报?况在天子之宰乎!人莫不自知,凡适于用之谓才,堪其事之谓力,愈于二者,虽日勉焉而不近。束带执笏,立士大夫之行,不见斥以不肖,幸矣,其何敢敖于言乎?夫敖虽凶德,必有恃而敢行。愈之族亲鲜少,无扳联之势于今;不善交人,无相先相死之友于朝;无宿资蓄货以钓声势;弱于才而腐于力,不能奔走乘机抵?以要权利。夫何恃而敖?若夫狂惑丧心之人,蹈河而入火,妄言而骂詈者,则有之矣,而愈人知其无是疾也。虽有谗者百人,相国将不信之矣,愈何惧而慎欤?” 既累月,又有来谓愈曰:“有谗子于翰林舍人李公与裴公者,子其慎欤!”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访焉,以为政于天下,而阶太平之治。居则与天子为心膂,出则与天子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其孰不愿忠而望赐?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风而妄骂,不当有如谗者之说也。虽有谗者百人,二公将不信之矣。愈何惧而慎?”既以语应客,夜归,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曾参杀人,谗者之效也。《诗》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伤于谗,疾而甚之之辞也。又曰:“乱之初生,僭始既涵。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始疑而终信之之谓也。孔子曰:“远佞人。”夫佞人不能远,则有时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祸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听者庸也;曾参杀人,以爱惑聪也;《巷伯》之伤,乱世是逢也。今三贤方与天子谋所以施政于天下。而阶太平之治,听聪而视明,公正而敦大。夫聪明则听视不惑,公正则不迩谗邪,敦大则有以容而思。彼谗人者,孰敢进而为谗哉?虽进而为之,亦莫之听矣!我何惧而慎? 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谓愈曰:“子前被言于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谤我于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后之谤我于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处而会,言若及愈,必曰:‘韩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将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既而谗言果不行。 ○行难 或问“行孰难”曰:“舍我之矜,从尔之称。”“孰能之?”曰:“陆先生参何如?”曰:先生之贤闻天下,是是而非非。贞元中,自越州征拜祠部员外郎,京师之人日造焉,闭门而拒之满街。愈尝往闲客席,先生矜语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某任之,其死某诔之,某与某何人也,任与诔也非罪欤?”皆曰:“然。”愈曰:“某之胥,某之商,其得任与诔也,有由乎?抑有罪不足任而诔之邪?”先生曰:“否,吾恶其初。不然,任与诔也何尤?”愈曰:“苟如是,先生之言过矣!昔者管敬子取盗二人为大夫于公,赵文子举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夫恶求其初?”先生曰:“不然,彼之取者贤也。”愈曰”:“先生之所谓贤者,大贤欤,抑贤于人之贤欤?齐也、晋也,且有二与七十,而可谓今之天下无其人邪?先生之选人也已详。”先生曰:“然”。愈曰:“圣人不世出,贤人不时出,千百岁之间傥有焉,不幸而有出于胥商之族者,先生之说传,吾不忍赤子之不得乳于其母也。先生曰:“然。”他日,又往坐焉。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详,位乎朝者,吾取某与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凡吾与者若干人。”愈曰:“先生之与者,尽于此乎?其皆贤乎,抑犹有举其多而缺其少乎?”先生曰:“固然,吾敢求其全。”愈曰:“由宰相至百执事凡几位?由一方至一州凡几位?先生之得者,无乃不足充其位邪!不早图之,一朝而举焉,今虽详,其后用也必粗。”先生曰:“然。子之言,孟何不如。” ○对禹问 或问曰:“尧舜传诸贤,禹传诸子,信乎?”曰“然。”“然则禹之贤,不及于尧与舜也欤?”曰:“不然。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后世争之之乱也。尧舜之利民也大,禹之虑民也深。”曰:“然则尧舜何以不忧后世?”曰:“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得其人而传之,尧舜也;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舜不能以传禹,尧为不知人;禹不能以传子,舜为不知人。尧以传舜为忧后世,禹以传子为虑后世。”曰:“禹之虑也则深矣,传之子而当不淑,则奈何?”曰:“时益以难理,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前定虽不当贤,犹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天之生大圣也不数,其生大恶也亦不数。传诸人,得大圣,然后人莫敢争;传诸子,得大恶,然后人受其乱。禹之后四百年,然后得桀;亦四百年,然后得汤与伊尹。汤与伊尹不可待而传也。与其传不得圣人而争且乱,孰若传诸子,虽不得贤,犹可守法。”曰:“孟子之所谓‘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为圣人不苟私于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 ○?人对 ?有以孝为旌门者,乃本其自于?人,曰:“彼自剔股以奉母,疾瘳,大夫以闻其令尹,令尹以闻其上,上俾聚土以旌其门,使勿输赋,以为后劝。”?大夫常曰:“他邑有是人乎?”愈曰:母疾,则止于烹粉药石以为是,未闻毁伤支体以为养,在教未闻有如此者。苟不伤于义,则圣贤当先众而为之也。是不幸因而致死,则毁伤灭绝之罪有归矣。其为不孝,得无甚乎!苟有合孝之道,又不当旌门,盖生人之所宜为,曷足为异乎?既以一家为孝,是辩一邑里皆无孝矣;以一身为孝,是辨其祖父皆无孝矣。然或陷于危难,能固其忠孝,而不苟生之逆乱,以是而死者,乃旌表门闾,爵禄其子孙,斯为为劝己。矧非是而希免输者乎?曾不以毁伤为罪,灭绝为忧,不腰于市而已黩于政,况复旌其门? ○读荀 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纷纷藉藉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火于秦,黄老于汉,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扬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书,于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辞,时若不粹;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抑犹在轲、雄之间乎?孔子删《诗》《书》,笔削《春秋》,合于道者著之,离于道者黜去之,故《诗》《书》《春秋》无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欤!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 ○读?冠子 《?冠子》十有九篇,其词杂黄老、刑名。其《博选篇》“四稽”“五至”之说当矣。使其人遇时,援其道而施于国家,功德岂少哉?《学问篇》称“贱生于无所用,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者,余三读其词而悲之。文字脱谬,为之正三十有五字,乙者三,灭者二十有二,注十有二字云。 ○读仪礼 余尝苦《仪礼》难读,又其行于今者盖寡,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于今,诚无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于是。孔子曰:“吾从周。”谓其文章之盛也。古书之存者希矣。百氏杂家,尚有可取,况圣人之制度邪?于是掇其大要奇辞奥旨著于篇,学者可观焉。惜乎!吾不及其时进退揖让于其间。呜呼,盛哉! ○读墨子 儒讥墨以上同、兼爱、上贤、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讥专臣,不上同哉?孔子泛爱亲仁,以博施济众为圣,不兼爱哉?孔子贤贤,以四科进褒弟子,疾殁世而名不称,不上贤哉?孔子祭如在,讥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则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为辩生于未学,各务售其师之说,非二师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 ○本政 周之政文,既其弊也,后世不知其承,大敷古先,遂一时之术以明示民,民始惑教,百氏之说以兴。其言曰:天下可为也。彼之政仁矣,反于谊;此之政敬矣,戾于忠。何居?我其周从乎!曰:周不及殷,其殷从乎?曰夏、曰虞、曰陶唐、曰三皇氏、曰遂古之初,暴孽情,饰淫志,枝辞琢正,纷紊纠射,以僻民和,以导民乱。呜呼,道之去世,其终不复矣乎!长民者发一号、施一令,民莫不悱然非矣。谓不可守,遽变而从之。譬将适千里,及门而复,后虽??,决不可暨。原其始,固有启之者也。闻于师曰:古之君天下者化之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及其弊也易之不示其所以易之之道:政以是得,民以是淳。其有作者,知教化之所繇废,抑诡怪而畅皇极,伏文貌而尚忠质,茫乎天运,?尔神化。道之行也,其庶己乎! ○守戒 《诗》曰“大邦维翰”,《书》曰“以藩王室”,诸侯之于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职贡而已,固将有以翰藩之也。今人有宅于山者,知猛兽之为害,则必高其柴?爰而外施陷阱以待之;宅于都者,知穿窬之为盗,则必峻其垣墙而内固扃?以防之。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过人之智而后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于倔强之间,而不知为之备,噫,亦惑矣! 野人鄙夫能之,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岂材力为有不足欤?盖以谓不足为而不为耳!天下之祸,莫大于不足为,材力不足者次之。不足为者,敌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则其于祸也有间矣。彼之倔强者,带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绵地则千里,而与我壤地相错,无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门之关其间,又自知其不得与天下齿,朝夕举踵引颈,冀天下之有事,以乘吾之便。此其暴于猛兽穿窬也甚矣。呜呼,胡知而不为之备乎哉!贲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鲁鸡之不期,蜀鸡之不支。今夫鹿之于豹,非不巍然大矣,然而卒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资殊也。曰:然则如之何而备之?曰:在得人。 ○猫相乳 司徒北平王家,猫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死焉。有二子饮于死母,母且死,其鸣咿咿。其一方乳其子,若闻之,起而若听之,走而若救之,衔其一置于其栖,又往如之,反而乳之,若其子然。噫,亦异之大者也!夫猫,人畜也,非性于仁义者也,其感于所畜者乎哉!北平王牧人以康,伐罪以平,理阴阳以得其宜。国事既毕,家道乃行,父父子子,兄兄弟弟,雍雍如也,愉愉如也,视外犹视中,一家犹一人。夫如是,其所感应召致,其亦可知矣。《易》曰“信及豚鱼”,非此类也夫!愈时获幸于北平王,客有问王之德者,愈以是对。客曰:“夫禄位贵富人之所大欲也。得之之难,未若持之之难也。得之于功,或失于德;得之于身,或失于子孙。今夫功德如是,祥祉如是,其善持之也可知已。”既已,因叙之为《猫相乳》说云。 ○题李生壁 余始得李生于河中,今相遇于下邳,自始及今,十四年矣。始相见,吾与之皆未冠,未通人事,追思多有可笑者,与生皆然也。今者相遇,皆有妻子,昔时无度量之心,宁复可有?是生之为交,何其近古人也!是来也,余黜于徐州,将西居于洛阳。泛舟于清冷池,泊于文雅台下。西望商邱,东望修竹园。入微子庙,求邹阳、枚叔、司马相如之故文。久立于庙陛间,悲《那颂》之不作于是者已久。陇西李翱、太原王涯、上谷侯喜实同与焉。贞元十六年五月十四日,昌黎韩愈书。 ○讼风伯 维兹之旱兮,其谁之由。我知其端兮,风伯是尤。山升云兮泽上气,雷鞭车兮电摇帜。雨浸浸兮将坠,风伯怒兮云木得止。?乌之仁兮,念此下民。?其光兮,不斗其神。嗟风伯兮其独谓何,我于尔兮岂有其他。求其时兮修祀事,羊甚肥兮酒甚旨。食足饱兮饮足醉,风伯之怒兮谁使。云屏屏兮吹使?离之,气将交兮吹使离之。铄之使气不得化,寒之使云不得施。嗟尔风伯兮,欲逃其罪又何辞。上天孔明兮,有纪有纲。我今上讼兮,其罪谁当。天诛加兮不可悔,风伯虽死兮人谁汝伤。 ○长安慈恩塔题名 韩愈退之、李翱翔之、孟郊东野、柳宗元予厚、石洪?川同登。 ○洛北惠林寺题名 韩愈、李景兴、侯喜、尉迟汾,贞元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鱼于温洛,宿此而归。昌黎韩愈书。 ○谒少室李渤题名 愈同樊宗师、卢仝谒少室李拾遗。 ○福先塔寺题名 处士石洪?川、吏部员外王仲舒宏中、水部员外郑楚相叔敖、洛阳县令潘宿阳乾明、国子博士韩愈退之、前试左武卫胄曹李演广文、前杭州钱塘县尉郑?文明,元和三年十月九日同游。 ○嵩山天封宫题名 元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与著作佐郎樊宗师、处士卢仝,自洛中至少室,谒李徵君渤。樊次玉泉寺,疾作归。明日,遂与李、卢、道土韦?、僧荣并少室而东,抵众寺,上太室中峰,宿封禅坛下石室。遂自龙泉寺钓龙潭水。遇雷。明日,观启母石。入此观,与道土赵玄遇,乃归。闰月三日,国子博士韩愈题。 ○迓杜兼题名 河南尹水陆运使杜兼、尚书都官员外郎韩愈、水陆运判官洛阳县尉李宗闵、水陆运判官伊阙县尉牛僧孺、前同州韩城县尉郑伯义,元和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大尹给事奉诏祠济渎回,愈与二判官于此迎候,遂陪游宿。愈题。 ○华岳题名 淮西宣慰处置使门下侍郎平章事裴度、副使刑部侍郎兼御史大夫马总、行军司马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韩愈、判官司勋员外郎兼侍御史李正封、都官员外郎兼侍御史冯宿、掌书记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李宗闵、都知兵马使左骁卫将军威远军使兼御史大夫李文悦、左厢都押衙兼都虞候左卫将军兼御史中丞密国公高承简,元和十一年八月,丞相奉诏平淮右,八日,东过华阴,礼于岳庙,总等八人,实备将佐以从。 ●卷五百六十 ☆韩愈(十四) ○顺宗实录一(起藩邸,尽贞元二十一年二月) 顺宗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讳诵,德宗长子,母曰昭德皇后王氏。上元二年正月十二日生。大历十四年封为宣王。建中元年立为皇太子。慈孝宽大,仁而善断,留心艺学。亦微信尚浮屠法,礼重师傅,引见辄先拜。善隶书,德宗之为诗并他文赐大臣者,率皆令上书之。德宗之幸奉天,仓卒间,上常亲执弓矢,率军后先导卫,备尝辛苦。上之为太子,于父子间,慈孝交洽无嫌,每以天下为忧。德宗在位久,稍不假宰相权,而左右得因缘用事。外则裴延龄、李齐运、韦渠牟等以奸佞相次进用。延龄尤狡险,判度支,务刻剥聚敛以自为功,天下皆怨怒。上每进见,候颜色,辄言其不可。至陆贽、张滂、李充等以毁谴,朝臣忄双惧,谏议大夫阳城等伏ト极论,德宗怒甚,将加城等罪,内外无敢救者。上独开解之,城等赖以免。德宗卒不相延龄、渠牟,上有力焉。 贞元二十一年癸巳,德宗崩。景申,上即位太极殿,册曰: 维贞元二十一年岁次乙酉正月辛未朔二十三日癸巳,皇帝若曰:於戏!天下之大,实惟重器。祖宗之业,允属元良。咨尔皇太子诵,睿哲温恭,宽仁慈惠。文武之道,秉自生知;孝友之诚,发于天性。自膺上嗣,毓德春闱,恪慎于厥躬,祗勤于大训,必能诞敷至化,安劝庶邦。朕寝疾弥留,弗兴弗寤。是用命尔继统,俾绍前烈,宜陟元后,永绥兆人。其令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奉册即皇帝位。尔惟奉若天道,以康四海;懋建皇极,以熙庶功。无忝我高祖太宗之休命! 上自二十年九月得风疾,因不能言,使四面求医药,天下皆闻知。德宗忧戚形于颜色,数自临视。二十一年正月朔,含元殿受朝,还至别殿,诸王亲属进贺,独皇太子疾不能朝,德宗为之涕泣,悲伤叹息,因感疾,恍惚日益甚。二十余日,中外不通两宫安否,朝臣咸忧惧莫知所为,虽翰林内臣亦无知者。二十三日,上知内外忧疑,紫衣麻鞋,不俟正冠,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京师稍安。二十四日宣遗诏,上?服见百寮。二十六日即位。 上学书于王亻丕,颇有宠,王叔文以棋进,俱待诏翰林,数侍太子。叔文诡谲多计,上在东宫,尝与诸待读并叔文论政,至宫市事,上曰:“寡人方欲极言之。”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既退,上独留叔文,谓曰:“向者君奚独无言,岂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敢不以闻。太子职当侍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上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遂大爱幸。与王亻丕两人相依附,俱出入东宫。闻德宗大渐,上疾不能言,亻丕即入,以诏召叔文入,坐翰林中使决事。亻丕以叔文意入言于宦者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以检校司空平章事杜佑摄冢宰兼山陵使,中丞武元衡为副使,宗正卿李纾为按行山陵地使,刑部侍郎郑云逵为卤簿使,又命中书诗郎平章事高郢撰哀册文,礼部诗郎权德舆撰谥册文,太常卿许孟容撰议文。 庚子,百寮请听政,曰:“自汉以来,丧期之数,以日易月,而皆三日而听政。我国家列圣,亦克修奉,罔或有违、况大行皇帝酌于故实,重下遗诏,今日至期、两陛下未亲政事,群臣不敢安。宜存大孝,以宁万国,天下之幸。”不许。是月,升泗州为上州。 二月辛丑朔,中书侍郎平章事臣郢、门下侍郎平章事臣?瑜、检校司空平章事臣佑奉疏曰:“大行皇帝知陛下仁孝,虑陛下悲哀,不即人心听政事,故发遗诏,令一行汉氏之制。今陛下安得守曾闵匹夫之小行,忘皇王继亲之大孝,以亏臣子承顺之义?”犹不许。壬寅,宰臣又上言曰:“陛下以圣德至孝,继受宝命,宜奉先帝约束,以时听断。不可以久。”从之。 癸卯,朝百寮于紫宸门。杜佑前跪进曰:“陛下居忧过礼,群臣惧焉。愿一睹圣颜。”因再拜而起。左右乃为皇帝举帽,百寮皆再拜。佑复奏曰:“陛下至性殊常,哀毁之甚,臣等不胜惶灼。伏望为宗庙社稷割哀强食。” 景午,罢翰林阴阳星卜医相覆棋诸待诏三十二人。初,王叔文以棋待诏,既用事,恶其与己侪类相乱,罢之。 己酉,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余如故。河北节度自至德已来,不常朝觐;前年冬,茂昭来朝,未还,故宠之。辛亥,诏吏部侍郎韦执谊守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紫。初执谊为翰林学士,知叔文幸于东宫,倾心附之。叔文亦欲自广朋党,密与交好。至是,遂特用为相。乙卯,太常奏:“《礼》云:‘丧,三年不祭,惟祭天地社稷。’《周礼》:‘圜钟之均六变,天神皆降;林钟之均八变,地示咸出。’不废天地之祭,不敢以卑废尊也。乐者所以降神也,不以乐则祭不成。今遵遗诏行易月之制,请制内遇祭辍乐,终制用乐。”从之。又奏:“《礼》:‘三年祭宗庙。’今请俟?庙毕复常。”从之。 辛酉,贬京兆尹李实为通州长史。诏曰:“实素以宗属,累更任使,骤升班列,遂极宠荣,而政乖惠和,务在苛厉。比年旱歉,先圣忧人,特诏逋租悉皆蠲免,而实敢肆诬罔,复令征剥。颇紊朝廷之法,实惟聚敛之臣。自国哀已来,增毒弥甚,无辜毙踣,深所兴嗟。联嗣守洪业,敷弘理道,宁容蠹政,以害齐人!宜加贬黜,用申邦宪。尚从优贷,俾佐远藩。”实谄事李齐运,骤迁至京兆尹,恃宠强愎,不顾文法。是时,春夏旱,京畿乏食。实一不以介意,方务聚敛征求,以给进奉。每奏对,辄曰:“今年虽旱,而谷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贷麦苗以应官。优人成辅端为谣嘲之,实闻之,奏辅端诽谤朝政,杖杀之。实遇传御史王播于道,故事:尹与御史相遇,尹下道避,实不肯避,导骑如故。播诘让导骑者,实怒,遂奏播为三原令,廷诟之。陵轹公卿已下,随喜怒诬奏迁黜,朝廷畏忌之。尝有诏免畿内逋租,实不行用诏书,征之如初。勇于杀害人,吏不聊生。至谴,市里让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获免。 壬戌,制殿中丞皇太子侍书翰林待诏王亻丕可守左常侍,依前翰林待诏,苏州司功王叔文可起居舍人翰林学士,又以司勋员外郎翰林学士知制诰郑?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又以给事中冯伉为兵部侍郎,以兵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归登为给事中,修撰如故。登伉皆上在东宫时侍读,以师傅恩拜。 ○顺宗实录二(起二月,尽三月) 二月甲子,上御丹凤门,大赦天下。自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昧爽已前,大辟已下罪无轻重,常赦所不原者,咸赦原之。诸色人中,有材行兼茂,明于理体者,经术精深,可为师法者,达于吏理,可使从政者,宜委常参官各举所知;其在外者,长吏精加访择,具名闻奏,仍优礼发遣。 旧事:宫中有要市外物,令官吏主之,与人为市,随给其直。贞元末,以宦者为使,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末年不复行文书,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并要闹访,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即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辨,无敢问所从来。其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百钱物买人直数千钱物,仍索进奉门户并脚价钱。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而实夺之。尝有农夫以驴负柴至城卖,遇宦者称“宫市”取之,才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以驴送至内。农夫涕泣,以所得绢付之,不肯受,曰:“须汝驴送柴至内。”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今以柴与汝,不敢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遂殴宦者。街吏擒以闻,诏黜此宦者,而赐农夫绢十匹。然“宫市”亦不为之改易。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上初登位,禁之;至大赦,又明禁。又贞元中,要乳母皆令选寺观婢以充之,而给与其直。例多不中选。寺观次当出者,卖产业、割与地买之,贵有姿貌者以进,其徒苦之。至是亦禁焉。 贞元末,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皆为暴横以取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不许人出入者。或有张井上者,使不得汲水,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痛殴之。出钱物求谢,乃去。或相聚饮食于肆,醉饱而去,卖者或不知,就索其直,多被殴骂。或时留蛇一囊为质,曰:“此蛇所以致鸟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饲之,勿令饥渴。”卖者愧谢求哀,乃携而去。上在春宫时,则知其弊,常欲奏禁之。至即位,遂推而行之。人情大悦。 乙丑,停盐铁使进献。旧盐铁钱物,悉入正库,一助经费。其后主此务者,稍以时市珍玩时新物充进献,以求恩泽。其后益甚,岁进钱物,谓之“羡余”,而经入益少。至贞元末遂月有献焉,谓之“月进”。至是乃罢。 命右金吾将军兼中丞田景度持节告哀于吐蕃,以库部员外熊执易为副;兵部郎中兼中丞元季方告哀于新罗,且册立新罗嗣王,主客员外郎兼殿中监马于为副。 三月庚午朔,出后宫三百人。辛未,以翰林待诏王亻丕为翰林学士。壬申,以故相抚州别驾姜公辅为吉州刺史;前户部侍郎判度支汀州别驾苏弁为忠州刺史。追故相忠州刺史陆费、郴州别驾郑馀庆、前京兆尹杭州刺史韩皋、前谏议大夫道州刺史阳城赴京师。德宗自贞元十年已后,不复有赦令。左降官虽有名德才望,以微过忤旨谴逐者,一去皆不复叙用。至是人情大悦。而陆贽、阳城皆未闻追诏,而卒于迁所,士君子惜之。癸酉,出后宫并教坊女妓六百人,听其亲戚迎于九仙门。百姓相聚欢让呼,大喜。景戌,诏曰:“检校司空平章事杜佑可检校司徒平章事,充度支并盐铁使。以浙西观察李?为浙西节度检校刑部尚书。”赐徐州军额曰“武宁”,制曰:“朕新委元臣,综厘重务,爰求贰职,固在能臣。起居舍人王叔文,精识瑰材,寡徒少欲,质直无隐,沈深有谋。其忠也,尽致君之大方;其言也,达为政之要道:凡所询访,皆合大猷。宜继前劳,伫光新命。可度支盐铁副使,依前翰林学士本官赐如故。”初,叔文既专内外之政,与其党谋曰:“判度支,则国赋在手,可以厚结诸用事人,取兵士心,以固其权。”骤使重职,人心不服。借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除之为副以专之。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绍为兵部尚书,以吏部郎中李?为御史中丞,武元衡为左庶子。初,叔文党数人,贞元末已为御史在台。至元衡为中丞,薄其人,待之卤莽,皆有所憾。而叔文又以元衡在风宪,欲使附己,使其党诱以权利。元衡不为之动。叔文怒,故有所授。庚寅,制:门下侍郎守吏部尚书平章事贾耽可检校司空兼左仆射,守门下侍郎平章事郑?瑜可守吏部尚书,守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可守刑部尚书,守尚书左丞平章事韦执谊可守中书侍郎,并依前平章事。癸巳,诏曰:“万国之本,属在元良;主器之重,归于长子:所以基社稷而固邦统,古之制也。广陵王某,孝友温恭,慈仁忠恕;博厚以容物,宽明而爱人;祗服训词,言皆合雅;讲求典学,礼必从师;居有令闻,动无违德。朕获缵丕绪,祗若大猷,惟怀永图,用建储贰,以承宗庙,以奉粢盛,爰举旧章,俾膺茂典。宜册为皇太子,改名某,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初广陵王名从“水”傍“享”,至册为皇太子,始改从今名。丁酉,吏部尚书平章事郑?瑜称疾去位。其曰,?瑜方与诸相会食于中书。故事:丞相方食,百寮无敢谒见者,叔文是日至中书,欲与执谊计事,令直省通执谊。直省以旧事告,叔文叱直省,直省惧,入白执谊。执谊逡巡惭赧,竟起迎叔文,就其阁语良久。宰相杜佑、高郢、?瑜皆停{?助}以待。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已与之同食ト中矣。”佑、郢等心知其不可,畏惧叔文、执谊,莫敢出言。?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前是,左仆射贾耽以疾归第未起,?瑜又继去。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远近大惧焉。 ○顺宗实录三(起四月,尽五月) 夏四月乙巳,上御宣政殿,册皇太子。册曰:建储贰者,必归于家嗣;固邦本者,允属于元良。咨尔元子广陵王某,幼挺岐嶷,长标徇淑;佩《诗》《礼》之明训,宣忠孝之宏规;居维保和,动必循道;识达刑政,器合温文;爱敬奉于君亲,仁德闻于士庶;神祗龟筵,罔不协从:是用命尔为皇太子。於戏!惟我烈祖之有天下也,功格上帝,祚流无穷,光缵洪业,逮予十叶。虔恭寅畏,日慎一日。付尔以承祧之重,励尔以主{凶匕}之勤,以贞万国之心,以扬三善之德。尔其尊师重傅,亲贤远佞,非礼勿践,非义勿行,对越天地之耿光,丕承祖宗之休烈,可不慎欤? 时上即位已久,而臣下未有亲奏对者。内外盛言王亻丕、王叔文专行断决,日有异说。又属频雨,皆以为群小用事之应。至将册礼之夕,雨乃止;迨行事之时,天气清朗,有庆云见。识者以为天意所归。及睹皇太子仪表,班行既退,无不相贺,至有感泣者。戊申,诏曰: 惟先王光有天下,必正我邦本,以立人极。建储贰以承宗祧,所以启迪大猷,安固洪业,斯前代之令典也。皇太子某,体仁秉哲,恭敬温文,德协元良,礼当上嗣。朕奉若丕训,宪章前式,惟承社稷之重,载考《春秋》之义,授之匕鬯,以奉粢盛。爰以令辰,俾膺茂典。今册礼云毕,感庆交怀,思与万方,同其惠泽。自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已后,至四月九日昧爽已前,天下应犯死罪者特降从流,流已下递减一等。文武常参并州府县官,子为父后者,赐勋两转。古之所以教太子,必茂选师傅以翼辅之,法于训词而行其典礼,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是以教谕而成德也。给事中陆质、中书舍人崔枢,积学懿文,守经据古,夙夜讲习,庶协于中,并充皇太子侍读。天下孝子顺孙先旌表门闾者,委所管州县各加存恤。 庚戌,封皇太子长子宁等六人为郡王。癸酉(当作丑),赠吐蕃吊祭使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史馆修撰张荐礼部尚书。荐字孝举,代居深州之陆泽。祖文成,博学工文词,性好诙谐,七登文学科。荐聪明强记,历代史传,无不贯通,为太师颜真卿所称赏,遂知名。大历中,江东观察表荐之,授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兼史馆修撰。贞元初,为太常博士。四年,回纥求和亲,使送咸安公主人回纥,以荐为判官,改授殿中侍御史,累迁谏议大夫。十一年,册回纥子,荐以秘书少监持节为使。还,久之,迁秘书监。二十年,吐蓄赞普死,以荐为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持节吊赠。卒于赤岭东回纥辟。吐蕃传归其柩。前后三使异国,自始命至卒,常兼史职。在史馆二十年,著《宰辅传略》、《五服图记》、《寓居录》、《灵怪集》等。景寅,罢闽中万安监。先是福建观察柳冕久不迁,欲立事迹,以求恩宠,乃奏云:“闽中,南朝放牧之地,畜羊马可使孳息。请置监。”许之。收境中畜产,令吏牧其中。羊大者不过十斤,马之良者估不过数千。不经时辄死,又敛,百姓苦之,远近以为笑。至是观察阎济美奏罢之。丁卯,命焚容州所进毒药可杀人者。五月己巳,以杭州刺史韩皋为尚书左丞。辛未,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检校右仆射兼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节度使。叔文欲专兵柄,藉希朝年老旧将,故用为将帅,使主其名,而寻以其党韩泰为行军司马,专其事。甲戌,以度支郎中韩泰守兵部郎中兼中丞,充左右神策京西都栅行营兵马节度行军司马,赐紫。乙亥,追改为检校兵部郎中,职如故。甲申,以万年令房启为容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初,启善于叔文之党,因相推致,遂获宠于叔文,求进用。叔文以为容管经略使,使行,约至荆南授之。云:“脱不得荆南,即与湖南。”故启宿留于江陵,久之方行;至湖南,又久之。而叔文与执谊争权,数有异同,故不果。寻闻皇太子监国,启惶骇奔驰而往。是日,以郴州员外司马郑馀庆为尚书左丞。乙酉,以尚书左丞韩皋为鄂岳观察武昌军节度使。初,皋自以前辈旧人,累更重任,颇以简倨自高,嫉叔文之党。谓人曰:“吾不能事新贵人。”皋从弟华幸于叔文,以告叔文,故出之。 辛卯,以王叔文为户部侍郎,职如故,赐紫。初叔文欲依前带翰林学士,宦者俱文珍等恶其专权,削去翰林之职。叔文见制书大惊,谓人曰:“叔文日时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职事,即无因而至矣。”王亻丕曰:“诺。”即疏请,不从;再疏,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又与归登同日赐紫。内出衫笏赐登,而叔文不沾。文珍等所恶,独不得赐,由此始惧。以衢州别驾令狐?亘为秘书少监。?亘国子祭酒德?元玄孙,进士登第。司徒杨绾未达时,遇之以为贤。为礼部修史,引?亘入史馆,自华原尉拜拾遗,累迁起居舍人。大历八年,刘晏为吏部尚书,奏?亘为刑部员外,判南曹。累迁至礼部侍郎。?亘之判南曹,晏为尚书,杨炎为侍郎。?亘得晏之举,分阙必择其善者与晏,而以恶者与炎。炎固已不平。至?亘为礼部,而炎为相。有杜封者,故相鸿渐之子,求补宏文生。炎尝出杜氏门下,托?亘以封。渭调使者曰:“相公欲封成其名,乞署封名下一字,?亘因得以记焉。”炎不意?亘卖之,署名属?亘。?亘明日疏言,宰相炎迫臣以威,臣从之则负陛下,不从即炎当害臣。德宗以问炎,炎具道所以。德宗怒曰:“此奸人,不可奈。”欲杖而流之,炎救解,乃黜为衡州别驾。贞元初,李泌为相,以左庶子史馆修撰征,至则与同职孔述睿争竞细碎,数侵述睿。述睿长告以让,不欲争。泌卒,窦参为相,恶其为人,贬吉州别驾,改吉州刺史。齐映除江西观察,过吉州,?亘自以前辈,怀怏怏,不以刺史礼见。入谒,从容步进,不袜首属戎器,映以为恨。去至府,奏?亘举前刺史过失,鞫不得真,无政事,不宜临郡,贬衢州别驾。上即位,以秘书少监征,未至卒。?亘在史馆,修《玄宗实录》一百卷,撰《代宗实录》三十卷。虽颇勤苦,然多遗漏,不称良史。初德宗将厚奉元陵事,?亘时为中书舍人兼史职,奏疏谏,请薄其葬。有答诏优奖。元和三年,以修实录功,追赠工部尚书。是月,以襄州为襄府;徙临汉县于古城,曰邓城县。 ○顺宗实录四(起六月,尽七月) 六月乙亥,贬宣州巡官羊士谔为汀州宁化县尉。士谔性倾躁,时以公事至京,遇叔文用事,朋党相煽,颇不能平,公言其非。叔文闻之,怒,欲下诏斩之,执谊不可;则令杖杀之,执谊又以为不可,遂贬焉。由是叔文始大恶执谊,往来二人门下者皆惧。先时刘辟以剑南节度副使将韦皋之意于叔文,求都领剑南三川,谓叔文曰:“太尉使某致微诚于公,若与其三川,当以死相助。若不用某,亦当有以相酬。”叔文怒,亦将斩之,而执谊固执不可。辟尚游京师未去,至闻士谔,遂逃归。左散骑常侍致仕张万福卒。万福魏州元城人也。自曾祖至父皆明经,官止县令州佐。万福以祖父业儒皆不达,不喜书,学骑射。年十七八,从军辽东,有功,为将而还。累迁至寿州刺史,州送租赋诣京师,至颍川界,为盗所夺,万福使轻兵驰入颍川界讨之,贼不意万福至,忙迫不得战,万福悉聚而诛之,尽得其所亡物,并得前后所掠人妻子、财物、牛马万计,悉还其家。为淮南节度崔圆所忌,失刺史,改鸿胪卿,以节度副使将兵千人镇寿州。万福不以为恨。许杲以平卢行军司马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圆令万福摄濠州刺史,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陈庄。贼陷舒州,圆又以万福为舒州刺史,督淮南岸盗贼,连破其党。大历三年,召赴京师。代宗谓曰:“闻卿名久,欲一识卿,且将累卿以许杲。”万福拜谢,因前曰:“陛下以许杲召臣,如河北贼诸将叛,以属何人?”代宗笑曰:“且欲议许杲事,方当大用卿。”即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督淮南岸盗贼。至州,杲惧,移军上元。杲至楚州大掠,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讨之。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勤所逐。自勤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十二三,尽得其所虏掠金银妇女等,皆获致其家。代宗诏以本州兵千五百人防秋京西,遂带和州刺史镇咸阳,因留宿卫。李正己反,将断江淮路,令兵守?甬桥涡口,江淮进奉船千余只,泊涡口不敢进。德宗以万福为濠州刺史,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土停岸睥睨不敢动,诸道继进。改泗州刺史。为杜亚所忌。征拜左金吾卫将军,召见,德宗惊曰:“杜亚言卿昏耄,卿乃如是健耶!”图形凌烟阁,数赐酒馔衣服,并敕度支籍口畜给其费。至贺阳城等于延英门外,天下益重其名。二十一年,以左散骑常侍致仕。元和元年卒,年九十。万福自始从军至卒,禄食七十年,未尝病一日。典九郡,皆有惠爱。癸丑,韦皋上表,请皇太子监国,又上皇太子笺。寻而裴?、严绶表继至,悉与皋同。赠故忠州别驾陆贽兵部尚书;故道州刺史阳城左常侍。贽字敬舆,吴郡人也。年十八,进士及第。又以博学宏词授郑县尉,书判拔萃,授渭南尉,迁监察御史。未几,选为翰林学士,迁祠部员外郎。德宗幸奉天,贽随行在,天下骚扰,远近征发,书诏一日数十下,皆出于贽。贽操笔持纸,成于须臾,不复起草。同职皆拱手嗟叹,不能有所助。常启德宗言:“方今书诏,宜痛自引过罪己,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已致兴,后代推以为圣人;楚王失国亡走,一言善而复其国,至今称为贤者。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臣虽愚陋,为诏词无所忌讳,庶能令天下叛逆者回心喻旨。”德宗从之,故行在制诏始下,闻者虽武人悍卒,无不挥涕感激。议者咸以为德宗克平寇难,旋复天位,不惟神武成功,爪牙宣力,盖以文德广被,腹心有助焉。累迁考功郎中、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兼翰林学士。丁母忧,免丧,权知兵部侍郎,复入翰林。中外属意,旦夕俟其为相。窦参深忌之,贽亦短参之所为,且言其黯货,于是与参不能平。寻真拜兵部侍郎,知礼部贡举,于进士中得人为多。八年春,迁中书侍郎平章事,始令吏部每年集选人。旧事:吏部每年集人,其后遂三年一置选。选人猥至,文书多不了寻勘,真伪纷杂,吏因得大为奸巧。选士一磋跌,或至十年不得官,而官之阙者,或累岁无人贽令吏部分内外官员为三分,计阙集人以为常,其弊十去七八,天下称之。初,窦参出李冀为常州刺史,且迫其行,巽常衔之。至参贬为郴州别驾,巽适迁湖南观察。德宗常与参言放相姜公辅罪,参漏其语。参败,公辅因上疏自陈其事,非臣之过。德宗诘之,知参泄其语,怒,未有所发,会巽奏汴州节度刘士宁遗参金帛若干。士宁得汴州,参处其议,士宁常德之,故致厚贶。德宗以参得罪,而以武将交结,发怒,竟致参于死。而议者多言参死由贽焉。裴延龄判度支,天下皆嫉怨,而独幸于天子,朝廷无敢言其短者,贽独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延龄固欲去贽而代之,又知贽之不与已,多阻其奏请也;谤毁百端。翰林学士吴通元故与贽同职,奸巧佻薄,与贽不相能。知贽与延龄相持有间,因盛言贽短。宰相赵?,本贽所引同对,嫉贽之权,密以贽所戢弹延龄事告延龄。延龄益得以为计。由是天子益信延龄而不直贽,竟罢贽相,以为太子宾客,而黜张滂、李充等权。言事者皆言其屈。贽因畏惧,至为宾客,拒门不纳交亲士友。春旱,德宗数猎苑中,延龄疏言:“贽等失权怨望,言于众曰:‘天下旱,百姓且流亡,度支爱惜,不肯给诸军,军中人无所食,其事奈何?’以摇动群心,其意非止欲中伤臣而已。”后数日,又猎苑中,会神策军人跪马前云:“度支不给马草。”德宗意延龄前言,即回马而归,由是贬贽为忠州别驾。滂、充皆斥逐。德宗怒未解,贽不可测,赖阳城等救乃止。贽之为相,常以少年入翰林,得幸于天子,长养成就之。不敢自爱,事之不可者皆争之。德宗在位久,益自揽持机柄,亲治细事,失君人大体,宰相益不得行其事职,而议者乃云由贽而然。贽居忠州十余年,常闭门不出入,人无识面者。避谤不著书,习医方,集古今名方为《陆氏集验方》五十卷。卒于忠州,年五十二。上初即位,与郑馀庆、阳城同征,诏始下,而城、贽皆卒。 城字亢宗,北平人,代为官族。好学,贫不能得书,乃求入集贤为书写吏,窃官书读之,昼夜不出。经六年,遂无所不通,乃去沧州中条山下。远近慕其德行,来学者相继于道。闾里有争者,不诣官府,诣城以决之。李泌为相,举为谏议大夫,拜官不辞。未至京师,人皆想望风采,云“城山人,能自苦刻,不乐名利,必谏净死职下”,咸畏惮之。既至,诸谏宫纷纷言事,细碎无不闻达,天子益厌苦之,而城方与其二弟牟、容连夜痛饮,人莫能窥其意。有怀刺讥之者,将造城而问者,城揣知其意,辄强与酒。客或时先醉仆席上,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约其二弟云:“吾所得月俸,汝可度我家有几口,月食米当几何,买薪菜盐米,凡用几钱,先具之,其余悉以送酒媪,无留也。”未尝有所贮积。虽其所服用切急不可缺者,客称其物可爱,城辄喜,举而授之。陈苌者,候其始清月俸,常往称其钱帛之美,月有获焉。至裴延龄谗毁陆贽等,坐贬黜,德宗怒不解,在朝无救者,城闻而起曰:“吾谏官也,不可令天子杀无罪之人,而信用奸臣。”即率拾遗王仲舒数人,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状。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语,将加城等罪。良久乃解,令宰相谕遣之。于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阁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遂遍拜城与仲舒等曰:“诸谏议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也!”已而连呼:“太平万岁,太平万岁!”万福武人,时年八十余,自此名重天下。时朝夕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当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庭。”竟坐延龄事,改国子司业。至,引诸生告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宁有久不省其亲乎?”明日,谒城归养者二十余人。有薛约者,尝学于城,狂躁,以言事得罪,将徙连州,客寄有根蒂,吏纵求得城家。坐吏于门,与约饮决别,涕泣送之效外。德宗闻之,以城为党罪人,出为道州刺史。太学王鲁卿、李傥等二百七十人诣阙乞留。住数日,吏遮止之,疏不得上。在州,以家人礼待吏人,宜罚者罚之,宜赏者赏之,一不以簿书介意。赋税不登,观察使数诮让。上考功第,城自署第曰:“抚字心劳,征科政拙,考下下。”观察使尝使判官督其赋,至州,怪城不出迎,以问州吏,吏曰:“刺史闻判官来,以为已有罪,自囚于狱,不敢出。”判官大惊,驰入,谒城于狱,曰:“使君何罪?某奉命来候安否耳。”留一两日未去,城固不复归馆。门外有故门扇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其后又遣他判官崔某往按之,崔承命不辞,载妻子一行,中道而逃。城孝友,不忍与其弟异处,皆不娶,给侍终身。有寡妹,依城以居。有生年四十余,痴不能如人,常与弟负之以游。初,城之妹夫亡在他处,家贫不能葬,城亲与其弟舁尸以归,葬于其居之侧,往返千余里。卒时年六十余。 戊午,以户部侍郎潘孟阳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其曰,王亻丕诈称疾自免。自叔文归第,亻丕日诣中人并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总北军。既不得,请以威远军使平章事,又不得。其党皆忧悸不自保。亻丕至其日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亻丕中风矣!明日,遂舆归不出。戊子,以礼部侍郎权德舆为户部侍郎;以仓部郎中判度支陈谏为河中少尹。王亻丕、叔文之党,于是始去。乙未,诏:“军国政事,宜权令皇太子某勾当。百辟群后,中外庶僚,悉心辅翼,以底于理。宣布联意,咸使知闻。”上自初即位,则疾患不能言。至四月,益甚。时扶坐殿,群臣望拜而已,未尝有进见者。天下事皆专断于叔文,而李忠言、王亻丕为之内主,执谊行之于外,朋党喧哗,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度。既知内外厌毒,虑见摧败,即谋兵权,欲以自固,而人情益疑惧,不测其所为,朝夕伺候。会其与执谊交恶,心腹内离,外有韦皋、裴?、严绶等笺表,而中官刘光奇、俱文珍、薛盈珍、尚解玉等,皆先朝任使旧人,同心怨猜,屡以启上。上固已厌倦万机,恶叔文等,至是遂诏翰林学士郑?、卫次公、王涯等入至德殿,撰制诏而发命焉。又下制,以太常卿杜黄裳为门下待郎、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为中书侍郎,并平章事。又下制,吏部尚书平章事郑?瑜、刑部尚书平章事高郢并守本官,罢相。皇太子见百寮于东朝,百寮拜贺。皇太子涕泣,不答拜。景申,诏宰臣告天地社稷,皇太子见四方使于麟德殿西亭。 ○顺宗实录五(起八月,尽至山陵) 八月庚子,诏曰:惟皇天?命烈祖,诞受方国,九圣储祉,万方咸休,肆予一人,获缵不业,严恭守位,不遑暇逸。而天?匪降,疾恙无瘳,将何以奉宗庙之灵,殿郊?之礼?畴咨庶尹,对越上玄,内愧于朕心,上畏于天命,夙夜祗忄栗,惟怀永图。一日万机,事可以久旷;天工人代,不可以久违。皇太子某,睿哲温文,宽和慈惠,孝友之德,受敬之诚,通于神明,格于上下。是用推皇王至公之道,遵父子传归之制,付之重器,以抚兆人。必能宣祖宗之重光,荷天地之休命,奉若成宪,永绥四方。宜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居兴庆宫,制敕称诰。所司择日行册礼。永贞元年八月辛丑,太上皇居兴庆宫,诰曰: 有天下者,传归于子,前王之制也。钦若大典,斯为至公;式扬耿光,用体文德。联获奉宗庙,临御万方,降疾不瘳,庶政多阙,乃命元子,代予守邦,爰以令辰,光膺册礼。宜以今月九日册皇帝于宣政殿,仍命检校司徒杜佑充册使,门下侍郎杜黄裳充副使。国有大命,恩俾惟新,宜因纪元之庆,用覃在宥之泽。宜改贞元二十一年为永贞元年。自贞元二十一年八月五日昧爽已前,天下应犯死罪,特降从流;流已下递减一等。 又下诰曰:人伦之本,王化之先,爰举令图,允资内辅。式表后妃之德,俾形邦国之风,兹礼经之大典也。良娣王氏,家承茂族,德冠中宫,雅修彤管之规,克佩姆师之训。自服勤?藻,祗奉宗祧,令范益彰,母仪斯著。宜正长秋之位,以明继体之尊。良媛董氏,备位后庭,素称淑慎,进升号位,礼亦宜之。良娣可册为“太上皇后”,良媛宜册为“太上皇德妃”,仍令所司备礼,择日册命,宣示中外,咸使知闻。 壬寅,制:王亻丕开州司马,王叔文渝州司户,并员外置,驰驿发遣。叔文,越州人,以棋入东宫。颇自言读书知理道,乘间尝言人间疾苦。上将大论宫市事,叔文说中上意,遂有宠。因为上言:“某可为将,某可为相,幸异日用之。”密结韦执谊,并有当时名欲侥幸而速进者:陆质、吕温、李景俭、韩华、韩泰、陈谏、刘禹锡、柳宗元等十数人,定为死交,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而进,交游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贞元十九年,补阙张正买疏谏他事,得召见。正买与王仲舒、刘伯刍、裴ぇ、常仲儒、吕洞相善,数游止。正买得召见,诸往来者皆往贺之。有与之不善者,告叔文、执谊云:“正买疏似论君朋党事,宜少诫。”执谊、叔文信之。执谊尝为翰林学士,父死罢官,此时虽为散郎,以恩时时召入问外事。执谊因言成季等朋宴聚游无度,皆谴斥之,人莫知其由。叔文既得志,与王亻丕、李忠言等专断外事,选首用韦执谊为相;其常所交结,相次拔擢,至一日除数人,日夜群聚。亻丕以侍书幸,寝陋,吴语,上所亵狎。而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亻丕出入无阻。叔文入至翰林,而亻丕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等,故各有所主。亻丕主往来传授;刘禹锡、陈谏、韩华、韩泰、柳宗元、房启、凌准等主谋议唱和,采听外事。上疾久不瘳,内外皆欲上早定太子位,叔文默不发议。已立太子,天下喜,而叔文独有忧色。尝吟杜甫《题诸葛亮庙》诗末句云:“出师未用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因?欷流涕,闻者威窃笑之。虽判两使事,未尝以簿书为意,日引其党,屏人切切细语,谋夺宦者兵,以制四海之命。既令范希朝、韩泰总统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中人尚未悟;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中人始悟兵柄为叔文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韩泰白叔文,计无所出,唯曰:“奈何,奈何!”无几而母死,执谊益不用其语,叔文怒,与其党日夜谋起复,起复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闻者皆惧。皇太子既监国,遂逐之,明年乃杀之。亻丕,杭州人,病死迁所。其党皆斥逐。叔文最所贤重者李景俭,而最所谓奇才者吕温。叔文用事时,景俭持母丧在东都,而吕温使吐蕃半岁,至叔文败方归,故二人皆不得用。叔文败后数月,乃贬执谊为崖州司马,后二年,病死海上。执谊,杜黄裳子婿,与黄裳同在相位,故最在后贬。执谊,进士对策高等,骤迁拾遗,年二十余入翰林,巧慧便辟,媚幸于德宗,而性贪婪诡贼。其从祖兄夏卿为吏部侍郎,执谊为翰林学士,受财为人求科第,夏卿不应,乃探出怀中金以内夏卿袖,夏卿惊曰:“吾与卿赖先人德致名位,幸各已达,岂可如此自毁坏!”摆袖引身而去。执谊大惭恨。既而为叔文所引用,初不敢负叔文;迫公议,时时有异同,辄令人谢叔文云:“非敢负约为异同,盖欲曲成兄弟尔。”叔文不之信,遂成仇怨。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长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败死,时才四十余。执谊自卑,尝讳不言岭南州县名。为郎官时,尝与同舍郎诣职方观图,每至岭南图,执谊皆命去之,闭目不视。至拜相,还所坐堂,北壁有图,不就省,七八日,试就观之,乃崖州图也。以为不祥,甚恶之,惮不能出口。至贬,果得崖州焉。 永贞二年正月景戌朔,太上皇于兴庆宫受朝贺,皇帝率百寮奉上尊号曰“应乾圣寿太上皇”,册文曰:维永贞二年岁次景戌,正月景戌朔,皇帝臣某稽首再拜奉册言臣闻上圣元邈,独超乎希夷;强名之极,犹存乎罔象。岂足以表无为之德,光不宰二功!然称谓所施,简册攸著,涵泳道德,感于精诚,仰奉洪徽,有以自竭。伏惟太皇帝陛下,道继元元,业缵皇极,膺千载之休历,承九圣之耿光,昭宣化源,发扬大号。政有敦本示俭,庆裕格天,恩翔春风,仁育群品;而功成不处,褰裳去之,付神器于冲人,想汾阳以高蹈,体尧之德,与神同符。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巍巍事表,无得而言。顾兹寡昧,属膺大宝,惧忝传归之业,莫申继述之志,夙夜兢畏,惟怀永图今天下幸安,皆睿训所被,而未极徽号,孰报君亲?是以台臣庶官文武之列,抗疏于内;方伯藩守亿兆之众,同词于外:请因寿历,以播鸿名。臣不胜大愿,谨上尊号曰“应乾圣寿太上皇”,当三朝献寿之辰,应五纪启元之始,光膺徽称,允协神休,斯天下之庆也。 元和元年正月甲申,太上皇崩于兴庆宫咸宁殿,年四十六。遗诰曰:朕闻死生者物之大归,修短者人之常分。古先哲王,明于至道,莫不知其终以存义,顺其变以节哀。故存者不至于伤生,逝者不至于甚痛,谓之达理,以贯通丧。朕自弱龄,即敦清;逮乎近岁,又婴沈痼;常亦亲政,益倦于勤。以皇帝天资仁孝,日跻圣敬,爰释重负,委之康济。而能内睦于九族,外勤于万机,问寝益严,侍膳无旷。推此至德,以安庶邦,朕之知子,无愧天下。今厥疾大渐,不寤不兴,付托得人,顾复何恨?四海兆庶,亦奚所哀?但圣人大孝,在乎善继,枢务之重,军国之殷,缵而承之,不可暂阙。以日易月,抑惟旧章。皇帝宜三日而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十日释服。方镇岳牧,不可离任赴哀。天下吏人,诰至后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婚嫁祠祀饮酒食肉。宫中当临者,朝晡各十五举音,非朝晡临时,禁无得哭,释服之后忽,禁乐。他不在诰中者,皆以类从事。伏以崇陵仙寝,复土才终,甸邑疲人,休功未几今又重劳营奉,朕所哀矜。况汉、魏二文,皆著遗令,永言景行,常志夙心。其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并不用以金银锦彩为饰。百辟卿士,同力尽忠,克申送往之哀,宜展事居之礼。布告天下,明知朕怀。七月壬申,葬丰陵,谥曰“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庙曰“顺宗”。 ●卷五百六十一 ☆韩愈(十五) ○施州房使君郑夫人殡表 夫人之先出于周,以郑为氏因初侯。曾祖讳随祖讳?,厥考讳绛咸垂休。归于宗生九子,左右黍稷祠春秋。道顺德严显且裕,宜寿而富今何谬。永贞冬至前四日,寓殡坟此非其丘。 ○平淮西碑 天以唐克肖其德。圣子神孙,继继承承,于千万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养生息。至于玄宗,受报收功,极炽而丰,物众地大,孽芽其间。肃宗、代宗,德祖顺考,以勤以容;大 慝适去,稂莠不薅,相臣将臣,文恬武嬉,习熟见闻,以为当然。睿圣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乃考图数贡,曰:“呜呼!天既全付子有家,今传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见于郊庙?”群臣震慑,奔走率职。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东;又明年,平泽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贝卫澶相,无不从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 九年,蔡将死,蔡人立其子元济以请,不许。遂烧舞阳,犯叶襄城,以动东都,放兵四劫。皇帝历问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帅之不庭授,于今五十年,传三姓四将,其树本坚,兵利卒顽,不与他等。因抚而有,顺且无事。”大官臆决唱声,万口和附,并为一谈,牢不可破。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为无助。”曰:“光颜,汝为陈许帅,维是河东魏博?阳三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重允,汝故有河阳怀,今益以汝,维是朔方义成陕益凤翔延庆七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宏,汝以卒万二千,属而子公武往讨之!”曰:“文通,汝守寿,维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军之行于寿者,汝皆将之!”曰:“道古,汝其观察鄂岳!”曰:“?,汝帅唐邓随,各以其兵进战!”曰:“度,汝长御史,其往视师!”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赏罚用命不用命!”曰:“宏,汝其以节都统诸军!”曰:“守谦,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抚师!”曰:“度,汝其往,衣服饮食予士,无寒无饥。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赐汝节斧,通天御带,卫卒三百。凡兹廷臣,汝择自从,惟其贤能,无惮大吏。庚申,予其临门送汝!”曰:“御史,予悯士大夫战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庙祠祀,其无用乐!” 颜、允、武合攻其北,大战十六,得栅城县二十三,降人卒四万。道古攻其东南,八战,降万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战其东,十余遇,降万二千。?入其西,得贼将,辄释不杀,用其策,战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师,都统宏责战益急,颜、允、武合战益用命,元济尽并其众洄曲以备。十月壬申,?用所得贼将,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驰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门,取元济以献,尽得其属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飨赉功。师还之日,因以其食赐蔡人。凡蔡卒三万五千,其不乐为兵,愿归为农者十九,悉纵之。斩元济京师。 册功:宏加侍中;?为左仆射,帅山南东道;颜、允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骑常侍帅郎坊丹延;道古进大夫;文通加散骑常侍。丞相度朝京师,道封晋国公,进阶金紫光禄大夫,以旧官相;而以其副总为工部尚书,领蔡任。既还奏,群臣请纪圣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而献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万邦。孰居近土,袭盗以狂。往在元宗,崇极而圮。河北悍骄,河南附起。四圣不宥,屡兴师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妇织不裳。输之以车,为卒赐粮。外多失朝,旷不岳狩。百隶怠官,事忘其旧。帝时继位,顾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斩吴蜀,旋取山东。魏将首义,六州降从。淮蔡不顺,自以为强。提兵叫让,欲事故常。始命讨之,遂连奸邻。阴遣刺客,来贼相臣。方战未利,内惊京师。群公上言,莫若惠来。帝为不闻,与神为谋。乃相同德,以讫天诛。乃敕颜允,?武古通。咸统于宏,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万其师。大军北乘,厥数倍之。常兵时曲,军士蠢蠢。既翦陵云,蔡卒大窘。胜之邵陵,郾城来降。自夏入秋,复屯相望。兵顿不励,告功不时。帝哀征夫,命相往厘。士饱而歌,马腾于槽。试之新城。贼遇败逃。尽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师跃入,道无留者。??蔡城,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顺俟。帝有恩言,相度来宣。诛止其魁,释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妇女,迎门笑语。蔡人告饥,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赐以缯布。始时蔡人,禁不往来。今相从戏。里门夜开。始时蔡人,进战退戮。今旰而起。左飧右粥。为之择人,以收余惫。选吏赐牛,教而不税。蔡人有言,始迷不各,今乃大觉,羞前之为。蔡人有言,天子明圣。不顺族诛,顺保性命,汝不吾信,视此蔡方。孰为不顺,往斧其吭。凡叛有数,声势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共告而长,而父而兄,奔在偕来,同我太平。淮蔡为乱,天子伐之。既伐而饥,天子活之。始议伐蔡,卿士莫随。既伐四年,小大并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断乃成。既定淮蔡,四夷毕来。遂开明堂,坐以治之。 ○南海神庙碑 海于天地间为物最巨。自三代圣王,莫不祀事,考于传记,而南海神次最贵,在北东西三神、河伯之上,号为“祝融”。天宝中,天子以为古爵莫贵于公侯,故海岳之祝,牺币之数,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极于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礼海岳,尚循公侯之事,虚王仪而不用,非致崇极之意也。由是册尊南海神为“广利王”,祝号祭式,与次俱升。因其故庙,易而新之,在今广州治之东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湾。常以立夏气至,命广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讫驿闻。而刺史常节度五岭诸军,仍观察其郡邑,于南方事无所不统,地大以远,故常选用重人。既贵而富,且不习海事,又当祀时海常多大风,将往皆忧戚。既进,观顾怖悸,故常以疾为解,而委事于其副,其来已久。故明宫斋庐,上雨旁风,无所盖障;牲酒瘠酸,取具临时;水陆之品,狼籍笾豆;荐裸兴俯,不中仪式;吏滋不供,神不顾享;盲风怪雨,发作无节,人蒙其害。 元和十二年,始诏用前尚书右丞国子祭酒鲁国孔公为广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严,中心乐易,祗慎所职;治人以明,事神以诚;内外单尽,不为表爆。至州之明年,将夏,祝册自京师至,吏以时告,公乃斋祓视册,誓群有司曰:“册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谨遣官某敬祭。’其恭且严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将宿庙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风雨白,不听。于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数,交谒更谏,皆揖而退。公遂升舟,风雨少弛,棹夫奏功,云阴解驳,目光穿漏,波伏不兴。省牲之夕,载?载阴;将事之夜,天地开除,月星明?既。五鼓既作,牵牛正中,公乃盛服执笏,以入即事。文武宾属,俯首听位,各执其职。牲肥酒香,樽爵净洁,降登有数,神具醉饱。海之百灵秘怪,慌惚毕出,蜿蜿蛇蛇,来享饮食。阖庙旋舻,祥飙送帆,旗纛旄麾,飞扬ㄙ霭,饶鼓嘲轰,高管嗷噪,武夫奋掉,工师唱和,穹龟长鱼,踊跃后先,乾端坤倪,轩豁呈露。祀之之岁,风灾熄灭,人厌鱼蟹,五谷胥熟。明年祀归,又广庙宫而大之:治其庭坛,改作东西两序,斋庖之房,百用具修。明年其时,公又固往,不懈益虔,岁仍大和,耋艾歌咏。 始公之至,尽除他名之税,罢衣食于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资交;以身为帅,燕享有时,赏与以节;公藏私蓄,上下与足。于是免属州负逋之缗钱廿巨有四万,米三万二千斛。赋金之州,耗金一岁八百,困不能偿,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长之俸,诛。其尤无良不听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归者,与流徙之胄百廿八族,用。其才良,而廪其无告者。其女子可嫁,与之钱财,令无失时。刑德并流,方地数千里,不识盗贼;山行海宿,不择处所;事神治人,其可谓备至耳矣。咸愿刻庙石,以著厥美,而系以诗。乃作诗曰: 南海之墟,祝融之宅。即祀于旁,帝命南伯。吏隋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锡,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岭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宏,俾执事枢。公行勿迟,公无遽归。匪我私公,神人具依。 ○处州孔子庙碑 自天子至郡邑守长通得祀而遍天下者,唯社稷与孔子焉(一作为)。然而社祭土,稷祭谷,句龙与弃乃其佐享,非其专主,又其位所不屋而坛;岂如孔子用王者礼,巍然当座,以门人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跪祭,进退诚敬,礼如亲弟子者!句龙、弃以功,孔子以德,固自有次第哉!自古多有以功德得其位者,不得常祀;句龙、弃、孔子皆不得位,而得常祀。然其祀事皆不如孔子之盛,所谓生人以来,未有如孔子者,其贤过于尧舜远者,此其效欤? 郡邑皆有孔子庙,或不能修事,虽设博士弟子,或役于有司,名存实亡,失其所业。独处州刺史邺侯李繁至官,能以为先。既新作孔子庙,又令工改为颜子至子夏十人像,其余六十二子,及后大儒公羊高、左丘明、孟轲、荀况、伏生、毛公、韩生、董生、高堂生、扬雄、郑玄等数十人,皆图之壁。选博士弟子必皆其人,又为置讲堂,教之行礼,肄习其中。置本钱廪米,令可继处以守。庙成,躬率吏及博士弟子,入学行释菜礼,耆老叹嗟,其子弟皆兴于学。邺侯尚文,其于古记无不贯达,故其为政知所先后,可歌也已。乃作诗曰: 惟此庙学,邺侯所作。厥初庳下,神不以宇。先师所处,亦窘寒暑。乃新斯宫,神降其献。讲读有常,不诫用劝。揭揭元哲,有师之尊。群圣严严,大法以存。像图孔肖,咸在斯堂。以瞻以仪,俾不或忘。后之君子,无废成美。琢词碑石,以赞攸始。 ○柳州罗池庙碑 罗池庙者,故刺史柳侯庙也。柳侯为州,不鄙夷其民,动以礼法。三年,民各自矜奋曰:“兹土虽远京师,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则非人。” 于是老幼相教语,莫违侯令。凡有所为于其乡闾及于其家,皆曰:“吾侯闻之,得无不可于意否?”莫不忖度而后从事。凡令之期,民劝趋之,无有后先,必以其时。于是民业有经,公无负租,流逋四归,乐生兴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园洁修,猪牛鸭鸡,肥大蕃息。子严父诏,妇顺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条法,出相弟长,入相慈孝。先时,民贫以男女相质,久不得赎,尽没为隶。我侯之至,案国之故,以佣除本,悉夺归之。大修孔子庙。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树以名木。柳民既皆悦喜。 常于其部将魏忠、谢宁、欧阳翼饮酒驿亭,谓曰:“吾弃于时,而寄于此,与若等好也。明年,吾将死,死而为神。后三年,为庙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卯,侯降于州之后堂,欧阳翼等见而拜之。其夕,梦翼而告之曰:“馆我于罗池。”其月景辰,庙成大祭,过客李仪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庙门即死。明年春,魏忠、欧阳翼使谢宁来京师,请书其事于石。余谓柳侯生能泽其民,死能惊动祸福之,以食其土,可谓灵也已。作《迎享送神诗》遗柳民,伸歌以祀焉,而并刻之。 柳侯,河东人,讳宗元,字子厚。贤而有文章。尝位于朝,光显矣,已而摈不用。其辞曰: 荔子丹兮蕉黄。杂肴蔬兮进侯堂。侯之船兮两旗。度中流兮风泊之。待侯不来兮不知我悲。侯乘驹兮入庙。慰我民兮不?以笑。鹅之山兮柳之水。桂树团团兮白石齿齿。侯朝出游兮暮来归。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北方之人兮为侯是非。千秋万岁兮侯无我违。福我兮寿我。驱厉鬼兮山之左。下无苦湿兮高无干。?亢?余充羡兮蛇蛟结蟠。我民报事兮无怠。其始自今兮钦于世世。 ○黄陵庙碑 湘旁有庙曰黄陵,自前古立以祠尧之二女舜二妃者。庭有石碑,断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考《图记》,言“汉荆州牧刘表景升之立”,题曰《湘夫人碑》。今验其文,乃晋太康九年,又题其额曰《虞帝二妃之碑》,非景升立者。 秦博士对始皇帝云:“湘君者,尧之二女舜妃者也。”刘向、郑元亦皆以二妃为湘君,而《离骚》《九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之解,以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谓湘夫人乃二妃也,从舜南征三苗不反,道死沅湘之间。《山海经》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疑二女者帝舜之后,不当降小水为其夫人,因以二女为天帝之女。以余考之,璞与王逸俱失也。尧之长女娥皇,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歌》辞谓娥皇为“君”,谓女英为“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礼》有“小君君母”,明其正自得称君也。《书》曰“舜”陟方乃死”,《传》谓“舜升道南方以死”,或又曰:“舜死葬苍梧,二妃从之不及,溺死沅湘之间。”余谓《竹书纪年》帝王之没皆曰“陟”,“陟”,升也,谓升天也。《书》曰“殷礼陟配天”,言以道终,其德协天也。《书》纪舜之没云“陟”者,与《竹书》《周书》同文也。其下言“方乃死”者,所以释“陟”为“死”也。地之势东南下,如言舜南巡而死,宜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以此谓舜死葬苍梧,于时二妃从之不及而溺死者,皆不可信。二妃既曰以谋语舜,脱舜之厄,成舜之圣,尧死而舜有天下,为天子,二妃之力。宜常为神,食民之祭。今之渡湘江者,莫敢不进礼庙下。 元和十四年春,余以言事得罪,黜为潮州刺史。其地于汉南海之揭阳,疠毒所聚,惧不得脱死,过庙而祷之。其冬,移袁州刺史,明年九月,拜国子祭酒。使以私钱十万抵岳州,愿易庙之圯桷腐瓦于刺史王堪。长庆元年,刺史张愉自京师往,余与愉故善,因谓曰:“丐我一碑石,载二妃庙事,且令后世知有子名。”愉曰“诺”。既至州,报曰:“碑谨具。”遂篆其事,俾刻之。 ○衢州徐偃王庙碑 徐与秦俱出柏翳为嬴姓,国于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处西偏,专用武胜;遭世衰,无明天子,遂虎吞诸国为雄。诸国既皆入秦为臣属,秦无所取利,上下相贼害,卒偾其国而沈其宗。徐处得地中,文德为治,及偃王诞当国,益除去刑争末事,凡所以君国子民待四方,一出于仁义。当此之时,周天子穆王无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说,得八骏,骑之西游,同王母宴于瑶池之上,歌讴忘归。四方诸侯之争辩者,无所质正,咸宾祭于徐。贽玉帛死生之物于徐之庭者,三十六国,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闻之恐,遂称受命,命造父御,长驱而归,与楚连谋伐徐。徐不忍斗其民,北走彭城武原山下,百姓随而从之万有余家。偃王死,民号其山为徐山,凿石为室,以祠偃王。偃王虽走死失国,民戴其嗣,为君如初。驹王章禹,祖孙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继迹史书。徐氏十望,其九皆本于偃王,而秦后迄兹无闻家。天于柏翳之绪,非偏有厚薄,施仁与暴之报,自然异也。 衢州,故会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县龙丘,有偃王遗庙。或曰:偃王之逃战,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弃玉几研于会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执于吴,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扬二州间,即其居立先王庙云。 开元初,徐姓二人相属为刺史,帅其部之同姓,改作庙屋,载事于碑。后九十年,当元和九年,而徐氏放复为刺史。放字达夫,前碑所谓今户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视农,至于龙丘,有事于庙,思惟本原,曰:“故制粗朴下窄,不足以揭虔妥灵。而又梁桷赤白,?多剥不治,图像之威,黑?昧就灭;藩拔级夷,庭木秃?。祈?日慢,祥庆弗下;州之群支,不获荫庥。余惟遗绍,而尸其土,不即不图,以有资聚,罚其可辞!”乃命因故为新,众工齐事,惟月若日,工告讫功,大祠于庙,宗乡咸序应。是岁,州无怪风剧雨,民不夭厉,谷果完实。民皆曰:“耿耿祉哉,其不可诬。”乃相与请辞京师,归而?之于石。辞曰: 秦杰以颠,徐由逊绵。秦鬼久饥,徐有庙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国易仁,为笑于顽。自初擅命,其实几姓。历短詈长,有不偿亡。课其利害,孰与王当。姑蔑之墟,太末之里。谁思王恩,立庙以祀。王之闻孙,世世多有。唯临兹邦,庙土实守。坚峤之后,达夫廓之。王殁万年,如始?时。王孙多孝,世奉王庙。达夫之来,先慎诏教。尽惠庙民,不主于神。维是达夫,知孝之元。太末之里,姑蔑之城。庙事时修,仁孝振声。宜宠其人,以及后生。嗟嗟维王,虽古谁亢。王死于仁,彼以暴丧。文追作诔,刻示茫茫。 ○袁氏先庙碑 袁公滋既成庙,明岁二月,自荆南以?节朝京师,留六日,得壬子春分,率宗亲子属,用少牢于三室。既事,退言曰:“呜呼远哉!维世传德,袭训集余,乃今有济。今祭既不荐金石音声,使工歌诗载烈象容,其奚以饬稚昧于长久?唯敬系羊豕幸有石,如具著先人名迹,因为诗系之语下,于义其可。虽然,余不敢,必属笃古而达于词者。”遂以命愈。愈谢非其人,不获命,则谨条袁氏本所以出,与其世系里居。起周,历汉、魏、晋、拓拔魏、周、隋,入国家以来,高曾祖考所以劬躬焘后,委祉于公。公之所以逢将承应者,有概有详,而缀以诗。 其语曰:周树舜后陈,陈公子有为大夫食国之地袁乡者,其子孙世守不失,因自别为袁氏。春秋世,陈常任于楚,与中国相加尤疏,袁氏犹班班见,可谱。常居阳夏,阳夏至晋属陈郡,故号陈郡袁氏。博士固,申儒遏黄,唱业于前;至司徒安,怀德于身,袁氏遂大显,连世有人:终汉连魏晋,分仕南北。始居华阴,为拓拔魏鸿胪,鸿胪讳恭,生周梁州刺史新县孝侯讳颖。孝侯生隋左卫大将军讳温,去官居华阴,武德九年,以大耋薨,始葬华州。左卫生南州刺史讳士政。南州生当阳令讳伦,于公为曾祖。当阳生朝散大夫石州司马讳知元;司马生赠工部尚书咸宁令讳煜,是为皇考。袁氏旧族,而当阳以通经为儒,位止县令;石州用《春秋》持身治事,为州司马以终;咸宁备学,而贯以一,文武随用,谋行功从,出入有立,不爵于朝:比三世宜达而窒,归成后人,数当于公。公惟曾大父、大父、皇考比三世存不大夫食,殁祭在子孙。唯将相能致备物。世弥远,礼则益不及;在慎德行业治,图功载名以待上可。无细大,无敢不敬畏;无早夜,无敢不思。成于家,进于外以立于朝。自侍御史历工部员外郎、祠部郎中、谏议大夫、尚书有丞、华州刺史、金吾大将军,由卑而巨,莫不官称。遂为宰相,以赞辩章,仍持节将蜀滑襄荆。略苞河山,秩登禄富,以有庙祀,具如其志;又垂显刻,以教无忘,可谓大孝。诗曰: 袁自陈分,初尚蹇连。越秦造汉,博士发论。司徒任德,忍不锢人。收功厥后,五公重尊。普氏于南,来处华下。鸿胪孝侯,用适操舍。南州勤治,取最不懈。当阳耽经,唯义之畏。石州烈烈,学专《春秋》。懿哉咸宁,不名一休。趋难避成,与时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出把将符,群州承楷。数以立庙,禄以备器。由曾及考,同堂异置。柏版松楹,其筵肆肆。维袁之庙,孝孙之为。顺势即宜,以诹以龟。以平其?,屋墙持持。孝孙来享,来拜庙庭。陟堂进室,亲登笾?。肩??白骼,其樽玄清。降登受胙,于庆尔成。维曾维祖,维考之施。于汝孝嗣,以报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诗系牲,维以告之。 ○乌氏庙碑铭 元和五年,天子曰:“卢从史始立议用师于恒,乃阴与寇连,夸谩凶骄,出不逊言,其执以来!”其四月,中贵人承璀即诱而缚之,其下皆甲以出,操兵趋讠华,牙门都将乌公重允当军门叱曰:“天子有命,从有赏,敢违者斩!”于是士谐敛兵还营,卒致从史京师。壬辰,诏用乌公为银青光禄大夫河阳军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封张掖郡开国公。居三年,河阳称治,诏赠其父工部尚书,且曰:“其以庙享。”即以其年营庙于京师崇化里。军佐窃议曰:“先公既位常伯,而先夫人无加命号,名差卑,于配不宜。”语闻,诏赠光夫人刘氏沛国太夫人。八年八月,庙成,三室同宇,祀自左领府君而下,作主于第。乙巳,升于庙。 乌氏著于《春秋》,谱于《世本》,列于《姓苑》,在莒者存,在齐有余枝鸣,皆为大夫。秦有获,为大官。其后世之江南者家鄱阳,处北者家张掖,或入夷狄为君长。唐初,察为左武卫大将军,实张掖人。其子曰令望,为左领军卫大将军。孙曰蒙,为中郎将;是生赠尚书,讳承?,字某。乌氏自莒齐秦大夫以来,皆以才力显;及武德以来,始以武功为名将家。开元中,尚书管平卢先锋军,属破奚契丹,从战捺禄,走可突于渤海上。至马都山,吏民逃徙失业,尚书领所部兵塞其道,堑原累石,绵四百里,深高皆三丈,寇不得进,民还其居,岁罢运钱三千万余。黑水室韦以骑五千来属麾下,边威益张,其后与耿仁智谋说史思明降。思明复叛,尚书与兄承恩谋杀之。事发族夷,尚书独走免。李光弼以闻,诏拜“冠军将军”,守右威卫将军检校殿中监,封昌化郡王、石岭军使。积粟厉兵,出入耕战。以疾去职。贞元十一年二月丁巳,薨于华阴告平里,年若干,即葬于其地。二子:大夫为长,季曰重元,为某官。铭曰: 乌氏在唐,有家于初。左武左领,二祖绍居。中郎少卑,属于尚书。不偿其劳,乃相大夫。授我戎节,制有疆墟。数备礼登,以有宗庙。作庙天都,以致其孝。右祖左孙,爰飨其报。云谁无子,其有无孙。克对无羞,乃惟有人。念昔平卢,为限为瘁。大夫承之,危不弃义。四方其平,士有迨息。来觐来斋,以馈黍稷。 ○曹成王碑 王姓李氏,讳皋,字子兰,谥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国曹,绝复封,传五王至成王。嗣封在玄宗世,盖于时年十七八。绍爵三年,而河南北兵作,天下震扰,王奉母太妃逃祸民伍,得间走蜀从天子。天子念之,自都水使者拜左领军卫将军,转贰国子秘书。王生十年而失先王,哭泣哀悲,吊客不忍闻。丧除,痛刮磨豪习,委己于学。稍长,重知人情,急世之要,耻一不通。侍太妃从天子于蜀,既孝既忠,持官持身,内外斩斩,由是朝廷滋欲试之于民。上元元年除温州长史,行刺史事。江东新刳于兵,郡旱,饥民交走,死无吊。王及州,不解衣,下令掊锁扩门,悉弃仓实与民,活数十万人。奏报,升秩少府。与平袁赋,仍徙秘书,兼州别驾,部告无事。迁真于衡,法成令修,治出张施,声生势长。观察使噎?冒不能出气,诬以过犯,御史助之,贬潮州刺史。杨炎起道州相德宗,还王于衡,以直前谩。王之遭诬在理,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辩,入则拥笏垂鱼,坦坦施施。即贬于潮,以迁入贺。及是,然后跪谢告实。初,观察使虐使将国良往戍界,良以武冈叛,戍众万人。敛兵荆黔洪桂伐之。二年尤张,于是以王帅湖南,将五万士,以讨良为事。王至则屏兵,投良以书,中其忌讳。良羞畏乞降,狐鼠进退。王即假为使者,从一骑,踔五百里,抵良壁,鞭其门大呼:“我曹王,来受良降,良今安在?”良不得已,错愕迎拜,尽降其军。太妃薨,王弃部随丧之河南葬,及荆,被诏责还。会梁崇义反,王遂不敢辞以还。升秩散骑常侍。 明年,李希烈反,迁御史大夫,授节帅江西以讨希烈。命至,王出止外舍,禁无以家事关我。裒兵大选江州,群能著职,王亲教之搏力、勾卒、赢越之法,曹诛五畀。舰步二万人,以与贼<辶Ф>。嘬锋蔡山,踣之,剜蕲之黄梅,大鞣长平,广济,掀蕲春,撇蕲水,掇黄冈,?汉阳,行?此汉川,还大肟蕲水界中,披安三县,拔其州,斩伪刺史,标光之北山,少随光化,扌告其州,十抽一推,救兵州东北属乡,还开军受降。大小之战三十有二,取五州十九县,民老幼妇女不惊,市贾不变,田之果谷下无一迹。加银青光禄大夫工部尚书,改户部,再换节临荆及襄,真食三百。王之在兵,天子西巡于梁,希烈北取汴郑,东略宋、围陈,西取汝,薄东都;王坐南方北向,落其角距,贼死咋不能入寸尺,亡将卒十万,尽输其南州。 王始政于温,终政于襄,恒平物估,贱敛贵出,民用有经。一吏轨民,使令家听户视,奸宄无所宿。府中不闻急步疾呼。治民用兵,各有条次,世传为法。任马彝、将慎、将锷、将潜,偕尽其力能。薨,赠右仆射。元和初,以子道古在朝,更赠太子太师。 道古进士,司门郎。刺利随唐睦,征为少宗正兼御史中丞,以节督黔中。朝京师,改命观察鄂岳蕲沔安黄,提其师以伐蔡。且行,泣曰:“先王讨蔡,实取沔蕲安黄,寄惠未亡;今余亦受命有事于蔡,而四州适在吾封,庶其有集。先王薨,于今二十五年,吾昆弟在,而墓碑不刻无文,其实有待,子无用辞!”乃序而诗之。辞曰: 太支十三,曹于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曹之祖王,畏塞绝迁。零王黎公,不闻仅存。子父易封,三王守名。延延百载,以有成王。成王之作,一自其躬。文被明章,武荐峻功。苏枯弱强,龈其奸猖。以报于宗,以昭于王。王亦有子,处王之所,唯旧之视。蹶蹶陛陛,实取实似。刻诗其碑,为示无止。 ○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右金吾卫大将军赠工部尚书太原郡公王公神道碑 公讳用,字师柔,太原人,庄宪皇太后之弟,今天子之舅,太师之子,太尉之孙,司徒之曾孙。元和元年,上朝太后南宫,大褒外氏,自外高王父而下至外王父,咸册登公师,事载之史。皇太后昆弟,唯公一人,于是特拜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少詹事。未三月,因迁大詹事,赐勋上柱国,爵封郡公,国于太原,益掌厩苑之事。 公起外戚子弟,秩卑年少,岁余,超居上班,官尊职大,朝夕两宫;而能敬让以敏,持以礼法,不挟不矜,宾接士大夫,高下中度,兴官耆事,滋久愈谨。由是朝廷推贤,所处号治。转少府监太子宾客,别职仍初,迁左散骑常侍兼右金吾大将军,皆以选进,不专为恩。 十一年秋,将以八月葬庄宪太后。前一月壬申,以疾告薨,春秋四十有七。上罢朝二日,为位以哭,赠工部尚书。十一月壬申,葬于万年县落女原。夫人河南胡氏,号太原郡夫人。有子六人,女子一人。葬得日,公之姊婿京兆尹李?谓太子右庶子韩愈曰:“子以文常铭贤公卿,今不可以辞。”应曰“诺”。而为铭曰: 有?乔氏国,实出炎轩。蜀涂莘挚,正妃之门。孰丰其川,不羡其源。王氏周胄,官封继继。实生圣女,以母唐帝。公惟后季,天子吾甥。卑躬慎德,不与宠横。年方未老,后哀犹新。如何不惠,而殒其身。刻文兹石,久载攸存。 ●卷五百六十二 ☆韩愈(十六) ○唐故中散大夫少府监胡良公墓神道碑 少府监胡公者,讳?问,字润博,年七十九,以官卒。明年八月十四日,葬京兆奉先,夫人天水赵氏?焉。其子逞、?、巡、遇、述、迁、造与公婿广文博士吴郡张籍,以公之族出、行治、历官、寿年为书,使人自京师南走八千里,至闽南两越之界上请为公铭刻之墓碑于潮州刺史韩愈,曰: 胡姓本出安定,后徙清河,于今为宗城,属贝州。大父讳秀,武后时以文材征,为麟台正字。父宰臣,用进士卒官平阳冀氏令,赠潭州大都督。公早孤,能自劝学,立节概,非其身力,不以衣食。凡一试进士,二即吏部选,皆以文章占上第。乐为位勤,自刻削,不干人,以矫时弊。及为富平尉,一府称其断决。建中四年,侍郎赵赞为度支使,荐公为监察御史,主馈给渭桥以东军,洗手奉职,不以一钱假人。贼平,有司考核群吏,多坐贬死,独公以清苦能检饬,无漏失,迁河南仓曹。魏公贾?以节镇郑滑,以公佐观察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以刚直龃龉不阿,忤权贵,除献陵令。居陵下七年,市置田宅,务种树为业以自给,教授子弟。贞元十一年,吏部大选,以公考选人艺学,以劳迁奉先令,以治办迁尚书膳部郎中,改坊州刺史。州经乱,无孔子庙,公至则命筑宫,造祭器,率博士生讲读以时,如法以祠,人吏聚观叹息。迁舒州刺史,州岁大熟,麦一茎数穗,闾里歌舞之。考功以闻,迁尚书驾部郎中。数以事犯尚书李巽,巽时主盐铁事,富骄恃势,以语丞相,由是退公为凤翔少尹。巽死,迁少大理,改少詹事。元和十二年,朝廷以公年老能自祗力,事职不懈,可嘉,拜少府监,兼知内中尚。明年以病卒。 公始以进士孤身旅长安,致官九卿,为大家。七子皆有学守。女嫁名人。年几八十,坚悍不衰,事可传载,可为成德。铭曰: ??胡公,既果以方。挟艺射科,每发如望。人求于人,我已为之。自始迄终,不降色辞。因官立事,随有可载,发迹馈军,遭谗府介。去居陵下,为吏为隐。坊舒之政,于兹有靳。守官驾部,名升已屈。跻于少府,甚宜秩物。不配其有,君子耻之。少府古卿,公优止之。刻文碑石,以显公行。维公后人,无怠嗣庆。 ○唐故相权公墓碑 上之元和六年,其相曰权公,讳德舆,字载之。其本出自殷帝武丁,武丁之子降封于权。权,江汉间国也。周衰,入楚为权氏。楚灭徙秦,而居天水略阳。符秦之王中国,其臣有安丘公翼者,有大臣之言。后六世至平凉公文诞,为唐上庸太守荆州大都督长史,焯有声烈。平凉曾孙讳任,赠尚书礼部郎中,以艺学与苏源明相善,卒官羽林军录事参军,于公为王父。郎中生赠太子太保讳皋,以忠孝致大名,去官,累以官征,不起,追溢贞孝,是实生公。 公在相位三年,其后以吏部尚书授节镇山南,年六十以薨。赠尚书左仆射,谥文公。 公生三岁,知变四声,四岁能为诗,七岁而贞孝公卒,来吊哭者见其颜色声容,皆相谓“权氏世有其人”。及长,好学,孝敬祥顺。贞元八年,以前江西府监察御史征拜博士,朝士以得人相庆。改左补阙,章奏不绝,讥排奸幸,与阳城为助。转起居舍人,遂知制诰,凡撰命词九年,以类集为五十卷,天下称其能。十八年,以中书舍人典贡士,拜尚书礼部侍郎。荐士于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虽大官势人交言,一不以缀意。奏广岁所取进士明经,在得人,不以员拘。转户兵吏三曹侍郎太子宾客。复为兵部,迁太常卿,天下愈推为巨人长德。 时天子以为宰相宜参用道德人,因拜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既谢辞,不许。其所设张举措,必本于宽大,以教化,多所助与:维匡调娱,不失其正;中于和节,不为声章;因善与贤,不矜主已。以吏部尚书留守东都,东方诸帅有利病不能自请者,公尝与疏陈,不以露布。复拜太常,转刑部尚书,考定新旧令式为三十编,举可长用。其在山南河南,勤于选付,治以和简,人以宁便。以疾求还,十三年某月甲子,道薨于洋之白草。奏至,天子恫伤,为之不御朝,郎官致赠锡。官居野处,上下吊哭,皆曰:“善人死矣!”其年某月日,葬河南北山,在贞孝东五里。 公由陪属升列,年除岁迁,以至公宰,人皆喜闻,若己与有,无忌嫉者。于ν坐子杀人,失位自囚,亲戚莫敢过门省顾,朝莫敢言者。公将留守东都,为上言曰:“ν之罪既贳不竟,宜因赐宽诏。”上曰:“然,公为吾行谕之。”ν以不忧死。前后考第进士及廷所策试士,踵相蹑为宰相达官,与公相先后,其余布处台阁外府,凡百余人。自始学至疾病,未尝一日去书不观。公既以能为文辞擅声于朝,多铭卿大夫功德,然其为家,不视簿书,未尝问有亡,费不侍余。公娶清河崔氏女,其父造,尝相德宗,号为名臣。既葬,其子监察御史璩累然服丧来有请。乃作铭文曰: 权在商周,世次不存。灭楚徙秦,嬴刘之间。甘泉始侯,以及安丘。诋诃浮屠,皇极之扶。贞孝之生,凤鸟不至。爵位岂多,半涂以税。寿考岂多,四十而逝。惟其不有,以惠厥后。是生相君,为朝德首。行世祖之,文世师之。流连六官,出入屏毗。无党无仇,举世莫疵。人所惮为,公勇为之。其所竞驰,公绝不窥。孰克知之,德将在斯。刻诗墓碑,以永厥垂。 ○刘统军碑 唐故陈许军节度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右龙武统军彭城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赠潞州大都督刘公,讳昌裔,字光后,薨既葬,将反机于京,舍于墓次。故吏文武士门人送客讫事,会哭将退,咸顾恋牵连,一口言曰:“自我公薨至葬,凡所以校德焯勤者,莫不粗完。隐卒崇终,有都督之诏;日事时功以著不可诬,有太史之状、太常之状,有谥,有诔,有幽堂之铭;又如即外碑刻文以显诗之,其于传无已,岂不益可保?”于是相许诺,以告其孤纵。纵哭,舍杖拜曰:“纵不敢违。”则相与刻铭。文曰: 刘处彭城,本自楚元。阳曲之别,繇公祖迁。公曾祖考,为朔州守。祖令太原,仍世北边。乐其高寒,弃楚不还。逮于公身,三世晋人。公生而异,魁颜巨鼻。幼如舒退,少长好事。西戎乘势,盗有河外。公虽家居,为国喑噫。来告边帅,可破之计。杨琳为横,巴蜀靡雕。公由游寄,单船谕招。折其尾毒,不得动摇。琳后来降,公不有功。终琳之已,还卧民里。盖古有云,“人职其忧”。无事于职,而与国谋。德宗之始,为曲环起。奋笔为檄,强寇气死。决败算成,效于屈指。环有许师,公遂佐之。苏氏轧敌,多出公画。累拜郎中,进兼中丞。虽在陪贰,天子所凭。蔡卒幸丧,围我许郛。新师不牢,??将逋。公为陈方,应变为械,与之上下。寇无所赖。遂至遁败。以功迁陈,实许之半。声驾元侯,以势自惮。复入居许,为军司马。脱权下威,士心益归。卒嗣环职,弃恶从德。乃与蔡通,涂其榛棘。稚耆嬉遨,连手歌讴。上无可怨,外无与仇。既长事官,浚之大夫。其偿未塞,仆射以都。及癸巳岁,秋涌水出。流过其部,破民庐室。公即疏言,此皆臣愆。防断不补,渍民于泉。臣耄且疾,宜即大罚。上曰灾害,大臣其来。允余之思,其可止哉。驿隶走呼,有中使来。公迎于驿,遂行不回。六月隆热,上下??。公鞭公驱,去马以舆。公病日恶,不能造阙。仆卧在宅,闵有加锡。命为统军,龙武之右。兼官左相,百僚长首。冬十一月,日将南至。公遂薨殂,年六十二。奏闻怛悼,俾官临吊。悲不听朝,赠督潞州。存殁之赉,于数为优。明年九月,东葬金谷。公往有命,匪后人卜。 ○河东节度观察使荥阳郑公神道碑文 河东节度使赠尚书右仆射郑公葬在荥阳索上,元和八年六月庚子,太史尚书比部郎中护军韩愈刻其墓碑曰: 司马氏迁江南,有郑豁者,仕慕容垂国,为其太子少保。其孙简,当拓跋魏为荥阳太守。后简者号其族为“南祖”。南祖之郑,入唐有为利之景谷令者曰嘉范,于公为曾祖;是生抚俗,为泗之徐城令;徐城生公之父曰洪,卒官凉之户曹参军。 公讳儋,少依母家陇西李氏,举止异凡儿,其舅吏部侍郎季卿谓其必能再立郑氏。稍长,能自课学,明《左氏春秋》,以进士选为太原参军事。对直言策,拜京兆高陵尉。考府之进士,能第上下以实不奸。樊仆射泽以襄阳兵战淮西,公以参谋留府,能任后事。户曹殡于凉,凉地入西戎,自景谷、徐城三世,皆未还荥阳葬。公解官,举五丧为三墓,葬索东。徐城墓无表,公能幼长哀感,心求不置,以得旧人指告其处。其后为大理丞太常博士,迁起居郎尚书司封吏部二郎中,能官举其名。德宗晚节储将于其军,以公为河东军司马,能以无心处嫌间,卒用有就。贞元十六年,将说死,即诏授司马节,节度河东军,除其官为工部尚书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公之为司马,用宽廉平正,得吏士心;及升大帅,持是道不变。部将有因贵人求要职者,公不用,用老而有功、无势而远者。削四邻之交贿,省?夸嬉之大燕;校讲民事,施罢不俟日:用能以十月成政,氓征就宽,军给以饶。十七年,疾废朝夕,八月庚戌薨,享年六十一。天子为之不能临朝者三日,赠尚书右仆射。即以其年十月辛卯葬索上。疾比薨,医问交道;比葬,吊赠赐使者相及。凡河东军之士,与太原之氓吏,及旁九郡百邑之鳏寡,外夷狄之统于府者,闻公之薨,皆哭曰:“吾其如何!” 公与宾客朋游,饮酒必极醉,投壶博弈,穷日夜,若乐而不厌者。平居帘阁据几,终日不知有人,别自号“白云翁”。名人魁士,鲜不与善,好乐后进,及门接引,皆有恩意。始娶范阳卢氏女,生仁本、仁约、仁载,皆有文行。二季举进士,皆早死;仁本为后子,独存,不乐举选,年三十余始佐河阳军。后娶赵郡李氏,生三女。二夫人凡三男五女,长女嫁辽东李繁,繁亦名臣子,有才学。遗命二夫人各别为墓,不合葬。系曰: 士常患势卑,不能推功德及人;常患贫,无以奉所欲得。若郑公者,勤一生以得其位,而曾不得须臾有焉。虽然,观其所既立,其可知已。呜呼哀哉! ○清边郡王杨燕奇碑文 公讳燕奇,字燕奇,宏农华阴人也。大父知古,祁州司仓。烈考文诲,天宝中实为平卢衙前兵马使,位至特进检校太子宾客,封宏农郡开国伯,世掌诸蕃互市,恩信著明,夷人慕之。 禄山之乱,公年几二十,进言于其父曰:“大人守官,宜不得去,王室在难,某其行矣!”其父为之请于戎帅,遂率诸将校之子弟各一人,间道趋阙,变服诡行,日倍百里。天子嘉之,特拜左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赐勋上柱国。宝应二年春,诏从仆射田公平刘展,又从下河北。大历八年,帅师纳戎帅勉于滑州。九年,从朝于京师。建中二年,城汴州,功劳居多。三年,从攻李希烈,先登。贞元二年,从司徒刘公复汴州。十二年,与诸将执以城叛者归之于京师,事平,授御史大夫,食实封百户,赐缯彩有加。十四年,年六十一,五月某日,终于家。自始命左金吾大将军,凡十五迁为御史大夫,职为节度押衙右厢兵马使兼马军先锋兵马使,阶为特进,勋为上柱国,爵为清边郡王,食虚邑自三百户至三千户,真食五百户终焉。 公结?从军四十余年,敌攻无坚,城守必完,临危蹈难,?欷感发,乘机应会,捷出神怪,不畏义死,不荣幸生,故其事君无疑行,其事上无间言。 初,仆射田公其母隔于冀州,公独请往迎之,经营贼城,出入死地,卒致其母。田公德之,约谓父子,故公始姓田氏,田公终而后复其族焉。嗣子通王属良祯,以其年十月庚寅,葬公于开封县鲁陵冈,陇西郡夫人李氏?焉。夫人清夷郡太守?之孙,渔阳郡长史献之女。柔嘉淑明,先公而殂。有男四人,女三人。后夫人河南郡夫人雍氏,某官之孙,某官之女。有男一人,女二人。咸有至性纯行。夫人同仁均养,亲族不知异焉。君子于是知杨公之德又行于家也。铭曰: 烈烈大夫,逢时之虞。感泣辞亲,从难于秦。维兹爰始,遂勤其事。四十余年,或裨或专。攻牢保危,爵位已跻。既明且慎,终老无隳。鲁陵之冈,蔡河在侧。??孝子,思显勋绩。斫石于此,式垂后嗣。 ○魏博节度观察使沂国公先庙碑铭 元和八年十一月壬子,上命丞相元衡、丞相吉甫、丞相绛,召太史尚书比部郎中韩愈至政事堂,传诏曰:“田宏正始有庙京师,朕惟弘正先祖父,厥心靡不向帝室,讫不得施,乃以教付厥子;维宏正衔训事嗣,朝夕不怠,以能迎天之休,显有丕功。维父子继忠孝,予维宠嘉之。是以命汝愈铭。钦哉!”惟时臣愈承命悸恐。明日,诣东上阁门拜疏辞谢,不报。退,伏念昔者鲁僖公能遵其祖伯禽之烈,周天子实命其史臣克作为《?》《?必》《泮》《?》之诗,使声于其庙,以假鲁灵。今天子嘉田侯服父训不违,用康靖我国家,盖宠铭之,所以休宁田氏之祖考;而臣适执笔隶太史,奉明命,其可以辞!谨案:魏博节度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魏州大都督府长史御史大夫沂国公田宏正,北平卢龙人。故为魏博诸将,忠孝畏慎。田季安卒,其子幼弱,用故事代父,人吏不附,迎弘正于其家,使领军事。宏正籍其军之众,与六州之人,还之朝廷,悉除河北故事,比诸州,故得用为帅。已而复赠其父故沧州刺史兵部尚书,母夫人郑氏梁国太夫人,得立庙祭三代:曾祖都水使者府君祭初室,祖安东司马赠襄州刺史府君祭二室,兵部府君祭东室。其铭曰: 唐继古帝,海外受制。狎于太宁,燕盗以惊。群党相维,河北失平。号登元和,大圣载营。风挥日舒,咸顺指令。でで魏王,婴儿戏兵。吏戎愁毒,莫保腰颈。人曰田侯,其德可倚。叫噪奔趋,乘门请起。田侯摄事,奉我天明。束缚弓戈,考核度程。提疆籍户,来复邦经。帝钦良臣,曰维锡予。嗟我六州,始复故初。告庆于宗,以降命书。旌节有韬,豹尾神旗。兜戟{毒县},以长魏师。田侯稽首,臣愚不肖。造兹有成,祖考之教,帝曰俞哉,维汝忠孝。予思乃父,追秩夏卿。媲德娠贤,梁国是荣。田侯作庙,相方视址。见于蓍龟,祖考咸喜。暨暨田侯,两有文武。讫其外庸,可作承辅。咨汝田侯,勿亟勿迟。觐飨式时,尔祖尔思。 ○银青光禄大夫守左散骑常侍致仕上柱国襄阳郡王平阳路公神道碑铭 惟路氏远有代序,自隋尚书兵部侍郎讳衮,四代而至冀公。冀公讳嗣恭,以小邑萧关令发闻,开元受赐更名,书于太史。治行灵州,终功南邦,享有丕祉,绍开厥家。官至兵部尚书,封冀国公,薨赠尚书有仆射司空。 公讳应,字从众,冀公之嫡子。用大臣子谨饬擢至侍御史著作郎。选刺虔州,割余雩都,作县安远,以利人属。凿败滩石,以平赣梗。陶甓而城,罢人屡筑。诏嗣冀封,又加尚书屯田郎中,进服色,遂临于温,筑堤岳城横阳界中,二邑得上田,除水害。拜尚书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淮南军司马,改刺庐州,又甓其城,人不岁苫。入为尚书职方郎中兼御史中丞,佐盐铁使。使江东有功,用半岁历常州,迁至宣歙池观察使,进封襄阳郡王。至则出仓米,下其估半,以廪饿人。蜀辟诛,行军千五百人于蜀。李?将反,以闻,置乡兵万二千人;?反,命将期以卒救湖、常,坐牢江东心。?以无助败缚。作响山亭,营军左右,权丞相善之,?其说响山石。居宣五年,以疾去位,校其仓,得石者五十万余,府得钱千者八十万。公之为州,逢水旱,喜贱出与人;岁稔,以其得收,常有赢利:故在所人不病饥,而官府蓄积。 元和六年,天子悯公疾,不可烦以职,即其处拜左散骑常侍,以其禄居。其岁九月望,薨于东都正平里第,年六十七。明年,葬京兆万年少陵原,夫人荥阳郑氏?。既,其子临汉县男贯与其弟赏贞谋曰;“宜有刻也。”告于叔父御史大夫廊坊丹延观察使恕,因其族弟进士群以来请铭,遂以其事铭曰: 冀公之封,维艰就功。襄阳继大,启庆自躬。于虔洎温,厥绪既作。以及职方,遂都邦伯。朝夕人事,下完上实。师于其乡,邻寇逼屈。营军响山,墙屋修施。褒功刻表,丞相之辞。受代而家,叙疏及迩。病不能廷,食禄卒齿。凡代大家,维艰其保。既显既愿,戒于终咎。伊我襄阳,克慎以有。延畀后承,莫不率守。有墓于原,维树在经。以告无期,博士是铭。 ○唐故江南西道观察使中大夫洪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赠左散骑常侍太原王公神道碑铭 王氏皆王者之后,在太原者为姬姓。春秋时,王子成父败狄有功,因赐氏,厥后世居太原。至东汉隐土烈,博士征不就,居祁县,因号所居乡为“君子”,公其君子乡人也。魏晋涉隋,世有名人。国朝大王父元?柬,历御史属三院,止尚书郎;生景肃,守三郡,终傅凉王;生政,襄、邓等州防御使,鄂州采访使,赠吏部尚书。 公尚书之弟某子,公讳仲舒,字宏中。少孤,奉母夫人家江南。读书著文,其誉蔼郁,当时名公,皆折官位辈行愿为交。贞元初,射策拜左拾遗,与阳城合遏裴延龄不得为相。德宗初怏怏无奈,久而嘉之。其后入阁,德宗顾列谓宰相曰:“第几人必王某也。”果然。月余,特改右补阙,迁礼部、考功、吏部三员外郎。在礼部,奏议详雅,省中伏其能。在考功,吏部提约明,故吏无以欺。同列有恃恩自得者,众皆媚承,公疾其为人,不直视,由此贬连州司户。移夔州司马,又移荆南,因佐其节度事为参谋,得五品服。放迹在外积四年。元和初,收拾俊贤,征拜吏部员外郎。未几,为职方郎中知制诰。友人得罪斥逐后,其家亲知过门缩颈不敢视,公独省问,为计度论议,直其冤。由是出为峡州刺史,转庐州,未至,丁母夫人忧。服除,又为婺州刺史。时疫旱甚,人死亡且尽,公至,多方救活,天遂雨,疫定。比数年,里闾完复。制使出巡,人填道迎,显公德。事具闻,就加金紫。转苏州,变其屋居,以绝火延,堤松江路,害绝阻滞。秋夏赋调,自为书与人以期,吏无及门而集,政成为天下守之最。 天子曰:“王某之文可思,最宜为诰,有古风,岂可久以吏事役之?”复拜中书舍人。既至京师,侪流无在者,视同列皆邈然少年,益自悲,而谓人曰:“岂可复治笔砚于其间哉!上若未弃臣,宜用所长。在外久,周知俗之利病,俾治之,当不自愧。”宰相以闻,遂得观察江南西道。奏罢榷酤钱九千万。军息之无已,掌吏坏产犹不释,囚之;公至,脱械不问,人遭水旱,赋窘。公曰:“我且减燕乐,绝他用钱,可足乎?”遂以代之。罢军之息钱,禁浮屠诳诱,坏其舍以葺公宇。三年,法大成,钱余于库,粟余于廪,人享于田庐,讴谣于道途。天子复思,且征以代,虚吏部左丞位以待之。长庆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薨于洪州,年六十二。上哀恸辍朝,赠左散骑常侍。某日,归葬于某处。 某既以公之德刻而藏之墓矣,子初又请诗以揭之。词曰: 生人之治,本乎斯文。有事其末,而忘其源。切近昧陋,道由是堙。有志其本。而泥古陈。当用而迁,乖戾不伸。较是二者,其过志也均。有美王公,志儒之本,达士之经。秩秩而积,涵涵而停。к为华英,不矜不盈。孰播其馨,孰发其明。介然而居,士友以倾。敷文帝阶,擢列侍从。以忠远名,有直而讽。辨遏坚恳,巨邪不用。秀出班行,乃动帝目。帝省竭心,恩顾日渥。翔于郎署,骞于禁密。发帝之令,简古而蔚。不比于权,以直友冤。敲撼挫揠,竟遭斥奔。久淹于外,历守大藩。所至极思,必悉利病。萎枯以膏,燠?以醒。坦之敞之,必绝其径。浚之澄之,使安其泳。帝思其文,复命掌诰。公潜谓人,此识宜少。岂无凋郡,庸以自效。上籍其实,俾统于洪。逋滞攸除,奸讹革风。祛蔽于目,释负于躬。方乎所部,禁绝浮屠。风雨顺易,?亢稻盈畴。人得其所,乃恬乃讴。化成有代,思以息劳。虚位而俟,奄忽滔滔。维德维绩,志于斯石,日远弥高。 ○司徒兼待中中书令许国公赠太尉韩公神道碑铭 韩,姬姓,以国氏。其先有自颍川徙阳夏者,其地于今为陈之太康。太康之韩,其称盖久,然自公始大著。公讳弘。公之父曰海,为人魁伟沈塞,以武勇游仕许、汴之间,寡言自可,不与人交,众推以为巨人长者,官至游击将军,赠太师。娶乡邑刘氏女,生公,是为齐国太夫人。夫人之兄曰司徒玄佐,有功建中、贞元之间,不宣武军帅,有汴、宋、亳、颍四州之地,兵士十万人。 公少依舅氏,读书习骑射,事亲教谨,侃侃自将,不纵为子弟华靡遨放事。出入敬恭,军中皆目之。尝一抵京师,就明经试。退曰:“此不足发名成业。”复去从舅氏学,将兵数百人,悉识其材鄙怯智勇,指付必堪其事,司徒叹奇之。士卒属心,诸老将皆自以为不及。司徒卒,去为宋南城将。比六七岁,汴军连乱不定。贞元十五年,刘逸淮死,军中皆曰:“此军司徒所树,必择其骨肉为士卒所慕赖者付之,今见在人莫如韩甥,且其功最大,而材又俊。”即柄授之,而请命于天子。天子以为然。遂自大理评事拜工部尚书,代逸淮为宣武军度使,悉有其舅司徒之兵与地。当此时,陈许帅曲环死,而吴少诚反,自将围许,求援于逸淮,啖之以陈归汴,使数辈在馆,公悉驱出斩之。选卒三千人,会诸军击少诚许下,少诚失势以走,河南无事。公曰:“自吾舅没,五乱于汴者,吾苗薅而发栉之几尽;然不一扌前刈,不足令震骇。”命刘锷以其卒三百人待命于门,数之以数与于乱,自以为功,并斩之以徇,血流波道。自是讫公之朝京师,廿有一年,莫敢有让呶叫号于城郭者。 李师古作言起事,屯兵于曹,以吓滑帅,且告假道。公使谓曰:“汝能越吾界而为盗耶?有以相待,无为空言!”滑帅告急,公使谓曰:“吾在此,公无恐。”或告曰:“翦棘夷道,兵且至矣,请备之。”公曰:“兵来不除道也。”不为应。师古诈穷变索,迁延旋军。少诚以牛皮?奚材遗师古,师古以盐资少诚,潜过公界,觉皆留输之库。曰:“此于法不得以私相馈。”田宏正之开魏博,李师道使来告曰:“我代与田氏约相保援,弘正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敢告。”公谓其使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若兵北过河,我即东兵以取曹。”师道惧,不敢动,宏正以济。诛吴元济也,命公都统诸军,曰:“无自行以遏北寇。”公请使子公武以兵万三千人会讨蔡下,归财与粮,以济诸军,卒擒蔡奸,于是以公为侍中,而以公武为?坊丹延节度使。 师道之诛,公以兵东下,进围考城,克之;遂进迫曹,曹寇乞降。郓部既平,公曰:“吾无事于此,其朝京师。”天子曰:“大臣不可以暑行,其秋之待。”公曰:“君为仁,臣为恭,可矣。”遂行。既至,献马三千匹,绢五十万匹,他锦纨绮缬又三万,金银器千。而汴之库厩,钱以贯数者尚余百万,绢亦合百余万匹,马七千,粮三百万斛,兵械多至不可数。初公有汴,承五乱之后,掠赏之余,且敛且给,恒无宿储;至是,公私充塞,至于露积不垣。 册拜司徒兼中书令,进见上殿,拜跪给扶,赞元经体,不治细微,天子敬之。元和十五年,今天子即位,公为冢宰,又除河中节度使。在镇三年,以疾乞归。复拜司徒中书令,病不能朝。以长庆二年十二月三日,薨于永崇里第,年五十八。天子为之罢朝三日,赠太尉,赐布粟,其葬物,有司官给之,京兆尹监护。明年七月某日,葬于万年县少陵原京块东南三十里,楚国夫人翟氏?。子男二人:长曰肃元。某官;次曰公武,某官。肃元早死。公之将薨,公武暴病先卒,公哀伤之,月余遂薨。无子,以公武子孙绍为主后。 汴之南则蔡,北则郓,二寇患公居间,为己不利,卑身佞辞,求与公好。荐女请昏,使日月至。既不可得,则飞谋钓谤,以间染我。公先事候情,坏其机牙,奸不得发,王诛以成。最功定次,孰与高下!公子公武,与公一时俱授弓钺,处藩为将,疆土相望。公武以母忧去镇,公母弟充自金吾代将渭北。公以司徒中书令治蒲,于时弟充自郑滑节度平宣武之乱,以司空居汴。自唐以来,莫与为比。公之为治,严不为烦,止除害本,不多教条;与人必信,吏得其职,赋入无所漏失,人安乐之,在所以富。公与人有畛域,不为戏狎,人得一笑语,重于金帛之赐。其罪杀人,不发声色,问法何如,不自为轻重,故无敢犯者。其铭曰: 在贞元世,汴兵五犭制。将得其人,众乃一惕。其人为谁,韩姓许公。磔其枭狼,养以寸雨风。桑谷奋张,厥壤大丰。贞元元孙,命正我宇。公为臣宗,处得地所。河流两ヂ,盗连为群。雄唱雌和,首尾一身。公居其间,为帝督奸。察其颦呻,与其睨?旬。左顾失视,右顾而跽。蔡先Θ郓,三年而墟。槁干四呼,终莫敢濡。常山幽都,孰陪孰扶。天施不留,其讨不逋。许公预焉,其赉何如。悠悠四呼。将则是矣,相则三公。释师十万,归居庙堂。上之宅忧,公让大宰。养安蒲坂,万邦绝等。有弟有子,提兵守藩。一时三侯,人莫敢扳。生莫与荣,殁莫与令。刻文此碑,以鸿厥庆。 ●卷五百六十三 ☆韩愈(十七) ○河中府法曹张君墓碣铭 有女奴抱婴儿来,致其主夫人之语曰:“妾,张圆之妻刘也。妾夫常语妾云:‘吾常获私于夫子。’且曰:‘夫子天下之名能文辞者,凡所言必传世行后。’今妾不幸,夫逢盗死途中,将以日月葬。妾重哀其生志不就,恐死遂沈泯,敢以其稚子汴见先生,将锡之铭,是其死不为辱,而名永长存,所以盖覆其遗允子若孙。且死万一能有知,将不掉其不幸于土中矣!”又曰:“妾夫在岭南时,尝疾病,泣语曰:‘吾志非不如古人,吾才岂不如今人?而至于是,而死于是耶!若尔吾哀,必求夫子铭,是尔与吾不朽也。’”愈既哭吊辞,遂叙次其族世名字事始终而铭曰: 君字直之。祖让,父孝新,皆为官汴、宋间。君尝读书,为文辞有气;有吏才,尝感激次自奋拔,树功名以见世。初,举进士,再不第,因去,事宣武军节度使,得官至监冢御史。坐事贬岭南,再迁至河中府法曹参军,摄虞乡令。有能名,进摄河东令。又有名,遂署河东从事,绛州阙刺史,摄绛州事,能闻朝廷。元和四年秋,有事适东方,既还,八月壬辰,死于汴城西双丘,年四十有七。明年一月日,葬河南偃师。妻彭城人,世有衣冠。祖好顺,泗州刺史;父泳,卒蕲州别驾。女四人,男一人,婴儿汴也。是勺铭。 ○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铭 公讳启,字某,河南人,其大王父融,王父?,仍父子为宰相:融相天后,事远不大传;?相元宗、肃宗,处艰难中,与道进退,薨赠太尉,流声于兹。父乘,仕至秘书少监,赠大子詹事。 公胚胎前光生长食息,不离典训之内,目儒耳染,不学以能。始为凤翔府参军,尚少,人吏迎观望见,咸曰:“真房太尉家子孙也。”不敢弄以事。转同州澄城丞,益自饰理,同官惮伏。卫晏使岭南黜陟,求佐得公,擢摘良奸,南土大喜。还,进昭应主簿。裴胄领湖南,表公为佐,拜监察御史,部无遗事。胄迁江西,又以节镇江陵,公一随迁佐胄,累功进至刑部员外郎,赐五品服,副胄使事为上介。上闻其名,征拜虞部员外,在省籍籍。迁万年令,果辩忄敫绝。 贞元末,王叔文用事,材公之为,举以为容州经略使,拜御史中丞,服佩视三品,管有岭外十三州之地。林蛮洞蜒,守条死要,不相渔劫;税节赋时,公私有余。削衣贬食,不立资遗,以班亲旧朋友为义。在容九年,迁领桂州,封清河郡公,食邑三千户。 中人使授命书,应待失礼,客主违言,征贰太仆。未至,贬虔州长史,而坐使者。以疾卒官,年五十九。其子越,能辑父事无失,谨谨致孝。既葬,碣墓请铭。铭曰: 房氏二相,厥家以闻。条叶被泽,况公其孙。公初为吏,亦以门庇。佐使于南,乃始已致。既办万年,命屏容服。功绪卓殊,氓獠循业。维不顺随,失署亡资。非公之怨,铭以著之。 ○柳子厚墓志铭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州司马。居间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一自肆于山水间。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耶!”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土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溥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铭曰: 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昭武校尉守左金吾卫将军李公墓志铭 公讳道古,字某,曹成王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王曹,绝辄复封,五世而至成王。成王讳皋,有功建中、贞元间,以多才能、能行赏诛为名。至今追数当时内外文武大臣,成王必在其间。 公以进士举及第,献《文舆》三十卷,拜校书郎集贤学士,四迁至宗正丞。宪宗即位,选擢宗室,迁尚书司门员外郎,以选为利随唐睦州刺史,迁少宗正。元和九年,以御史中丞持节镇黔中。十一年来朝,迁镇鄂州,以鄂岳道兵会平淮西,以功加御史大夫。十三年,征拜宗正,转左金吾。上即位,以先朝时尝信佞人柳泌能烧水银为不死药荐之,泌以故起闾阎氓为刺史,不效,贬循州司马。其年九月三日,以疾卒于贬所,年五十三。长庆元年诏曰:左降而死者,还其官以葬。遂以其年某月日,葬于东都某县。 公三娶:元配韦氏讳修,修生子?,?为进士学;女贡,嫁崔氏。夫人隋雍州牧郧公叔裕五世孙,父士?,蓬山令。次配崔氏讳药,生绰、绍、馆,女会,嫁郑氏季毗,夫人父昭,尝为京兆尹。今夫人韦氏,无子,父光宪,光禄卿。其葬用古今礼,以元配韦氏夫人?,而葬次配崔氏夫人于其域,异墓。公宗室子,生而贵富,能学问,以中科取名,善自倾下,以交豪杰,身死,卖宅以葬。铭曰: 太支于今,其尚有封。当公弟兄,未续又亡。其迁于南,年及始衰。虽黜不复,而以丧归。海丰弥弥,万年于畿。载其始终,以哀表之。 ○朝散大夫尚书库部郎中郑君墓志铭 君讳群,字弘之,世为荥阳人。其祖于元魏时有假封襄城公者,子孙因称以自别。曾祖匡时,晋州霍邑令。祖千寻,彭州九陇丞。父迪,鄂州唐年令,娶河南独孤氏女,生二子,君其季也。以进土选吏部,考功所试判为上等,授正字,自?县尉拜监察御史,佐鄂岳使。裴均之为江陵,以殿中侍御史佐其军,均之征也。迁虞部员外郎。均镇襄阳,复以君为襄府左司马刑部员外郎,副其支度使事。均卒,李夷简代之,因以放职留君。岁余,拜复州刺史,迁祠部郎中。会衢州无刺史,方选人,君愿行,宰相即以君应诏。治衢五年,复入为库部郎中。行及扬州,遇疾,居月余,以长庆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卒,春秋六十。即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从葬于郑州广武原先人之墓次。 君天性和乐,居家事人,与待交游,初持一心,未尝变节、有所缓急曲直薄厚疏数也。不为翕翕热,亦不为崖岸斩绝之行。俸禄入门,与其所过逢吹笙弹筝,饮酒舞歌,诙调醉呼,连日夜不厌,费尽不复顾问,或分挈以去,一无所爱惜,不为后日毫发计留也。遇其空无时,客至,请坐相看,或竟日不能设食,客生各自引退,亦不为辞谢。与之游者,自少及老,未尝见其颜色有若忧叹者。岂列御寇、庄周等所谓“近于道者”耶?其治官守身,又极谨慎,不挂于过差。去官而人民思之,身死而亲故无所怨议,哭之皆哀,又可尚也。初娶吏部侍郎京兆韦肇女,生二女一男,长女嫁京兆韦词,次嫁兰陵萧瓒。后娶河南少尹赵郡李则女,生一女二男。其余男二人女四人,皆幼。嗣子退思,韦氏生也。铭曰: 再鸣以文进涂辟,佐三府治蔼厥迹。郎官郡守愈著白,洞然浑朴绝瑕滴。甲子一终返元宅。 ○朝散大夫越州刺史薛公墓志铭 公讳戎,字元夫,其上祖懿为晋安西将军,实始居河东。公之四世祖嗣汾阴公讳德儒,为隋襄城郡书佐以卒。襄城有子二人皆贵,其后皆蕃以大,而其季尤盛,官至?州刺史。?州讳宝胤,有子九人,皆有名位,其最季讳缣,为河南令以卒。河南有子四人,其长讳同,卒官湖州长史,赠刑部尚书。尚书娶吴郡陆景融女,有子五人,皆有名迹,其达者四人。公于伦次为中子,仁孝慈爱,忠厚而好学,不应征举,沈浮闾巷间,不以事自累为贵。常州刺史李衡迁江西观察使,曰:“州客至多,莫贤元夫,吾得与之俱,足矣。”即署公府中职,公不辞让,年四十余,始脱褐衣为吏。衡迁给事中,齐映自桂州以故相代衡为江西,公因留佐映治。映卒,湖南使李巽、福建使柳冕交表奏公自佐,诏以公与冕。在冕府累迁殿中侍御史。冕使公摄泉州,冕文书所条下有不可者,公辄正之。冕恶其异于己,怀之未发也。遇马总以郑滑府佐忤中贵人,贬为泉州别驾,冕意欲除总,附上意为事,使公案置其罪。公叹曰:“公乃以是待我,我始不愿仕者,正为此耳。”不许。冕遂大怒,囚公于浮屠寺,而致总狱,事闻远近。值冕亦病且死,不得已,俱释之。冕死,后使至,奏公自副,又副使事于浙东府,转侍御史。元和四年,征拜尚书刑部员外郎,迁河南令,历衢、湖、常三州刺史,所至以廉直宽大为称,朝廷嘉之。某年,拜越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浙东观察使。至则悉除去烦弊,俭出薄入,以致和富。部刺史得自为治,无所牵制,四境之内,竟岁无一事。公笃于恩义,尽用其禄以周亲旧之急,有余,颁施之内外,亲无疏远,皆家归之。 疾病去官,长庆元年九月庚申,至于苏州以卒。春秋七十五。奏至,天子为之罢朝,赠左散骑常侍,使临吊祭之。士大夫多相吊者。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于河南偃师先人之兆次,以韦氏夫人?。公凡再娶,先夫人京兆韦氏,后夫人赵郡李氏,皆先卒。子男二人:曰沂,曰洽。长生九岁而幼七岁矣。女四人,皆已嫁。愈既与公诸昆弟善,又尝代公令河南,公之葬也,故公弟集贤殿学士尚书刑部诗郎放属予以铭。其文曰: 薛氏近世,莫盛公门。公伦五人,威有显闻。公之初志,不以事累。亻黾亻免以随,亦贵于位。无怨无恶,中以自宝。不能百年,曷足谓寿。公宜有后,有二稚子。其佑成之,公食庙祀。 ○楚国夫人墓志铭 楚国夫人姓翟氏,故检校御史大夫宋州刺史良佐之女,今司徒兼中书令许国公之妻,前?坊节度使散骑常待兼御史大夫公武之母。夫人在家,以孝友聪明为父母所偏爱。选所宜归,以适韩氏。韩氏族大且贵,又太尉刘公甥,内外尊显。夫人入门,上下莫不赞贺。事皇姑齐国太夫人,肃恭诚至,奉养不怠。皇姑以夫人能尽妇道,称之六亲。其事夫,义以顺;其教子,爱以公。司徒公曰:“我之能守贵富不危溢者,楚国有助焉耳。”大夫领梁偏师,卒就蔡功,受节居藩,为邦家令人,父母之教然也。夫人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薨于?之公府,春秋若干。大夫委节去位,奉丧以居东都。诏起之,辞以羸毁,不任即命。又加喻勉,固不变。天子嗟叹之。长庆二年三月某日,葬夫人于洛阳北山。夫人生二子:长曰肃元,为太子司议郎以卒,赠尚书主客郎中;其次大夫公武也。铭曰: 翟氏之先,盖出宗周。璜显于魏,以佐文侯。高陵相汉,义以家酬。迁于南阳,始自郎苗。逮魏晋宋,代不绝史。以至夫人,太守之子。司徒之妻,大夫之母。公居河东,子在?峙。为王屏翰,有壤千里。公曰姑止,以承我祀。子曰母兮,莫我抚已。文驷雕轩,往来有炜。莫尊于母,莫荣于妻。从古迄今,孰盛与夷。用昭厥裔,篆此铭诗。 ○国子司业窦公墓志铭 国子司业窦公,讳牟,字某。六代祖敬远,尝封西河公。大父同昌司马,比四代仍袭爵名。同昌讳胤,生皇考讳叔向,官至左拾遗溧水令,赠工部尚书。尚书于大历初名能为诗文。及公为文,亦最长于诗。孝谨厚重,举进士登第。佐六府五公,八迁至检校虞部郎中。元和五年,真拜尚书虞部郎中,转洛阳令都宫郎中泽州刺史,以至司业。年七十四,长庆二年二月丙寅,以疾卒。其年八月某日,葬河南偃师先公尚书之兆次。 初,公善事继母,家居未出,学问于江东,尚幼也;名声词章,行于京师,人迟其至。及公就进士,且试,其辈皆曰:“莫先窦生。”于时,公舅袁高为给事中,方有重名,爱且贤公,然实未尝以干有司。公一举成名而东,遇其党,必曰:“非我之才,维吾舅之私。”其佐昭义军也,遇其将死,公权代领,以定其危。后将卢从史重公不遣,奏进官职。公视从史益骄不逊,伪疾经年,舆归东都。从史卒败死。公不以觉微避去为贤告人。公始佐崔大夫纵留守东都,后佐留守司徒馀庆,历六府五公,文武细粗不同,自始及终,于公无所悔望有彼此言者。六府从事几且百人,有愿奸、易险、贤不肖不同,公一接以和与信,卒莫与公有怨嫌者。其为郎官令守,慎法宽惠不刻;教诲于国学也,严以有礼,扶善遏过,益明上下之分,以躬先之,恂恂恺梯,得师之道。 公一兄三弟:常、群、痒、巩。常,进士,水部员外郎朗夔江抚四州刺史;群,以处士征,自吏部郎中拜御史中丞,出帅黔容以卒;庠,三佐大府,自奉先令为登州刺史;巩,亦进士,以御史佐淄青府:皆有才名。公子三人:长曰周馀,好善学文,能谨谨致孝,述父之志,曲而不黩;次曰某,曰某,皆以进士贡。女子三人。 愈少公十九岁,以童子得见,于今四十年。始以师视公,而终以兄事焉。公待我一以朋友,不以幼壮先后致异。公可谓笃厚文行君子矣。其铭曰: 后缗窦逃闵腹子,夏以再家窦为氏。圣愕旋河犊引比,相婴拨汉纳孔轨。后去观津,而家平陵。遥遥厥绪,夫子是承。我敬其人,我怀其德。作诗孔哀,质于幽刻。 ○正议大夫尚书左丞孔公墓志铭 孔子之后三十八世,有孙曰?,字君严,事唐为尚书左丞。年七十三,三上书去官,天子以为礼部尚书,禄之终身,而不敢烦以政。吏部侍郎韩愈常贤其能,谓曰:“公尚壮,上三留,奚去之果?”曰:“吾敢要君?吾年至,一宜去;吾为左丞,不能进退郎官,惟相之为,二宜去。”愈又曰:“古之老于乡者,将自佚,非自苦:闾井田宅具在,亲戚之不仕与倦而归者,不在东阡在北陌,可杖履来往也。令异于是,公谁与居?且公虽贵而无留资,何恃而归?”曰:“吾负二宜去,尚奚顾子言?”愈面叹曰:“公于是乎贤远于人!”明日奏疏曰:“臣与孔?同在南省,数与相见。?为人守节清苦,论议正平,年才七十,筋力耳目,未尝衰老,忧国忘家,用意至到。如?辈在朝不过三数人,陛下不宜苟顺其求,不留自助也。”不报。明年,长庆四年正月己未,公年七十四,告薨于家,赠兵部尚书。 公始以进士佐三府,官至殿中侍御史。元和元年,以大理正征,累迁江州刺史谏议大夫。事有害于正者,无所不言。加皇太子侍读,改给事中,言京兆尹阿纵罪人,诏夺京兆尹三月之俸。权知尚书右丞,明年,拜右丞,改华州刺史。明州岁贡海虫、淡菜、蛤蚶可食之属,自海抵京师,道路水陆,递夫积功,岁为四十三万六千人,奏疏罢之。下邦令笞外案小儿,系御史狱,公上疏理之。诏释下わ令,而以华州刺史为大理卿。十二年自国子祭酒拜御史大夫岭南节度等使。约以取足境内。诸州负钱至二百万,悉放不收。蕃舶之至泊步,有下碇之税,始至有阅货之燕,犀珠磊落,贿及仆隶,公皆罢之。绝海之商,有死于吾地者,官藏其货,满三月,无妻子之请者,尽没有之。公曰:“海道以年计往复,何月之拘?苟有验者,悉推与之,无算远近。”厚守宰俸而严其法。岭南以口为货,其荒阻处,父子相缚为奴,公一禁之。有随公吏得无名儿,蓄不言官;有讼者,公召杀之。山谷诸黄,世自聚为豪,观吏厚薄缓急,或叛或从。容桂二管利其虏掠,请合兵讨之,冀一有功,有所指取。当是时,天子以武定淮西、河南北,用事者以破诸黄为类,向意助之。公屡言远人急之则惜性命,相屯聚为寇,缓之则自相怨恨而散,此禽兽耳;但可自计利害,不足与论是非。天子入先言,遂敛兵江西岳鄂湖南岭南,会容桂之吏以讨之,被雾露毒,相枕藉死,百无一二还。安南乘势杀都护李象古,桂将裴行立、容将杨?皆无功,数月自死。岭南嚣然。祠部岁下广州祭南海庙,庙入海口,为州者皆惮之,不自奉事,常称疾,命从事自代,惟公岁常自行。官吏刻石,为诗美之。 十五年,迁尚书吏部侍郎。公之北归,不载南物,奴婢之籍,不增一人。长庆元年改右散骑常侍,二年而为尚书左丞。曾祖讳务本,沧州东光令。祖讳如?,海州司户参军,赠尚书工部郎中。皇考讳岑父,秘书省著作佐郎,赠尚书左仆射。公夫人京兆韦氏,父种,大理评事。有四子:长曰温质,四门博士;遵孺、遵宪、温裕,皆明经。女子长嫁中书舍人平阳路隋,其季者幼。公之昆弟五人:载、勘、戢、戳。公于次为第二。公之薨,自湖南入为少府监。其年八月甲申,戢与公子葬公于河南河阴广武原先公仆射墓之左。铭曰: 孔氏卅八,吾见其孙。白而长身,寡笑与言。其尚类也,莫与之伦。德则多有,请考于文。 ○江南西道观察使赠左散骑常侍太原王公墓志铭 公讳仲舒,字宏中。少孤,奉其母居江南,游学有名。贞元十年,以贤良方正拜左拾遗,改右补阙,礼部、考功、史部三员外郎。贬连州司户参军,夔州司马。佐江陵使,改祠部员外郎,复除吏部员外郎,迁职方郎中知制诰。出为峡州刺史,迁庐州,未至,丁母忧。服阕,改婺州、苏州刺史。 征拜中书舍人,既至,谓人曰:“吾老,不乐与少年治文书。得一道,有地六七郡,为之三年,贫可富,乱可治,身安功立,无愧于国家可也。”日日语人。丞相闻,问,语验,即除江南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至则奏罢榷酒钱九千万,以其利与民;又罢军吏官债五千万,悉焚簿文书;又出库钱二千万,以丐贫民遭旱不能供税者;禁浮屠及老子为,僧、道士不得于吾界内因山野立浮屠老子象,以其逛丐渔利,夺编人之产。在官四年,数其蓄积,钱余于库,米余于廪。朝廷选公卿于外,将征以为左丞,吏部已用薛尚书代之矣。长庆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未命而薨,年六十二。天子为之罢朝,赠左散骑常侍。远近相吊。以四年二月某日,葬于河南某县先茔之侧。 公之为拾遗,朝退,天子谓宰相曰:“第几人非王某耶?”是时公方与阳城更疏论裴延龄诈妄,士大夫重之。为考功吏部郎也,下莫敢有欺犯之者。非其人,虽与同列,未尝比数收拾,故遭谗而贬。在制诰,尽力直友人之屈,不以权臣为意,又被谗而出。元和初,婺州大旱,人饿死,户口亡十七八,公居五年,完富如初。案劾群吏,奏其赃罪,州部清整,加赐金紫。其在苏州,治称第一。公所至辄先求人利害废置所宜,闭阁草奏,又具为科条,与人吏约。事备,一旦张下,民无不?叫喜悦;或初若小烦,旬岁皆称其便。公所为文章无世俗气,其所树立,殆不可学。 曾祖讳元?柬,比部员外郎。祖讳景肃,丹阳太守。考讳政,襄邓等州防御使鄂州采访使,赠工部尚书。公先妣渤海李氏,赠渤海郡太君。公娶其舅女,有子男七人:初、哲、贞、宏、泰、复、洄。初,进士及第;哲,文学俱善;其余幼也。长女婿刘仁师,高陵令;次女婿李行修,尚书刑部员外郎。铭曰: 气锐而坚,又刚以严,哲人之常。爱人尽己,不倦以止,乃吏之方。与其友处,顺若妇女,何德之光。墓其有石,我最其绩,万世之藏。 ○殿中少监马君墓志 君讳继祖,司徒赠太师北平庄武王之孙,少府监赠太子少傅讳畅之子。生四岁,以门功拜太子舍人。积三十四年,五转而至殿中少监,年三十七以卒。有男八人,女二人。 始子初冠,应进士贡在京师,穷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于马前,王问而怜之,因得见于安邑里第。王轸其寒饥,赐食与衣。召二子使为之主,其季遇我特厚,少府监赠太子少傅者也。姆抱幼子立侧,眉眼如画,发漆黑,肌肉玉雪可念,殿中君也。当是时,见王于北亭,犹高山深林巨谷,龙虎变化不测,杰魁人也。退见少傅,翠竹碧梧,鸾鹄停峙,能守其业者也。幼子娟好静秀,瑶环瑜珥,兰茁其芽,称其家儿也。后四五年,吾成进士,去而东游,哭北平王于客舍。后十五六年,吾为尚书都官郎,分司东都,而分府少傅卒,哭之。又十余年,至今,哭少监焉。呜呼!吾未耋老,自始至今,未四十年,而哭其祖子孙三世,于人世何如也!人欲久不死,而观居此世者,何也? ○南阳樊绍述墓志铭 樊绍述既卒,且葬,愈将铭之,从其家求书,得书号《魁纪公》者三十卷,曰《樊子》者又三十卷,《春秋集传》十五卷,表、笺、状、策、书、序、传、记、纪、志、说、论、今文、赞、铭,凡二百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门里杂铭二百二十,赋十,诗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尝有也。然而必出于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难也!必出入仁义,其富若生蓄,万物毕具,海含地负,放恣横从,无所统纪。然而不烦于绳削而自合也。呜呼!绍述于斯术,其可谓至于斯极者矣。 生而其家富贵,长而不有其藏一钱。妻子告不足,顾且笑曰:“我道盖是也。”皆应曰:“然。”无不意满。尝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还言某师不治,罢之,以此出为绵州刺史。一年,征拜左司郎中,又出刺绛州。绵绛之人,至今皆曰:“于我有德。”以为谏议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 绍述讳宗师。父讳泽,尝帅襄阳、江陵,官至右仆射,赠某官。祖某官,讳泳。自祖及绍述三世,皆以军谋堪将帅策上第以进。绍述无所不学,于辞于声,天得也,在众若无能者。尝与观乐,问曰:“何如?”曰:“后当然。”已而果然。铭曰: 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寥寥久哉莫觉属,神徂圣伏道绝塞。既极乃通发绍述,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 ○中大夫陕府左司马李公墓志铭 公讳并阝,字某,雍王绘之后,王孙道明,唐初以属封淮阳王,又追王其祖父,曰雍王、长平王。淮阳王生景融,景融亲益疏,不王;生务该,务该生思一,思一生岌。比四世,官不过县令州佐,然益读书为行,为士大夫家。 岌为蜀州晋原尉,生公,未ㄧ以卒,无家,母抱置之姑氏以去,姑怜而食之。至五六岁,自问知本末,因不复与群儿戏,常默默独处,曰:“吾独无父母,不力学问自立,不名为人!”年十四五,能间记《论语》《尚书》《毛诗》《左氏》《文选》,凡百余万言,凛然殊异,姑氏子弟莫敢为敌。浸传之闻诸父,诸父泣曰:“吾兄尚有子耶?”迎归而坐门之,应对横从无难。诸父悲喜,顾语群子弟曰:“吾为汝得师。”于是纵学无不观。 以朝邑员外尉选,鲁公真卿第其所试文上等,擢为同官正尉,曰:“文如李尉,乃可望此。”其后比以书判拔萃,选为万年尉,为华州录事参军。争事于刺史,去官,为陆浑令。河南尹郑馀庆荐之朝,拜南郑令。尹家奴以书抵县请事,公走府出其书,投之尹前。尹惭其庭中人曰:“令辱我,令辱我!”且曰:“令退!”遂怨之。拾掇三年,无所得。拜宗正丞。宰相以文理白为资州刺史,公喜曰:“吾将有为也!”谗宰相者言之上曰:“是与其故,故得用。”改拜陕府左司马,公又喜曰:“是官无所职,吾其不以吏事受责死矣!”长庆元年正月丙辰,以疾卒,春秋七十三。 公内外行完,洁白奋厉,再成有家,士大夫谈之。夫人博陵崔氏,朝邑令友之之女,其曾伯父玄?,有功中宗时。夫人高明,遇子妇有节法,进见侍侧肃如也。七男三女:?为澄城主簿;其嫡激,?城令;放,芮城尉;汉,监察御史;?、?、潘,皆进士。及公之存,内外孙十有五人。五月庚申,葬华阴县东若干里。汉,韩氏婿也。故予与为铭。其词曰: 愈下而微,既极复飞,其自公始。公多孙子,将复庙祀。 ●卷五百六十四 ☆韩愈(十八) ○幽州节度判官赠给事中清河张君墓志铭 张君名彻,字某,以进士累官至范阳府监察御史。长庆元年,今牛宰相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选,诏即以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密奏:“幽州将父子继续,不廷选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须强佐乃济。”发半道,有诏以君还之,仍迁殿中侍御史,加赐朱衣银鱼。 至数日,军乱,怨其府从事,尽杀之,而囚其帅。且相约:张御史长者,毋侮辱轹蹙我事,毋庸杀。置之帅所。居月余,闻有中贵人自京师至,君谓其帅:“公无负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请见自辨,幸得脱免归。”即推门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与其徒皆骇,曰:“必张御史。张御史忠义,必为其帅告此,余人不如迁之别馆。”即与众出君。君出门,骂众曰:“汝何敢反!前日吴元济斩东市,昨日李师道斩于军中,同恶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饣委狗鼠鸱鸦。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骂。众畏恶其言,不忍闻,且虞生变,即击君以死。君抵死口不绝骂,众皆曰:“义士义士!”或收瘗之以俟。 事闻,天子壮之,赠给事中。其友侯云长佐郓使,请于其帅马仆射,为之选于军中,得故与君相知张恭、李元实者,使以币请之范阳,范阳人义而归之。以闻,诏所在给船舆,传归其家,赐钱物以葬。长庆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丧葬于某州某所。 君弟复,亦进士。佐汴宋,得疾,变易丧心,惊惑不常。君得间,即自视衣褥薄厚,节时其饮食,而七箸进养之,禁其家无敢高语出声。医饵之药,其物多空青、雄黄诸奇怪物,剂钱至数十万。营治勤剧,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贫,妻子常有饥色。 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韩氏,礼部郎中某之孙,汴州开封尉某之女,于余为叔父孙女。君尝从余学,选于诸生而嫁与之。孝顺祗修,群女效其所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曰某。铭曰: 呜呼彻也。世慕顾以行,子揭揭也。噎暗以为生,子独割也。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义以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烈也。自申于暗明,莫之夺也。我铭以贞之,不肖者之咀也。 ○河南府法曹参军卢府君夫人苗氏墓志铭 夫人姓苗氏,讳某,字某,上党人。曾大父袭夔,赠礼部尚书;大父殆庶,赠太子太师;父如兰,仕至太子司议郎汝州司马。夫人年若干,嫁河南法曹卢府君讳贻,有文章德行,其族世所谓甲乙者,先夫人卒。夫人生能配其贤,殁能守其法。男二人:於陵、浑。女三人,皆嫁为士妻。贞元十九年四月四日,卒于东都敦化里,年六十有九。其年七月某日,?于法曹府君墓,在洛阳龙门山。其季女婿昌黎韩愈为之志。其词曰: 赫赫苗宗,族茂位尊。或毗于王,或贰于藩。是生夫人,载穆令闻。爰初在家,孝友惠纯。乃及于行,克媲德门。肃其为礼,裕其为仁。法曹之终,诸子实幼。茕茕其哀,介介其守。循道不违,厥声弥劭。三女有从,二男知教。闾里叹息,母妇思效。岁时之嘉,嫁者来宁。累累外孙,有携有婴。扶床坐膝,嬉戏让争。既寿而康,既备而成。不歉于约,不矜于盈。伊昔淑哲,或图或书。嗟咨夫人,孰与为俦。刻铭置墓,以赞硕休。 ○贝州司法参军李君墓志铭 贞元十七年九月丁卯,陇西李翱合葬其皇祖考员州司法参军楚金皇祖妣清河崔氏夫人于汴州开封县某里。昌黎韩愈纪其世,著其德行,以识其葬。 其世曰:由梁武昭王六世至司空,司空之后二世为刺史清渊侯,由侯至于贝州,凡五世。其德行曰: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其夫人事其姒如事其姑,其于家不敢有专焉。其在贝州,其刺史不悦于民,将去官,民相率让哗,手瓦石,胥其出击之。刺史匿不敢出,州县吏由别驾以下不敢禁,司法君奋曰:“是何敢尔!”属小吏百余人,持兵仗以出,立木而署之曰:“刺史出,民有敢观者,杀之木下!”民闻皆惊,相告散去。后刺史至,加擢任,贝州由是大理。 其葬曰:翱既迁贝州君之丧于贝州,殡于开封,遂迁夫人之丧于楚州。八月辛亥,至于开封。圹于丁巳,坟于九月辛酉,窆于丁卯。人谓:“李氏世家也,侯之后五世仕不遂,蕴必发,其起而大乎!”四十年而其兄之子衡始至户部侍郎。君之子四人,官又卑。翱,其孙也。有道而甚文,固于是乎在。 ○处上卢君墓志铭 卢处士讳於陵,其先范阳人。父贻,为河南法曹参军。河南尹与人有仇,诬仇与贼通,收掠取服。法曹曰:“我官司也,我在,不可以为是。”廷争之以死。河南怒,命卒ㄏ之。法曹争尤强,遂并收法曹,竟奏杀仇,籍其家而释法曹。法曹出,径归卧家,念河南势弗可败,气愤弗食,呕血卒。东都人至今犹道之。 处士少而孤,母夫人怜之,读书学文,皆不待强教,卒以自立。在母夫人侧,油油翼翼不忍去。时岁母夫人既终,育幼弟与归宗之妹,经营勤甚,未暇进仕也。年三十有六,元和二年五月壬辰,以疾卒。有男十岁,曰义;女九岁,曰孟;又有女生处土卒后,未名。于其年九月乙酉,其弟浑以家有无,葬以车一乘于龙门山先人兆。愈于处士,妹婿也。为其志,且铭其后曰: 贵兮富兮如其材,得何数兮。名兮寿兮如其人,岂无有兮。彼皆逢其臧,子独迎其凶。兹命也耶!兹命也耶! ○太学博士李君墓志铭 太学博士顿邱李于,余兄孙女婿也。年四十八,长庆三年正月五日卒。其月二十六日,穿其妻墓而合葬之,在某县某地。子三人,皆幼。 初于以进士为鄂岳从事,遇方士柳泌,从授药法,服之,往往下血,比四年,病益急,乃死。其法以铅满一鼎,案中为孔,实以水银,盖封四际,烧为丹砂云。余不知服食说自何世起,杀人不可计,而世慕尚之益至,此其惑也!在文书所记及耳闻相传者不说,今直取目见亲与之游而以药败者六七公,以为世诫。工部尚书归登、殿中御史李虚中、刑部尚书李逊、逊弟刑部侍郎建、襄阳节度使工部尚书孟简、东川节度御史大夫卢坦、金吾将军李道古,此其人皆有名位,世所共识。工部既食水银得病,自说若有烧铁杖自颠贯其下者,摧而为火,射窍节以出,狂痛呼号乞绝;其茵席常得水银,发且止,唾血数十升以毙。殿中疽发其背死。刑部且死,谓余曰:“我为药误。”其季建,一旦无病死。襄阳黜为吉州司马,余自袁州还京师,襄阳乘舸邀我于萧洲,屏人曰:“我得秘药,不可独不死,今遗子一器,可用枣肉为丸服之。”别一年而病,其家人至,讯之,曰:“前所服药误,方且下之,下则平矣。”病二岁竟卒。卢大夫死时,溺出血肉,痛不可忍,乞死,乃死。金吾以柳泌得罪,食泌药,五十死海上。此可以为诫者也。蕲不死,乃速得死,谓之智,可不可也? 五谷三牲,盐醯果蔬,人所常御。人相厚勉,必曰“强食。”今惑者皆曰:“五谷令人夭,不能无食,当务减节。”盐醯以济百味,豚、鱼、鸡三者,古以养老;反曰:“是皆杀人,不可食。”一筵之馔,禁忌十常不食二三。不信常道而务鬼怪,临死乃悔。后之好者又曰:“彼死者皆不得其道也,我则不然。”始病,曰:“药动故病,病去药行,乃不死矣。”及且死,又悔。呜呼!可哀也已,可哀也已! ○虢州司户韩府君墓志铭 安定桓王五世孙?素,为桂州长史,化行南方。有子四人,最秀曰绅卿。文而能官,尝为扬州灵事参军,事故宰相崔圆。圆狎爱州民丁某,至顾省其家。后大衙会日,司录君趋以前,大言曰:“请举公过!公与小民狎,至至其家,害于政。”圆惊谢曰:“录事言是,圆实过。”乃自署罚五十万钱。由是迁泾阳令,破豪家水碾,利民田顷凡百万。君讳岌,桂州君之孙,司录君之子,亦以能官名。少而奇,壮而强,老而通。以元和元年六月十四日卒,年五十七。娶京兆田氏女。男曰家,女曰门、曰都,皆幼。初君乐虢之土田山水,求掾其州,去官,犹家之。既卒,因以其年九月某日葬州北十里崔长史墓西。铭曰: 凡兆于兹,惟其家之财。盖归有时。 ○四门博士周况妻韩氏墓志铭 四门博士周况妻韩氏,讳好,尚书礼部郎中讳云卿之孙,开封尉讳俞之女。开封娶赵氏,生二女三男。开封卓越豪纵,不治资业,喜酒色狗马。赵氏卒十一年,而开封亦卒。开封从父弟愈,于时为博士,乞分教东都生,以收其孥于开封界中教畜之,而归其长女于周氏况。况,进士,家世儒者。曾祖讳延,潭州长沙令。祖讳晦,常州参军。父讳良甫,左骁卫兵曹参军。况立名行,人士誉之。韩氏嫁九年,生一男一女,年二十七,以疾卒。葬长安城南凤栖原。其从父愈,于时为中书舍人,为铭曰: 夫失少妇,子失壮母。归咎无处。 ○韩滂墓志铭 滂,韩氏子。其先仕魏,号安定桓王。滂父老成,厚谨以文,为韩氏良子弟。未仕而死。有二子,滂其季也。其祖讳介,为人孝友,一命率府军佐以卒。二子:百川、老成。老成为伯父起居舍人某后。起居有德行言词,为世轨式。滂既兄弟二人,而率府长子百川早死,无嗣,其叔祖愈命滂归后其祖。滂清明逊悌以敏,读书倍文,功力兼人。为文词,一旦奇伟骤长,不类旧常。吾曰:“尔得无假之人耶?”退大喜,谓其兄湘曰:“某违翁且逾年,惧无以为见,今翁言乃然,可以为贺。”群辈来见,皆曰:“滂之大进,不惟于文词,为人亦然。”既数月,得疾以死,年十九矣。吾与妻哭之伤心,三日而敛。既敛七日,权葬宜春郭南一里。於戏!其可惜也已!铭曰: 天固生之耶,偶自生耶?天杀也耶,其偶自死耶?莫不归于死,寿何少多。铭以送汝,其悲奈何。 ○河南缑氏主簿唐充妻卢氏墓志铭 夫人卢氏,讳某,兰陵太守景柔八世孙。父贻,卒河南法曹。法曹娶上党苗氏,太师晋卿兄女,生三女三男,夫人最长。法曹卒,苗夫人嫁之唐氏充。充,明经,宰相休憬曾侄孙,出郄氏。外王父昂,中书舍人。夫人年若干,嫁唐氏,凡生男与女儿人。年四十二,元和四年正月二十二日卒。其年四月十五日,葬河南府河南县之大石山下。铭曰: 夫人本宗,世族之后。率其先猷,令德是茂。爰归得家,九子一母。婉婉有仪,柔静以和。命不侔身,兹莫奈何。刻铭墓石,以告观者。 ○乳母墓铭 乳母李,徐州人,号正真。入韩氏,乳其儿愈。愈生末再周月,孤失怙恃,李怜,不忍弃去,视保益谨,遂老韩氏。及见所乳儿愈举进士第,历佐汴徐军,入朝为御史、国子博士、尚书都官员外郎、河南令,娶妇,生二男五女。时节庆贺,辄率妇孙列拜进寿。年六十四,元和六年三月十八日疾卒。卒三日,葬河南县北十五里。愈率妇孙视窆封,且刻其语于石,纳诸墓为铭。 ○息国夫人墓志铭 贞元十五年,灵州节度使御史大夫李公讳栾,守边有劳,诏曰:“栾妻何氏,可封息国夫人。”元和二年,李公入为户部尚书,薨,夫人遂专家政。公之男五人,女二人;而何氏出者二男一女。夫人教养嫁娶如一,虽门内亲戚,不觉有纤毫薄厚。御僮使,治居第生产,皆有条序。居卑尊间,无不顺适。命服在躬,承祀孔时。年若干,元和七年甲子日南至,以疾卒。明年八月庚寅,葬河南河阳。夫人曾祖某,绥州刺史。祖某,潞州别驾。父某,晋州录事参军。二男:戡,左威卫仓曹参军;成,左清道率府录事参军。戡强以肃,成敏以和。女子嫁兴元参军郑博古。将葬戡,欲与成以其事乞铭于其邻韩愈。愈乃为铭曰: 男主外事,治不为易。施于其家,难甚吏治。又况公侯,族大而贵。夫人是专,厥声惟懿。昔在贞元,有锡自天。启封备服,以畴时勋。婉婉夫人,有籍宫门。克承其后,以嫁以婚。遂葬东土,在河之阳。遥望公坟,而不同藏。 ○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 君讳?,姓氏,好读书,怀奇负气,不肯随人后举选。见功业有道路可指取,有名节可以戾契致,困于无资地,不能自出,乃以于诸公贵人,借助声势。诸公贵人既志得,皆乐熟软媚耳目者,不喜闻生语,一见,辄戒门以绝。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时耶!”即提所作书,缘道歌吟,趋直言试。既至,对语惊人;不中第,益困。 久之,闻金吾李将军年少喜事,可撼。乃?门告曰:“天下奇男子王?,愿见将军白事。”一见语合意,往来门下。卢从史既节度昭义军,张甚,奴视法度士,欲闻无顾忌大语,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钩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谢客。李将军由是待益厚,奏为其卫胄曹参军,充引驾仗判官,尽用其言。将军迁帅凤翔,君随往,改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观察判官。栉垢爬痒,民获苏醒。 居岁余,如有所不乐,一旦载妻子入阌乡南山不顾。中书舍人王涯、独孤郁,吏部郎中张惟素,比部郎中韩愈日发书问讯,顾不可强起,不即荐。明年九月,疾病,舆医京师,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十一月某日,即葬京城西南长安县界中。曾祖爽,洪州武宁令。祖微,右卫骑曹参军。父嵩,苏州昆山丞。妻上谷侯氏处士高女。 高固奇士,自方阿衡、太师,世莫能用吾言,再试吏,再怒去,发狂投江水。初,处士将嫁其女,惩曰:“吾以龃龉究,一女,怜之,必嫁官人,不以与凡子。”君曰:“吾求妇氏久矣,惟此翁可人意,且闻其女贤,不可以失。”即谩谓媒妪:“吾明经及第,且选,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许我,请进百金为妪谢。”诺许,白翁,翁曰:“诚官人耶?取文书来。”君计穷吐实。妪曰:“无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卷一书,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见未必取视,幸而听我。”行其谋。翁望见文书衔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王氏。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岁夭死,长女嫁亳州永城尉姚挺,其委始十岁。铭曰: 鼎也不可以柱车,马也不可使守闾。佩玉长裾,不利走趋。抵系其逢,不系巧愚。不谐其须,有衔不祛。钻石理辞,以列幽墟。 ○扶风郡夫人墓志铭夫人姓卢氏,范阳人,亳州城父丞序之孙,吉州刺史彻之女。嫁扶风马氏,为司徒侍中庄武公之冢妇,少府监西平郡王赠工部尚书之夫人。初,司徒与其配陈国夫人元氏惟宗庙之尊庙之尊重,继序之不易,贤其子之才,求妇之可与齐者。内外亲咸曰:“卢某旧门,承守不失其初,其子女闻教训,有幽闲之德,为公子择妇,宜莫如卢氏。”媒者曰“然”,卜者曰“祥”。夫人适年若干,入门而媪御皆喜,既馈而公姑交贺。克受成福,母有多子。为妇为母,莫不法式。天资仁恕,左右媵侍常蒙假与颜色,人人莫不自在,杖婢使数未尝过二三,虽有不怿,未尝见声气。元和五年,尚书薨,夫人哭泣成疾。后二年亦薨,年四十有六。九年正月癸酉,?于其夫之封。长子殿中丞继祖,孝友以类。葬有日,言曰:“吾父友惟韩丈人视诸孤,其往乞铭。”以其状来,愈曰:“日尝闻乃公言然,吾宜铭。”铭曰: 阴幽坤从,惟德之恒。出为辨强,乃匪妇能。淑哉夫人,夙有多誉。来嫔大家,不介父母。有事宾祭,酒食祗饬。协于尊章,畏我侍侧。及嗣内事,亦莫有施。齐其躬心,小大顺之。夫先其归,其室有丘。合葬有铭,壶彝是收。 ○殿中侍御史李君墓志铭 殿中侍御史李君,名虚中,字常容。其十一世祖冲,贵显拓跋世。父恽,河南温县尉,娶陈留太守薛江童女,生六子,君最后生,爱于其父母。年少长,喜学;学无所不通,最深于五行书。以人之始生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王相斟酌,推人寿夭、贵贱、利不利;辄先处其年时,百不失一二。其说汪洋奥美。关节开解,万端千绪,参错重出。学者就传其法,初若可取,卒然失之。星官历翁,莫能与其校得失。 进士及第,试书判入等,补秘书正字,母丧去官。卒丧,选补太子校书。河南尹奏疏授伊阙尉,佐水陆运事。故宰相郑公馀庆继尹河南,以公为运佐如初。宰相武公元衡之出剑南,奏夺为观察推官,授监察御史。未几,御史台疏言行能高,不宜用外府,即诏为真御史。半岁,分部东都台,迁殿中侍御史。元和八年四月,诏征,既至,宰相欲白以为起居舍人。经一月,疽发背,六月乙酉卒,年五十二。其年十月戊申,葬河南洛阳县,距其祖渑池令府君侨墓十里。君昆弟六人,先君而殁者四人。其一人尝为郑之荥泽尉,信道土长生不死之说,既去官,绝不营人事;故四门之寡妻孤孩,与荥泽之妻子,衣食百须,皆由君出。自初为伊阙尉,佐河南水陆运使,换两使经七年不去,所以为供给教养者。及由蜀来,辈类御史皆乐在朝廷进取,君独念寡稚,求分司东出。於戏,其仁哉! 君亦好道士说,于蜀得秘方,能以水银为黄金,服之,冀果不死。将疾,谓其友卫中行大受、韩愈退之曰:“吾梦大山裂,流出赤黄物如金。左人曰,是所谓大还者,今三矣。”君既殁,愈追占其梦曰:“山者艮,艮为背,裂而流赤黄,疽象也。大还者,大归也。其告之矣。” 妻范阳卢氏,郑滑节度使兼御史大夫群之女。与君合德,亲戚无退一言。男三人:长曰初,协律;次曰彪;其幼曰还,适三岁。女子九人。铭曰:? 不赢其躬,以尚其后人。 ○朝散大夫商州刺史除名徙封州董府君墓志铭 公讳溪,字惟深,丞相赠太师陇西恭惠公第二子。十九岁明两经,获第有司。沈厚精敏,未尝有子弟之过。宾接门下,推举人士,侍侧无虚口,退而见其人,淡若与之无情者。太师贤而爱之,父子间自为知己,诸子虽贤,莫敢望之。太师累践大官,臻宰相,致平治,终始以礼,号称名臣,晨昏之助,盖有赖云。太师之平汴州,年考益高,挈持维纲,锄削荒,纳之太和而已,其囊箧细碎无所遗漏,繁公之功。上介尚书左仆射陆公长源,齿差太师,标望绝人,闻其所为,每称举以戒其子。杨凝、孟叔度以材德显名朝廷,及来佐幕府,诣门请交,屏所挟为。 太师薨,始以秘书郎选参军京兆府法曹,日伏阶下,与大尹争是非,大尹屡黜己见。岁中奏为司录参军,与一府政。以能拜尚书度支员外郎,迁仓部郎中万年令。兵诛恒州,改度支郎中,摄御史中丞,为粮料使。兵罢,迁商州刺史。粮料吏有忿争相牵告者,事及于公,因征下御史狱。公不与吏辩,一皆引伏,受垢除名,徒封州。元和六年五月十二日,死湘中,年四十九。明年,立皇太子,有赦令许归葬。其子居中始奉丧归。元和八年十一月甲寅,葬于河南河南县万安山下太师墓左,夫人郑氏?。 公凡再娶,皆郑氏女。生六子,四男二女。长曰全正,慧而早死。次曰居中,好学,善为诗,张籍称之。次曰从直、曰居敬,尚小。长女嫁吴郡陆畅;其季女,后夫人之子。公之母弟全素孝慈友弟,公坐事,弃同官令归。公殁比葬三年,哭泣如始丧者。大臣高其行,白为太子舍人。将葬,舍人与其季弟懈问铭于太史氏韩愈。愈则为之铭。辞曰: 物以久弊,或以轹毁。考致要归,孰有彼此。由我者吾,不我者天。斯而以然,其谁使然。 ○贞曜先生墓志铭 唐元和九年,岁在甲午,八月己亥,贞曜先生益氏卒。无子,其配郑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张籍会哭。明日,使以钱如东都,供丧事。诸尝与往来者,咸来哭吊,韩氏遂以书告兴元尹故相馀庆。闰月,樊宗师使来吊,告葬期,征铭。愈哭曰:“呜呼!吾尚忍铭吾友也夫!”兴元人以币如孟氏赙,且来商家事。樊子使来速铭,曰:“不则无以掩诸幽。”乃序而铭之。 先生讳郊,字东野。父庭玢,娶裴氏女,而选为昆山尉,生先生及二季丰阝、郢而卒。先生生六七年,端序则见,长而愈骞,涵而揉之,内外完好,色夷气清,可畏而亲。及其为诗,刿目钅术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摇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惟其大玩于词,而与世抹扌杀,人皆劫劫,我独有余。有以后时开先生者,曰:“吾既挤而与之矣,其犹足存耶!”年几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来集京师,从进士试,既得,即去。间四年,又命来,选为溧阳尉,迎侍溧上。去尉二年,而故相郑公尹河南,奏为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亲拜其母于门内。母卒五年,而郑公以节领兴元军,奏为其军参谋,试大理评事,挈其妻行之兴元,次于阌乡,暴疾卒,年六十四。买棺以敛,以二人舆归,丰阝、郢皆在江南。十月庚申,樊子合凡赠赙而葬之洛阳东其先人墓左,以余财附其家而供祀。将葬,张籍曰:“先生揭德振华,于古有光,贤者故事有易名,况士哉!如曰‘贞曜先生’,则姓名字行有载,不待讲说而明。”皆曰:“然”。遂用之。初先生所与俱学同姓简,于世次为叔父,由给事中观察浙东,曰:“生吾不能举,死吾知恤其家。”铭曰: 呜呼贞曜,维执不猗。维出不訾,维卒不施。以昌其诗。 ○卢浑墓志铭 前汝父母右汝兄,汝从之居,视汝如生。迁汝居兮,日月之良。汝居孔固兮,后无有殃。如不信兮,视此铭章。 ●卷五百六十五 ☆韩愈(十九) ○秘书少监赠绛州刺史独孤府君墓志铭 君讳郁,字古风,河南人。常州刺史赠礼部侍郎宪公讳及之第二子。宪公躬孝践行,笃实而辩于文,劝饬指诲,以进后生,名声垂延,绍德惟克。君生之年,宪公没世,与其兄朗畜于伯父氏。始微有知,则好学问,咨禀教饬,不烦提谕,月开日益,卓然早成。 年二十四,登进士第。时故相太常权公掌出诏文,望临一时,登君于门,归以其子,选授奉礼郎。杨於陵为华州,署君镇国军判官,奏授协律郎,朋游益附,华问弥大。元和元年对诏策,拜右拾遗。二年,兼职史馆。四年,迁右补阙。诏中贵人承璀将兵诛王承宗河北,君奏流谏,召见问状,有言动听。其后上将有所相,不可于众,君与起居舍人李约交章指摘,事以不行。五年,迁起居郎,为翰林学士。愈被亲信,有所补助。权公既相,君以嫌自列,改尚书考功员外郎,复史馆职。七年,以考功知制诰,入谢,因赐五品服。八年,迁驾部郎中,职如初。权公去相,复入翰林。九年,以疾罢,寻迁秘书少监,即间于郊。十年正月,病遂殆。甲午,舆归,卒于其家。赠绛州刺史。年四十。 男子二人:长曰某,早死;次回天官,始十岁,有至性,闻呼父官与闻吊客至,辄号泣以绝。女子一人。夫人天水权氏,赠太子太保贞孝公皋之承孙,故相今太常德舆之女。允庆配良,是似是宜。四月已酉,其兄右拾遗朗,以丧东葬河南寿安之甘泉乡家茔宪公墓侧。将以五月壬申窆,谓愈曰:“子知吾弟久,敢属以铭!”铭曰: 於古风,顺而里方。不耀其章,其刚不伤。戴美世令,而年再不赢。惟后之成。 ○虞部员外郎张府君墓志铭 尚书虞部员外郎安定张君,讳季友,字孝权,年五十四,病卒东都。明年,兄子涂与其弟庾?等,护柩归葬长安县马额原夫人北海唐氏之封。前事,涂进韩氏门,伏哭庭下曰:“叔父且死,见于不能言矣。张目而言曰:‘吾不可无告韩君别,藏而不得韩君记,犹不葬也。涂为书致吾意。’已而自署其末与封,敢告以请。”愈既与为礼,发书云云,其末有复语“千万永诀”八字,名日月与封,皆孝权迹。 孝权与余同年进士,其上世有?者,当宇文时,为车骑大将军?城太守,卒葬河北,谥日忠,公至孝权,间五世矣。孝权大父讳孝先,太子通事舍人;父讳庭光,赠绥州刺史。绥州之卒,孝权盖尚小。母曰太原县君。卒,既葬,孝权守墓,树松柏,三年而后归。选为河南府文学。去官,徐州使拜章请为判官,授协律郎。孝权始不痛绝,诏下,大悔,即诈称疾,不言三年。元和初,徐使死,孝权疾即日已。试判入高等,授?县尉。明年,故相赵宗儒镇荆南,以孝权为判官,拜监察御史。经二年,拜真御史。明年,分司东台,转殿中。案皇甫氏子母病不侍,走京师求试职。宰相怒曰:“吾故皇甫氏,御史助所善相戏法侮我,皇甫媪何疾!”衔未决,皇甫母病果死,得解,迁留司虞部员外郎。孝权为人孝谨,与人语,恐伤之,而时嶷嶷有立。与孝枚游者极众,而独以其死累余,可尚也已!是为铭。(铭亡) ○检校尚书左仆射右龙武军统军刘公墓志铭 公讳昌裔,字光后,本彭城人。曾大父讳承庆,朔州刺史;大父巨敖,好读老子庄周书,为太原晋阳令。再世官北方,乐其土俗,遂著籍太原之阳曲,曰:“自吾为此邑人可也,何必彭城?”父讼,赠右散骑常侍。 公少好学问。始为儿时,重迟不戏,恒若有所思念计画。及壮自试,以《开吐蕃说》干边将,不售。入三蜀,从道上游。久之,蜀人苦杨琳寇掠,公单船往说,琳感欷,虽不即降,约其徒不得为虐。琳降,公常随琳不去;琳死,脱身亡,沈浮河朔之间。建中中,曲环招起之,为环檄李纳,指摘切刻。纳悔恐动心,恒魏皆疑惑气懈。环封奏其本,德宗称焉。环之会下濮州,战白塔,救宁陵襄邑,击李希烈陈州城下,公常在军间。环领陈许军,公因为陈许从事,以前后功,累迁检校兵部郎中御史中丞营田副使。 吴少诚乘环丧,引兵叩城,留后上官说咨公以城守,所以能擒诛叛将,为抗拒,令敌人不得其便。围解,拜陈州刺史。韩全义败,引军走陈州,求入保,公自城上缉谢全义曰:“公受命诣蔡,何为来陈?公无恐,贼必不敢至我城下。”明日,领骑步十余抵全义营,全义惊喜,迎拜叹息,殊不敢以不见舍望公。改授陈许军司马。上官说死,拜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代说为节度使。命界上吏不得犯蔡州人,曰:“俱天子人,奚为相伤?”少诚吏有来犯者,捕得缚送,曰:“妄称彼人,公宜自治之。”少诚惭其军,亦禁界上暴者,两界耕桑交迹,吏不何问。封彭城郡开国公,就拜尚书右仆射。 元和七年,得疾,视政不时。八年五月,涌水出他界,过其地,防穿不补,没邑屋,流杀居人,拜疏请去职即罪,诏还京师。即其日与使者俱西,大热,旦暮驰不息,疾大发。左右手辔止之,公不肯,曰:“吾恐不得生谢天子。”上益遣使者劳问,敕无亟行。至则不得朝矣。天子以为恭,即其家拜检校左仆射右龙武军统军知军事。十一月某甲子薨,年六十二。上为之一日不视朝,赠潞州大都督,命郎吊其家。明年某月某甲子,葬河南某乡某原。 公不好音声,不大为居宅,于诸帅中独然。夫人?国夫人武功苏氏。子四人:嗣子光禄主簿纵,学于樊宗师,士大夫多称之;长子元一,朴直忠厚,便弓马,为淮南军衙门将;次子景阳、景长,皆举进士。葬得日,相与选使者哭拜阶上,使来乞铭。铭曰: 提将之符,尸我一方。配古侯公,维德不爽。我铭不亡,后人之庆。 ○监察御史卫府君墓志铭 君讳某,字某,中书舍人御史中丞讳某之子,赠太子洗马讳某之孙。家世习儒,学词章,昆弟三人,俱传父祖业,从进士举。君独不与俗为事,乐弛置自便。父中丞薨,既三年,与其弟中行别曰:“若既克自敬勤,及先人存,趾美进士,续闻成宗,惟服任遂功,为孝子在不怠。我恨已不及,假令今得,不足自贳。我闻南方多水银、丹砂,杂他奇药,?キ为黄金,可饵以不死。今天若丐我,我即去。”遂逾岭?厄,南出。药贵,不可得。以干容帅,帅且曰:“若能从事于我,可一日具。”许之,得药,试如方,不效,曰:“方良是,我治之未至耳。”留三年,药终不能为黄金,而佐帅政成,以功再迁监察御史。帅迁于桂,从之。帅坐事免,君摄其治,历三时,夷人称便。新帅将奏功,君舍去。南海马大夫使谓君曰:“幸尚可成,两济其利。”君虽益厌,然不能无万一冀。至南海,未几竟死,年五十三。子曰某。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归葬河南某县某乡某村,附先茔。于时中行为尚书兵部郎,号名人,而与余善,请铭。铭曰: 嗟惟君,笃所信。要无有,弊精神。以弃余,贾于人。脱外累,自贵珍。讯来世,述墓文。 ○河南令张君墓志铭 君讳署,字某,河间人。大父利贞,有名玄宗世。为御史中丞,举弹无所避,由是出为陈留守,领河南道采访处置使,数岁卒官。皇考讳郇,以儒学进,官至侍御史。 君方质有气,形貌魁硕,长于文词。以进士举博学宏词,为校书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监察御史。为幸臣所谗,与同辈韩愈、李方叔三人俱为县令南方。三年,逢恩俱自徙掾江陵。半岁,邕管奏君为判官,改殿中侍御史,不行,拜京兆府司录,诸曹白事,不敢平面视;共食公堂,抑首促促就哺ヱ,揖起趋去,无敢阑语。县令丞尉畏如严京兆,事以办治。京兆改凤翔尹,以节镇京西,请与君俱,改礼部员外郎,为观察使判官。帅他迁,君不乐久去京师,谢归,用前能拜三原令。岁余,迁尚书刑部员外郎。守法争谏,棘棘不阿。改虔州刺史。民俗相朋党,不诉杀牛,牛以大耗;又多捕生鸟爵鱼鳖,可食与不可食相买卖,时节脱放,期为福祥。君视事,一皆禁督立绝。使通经吏与诸生之旁大郡,学乡饮酒丧婚礼,张施讲说,民吏观听从化,大喜。度支符州,折户租,岁征绵六千屯,比郡承命惶怖,立期日,惟恐不及事被罪。君独疏言:“治迫岭下,民不识蚕桑。”月余,免符下,民相扶携,守州门叫让为贺。改澧州刺史。民税出杂产物与钱,尚书有经数;观察使牒州征民钱倍经。君曰:“刺史可为法,不可贪官害民。”留噤不肯从,竟以代罢。观察使使剧吏案簿书十日,不得毫毛罪。改河南令,而河南尹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当日日拜走仰望阶下,不得已就官。数月,大不适,即以病辞免。 公卿欲其一至京师,君以再不得意于守令,恨曰:“义不可更辱,又奚为于京师间?”竟闭门死,年六十。君娶河东柳氏女。二子:?奴、胡师。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其兄将作少监昔请铭于右庶子韩愈。愈前与君为御史,被谗,俱为县令南方者也,最为知君。铭曰: 谁之不如,而不公卿。奚养之违,以不久生。惟其颃颃,以世厥声。 ○凤翔陇州节度使李公墓志铭 公讳惟简,字某,司空平章事赠太傅之子。太傅初姓张氏,肃宗时,举恒、赵、深、冀、易、定六州战卒五万人、马五千匹以归听命。天子嘉之,赐姓曰“李”更其名曰“宝臣”,立其军,号之曰“成德”,由是姓李氏。 太傅薨,公兄弟让嗣,公竟弃其家,自归京师。及兄死家覆,有司设防守。德宗如奉天,守卒出公,即驰归,与母韩国夫人郑氏拜诀,属家徒随走所幸,道与贼遇,七斗乃至。有功,迁太子谕德,加御史中丞。从幸梁州,天黑失道,识焦中人声,得见德宗于??西。上曰:“卿有母,可随我耶?”曰:“臣以死从卫。”及幸还,录功,封武安郡王,号“元从功臣”,图其形御阁,而以神威将军居北军卫。久乃加御史大夫。丁韩国忧去官,累迁神威大将军,加工刑二曹尚书天威统军,又改户部尚书金吾大将军。有长上万国俊者,以军势夺兴平人地,吏惮莫敢治。及公为金吾,兴平人曰:“久闻李将军为人公平,庶能直吾屈。”即赍县牒来见。公发视,立杖国俊,废之,以地还兴平人。闻者莫不称叹。于是天子以公材果可任用,治人将兵,无所不宜。 元和六年,即以公为凤翔陇州节度使户部尚书兼凤翔尹。陇州地与吐蕃接,旧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吏不得息。公以为国家于夷狄当用长算,边将当承上旨,谨条教,蓄财谷,完吏农力以俟;不宜规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他。益市耕牛,铸?钐锄?,以给农之不能自具者;丁壮兴励,岁增田数十万亩。连八岁五种俱熟,公私有余。贩者负入褒斜,船循渭而下,首尾相继不绝。十三年,公与忠武军节度使司空光颜,?宁节度使尚书钊俱来朝,上为之燕三殿,张百戏,公卿侍臣咸与。既事敕还,公因进曰:“臣幸得宿卫四十余年,今年老斥外任,不胜慕恋,愿得死辇下。”天子加慰遣焉。还镇告疾,其夏五月戊子薨,年五十五。讣至,上悼怆罢朝,遣郎中临吊,赠尚书左仆射。以其年十一月景申,葬万年凤栖原。 夫人博陵郡崔氏,河阳尉镐之孙,大理评事可观之女,贤有法度。公有四子:长曰元孙,三原尉;次曰元质,彭之?阳尉;曰元立,兴平尉;曰元本,河南参军:皆愿敏好善。元立、元本皆崔氏出。葬得日,嗣子元立与其昆弟四人请铭于韩氏曰:“先人常有托于夫子也。”愈曰:“太傅功在史氏纪,仆射以孤童囚羁京师,卒能以忠为节自显,取爵位、立名绩,使天下拭目观,父母与荣焉。既忠又孝,法宜铭。”铭曰: 太博之显,自其躬兴。仆射童羁,孰与之朋。遭国之难,以节自发。致其勤艰,以复考烈。孝由忠立,爵名随之。铭此玄石,维昧之诒。 ○河南少尹裴君墓志铭 公讳复,字茂绍,河东人。曾大父元简,大理正。大父旷,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父虬,以有气略敢谏诤为谏议大夫,引正大疑,有宠代宗朝,屡辞官不肯拜,卒赠工部尚书。 公举贤良,拜同官尉。仆射南阳公开府徐州,召公主书记,三迁至侍御史,入朝历殿中侍御史,累迁至刑部郎中。疾病,改河南少尹,舆至官,若干日卒,实元和三年四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夫人博陵崔氏,少府监?之女。男三人:憬、质皆既冠,其季始六岁,曰充郎。卜葬,得公卒之四月壬寅,遂以其日葬东都芒山之阴杜翟村。公幼有文,年十四,上《时雨诗》,代宗以为能,将召入为翰林学士,尚书公请免曰:“愿使卒学。”丁后母丧,上使临吊,又诏尚书公曰:“父忠而子果孝,吾加赐以厉天下。”终丧,必且以为翰林。其在徐州府,能勤而有劳;在朝,以恭俭守其职。居丧必有闻,待请弟友以善教,馆嫠妹,畜孤甥,能别而有恩。历十一官而无宅于都,无田于野,无遗资以为葬。斯其可铭也已。铭曰: 裴为显姓,入唐尤盛。支分族离,各为大家。惟公之系,德隆位细。曰子曰孙,厥声世继。晋阳之色,愉愉翼翼。无外无私,幼壮若一。何寿之不遐,而禄之不多。谓必有后,其又信然耶! ○国子助教河东薛君墓志铭 君讳公达,字大顺,薛姓。曾祖曰希庄,抚州刺史,赠大理卿。祖曰元晖,果州流溪县丞,赠左散骑常侍。父曰播,尚书礼部侍郎。侍郎命君后兄据,据为尚书水部郎中,赠给事中。 君少气高,为文有气力,务出于奇,以不同俗为主。始举进士,不与先辈揖,作《胡马》及《圜丘》诗,京师人未见其书,皆口相传以熟。及擢第,补家令主簿,佐凤翔军。军帅武人,君为作书奏,读不识句,传一幕以为笑,不为变。后九月九日大会射,设标的高出百数十尺,令曰:“中,酬锦与金若干。”一军尽射,莫能中。君执弓,腰二矢,指一矢以兴,揖其帅曰:“请以为公欢。”遂适射所,一座皆起,随之。射三发,连三中,的坏不可复射。中辄一军大呼以笑,连三大呼笑,帅益不喜,即自免去。后佐河阳军,任事去害兴利,功为多。拜协律郎,益弃奇,与人为同。今天子修太学官,有公卿言,诏拜国子助教,分教东都生。元和四年,年三十七,二月十四日疾暴卒。 君再娶:初娶琅邪王氏,后娶京兆韦氏。凡产四男五女。男生辄即死。自给事至君后再绝。皆有名。遗言曰:“以公仪之子已已后我。”其年闰三月廿一日,弟试太子通事舍人公仪、京兆府司录公?以君之丧归,以五月十五日葬于京兆府万年县少陵原,合?王夫人茔。铭曰: 宦不遂,归讥于时。身不得年,又将尤谁。世再绝而绍,祭以不隳。 ○监察御史元君妻京兆韦氏夫人墓志铭 夫人讳丛,字茂之,姓韦氏。其上七世祖父封龙门公。龙门之后世,率相继为显官。夫人曾祖父讳伯阳,自万年令为太原少尹副留守北都,卒赠秘书监。其大王父迢,以都官郎为岭南军司马,卒赠同州刺史。王考夏卿以太子少保卒赠左仆射,仆射娶裴氏皋女。皋为给事中,皋父宰相耀卿。夫人于仆射为季女,爱之,选婿得今御史河南元稹。稹时始以选校书秘书省中,其后遂以能直言策第一,拜左拾遗,果直言失官;又起为御史,举职无所顾。夫人固前受教于贤父母,得其良夫,又及教于先姑氏,率所事所言皆从仪法。年二十七,以元和四年七月九日卒。卒三月,得其年之十月十三日葬咸阳,从先舅姑兆。铭曰: 诗歌《硕人》,爰叙宗亲。女子之事,有以荣身。夫人之先,累公累卿。有赫外祖,相我唐明。归逢其良,夫夫妇妇。独不与年,而卒以夭。实生五子,一女之存。铭于好辞,以永于闻。 ○登封县尉卢殷墓志 元和五年十月日,范阳卢殷以故登封县尉卒登封,年六十五。君能为诗,自少至老,诗可录传者,在纸凡千余篇。无书不读,然止用以资为诗。与谏议大夫孟简、协律孟郊、监察御史冯宿好,期相推挽,卒以病不能为官。在登封尽写所为诗,抵故宰相东都留守郑公馀庆。留守数以帛米周其家,书荐宰相,宰相不能用,竟饥寒死登封。将死,自为书告留守与河南尹,乞葬己。又为诗与常所来往河南令韩愈曰:“为我具棺。”留守尹为具凡葬事,韩愈与买棺,又为作铭。十一月某日,葬嵩下郑夫人墓中。君始娶荥阳郑氏,后娶陇西李氏。生男辄死,卒无子。女一人,学浮屠法,不嫁,为比丘尼云。 ○兴元少尹房君墓志铭 房故为官族,称世有人。自大尉?以德行为相,相元宗、肃宗,名声益彰彻大行,世号其门为“太尉家”。宗族子弟皆法象其贤。公曾祖讳玄静,尚书膳部郎中,历资、简、泾、隰四州刺史,太尉之叔父也。祖讳肱,为虢州司马。父讳峦,都水使者。皆名能守家法。 公讳武,字某,以明经历官至兴元少尹。谨饬畏慎。年七十三,以其官终。幼壮为良子弟,老为贤父兄,历十二官,处事无纤毫过差。尝以殿中侍御史副丹阳军使,其后为??令、施州刺史;丹阳、??、施州吏民,至今思之。 娶荥阳郑氏女,生男六人。其长曰次卿。次卿有大才,不能俯仰顺时,年四十余,尚守京兆兴平尉。然其友皆曰:“房氏有子也。”次曰次公、次膺、次回、次衡、次元,始学而未仕。女三人,皆嫁为士人妻。 初,公之在施州,夫人卒焉,殡于江陵。元和五年,次卿与其群弟奉公之丧自兴元至,堂殡于伊水之南。六年正月,次公奉夫人之丧自江陵至,遂以其月十四日,合葬河南缑氏之高龙原。公母弟式,自给事中为河南尹,孝友慈良,尽费其财以奉公葬。未葬之一月,诏以河南为御史中丞领宣州观察使。将行,召河南令韩愈,泣谓曰:“吾兄之葬于是,而吾为尹于是,吾以为得尽其道于吾兄也。今压于上命,不得视吾兄之棺入此土也,岂非天耶!子与吾儿次卿游,我重知子,凡吾兄之终事,将子是托焉!”愈既不获辞,既助其凡役事,退又为铭云: 有位有年,有弟有子。从先人葬,是谓受祉。 ○河南少尹李公墓志铭 元和七年二月一日,河南少尹李公卒,年五十八。敛之三月某甲子,葬河南伊阙鸣皋山下。前事之月,其子道敏哭再拜授使者公行状,以币走京师,乞铭于博士韩愈曰:“少尹将以某月日葬,宜有铭。其不肖嗣道敏杖而执事,不敢违次,不得跣以请。”愈曰:“公行应铭法,子又礼葬,敢不诺而铭诸?” 公讳素,字某。生七岁丧其父,贫不能家,母夫人提以归,教育于其外氏。以明经选主虢之宏农簿,又尉陕之芮城,李丞相泌观察陕虢,以材署运使从事,以课迁尉京兆?。考满,以书判出其伦,选主万年簿,而母夫人固在,食其禄。母夫人卒三年,改尉长安,迁监察御史,奏贬九卿一人,改詹事丞,迁殿中侍御史,由度支员外郎选令万年。公主夺驿田,京兆尹符县割畀之;公不与,改度支郎中。使侍郎介恃,不礼其属大夫士,擅喜怒赏罚,公独入让,不受。刘辟平,上以蜀赏高崇文。尚书省以崇文幕府争盐井因革便不便,命公使崇文。崇文命幕府,惟公命从,即其日事已。疏奏,侍郎外称其能,竟坐前敢抗己。衢州饥,择刺史,侍郎曰:“莫如郎李某。”遂刺衢州。至一月,迁苏州。李?前反,权将之戍诸州者,刺史至,敛手无敢与敌。公至十二日,?反。公将左右与贼战州门,不胜,贼呼入。公端立责以义,皆敛兵立,不逼。?命械致公军,将斩以徇;及境,?适败缚,公脱械还走州。贼急卒不暇走死,民抱扶迎尽出。天子使贵人持紫衣金鱼以赐。居三年,州称治。拜河南少尹,行大尹事。吕氏子炅弃其妻,著道士衣冠,谢母曰:“当学仙王屋山。”去数月复出。间诣公,公立之府门外,使吏卒脱道士冠。给冠带送付其母。黜属令二人以赃,减民赋钱岁五千万,请缓民输期一月,诏天下输皆缓一月。公一断治不收声,事常出名上。 曾祖宏泰,简州刺史。祖乾秀,伊阙令。父燮,宣州长史,赠绛州刺史。母夫人?敦煌张氏,其舅参有大名。公之配曰彭城刘氏夫人,夫人先卒,其葬以夫人?。夫人曾祖曰子宏,祖曰饣束,皆有大名。公之子男四人:长曰道敏,举进士;其次曰道枢;其次曰道本、道易,皆好学而文。女一人,嫁苏之海盐尉韦潜。自简州而下,首葬鸣皋山下。铭曰: 高其山而坎其中。以为公之宫。奈何乎公。 ●卷五百六十六 ☆韩愈(二十) ○集贤院校理石君墓志铭 君讳洪,字?川。其先姓乌石兰,九代祖猛始从拓跋氏入夏,居河南,遂去“乌”与“兰”,独姓石氏,而官号大司空。后七世至行?,官至易州刺史,于君为曾祖。易州生婺州金华令讳怀一,卒葬洛阳北山。金华生君之考讳平,为太子家令,葬金华墓东;而尚书水部郎刘复为之铭。君生七年丧其母,九年而丧其父,能力学行。去黄州录事参军,则不仕,而退处东都洛上十余年,行益修,学益进,交游益附,声号闻四海。故相国郑公余庆留守东都,上言洪可付史笔。李建拜御史,崔周祯为补阙,皆举以让。宣歙池之使与浙东使交牒署君从事。河阳节度乌大夫重允间以币先走庐下,故为河阳得。佐河阳军,吏治民宽,考功奏从事考,君独于天下为第一。元和六年,诏下河南,征拜京兆昭应尉校理集贤御书。明年六月甲午,疾卒,年四十二。娶彭城刘氏女,故相国晏之兄孙。生男二人:八岁曰壬,四岁曰申。女子二人。顾言曰:“葬死所。”七月甲申,葬万年白鹿原。既病,谓其游韩愈曰:“子以吾铭。”铭曰: 生之艰,成之又艰。若有以为,而止于斯。 ○江西观察使韦公墓志铭 公讳丹,字某,姓韦氏,六世祖孝宽,仕周有功,以公开号于郧。郧公之子孙,世为大官,惟公之父政,卒雒县丞,赠虢州刺史。 公既孤,以甥孙从太师鲁公真卿学,太师爱之。举明经第,选授峡州远安令,以让其庶兄,入紫阁山,事从父熊。通五经登科,历校书郎咸阳尉,佐?宁军。自监察御史为殿中侍御史,征拜太子舍人,益有名,迁起居郎。吴少诚袭许州,拜河阳行军司马,未行,少诚死。改驾部员外郎。新罗国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紫衣金鱼往吊,立其嗣。故事,使外国者,常赐州县官十员,使以名上,以便其私,号“私觌官”。公将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国,不足于资,宜上请,安有卖官以受钱耶?”即具疏所以。上以为贤,命有司与其费。至郓州,会新罗告所当立君死,还,拜容州刺史容管经略招讨使。始城容州,周十三里,置屯田二十四所,化大行,诏加太中大夫。顺宗嗣位,拜河南少尹,行未至,拜郑滑行军司马。始至襄阳,诏拜谏议大夫。既至,日言事,不阿权臣,謇然有直名,遂号为才臣。 刘辟反,围梓州,诏以公为东川节度使御史大夫。公行至汉中,上疏言:“梓州在围间,守方尽力,不可易将。”征还,入议蜀事。刘辟去梓州,因以梓州让高崇文,拜晋慈隰等州观察防御使,自扶风县男进封武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将行上言:“臣所治三州,非要害地不足张职,为国家费,不如属之河东便。”上以为忠。一岁,拜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观察使,以晋慈隰属河东。公既至,则计口受俸钱,委其余于官。罢八州无事之食者,以聚其财。始教人为瓦屋,取材于山,召陶工教人陶,聚材瓦于场,度其费以为估,不取赢利。凡取材瓦于官,业定而受其偿,从令者免其赋之半;逃未复者,官与为之;贫不能者畀之财,载食与浆,亲往劝之。为瓦屋万三千七百,为重屋四千七百,民无火忧,暑湿则乘其高。别命置南北市营诸军。岁旱,种不入土,募人就工,厚与之直而给其食。业成,人不病饥。为长衢,南北夹两营,东西七里,人去渫污,气益苏。复作南昌县,徙厩于高地,因其废仓大屋,马以不连死。明年,筑堤捍江,长十二里,疏为斗门,以走潦水。公去位之明年,江水平堤,老幼泣而思曰:“无此堤,吾尸其流入海矣!”灌陂塘五百九十八,得田万二千顷。凡为民去害兴利若嗜欲。居三年,于江西八州无遗便。其大如是,其细可略也。卒有违令当死者,公不果于诛,杖而遣之去。上书告公所为不法若干条,朝廷方勇于治,且以为公名才能臣,治功闻天下,不辩则受垢,诏罢官留江西待辩。使未至月余,公以疾薨。使至,辩凡卒所告事若干条,皆无丝毫实。诏笞卒百,流岭南。公能益明。春秋五十八,薨于元和五年八月六日。公好施与,家无剩财。自校书郎至为观察使,拥吏卒前走七州刺史,与宾客处如布衣时,自持卑一不易。 娶清河崔氏,故支江令讽之女,某官某之孙。有子曰?,年十五,明经及第,嗣其家业。后夫人兰陵萧氏,中书令华之孙,殿中侍御史恒之女,皆先公终。有女一人。凡公男若干人,女若干人。明年七月壬寅,从葬万年县少陵原。将葬,其从事东平吕宗礼与其子?谋曰:“我公宜得直而不华者铭传于后,固不朽矣。”?来请铭,铭曰: 武阳受业,始于太师。以官让兄,自待不疑。勤于紫阁,取益以卑。可谓有源,卒用无疵。慊慊为人,矫矫为官。爰及江西,功德具完。名声之下,独处为难。辩而益明,仇者所叹。碑于墓前,维昭美故。纳铭墓中,以识公墓。 ○河南府王屋县尉毕君墓志铭 毕氏出东平,历汉魏晋宋齐梁陈,士大夫不绝。入国朝,有为司卫少卿贝邢庐许州刺史者曰憬;憬之子构,累官至吏部尚书,卒赠黄门监,是为景公;景公生抗,为广平太守,抗安禄山,城陷,覆其宗,赠户部尚书;尚书生?。家破时,?生始四岁,与其弟增以俱小漏名籍,得不诛,为赏口贼中。宝应二年,河北平,宗人宏以家财赎出之,求增不得。增长为河北从事,兼官至御史中丞。?既至长安,宏养于家,教读书,明经第。宏死,?益壮,始自别为毕氏。历尉临涣、安邑、王屋。年六十一,以元和六年二月二日卒于官。初罢临涣,徐州节度张建封慕广平之节死,闻君笃行能官,请相见,署诸从事,摄符离令四年。及尉王屋,徐之从事有为河南尹者,闻君当来,喜谓人曰:“河南库岁入钱以千计者五六十万,须谨廉吏。今毕侯来,吾济矣!”继数尹诸署于府者无不变,而毕侯固如初。竟以其职死。君睦亲善事,过客,未尝问有无。既卒,家无一钱,凡棺与墓事,皆同官与相识者事之。娶清河张氏女,生男四人:曰镐、钅丕、钅求、锐,女子三人:其长学浮屠法为比丘尼,其季二人未嫁。以其月二十五日,从葬偃师之土娄。铭曰: 上古爱民,为官求人。苟可以任,位加其身。其后喜权,人自求官。退而缓者,身后人先。故广平死节,而子不荷其泽。王屋谨廉,而神不福其谦。呜呼!天与人,苟无伤其穴与坟。 ○试大理评事胡君墓铭 胡之氏,别于陈。明允先,河东人。世勤固,戴厥身。籍文谱,进连伦。惟明允,加武资。力牛虎,柔不持。吏夏阳,有施为。去平阳,民思悲。河东土,河陆原。宜兹人,肖后昆。五十七,不足年。孤儿啼,死下官。母弟证,秩大夫。摭君遗,哭泣书。友韩愈,司马徒。作后铭,系序初。 ○襄阳卢丞墓志铭 范阳卢行简将葬其父母,乞铭于职方员外郎韩愈,曰:“吾先世世载族姓书:吾胄于拓跋氏之宏农守;守后四代,吾祖也,为沂录事参军;五世而吾父也,为襄阳丞。始吾父自曹之南华尉历万年县尉至襄阳丞,以材任烦,能持廉名。去襄阳则署盐铁府,出入十年,常最其列。贞元十三年,终其家,年六十七,殡河南河阴。吾母敦煌张氏也。王父?为兖之金乡令,先君殁十三年而夫人终,年七十三,从殡河阴。生子男三人:居简,金吾兵曹;行简则吾;其次也,大理主簿;佐江西军;其幼可久。女子嫁浮梁尉崔叔宝。将以今年十月,自河阴启葬汝之临汝之汝原。”吾曰:阴阳星历,近世儒莫学,独行简以其力余学,能名一世。舍而从事于人,以材称。葬其父母,乞铭以图长存。是真能子矣,可铭也。遂以铭:宏农讳怀仁,沂讳?敫,襄阳讳某。今年实元和六年。 ○太原府参军苗君墓志铭 君讳蕃,字陈师。其先楚之族大夫,亡晋而邑于苗,世遂以苗命氏。其后有守上党者,惠于民,卒遂家壶关。曾大父延嗣,中书舍人;大父含液,举进士第。官卒河南法曹;父颖,扬州录事参军。君少丧父,受业母夫人,举进士第。佐江西使有劳,三年,使卒,后辟,不肯留,独护其丧葬河南。选补太原参军,假使职,狱平货滋息,吏敛手不敢为非。年四十有二,元和二年六月辛巳,暴病卒。其妻清河张氏,以其年十二月丙寅,葬君于洛阳平阴之原。男三人:执规、执矩、必复。其季生君卒之三月。君同生昆弟姊凡三人,皆先死。四室之孤,男女凡二十人,皆幼,遗资无十金,无田无宫以为归,无族亲朋友以为依也。天将以是安施耶!铭曰: 有行以为本,有文以为华。恭以事其职,而勤以嗣其家。位卑而无年,吁,其奈何! ○朝散大夫赠司勋员外郎孔君墓志铭 昭义节度卢从史有贤佐曰孔君,讳戡,字君胜。从史为不法,君阴争,不从,则于会肆言以折之,从史羞,面颈发赤,抑首伏气,不敢出一语以对。立为君更令改章辞者,前后累数十。坐则与从史说古今君臣父子道,顺则受成福,逆辄危辱诛死。曰:“公当为彼,不得为此。”从史常耸听喘汗。居五六岁,益骄,有悖语,君争,无改悔色,则悉引从事,空一府往争之。从史虽羞,退益甚。君泣语其徒曰:“吾所为止于是,不能以有加矣!”遂以疾辞去,卧东都之城东,酒食伎乐之燕不与。当是时,天下以为贤,论士之宜在天子左右者,皆曰“孔君孔君”云。会宰相李公镇扬州,首奏起君,君犹卧不应。从史读诏曰:“是故舍我而从人耶!”即诬奏君前在军有某事。上曰:“吾知之矣。”奏三上,乃除君卫尉丞,分司东都。诏始下,门下给事中吕元膺封还诏书,上使谓吕君曰:“吾岂不知戡也,行用之矣。”明年,元和五年正月,将浴临汝之汤泉,壬子,至其县食,遂卒,年五十七。公卿大夫士相吊于朝,处士相吊于家。 君卒之九十六日,诏缚从史送阙下,数以违命,流于日南。遂诏赠君尚书司勋员外郎,盖用尝欲以命君者信其志。其年八月甲申,从葬河南河阴之广武原。君于为义若嗜欲,勇不顾前后。于利与禄,则畏避退处如怯夫然。始举进士第,自金吾卫录事为大理评事,佐昭义军。军帅死,从史自其军诸将代为帅,请君曰:“从史起此军行伍中。凡在幕府,惟公无分寸私。公苟留,惟公之所欲为。”君不得已留。一岁再奏,自监察御史至殿中侍御史。从史初听用其言,得不败;后不听信,恶益闻君弃去,遂败。 祖某某官,赠某官;父某某官,赠某官。君始娶宏农杨氏女,卒,又娶其舅宋州刺史京兆韦屺女:皆有妇道。凡生一男四女,皆幼。前夫人从葬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岁未可以?。”从卜人言不?。君母兄?,尚书兵部员外郎;母弟戢,殿中侍御史,以文行称朝廷。将葬,以韦夫人之弟前进士楚材之状授愈曰:“请为铭。”铭曰: 允义孔君,兹惟其藏。更千万年,无敢坏伤。 ○中散大夫河南尹杜君墓志铭 ?坻自戴侯畿始分。戴侯之子恕为幽州刺史,今居京兆诸杜,其后也。其季宽,孝廉郎中。宽后三世曼,为河东太守,葬其父洹水之阳。其后世皆从葬洹水。及正伦为太宗宰相,犹封襄阳公。太宗始诏葬京兆。襄阳公无子,以兄正藏子志静后,遂嗣襄阳公。生侨,为怀州长史,弃官,老沁水上,为富家,卒葬怀州武陟。长史生损,为左司郎中,卒赠少大理。大理生е,为郑州录事参军,死思明乱,赠吏部郎中。 公讳兼,字某,郎中第三子,举进士第。司徒北平王燧战河北,掌书记,累官至监察御史。其后佐徐泗州军,遂至濠州刺史。徐泗州军乱,以兵甲三千人防淮,道不绝,有功,加御史中丞,赐紫衣金鱼。入为刑部郎中,以能官拜苏州刺史。即辞行,上书曰:“李?且反,必且奏族臣。”上固爱其才,书奏,即除吏部郎中,遂为给事中,出为商州刺史金商防御使。改河南少尹,行大尹事。半岁,拜大尹。元和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无疾暴薨,年六十。明年二月甲午,从葬怀州。 夫人常山郡君张氏,彭州刺史赠礼部侍郎{艹既}之女。生子男三人:柔立为天长主簿,词立为寿州参军,谊立为顺宗挽郎;女一人。将葬,公之母兄太学博士冀与公之夫人及子男女谋曰:“葬宜有铭,凡与吾弟游而有文者谁乎?”遂来请铭。铭曰: 大家,世有显人。承继绵绵,以及公身。始为进士,乃笃朋友。及作大官,克施克守。纂辞奋笔,涣若不思。公牒盈前,笑语指麾。禄以给求,食以会同。不畜不收,库厩虚空。事在于人,日远日忘。何以传之,刻此铭章。 ○李元宾墓铭 李观字元宾,其先陇西人也。始来自江之东,年二十四举进士,三年登上第;又举博学宏词,得太子校书。又一年,年二十九,客死于京师。既敛之三日,友人博陵崔宏礼葬之于国东门之外七里,乡曰庆义,原曰嵩原。友人韩愈书石以志之,辞曰: 已?元宾!寿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恶。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已?元宾!才高乎当世,而行出乎古人。已?元宾!竟何为哉,竟何为哉! ○崔评事墓志铭 君讳翰,字叔清,博陵安平人。曾大父知道,仕至大理司直;大父元同,为刑部侍郎,出刺徐相州;父倚,举进士,天宝之乱,隐居而终。 君既丧厥父,携扶孤老,托于大江之南。卒丧,通儒书。作五字句诗,敦行孝悌,诙谐纵谑,卓诡不羁。又善饮酒,江南人士多从之游。贞元八年,君生四十七年矣,自江南应节度使王栖曜命于?州。既至,表授右卫胄曹参军,实参幕府事。直道正言,补益宏多。既去职,遂家于汝州,汝州刺史吴郡陆长源引为防御判官,表授试大理评事。十二年,相国陇西公作藩汴州,而吴郡为军司马,陇西公以为吴郡之从则贤也,署为观察巡官,实掌军田。凿浍沟,斩茭茅,为陆田千二百顷,水田五百顷。连岁大穰,军食以饶。幕府以其功状闻,使者未复命。以十五年正月五日,寝疾终于家,年五十有六矣。陇西公赙赠有加。自始有疾,吴郡率幕府寮属,日一至其庐问焉;其既甚也,日再往问焉;其终也,往哭焉;比小敛大敛,三哭焉。于敛之二十一日,其妻与其子以君之丧旋葬于汝州,其二月某日,遂葬于某县某乡某原。 君内仁九族,外尽宾客,于其所止,其来如归。苟亲矣,虽不肖收之如贤;苟贤矣,虽贫贱待之如贵人。是故其殁也,其吊者与其哭者,其声也必哀尽焉。妻郑氏也,有子二人女一人。吾闻位不称德者有后。呜呼!君其终有后乎!铭曰; 朝之言嘻嘻,夕之言怡怡。偕入而出乘马驰,一日不见而死。吁其悲。 ○施先生墓铭 贞元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太学博士施先生士丐卒。其寮太原郭伉买石志其墓,昌黎韩愈为之辞曰: 先生明《毛郑诗》,通《春秋左氏传》,善讲说,朝之贤士大夫从而执经考疑者继于门,太学生习《毛郑诗》《春秋左氏传》者,皆其弟子。贵游之子弟,时先生之说二经,来太学,帖帖坐诸生下,恐不卒得闻。先生死,二经生丧其师,仕于学者亡其朋。故自贤士大夫,老师宿儒,新进小生,闻先生之死,哭泣相吊,归衣服货财。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学者十九年。由四门助教为太学助教,由助教为博士;太学秩满当去,诸生辄拜疏乞留。或留或迁,凡十九年不离太学。祖曰旭,袁州宜春尉;父曰?,豪州定远丞。妻曰太原王氏,先先生卒。子曰友直,明州贸阝县主簿;曰友谅,太庙斋郎。系曰: 先生之祖,氏自施父。其后施常,事孔子以彰。雠为博士,延为太尉、太尉之孙,始为吴人。曰然曰续,亦载其迹。先生之兴,公车是召。纂序前闻,于光有曜。古圣人言,其旨密微。笺注纷罗,颠倒是非。闻先生讲论,如客得归。卑让肫肫,出言孔扬。今其死矣,谁嗣为宗!县曰万年,原曰神禾。高四尺者,先生墓耶! ○考功员外卢君墓铭 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以道德文学伏一世。其友四人,其一范阳卢君东美。少未出仕,皆在江淮间,天下大夫士谓之“四夔”,其义以为道可与古之夔皋者侔,故云尔;或曰:夔尝为相,世谓“相夔”,四人者虽处而未仕,天下许以为相,故云。 大历初,御史大夫李栖筠由工部侍郎为浙西观察使,当是时,中国新去乱,士多避处江淮间,尝为显官,得名声,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数,大夫莫之取,独晨衣朝服,从骑吏入下里舍请卢君。君时始任戴冠,通《诗》《书》,与其群日讲说周公孔子,以相磨砻浸灌,婆婆嬉游,未有舍所为为人意。既起从大夫,天下未知君者,惟奇大夫之取人也不常,必得人;其知君者,谓君之从人也非其常,守必得其从。其后为太常博士、监察御史、河南府司录、考功员外郎,年若干而终。在官举其职。夫人李姓,陇西人。君在,配君子无违德;君殁,训子女得母道甚。后君二十年,年六十六而终。将合葬,其子畅命其孙立曰:“乃祖德烈靡不闻,然其详而信者,宜莫若吾先人之友。先人之友无在者,起居丈有季曰愈,能为古文,业其家。是必能道吾父事业。汝其往请铭焉!”立于是奉其父命,奔走来告。愈谓立曰:“子来宜也,行不可一二举。且我之生也后,不与而祖接,不得详也。其大者莫若众所与,观所与众寡,兹可以审其德矣。乃祖未出而处也,天下大夫士以为与古之夔皋者侔,且可以为相,其德不既大矣乎!讲说周公孔子,乐其道,不乐从事于俗;得所从,不择内外,奋而起:其进退不既合于义乎!铭如是,可以示于今与后也欤?”立拜手曰:“唯唯。” 君祖子舆,濮州濮阳令。父同,舒州望江令。夫人之祖延宗,郓州司马;父进成,?州洛交令。男三人:畅、申、易,女三人,皆嫁为士人妻。墓在河南缑氏县梁国之原。其年月日,元和二年二月十日云。 ○女?圹铭 女?,韩愈退之第四女也,慧而早死。愈之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乱治,梁武事之,卒有侯景之败,可一扫刮绝去,不宜使烂漫。天子谓其言不祥,斥之潮州汉南海揭阳之地。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师,迫遣之。女?年十二,病在席,既惊痛与其父诀,又舆致走道撼顿,失食饮节,死于商南层峰驿,即瘗道南山下。五年,愈为京兆,始令子弟与其姆易棺衾,归女?之骨于河南之河阳韩氏墓葬之。女?死当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其发而归,在长庆三年十月之四日。其葬在十一月之十一日。铭曰: 汝宗葬于是。汝安归之。惟永宁! ●卷五百六十七 ☆韩愈(二十一) ○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汴州刺史充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支度管田汴宋亳颍等州观察处置等使上柱国陇西郡开国公赠太傅董公行状 曾祖仁琬,皇任梁州博士。 祖大礼,皇赠右散骑常侍。 父伯良,皇赠尚书左仆射。 公讳晋,字混成,河中虞乡万岁里人。少以明经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为文,任翰林之选闻,召见,拜秘书省校书郎。入翰林为学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为谨愿,赐绯鱼袋,累升为卫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辞,拜汾州司马。崔圆为扬州,诏以公为圆节度判官,摄殿中侍御史。以军事如京师朝,天子识之,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由殿中为侍御史入尚书省为主客员外郎,由主客为祠部郎中。先皇帝时,兵部侍郎李涵如回纥立可敦,诏公兼侍御史,赐紫金鱼袋,为涵判官。回纥之人来曰:“唐之复土疆,取回纥力焉。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涵惧不敢对,视公。公与之言曰:“我之复土疆,尔信有力焉。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赐不既多乎?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于是其众皆环公拜,既又相率南面序拜,皆两举手曰:“不敢复有意大国。”自回纥归,拜司勋郎中。未尝言回纥之事。 迁秘书少监,历太府、太常二寺亚卿,为左金吾卫将军。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财赋,拜太府卿。由太府为左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知台事。三司使选擢才俊有威风,始公为金吾,未尽一月,拜太府,九日又为中丞,朝夕入议事。于是宰相请以公为华州刺史,拜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朱Г之乱,加御史大夫,诏至于上所,又拜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恒州。于是朱滔自范阳以回纥之师助乱,人大恐。公既至恒州,恒州即日奉诏出兵与滔战,大破走之,还至河中。李怀光反,上如梁州。怀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谋与朱Г合也,患之,造怀光言曰:“公之功,天下无与敌;公之过,未有闻于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宽明,将无不赦宥焉。乃能为朱Г臣乎!彼为臣而背其君,苟得志,于公何有?且公既为太尉矣,彼虽宠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与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敌彼有余力,不如明告之绝,而起兵袭取之,清宫而迎天子,庶人服而请罪有司,虽有大过,犹将扌?焉。如公则谁敢议!”语已,怀光拜曰:“天赐公活怀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则又语其将卒如语怀光者,将卒呼曰:“天赐公活吾三军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怀光卒不与朱Г。当是时,怀光几不反。公气仁,语若不能出口;及当事,乃更疏亮捷给。其词忠,其容貌温然,故有言于人无不信。 明年,上复京师,拜左金吾卫大将军;由大金吾为尚书左丞,又为太常卿;由太常拜门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于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汉以降未尝言。退归,未尝言所言于上者于人。子弟有私问者,公曰:“宰相所职系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与否可见;欲知宰相之能与否,如此视之其可。凡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闻。以疾病辞于上前者不记,退以表辞者八,方许之。拜礼部尚书。制曰:“事上尽大臣之节。”又曰:“一心奉公。”于是天下知公之有言于上也。 初,公为宰相时,五月朔会朝,天子在位,公卿百执事在廷,侍中赞百寮贺,中书侍郎平章事窦参摄中书令,当传诏,疾作不能事。凡将大朝会,当事者既受命,皆先日习仪。于时未有诏,公卿相顾,公逡巡进,北面言曰:“摄中书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请代某事。”于是南面宣致诏词。事已,复位,进退甚详。 为礼部四年,拜兵部尚书,入谢,上语问日晏。复有入谢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损矣!”出语人曰:“董公且复相。”既二日,拜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省事,充东都畿汝州都防御使兼御史大夫,仍为兵部尚书。由留守未尽五月,拜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支度营田汴宋亳颍等州观察处置等使。 汴州自大历来多兵事。刘元佐益其师至十万,元佐死,子士宁代之,畋游无度。其将李万荣,乘其畋也,逐之。万荣为节度一年,其将韩惟清张彦林作乱,求杀万荣不克。三年,万荣病风,昏不知事,其子乃复欲为士宁之故。监军使俱文珍与其将邓惟恭执之归京师,而万荣死。诏未至,惟恭权军事。公既受命,遂行。刘宗经、韦元景、韩愈实从,不以兵卫。及郑州,逆者不至,郑州人为公惧,或劝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于公曰:“不可入。”公不对,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诸将至,遂逆以入。及郛,三军缘道欢声,庶人壮者呼,老者泣,妇人啼,遂入以居。初玄佐死,吴凑代之,及巩,闻乱归,士宁、万荣皆自为而后命,军士将以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谋,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观公之所为以告,曰:“公无为。”惟恭喜,知公之无害己也,委心焉。进见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闻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环以相告,故大和。初,元佐遇军士厚,士宁惧,复加厚焉;至万荣,如士宁志;及韩张乱,又加厚以怀之;至于惟恭,每加厚焉。故士卒骄不能御,则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须。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后者至。寒暑时至,则加劳赐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罢之。贞元十二年七月也。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御史大夫行军司马,杨凝自左司郎中为检校吏部郎中观察判官,杜伦自前殿中侍御史为检校工部员外郎节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为检校金部员外郎支度营田判官。职事修,人俗化,嘉禾生,白鹊集,苍乌来巢,嘉瓜同蒂联实。四方至者归以告其帅,小大威怀。有所疑,辄使来问;有交恶者,公与平之。累请朝,不许。及有疾,又请之,且曰:“人心易动,军旅多虞,及臣之生,计不先定,至于他日,事或难期。”犹不许。十五年二月三日,薨于位。上三日罢朝,赠太傅,使吏部员外郎杨於陵来祭,吊其子,赠布帛米有加。公之将薨也,命其子三日敛。既敛而行,于行之四日,汴州乱。故君子以公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浊流洋洋,有辟其郛。阗道让呼,公来之初。今公之归,公在丧车。”又歌曰:“公既来止,东人以完。今公没矣,人谁与安。” 始公为华州,亦有惠爱,人思之。公居处恭,无妾媵,不饮酒,不谄笑,好恶无所偏,与人交泊如也。未尝言兵,有问之者,曰:“吾志于教化。”享年七十六。阶累升为金紫光禄大夫,勋累升为上柱国,爵累升为陇西郡开国公。娶南阳张氏夫人,后娶京兆韦氏夫人,皆先公终。四子:全道、溪、全素、?。全道、全素皆上所赐名。全道为秘书省著作郎,溪为秘书省秘书郎,全素为大理评事,?为太常寺太祝:皆善士,有学行。 谨具历官行事状,伏请牒考功,并牒太常议所谥,牒史馆请垂编录。谨状。 ○唐故赠绛州刺史马府君行状 君讳某,字某。其先为嬴姓,当周之衰,处晋为赵氏;晋亡而赵氏为诸侯,其后益大,与齐楚韩魏燕为六国,俱称王。其别子赵奢,当赵时破秦军阏与有功,号马服君,子孙由是以马为氏。梁有安州刺史侍中赠太尉岫。岫生乔卿,任襄州主簿,国乱去官不仕。乔卿生君才,隋末为蓟令,燕王艺师之,以有幽都之众。武德初朝京师,拜武侯大将军,封南阳郡公。卒葬大梁新里,赵郡李华刻碑颂之。君才生珉,为玉钤卫仓曹参军事,赠尚书左仆射。生季龙,为岚州刺史,赠司空,清河崔元翰铭其德于碑,在新里。司空生燧,为司徒侍中北平王,赠太傅,谥庄武。庄武之勋劳在策书,君其长子也。 少举明经,司徒公作藩太原,授河南府参军。建中四年,司徒公使将武人子弟才力之士三百人朝行在捍卫,献御服、用物、弓甲、煮器、幄幕,奔走危难。上嘉其勤,超拜太常丞,赐章服,迁少府少监太仆少卿。司徒公之薨也,刺臂出血,书佛经千余言,期以报德;庐墓侧,植松柏。终丧,又拜太仆少卿。疾病一年,贞元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终于家。凡年四十有五。其弟少府监畅上印绶,求追赠。赠绛州刺史,布帛百匹。 君在家行孝友,待宾客朋友有信义,其守官恭慎举职,其朝献奉父命不避难,其居丧有过人行。初,司徒公娶河南元氏,封颍川郡夫人,赠许国夫人。许国薨,少府始孩,顾托以其侄为继室,是为陈国夫人。陈国无子,爱君与少府如己生。其薨也,君与少府丧之,犹实生己,亲负土封其墓。夫人荥阳郑氏,王屋县令况之女,有贤行。侍君疾,逾年不下堂,食菜、饮水、药物必自择,将进辄先尝,方书《本草》,恒置左右。子男二人:赦,前左卫仓曹参军;易,右清道率府胄曹参军。女子二人,在室,虽皆幼,侍疾居丧如成人。 愈既世通家,详闻其世系事业。今葬有期日,从少府请,掇其大者为行状,托立言之君子而图其不朽焉。 ○太学生何蕃传 太学生何蕃入太学者廿余年矣。岁举进士,学成行尊,自太学诸生推颂不敢与蕃齿,相与言于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状申于司业、祭酒,司业、祭酒撰次蕃之群行焯者数十余事,以之升于礼部,而以闻于天子。京师诸生以荐蕃名文说者,不可选纪。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为礼部,为礼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无成功。 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学,岁率一归,父母止之。其后间一二岁乃一归,又止之,不归者五岁矣。蕃纯孝人也,闵亲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诸生归养于和州,诸生不能止,乃闭蕃空舍中。于是太学六馆之士百余人,又以蕃之义行言于司业阳先生城,请谕留蕃。于是太学阙祭酒,会阳先生出道州,不果留。欧阳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学,诸生不为非义,葬死者之无归,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复,斯其所谓仁欤!蕃之力不任其体,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欧阳詹生曰:“朱Г之乱,太学诸生举将从之,来请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馆之士不从乱,兹非其勇欤!” 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于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义,充诸心,行诸太学,积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气上,无择于川泽涧溪之高下,然则泽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于彼者欤!故凡贫贱之士,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独何蕃欤!吾是以言之,无亦使其无传焉。 ○圬者王承福传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听其言,约而尽。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长安农夫。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余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余,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织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嘻!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或曰:死而归之官也。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耶!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耶!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耶!将贵富难守,薄功而厚享之者耶!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耶!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与子皆养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能也。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耶?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虽然,其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予者,故予为之传而自鉴焉。 ○毛颖传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视,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视八世孙<需兔>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皴,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阙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元、宏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耶?”对曰:“臣所谓尽心者也。”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常赏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 ○下邳侯革华传 下邳侯革华者,其先陇西人也。三十六代祖守犍为,黄帝时以力见召,拜大司农。以其辟土有功,又知稼穑艰难,迁轻车都尉,子孙相继。至周武王时,徒居桃林,冠冕遂绝。其后人思其济世之才,因复其位而加任使焉。 华父?,生五年,袭先祖爵禄,仕至上轻车都尉。华母世居长乐,有乳哺之恩。越王勾践时,尝侍宴姑苏台,《诗》所谓“有觉德行”者也。?因引重至太行山,力不任事,遂死于に辕下。上嗟悼,命太宰申屠公执刀而解之,其支派分离,散在他处。革华,长子也。上念其父劬劳而死于王事,封华为下邳侯,诏将作大匠治之。华为性坚劲屈强,难以直御,匠以其膏润之,然后去其豪族而加裁割焉。会太原人金十奴与新郑人斛斯生相逢,荐华于五木大夫。是后稍稍得成其名。上嘉之,遂释褐,赐墨绶焉。 华尝曰:“吾辛勤久,今方成名,得处上左右,足矣。”及献之,果然。华为人善履道,别威仪,进止趋跄,一随人意。上将驾出游,畋猎驰骋,球击射御,及礼神祭祀,交宾接贤,未尝不召华偕往。伏事上久之,因病忽开口论议,泄露密旨,上繇是疏之,诏将作大匠治之,又命其友金十奴等令补过之。寻献于上,上虽纳之,然亦不甚见重。有泥涂贱处,方召使之,余并不得预焉。顷之,上见其颜色憔悴,又衰惫失度,上咨嗟曰:“下邳侯老而惫,不任吾事,今弃于市,不复召子矣。”遂弃之而终。华无息,其继者族人矣。 赞曰:华之先皮姓,轩辕时,苍颉观鸟迹制文字,以其始于皮而声于华,故从“革”焉。初,华自胡而来赵,武灵王时见重,是后子孙盛于中国。《汉书功臣表》有煮枣侯革朱者,即其后也。 ○欧阳生哀辞 欧阳詹世居闽越,自詹已上,皆为闽越官,至州佐、县令者,累累有焉。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之乐,虽有长材秀民,通文书史事与上国齿者,未尝肯出仕。 今上初,故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时未几,皆化翕然。詹于时独秀出,衮加敬爱,诸生皆推服。闽越之人举进士繇詹始。 建中、贞元间,予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闻詹名闾巷间,詹之称于江南也久。贞元三年,予始至京师举进士,闻詹名尤甚。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自后詹归闽中,予或在京师他处,不见詹久者,惟詹归闽中时为然。其他时与詹离率不历岁,移时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久然后去。故予与詹相知为深。詹事父母尽孝道,仁于妻子,于朋友义以诚。气醇以方,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谑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复,善自道。读其书,知其于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予以徐州从事朝正于京师,詹为国子监四门助教,将率其徒伏阙下,举予为博士,会监有狱,不果上。观其心,有益于予,将忘其身之贱而为之也。 呜呼!詹今其死矣!詹闽越人也,父母老矣,舍朝夕之养,以来京师,其心将以有得于是,而归为父母荣也。虽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侧,虽无离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有离忧,其志乐也。若詹者,所谓以志养志者欤!詹虽未得位,其名声流于人人,其德行信于朋友,虽詹与其父母,皆可无憾也。詹之事业文章,李翱既为之传,故作哀辞以舒予哀,以传于后,以遗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与友兮,远违其乡。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则既获兮,禄实不丰。以志为养兮,何有牛羊。事实既修兮,名誉又光。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命虽云短兮,其存者长。终要必死兮,愿不永伤。朋友亲视兮,药物甚良。饮食孔时兮,所欲无妨。寿命不齐兮,人道之常。在侧与远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祭祝则及兮,勿谓不通。哭泣无益兮,抑哀自强。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诚。呜呼哀哉兮,是亦难忘。 ○题哀辞后 愈性不喜书。自为此文,惟自书两通。其一通遗清河崔群,群与予,皆欧阳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之过时而悲。其一通今书以遗彭城刘君伉。君喜古文,以吾所为合于古,诣吾庐而来请者八九至,而其色不怨,志益坚。凡愈之为此文,盖哀欧阳生之不显荣于前,又惧其泯灭于后也。今刘君之请,未必知欧阳生,其志在古文耳。虽然,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刘君好其辞,则其知欧阳生也无惑焉。 ○独孤申叔哀辞 众万之生,谁非天耶?明昭昏蒙,谁使然耶?行何为而怒,居何故而怜耶?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于贤耶?将下民之好恶与彼苍悬耶,抑苍茫无端而暂寓其间耶?死者无知,吾为子痛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濯濯其英,煜煜其光。如闻其声,如见其容。乌?远矣,何日而忘! ●卷五百六十八 ☆韩愈(二十二) ○祭湘君夫人文 维元和十五年岁次庚子十月某日,朝散大夫守国子祭酒护军赐紫金鱼袋韩愈,谨使前袁州军事判官张得一,以清酌之奠,敢昭告于湘君、湘夫人二妃之神:前岁之春,愈以罪犯黜守潮州。惧以谴死,且虞海山之波雾瘴毒为灾以殒其命,舟次祠下,是用有祷于神。神享其衷,赐以吉卜,曰:“如汝志。”蒙神之福,启帝之心;去潮即袁,今又获位于朝,服其章绶。退思往昔,实发梦寐,凡卅年,于今乃合。夙夜怵惕,敢忘神之大庇!伏以祠宇毁顿,凭附之质,丹青之饰,暗昧不圭,不称灵明;外无四垣,堂陛颓落,牛羊入室,居民行商不来祭享,辄敢以私钱十万修而作之。旧碑断折,其半仆地,文字缺灭,几不可读,谨修而树之。庙成之后,将求玉石,仍刻旧文,因铭其阴,以大振显君夫人之威神,以报灵德。俾民承事,万世不怠,惟神其鉴之。尚飨。 ○祭窦司业文 维年月日,兵部侍郎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故国子司业窦君二兄之灵。惟君文行夙成,有声江东。魁然厚重,长者之风。一举于乡,遂收厥功。屡佐大侯,以调兵戎。诏曰予虞,汝为郎中。乃令洛阳,岁且四终。惟刑之慎,掌正隶僮。命守高平,命副儒宫。朱衣银鱼,象服以崇。锡荣考妣,孝道上穷。官不满能,亦云达通。逾七望八,年孰非翁。在君无憾,我意不充。君之昆弟,三以辞雄。刺史郎中,四继三同。于士大夫,可谓显荣。我之获见,实自童蒙。既爱既劝,在麻之蓬。自视雏彀,望君飞鸿。四十年余,事如梦中。分宰河洛,愧立并躬。俱官于学,以纤临洪。惠许不酬,报德以空。死生莫接,孰明我衷。于祭告情,文以自攻。呜呼哀哉!尚飨。 ○祭侯主簿文 维年月日,吏部侍郎韩愈,谨遣男殿中省进马佶,致祭于亡友故国子主簿侯君之灵。呜呼!惟子文学,今谁过之。子于道义,困不舍遣。我狎我爱,人莫与夷。自始及今,二纪于兹。我或为文,笔俾子持。唱我和我,问我以疑。我钓我游,莫不我随。我寝我休,莫尔之私。朋友昆弟,情敬异施。惟我于子,无适不宜。弃我而死,嗟我之衰。相好满目,少年之时。日月云亡,今其有谁。谁不富贵,而子为羁。我无利权,虽怨曷为。子之方葬,我方斋祀。哭送不可,谁知我悲。呜呼哀哉!尚飨。 ○祭竹林神文 维年月日,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谨以酒脯之奠,再拜稽首告于竹林之神曰:天子不以愈为愚不能,使尹兹大众二十三县之人。今农既勤于稼,有苗盈野,而天不雨,将尽槁以死,农将无所食,鬼神将无以为飨。国家之礼天地百祀神祗,不失其常,惠天之人,不失其和,人又无罪,何为造兹旱虐以罚也?将俾尹老不仁不明,不能承帝之敕以化正其下?闻无香惟腥,神于惠罚无差,施罪瘠于尹愈身,是甘是宜。雨则时降,神无爽其聪明,永享于人无愧。尚飨。 ○曲江祭龙文 维年月日,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谨以香果之奠,敢昭告于东方青龙之神。天作旱灾,嘉谷将槁。乃于甲乙之日,依准古法,作神之象,斋戒祀祷。神其享?之,时降甘雨,以惠兹人。急急如律令。 ○祭马仆射文 维年月日,吏部侍郎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仆射马公十二兄之灵。公宏大温恭,全然德备。天故生之,其必有意。将明将昌,实艰初试。佐戎滑台,斥由尹寺。适彼瓯闽,О?跋踬。颠而不?委,乃得其地。于泉于虔,始执郡符。遂殿交州,抗节番禹。去其螟蠹,蛮越大苏。擢亚秋官,朝得硕士。人谓其崇,我势始起。东征淮蔡,相臣是使。公兼邦宪,以副经纪。歼彼大魁,厥勋孰似。丞相归治,留长蔡师。茫茫黍稷,昔实棘获。鸠鸣雀乳,不见枭鸱。惟蔡及许,旧为血仇。命公并侯,耕措之牛。束其弓矢,礼让优优。始诛郓戎,厥虚腥臊。公往涤之,兹惟乐郊。惟东有虺,惟西有虺。颠覆朋邻,我余有几。{山律}?中居,斩其脊尾。岱定河安,惟公之韪。帝念厥功,还公于朝。陟于地官,且长百僚。度彼四方,孰乐可据。顾瞻衡钧,将举以付。惟公积勤,以疾以忧。及其归时,当谢之秋。贺门未归,吊庐已萃。未燕于堂,已哭于次。昔我及公,实同危事。且死且生,誓莫捐弃。归来握手,曾不三四。曾不濡翰,酬酢文字。曾不辞饱,以劝酒?。莫以叙哀,其何能致。呜呼哀哉!尚飨。 ○祭故陕府李司马文 维年月日,守国子祭酒赐紫金鱼袋韩愈,谨以清酌之奠,祭于故陕府左司马李公之灵曰:公学以为耕,文以为获。发愤孤身,复续厥家。选于吏部,亟以科进。历临大邑,惟政有声。遂丞宗正,日朝帝庭。出辅陕都,吏畏僚慕。子妇诸孙,盈于室堂。公姑悦喜,五福具有。大夫士家,孰不荣羡。如何不常,以至大故。呜呼哀哉!愈以守官,不获吊送。昏姻之好,以哀以悲。敬致微礼,公其歆之。尚飨。 ○祭十二兄文 月日,从父弟某官某乙,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十二兄故虢州司户府君之灵。呜呼!维我皇祖,有孙八人。惟兄与我,后死孤存。奈何于今,又弃而先。生不偕居,疾药不亲。敛不摩棺,瘗不绕坟。趋奔束制,生死亏恩。归女教男,反骨本原。其不有年,以补我愆。长号送哀,以荐此文。尚飨。 ○祭郑夫人文 维年月日,愈谨于逆旅备时羞之奠,再拜顿首,敢昭祭于六嫂荥阳郑氏夫人之灵。呜呼!天祸我家,降集百殃。我生不辰,三岁而孤。蒙幼未知,鞠我者兄。在死而生,实维嫂恩。未乱一年,兄宦王官。提携负任,去洛居秦。念寒而衣,念饥而飨。疾疹水火,无灾及身。劬劳闵闵,保此愚庸。年方及纪,荐及凶屯。兄罹谗口,承命远迁。穷荒海隅,夭阏百年。万里故乡,幼孤在前。相顾不归,泣血号天。微嫂之力,化为夷蛮。水浮陆走,丹?翩然。至诚感神,返葬中原。既克返葬,遭时艰难。百口偕行,避地江?。春秋霜露,荐敬?蘩。以享韩氏之祖考,曰此韩氏之门。视余犹子,诲化谆谆。爰来京师,年在成人。屡贡于王,名乃有闻。念兹顿顽,非训曷因。感伤怀归,陨涕熏心。苟容躁进,不顾其躬。禄仕而还,以为家荣。奔走乞假,东西北南。孰云此来,乃睹灵车。有志弗及,长负殷勤。呜呼哀哉!昔在韶州之行,受命于元兄曰:“尔幼养于嫂,丧服必以期。”今其敢忘?天实临之。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归合茔封,终天永辞。绝而复苏,伏惟尚飨。 ○祭十二郎文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犹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与相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升斗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袁者而全存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而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我自今年来,苍苍者欲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欲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病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长成,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祭周氏侄女文 维年月日,十八叔、叔母具时羞清酌之奠,祭于周氏二十娘子之灵。嫁而有子,女子之庆。缠疾中年,又命不永。今当长归,与一世违。凡汝亲戚,孰能不哀。撰此酒食,以与汝诀。汝曾知乎,我念曷阕。尚飨。 ○祭滂文 维年月日,十八翁及十八婆卢氏,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二十三郎滂之灵曰:汝聪明和顺,出于辈流。强记好文,又少与比。将谓成长,以兴吾宗。如何不祥,未冠而夭!吾与卢氏,痛伤可言。思母之恩,连呼以绝。执兄之手,勉以无悲。情一何长,命一何短。权葬远地,孤魂无依。沥酒告情,哀何有极。尚飨。 ○祭李氏二十九娘子文 维年月日,十八叔翁及十八叔婆卢氏遣昶以庶羞之奠,祭于李氏二十九娘之灵曰:汝之警敏和静,人莫及之。姿相丰端,不见阙亏。幼而孤露,其然何为。出从于人,既相谐熙。又暴以夭,神何所疵。生杀减益,竟谁主尸。我哀汝母,孰慰穷嫠。我怜汝儿,谁与抱持。念此伤心,不能去离。奠以送汝,知乎不知。尚飨。 ○祭张给事文 维年月日,兵部侍郎韩愈,谨以清酌之奠,祭于故殿中侍御史赠给事中张君之灵:惟君之先,以儒名家。逮君皇考,再振厥华。乡贡进秀,有司第之。从事元戎,谨职以治。遂拜郎官,以职王宪。不长其年,飞不尽翰。乃生给事,松贞玉刚。干父之业,纂文有光。屡辟侯府,亦佐梁师。前人是似,耋吏嗟咨。御史阙人,夺之于朝。大厦之构,斧斤未操。府迁幽都,顽悖未孚。ム君之赖,乃奏乞留。乃迁殿中,朱衣象版。惟义之趋,岂利之践。虺豺发衅,阖府屠割。偿其恨犯,君独高脱。露刀成林,弓矢穰穰。千万为徒,噪欢为狂。君独叱之,上不负汝。为此不祥,将死无所。虽愚何知,惭屈变色。君义不辱,杀身就德。天子嘉之,赠官近侍。归于一死,万古是记。我之从女,为君之配。君于其家,行实高世。无所于葬,舆魂东归。诔以赠之,莫知我哀。呜呼哀哉!尚飨。 ○祭女?子文 维年月日,阿爹阿八使汝你以清酒时果庶羞之奠,祭于第四小娘子?子之灵。呜呼!昔汝疾极,值吾南逐。苍黄分散,使汝惊忧。我视汝颜,心知死隔。汝视我面,悲不能啼。我既南行,家亦随谴。扶汝上舆,走朝至暮。天雪冰寒,伤汝羸肌。撼顿险阻,不得少息。不能饮食,又使渴饥。死于穷山,实非其命。不免水火,父母之罪。使汝至此,岂不缘我。草葬路隅,棺非其棺。既瘗遂行,谁守谁瞻。魂单骨寒,无所托依。人谁不死,于汝即冤。我归自南,乃临哭汝。汝目汝面,在吾眼旁。汝心汝意,宛宛可忘。逢岁之吉,致汝先墓。无惊无恐,安以即路。饮食芳甘,棺舆华好。归于其丘,万古是保。尚飨。 ○祭田横墓文 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东京,道出田横墓下,感横义高能得士,因取酒以祭,为文而吊之。其辞曰: 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为使余?欷而不可禁。余既博现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为。死者不复生,嗟余去此其从谁。当秦氏之败乱,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扰扰,而不能脱夫子于剑?。抑所宝之非贤,亦天命之有常。昔阙里之多士,孔圣亦云其遑遑。苟余行之不迷,虽颠沛其何伤。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跪陈辞而荐酒,魂仿佛而来享。 ○祭鳄鱼文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扌蜀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扌?,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旱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抗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亻心亻心?见?见,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耶?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辩。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祭董相公文 维贞元十五年岁次己卯二月己亥朔某日,节度行军司马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知使事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陆长源、度支营田判官检校金部员外郎侍御史孟叔度、观察支使监察御史里行邱颍、观察推官守秘书省校书郎韩愈等,谨以少牢之奠,敬祭于故尚书右仆射平章事陇西公之灵。呜呼!天高而明,地厚而平。五气叙行,万汇顺成。交感旁畅,圣贤以生。雨水于云,渎水于坤。蕃昌生物,有假有因。天眷唐邦,锡之元臣。肫肫元臣,其德孔硕。不谄不笑,不威不赫。不求其盈,不致其敌。爰立作相,讦谟实勤。出若无辞,畴德之闻。帝念东土,公其来抚。乃守洛都,乃藩浚郊。乃去厥疾,乃施厥膏。不知其劳,鳏寡以饶。维昔浚郊,厥乱维旧。有狡有狂,其群孔丑。公其来矣,为民父母。父诲其义,母仁其愚。既变既从,孰云其初。自迩徂远,混然一区。公来自中,天子所倚。公今不归,谁佐天子。公既来止,东人以完。公既殁矣,人谁与安。浊流浑浑,有辟其郛。填道欢呼,公来之初。今公之归,公在丧车。旨酒既盈,嘉肴在盛。呜呼我公,庶享其诚。尚飨。 ○祭石君文 维元和七年岁次壬辰七月二十七日,右补阙宋景、国子博士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石三学士之灵。惟君学成于身,名彰于人。知道之可行,见人之不幸。不事顾让,以图就功。如何奄忽,永丧其躬。曰景与愈,与游为久。自君之逝,相遇辄哀。傍无强亲,子孩妻稚。敢忘分济,念力未任。客葬秦原,孤魂谁附。奠以送决,悲何可穷。尚飨。 ○祭房君文 维某年月日,韩愈遣旧吏皇甫悦以酒肉之馈,展祭于五官蜀客之柩前。呜呼!君乃至于此,吾复何言?若有鬼神,吾未死,无以妻子为念!呜呼,君其能闻吾此言否?尚飨。 ○为崔侍御祭穆员外文 於乎!建中之初,予居于嵩。携扶北奔,避盗来攻。晨及洛师,相遇一时。顾我如故,眷然顾之。子有令闻,我来自山。子之俊明,我钝而顽。道既云异,谁从知我。我思其厚,不知其可。于后八年,君从杜侯。我时在洛,亦应其招。留守无事,多君子僚。罔有疑忌,维其嬉游。草生之春,鸟鸣之朝。我辔在手,君扬其镳。君居于室,我既来即。或以啸歌,或以偃侧。诲予以义,复我以诚。终日以语,无非德声。主人信谗,有惑其下。杀人无罪,诬以成过。入救不从,反以为祸。赫赫有闻,王命三司。察我于狱,相从系缧。曲生何乐,直死何悲。上怀主人,内闵其私。进退之难,君处之宜。既释于囚,我来徐州。道之悠悠,思君为忧。我如京师,君居父丧。哭泣而拜,言词不通。我归自西,君反吉服。晤言无他,往复其昔。不日而违,重我心恻。自后闻君,母丧是丁。痛毒之怀,六年以并。孰云孝子,而殒厥灵。今我之至,入门失声。酒肉在前,君胡不餐。升君之堂,不与我言。於乎死矣,何日来还。 ○祭郴州李使君文 维年月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郴州李使君之灵。古语有之:“白头如新,倾盖若旧。”顾意气之何如,何日时之足究。当贞元之癸未,惕皇威而在授。伏荒炎之下邑,嗟名颓而位仆。历贵部而西迈,迩清光于暂觏。言莫交而情无由,既不贾而奚售。哀穷遐之无徒,?百忧以自副。辱问讯之绸缪,恒饱饥而愈疚。接雄词于章句,窥逸迹于篆籀。苞黄甘而致贻,获纸笔之双贸。投《叉鱼》之短韵,愧韬瑕而举秀。俟新命于衡阳,费薪刍于馆候。空大亭以见处,憩水木之幽茂。逞英心于纵博,沃烦肠以清酎。航北河之空明,觑鳞介之惊透。宴州楼之豁达,众管啾而并奏。得恩惠于新知,脱穷愁于往陋。辍行谋于俄顷,见秋月之三彀。逮天书之下降,犹低回以宿留。念暌离之在期,谓此会之难又。授缟?以托心,示兹诚之不谬。傥后日之北迁,约穷欢于一昼。虽掾俸之酸寒,要拔贫而为富。何人生之难信,捐斯言而莫就。始讶信于暂疏,遂承凶于不救。见明旌之低昂,尚迟疑于别?。忆交酬而迭舞,奠单杯而哭枢。美夫君之为政,不挠志于谗构。遭唇舌之纷罗,独陵晨而孤ず。彼忄佥人之浮言,虽百车其何诟。洞古往而高观,固邪正之相寇。幸窃睹其始终,敢不明白而蔽覆。神乎来哉,辞以为侑。尚飨。 ○祭薛助教文 维元和四年岁次己丑后三月二十一日景寅,朝散郎守国子博士韩愈、太学助教侯继,谨以清酌之奠,祭于亡友国子助教薛君之灵。呜呼!吾徒学而不见施设,禄又不足以活身。天于此时,夺其友人。同官太学,日得相因。奈何永违,祗隔数晨。笑语为别,恸哭来门。藏棺蔽帷,欲见无缘。皎皎眉目,在人目前。酌以告诚,庶几有神。呜呼哀哉!尚飨。 ○祭虞部张员外文 维年月日,愈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亡友张十三员外之灵。呜呼!往在贞元,俱从宾荐。司我明试,时维邦彦。各以文售,幸皆少年。群游旅宿,其欢甚焉。出言无尤,有获同喜。他年诸人,莫有能比。倏忽逮今,二十余岁。存皆衰白,半亦辞世。外缠公事,内迫家私。中宵兴叹,无复昔时。如何今者,又失夫子。懿德柔声,永绝心耳。庐亲之墓,终丧乃归。阳暗避职,妻子不知。分司宪台,风纪由振。遂迁司虞,以播华问。不能老寿,孰究其因。托嗣于宗,天维不仁、酒食备设,灵其降止。论德叙情,以视诸诔。尚飨。 ○祭河南张员外文 维年月日,彰义军行军司马守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韩愈,谨遣某乙以庶羞清酌之奠,祭于亡友故河南县令张十二员外之灵。 贞元十九,君为御史。余以无能,同诏并跨,君德浑刚,标高揭己。有不吾如,唾犹泥滓。余戆而狂,年未三纪。乘气加人,无挟自恃。彼婉娈者,实惮吾曹。侧肩帖耳,有舌如刀。我落阳山,以尹鼯猱。君飘临武,山林之牢。岁弊寒凶,雪虐风饕。颠于马下,我泗君?兆。夜息南山,同卧一席。守隶防夫,抵顶交跖。洞庭漫汗,粘天无壁。风涛相う,中作霹雳。追程盲进,帆船箭激。南上湘水,屈氏所沉。二妃行迷,泪踪染林。山哀浦思,鸟兽叫音。予唱君和,百篇在吟。君止于县,我又南逾。把盏相饮,后期有无。期宿界上,一又相语。自别几时,遽变寒暑。枕臂欹眠,加余以股。仆来告言,虎入厩处。无敢惊逐,以我?蒙去。君云是物,不骏于乘。虎取而往,来寅其征。我预在此,与君俱膺。猛兽果信,恶祷而凭。余出岭中,君俟州下。偕掾江陵,非余望者。郴山奇变,其水清写。泊沙倚石,有<辶Ф>无舍。衡阳放酒,熊咆虎嗥。不存令章,罚筹猬毛。委舟湘流,往观南岳。云壁潭潭,穹林攸擢。避风太湖,七日鹿角。钩登大鲇,怒颊豕<豕句>。脔盘炙酒,群奴余啄。走官阶下,首下尻高。下马伏涂,从事是遭。予征博士,君以使已。相见京师,过愿之始。分教东生,君掾雍首。两都相望,于别何有。解手背面,遂十一年。君出我入,如相避然。生阔死休,吞不复宣。刑官属郎,引章讦夺。权臣不爱,南康是斡。明条谨狱,氓獠户歌。用迁澧浦,为人受瘥。还家东都,起令河南。屈拜后生,愤所不堪。屡以正免,身伸事蹇。竟死不升,孰劝为善。 丞相南讨,余辱司马。议兵大梁,走出洛下。哭不凭棺,莫不亲?。不抚其子,葬不送野。望君伤怀,有陨如泻。铭君之绩,纳石壤中。爰及祖考,纪德事功。外著后世,鬼神与通。君其奚憾,不余鉴衷。呜呼哀哉!尚飨。 ○祭左司李员外太夫人文 维年月日,某官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某县太君郑氏尊夫人之灵。胄于茂族,配此德门,克成厥家,享有全福。为妇为母,再朝中宫,?绅推荣,宗党是则。某等幸随令子,同服官僚。庶展哀诚,式陈牢醴。尚飨。 ○祭薛中丞文 维年月日,某官某乙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故御史中丞赠刑部侍郎薛公之灵。公之懿德茂行,可以励俗。清文敏识,足以发身。宗族称其孝慈,友朋归其信义。累升科第,亟践班行。左掖南台,共传故事。诗人墨客,争讽新篇。羽仪朝廷,辉映中外。长途方骋,大限俄穷。圣上轸不?之悲,具僚兴云亡之叹。况某等忘言斯久,知我俱深。青春之游,白首相失。来陈薄奠,讵尽哀诚!呜呼哀哉!尚飨。 ○祭裴太常文 维年月日,愈等谨以庶羞清酌之奠,敬祭于故太常裴二十一兄之灵。朝廷之重,莫过乎礼,虽经策具存,而精通盖寡。自郊丘故事,宗庙时宜,大君之所旁求,丞相之所卒问,群儒拱手,宗祝醉心。兄皆指陈根源,斟酌通变,莫不允符天旨,克协神休。至乎公卿冠昏,士庶丧祭,疑皆响答,问必实归。从我者足为轨仪,异我者无逃指笑。动为时法,言比古经。独立一朝,高视千古。而又驱驰朋执,亻黾亻免宗亲。担石之储,常空于私室。方丈之食,每盛于宾筵。赠必固辞,求无不应。孰云具美,而不永年。某等早接游从,实钦道义。致诚薄奠,以诀终天。呜呼哀哉!尚飨。 ○潮州祭神文五首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谨差摄潮阳县尉史虚己以特羊庶羞之奠,告于大湖神之灵。愈承朝命,为此州长,今月二十五日至治下。凡大神降依庇贶斯人者,皆愈所当率徒属奔走致诚,亲执祀事于庙庭下。今以始至,方上奏天子,思虑不能专一,冠衣不净洁,与人吏未相识知,牲糈酒食,器皿粗弊,不能严清,又未卜日时,不敢自荐见。使摄潮阳县尉史虚己以告。神其降鉴!尚飨。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谨以清酌?段?之奠,祈于大湖神之灵曰:稻既オ矣而雨,不得熟以获也;蚕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岁且尽矣,稻不可以复种,而蚕不可以复育也。农夫桑妇,将无以应赋税、继衣食也。非神之不爱人,刺史失所职也。百姓何罪?使至极也。神聪明而端一,听不可滥以惑也。刺史不仁,可坐以罪。惟彼无辜,惠以福也。划蠡云阴,卷月日也。幸身有衣、口得食,给神役也。充上之须,脱刑辟也。选牲为酒,以报灵德也。吹击管鼓,侑香洁也。拜庭跪坐,如法式也。不信当治,疾殃殛也。神其尚飨!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谨以柔毛刚鬣清酌庶羞之奠,祭于城隍之神。间者以淫雨将为人灾,无以应贡赋供、给神明,上下获罪罚之故,乃以六月壬子,奔走分告,乞晴于尔明神。闵人之不辜,若飨若答。粪除天地山川,清风时兴,白日显行,蚕谷以登,人不咨嗟。惟神之恩,夙夜不敢忘怠。谨卜良日,躬率将吏,荐兹血毛清酌嘉羞,侑以音声,以谢神贶。神其享之!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谨遣耆寿成寓,以清酌少牢之奠,告于界石神之灵曰:惟封部之内,山川之神,克休于人,官则置立室宇,备具服器,莫飨以时。淫雨既霁,蚕谷以成,织妇耕男,忻忻街ぅぅ。是神之休庇于人也,敢不明受其赐!谨选良月吉日,斋洁以祀,神其鉴之。尚享。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大湖之神。惟神降依兹土,以庇其人。今兹无有水旱雷雨风火疾疫为灾,各宁厥宇,以供上役,长吏免被其谴。赖神之德,夙夜不敢忘。谨具食饮,躬斋洗,奏音声,以献以乐,以谢厥赐,不敢有所祈。尚飨。 ○袁州祭神文三首 维年月日,袁州刺史韩愈,谨告于城隍神之灵。刺史无治行,无以媚于神祗。天降之罚,以久不雨,苗且尽死。刺史虽得罪,百姓何辜?宜降疾咎于某躬身,无令鳏寡蒙兹滥罚。谨告。 维年月日,袁州刺史韩愈,谨以少牢之奠,祭于仰山之神曰:神之所依者惟人,人之所事者惟神。今既大旱,嘉谷将尽。人将无以为命,神亦将无所降依,不敢不以告。若守土有罪,宜被疾殃于其身。百姓可哀,宜蒙恩悯。以时赐雨,使获承祭不怠,神亦永有饮食。谨告。 维年月日,袁州刺史韩愈,谨以少牢之奠,祭于仰山之神曰:田谷将死而神膏泽之。百姓无所告而神恤之。刺史有罪而神释之。敢不有荐也!尚飨。 ○祭柳子厚文 维年月日,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柳子厚之灵。嗟嗟子厚,而至然邪。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梦一觉。其间利害,竟亦何校。当其梦时,有乐有悲。及其既觉,岂足追惟。凡物之生,不愿为材。牺樽青黄,乃木之灾。子之中弃,天脱马羁。玉佩琼琚,大放厥辞。富贵无能,磨灭谁纪。子之自著,表表愈伟。不善为斫,血指汗颜。巧匠旁观,缩手袖间。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视人,自以无前。一斥不复,群飞刺天。嗟嗟子厚,今也则亡。临绝之音,一何琅琅。遍告诸友,以寄厥子。不鄙谓余,亦托以死。凡今之交,观势厚薄。余岂可保,能承子托。非我知子,子实命我。犹有鬼神,宁敢遗堕。念子永归,无复来期。设祭棺前,矢心以辞。呜呼哀哉!尚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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