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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文集 苏轼集 总目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卷十一 ●卷十二 ●卷十三 ●卷十四 ●卷十五 ●卷十六 ●卷十七 ●卷十八 ●卷十九 ●卷二十 ●卷二十一 ●卷二十二 ●卷二十三 ●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 ●卷二十六 ●卷二十七 ●卷二十八 ●卷二十九 ●卷三十 ●卷三十一 ●卷三十二 ●卷三十三 ●卷三十四 ●卷三十五 ●卷三十六 ●卷三十七 ●卷三十八 ●卷三十九 ●卷四十 ●卷四十一 ●卷四十二 ●卷四十三 ●卷四十四 ●卷四十五 ●卷四十六 ●卷四十七 ●卷四十八 ●卷四十九 ●卷五十 ●卷五十一 ●卷五十二 ●卷五十三 ●卷五十四 ●卷五十五 ●卷五十六 ●卷五十七 ●卷五十八 ●卷五十九 ●卷六十 ●卷六十一 ●卷六十二 ●卷六十三 ●卷六十四 ●卷六十五 ●卷六十六 ●卷六十七 ●卷六十八 ●卷六十九 ●卷七十 ●卷七十一 ●卷七十二 ●卷七十三 ●卷七十四 ●卷七十五 ●卷七十六 ●卷七十七 ●卷七十八●卷七十九 ●卷八十 ●卷八十一 ●卷八十二 ●卷八十三 ●卷八十四 ●卷八十五 ●卷八十六 ●卷八十七 ●卷八十八 ●卷八十九 ●卷九十 ●卷九十一 ●卷九十二 ●卷九十三 ●卷九十四 ●卷九十五 ●卷九十六 ●卷九十七 ●卷九十八 ●卷九十九 ●卷一百 ●卷一百一 ●卷一百二 ●卷一百三 ●卷一百四 ●卷一百五 ●卷一百六 ●卷一百七 ●卷一百八 ●卷一百九 ●卷一百十 ●卷一百十一 ●卷一百十二 ●卷一百十三 ●卷一百十四 ●卷一百十五 ●补遗 ●附录 ●卷一 ◎诗四十七首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归人犹自念庭闱,今我何以慰寂寞。登高回首坡垅隔,惟见乌帽出复没。苦寒念尔衣裳薄,独骑瘦马踏残月。路人行歌居人乐,僮仆怪我苦凄恻。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尝有夜雨对床之言,故云尔。)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 【次韵和刘京兆石林亭之作石本唐苑中物散流民间刘购得之】 都城日荒废,往事不可还。惟余故苑石,漂散向人间。公来始购蓄,不惮道里艰。尽从尘埃中,来对冰雪颜。瘦骨拔凛凛,苍根漱潺潺。唐人惟奇章,好石古莫攀。尽令属牛氏,刻凿纷班班。嗟此本何常,聚散实循环。人失亦人得,要不出区寰。君看刘李末,不能保河关。况此百株石,鸿毛于泰山。但当对石饮,万事付等闲。 【壬寅二月有诏令郡吏分往属县减决囚禁十三日受命出府至宝鸡虢???四县既毕事因朝谒太平宫而宿于南溪溪堂遂并南山而西至楼观大秦寺延生观仙游潭十九日?归作诗五百言以记凡所经历者寄子由】 远人罹水旱,王命释俘囚。分县传明诏,循山得胜游。萧条初出郭,旷荡实消忧。薄暮来孤镇,登临忆武侯。峥嵘依绝壁,苍茫瞰奔流。半夜人呼急,横空火气浮。天遥殊不辨,风急已难收。晓入陈仓县,犹余卖酒楼。烟煤已狼藉,吏卒尚呀咻。(十三日宿武城镇,即俗所谓石鼻寨也,云孔明所筑。是夜二鼓,宝鸡火作,相去三十里,而见于武城。)鸡岭云霞古,龙宫殿宇幽。(县有鸡爪峰、龙宫寺。)南山连大散,归路走吾州。欲往安能遂,将还为少留。回趋西虢道,却渡小河洲。闻道?溪石,犹存渭水头。苍崖虽有迹,大钓本无钩。(十四日,自宝鸡行至虢。闻太公?溪石在县东南十八里,犹有投竿跪饵两膝所著之处。)东去过?坞,孤城象汉刘。谁言董公健,竟复伍孚仇。白刃俄生肘,黄金漫似丘。(十五日至?县,县有董卓城,其城象长安,俗谓之小长安。)平生闻太白,一见驻行驺。鼓角谁能试,风雷果致不。岩崖已奇绝,冰雪更雕锼。春旱忧无麦,山灵喜有湫。蛟龙懒方睡,瓶罐小容偷。(是日晚,自?起至清秋镇宿。道过太白山,相传云,军行鸣鼓角过山下,辄致雷雨。山上有湫甚灵,以今岁旱,方议取之。)二曲林泉胜,三川气象侔。近山?麦早,临水竹篁修。(十六日至??,以近山地美,气候殊早。县有官竹园,十数里不绝。)先帝膺符命,行宫画冕旒。侍臣簪武弁,女乐抱箜篌。秘殿开金锁,神人控玉虬。黑衣横巨剑,被发凛双眸。(十七日,寒食。自??东南行二十余里,朝谒太平宫二圣御容。此宫乃太宗皇帝时有神降于道士张守真以告受命之符,所为立也。神封翊圣将军,有殿。)邂逅逢佳士,相将弄彩舟。投篙披绿荇,濯足乱清沟。晚宿南溪上,森如水国秋。绕湖栽翠密,终夜响飕飕。(是日与监宫张杲之泛舟南溪,遂留宿于溪堂。)冒晓穷幽邃,操戈畏炳彪。(十八日,循终南而西,县尉以甲卒见送。或云近官竹园往往有虎。)尹生犹有宅,老氏旧停?。问道遗踪在,登仙往事悠。驭风归汗漫,阅世似蜉蝣。羽客知人意,瑶琴系马?秋。不辞山寺远,来作鹿鸣呦。帝子传闻李,岩堂仿像缑。轻风帏幔卷,落日髻鬟愁。入谷(音浴。)警蒙密,登坡费挽搂。乱峰扌?似槊,一水淡如油。中使何年到,金龙自古投。千重横翠石,百丈见游?。最爱泉鸣洞,初尝雪入喉。满瓶虽可致,洗耳叹无由。(是日游崇圣观,俗所谓楼观也,乃尹喜旧宅,山脚有授经台尚在。遂与张杲之同至大秦寺蚤食而别。有太平宫道士赵宗有,抱琴见送至寺,作《鹿鸣》之引乃去。又西至延生观,观后上小山,有唐玉真公主修道之遗迹。下山而西行十数里,南入黑水谷,谷中有潭名仙游潭。潭上有寺三,倚峻峰,面清溪,树林深翠,怪石不可胜数。潭水以绳缒石数百尺,不得其底,以瓦砾投之,翔扬徐下,食顷乃不见,其清澈如此。遂宿于中兴寺,寺中有玉女洞,洞中有飞泉甚甘,明日以泉二瓶归至?,又明日乃至府。)忽忆寻蟆培,方冬脱鹿裘。山川良甚似,水石亦堪俦。惟有泉旁饮,无人自献酬。(昔与子由游虾蟆培,方冬,洞中温温如二三月。) 【太白山下早行至横渠镇书崇寿院壁】 马上续残梦,不知朝日开。乱山横翠幛,落月淡孤灯。奔走烦邮吏,安闲愧老僧。再游应眷眷,聊亦记吾曾。 【留题延生观后山上小堂】 溪山愈好意无厌,上到?第几尖。深谷野禽毛羽怪,上方仙子鬓眉纤。不惭弄玉骑丹凤,应逐嫦娥驾老蟾。涧草岩花自无主,晚来蝴蝶入疏帘。 【留题仙游潭中兴寺寺东有玉女洞洞南有马融读书石室过潭而南山石益奇潭上有桥畏其险不敢渡】 清潭百尺皎无泥,山木阴阴谷鸟啼。蜀客曾游明月峡,秦人今在武陵溪。独攀书室窥岩窦,还访仙姝款石闺。犹有爱山心未至,不将双脚踏飞梯。 【石鼻城】 平时战国今无在,陌上征夫自不闲。北客初来试新险,蜀人从此送残山。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奔河苍茫间。渐入西南风景变,道边修竹水潺潺。 【?溪石】 墨突不暇黔,孔席未尝暖。安知渭上叟,跪石留双?。一朝婴世故,辛苦平多难。亦欲就安眠,旅人讥客懒。 【?坞】 衣中甲厚行何惧,坞里金多退足凭。毕竟英雄谁得似,脐脂自照不须灯。 【楼观(秦始皇立老子庙于观南,晋惠始修此观。)】 门前古碣卧斜阳,阅世如流事可伤。长有游幽人悲晋惠,强修遗庙学秦皇。丹砂久窖井水赤,白?谁烧厨灶香。闻道神仙亦相过,只疑田叟是庚桑。 【九月二十日微雪怀子由弟二首】 岐阳九月天微雪,已作萧条岁暮心。短日送寒砧杵急,冷官无事屋庐深。愁肠别后能消酒,白发秋来已上簪。近买貂裘堪出塞,忽思乘传问西琛。 江上同舟诗满箧,郑西分马涕垂膺。未成报国惭书剑,岂不怀归畏友朋。官舍度秋惊岁晚,寺楼见雪与谁登。遥知读《易》东窗下,车马敲门定不应。 【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 病中闻汝免来商,旅雁何时更著行。远别不知官爵好,思归苦觉岁年长。著书多暇真良计,从宦无功谩去乡。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近从章子闻渠说,苦道商人望汝来。说客有灵惭直道,逋翁久没厌凡才。夷音仅可通名姓,瘿俗无由辨颈腮。答策不堪宜落此,上书求免亦何哉。(章子,?也。) 辞官不出意谁知,敢向清时怨位卑。万事悠悠付杯酒,流年冉冉入霜髭。策曾忤世人嫌汝,《易》可忘忧家有师。此外知心更谁是,梦魂相觅苦参差。 【病中大雪数日未尝起观虢令赵荐以诗相属戏用其韵答之】 经旬卧斋阁,终日亲剂和。不知雪已深,但觉寒无奈。飘萧窗纸鸣,堆压檐板堕(关中皆以板为檐)。风飙助凝冽,帏幔困轩簸。惟思近醇Ο,未敢窥璨?差。何时反炎赫,却欲躬臼磨。谁云坐无毡,尚有裘充货。西邻歌吹发,促席寒威挫。崩腾踏成径,缭绕飞入座。人欢瓦先融,饮俊瓶屡卧。嗟余独愁寂,空室自困坷。欲为后日赏,恐被游尘ネ。寒更报新霁,皎月悬半破。有客独苦吟,清夜默自课。诗人例穷蹇,秀句出寒饿。何当暴雪霜,庶以蹑郊贺。 【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酒食相邀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眠为守岁蜀之风俗如是余官岐下岁暮思归而不可得故为此三诗寄子由馈岁】 农功各已收,岁事得相佐。为欢恐无具,假物不论货。山川随出产,贫富称小大。?盘巨鲤横,发笼双兔卧。富人事华靡,彩绣光翻座。贫者愧不能,微挚出舂磨。官居故人少,里巷佳节过。亦欲举乡风,独倡无人和。 【别岁】 故人适千里,临别尚迟迟。人行犹可复,岁行那可追。问岁安所之,远在天一涯。已逐东流水,赴海归无时。东邻酒初熟,西舍彘亦肥。且为一日欢,慰此穷年悲。勿嗟旧岁别,行与新岁辞。去去勿回顾,还君老与衰。 【守岁】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和子由踏青】 春风陌上惊微尘,游人初乐岁华新。人闲正好路旁饮,麦短未怕游车轮。城中居人厌城郭,喧阗晓出空四邻。歌鼓惊山草木动,箪瓢散野乌鸢驯。何人聚众称道人,遮道卖符色怒?。宜蚕使汝茧如瓮,宜畜使汝羊如麇。路人未必信此语,强为买服禳新春。道人得钱径沽酒,醉倒自谓吾符神。 【和子由蚕市】 蜀人衣食常苦艰,蜀人游乐不知还。千人耕种万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闲。闲时尚以蚕为市,共忘辛苦逐欣欢。去年霜降斫秋荻,今年箔积如连山。破瓢为轮土为釜,争买不翅金与纨。忆昔与子皆童[A061],年年废书走市观。市人争夸斗巧智,野人喑哑遭欺谩。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 【和子由苦寒见寄】 人生不满百,一别费三年。三年吾有几,弃掷理无还。长恐别离中,摧我鬓与颜。念昔喜著书,别来不成篇。细思平时乐,乃谓忧所缘。吾从天下士,莫如与子欢。羡子久不出,读书虱生毡。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西羌解仇隙,猛士忧塞ヂ。庙谋虽不战,虏意久欺天。山西良家子,锦缘貂裘鲜。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环。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 【和子由论书】 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貌妍容有颦,璧美何妨椭。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好之每自讥,不谓子亦颇。书成辄弃去,谬被旁人裹。体势本阔略,结束入细麽。子诗亦见推,语重未敢荷。迩来又学射,力薄愁官笥。(官箭十二把,吾能十一把箭耳。)多好竟无成,不精安用夥。何当尽屏去,万事付懒惰。吾闻古书法,守骏莫如跛。世俗笔苦骄,众中强嵬?我。钟张忽已远,此语与时左。 【记所见开元寺吴道子画佛灭度以答子由】 西方真人谁所见,衣被七宝从双狻。当时修道颇辛苦,柏生两肘乌巢肩。初如??隐山玉,渐如濯濯出水莲。道成一旦就空灭,奔会四海悲人天。翔禽哀响动林谷,兽鬼踯躅泪迸泉。庞眉深目彼谁子,绕床弹指性自圆。隐如寒月堕清昼,空有孤光留故躔。春游古寺拂尘壁,遗像久此霾香烟。画师不复写名姓,皆云道子口所传。纵横固已蔑孙邓,有如巨鳄吞小鲜。来诗所夸孰与此,安得携挂其旁观。 【和子由寒食】 寒食今年二月晦,树林深翠已生烟。绕城骏马谁能借,到处名园意尽便。但挂酒壶那计盏,偶题诗句不须编。忽闻啼贝?惊羁旅,江上何人治废田。 【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最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 近闻薛公子,早退惊常流。买园招野鹤,凿井动潜虬。自言酒中趣,一斗胜凉州。翻然拂衣去,亲爱挽不留。隐居亦何乐,素志庶可求。所亡嗟无几,所得不啻酬。青春为君好,白日为君悠。山鸟奏琴筑,野花弄闲幽。虽辞功与名,其乐实素侯。至今清夜梦,尚惊冠压头。谁能载美酒,往以大白浮。之子虽不识,因公可与游。 【中隐堂诗(并叙)】 岐山宰王君绅,其祖故蜀人也,避乱来长安,而遂家焉。其居第园有名长安城中,号中隐堂者是也。予之长安,王君以书戒其子弟邀予游,且乞诗甚勤,因为作此五篇。 去蜀初逃难,游秦遂不归。园荒乔木老,堂在昔人非。凿石清泉激,开门野鹤飞。退居吾久念,长恐此心违。 径转如修蟒,坡垂似伏鳌。树从何代有,人与此堂高。好古嗟生晚,偷闲厌久劳。王孙早归隐,尘土污君袍。 二月惊梅晚,幽香此地无。依依慰远客,皎皎似吴姝。不恨故园隔,空嗟芳岁徂。春深桃杏乱,笑汝益羁孤。 翠石如鹦鹉,何年别海?Й。贡随南使远,载压渭舟偏。已伴乔松老,那知故国迁。金人解辞汉,汝独不潸然。 都城更几姓,到处有残碑。古隧埋蝌蚪,崩崖露伏龟。安排壮亭榭,收拾费金赀。岣嵝何须到,韩公浪自悲。 【凤翔八观(并叙)】 《凤翔八观》诗,记可观者八也。昔司马子长登会稽,探禹穴,不远千里;而李太白亦以七泽之观至荆州。二子盖悲世悼俗,自伤不见古人,而欲一观其遗迹,故其勤如此。凤翔当秦、蜀之交,士大夫之所朝夕往来此八观者,又皆跬步可至,而好事者有不能遍观焉,故作诗以告欲观而不知者。 【石鼓】 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如箝在口。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维?与贯之柳。(其词云: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又云:其鱼维何,维?与维鲤。何以贯之,维杨与柳。惟此六句可读,余多不可通。)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模糊半已似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上追轩颉相唯诺,下揖冰斯同っ[A13D]。忆昔周宣歌《鸿雁》,当时籀史变蝌蚪。厌乱人方思圣贤,中兴天为生耆?。东征徐虏阚?虎,北伏犬戎随指嗾。象胥杂沓贡狼鹿,方召联翩赐圭卣。遂因鼓鼙思将帅,岂为考击烦蒙瞍。何人作颂比《嵩高》,万古斯文齐岣嵝。勋劳至大不矜伐,文武未远犹忠厚。欲寻年岁无甲乙,岂有名字记谁某。自从周衰更七国,竟使秦人有九有。扫除诗书诵法律,投弃俎豆陈鞭?丑。当年何人佐祖龙,上蔡公子牵黄狗。登山刻石颂功烈,后者无继前无偶。皆云皇帝巡四国,烹灭强暴救黔首。六经既已委灰尘,此鼓亦当遭击剖。传闻九鼎沦泗上,欲使万夫沉水取。暴君纵欲穷人力,神物义不污秦垢。是时石鼓何处避,无乃天公令鬼守。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 【诅楚文】 碑获於开元寺土下,今在太守便厅。秦穆公葬于雍橐泉祈年观下,今墓在开元寺之东南数十步,则寺岂祈年之故基耶?淮南王迁于蜀,至雍,道病卒,则雍非长安,此乃古雍也。 峥嵘开元寺,仿佛祈年观。旧筑扫成空,古碑埋不烂。诅书虽可读,字法嗟久换。词云秦嗣王,敢使祝用瓒。先君穆公世,与楚约相捍。质之于巫咸,万叶期不叛。今其后嗣王,乃敢构多难。刳胎杀无罪,亲族遭圉绊。计其所称诉,何啻桀纣乱。吾闻古秦俗,面诈背不汗。岂惟公子邛,社鬼亦遭谩。辽哉千载后,发我一笑粲。 【王维吴道子画】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祗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在天柱寺】 昔者子舆病且死,其友子祀往问之。?并?鲜鉴井自叹息,造物将安以我为。今观古塑维摩像,病骨磊嵬如枯龟。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变化浮云随。世人岂不硕且好,身虽未病心已疲。此叟神完中有恃,谈笑可却千熊罴。当其在时或问法,俯首无言心自知。至今遗像兀不语,与昔未死无增亏。田翁里妇那肯顾,时有野鼠衔其髭。见之使人每自失,谁能与结无言师。 【东湖】 吾家蜀江上,江水绿如蓝。尔来走尘土,意思殊不堪。况当岐山下,风物尤可惭。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不谓郡城东,数步见湖潭。入门便清奥,?如梦西南。泉源从高来,随流走涵涵。东去触重阜,尽为湖所贪。但见苍石螭,开口吐清甘。借汝腹中过,胡为目眈眈。新荷弄晚凉,轻棹极幽探。飘摇忘远近,偃息遗佩?。深有龟与鱼,浅有螺与蚶。曝晴复戏雨,戢戢多于蚕。浮沉无停饵,倏忽遽满篮。丝缗虽强致,琐细安足戡。闻昔周道兴,翠凤栖孤岚。飞鸣饮此水,照影弄毵毵。(此古饮凤池也。)至今多梧桐,合抱如彭聃。彩羽无复见,上有?搏[A16E]。嗟予生虽晚,考古意所??。图书已漫漶。犹复访侨郯。《卷阿》诗可继,此意久已含。扶风古三辅,政事岂汝谙。聊为湖上饮,一纵醉后谈。门前远行客,劫劫无留骖。问胡不回首,毋乃趁朝参。予今正疏懒,官长幸见函。不辞日游再,行恐岁满三。暮归还倒载,钟鼓已[A205]々(音谙)。 【真兴寺阁】 山川与城郭,漠漠同一形。市人与鸦鹊,浩浩同一声。此阁几何高,何人之所营。侧身送落日,引手攀飞星。当年王中令,斫木南山?。写真留阁下,铁面眼有棱。身强八九尺,与阁两峥嵘。古人虽暴恣,作事今世惊。登者尚呀喘,作者何以胜。曷不观此阁,其人勇且英。 【李氏园(李茂贞园也,今为王氏所有。)】 朝游北城东,回首见修竹。下有朱门家,破墙围古屋。举鞭叩其户,幽响答空谷。入门所见夥,十步九移目。异花兼四方,野鸟喧百族。其西引溪水,活活转墙曲。东注入深林,林深窗户绿。水光兼竹净,时有独立鹄。林中百尺松,岁久苍鳞蹙。岂惟此地少,意恐关中独。小桥过南浦,夹道多乔木。隐如城百雉,挺若舟千斛。阴阴日光淡,黯黯秋气蓄。尽东为方池,野雁杂家鹜。红梨惊合抱,映岛孤云馥。春光水溶漾,雪阵风翻扑。其北临长溪,波声卷平陆。北山卧可见,苍翠间硗秃。我时来周览,问此谁所筑。云昔李将军,负险乘衰叔。抽钱算间口,但未榷羹粥。当时夺民田,失业安敢哭。谁家美园圃,籍没不容赎。此亭破千家,郁郁城之麓。将军竟何事,虮虱生刀?蜀。何尝载美酒,来此驻车谷。空使后世人,闻名颈犹缩。(俗犹呼皇后园,盖茂贞谓其妻也。)我今官正闲,屡至因休沐。人生营居止,竟为何人卜。何当力一身,永与清景逐。 【秦穆公墓】 橐泉在城东,墓在城中无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泉识公墓。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古人感一饭,尚能杀其身。今人不复见此等,乃以所见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伤。 【和子由闻子瞻将如终南太平宫溪堂读书】 役名则已勤,徇身则已?俞。我诚愚且拙,身名两无谋。始者学书判,近亦知问囚。但知今当为,敢问向所由。士方其未得,唯以不得忧。既得又忧失,此心浩难收。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流。尘埃虽未脱,暂憩得一漱。我欲走南涧,春禽始嘤呦。鞅掌久不决,尔来已徂秋。桥山日月迫,府县烦差抽。王事谁敢?,民劳吏宜羞。中间罹旱?,欲学唤雨鸠。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渭水涸无泥,?堰旋插修。对之食不饱,余事更遑求。近日秋雨足,公余试新ド。劬劳幸已过,朽钝不任锼。秋风迫吹帽,西阜可纵游。聊为一日乐,慰此百日愁。 【将往终南和子由见寄】 人生百年寄鬓须,富贵何啻葭中莩。惟将翰墨留染濡,绝胜醉倒蛾眉扶。我今废学如寒竽,久不吹之涩欲无。岁云暮矣嗟几馀,欲往南溪侣禽鱼。秋风吹雨凉生肤,夜长耿耿添漏壶。穷年弄笔衫袖乌,古人有之我愿如。终朝危坐学僧趺,闭门不出间履凫。下视官爵如泥淤,嗟我何为久踟蹰。岁月岂肯为汝居,仆夫起餐秣吾驹。 【七月二十四日以久不雨出祷?溪是日宿虢县二十五日晚自虢县渡渭宿于僧舍曾阁阁故曾氏所建也夜久不寐见壁有前县令赵荐留名有怀其人】 龛灯明灭欲三更,欹枕无人梦自惊。深谷留风终夜响,乱山衔月半床明。故人渐远无消息,古寺空来有姓名。欲向?溪问姜叟,仆夫屡报斗杓倾。 【二十六日五更起行至?溪未明】 夜入?溪如入峡,照山炬火落惊猿。山头孤月耿犹在,石上寒波晓更喧。至人旧隐白云合,神物已化遗踪蜿。安得梦随霹雳驾,马上倾倒天瓢翻。 【是日自?溪将往阳平憩于麻田青峰寺之下院翠麓亭】 不到峰前寺,空来渭上村。此亭聊可喜,修径岂辞扪。谷映朱栏秀,山含古木尊。路穷惊石断,林缺见河奔。马困嘶青草,僧留荐晚飧。我来秋日午,旱久石床温。安得云如盖,能令雨泻盆。共看山下稻,凉叶晚翻翻。 【二十七日自阳平至斜谷宿于南山中蟠龙寺】 横槎晚渡碧涧口,骑马夜入南山谷。(音浴。)谷中暗水响泷泷,岭上疏星明煜煜。寺藏岩底千万仞,路转山腰三百曲。风生饥虎啸空林,月黑の窜修竹。入门突兀见深殿,照佛青荧有残烛。愧无酒食待游人,旋斫杉松煮溪蔌。板阁独眠惊旅枕,木鱼晓动随僧粥。起观万瓦郁参差,目乱千岩散红绿。门前商贾负椒Η,山后咫尺连巴蜀。何时归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飞鹄。 【是日至下马碛憩于北山僧舍有阁曰怀贤南直斜谷西临五丈原诸葛孔明所从出师也】 南望斜谷口,三山如犬牙。西观五丈原,郁屈如长蛇。有怀诸葛公,万骑出汉巴。吏士寂如水,萧萧闻马?过。公才与曹丕,岂止十倍加。顾瞻三辅间,势若风卷沙。一朝长星坠,竟使蜀妇ヮ。山僧岂知此,一室老烟霞。往事逐云散,故山依渭斜。客来空吊古,清泪落悲笳。 ●卷二 ◎诗八十三首 【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一首】 煌煌帝王都,赫赫走群彦。嗟汝独何为,闭门观物变。微物岂足观,汝独观不倦。牵牛与葵蓼,采摘入诗卷。吾闻东山傅,置酒携燕婉。富贵未能忘,声色聊自遣。汝今又不然,时节看瓜蔓。怀宝自足珍,艺兰那计畹。吾归于汝处,慎勿嗟岁晚。 荒园无数亩,草木动成林。春阳一已敷,妍丑各自矜。蒲萄虽满架,困倒不能任。可怜病石榴,花如破红襟。葵花虽粲粲,蒂浅不胜簪。丛蓼晚可喜,轻红随秋深。物生感时节,此理等废兴。飘零不自由,盛亦非汝能。 江湖不可到,移植苦勤劬。安得双野鸭,飞来成画图。种柏待其成,柏成人亦老。不如种丛?,春种秋可倒。阴阳不择物,美恶随意造。柏生何苦艰,似亦费天巧。天工巧有几,肯尽为汝耗。君看藜与藿,生意常草草。 萱草虽微花,孤秀自能拔。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牵牛独何畏,诘曲自牙蘖。走寻荆与榛,如有宿昔约。南斋读书处,乱翠晓如泼。偏工贮秋雨,岁岁坏篱落。 芦笋初似竹,稍开叶如蒲。方春节抱甲,渐老根生须。不爱当夏绿,爱此及秋枯。黄叶倒风雨,白花摇。 行乐惜芳晨,秋风常苦早。谁知念离别,喜见秋瓜老。秋瓜感霜霰,茎叶飒已槁。宦游归无时,身若马系早。悲鸣念千里,耿耿志空抱。多忧竟何为,使汝玄发缟。 官舍有丛竹,结根问囚厅。下为人所径,上密不容钉。殷勤戒吏卒,插棘护中庭。远砌忽坟裂,走鞭瘦<立令><立屏>。我常携枕簟,来此荫寒青。日暮不能去,卧听窗风泠。 芎?生蜀道,白芷来江南。漂流到关辅,犹不失芳甘。濯濯翠径满,??清露涵。及其未花实,可以资筐篮。秋节忽已老,苦寒非所堪。?根取其实,对此微物惭。 自我来关辅,南山得再游。山中亦何有,草木媚深幽。菖蒲人不识,生此乱石沟。山高霜雪苦,苗叶不得抽。下有千岁根,蹙缩如蟠虬。长为鬼神守,德薄安敢偷。 我归自南山,山翠犹在目。心随白云去,梦绕山之麓。汝从何方来,笑齿粲如玉。探怀出新诗,秀语夺山绿。觉来已茫昧,但记说秋菊。有如采樵子,入洞听琴筑。归来写遗声,犹胜人间曲。(八月十一日夜宿府学,方和此诗,梦与弟游南山,出诗数十篇,梦中甚爱之。乃觉唯记一句云蟋蟀悲秋菊。) 野菊生秋涧,芳心空自知。无人惊岁晚,唯有暗蛩悲。花开涧水上,花落涧水湄。菊衰蛩亦蛰,与汝岁相期。楚客方多感,秋风咏江篱。落英不满掬,何以慰朝饥。 【周公庙庙在岐山西北八九里庙后百许步有泉依山涌冽异常国史所谓润德泉世乱则竭者也】 吾今那复梦周公,尚喜秋来过故宫。翠凤旧依山?兀,清泉长与世穷通。至今游客伤离黍,故国诸生咏雨蒙。牛酒不来乌鸟散,白杨无数暮号风。 【南溪之南竹林中新构一茅堂予以其所处最为深邃故名之曰避世堂】 犹恨溪堂浅,更穿修竹林。高人不畏虎,避世已无心。隐几颓如病,忘言兀以喑。茅茨追上古,冠盖谢当今。晓梦猿呼觉,秋怀鸟伴吟。暂来聊解带,屡去欲携衾。湖上行人绝,阶前暮雪深。应逢绿毛叟,扣户夜抽簪。 【自清平镇游楼观五郡大秦延生仙游往返四日得十一诗寄舍弟子由同作楼观】 鸟噪猿呼昼闭门,寂寥谁识古皇尊。青牛久已辞辕轭,白鹤时来访子孙。山近朔风吹积雪,天寒落日淡孤村。道人应怪游人众,汲尽阶前井水浑。 【五郡】 古观正依林麓断,居民来说水泉甘。乱溪赴渭争趋北,飞鸟迎山不复南。羽客衣冠朝上象,野人香火祝春蚕。汝师岂解言符命,山鬼何知托老聃(观有明皇碑,言梦老子告以享国长久之意)。 【授经台(乃南山一峰耳,非复有筑处)】 剑舞有神通草圣,海山无事化琴工。此台一览秦川小,不待传经意已空。 【大秦寺】 晃荡平川尽,坡陀翠麓横。忽逢孤塔迥,独向乱山明。信足幽寻远,临风却立惊。原田浩如海,衮衮尽东倾。 【仙游潭五首】(潭上有寺三。二在潭北,循黑水而上为东路,至南寺。渡黑水西里余,从马北上为西路,至北寺。东路险,不可骑马,而西路隔潭,潭水深不可测,上以一木为桥,不敢过。故南寺有塔,望之可爱而终不能到。) △潭 翠壁下无路,何年雷雨穿。光摇岩上寺,深到影中天。我欲然犀看,龙应抱宝眠。谁能孤石上,危坐试僧禅。 △南寺 东去愁攀石,西来怯渡桥。碧潭如见试,白塔苦相招。野馈惭微薄,村沽慰寂寥。路穷斤斧绝,松桂得干霄。 △北寺 唐初传有此,乱后不留碑。畏虎关门早,无村得米迟。山泉自入瓮,野桂不胜炊。信美那能久,应先学忍饥。 △马融石室 未应将军聘,初从季直游。绛纱生不识,苍石尚能留。岂害依梁冀,何须困李侯。吾诗慎勿刻,猿鹤为君羞。 △玉女洞 洞里吹箫子,终年守独幽。石泉为晓镜,山月当帘钩。岁晚杉枫尽,人归雾雨愁。送迎应鄙陋,谁继楚臣讴。 【爱玉女洞中水既致两瓶恐后复取而为使者见绐因破竹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为往来之信戏谓之调水符】 欺谩久成俗,关市有契?。谁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古人辨淄渑,皎若鹤与凫。吾今既谢此,但视符有无。常恐汲水人,智出符之余。多防竟无及,弃置为长吁。 【自仙游回至黑水见居民姚氏山亭高绝可爱复憩其上】 山鸦晓辞谷,似报游人起。出门犹屡顾,惨若去吾里。道途险且迂,继此复能几。溪边有危构,归驾聊复?尼。爱此山中人,缥缈如仙子。平生慕独往,官爵同一屣。胡为此溪边,眷眷若有俟。国恩久未报,念此惭且Г。临风浩悲咤,万世同一轨。何年谢簪绂,丹砂留迅晷。 【南溪有会景亭处众亭之间无所见甚不称其名予欲迁之少西临断岸西向可以远望而力未暇特为制名曰招隐仍为诗以告来者庶几迁之】 飞檐临古道,高榜观游人。未即令公隐,聊须濯路尘。茆茨分聚落,烟火傍城?。林缺湖光漏,窗明野意新。居民惟白帽,过客漫朱轮。山好留归屐,风回落醉巾。他年谁改筑,旧制不须因。再到吾虽老,犹堪作坐宾。 【凌虚台】 才高多感激,道直无往还。不如此台上,举酒邀青山。青山虽云远,似亦识公颜。崩腾赴幽赏,披豁露天悭。落日衔翠壁,暮云点烟鬟。浩歌清兴发,放意末礼删。是时岁云暮,微雪洒袍斑。吏退迹如扫,宾来勇跻攀。台前飞雁过,台上雕弓弯。联翩向空坠,一笑惊尘寰。 【竹<鼠卯>】 野人献竹<鼠卯>,腰腹大如盎。自言道旁得,采不费?网。鸱夷让圆滑,混沌惭瘦爽。两牙虽有余,四足仅能仿。逢人自惊蹶,闷若儿脱襁。念兹微陋质,刀几安足枉。就禽太仓卒,羞愧不能飨。南山有孤熊,择兽行舐掌。 【?陂鱼(陂在?县。)】 霜筠细破为双掩,中有长鱼如卧剑。紫荇穿腮气惨凄,红鳞照坐光磨闪。携来虽远鬣尚动,烹不待熟指先染。坐客相看为解颜,香粳饱送如填堑。早岁尝为荆渚客,黄鱼屡食沙头店。滨江易采不复珍,盈尺辄弃无乃僭。自从西征复何有,欲致南烹嗟久欠。游?琐细空自腥,乱骨纵横动遭砭。故人远馈何以报,客俎久空惊忽赡。东道无辞信使频,西邻幸有庖齑酽。 【读道藏】 嗟予亦何幸,偶此琳宫居。宫中复何有,戢戢千函书。盛以丹锦囊,冒以青霞裾。王乔掌关钥,蚩尤守其庐。乘闲窃掀搅,涉猎岂暇徐。至人悟一言,道集由中虚。心闲反自照,皎皎如芙蕖。千岁厌世去,此言乃??。人皆忽其身,治之用土苴。何暇及天下,幽忧吾未除。 【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溪小酌至晚】 南溪得雪真无价,走马来看及未消。独自披榛寻履迹,最先犯晓过朱桥。谁怜破屋眠无处,坐觉村饥语不嚣。惟有暮鸦知客意,惊飞千片落寒条。 【九月中曾题二小诗于南溪竹上既而忘之昨日再游见而录之】 湖上萧萧疏雨过,山头霭霭暮云横。陂塘水落荷将尽,城市人归虎欲行。 谁谓江湖居,而为虎豹宅。焚山岂不能,爱此千竿碧。 【司竹监烧苇园因召都巡检柴贻勖左藏以其徒会猎园下】 官园刈苇留枯槎,深冬放火如红霞。枯槎烧尽有根在,春雨一洗皆萌芽。黄狐老兔最狡捷,卖侮百兽常矜夸。年年此厄竟不悟,但爱蒙密争来家。风回焰卷毛尾热,欲出已被苍鹰遮。野人来言此最乐,徒手晓出归满车。巡边将军在近邑,呼来飒飒从矛叉。戍兵久闲可小试,战鼓虽冻犹堪挝。雄心欲搏南涧虎,阵势颇学常山蛇。霜乾火烈声爆野,飞走无路号且呀。迎人截来砉逢箭,避犬逸去穷投?。击鲜走马殊未厌,但恐落日催栖鸦。弊旗仆鼓坐数获,鞍挂雉兔肩分ば。主人置酒聚狂客,纷纷醉语晚更哗。燎毛燔肉不暇割,饮啖直欲追羲娲。青丘云梦古所咤,与此何啻百倍加。苦遭谏疏说夷羿,又被赋客嘲淫奢。岂如闲官走山邑,放旷不与趋朝衙。农工已毕岁云暮,车骑虽少宾殊佳。酒酣上马去不告,猎猎霜风吹帽斜。 【和子由木山引水二首】 蜀江久不见沧浪,江上枯槎远可将。去国尚能三犊载,汲泉何爱一夫忙。崎岖好事人应笑,冷淡为欢意自长。遥想纳凉清夜永,窗前微月照汪汪。 千年古木卧无梢,浪卷沙翻去似瓢。几度过秋生藓晕,至今流润应江潮。泫然疑有蛟龙吐,断处人言霹雳焦。材大古来无适用,不须郁郁慕山苗。 【寄题兴州晁太守新开古东池】 百亩新池傍郭斜,居人行乐路人夸。自言官长如灵运,能使江山似永嘉。纵饮坐中遗白?合,幽寻尽处见桃花。不堪山鸟号归去,长遣王孙苦忆家。 【华阴寄子由】 三年无日不思归,梦里还家旋觉非。腊酒送寒催去国,东风吹雪满征衣。三峰已过天浮翠,四扇行看日照扉。里堠消磨不禁尽,速携家饷劳骖?。 【和董传留别】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次韵柳子玉见寄】 薄雷轻雨晓晴初,陌上春泥未溅裾。行乐及时虽有酒,出门无侣漫看书。遥知寒食催归骑,定把鸱夷载后车。他日见邀须强起,不应辞病似相如。 【送曾子固ヘ越得燕字】 醉翁门下土,杂Ш难为贤。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昔从南方来,与翁两联翩。翁今自憔悴,子去亦宜然。贾谊穷适楚,乐生老思燕。那因江?美,遽厌天庖膻。但苦世论隘,聒耳如蜩蝉。安得万顷池,养此横海?。 【王颐赴建州钱监求诗及草书】 我昔识子自武功,寒厅夜语樽酒同。酒阑烛尽语不尽,倦仆立寐僵屏风。丁宁劝学不死诀,自言亲受方瞳翁。嗟余闻道不早悟,醉梦颠倒随盲聋。迩来忧患苦摧剥,意思萧索如霜蓬。羡君颜色愈少壮,外慕渐少由中充。河车挽水灌脑黑,丹砂伏火入颊红。大梁相逢又东去,但道何日辞樊笼。未能便乞勾漏令,官曹似是锡与铜。留诗河上慰离别,草书未暇缘匆匆。 【秀州僧本莹静照堂】 鸟囚不忘飞,马系常念驰。静中不自胜,不若听所之。君看厌事人,无事乃更悲。贫贱苦形劳,富贵嗟神疲。作堂名静照,此语子谓谁。江湖隐沦士,岂无适时资。老死不自惜,扁舟自娱嬉。从之恐莫见,况肯从我为。 【石苍舒醉墨堂】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令人愁。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饮美酒销百忧。乃知柳子语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君于此艺亦云至,堆墙败笔如山丘。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胡为议论独见假,只字片纸皆藏收。不减钟张君自足,下方罗赵我亦优。不须临池更苦学,完取绢素充衾?。 【送安?秀才失解西归】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他年名宦恐不免,今日栖迟那可追。我昔家居断还往,著书不复窥园葵。?来东游慕人爵,弃去旧学从儿嬉。狂谋谬算百不遂,惟有霜鬓来如期。故山松柏皆手种,行且拱矣归何时。万事早知皆有命,十年浪走宁非痴。与君未可较得失,临别惟有长嗟咨。 【送任?通判黄州兼寄其兄孜】 吾州之豪任公子,少年盛壮日千里。无媒自进谁识之,有才不用今老矣。别来十年学不厌,读破万卷诗愈美。黄州小郡隔溪谷,茅屋数家依竹苇。知命无忧子何病,见贤不荐谁当耻。平泉老令更可悲,六十青衫贫欲死。桐乡遗老至今泣,颍川大姓谁能?。因君寄声问消息,莫对黄鹞矜爪觜。 【和子由初到陈州见寄二首次韵】 道丧虽云久,吾犹及老成。如今各衰晚,那更治刑名。懒惰便樗散,疏狂托圣明。阿奴须碌碌,门户要全生。 旧隐三年别,杉松好在不。我今尚眷眷,此意恐悠悠。闭户时寻梦,无人可说愁。还来送别处,双泪寄南州。 【次韵子由绿筠堂】 爱竹能延客,求诗剩挂墙。风梢千纛乱,月影万夫长。谷鸟惊棋响,山蜂识酒香。只应陶靖节,会听北窗凉。 【送刘?ヘ海陵】 君不见阮嗣宗,臧否不挂口,莫夸舌在牙齿牢,是中惟可饮醇酒。读书不用多,作诗不须工,海边无事日日醉,梦魂不到蓬莱宫。秋风昨夜入庭树,莼丝未老君先去。君先去,几时回。刘郎应白发,桃花开不开。 【送钱藻出守婺州得英字】 老手便剧郡,高怀厌承明。联纡东阳绶,一濯沧浪缨。东阳佳山水,未到意已清。过家父老喜,出郭壶浆迎。子行得所愿,怆忄良居者情。吾君方急贤,日旰坐迩英。(迩英,阁名。)黄金招乐毅,白璧赐虞卿。子不少自贬,陈义空峥嵘。古称为郡乐,渐恐烦敲?。临分敢不尽,醉语醒还惊。 【送吕希道知和州】 去年送君守解梁,今年送君守历阳。年年送人作太守,坐受尘土堆胸肠。君家联翩三将相,富贵未已今方将。凤雏骥子生有种,毛骨往往传诸郎。观君崛郁负奇表,便合剑佩趋明光。胡为小郡屡奔走,征马未解风帆张。我生本自便江海,忍耻未去犹彷徨。无言赠君有长叹,美哉河水空洋洋。 【次韵王诲夜坐】 爱君东阁能延客,顾我闲官不计员。策杖频过如未厌,卜居相近岂辞迁。莫将诗句惊摇落,渐喜樽?省扑缘。待约月明池上宿,夜深同看水中天。 【送文与可出守陵州】 壁上墨君不解语,见之尚可消百忧。而况我友似君者,素节凛凛欺霜秋。清诗健笔何足数,逍遥齐物追庄周。夺官遣去不自沉,晓梳脱发谁能收。江边乱山赤如赭,陵阳正在千山头。君知远别怀抱恶,时遣墨君消我愁。 【送刘道原归觐南康】 晏婴不满六尺长,高节万仞陵首阳。青衫白发不自叹,富贵在天那得忙。十年闭户乐幽独,百金购书收散亡。?来东观弄丹墨,聊借旧史诛奸强。孔融不肯下曹操,汲黯本自轻张汤。虽无尺?与寸刃,口吻排击含风霜。自言静中阅世俗,有似不饮观酒狂。衣巾狼藉又屡舞,旁人大笑供千场。交朋翩翩去略尽,惟我与子犹彷徨。世人共弃君独厚,岂敢自爱恐子伤。朝来告别惊何速,归意已逐征鸿翔。匡庐先生古君子,挂冠两纪鬓未苍。定将文度置膝上,喜动邻里烹猪羊。君归为我道姓字,幅巾他日容登堂。 【出都来陈所乘船上有题小诗八首不知何人作有感余心者聊为和之】 蛙鸣青草泊,蝉噪垂杨浦。吾行亦偶然,及此新过雨。 鸟乐忘?{?孚},鱼乐忘钩饵。何必择所安,滔滔天下是。 烟火动村落,晨光尚熹微。田园处处好,渊明胡不归。 我行无疾徐,轻楫信溶漾。船留村市闹,闸发寒波涨。 舟人苦炎热,宿此乔木湾。清月未及上,黑云如颓山。 万窍号地籁,冲风散天池。喧う瞬息间,还挂斗与箕。 颍水非汉水,亦作蒲萄绿。恨无襄阳儿,令唱铜?曲。 我诗虽云拙,心平声韵和。年来烦恼尽,古井无由波。 【次韵张安道读杜诗】 大雅初微缺,流风困暴豪。张为词客赋,变作楚臣骚。展转更崩坏,纷纶阅俊髦。地偏蕃怪产,源失乱狂涛。粉黛迷真色,鱼虾易豢牢。谁知杜陵杰,名与谪仙高。扫地收千轨,争标看两艘。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尘暗人亡鹿,溟翻帝斩鳌。艰危思李牧,述作谢王褒。失意各千里,哀鸣闻九皋。骑鲸遁沧海,捋虎得绨袍。巨笔屠龙手,微官似马曹。迂疏无事业,醉饱死游遨。简牍仪刑在,儿童篆刻劳。今谁主文字,公合把旌旄。开卷遥相忆,知音两不遭。般斤思郢质,鲲化陋?濠。恨我无佳句,时蒙致白醪。殷勤理黄菊,未遣没蓬蒿。 【送张安道赴南都留台】 我公古仙伯,超然羡门姿。偶怀济物志,遂为世所縻。黄龙游帝郊,箫韶凤来仪。终然反溟极,岂复安笼池。出入四十年,忧患未尝辞。一言有归意,阖府谏莫移。吾君信英睿,搜士及茅茨。无人长者侧,何以安子思。归来扫一室,虚白以自怡。游于物之初,世俗安得知。我亦世味薄,因循鬓生丝。出处良细事,从公当有时。 【傅尧俞济源草堂(此诗亦载山谷集)】 微官共有田园兴,老罢方寻隐退庐。栽种成阴十年事,仓黄求买万金无。先生卜筑临清济,乔木如今似画图。邻里亦知偏爱竹,春来相与护龙雏。 【陆龙图诜挽词】 挺然直节庇峨岷,谋道从来不计身。属纩家无十金产,过车巷哭六州民。尘埃辇寺三年别,樽俎岐阳一梦新。他日思贤见遗像,不论宿草更沾巾。(成都有思贤阁,画诸公像。) 【胡完夫母周夫人挽词】 柏舟高节冠乡邻,绛帐清风耸?绅。岂似凡人但慈母,能令孝子作忠臣。当年织屦随方进,晚节称觞见伯仁。回首悲凉便陈迹,凯风吹尽棘成薪。 【和柳子玉过陈绝粮二首】 风雨萧萧夜晦迷,不须鸣叫强知时。多才久被天公怪,阙食惟应爨妇知。杜叟挽衣那及胫,颜翁食粥敢言炊。诗人情味真尝遍,试问于君底事亏。 如我自观犹可厌,非君谁复肯相寻。图书跌宕悲年老,灯火青荧语夜深。早岁便怀齐物意,微官敢有济时心。南行千里成何事,一听秋涛万鼓音。 【颍州初别子由二首】 征帆挂西风,别泪滴清颍。留连知无益,惜此须臾景。我生三度别,此别尤酸冷。念子似先君,木讷刚且静。寡词真吉人,介石乃机警。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嗟我久病狂,意行无坎井。有如醉且坠,幸未伤辄醒。从今得闲暇,默坐消日永。作诗解子忧,持用日三省。 近别不改容,远别涕沾胸。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始我来宛丘,牵衣舞儿童。便知有此恨,留我过秋风。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无穷。问我何年归,我言岁在东。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悟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多忧发早白,不见六一翁。 【欧阳少师令赋所蓄石屏】 何人遗公石屏风,上有水墨希微踪。不画长林与巨植,独画峨嵋山西雪岭上万岁不老之孤松。崖崩涧绝可望不可到,孤烟落日相溟?。含风偃蹇得真态,刻画始信天有工。我恐毕宏韦偃死葬虢山下,骨可朽烂心难穷。神机巧思无所发,化为烟霏沦石中。古来画师非俗士,摹写物像略与诗人同。愿公作诗慰不遇,无使二子含愤泣幽宫。 【陪欧阳公燕西湖】 谓公方壮须似雪,谓公已老光浮颊。?来湖上饮美酒,醉后剧谈犹激烈。湖边草木新着霜,芙蓉晚菊争煌煌。插花起舞为公寿,公言百岁如风狂。赤松共游也不恶,谁能忍饥啖仙药。已将寿夭付天公,彼徒辛苦吾差乐。城上乌栖暮霭生,银?画烛照湖明。不辞歌诗劝公饮,坐无桓伊能抚筝。 【十月一日将至涡口五里所遇风留宿】 长淮久无风,放意弄清快。今朝雪浪满,始觉平野隘。两山控吾前,吞吐久不嘬。孤舟系桑本,终夜舞澎湃。舟人更传呼,弱缆恃菅蒯。平生傲忧患,久已恬百怪。鬼神欺吾穷,戏我聊一噫。瓶中尚有酒,信命谁能戒。 【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平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寿州已见白石塔,短棹未转黄茅冈。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 【寿州李定少卿出饯城东龙潭上】 山鸦噪处古灵湫,乱沫浮涎绕客舟。未暇燃犀照奇鬼,欲将烧燕出潜虬。使君惜别催歌管,村巷惊呼聚ㄑ猴。此地他年颂遗爱,观鱼并记老庄周。 【濠州七绝·涂山(下有鲧庙,山前有禹会村。)】 川锁支祁水尚浑,地理汪罔骨应存。樵苏已入黄熊庙,乌鹊犹朝禹会村。 【濠州七绝·彭祖庙(有云母山,云彭祖所采服也。)】 跨历商周看盛衰,欲将齿发斗蛇龟。空餐云母连山尽,不见蟠桃著子时。 【濠州七绝·逍遥台(庄子祠堂在开元寺,即墓为堂。)】 常怪刘伶死便埋,岂伊忘死未忘骸。乌鸢夺得与蝼蚁,谁信先生无此怀。 【濠州七绝·观鱼台】 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若信万殊归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鱼。 【濠州七绝·虞姬墓】 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仓黄不负君王意,独有虞姬与郑君。 【濠州七绝·四望亭】 (太和中刺史刘嗣之立,李绅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过濠,为作记。记今存而亭废者数年矣。) 颓垣破础没柴荆,故老犹言短李亭。敢请使君重起废,落霞孤鹜换新铭。 【濠州七绝·浮山洞(洞在淮上夏潦不能及而冬不加高,故人疑其浮也)】 人言洞府是鳌宫,升降随波与海通。共坐船中那得见,乾坤浮水水浮空。 ●卷三 ◎诗七十六首 【泗州僧伽塔】 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告物应须日千变。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 【龟山】 我生飘荡去何求,再过龟山岁五周。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地隔中原劳北望,潮连沧海欲东游。元嘉旧事无人记,故垒摧颓今在不。(宋文帝遣将拒魏太武,筑城此山。) 【发洪泽中途遇大风复还】 风浪忽如此,吾行欲安归。挂帆却西迈,此计未为非。洪泽三十里,安流去如飞。居民见我还,劳问亦依依。携酒就船卖,此意厚莫违。醒来夜已半,岸木声向微。明日淮阴市,白鱼能许肥。我行无南北,适意乃所祈。何劳弄澎湃,终夜摇窗扉。妻孥莫忧色,更有箧中衣。 【十月十六日记所见】 风高月暗水云黄,淮阴夜发朝山阳。山阳晓雾如细雨,炯炯初日寒无光。云收雾卷已亭午,有风北来寒欲僵。忽惊飞雹穿户牖,迅驶不复容遮防。市人颠沛百贾乱,疾雷一声如颓墙。使君来呼晚置酒,坐定已复日照廊。?疑所见皆梦寐,百种变怪旋消亡。共言蛟龙厌旧穴,鱼鳖随徙空陂塘。愚儒无知守章句,论说黑白推何祥。惟有主人言可用,天寒欲雪饮此觞。 【广陵会三同舍各以其字为韵仍邀同赋刘贡父】 去年送刘郎,醉语已惊众。如今各漂泊,笔砚谁能弄。我命不在天,羿彀未必中。作诗聊遣意,老大慵讥讽。夫子少年时,雄辩轻子贡。尔来再伤弓,戢翼念前痛。广陵三日饮,相对?如梦。况逢贤主人,白酒泼春瓮。竹西已挥手,湾口犹屡送。羡子去安闲,吾邦正喧哄。 【孙巨源】 三年客京辇,憔悴难具论。挥汗红尘中,但随马蹄翻。人情贵往返,不报生祸根。坐令平生友,终岁不及门。南来实清旷,但恨无与言。不谓广陵城,得逢刘与孙。异趣不两立,譬如王孙猿。吾侪久相聚,恐见疑排扌艮。我褊类中散,子通真巨源。绝交固未敢,且复东南奔。 【刘莘老】 江陵昔相遇,幕府称上宾。再见明光宫,峨冠挹?绅。如今三见子,坎坷为逐臣。朝游云霄间,欲分丞相茵。暮落江湖上,遂与屈子邻。了不见喜愠,子岂真可人。邂逅成一欢,醉语出天真。士方在田里,自比渭与莘。出试乃大谬,刍狗难重陈。岁晚多霜露,归耕当及辰。 【游金山寺】 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风万顷靴文细,断霞半空鱼尾赤。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是夜所见如此。) 【自金山放船至焦山】 金山楼观何耽耽,撞钟击鼓闻淮南。焦山何有有修竹,采薪汲水僧两三。云霾浪打人迹绝,时有沙户祈春蚕。我来金山更留宿,而此不到心怀惭。同游尽返决独往,赋命穷薄轻江潭。清晨无风浪自涌,中流歌啸倚半酣。老僧下山惊客至,迎笑喜作巴人谈。自言久客忘乡井,只有弥勒为同龛。困眠得就纸帐暖,饱食未厌山蔬甘。山林饥卧古亦有,无田不退宁非贪。展禽虽未三见黜,叔夜自知七不堪。行当投劾谢簪组,为我佳处留茅庵。(吴人谓水中可田者为沙。焦山长老,中江人也。) 【甘露寺】 江山岂不好,独游情易阑。但有相携人,何必素所欢。我欲访甘露,当途无闲官。二子旧不识,欣然肯联鞍。古郡山为城,层梯转朱栏。楼台断崖上,地窄天水宽。一览吞数州,山长江漫漫。却望大明寺,惟见烟中竿。很石卧庭下,穹窿如伏?原。缅怀卧龙公,挟策事?周钻。一谈收犭制子,再说走老瞒。名高有余想,事往无留观。萧翁古铁镬,相对空团团。陂陀受百斛,积雨生微澜。泗水逸周鼎,渭城辞汉盘。山川失故态,怪此能独完。僧繇六化人,霓衣挂冰纨。隐见十二叠,观者疑夸谩。破板陆生画,青猊戏盘跚。上有二天人,挥手如翔鸾。笔墨虽欲尽,典刑垂不刊。赫赫赞皇公,英姿凛以寒。古柏亲手种,挺然谁敢干。枝撑云峰裂,根入石窟蟠。?草得断碑,斩崖出金棺。瘗藏岂不牢,见伏理可叹。四雄皆龙虎,遗迹俨未元刂。方其盛壮时,争夺肯少安。废兴属造物,迁逝谁控抟。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难。古今共一轨,后世徒辛酸。聊兴广武叹,不待雍门弹。 【次韵子由柳湖感物】 忆昔子美在东屯,数间茅屋苍山根。嘲吟草木调蛮獠,欲与猿鸟争啾喧。子今憔悴众所弃,驱马独出无往还。惟有柳湖万株柳,清阴与子供朝昏。胡为讥评不少借,生意凌挫难为繁。柳虽无言不解愠,世俗乍见应怃然。娇姿共爱春濯濯,岂问空腹修蛇蟠。朝看浓翠傲炎赫,夜爱疏影摇清圆。风翻雪阵春絮乱,蠹响啄木秋声坚。四时盛衰各有态,摇落凄怆惊寒温。南山孤松积雪底,抱冻不死谁复贤。 【送蔡冠卿知饶州】 吾观蔡子与人游,掀う笑语无不可。平时倜傥不惊俗,临事迂阔乃过我。横前坑阱众所畏,布路金珠谁不裹。尔来变化惊何速,昔号刚强今亦颇。邻君独守廷尉法,晚岁却理鄱阳柁。莫嗟天骥逐羸牛,欲试良玉须猛火。世事徐观真梦寐,人生不信长?轲。知君决狱有阴功,他日老人酬魏颗。 【次韵杨褒早春】 穷巷凄凉苦未和,君家庭院得春多。不辞瘦马骑冲雪,来听佳人暗踏莎。破恨径须烦麴ろ,增年谁复怨羲娥。良辰乐事古难并,白发青衫我亦歌。细雨郊园聊种菜,冷官门户可张罗。放朝三日君恩重,睡美不知身在何。 【初到杭州寄子由二绝】 眼看时事力难胜,贪恋君恩退未能。迟钝终须投劾去,使君何日换聋丞。 圣明宽大许全身,衰病摧颓自畏人。莫上冈头苦相望,吾方祭灶请比邻。 【次韵柳子玉二首·地炉】 细声蚯蚓发银瓶,拥褐横眠天未明。衰鬓镊残欹雪领,壮心降尽倒风旌。自称丹灶锱铢火,倦听山城长短更。闻道床头惟竹几,夫人应不解卿卿。(自谓竹几为竹夫人。) 【次韵柳子玉二首·纸帐】 乱文龟壳殳细相连,惯卧青绫恐未便。洁似僧巾白ふ布,暖于蛮帐紫茸毡。锦衾速卷持还客,破屋那愁仰见天。但恐娇儿还恶睡,夜深踏裂不成眠。 【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慈游淡泊欢有余,到家恍如梦蘧蘧。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李杞寺丞见和前篇复用元韵答之】 兽在薮,鱼在湖,一入池槛归期无。误随弓旌落尘土,坐使鞭?环呻呼。追胥连保罪及孥,(近屡获盐贼,皆坐同保徙其家。)百日愁叹一日娱。白云旧有终老约,朱绶岂合山人纡。人生何者非蘧庐,故山鹤怨秋猿孤。何时自驾鹿车去,扫除白发烦菖蒲。麻鞋短后随猎夫,射弋狐兔供朝晡。陶潜自作五柳传,潘阆画入三峰图。吾年凛凛今几余,知非不去惭卫蘧。岁荒无术归亡逋,鹄则易画虎难摹。 【再和】 东望海,西望湖,山平水远细欲无。野人疏狂逐渔钓,刺史宽大容歌呼。君恩饱暖及尔孥,才者不闲拙者娱。穿岩度岭脚力健,未厌山水相萦纡。三百六十古精庐,出游无伴篮舆孤。作诗虽未造藩阈,破闷岂不贤樗蒲。君才敏赡兼百夫,朝作千篇日未晡。?来湖上得佳句,从此不看营丘图。知君箧椟富有余,莫惜锦绣偿菅蘧。穷多斗险谁先逋,赌取名画不用摹。 【游灵隐寺得来诗复用前韵】 君不见,钱塘湖,钱王壮观今已无。屋堆黄金斗量珠,运尽不劳折简呼。四方宦游散其孥,宫阙留与闲人娱。盛衰哀乐两须臾,何用多忧心郁纡。溪山处处皆可庐,最爱灵隐飞来孤。乔松百丈苍髯须,扰扰下笑柳与蒲。高堂会食罗千夫,撞钟击鼓喧朝晡。凝香方丈眠氍毹,绝胜絮被缝海图。清风时来惊睡余,遂超羲皇傲几蘧。归时栖鸦正毕逋,孤烟落日不可摹。 【戏子由】 宛丘先生长如丘,宛丘学舍小如舟。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斜风吹帷雨注面,先生不愧旁人羞。任从饱死笑方朔,肯为雨立求秦优。眼前勃?何足道,处置六凿须天游。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劝农冠盖闹如云,送老齑盐甘似蜜。门前万事不挂眼,头虽长低气不屈。余杭别驾无功劳,画堂五丈容?旄。重楼跨空雨声远,屋多人少风骚骚。平生所惭今不耻,坐对疲氓更鞭?。道逢阳虎呼与言,心知其非口诺唯。居高忘下真何益,气节消缩今无几。文章小技安足程,先生别驾旧齐名。如今衰老俱无用,付与时人分重轻。 【越州张中舍寿乐堂】 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时不肯入官府。高人自与山有素,不待招邀满庭户。卧龙蟠屈半东州,万室鳞鳞枕其股。背之不见与无同,狐裘反衣无乃鲁。张君眼力觑天奥,能遣荆棘化堂宇。持颐宴坐不出门,收揽奇秀得十五。才多事少厌闲寂。卧看云烟变风雨。笋如玉箸椹如簪,强饮且为山作主。不忧儿辈知此乐,但恐造物怪多取。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 【姚屯田挽诗】 京口年来耆旧衰,高人沦丧路人悲。空闻韦叟一经在,不见恬侯万石时。贫病只知为善乐,逍遥却恨弃官迟。七年一别真如梦,犹记萧然瘦鹤姿。 【送岑著作】 懒者常似静,静岂懒者徒。拙则近于直,而直岂拙欤。夫子静且直,雍容时卷舒。嗟我复何为,相得欢有余。我本不违世,而世与我殊。拙于林间鸠,懒于冰底鱼。人皆笑其狂,子独怜其愚。直者有时信,静者不终居。而我懒拙病,不受砭药除。临行怪酒薄,已与别泪俱。后会岂无时,遂恐出处疏。惟应故山梦,随子到吾庐。 【吉祥寺赏牡丹】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吉祥寺僧求阁名】 过眼荣枯电与风,久长那得似花红。上人宴坐观空阁,观色观空色即空。 【和刘道原见寄】 敢向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坐谈足使淮南惧,归去方知冀北空。独鹤不须惊夜旦,群乌未可辨雌雄。庐山自古不到处,得与幽人子细穷。 【和刘道原咏史】 仲尼忧世接舆狂,臧谷虽殊竟两亡。吴客漫陈豪士赋,桓侯初笑越人方。名高不朽终安用,日饮无何计亦良。独掩陈编吊兴废,窗前山雨夜浪浪。 【和刘道原寄张师民】 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腐鼠何劳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 【送张职方吉甫赴闽漕六和寺中作】 羡君超然鸾鹤姿,江湖欲下还飞去。空使吴儿怨不留,青山漫漫七闽路。门前江水去掀天,寺后清池碧玉环。君如大江日千里,我如此水千山底。 【雨中游天竺灵感观音院】 蚕欲老,麦半黄,前山后山雨浪浪。农夫辍耒女废筐,白衣仙人在高堂。 【和蔡准郎中见邀游西湖三首】 夏潦涨湖深更幽,西风落木芙蓉秋。飞雪暗天云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湖上四时看不足,惟有人生飘若浮。解颜一笑岂易得,主人有酒君应留。君不见钱塘宦游客,朝推囚,暮决狱,不因人唤何时休。 城市不识江湖幽,如与蟪蛄语春秋。试令江湖处城市,却似麋鹿游汀洲。高人无心无不可,得坎且止乘流浮。公卿故旧留不得,遇所得意终年留。君不见抛官彭泽令,琴无弦,巾有酒,醉欲眠时遣客休。 田间决水鸣幽幽,插秧未遍麦已秋。相携烧笋苦竹寺,却下踏藕荷花洲。船头斫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临风饱食得甘寝,肯使细故胸中留。君不见壮士憔悴时,饥谋食,渴谋饮,功名有时无罢休。 【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 太昊祠东铁墓西,一樽曾与子同携。回瞻郡阁遥飞槛,北望樯竿半隐堤。饭豆羹藜思两鹄,饮河?巽水赖长霓。如今胜事无人共,花下壶卢鸟劝提。 长明灯下石栏干,长共杉松斗岁寒。叶厚有棱犀甲健,花深少态鹤头丹。久陪方丈曼陀雨,羞对先生苜蓿盘。雪里盛开知有意,明年开后更谁看。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首】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放生鱼鳖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 乌菱白芡不论钱,乱系青菰裹绿盘。忽忆尝新会灵观,滞留江海得加餐。 献花游女木兰桡,细雨斜风湿翠翘。无限芳洲生杜若,吴儿不识楚辞招。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七月一日出城舟中苦热】 凉飙呼不来,流汗方被体。稀星乍明灭,暗水光弥弥。香风过莲芡,惊枕裂鲂鲤。欠伸宿酒余,起坐濯清Г。火云势方壮,未受月露洗。身微欲安适,坐待东方启。 【宿余杭法喜寺寺后绿野亭望吴兴诸山怀孙莘老学士】 徙倚秋原上,凄凉晚照中。水流天不尽,人远思何穷。问谍知秦过,看山识禹功。(余杭,始皇所舍舟也。西北舟杭山,尧时洪水,系舟山上。)稻凉初吠蛤,柳老半书虫。荷背风翻白,莲腮雨退红。追游慰迟暮,觅句效儿童。北望苕溪转,遥怜震泽通。烹鱼得尺素,好在紫髯翁。 【宿临安净土寺】 鸡鸣发余杭,到寺已亭午。参禅固未暇,饱食良先务。平生睡不足,急扫清风宇。闭门群动息,香篆起烟缕。觉来烹石泉,紫笋发轻乳。晚凉沐浴罢,衰发稀可数。浩歌出门去,暮色入村坞。微月半隐山,圆荷争泻露。相携石桥上,夜与故人语。明朝入山房,石镜炯当路。昔照熊虎姿,今为猿鸟顾。废兴何足吊,万世一仰俯。 【自净土步至功臣寺】 落日岸葛巾,晚风吹羽扇。松间野步稳,竹外飞桥转。神功凿横岭,岩石得巨片。直渡千人沟,下有微流泫。冈峦蔚回合,金碧烂明绚。缅怀异姓王,负担此乡县。长逢跨下辱,屡乞桑间饭。谁谓山石顽,识此希世彦。凛然英气逼,屹起犹耸战。他年万骑归,文老恣欢宴。锦绣被原野,金珠散贫贱。窦融既入朝,吴芮空记面。荣华坐销歇,阅世如邮传。惟有长明灯,依然照深殿。 【游径山】 众峰来自天目山,势若骏马奔平川。中途勒破千里足,金鞭玉?登相回旋。人言山住水亦住,下有万古蛟龙渊。道人天眼识王气,结茅宴坐荒山巅。精诚贯山石为裂,天女下试颜如莲。寒窗暖足来朴渥,夜钵?兄水降蜿蜒。雪眉老人朝叩门,愿为弟子长参禅。尔来废兴三百载,奔走吴会输金钱。飞楼涌殿压山谷,朝钟暮鼓惊龙眠。晴空偶见浮海蜃,落日下数投林鸢。有生共处覆载内,扰扰膏火同烹煎。近来愈觉世路隘,每到宽处差安便。嗟余老矣百事废,却寻旧学心茫然。问龙乞水归洗眼,欲看细字销残年。(龙井水洗病眼有效。) 【自径山回得吕察推诗用其韵招之宿湖上】 多君贵公子,爱山如爱色。心随叶舟去,梦绕千山碧。新诗到中路,令我喜折屐。古来轩冕徒,操舍两悲忄栗。数朝辞簪笏,两脚得暂赤。归来不入府,却走湖上宅。宠辱吾久忘,宁畏官长诘。飘然便欲去,谁在子思侧。君能从我游,出郭及未黑。 【宿望湖楼再和】 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娟娟到湖上,潋潋摇空碧。夜凉人未寝,山静闻响屐。骚人故多感,悲秋更そ忄栗。君胡不相就,朱墨纷黝赤。我行得所嗜,十日忘家宅。但恨无友生,诗病莫诃诘。君来试吟咏,定作鹤头侧。改罢心愈疑,满纸蛟蛇黑。 【夜泛西湖五绝】 新月生魄迹未安,才破五六渐盘桓。今夜吐艳如半璧,游人得向三更看。 三更向阑月渐垂,欲落未落景特奇。明朝人事谁料得,看到苍龙西没时。 苍龙已没牛斗横,东方芒角升长庚。渔人收筒及未晓,船过惟有菰蒲声。(湖上禁渔,皆盗钓者也。)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湖光非鬼亦非仙,风恬浪静光满川。须臾两两入寺去,就视不见空茫然。 【焦千之求惠山泉诗】 兹山定空中,乳水满其腹。遇隙则发见,臭味实一族。浅深各有值,方圆随所蓄。或为云汹涌,或作线断续。或鸣空洞中,杂佩间琴筑。或流苍石缝,宛转龙鸾蹙。瓶罂走四海,真伪半相渎。贵人高宴罢,醉眼乱红绿。赤泥开方印,紫饼截圆玉。倾瓯共叹赏,窃语笑僮仆。岂如泉上僧,盥洒自挹掬。故人怜我病,?笼寄新馥。欠伸北窗下,昼睡美方熟。精品厌凡泉,愿子致一斛。 【答任师中次韵(来诗劝以诗酒自娱。)】 闲里有深趣,常忧儿辈知。已成归蜀计,谁惜买山赀。世事久已谢,故人犹见思。平生不饮酒,对子敢论诗。 【沈谏议召游湖不赴明日得双莲于北山下作一绝持献沈既见和又别作一首因用其韵】 湖上棠阴手自栽,问公更得几回来。水仙亦恐公归去,故遣双莲一夜开。 诏书行捧缕金笺,乐府应歌相府莲。莫忘今年花发处,西湖西畔北山前。 【和欧阳少师会老堂次韵】 一时冠盖尽严终,旧德年来岂易逢。闻道堂中延盖叟,定应床下拜梁松。蠹鱼自晒闲箱箧,科斗长收古鼎钟。我欲弃官重问道,寸莛何以得舂容。 【和欧阳少师寄赵少师次韵】 朱门有遗啄,千里来燕雀。公家冷如冰,百呼无一诺。平生亲友半迁逝,公虽不怪旁人愕。世事如今腊酒浓,交情自古春云薄。二公凛凛和非同,畴昔心亲岂貌从。白头相映松间鹤,清句更酬雪里鸿。何日扬雄一廛足,却追范蠡五湖中。 【监试呈诸试官】 我本山中人,寒苦盗寸廪。文辞虽少作,勉强非天廪。既得旋废忘,懒惰今十稔。麻衣如再著,墨水真可饮。每闻科诏下,白汗如流渖。此邦东南会,多士敢题品。刍荛尽兰荪,香不数葵荏。贫家见珠贝,眩晃自难审。缅怀嘉?初,文格变已甚。千金碎全璧,百衲收寸锦。调和椒桂酽,咀嚼沙砾碜。广眉成半额,学步归踔?甚。维时老宗伯,气压群儿凛。蛟龙不世出,鱼鲔初惊氵念。至音久乃信,知味犹食椹。至今天下士,微管几左衽。谓当千载后,石室祠高朕。尔来又一变,此学初谁谂。权衡破旧法,刍豢笑凡饪。高言追卫乐,篆刻鄙曹沈。先生周孔出,弟子渊骞寝。却顾老钝躯,顽朴谢镌锓。诸君况才杰,容我懒且噤。聊欲废书眠,秋涛喧午枕。 【望海楼晚景五绝】 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相顾雪成堆。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 横风吹雨入楼斜,壮观应须好句夸。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 青山断处塔层层,隔岸人家唤欲应。江上秋风晚来急,为传钟鼓到西兴。 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 沙河灯火照山红,歌鼓喧喧笑语中。为问少年心在否,角巾欹侧鬓如蓬。 【试院煎茶】 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古语云煎水不煎茶。)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定州花瓷琢红玉。我今贫病长苦饥,分无玉碗捧蛾眉。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行相随。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 【孙莘老求墨妙亭诗】 兰亭茧纸入昭陵,世间遗迹犹龙腾。颜公变法出新意,细筋入骨如秋鹰。徐家父子亦秀绝,字外出力中藏棱。峄山传刻典刑在,千载笔法留阳冰。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谕未公吾不凭。短长肥瘠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吴兴太守真好古,购买断缺挥缣缯。龟跌入座螭隐壁,空斋昼静闻登登。奇踪散出走吴越,胜事传说夸友朋。书来乞诗要自写,为把栗尾书溪藤。后来视今犹视昔,过眼百世如风灯。他年刘郎忆贺监,还道同是须服膺。 【李公择求黄鹤楼诗因记旧所闻于冯当世者】 黄鹤楼前月满川,抱关老卒饥不眠。夜闻三人笑语言,羽衣著屐响空山。非鬼非人意其仙,石扉三叩声清圆。洞中铿钅?落门关,缥缈入石如飞烟。鸡鸣月落风驭还,迎拜稽首愿执鞭。汝非其人骨腥膻,黄金乞得重莫肩。持归包裹敝席毡,夜穿茅屋光射天。里闾来观已变迁,似石非石铅非铅。或取而有众忿喧,讼归有司今几年。无功暴得喜欲颠,神人戏汝真可怜。愿君为考然不然,此语可信冯公传。 【八月十日夜看月有怀子由并崔度贤良】 宛丘先生自不饱,更笑老崔穷百巧。一更相过三更归,古柏阴中看参昴。去年举君苜蓿盘,夜倾闽酒赤如丹。今年还看去年月,露冷遥知范叔寒。典衣自种一顷豆,那知积雨生科斗。归来四壁草虫鸣,不如王江长饮酒。(王江,陈州道人。) 【催试官考较戏作】 八月十五夜,月色随处好。不择茅檐与市楼,况我官居似蓬岛。凤?朱堂前野桔香,剑潭桥畔秋荷老。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红旗青盖互明灭,黑沙白浪相吞屠。人生会合古难必,此景此行那两得。愿君闻此添蜡烛,门外白袍如立鹄。 【八月十七复登望海楼自和前篇是日榜出余与试官两人复留五首】 楼上烟云怪不来,楼前飞纸落成堆。非关文字须重看,却被江山未收回。 眼昏烛暗细行斜,考阅精强外已夸。明日失怀君莫怪,早知安足不成蛇。 乱山遮晓拥千层,睡美初凉撼不应。昨夜酒行君屡叹,定知归梦到吴兴。 天台桂子为谁香,倦听空阶夜点凉。赖有明朝看潮在,万人空巷斗新妆。 秋花不见眼花红,身在孤舟兀兀中。细雨作寒知有意,未教金菊出蒿蓬。 ●卷四 ◎诗八十八首 【秋怀二首】 苦热念西风,常恐来无时。及兹遂凄凛,又作徂年悲。蟋蟀鸣我床,黄叶投我帷。窗前有栖?,夜啸如狐狸。露冷梧叶脱,孤眠无安枝。熠?亦求偶,高屋飞相追。定知无几见,迫此清霜期。物化逝不留,我兴为嗟咨。便当勤秉烛,为乐戒暮迟。 海风东南来,吹尽三日雨。空阶有余滴,似与幽人语。念我平生欢,寂寞守环堵。壶浆慰作劳,裹饭救寒苦。今年秋应熟,过从饱鸡黍。嗟我独何求,万里涉江浦。居贫岂无食,自不安畎亩。念此坐达晨,残灯翳复吐。 【哭欧公孤山僧惠思示小诗次韵】 故人已为土,衰鬓亦惊秋。犹喜孤山下,相逢说旧游。 【梵天寺见僧守诠小诗清婉可爱次韵】 但闻烟外钟,不见烟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湿芒屦。惟应山头月,夜夜照来去。 【和陈述古拒霜花】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 【和沈立之留别二首】 而今父老千行泪,一似当时初去时。不用镌碑颂遗爱,丈人清德畏人知。 卧闻铙鼓送归サ,梦里匆匆共一觞。试问别来愁几许,春江万斛若为量。(去时,予在江陵。) 【次韵孔文仲推官见赠】 我本糜鹿性,谅非伏辕姿。君如汗血马,作驹已权奇。齐驱大道中,并带銮镳驰。闻声自决骤,那复受絷维。谓君朝发燕,秣楚日未欹。云何中道止,连蹇驴骡随。金鞍冒翠锦,玉勒垂青丝。旁观信美矣,自揣良厌之。均为人所势,何必陋盐辎。君看立仗马,不敢鸣且窥。调习困鞭?,仅存骨与皮。人生各有志,此论我久持。他人闻定笑,聊与吾子期。空斋卧积雨,病骨烦撑支。秋草上垣墙,霜叶鸣阶墀。门前自无客,敢作扬雄麾。候吏报君来,弭节江之湄。一对高人谈,稍忘俗吏卑。今朝枉诗句,粲如凤来仪。上山绝梯磴,坠海迷津涯。怜我枯槁质,借润生华滋。肯效世俗人,洗刮求瘢痍。贤明日登用,清庙歌缉熙。胡不学长卿,预作封禅词。 【汤村开运盐河雨中督役】 居官不任事,萧散羡长卿。胡不归去来,滞留愧渊明。盐事星火急,谁能恤农耕。薨薨晓鼓动,万指罗沟坑。天雨助官政,泫然淋衣缨。人如鸭与猪,投泥相溅惊。下马荒堤上,四顾但湖泓。线路不容足,又与牛羊争。归田虽贱辱,岂识泥中行。寄语故山友,慎毋厌藜羹。 【是日宿水陆寺寄北山清顺僧二首】 草没河堤雨暗村,寺藏修竹不知门。拾薪煮药怜僧病,扫地焚香净客魂。农事未休侵小雪,佛灯初上报黄昏。年来渐识幽居味,思与高人对榻论。 长嫌钟鼓聒湖山,此境萧条却自然。乞食绕村真为饱,无言对客本非禅。披榛觅路冲泥入,洗足关门听雨眠。遥想后身穷贾岛,夜寒应耸作诗肩。 【客位假寐(因谒凤翔府守陈公弼)】 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 【盐官部役戏呈同事兼寄述古】 新月照水水欲冰,夜霜穿屋衣生棱。野庐半与牛羊共,晓鼓却随鸦鹊兴。夜来履破裘穿缝,红颊曲眉应入梦。千夫在野口如麻,岂不怀归畏嘲弄。我州贤将知人劳,已酿白酒买豚羔。耐寒努力归不远,两脚冻硬公须软。 【朱寿昌郎中少不知母所在刺血写经求之五十年去岁得之蜀中以诗贺之】 嗟君七岁知念母,怜君壮大心愈苦。羡君临老得相逢,喜极无言泪如雨。不羡白衣作三公,不爱白日升青天。爱君五十著彩服,儿啼却得偿当年。烹龙为炙玉为酒,鹤发初生千万寿。金花诏书锦作囊,白藤肩舆帘蹙绣。感君离合我酸辛,此事今无古或闻。长陵?来见大姊,仲孺岂意逢将军。开皇苦桃空记面,建中天子终不见。西河郡守谁复讥,颍谷封人羞自荐。 【将之湖州戏赠莘老】 余杭自是山水窟,仄闻吴兴更清绝。湖中桔林新著霜,溪上苕花正浮雪。顾渚茶牙白于齿,梅溪木瓜红胜颊。吴儿?缕薄欲飞,未去先说馋涎垂。亦知谢公到郡久,应怪杜牧寻春迟。鬓丝只好封禅榻,湖亭不用张水嬉。 【鸦种麦行】 霜林老鸦闲无用,畦东拾麦畦西种。畦西种得青猗猗,畦东已作牛毛稀。明年麦熟芒攒槊,农夫未食鸦先啄。徐行俯仰若自矜,鼓翅跳踉上牛角。忆昔舜耕历山鸟为耘,如今老鸦种麦更辛勤。农夫罗拜鸦飞起,劝农使者来行水。 【盐官绝句四首·南寺千佛阁】 古邑居民半海涛,师来构筑便能高。千金用尽身无事,坐看香烟绕白毫。 【盐官绝句四首·北寺悟空禅师塔】(名齐安,宣宗微时,师知其非凡人。) 已将世界等微尘,空里浮花梦里身。岂为龙颜更分别,只应天眼识天人。 【盐官绝句四首·塔前古桧】 当年双桧是双童,相对无言老更恭。庭雪到腰埋不死,如今化作雨苍龙。 【盐官绝句四首·僧爽白鸡】(养二十余年,常立坐侧听经。) 断尾雄鸡本畏烹,年来听法伴修行。还须却置莲花漏,老怯风霜恐不鸣。 【送张轩民寺丞赴省试】 龙飞甲子尽豪英,尝喜吾犹及老成。人竞春兰笑秋菊,天教明月伴长庚。传家各自闻诗礼,与子相逢亦弟兄。洗眼上林看跃马,贺诗先到古宣城。(伯父与太平州张侍读同年,此其子。) 【六和寺冲师闸山溪为水轩】 欲放清溪自在流,忍教冰雪落沙洲。出山定被江潮ネ,能为山僧更少留。 【和致仕张郎中春昼】 投绂归来万事轻,消磨未尽只风情。旧因莼菜求长假,新为杨枝作短行。不祷自安缘寿骨,苦藏难没是诗名。浅斟杯酒红生颊,细琢歌词稳称声。蜗壳殳卜居心自放,蝇头写字眼能明。盛衰阅过君应笑,宠辱年来我亦平。跪履数从圯下老,逸书闲问济南生。东风屈指无多日,只恐先春??鸣。 【冬至日独游吉祥寺】 井底微阳回未回,萧萧寒雨湿枯ぼ。何人更似苏夫子,不是花时肯独来。 【后十余日复至】 东君意浅著寒梅,千朵深红未暇裁。安得道人殷七七,不论时节遣花开。 【戏赠】 惆怅沙河十里春,一番花老一番新。小楼依旧斜阳里,不见楼中垂手人。 【和人求笔迹】 麦光铺几净无瑕,入夜青灯照眼花。从此剡藤真可吊,半纡春蚓绾秋蛇。 【再用前韵寄莘老】 君不见夷甫开三窟,不如长康号痴绝。痴人自得终天年,智士死智罪莫雪。困穷谁要卿料理,举头看山笏拄颊。野凫翅重自不飞,黄鹤何事两翼垂。泥中相从岂得久,今我不往行恐迟。江夏无双应未去,恨无文字相娱嬉。(黄庭坚,莘老婿,能文。) 【画鱼歌(湖州道中作。)】 天寒水落鱼在泥,短钩画水如耕犁。渚蒲拔折藻荇乱,此意岂复遗鳅鲵。偶然信手皆虚击,本不辞劳几万一。一鱼中刃百鱼惊,虾蟹奔忙误跳掷。渔人养鱼如养雏,插竿冠笠惊鹈鹕。岂知白挺闹如雨,搅水觅鱼嗟已疏。 【吴中田妇叹(和贾收韵。)】 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霜风来几时。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茅苫一月垅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汗流肩?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比。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龚黄满朝人更苦,不知却作河伯妇。 【和邵同年戏赠贾收秀才三首】 倾盖相欢一笑中,从来未省马牛风。卜邻尚可容三径,投社终当作两翁。古意已将兰缉佩,招词闲咏桂生丛。此身自断天休问,白发年来渐不公。 朝见新荑出旧槎,骚人孤愤苦思家。五噫处士太穷约,三赋先生多诞夸。帐外鹤鸣奁有镜,筒中钱尽案无鲑。玉川何日朝金阙,白昼关门守夜叉。(时贾欲再娶。) 生涯到处似樯乌,科第无心摘颔须。黄帽刺船忘岁月,白衣担酒慰鳏孤。狙公欺病来分栗,水伯知馋为出鲈。莫向洞庭歌楚曲,烟波渺渺正愁予。 【游道场山何山】 道场山顶何山麓,上彻云峰下幽谷。我从山水窟中来,尚爱此山看不足。陂湖行尽白漫漫,青山忽作龙蛇盘。山高无风松自响,误认石齿号惊湍。山僧不放山泉出,屋底清池照瑶席。阶前合抱香入云,月里仙人亲手植。出山回望翠云鬟,碧瓦朱栏缥缈间。白水田头问行路,小溪深处是何山。高人读书夜达旦,至今山鹤鸣夜半。我今废学不归山,山中对酒空三叹。 【赠莘老七绝】 嗟余与子久离群,耳冷心灰百不闻。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 天目山前渌浸裾,碧澜堂下看衔舻。作堤捍水非吾事,闲送苕溪入太湖。 夜来雨洗碧Лヴ,浪涌云屯绕郭寒。闻有弁山何处是,为君四面竟求看。 夜桥灯火照溪明,欲放扁舟取次行。暂借官奴遣吹笛,明朝新月到三更。 三年京国厌藜蒿,长羡淮鱼压楚糟。今日骆驼桥下泊,恣看修网出银刀。 乌程霜稻袭人香,酿作春风?水光。时复中之徐邈圣,无多酌我次公狂。 去年腊日访孤山,曾借僧窗半日闲。不为思归对妻子,道人有约径须还。 【莘老葺天庆观小园有亭北向道士山宗说乞名与诗】 春风欲动北风微,归雁亭边送雁归。蜀客南游家最远,吴山寒尽雪先?。扁舟去后花絮乱,五马来时宾从非。惟有道人应不忘,抱琴无语立斜晖。 【至秀州赠钱端公安道并寄其弟惠山山人】 鸳鸯湖边月如水,孤舟夜傍鸳鸯起。平明击缆石桥亭,惭愧冒寒髯御史。结交最晚情独厚,论心无数今有几。寂寞抱关叹萧生,耆老执戟哀扬子。怪君颜采却秀发,无乃迁谪反便美。天公欲困无奈何,世人共抑真疏矣。毗陵高山锡为骨,陆子遗味泉冰齿。贤哉仲氏早拂衣,占断此山长洗耳。山头望湖光泼眼,山下濯足波生指。倘容逸少问金堂,记与嵇康留石髓。 【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 万里家山一梦中,吴音渐已变儿童。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眉翠扫空。师已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无功。明年采药天台去,更欲题诗满浙东。 【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二首】 吴王池馆遍重城,奇草幽花不记名。青盖一归无觅处,只留双桧待升平。 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宋叔达家听琵琶】 数弦已品龙香拨,半面犹遮凤尾槽。新曲翻从玉连锁,旧声终爱郁轮袍。梦回只记归舟字,赋罢双垂紫锦绦。何异乌孙送公主,碧天无际雁行高。 【元日次韵张先子野见和七夕寄莘老之作】 得句牛女夕,转头参尾中。青春先入睡,白发不遗穷。酒社我为敌,诗坛子有功。缩头先夏鳖,(见《玉川子》。)实腹鄙秋虫。莫唱裙垂绿,无人脸断红。旧交怀贺老,新进谢终童。袍鹘双双瑞,腰犀一一通。小蛮知在否,试问嗫嚅翁。 【正月九日有美堂饮醉归径睡五鼓方醒不复能眠起阅文书得鲜于子骏所寄古意作杂兴一首答之】 众人事纷扰,志士独悄悄。何异琵琶弦,常遭腰鼓闹。三杯忘万虑,醒后还皎皎。有如辘轳索,已脱重萦绕。家人自约敕,始慕陈妇孝。可怜原巨先,放荡今谁吊。平生嗜羊炙,识味肯轻饱。烹蛇啖蛙蛤,颇讶能稍稍。忧来自不寐,起视天汉渺。阑干玉绳纸,耿耿太白晓。 【次韵答章传道见赠】 并生天地宇,同阅古今宙。视下则有高,无前孰为后。达人千钧弩,一弛难再彀。下士沐猴冠,已系犹跳骤。欲将驹过隙,坐待石穿溜。君看汉唐主,宫殿悲麦秀。而况彼区区,何异一醉富。ジス非所养,俯仰眩金奏。髑髅有余乐,不博南面后。嗟我昔少年,守道贫非疚。自从出求仕,役物恐见囿。马融既依梁,班固亦事窦。效颦岂不欲,顽质谢镌镂。仄闻长者言,?幸直非养寿。唾面慎勿拭,出胯当俯就。居然成懒废,敢复齿豪右。子如照海珠,网目疏见漏。宏材乏近用,巧舞困短袖。坐令倾国容,临老见邂逅。吾衰信久矣,书绝十年旧。门前可罗雀,感子烦屡叩。愿言歌缁衣,子粲还予授。 【法惠寺横翠阁】 朝见吴山横,暮见吴山纵。吴山故多态,转侧为君容。幽人起朱阁,空洞更无物。惟有千步冈,东西作帘额。春来故国归无期,人言悲秋春更悲。已泛平湖思濯锦,更看横翠忆峨眉。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游人寻我旧游处,但觅吴山横处来。 【祥符寺九曲观灯】 纱笼擎烛迎门入,银叶烧香见客邀。金鼎转丹光吐夜,宝珠穿蚁闹连宵。波翻焰里元相激,鱼舞汤中不畏焦。明日酒醒空想像,清吟半逐梦魂销。 【上元过祥符僧可久房萧然无灯火】 门前歌鼓斗分朋,一室清风冷欲冰。不把琉璃闲照佛,始知无尽本无灯。 【正月二十一日病后述古邀往城外寻春】 屋上山禽苦唤人,槛前冰沼忽生鳞。老来厌逐红裙醉,病起空惊白发新。卧听使君鸣鼓角,试呼稚子整冠巾。曲栏幽榭终寒窘,一看郊原浩荡春。 【有以官法酒见饷者因用前韵求述古为移厨饮湖上】 喜逢门外白衣人,欲脍湖中赤玉鳞。游舫已妆吴榜稳,舞衫初试越罗新。欲将渔钓追黄帽,未要靴刀抹绛巾。芳意十分强半在,为君先踏水边春。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 朝曦迎客艳重冈,晚雨留人入醉乡。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湖上有水仙王庙。)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往富阳新城李节推先行三日留风水洞见待】 春山磔磔鸣春禽,此间不可无我吟。路长漫漫傍江浦,此间不可无君语。金鱼池边不见君,追君直过定山村。路人皆言君未远,骑马少年清且婉。风岩水穴旧闻名,只隔山溪夜不行。溪桥晓溜浮梅萼,知君系马岩花落。出城三日尚逶迟,妻孥怪骂归何时。世上小儿夸疾走,如君相待今安有。 【风水洞二首和李节推】 风转鸣空穴,泉幽泻石门。虚心闻地籁,妄意觅桃源。过客诗难好,居僧语不繁。归瓶得冰雪,清冷慰文园。 山前雨水隔尘凡,山上仙风舞桧杉。细细龙鳞生乱石,团团羊角转空岩。冯夷窟宅非梁栋,御寇车舆谢辔衔。世事渐艰吾欲去,永随二子脱讥谗。 【独游富阳普照寺】 富春真古邑,此寺亦唐余。鹤老依乔木,龙归护赐书。连筒春水远,出谷晚钟疏。欲继江潮韵,何人为起予。 【自普照游二庵】 长松吟风晚雨细,东庵半掩西庵闭。山行尽日不逢人,??野梅香入袂。居僧笑我恋清景,自厌山深出无计。我虽爱山亦自笑,独往神伤后难继。不如西湖饮美酒,红杏碧桃香覆髻。作诗寄谢采薇翁,本不避人那避世。 【富阳妙庭观董双成故宅发地得丹鼎覆以铜盘承以琉璃盆盆既破碎丹亦为人争夺持去今独盘鼎在耳二首】 人去山空鹤不归,丹亡鼎在世徒悲。可怜九转功成后,却把飞升乞内芝。 琉璃击碎走金丹,无复神光发旧坛。时有世人来舐鼎,俗随鸡犬事刘安。 【新城道中二首】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 身世悠悠我此行,溪边委辔听溪声。散材畏见搜林斧,疲马思闻卷旆钲。细雨足时茶户喜,乱山深处长官清。人间岐路知多少,试向桑田问耦耕。 【山村五绝】 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 烟雨??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但教黄犊无人佩,布谷何劳也劝耕。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岂是闻韵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窃禄忘归我自羞,丰年底事汝忧愁。不须更待飞鸢坠,方念平生马少游。 【湖上夜归】 我饮不尽器,半酣尤味长。篮舆湖上归,春风吹面凉。行到孤山西,夜色已苍苍。清吟杂梦寐,得句旋已忘。尚记梨花村,依依闻暗香。入城定何时,宾客半在亡。睡眼忽惊矍,繁灯闹河塘。市人拍手笑,状如失林獐。始悟山野姿,异趣难自强。人生安为乐,吾策殊未良。 【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来两县令先在】 城头月落尚啼乌,乌榜红舷早满湖。鼓吹未容迎五马,水云先已?双凫。映山黄帽螭头舫,夹道青烟鹊尾炉。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 【次韵孙莘老见赠时莘老移庐州因以别之】 炉锤一手赋形殊,造物无心敢忘渠。我本疏顽固当尔,子犹沦落况其余。龚黄侧畔难言政,罗赵前头且眩书。(莘老见称政事与书,而莘老书至不工。)惟有阳关一杯酒,殷勤重唱赠离居。 【赠别】 青鸟衔巾久欲飞,黄莺别主更悲啼。殷勤莫忘分携处,湖水东边凤岭西。 【次韵代留别】 绛蜡烧残玉?飞,离歌唱彻万行啼。他年一舸鸱夷去,应记侬家旧住西。 【月兔茶】 环非环,非,中有迷离玉兔儿。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圆还缺缺还圆,此月一缺圆何年。君不见斗茶公子不忍斗小团,上有双衔绶带双飞鸾。 【薄命佳人】 双颊凝酥发抹漆,眼光入帘珠的?。故将白练作仙衣,不许红膏污天质。吴音娇软带儿痴,无限闲愁总未知。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 【吉祥寺花将落而述古不至】 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对花无信花应恨,直恐明年便不开。 【述古闻之明日即来坐上复用前韵同赋】 仙衣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太守问花花有语,为君零落为君开。 【李钤辖坐上分题戴花】 二八佳人细马驮,十千美酒渭城歌。帘前柳絮惊春晚,头上花枝奈老何。露湿醉巾香掩冉,月明归路影婆娑。绿珠吹笛何时见,欲把斜红插皂罗。 【于潜令刁同年野翁亭】 山翁不出山,溪翁长在溪。(前二令作二翁亭。)不如野翁来往溪山间,上友麋鹿下凫?,问翁何所乐,三年不去烦推挤。翁言此间亦有乐,非丝非竹非蛾眉。山人醉后铁冠落,溪女笑时银栉低。我来观政问风谣,皆云吠犬足生?。但恐此翁一旦舍此去,长使山人索寞溪女啼。(天目山唐道士常冠铁冠,于潜妇女皆插大银栉,长尺许,谓之蓬沓。) 【于潜女】 青裙缟袂于潜女,两足如霜不穿屦。?奢沙鬓发丝穿柠,蓬沓障前走风雨。老濞宫妆传父祖,至今遗民悲故主。苕溪杨柳初飞絮,照溪画眉渡溪去。逢郎樵归相媚妩,不信姬姜有齐鲁。 【自昌化双溪馆下步寻溪源至治平寺二首】 乱山滴翠衣裘重,双涧响空窗户摇。饱食不嫌溪笋瘦,穿林闲觅野芎苗。却愁县令知游寺,尚喜渔人争渡桥。正似醴泉山下路,桑枝刺眼麦齐腰。 每见田园辄自招,倦飞不拟控扶摇。共疑杨恽非锄豆,谁信刘章解立苗。老去尚餐彭泽米,梦归时到锦江桥。宦游莫作无家客,举族长悬似细腰。 【于潜僧绿筠轩】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与临安令宗人同年剧饮】 我虽不解饮,把盏欢意足。试呼白发感秋人,令唱黄鸡催晓曲。与君登科如隔晨,敝袍霜叶空残绿。如今莫问老与少,儿子森森如立竹。黄鸡催晓不须愁,老尽世人非我独。 【宝山昼睡】 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此中空洞浑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 ●卷五 ◎诗一百三首 【僧清顺新作垂云亭】 江山虽有余,亭榭苦难稳。登临不得要,万象各偃蹇。惜哉垂云轩,此地得何晚。天功争向背,诗眼巧增损。路穷朱栏出,山破石壁狠。海门浸坤轴,湖尾抱云?。葱葱城郭丽,淡淡烟村远。纷纷乌鹊去,一一渔樵返。雄观快新获,微景收昔遁。道人真古人,啸咏慕嵇阮。空斋卧蒲褐,芒屦每自捆。天怜诗人穷,乞与供诗本。我诗久不作,荒涩旋锄垦。从君觅佳句,咀嚼废朝饭。 【五月十日与吕仲甫周?僧惠勤惠思清顺可久惟肃义诠同泛湖游北山】 三吴雨连月,湖水日夜添。寻僧去无路,潋潋水拍檐。驾言徂北山,得与幽人兼。清风洗昏翳,晚景分浓纤。缥缈朱楼人,斜阳半疏帘。临风一挥手,怅焉起遐瞻。世人骛朝市,独向溪山廉。此乐得有命,轻薄神所歼。 【会客有美堂周?长官与数僧同泛湖往北山湖中闻堂上歌笑声以诗见寄因和二首时周有服】 蔼蔼君诗似岭云,从来不许醉红裙。不知野屐穿山翠,惟见轻桡破浪纹。颇忆呼卢袁彦道,难邀骂座灌将军。(皆取其有服也。)晚风落日元无主,不惜清凉与子分。 载酒无人过子云,掩关昼卧客书裙。歌喉不共听珠贯,醉面何因作缬纹。僧侣且陪香火社,诗坛欲敛鹳鹅军。凭君遍绕湖边寺,涨渌晴来已十分。 【席上代人赠别三首】 凄音怨乱不成歌,纵使重来奈老何。泪眼无穷似梅雨,一番匀了一番多。 天上麒麟岂混尘,笼中翡翠不由身。那知昨夜香闺里,更有偷啼暗别人。 莲子劈开须见臆,楸枰著尽更无期。破衫却有重逢处,一饭何曾忘却时。 【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视雷雨每大雷电但闻云中如婴儿声殊不闻雷震也】 已外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神。山头只作婴儿看,无限人间失箸人。 【追和子由去岁试举人洛下所寄诗五首暴雨初晴楼上晚景】 秋后风光雨后山,满城流水碧潺潺。烟云好处无多子,及取昏鸦未到间。 洛邑从来天地中,嵩高苍翠北邙红。风流耆旧消磨尽,只有青山对病翁。(谓富公也。) 白汗翻浆午景前,雨余风物便萧然。应倾半熟鹅黄酒,照见新晴水碧天。 疾雷破屋雨翻河,一扫清风未觉多。应似画师吴道子,高堂巨壁写降魔。 客路三年不见山,上楼相对梦魂间。明朝却踏红尘去,羞向清伊照病颜。 【过广爱寺见三学演师观杨惠之塑宝山朱瑶画文殊普贤三首】 寓世身如梦,安闲日似年。败蒲翻覆卧,破衤戒再三连。劝客眠风竹,长斋饮石泉。回头万事错,自笑觉师贤。 妙迹苦难寻,兹山见几层。乱峰螺髻出,绝涧阵云崩。措意元同画,观空欲问僧。莫教林下意,终老叹何曾。 朱瑶唐晚辈,得法尚雄深。满寺空遗迹,何人识苦心。长廊欹雨脚,破壁撼钟音。成败无穷事,他年复吊今。 【韩子华石淙庄】 绛侯百万兵,尚畏书牍背。功名意不已,数与危机会。我公抱绝识,凛凛镇横溃。欲收伊吕迹,远与巢由对。誓言虽未从,久已断诸内。区区为怀祖,颇觉羲之隘。此身随造物,一叶舞澎湃。田园不早定,归宿终安在。彼美石淙庄,每到百事废。泉流知人意,屈折作涛濑。寒光洗肝膈,清响跨竽籁。我旧门前客,放言不自外。园中亦何有,荟蔚可胜计。请公试回首,岁晚余苍桧。 【立秋日祷雨宿灵隐寺同周徐二令】 百重堆案掣身闲,一叶秋声对榻眠。床下雪霜侵户月,枕中琴筑落阶泉。崎岖世味尝应遍,寂寞山栖老渐便。惟有悯农心尚在,起瞻云汉更茫然。 【病中独游净慈谒本长老周长官以诗见寄仍邀游灵隐因次韵答之】 卧闻禅老入南山,净扫清风五百间。我与世疏宜独往,君缘诗好不容攀。自知乐事年年减,难得高人日日闲。欲问云公觅心地,要知何处是无还。(《楞严经》云:我今示汝无所还地。) 【病中游祖塔院】 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闭门野寺松阴转,欹枕风轩客梦长。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樽自在尝。 【虎跑泉】 亭亭石塔东峰上,此老初来百神仰。虎移泉眼趁行脚,龙作浪花供抚掌。至今游人灌濯罢,卧听空阶环?响。故知此老如此泉,莫作人间去来想。 【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 陶令思归久未成,远公不出但闻名。山中只有苍髯叟,数里萧萧管送迎。 千株玉槊搀云立,一穗珠旒落镜寒。何处霜眉碧眼客,结为三友冷相看。 东麓云根露角牙,细泉幽咽走金沙。不堪土肉埋山骨,未放苍龙浴渥洼。 食罢茶瓯未要深,清风一榻抵千金。腹摇鼻息庭花落,还尽平生未足心。 日射回廊午枕明,水沉销尽碧烟横。山人睡觉无人见,只有飞蚊绕鬓鸣。 【癸丑春分后雪】 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李不胜威。应惭落地梅花识,却作漫天柳絮飞。不分东君专节物,故将新巧发阴机。从今造物尤难料,更暖须留御腊衣。 【孤山二咏(并引)】 孤山有陈时柏二株。其一为人所薪,山下老人自为儿已见其枯矣,然坚悍如金石,愈于未枯者。僧志诠作堂于其侧,名之曰柏堂。堂与白公居易竹阁相连。属余作二诗以记之。 柏堂 道人手种几生前,鹤骨龙姿尚宛然。双干一先神物化,九朝三见太平年。忽惊华构依岩出,乞与佳名到处传。此柏未枯君记取,灰心聊伴小乘禅。 竹阁 海山兜率两茫然,古寺无人竹满轩。白鹤不留归后语,苍龙犹是种时孙。两丛却似萧郎笔,千亩空怀渭上村。欲把新诗问遗像,病维摩诘更无言。 【与述古自有美堂乘月夜归】 娟娟云月稍侵轩,潋潋星河半隐山。鱼钥未收清夜永,凤箫犹在翠微间。凄风瑟缩经纟玄柱,香雾凄迷着髻鬟。共喜使君能鼓乐,万人争看火城还。 【有美堂暴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蛟室泻琼瑰。 【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 定知玉兔十分圆,已作霜风九月寒。寄语重门休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 万人鼓噪慑吴侬,犹似浮江老阿童。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江边身世两悠悠,久与沧波共白头。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更西流。 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轻生不自怜。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是时新有旨禁弄潮。) 江神河伯两醯鸡,海若东来气吐霓。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低。(吴越王尝以弓弩射潮头,与海神战,自尔水不近城。) 【东阳水乐亭(为东阳令王都官概作。)】 君不学白公引泾东注渭,五斗黄泥一钟水。又不学哥舒横行西海头,归来羯鼓打凉州。但向空山石壁下,爱此有声无用之清流。流泉无纟玄石无窍,强名水乐人人笑。惯见山僧已厌听,多情海月空留照。洞庭不复来轩辕,至今鱼龙舞钧天。闻道磬襄东入海,遗声恐在海山间。锵然涧谷含宫徵,节奏未成君独喜。不须写入薰风纟玄,纵有此声无此耳。 【与周长官李秀才游径山二君先以诗见寄次其韵二首】 少年饮红裙,酒尽推不去。呼来径山下,试与洗尘雾。瘦马惜障泥,临流不肯渡。独有汝南君,从我无朝暮。肯将红尘脚,暂着白云屦。嗟我与世人,何异笑百步。功名一破甑,弃置何用顾。更凭陶靖节,往问征夫路。龙亦恋故居,百年尚来去。至今雨雹夜,殿暗风缠雾。而我弃乡国,大江忘北渡。便欲此山前,筑室安迟暮。又恐太幽独,岁晚霜入屦。同游得李生,仄足随蹇步。孔明不自爱,临老起三顾。吾归便却扫,谁踏门前路。 【临安三绝·将军树】 阿坚泽畔菰蒲节,玄德墙头羽葆桑。不会世间闲草木,与人何事管兴亡。 【临安三绝·锦溪】 楚人休笑沐猴冠,越俗徒夸翁子贤。五百年间异人出,尽将锦绣裹山川。 【临安三绝·石镜】 山鸡舞破半岩云,菱叶开残野水春。应笑武都山下土,枉教明月殉佳人。 【登玲珑山】 何年僵立两苍龙,瘦脊盘盘尚倚空。翠浪舞翻红罢亚,白云穿破碧玲珑。三休亭上工延月,九折岩前巧贮风。脚力尽时山更好,莫将有限趁无穷。 【宿九仙山(九仙谓左元放、许迈、王、谢之流。)】 风流王谢古仙真,一去空山五百春。玉室金堂馀汉士,桃花流水失秦人。困眠一榻香凝帐,梦绕千岩冷逼身。夜半老僧呼客起,云峰缺处涌冰轮。 【陌上花三首(并引)】 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骈来。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歌缓缓妾回家。 【游东西岩(即谢安东山也。)】 谢公含雅量,世运属艰难。况复情所钟,感慨萃中年。正赖丝与竹,陶写有馀欢。尝恐儿辈觉,坐令高趣阑。独携缥缈人,来上东西山。放怀事物外,徙倚弄云泉。一旦功业成,管蔡复流言。慷慨桓野王,哀歌和清弹。挽须起流涕,始知使君贤。意长日月促,卧病已辛酸。恸哭西州门,往驾那复还。空馀行乐处,古木昏苍烟。 【宿海会寺】 篮舆三日山中行,山中信美少旷平。下投黄泉上青冥,线路每与猿猱争。重楼束缚遭涧坑,两股酸辛饥肠鸣。北度飞桥踏彭铿,缭垣百步如古城。大钟横撞千指迎,高堂延客夜不扃。杉槽漆斛江河倾,本来无垢洗更轻。倒床鼻息四邻惊,ヨ如五鼓天未明。木鱼呼粥亮且清,不闻人声闻履声。 【海会寺清心堂】 南郭子綦初丧我,西来达摩尚求心。此堂不说有清浊,游客自观随浅深。两岁频为山水役,一溪长照雪霜侵。纷纷无补竟何事,惭愧高人闭户吟。 【径山道中次韵答周长官兼赠苏寺丞】 年来战纷华,渐觉夫子胜。欲求五亩宅,洒扫乐清净。学道恨日浅,问禅惭听莹。聊为山水行,遂此麋鹿性。独游吾未果,觅伴谁复听。吾宗古遗直,穷达付前定。?糟醉方熟,洒面呼不醒。奈何效燕蝠,屡欲争晨暝。不如从我游,高论发犀柄。溪南渡横木,山寺称小径。(太平寺,俗号小径山。)幽寻自兹始,归路微月映。南望功臣山,云外盘飞磴。三更渡锦水,再宿留石镜。缅怀周与李,能作洛生咏。明朝二子至,诗律严号令。篮舆置纸笔,得句轻千乘。玲珑苦奇秀,名实巧相称。九仙更幽绝,笑语千山应。空岩侧破瓮,飞流洒浮磬。山前见?亦,候吏铙鼓竞。我生本艰奇,尘土满釜甑。山禽与野兽,知我久蹭蹬。笑谓候吏还,御虎吾有命。径山虽云远,行李稍可并。颇讶王子猷,忽起山阴兴。但报菊花开,吾当理归榜。 【汪覃秀才久留山中以诗见寄次其韵】 季子应嗔不下机,弃家来伴碧云师。中秋冷坐无因醉,半月长斋未肯辞。掷简摇毫无忤色,(汪善书,托写诸人诗。)投名入社有新诗。飞腾桂籍他年事,莫忘山中采药时。 【再游径山】 老人登山汗如濯,到山困卧呼不觉。觉来五鼓日三竿,始信孤云天一握。(古语云:孤云两角,去天一握。)平生未省出艰险,两足惯曾行荦确。含晖亭上望东溟,凌霄峰头挹南岳。共爱丝杉翠丝乱,谁见玉芝红玉琢。白云何事自来往,明月长圆无晦朔。(山有白云峰、明月庵。)冢上鸡鸣犹忆钦,山前凤舞远征璞。雪窗驯兔元不死,烟岭孤猿苦难捉。从来白足傲死生,不怕黄巾把刀槊。榻上双痕凛然在,剑头一??何须角。(以上皆山中故事。)嗟我昏顽晚闻道,与世龃龉空多学。灵水先除眼界花,(龙井水洗眼有效。)清诗为洗心源浊。骚人未要逃竞病,禅老但喜闻剥啄。此生更得几回来,从今有暇无辞数。 【洞霄宫】 上帝高居愍世顽,故留琼馆在凡间。青山九锁不易到,作者七人相对闲。(《论语》云作者七人矣,今监宫凡七人。)庭下流泉翠蛟舞,洞中飞鼠白鸦翻。长松怪石宜霜鬓,不用金丹苦驻颜。 【初自径山归述古召饮介亭以病先起】 西风初作十分凉,喜见新橙透甲香。迟暮赏心惊节物,登临病眼怯秋光。惯眠处士云庵里,倦醉佳人锦瑟旁。犹有梦回清兴在,卧闻归路乐声长。 【明日重九亦以病不赴述古会再用前韵】 月入秋帷病枕凉,霜飞夜簟故衾香。可怜吹帽狂司马,空对亲舂老孟光。不作雍容倾座上,翻成肮脏倚门旁。人间此会论今古,细看茱萸感叹长。 【九日寻臻?梨遂泛小舟至勤师院二首】 白发长嫌岁月侵,病眸兼怕酒杯深。南屏老宿闲相过,东阁郎君懒重寻。试碾露芽烹白雪,休拈霜蕊嚼黄金。扁舟又截平湖去,欲访孤山支道林。 湖上青山翠作堆,葱葱郁郁气佳哉。笙歌丛里抽身出,云水光中洗眼来。白足赤髭迎我笑,拒霜黄菊为谁开。明年桑苎煎茶处,忆著衰翁首重回。(皎然有《九日与陆羽煎茶》诗,羽自号桑苎翁。馀来年九日去此久矣。) 【九日舟中望见有美堂上鲁少卿饮处以诗戏之】 指点云间数点红,笙歌正拥紫髯翁。谁知爱酒龙山客,却在渔舟一叶中。 西阁珠帘卷落晖,水沉烟断佩声微。遥知通德凄凉甚,拥髻无言怨未归。 【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 (一作六月六日以病在告,独游湖上诸寺,晚谒损之,戏留七绝) 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何烦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九日湖上寻周李二君不见君亦见寻于湖上以诗见寄明日乃次其韵】 湖上野芙蓉,含思愁脉脉。娟然如静女,不肯傍阡陌。诗人杳未来,霜艳冷难宅。君行逐鸥鹭,出处浩莫测。苇间闻?音,云表已飞屐。使我终日寻,逢花不忍摘。人生如朝露,要作百年客。喟彼终岁劳,幸兹一日泽。愿言竟不遂,人事多乖隔。悟此知有命,沉忧伤魂魄。 【送杭州杜戚陈三掾罢官归乡】 秋风ベベ鸣枯蓼,船阁荒村夜悄悄。正当逐客断肠时,君独歌呼醉连晓。老夫平生齐得丧,尚恋微官失轻矫。君今憔悴归无食,五斗未可秋毫小。君言失意能几时,月啖虾蟆行复皎。杀人无验中不快,此恨终身恐难了。徇时所得无几何,随手已遭忧患绕。期君正似种宿麦,忍饥待食明年麦。 【次韵周长官寿星院同饯鲁少卿】 琉璃百顷水仙家,风静湖平响钓车。寂历疏松欹晚照,伶俜寒蝶抱秋花。困眠不觉依蒲褐,归路相将踏桂华。更著纶巾披鹤氅,他年应作画图夸。 【次韵述古过周长官夜饮】 二更铙鼓动诸邻,百首新诗间八珍。已遣乱蛙成两部,更邀明月作三人。云烟湖寺家家境,灯火沙河夜夜春。曷不劝公勤秉烛,老来光景似奔轮。 【述古以诗见责屡不赴会复次前韵】 我生孤癖本无邻,老病年来益自珍。肯对红裙辞白酒,但愁新进笑陈人。北山怨鹤休惊夜,南亩巾车欲及春。多谢清诗屡推毂,犭希膏那解转方轮。(来诗有云霄满轮之句。) 【金门寺中见李西台与二钱(惟演易)唱和四绝句戏用其韵跋之】 帝城春日帽檐斜,二陆初来尚忆家。未肯将盐下莼菜,已应知雪似杨花。 生平贺老惯乘舟,骑马风前怕打头。欲问君王乞符竹,但忧无蟹有监州。(皆世所传钱氏故事。)西台妙迹继杨风,(凝式)。无限龙蛇洛寺中。一纸清诗吊兴废,尘埃零落梵王宫。 五季文章堕劫灰,升平格力未全回。故知前辈宗徐庚,数首风流似玉台。 【胡穆秀才遗古铜器似鼎而小上有两柱可以覆而不蹶以为鼎则不足疑其饮器也胡有诗答之】 只耳兽啮环,长唇鹅擘喙。三趾下锐春蒲短,两柱高张秋菌细。君看翻覆俯仰间,覆成三角翻两髻。古书虽满腹,(古有篆五字不可识)。苟有用我亦随世。嗟君一见呼作鼎,才注升合已漂逝。不如学鸱夷,尽日盛酒真良计。 【贺陈述古弟章生子】 郁葱佳气夜充闾,始见徐卿第二雏。甚欲去为汤饼客,惟愁错写弄獐书。参军新妇贤相敌,阿大中郎喜有馀。我亦从来识英物,试教啼看定何如。 【赠治易僧智周】 寒窗孤坐冻生瓶,尚把遗编照露萤。阁束九师新得妙,梦吞三画旧通灵。断弦挂壁知音丧,(师与契嵩深相知,时已逝矣。)挥尘空山乱石听。斋罢何须更临水,胸中自有洗心经。 【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 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鬓眉苍。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柱下相君犹有齿,江南刺史已无肠。平生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 【书双竹湛师房二首】 我本江湖一钓舟,意嫌高屋冷飕飕。羡师此室才方丈,一炷清香尽日留。 暮鼓朝钟自击撞,闭门孤枕对残?。白灰旋拨通红火,卧听萧萧雨打窗。 【宝山新开径】 藤梢橘刺元无路,竹杖棕鞋不用扶。风自远来闻笑语,水分流处见江湖。回观佛骨青螺髻,踏遍仙人碧玉壶。野客归时山月上,棠梨叶战暝禽呼。 【和述古冬日牡丹四首】 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 花开时节雨连风,却向霜余染烂红。漏泄春光私一物,此心未信出天工。 当时只道鹤林仙,能遣秋花发杜鹃。谁信诗能回造化,直教霜卉放春妍。 不分清霜入小园,故将诗律变寒暄。使君欲见蓝关咏,更倩韩郎为染根。 【和钱安道寄惠建茶】 我官于南今几时,尝尽溪茶与山茗。胸中似记故人面,口不能言心自省。为君细说我未暇,试评其略差可听。建溪所产虽不同,一一天与君子性。森然可爱不可慢,骨清肉腻和且正。雪花雨脚何足道,啜过始知真味永。纵复苦硬终可录,汲黯少戆宽饶猛。草茶无赖空有名,高者妖邪次顽忄广。体轻虽复强浮泛,性滞偏工呕酸冷。其间绝品岂不佳,张禹纵贤非骨鲠。葵花玉?夸不易致,道路幽险隔云岭。谁知使者来自西,开缄磊落收百饼。嗅香嚼味本非别,透纸自觉光炯炯。?比糠团凤友小龙,奴隶日注臣双井。收藏爱惜待佳客,不敢包裹钻权幸。此诗有味君勿传,空使时人怒生瘿。 【和柳子玉喜雪次韵仍呈述古】 诗翁爱酒长如渴,瓶尽欲沽囊已竭。灯青火冷不成眠,一夜捻须吟喜雪。诗成就我觅欢处,我穷正与君仿佛。曷不走投陈孟公,有酒醉君仍饱德。琼瑶欲尽天应惜,更遣清光续残月。安得佳人擢素手,笑捧玉碗两奇绝。艳歌一曲回阳春,坐使高堂生暖热。 【吊天竺海月辩师三首】 欲寻遗迹强沾裳,本自无生可得亡。今夜生公讲堂月,满庭依旧冷如霜。 生死犹如臂屈伸,情钟我辈一酸辛。乐天不是蓬莱客,凭仗西方作主人。 欲访浮云起灭因,无缘却见梦中身。安心好住王文度,此理何须更问人。 【李颀秀才善画山以两轴见寄仍有诗次韵答之】 平生自是个中人,欲向渔舟便写真。诗句对君难出手,云泉劝我早抽身。年来白发惊秋速,长恐青山与世新。从此北归休怅望,囊中收得武林春。 【雪后至临平与柳子玉同至僧舍见陈尉列】 落帆古戍下,积雪高如丘。强邀诗老出,疏髯散飕?。僧房有宿火,手足渐和柔。静士素寡言,相对自忘忧。铜炉擢烟穗,石鼎浮霜沤。征夫念前路,急鼓催行舟。我行虽有程,坐稳且复留。大哉天地间,此生得浮游。 【夜至永乐文长老院文时卧病退院】 愁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往事过年如昨日,此身未死得重论。老非怀土情相得,病不开堂道益尊。惟有孤栖旧时鹤,举头见客似长言。 【柳氏二外甥求笔迹】 退笔成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君家自有元和脚,莫厌家鸡更问人。 一纸行书两绝诗,遂良须鬓已如丝。何当火急传家法,欲见诚悬笔谏时。 【钱安道席上令歌者道服】 乌府先生铁作肝,霜风卷地不知寒。犹嫌白发年前少,故点红灯雪里看。他日卜邻先有约,待君投绂我休官。如今且作华阳服,醉唱侬家七返丹。 【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 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 南来三见岁云徂,直恐终身走道途。老去怕看新历日,退归拟学旧桃符。烟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寻病客须。但把穷愁博长健,不辞醉后饮屠苏。 【元日过丹阳明日立春寄鲁元翰】 堆盘红缕细茵陈,巧与椒花两斗新。竹马异时宁信老,土牛明日莫辞春。西湖弄水犹应早,北寺观灯欲及辰。白发苍颜谁肯记,晓来频嚏为何人。 【古缠头曲】 ?弦铁拨世无有,乐府旧工惟尚叟。一生喙硬眼无人,坐此困穷今白首。翠鬟女子年十七,指法已似呼韩妇。轻帆渡海风掣回,满面尘沙和泪垢。青衫不逢湓浦客,红袖漫插曹纲手。尔来一见哀骀佗,便著臂?躬井臼。我惭贫病百不足,强对黄花饮白酒。转关护索动有神,雷辊空堂战窗牖。四弦一抹拥袂立,再拜十分为我寿。世人只解锦缠头,与汝作诗传不朽。 【刁同年草堂】 不用长竿矫绣衣,南园北第两参差。青山有约长当户,流水无情自入池。岁久酴?縻浑欲合,春来杨柳不胜垂。主人不用匆匆去,正是红梅着子时。 【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 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连。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孙登无语空归去,半岭松声万壑传。 【钱道人有诗云直须认取主人翁作两绝戏之】 首断故应无断者,冰销那复有冰知。主人苦苦令侬认,认主人人竟是谁。 有主还须更有宾,不如无境自无尘。只从半夜安心后,失却当前觉痛人。 【和苏州太守王规甫侍太夫人观灯之什余时以刘道原见访滞留京口不及赴此会二首】 不觉朱幡辗后尘,争看绣?锦缠轮。洛滨侍从三人贵,京兆平反一笑春。但逐东山携妓女,那知后阁走穷宾。滞留不见荣华事,空作赓诗第七人。 翻翻缇骑走香尘,激激飞涛射火轮。美酒留连三夜月,丰年倾倒五州春。(时浙西皆以不熟罢灯,惟苏独盛。)安排诗律追强对,蹭蹬归期为恶宾。堕珥遗簪想无限,华胥犹见梦回人。 【成都进士杜暹伯升出家名法通往来吴中】 欲识当年杜伯升,飘然云水一孤僧。若教俯首随缰锁,料得如今似我能。(柳子玉云,通若及第,不过似我。) ●卷六 ◎诗九十九首 【虎丘寺】 入门无平田,石路穿细岭。阴风生涧壑,古木翳潭井。湛卢谁复见,秋水光耿耿。铁花秀岩壁,杀气噤蛙黾。幽幽生公堂,左右立顽矿。当年或未信,异类服精猛。胡为百岁后,仙鬼互驰骋。窈然留新诗,读者为悲哽。东轩有佳致,云水丽千顷。熙熙览生物,春意颇凄冷。我来属无事,暖日相与永。喜鹊翻初旦,愁鸢蹲落景。坐见渔樵还,新月溪上影。悟彼良自ㄉ,归田行可请。 【常润道中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 从来直道不辜身,得向西湖两过春。沂上已成曾点服,泮宫初采鲁侯芹。休惊岁岁年年貌,且对朝朝暮暮人。细雨晴时一百六,画船鼍鼓莫违民。 草长江南莺乱飞,年来事事与心违。花开后院还空落。燕入华堂怪未归。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人非。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杭人以放鸽为太守寿。) 浮玉山头日日风,(即金山也。)涌金门外已春融。二年鱼鸟浑相识,三月莺花付与公。剩看新翻眉倒晕,未应泣别脸消红。何人织得相思字,寄与江边北向鸿。 国艳夭娆酒半酣,去年同赏寄僧檐。但知扑扑晴香软,谁见森森晓态严。谷雨共惊无几日,蜜蜂未许辄先甜。应须火急回征棹,一片辞枝可得粘。 惠泉山下土如濡,阳羡溪头米胜珠。卖剑买牛吾欲老,杀鸡为黍子来无。地偏不信容高盖,俗俭真堪着腐儒。莫怪江南苦留滞,经营身计一生迂。 【刁景纯赏瑞香花忆先朝侍宴次韵】 上宛夭桃自作行,刘郎去后几回芳。厌从年少追新赏,闲对宫花识旧香。欲赠佳人非泛洧,好纫幽佩吊沉湘。鹤林神女无消息,为问何年返帝乡。 【同柳子玉游鹤林招隐醉归呈景纯】 花时腊酒照人光,归路春风洒面凉。刘氏宅边霜竹老,戴公山下野桃香。岩头匹练兼天净,泉底真珠溅客忙。安得道人携笛去,一声吹裂翠崖冈。 【景纯见和复次韵赠之二首】 解组归来道益光,坐看百物自炎凉。卷帘堂上檀槽闹,送客林间桦烛香。浅量已愁当酒怯,非才尤觉和诗忙。何人贪佩黄金印,千柱耽耽锁北冈。 人间膏火正争光,每到藏春得暂凉。多事始知田舍好,凶年偏觉野蔬香。溪山胜画徒能说,来往如梭为底忙。老去此身无处著,为翁载插万松冈。 【柳子玉亦见和因以送之兼寄其兄子璋道人】 不羡腰金照地光,暂时假面弄西凉。晴窗咽日肝肠暖,古殿朝真屦袖香。说静故知犹有动,无闲底处更求忙。先生官罢乘风去,何用区区赋陟冈。 【子玉家宴用前韵见寄复答之】 自酌金樽劝孟光,更教长笛奏伊凉。(子玉家有笛妓。)牵衣男女绕太白,扇枕郎君烦阿香。诗病逢春转深痼,愁魔得酒暂奔忙。醒时情味吾能说,日在西南白草冈。 【景纯复以二篇一言其亡兄与伯父同年之契一言今者唱酬之意仍次其韵】 灵寿扶来似孔光,感时怀旧一悲凉。蟾枝不独同攀桂,鸡舌还应共赐香。(亦同为郎。)等是浮休无得丧,粗分忧乐有闲忙。年来世事如波浪,郁郁谁知柏在冈。 屡把铅刀齿步光,更遭华衮照?凉。苏门山上莫长啸,エ葡林中无别香。烛烬已残中夜刻,槐花还似昔年忙。背城借一吾何敢,慎莫樽前替戾冈。 【金山寺与柳子玉饮大醉卧宝觉禅榻夜分方醒书其壁】 恶酒如恶人,相攻剧刀箭。颓然一榻上,胜之以不战。诗翁气雄拔,禅老语清软。我醉都不知,但觉红绿眩。醒时江月堕,ベベ风响变。惟有一龛灯,二豪俱不见。 【大风留金山两日】 塔上一铃独自语,明日颠风当断渡。朝来白浪打苍崖,倒射轩窗作飞雨。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从掀舞。细思城市有底忙,却笑蛟龙为谁怒。无事久留童仆怪,此风聊得妻孥忏。?山道人独何事,半夜不眠听粥鼓。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退圃】 百丈休牵上濑船,一钩归钓缩头鳊。园中草木春无数,只有黄杨厄闰年。(俗说黄杨岁长一寸,遇闰退三寸。)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逸堂】 新第谁来作并邻,旧官宁复忆星辰。请君置酒吾当贺,知向江湖拜散人。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遁轩】 冠盖相望起隐沦,先生那得老江村。古来真遁何曾遁,笑杀逾垣与闭门。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远楼(栖)】 西山烟雨卷疏帘,北户星河落短檐。不独江天解空阔,地偏心远似陶潜。 【游鹤林招隐二首】 郊原雨初霁,春物有馀妍。古寺满修竹,深林闻杜鹃。睡馀柳花堕,目眩山樱然。西窗有病客,危坐看香烟。 行歌白云岭,坐咏修竹林。风轻花自落,日薄山半阴。涧草谁复识,闻香杳难寻。时见城市人,幽居惜未深。 【书普慈长老壁(志诚)】 普慈寺后千竿竹,醉里曾看碧玉缘。倦客再游行老矣,高僧一笑故依然。久参白足知禅味,苦厌黄公(鸟名。)聒昼眠。惟有两株红杏叶,晚来犹得向人妍。 【书焦山纶长老壁】 法师住焦山,而实未尝住。我来辄问法,法师了无语。法师非无语,不知所答故。君看头与足,本自安冠屦。譬如长鬣人,不以长为苦。一旦或人问,每睡安所措。归来被上下,一夜着无处。展转遂达晨,意欲尽镊去。此言虽鄙浅,故自有深趣。持此问法师,法师一笑许。 【刁景纯席上和谢生二首】 误入仙人碧玉壶,一欢那复间亲疏。杯盘狼藉吾何敢,车骑雍容子甚都。此夜新声闻北里,他年故事纪南徐。欲穷风月三千界,愿化人天百忆躯。 纵饮谁能问挈壶,不知门外晓星疏。绮罗胜事齐三阁,宾主谈锋敌两都。榻畔烟花尝叹杜,海中童?尚追徐。毋多酌我公须听,醉後粗狂胆满躯。 【留别金山宝觉圆通二长老】 沐罢巾冠快晚凉,睡馀齿颊带茶香。舣舟北岸何时渡,?发东轩未肯忙。康济此身殊有道,医治外物本无方。风流二老长还往,顾我归期尚渺茫。 【无锡道中赋水车】 翻翻联联衔尾鸦,荦荦确确蜕骨蛇。分畴翠浪走云阵,刺水绿针抽稻芽。洞庭五月欲飞沙,鼍鸣窟中如打衙。天公不见老农泣,唤取阿香推雷车。 【杭州牡丹开时仆犹在常润周令作诗见寄次其韵复次一首送赴阙】 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阴结子时。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恨赖君诗。玉台不见朝酣酒,金缕犹歌空折枝。从此年年定相见,欲师老圃问樊迟。 莫负黄花九日期,人生穷达可无时。十年且就三都赋,万户终轻千首诗。天静伤鸿犹戢翼,月明惊鹊未安枝。君看六月河无水,万斛龙骧到自迟。 【苏州闾丘江君二家雨中饮酒二首】 小圃阴阴遍洒尘,方塘潋潋欲生纹。已烦仙袂来行雨,莫遣歌声便驻云。肯对绮罗辞白酒,试将文字恼红裙。今宵记取醒时节,点滴空阶独自闻。 五纪归来鬓未霜,十眉环列坐生光。唤船渡口迎秋女,驻马桥边问泰娘。曾把四弦娱白傅,敢将百草斗吴王。从今却笑风流守,画戟空凝宴寝香。 【次韵沈长官三首】 家山何在两忘归,杯酒相逢慎勿违。不独饭山嘲我瘦,也应糠核怪君肥。 男婚已毕女将归,累尽身轻志莫违。闻道山中食无肉,玉池清水自生肥。 造物知吾久念归,似怜衰病不相违。风来震泽帆初饱,雨入松江水渐肥。 【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范蠡)】 谁将射御教吴儿,长笑申公为夏姬。却遣姑苏有麋鹿,更怜夫子得西施。 【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张翰)】 浮世功劳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机早,直为鲈鱼也自贤。 【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陆龟蒙)】 千首文章二顷田,囊中未有一钱看。却因养得能言鸭,惊破王孙金弹丸。 【和刘孝叔会虎丘时王规甫斋素祈雨不至二首】 白简威犹凛,青山兴已?。鹤闲云作氅,驼卧草埋峰。跪履若可教,卜邻应见容。因公问回老,何处定相逢。 太常斋未解,不肯对纤?。只遣三千履,来游十二峰。林空答清唱,潭净写衰容。归去瑶台路,还应月下逢。 【过永乐文长老已卒】 初惊鹤瘦不可识,旋觉云归无处寻。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存亡惯见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欲向钱塘访圆泽,葛洪川畔待秋深。 【赠张刁二老】 两邦山水未凄凉,二老风流总健强。共成一百七十岁,各饮三万六千觞。藏春坞里莺花闹,仁寿桥边日月长。惟有诗人被磨折,金钗零落不成行。 【去年秋偶游宝山上方入一小院阒然无人有僧隐几低头读书与之语漠然不甚对问其邻之僧曰此云?黎也不出十五年矣今年六月自常润还复至其室则死葬数月矣作诗题其壁】 云师来宝山,一住十五秋。读书常闭户,客至不举头。去年造其室,清坐忘百忧。我初无言说,师亦无对酬。今来复扣门,空房但飕?。云已灭无馀,薪尽火不留。却疑此室中,常有斯人不。所遇孰非梦,事过吾何求。 【听僧昭素琴】 至和无攫??,至平无按抑。不知微妙声,究竟何从出。散我不平气,洗我不和心。此心知有在,尚复此微吟。 【僧惠勤初罢僧职】 轩轩青田鹤,郁郁在樊笼。既为物所縻,遂与吾辈同。今来始谢去,万事一笑空。新诗如洗出,不受外垢蒙。清风入齿牙,出语如风松。霜髭茁病骨,饥坐听午钟。非诗能穷人,穷者诗乃工。此语信不妄,吾闻诸醉翁。 【游灵隐高峰塔】 言游高峰塔,蓐食治野装。火云秋未衰,及此初旦凉。雾霏岩谷暗,日出草木香。嘉我同来人,久便云水乡。相劝小举足,前路高且长。古松攀龙蛇,怪石坐牛羊。渐闻钟磬音,飞鸟皆下翔。入门空有无,云海浩茫茫。惟见聋道人,老病时绝粮。问年笑不答,但指穴藜床。心知不复来,欲归更仿徨。赠别留匹布,今岁天早霜。 【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分赠元素】 月缺霜浓细蕊乾,此花无属桂堂仙。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破衤戒山僧怜耿介,练裙溪女斗清妍。愿公采撷纫幽佩,莫遣孤芳老涧边。 【捕蝗至浮云岭山行疲苦有怀子由弟二首】 西来烟障塞空虚,洒遍秋田雨不如。新法清平那有此,老身穷苦自招渠。无人可诉乌衔肉,忆弟难凭犬寄书。自笑迂疏皆此类,区区犹欲理蝗馀。 霜风渐欲作重阳,熠熠溪边野菊黄。久废山行疲荦确,尚能村醉舞淋浪。独眠林下梦魂好,回首人间忧患长。杀马毁车从此逝,子来何处问行藏。 【青牛岭高绝处有小寺人迹罕到】 暮归走马沙河塘,炉烟袅袅十里香。朝行曳杖青牛岭,崖泉咽咽千山静。君勿笑老僧,耳聋唤不闻,百年俱是可怜人。明朝且复城中去,白云却在题诗处。 【新城陈氏园次晁补之韵】 荒凉废圃秋,寂历幽花晚。山城已穷僻,况与城相远。我来亦何事,徙倚望云?。不见苦吟人,清樽为谁满。 【梅圣俞诗集中有毛长官者今于潜令国华也圣俞没十五年而君犹为令捕蝗至其邑作诗戏之】 诗翁憔悴老一官,厌见苜蓿堆青盘。归来羞涩对妻子,自比鲇鱼缘竹竿。今君滞留生二毛,饱听衙鼓眠黄纟由。更将嘲笑调朋友,人道弥猴骑土牛。愿君恰似高常侍,暂为小邑仍刺史。不愿君为孟浩然,却遭明主放还山。宦游逢此岁年恶,飞蝗来时半天黑。羡君封境稻如云,蝗自识人人不识。 【与毛令方尉游西菩提寺二首】 推挤不去已三年,鱼鸟依然笑我顽。人未放归江北路,天教看尽浙西山。尚书清节衣冠后,处士风流水石间。一笑相逢那易得,数诗狂语不须删。 路转山腰足未移,水清石瘦便能奇。白云自占东西岭,明月谁分上下池。黑黍黄粱初熟后,朱柑绿橘半甜时。人生此乐须天付,莫遣儿曹取次知。 【听贤师琴】 大弦春温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平生未识宫与角,但闻牛鸣盎中雉登木。门前剥啄谁叩门,山僧未闲君勿嗔。归家且觅千斛水,净洗从前筝笛耳。 【赠写真何充秀才】 君不见潞州别驾眼如电,左手挂弓横?箭。又不见雪中骑驴孟浩然,皱眉吟诗肩耸山。饥寒富贵两安在,空有遗像留人间。此身常拟同外物,浮云变化无踪迹。问君何苦写我真,君言好之聊自适。黄冠野服山家容,意欲置我山岩中。勋名将相今何限,往写褒公与鄂公。 【回先生过湖州东林沈氏饮醉以石榴皮书其家东老庵之壁云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馀白酒酿来因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西蜀和仲闻而次其韵三首东老沈氏之老自谓也湖人因以名之其子偕作诗有可观者】 世俗何知贫是病,神仙可学道之馀。但知白酒留佳客,不问黄公觅素书。 符离道士晨兴际,华岳先生尸解馀。忽见黄庭丹篆句,犹传青纸小朱书。 凄凉雨露三年后,仿佛尘埃数字馀。至用榴皮缘底事,中书君岂不中书。 【李行中秀才醉眠亭三首】 已向闲中作地仙,更于酒里得天全。从教世路风波恶,贺监偏工水底眠。 君且归休我欲眠,人言此语出天然。醉中对客眠何害,须信陶潜未若贤。 孝先风味也堪怜,肯为周公昼日眠。枕麴先生犹笑汝,枉将空腹贮遗编。 【润州甘露寺弹筝】 多景楼上弹神曲,欲断哀弦再三促。江妃出听雾雨愁,白浪翻空动浮玉。(金山名。)唤取吾家双凤槽,遣作三峡孤猿号。与君合奏芳春调,啄木飞来霜树杪。 【单同年求德兴俞氏聚远楼诗三首】 云山烟水苦难亲,野草幽花各自春。赖有高楼能聚远,一时收拾与闲人。 无限青山散不收,云奔浪卷入帘钩。直将眼力为疆界,何啻人间万户侯。 闻说楼居似地仙,不知门外有尘寰。幽人隐几寂无语,心在飞鸿灭没间。 【平山堂次王居卿祠部韵】 高会日陪山简醉,狂言屡发次公醒。酒如人面天然白,山向吾曹分外青。江上飞云来北固,槛前修竹忆南屏。六朝兴废馀丘垅,空使奸雄笑宁馨。 【次韵陈海州书怀】 郁郁苍梧海上山,(东海郁州山,云自苍梧浮来。)蓬莱方丈有无间。旧闻草木皆仙药,欲弃妻孥守市?。雅志未成空自叹,故人相对若为颜。酒醒却忆儿童事,长恨双凫去莫攀。(陈曾令乡邑。) 【次韵陈海州乘槎亭】 人事无涯生有涯,逝将归钓汉江槎。乘桴我欲从安石,遁世谁能识子嗟。日上红波浮碧?,潮来白浪卷青沙。清谈美景双奇绝,不觉归鞍带月华。 【次韵孙职方苍梧山】 苍梧奇事岂虚传,荒怪还须问子年。远托鳌头转沧海,来依鹏背负青天。或云灵境归贤者,又恐神功亦偶然。闻道新春恣游览,羡君平地作飞仙。 【次韵孙巨源寄涟水李盛二著作并以见寄五绝】 南岳诸刘岂易逢,相望无复马牛风。山公虽见无多子,社燕何由恋塞鸿。(昔与巨源、刘贡父、刘莘老相遇于山阳,自尔契阔,惟巨源近者复相见于京口。)高才晚岁终难进,勇退当年正急流。不独二疏为可慕,他时当有景孙楼。(巨源近离东海,郡有景疏楼。) 漱石先生难可意,(谓巨源。)啮毡校尉久无朋。(自谓。)应知客路愁无奈,故遣吟诗调李陵。(谓李君也。) 云雨休排神女车,忠州老病畏人夸。诗豪正值安仁在,空看河阳满县花。(盛为邑宰。) 胶西未到吾能说,桑柘禾麻不见春。不羡京尘骑马客,羡他淮月弄舟人。 【王莽】 汉家殊未识经纶,入手功名事事新。百尺穿成连夜井,千金购得解飞人。 【董卓】 公业平时劝用儒,诸公何事起相图。只言天下无健者,岂信车中有布乎。 【虎儿】 旧闻老蚌生明珠,未省老兔生於菟。老兔自谓月中物,不骑快马骑蟾蜍。蟾蜍爬沙不肯行,坐令青衫垂白须。於菟骏猛不类渠,指挥黄熊驾黑ァ。丹砂紫麝不用涂,眼光百步走妖狐。妖狐莫夸智有余,不劳摇牙咀尔徒。 【除夜病中赠段屯田】 龙钟三十九,劳生已强半。岁暮日斜时,还为昔人叹。(乐天诗云,行年三十九,岁暮日斜时。)今年一线在,那复堪把玩。欲起强持酒,故交云雨散。惟有病相寻,空斋为老伴。萧条灯火冷,寒夜何时旦。倦仆触屏风,饥鼯嗅空案。数朝闭阁卧,霜发秋蓬乱。传闻使者来,策杖就梳盥。书来苦安慰,不怪造请缓。大夫忠烈后,高义金石贯。要当击权豪,未肯觑衰懦。此生何所似,暗尽灰中炭。归田计已决,此邦聊假馆。三径粗成资,一枝有余暖。愿君留信宿,庶奉一笑粲。 【乔太博见和复次韵答之】 百年三万日,老病常居半。其间互忧乐,歌笑杂悲叹。颠倒不自知,直为神所玩。须臾便堪笑,万事风雨散。自从识此理,久谢少年伴。逝将游无何,岂暇读城旦。非才更多病,二事可并案。愧烦贤使者,弭节整纷乱。乔侯瑚琏质,清庙尝荐盥。奋髯百吏走,坐变齐俗缓。未遭甘?退,并进耻鱼贯。每闻议论馀,凛凛激贪懦。莫邪当自跃,岂复烦炉炭。便庆朝秣越,未暮刷燕馆。胡为守故丘,眷恋桑榆暖。为君叩牛角,一咏南山粲。 【二公再和亦再答之】 寒鸡知将晨,饥鹤知夜半。亦如老病客,遇节常感叹。光阴等敲石,过眼不容玩。亲友如抟沙,放手还复散。羁孤每自笑,寂寞谁肯伴。元达号神君,(晋循吏乔智明,字元达。)高论森月旦。纪明本贤将,(段释之本将家。)汩没事堆案。欣然肯相顾,夜阁灯火乱。盘空愧不饱,酒薄仅堪盥。雍容许著帽,不怪安石缓。虽无窈窕人,清唱弄珠贯。幸有纵横舌,说剑起慵懦。二豪沉下位,暗火埋湿炭。岂似草玄人,默默老儒馆。行看富贵逼,炙手借余暖。应念苦思归,登楼赋王粲。 【雪后书北台壁二首】 黄昏犹作雨纤纤,夜静无风势转严。但觉衾?如泼水,不知庭院已堆盐。五更晓色来书幌,半夜寒声落画檐。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 城头初日始翻鸦,陌上晴泥已没车。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眼生花。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老病自嗟诗力退,空吟冰柱忆刘叉。 【谢人见和前篇二首】 已分酒杯欺浅懦,敢将诗律斗深严。渔蓑句好应须画,柳絮才高不道盐。败履尚存东郭足,飞花又舞谪仙檐。书生事业真堪笑,忍冻孤吟笔退尖。 九陌凄风战齿牙,银杯逐马带随车。也知不作坚牢玉,无奈能开顷刻花。得酒强欢愁底事,闭门高卧定谁家。台前日暖君须爱,冰下寒鱼渐可叉。 【铁沟行赠乔太博】 城东坡陇何所似,风吹海涛低复起。城中病守无所为,走马来寻铁沟水。铁沟水浅不容?,恰似当年韩与侯。有鱼无鱼何足道,驾言聊复写我忧。荒村野店亦何有,欲发狂言须斗酒。山头落日侧金盆,倒着接?搔白首。忽忆从军年少时,轻裘细马百不知。臂弓腰箭南山下,追逐长杨射猎儿。老去同君两憔悴,犯夜醉归人不避。明年定起故将军,未肯先诛霸陵尉。 【出城送客不及步至溪上二首】 送客客已去,寻花花未开。未能城里去,且复水边来。父老借问我,使君安在哉。今年好风雪,会见麦千堆。 春来六十日,笑口几回开。会作堂堂去,何妨得得来。倦游行老矣,旧隐赋归哉。东望峨眉小,卢山翠作堆。(郡东卢山,绝类峨眉而小。) 【苏州姚氏三瑞堂(姚氏世以孝称)】 君不见董邵南,隐居行义孝且慈。天公亦恐无人知,故令鸡狗相哺儿,又令韩老为作诗。尔来三百年,名与淮水东南驰。此人世不乏,此事亦时有。枫桥三瑞皆目见,天意宛在虞鳏后。惟有此诗非昔人,君更往求无价手。 【莫笑银杯小答乔太博】 陶潜一县令,独饮仍独醒。犹将公田二顷五十亩,种秫作酒不种?亢。我今号为二千石,岁酿百石何以醉宾客。请君莫笑银杯小,尔来岁旱东海窄。会当拂衣归故丘,作书贷粟监河侯。万斛船中着美酒,与君一生长拍浮。 【送段屯田分得于字】 劝农使者古丈夫,不惜春衫践泥涂。王事靡盐君甚劬,奉常客卿虬两须。东武县令天马驹,泮宫先生非俗儒。相与野饮四子俱,乐哉此乐城中无。溪边策杖自携壶,腰笏不烦何易于。胶西病守老且迂,空斋愁坐纷墨朱。四十岂不知头颅,畏人不出何其愚。 【和段屯田荆林馆】 南山有佳色,无人空自奇。清诗为题品,草木变芬菲。谢女得秀句,留待中郎归。便当勤鞭策,仆倦马亦饥。(段有侄女在密州。) 【赠上天竺辩才师】 南北一山门,上下两天竺。中有老法师,瘦长如鹳鹄。不知修何行,碧眼照山谷。见之自清凉,洗尽烦恼毒。坐令一都会,男女礼白足。我有长头儿,角颊峙犀玉。四岁不知行,抱负烦背腹。师来为摩顶,起走趁奔鹿。乃知戒律中,妙用谢羁束。何必言《法华》,佯狂啖鱼肉。 【游卢山次韵章传道】 尘容已似服辕驹,野性犹同纵壑鱼。出入岩峦千仞表,较量筋力十年初。虽无窈窕驱前马,还有鸱夷挂后车。莫笑吟诗淡生活,当令阿买为君书。 【卢山五咏·卢敖洞(图经云:敖,秦博士,避难此山,遂得道。)】 上界足官府,飞升亦何益。还在此山中,相逢不相识。 【卢山五咏·饮酒台】 博士雅好饮,空山谁与娱。莫向骊山去,君王不喜儒。 【卢山五咏·圣灯岩】 石室有金丹,山神不知秘。何必露光芒,夜半惊童稚。 【卢山五咏·三泉】 皎皎岩下泉,无人还自洁。不用比三星,清光同一月。 【卢山五咏·障日峰(其状类峨眉,但小耳。)】 长安自不远,蜀客苦思归。莫教名障日,唤作小峨眉。 ●卷七 ◎诗八十三首 【次韵章传道喜雨(祷常山而得。)】 去年夏旱秋不雨,海畔居民饮咸苦。今年春暖欲生?彖,地上戢戢多于土。预忧一旦开两翅,口吻如风那肯吐。前时渡江入吴越,布阵横空如项羽。(去岁钱塘见飞蝗自西北来,极可畏。)农夫拱手但垂泣,人力区区固难御。扑缘发尾困牛马,啖啮衣服穿房户。坐观不救亦何心,秉畀炎火传自古。荷锄散掘谁敢后,得米济饥还小补。常山山神信英烈,?驾雷公诃电母。应怜郡守老且愚,欲把疮痍手摩抚。山中归时风色变。中路已觉商羊舞。夜窗骚骚闹松竹,朝畦泫泫流膏乳。从来蝗旱必相资,此事吾闻老农语。庶将积润扫遗孽,收拾丰岁还明主。县前已窖八千斛,(今春及今,得蝗子八千余斛。)率以一升完一亩。更看蚕妇过初眠,(蚕一眠,则蝗不复生矣。)未用贺客来旁午。先生笔力吾所畏,蹙踏鲍谢跨徐庚。偶然谈笑得佳篇,便恐流传成乐府。陋邦一雨何足道,吾君盛德九州普。中和乐职几时作,试向诸生选何武。 【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 城里田员外,城西贺秀才。不愁家四壁,自有锦千堆。珍重尤奇品,艰难最后开。芳心困落日,薄艳战轻雷。(昨日雷雨。)老守仍多病,壮怀先已灰。殷勤此粲者,(贺献魏花三朵。)攀折为谁哉。玉腕揎红袖,金樽泻白醅。何当镊霜鬓,强插满头回。 【惜花】 吉祥寺中锦千堆,(钱塘花最盛处。)前年赏花真盛哉,道人劝我清明来。腰鼓百面如春雷,打彻凉州花自开。沙河塘上插花回,醉倒不觉吴儿哈。岂知如今双鬓摧,城西古寺没蒿莱。有僧闭门手自栽,千枝万叶巧剪裁。就中一丛何所似,马瑙盘盛金缕杯。而我食菜方清斋,对花不饮花应猜。夜来雨雹如李梅,红残绿暗吁可哀。(〔钱塘吉祥寺花为第一。壬子清明赏会最盛,金盘彩篮以献于座者五十三人,夜归沙河塘上,观者如山,尔后无复继也。今年,诸家园圃花亦极盛,而龙兴僧房一丛尤奇,但衰病牢落,自无以发兴耳。昨日雨雹,知此花之存者有几,可为太息也。〕) 【和顿教授见寄用除夜韵】 我笑陶渊明,种秫二顷半。妇言既不用,还有责子叹。无弦则无琴,何必劳抚玩。我笑刘伯伦,醉发蓬茅散。二豪苦不纳,独以锸自伴。既死何用埋,此身同夜旦。孰云二子贤,自结两重案。笑人还自笑,出口谈治乱。一生溷尘垢,晚以道自盥。无成空得懒,坐此百事缓。仄闻顿夫子,讲道出新贯。岂无一尺书,恐不记庸懦。陋邦贫且病,数米铢称炭。惭愧章先生,十日坐空馆。袖中出子诗,贪读酒屡暖。狂言各须慎,勿使输薪粲。 【和子由四首·韩太祝送游太山】 偶作郊原十日游,未应回首厌笼囚。但教尘土驱驰足,终把云山烂漫酬。闻道逢春思濯锦,更须到处觅菟裘。恨君不上东封顶,夜看金轮出九幽。 【和子由四首·送春】 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绊馀晖。酒阑病客惟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芍药樱桃俱扫地,(病,过此二物。)鬓丝禅榻两忘机。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来书云,近看此书,余未尝见也。) 【和子由四首·首夏官舍即事】 安石榴花开最迟,绛裙深树出幽菲。吾庐想见无限好,客子倦游胡不归。坐上一樽虽得满,古来四事巧相违。令人却忆湖边寺,垂柳阴阴昼掩扉。 【和子由四首·送李供备席上和李诗】 家声赫奕盖并凉,也解微吟锦瑟傍。擘水取鱼湖起浪,引杯看剑坐生光。风流别后人人忆,才器归来种种长。不用更贪穷事业,风骚分付与沉湘。 【西斋】 西斋深且明,中有六尺床。病夫朝睡足,危坐觉日长。昏昏既非醉,踽踽亦非狂。褰衣竹风下,穆然濯微凉。起行西园中,草木含幽香。榴花开一枝,桑枣沃以光。鸣鸠得美荫,困立忘飞翔。黄鸟亦自喜,新音变圆吭。杖藜观物化,亦以观我生。万物各得时,我生日皇皇。 【小儿】 小儿不识愁,起坐牵我衣。我欲嗔小儿,老妻劝儿痴。儿痴君更甚,不乐愁何为。还坐愧此言,洗盏当我前。大胜刘伶妇,区区为酒钱。 【寄刘孝叔】 君王有意诛骄虏,椎破铜山铸铜虎。联翩三十七将军,走马西来各开府。南山伐木作车轴,东海取鼍漫战鼓。汗流奔走谁敢后,恐乏军兴污质斧。保甲连村团未遍,方田讼牒纷如雨。尔来手实降新书,抉剔根株穷脉缕。诏书恻怛信深厚,吏能浅薄空劳苦。平生学问止流俗,众里笙竽谁比数。忽令独奏凤将雏,仓卒欲吹那得谱。况复连年苦饥馑,剥啮草木啖泥土。今年雨雪颇应时,又报蝗虫生翅股。忧来洗盏欲强醉,寂寞虚斋卧空С。公厨十日不生烟,更望红裙踏筵舞。故人屡寄山中信,只有当归无别语。方将雀鼠偷太仓,未肯衣冠挂神武。吴兴丈人真得道,平日立朝非小补。自从四方冠盖闹,归作二浙湖山主。高踪已自杂渔钓,大隐何曾弃簪组。去年相从殊未足,问道已许谈其粗。逝将弃官往卒业,俗缘未尽那得睹。公家只在?溪上,上有白云如白羽。应怜进退苦皇皇,更把安心教初祖。 【孔长源挽词二首】 少年才气冠当时,晚节孤风益自奇。君胜宜为夫子后,林宗不愧蔡邕碑。南荒尚记诛元恶,东越谁能事细儿,耆旧如今几人在,为君无憾为时悲。 小堰门头柳系船,吴山堂上月侵筵。潮声夜半千岩响,诗句明朝万口传。(长源自越过杭,夜饮有美堂上联句。长源诗云,天目远随双凤落,海门遥蹙两潮趋,一坐称善。)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巳辰年。佳城一闭无穷事,南望题诗泪洒笺。 【寄吕穆仲寺丞】 孤山寺下水侵门,每到先看醉墨痕。楚相未亡谈笑是,中郎不见典刑存。(杭有伶人善学吕,举措酷似。别后,常令作之为笑。)君先去踏尘埃陌,我亦来寻桑枣村。回首西湖真一梦,灰心霜鬓更休论。 【余主簿母挽词】 闺庭兰玉照乡闾,自昔虽贫乐有余。岂独家人在中馈,却因《麟趾》识《关雎》。云?忽已归仙府,乔木依然拥旧庐。忍把还乡千斛泪,一时洒向老莱裾。 【送赵寺丞寄陈海州】 景疏楼上唤蛾眉,君到应先诵此诗。若见孟公投辖饮,莫忘冲雪送君时。 【答陈述古二首】 漫说山东第二州,枣林桑泊负春游。城西亦有红千叶,人老簪花却自羞。 小桃破萼未胜春,罗绮丛中第一人。闻道使君归去后,舞衫歌扇总生尘。(陈有小妓,述古称之。) 【张安道乐全堂】 列子御风殊不恶,犹被庄生讥数数。步兵饮酒中散琴,于此得全非至乐。乐全居士全于天,维摩丈室空?然。平生痛饮今不饮,无琴不独琴无弦。我公天与英雄表,龙章凤姿照鱼鸟。但令端委坐庙堂,北狄西戎谈笑了。如今老去苦思归,小字亲书寄我诗。试问乐全全底事,无全何处更相亏。 【张文裕挽词】 高才本出朝廷右,能事空推德业馀。每见便闻曹植句,至今传宝魏华书。济南名士新凋丧,剑外生祠已洁除。欲寄西风两行泪,依然乔木郑公庐。 【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 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嗟我本狂直,早为世所捐。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难传。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君持使者节,风采烁云烟。清流与碧?,安肯为君妍。胡不屏骑从,暂借僧榻眠。读我壁间诗,清凉洗烦煎。策杖无道路,直造意所便。应逢古渔父,苇间自延缘。问道若有得,买鱼勿论钱。 【和梅户曹会猎铁沟】 山西从古说三明,谁信儒冠也捍城。竿上鲸鲵犹未掩,(近枭数盗。)草中狐兔不须惊。东州赵叟饮无敌,南国梅仙诗有声。不向如皋闲射雉,归来何以得卿卿。(是日惟梅、赵不射。) 【祭常山回小猎】 青盖前头点皂旗,黄茅冈下出长围。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回望白云生翠?,归来红叶满征衣。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 【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 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功名谁使连三捷,身世何缘得两忘。早岁归休心共在,他年相见话偏长。只因未报君恩重,清梦时时到玉堂。 绛阙云台总有名,应须极贵又长生。鼎中龙虎黄金贱,松下龟蛇绿骨轻。(君好炉火而饵茯苓。)?水未浑缨可濯,弁峰初见眼应明。两卮春酒真堪羡,独占人间分外荣。 【和张子野见寄三绝句·过旧游】 前生我已到杭州,到处长如到旧游。更欲洞霄为隐吏,一庵闲地且相留。 【和张子野见寄三绝句·见题壁】 狂吟跌宕无风雅,醉墨淋浪不整齐。应为诗人一回顾,山僧未忍扫黄泥。 【和张子野见寄三绝句·竹阁见忆】 柏堂南畔竹如云,此阁何人是主人。但遣先生披鹤氅,不须更画乐天真。 【和蒋夔寄茶】 我生百事常随缘,四方水陆无不便。扁舟渡江适吴越,三年饮食穷芳鲜。金齑玉脍饭炊雪,海螯江柱初脱泉。临风饱食甘寝罢,一瓯花乳浮轻圆。自从舍舟入东武,沃野便到桑麻川。剪毛胡羊大如马,谁记鹿角腥盘筵。厨中蒸粟埋饭瓮,大杓更取酸生涎。(山东喜食粟饭,饮酸酱。)柘罗铜碾弃不用,脂麻白土须盆研。故人犹作旧眼看,谓我好尚如当年。沙溪北苑强分别,水脚一线争谁先。清诗两幅寄千里,紫金百饼费万钱。吟哦烹噍两奇绝,只恐偷乞烦封缠。老妻稚子不知爱,一半已入姜盐煎。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死生祸福久不择,更论甘苦争蚩妍。知君穷旅不自释,因诗寄谢聊相镌。 【答李邦直】 美人如春风,著物物未知。羁愁似冰雪,见子先流澌。子从徐方来,吏民举熙熙。扶病出见之,惊我一何衰。知我久慵倦,起我以新诗。诗词如醇酒,盎然熏四支。径饮不觉醉,欲和先昏疲。西斋有蛮帐,风雨夜纷披。放怀语不择,抚掌笑脱颐。别来今几何,春物已含姿。柳色日夜暗,子来竟何时。徐方虽云乐,东山禁游嬉。又无狂太守,何以解忧思。闻子有贤妇,华堂咏《螽斯》。曷不倒囊橐,卖剑买蛾眉。不用教丝竹,唱我新歌词。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湖桥】 朱栏画柱照湖明,白葛乌纱曳履行。桥下龟鱼晚无数,识君拄杖过桥声。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横湖】 贪看翠盖拥红妆,不觉湖边一夜霜。卷却天机云锦段,从教匹练写秋光。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书轩】 雨昏石砚寒云色,风动牙签乱叶声。庭下已生书带草,使君疑是郑康成。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冰池】 不嫌冰雪绕池看,谁似诗人巧耐寒。记取羲之洗砚处,碧琉璃下黑蛟蟠。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竹坞】 晚节先生道转孤,岁寒惟有竹相娱。粗才杜牧真堪笑,唤作军中十万夫。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荻蒲】 雨折霜干不耐秋,白花黄叶使人愁。月明小艇湖边宿,便是江南鹦鹉洲。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蓼屿】 秋归南浦蟪蛄鸣,霜落横湖沙水清。卧雨幽花无限思,抱丛寒蝶不胜情。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望云楼】 阴晴朝暮几回新,已向虚空付此身。出本无心归亦好,白云还似望云人。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天汉台】 漾水东流旧见经,银潢左界上通灵。此台试向天文觅,阁道中间第几星。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待月台】 月与高人本有期,挂檐低户映蛾眉。只从昨夜十分满,渐觉冰轮出海迟。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二乐榭】 此间真趣岂容谈,二乐并君已是三。仁智更烦诃妄见,坐令鲁叟作瞿昙。(来诗云,二见因妄生。)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氵党泉亭】 闻道池亭胜两川,应须烂醉答云烟。劝君多种长腰米,消破亭中万斛泉。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吏隐亭】 纵横忧患满人间,颇怪先生日日闲。昨夜清风眠北牖,朝来爽气在西山。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霜筠亭】 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要看凛禀霜前意,须待秋风粉落时。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无言亭】 殷勤稽首维摩诘,敢问如何是法门。弹指未终千偈了,向人还道本无言。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露香亭】 亭下佳人锦绣衣,满身璎珞缀明玑。晚香消歇无寻处,花已飘零露已?。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涵虚亭】 水轩花榭两争妍,秋月春风各自偏。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溪光亭】 决去湖波尚有情,却随初日动檐楹。溪光自古无人画,凭仗新诗与写成。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过溪亭】 身轻步隐去忘归,四柱亭前野约微。忽悟过溪还一笑,水禽惊落翠毛衣。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披锦亭】 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谁道使君贫且老,绣屏锦帐咽笙簧。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禊亭】 曲池流水细鳞鳞,高会传觞似洛滨。红粉翠蛾应不要,画船来往胜于人。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菡萏亭】 日日移床趁下风,清香不尽思何穷。若为化作龟千岁,巢向田田乱叶中。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荼蘼洞】 长忆故山寒食夜,野荼蘼发暗香来。分无素手簪罗髻,且折霜蕤浸玉醅。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谷】 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寒芦港】 溶溶晴港漾春晖,芦笋生时柳絮飞。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鱼肥。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野人庐】 少年辛苦事犁锄,刚厌青山绕故居。老觉华堂无意味,却须时到野人庐。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此君庵】 寄语庵前抱节君,与君到处合相亲。写真虽是文夫子,我亦真堂作记人。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金橙径】 金橙纵复里人知,不见鲈鱼价自低。须是松江烟雨里,小船烧薤捣香齑。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南园】 不种夭桃与绿杨,使君应欲候农桑。春畦雨过罗纨腻,夏垅风来饼饵香。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北园】 汉水巴山乐有余,一麾从此首归途。北园草木凭君问,许我他年作主无。 【寄题刁景纯藏春坞】 白首归来种万松,待看千尺舞霜风。年抛造物陶甄外,春在先生杖屦中。杨柳长齐低户暗,樱桃烂熟滴?皆红。何时却与徐元直,共访襄阳庞德公。 【玉盘盂二首(并叙)】 东武旧俗,每岁四月大会于南禅、资福两寺,以芍药供佛。而今岁最盛,凡七千余朵,皆重跗累萼,繁丽丰硕。中有白花正圆如覆盂,其下十余叶稍大,承之如盘,姿格绝异,独出于七千朵之上,云得之于城北苏氏园中,周宰相莒公之别业也,而其名俚甚,乃为易之。 杂花狼藉占春余,芍药开时扫地无。两寺妆成宝缨络,一枝争看玉盘盂。佳名会作新翻曲,绝品难逢旧画图。从此定知年谷熟,姑山亲见雪肌肤。 花不能言意可知,令君痛饮更无疑。但持白酒劝嘉客,直待琼舟覆玉彝。负郭相君初择地,看羊属国首吟诗。吾家岂与花相厚,更问残芳有几枝。 【和潞公超然台次韵】 我公厌富贵,常苦勋业寻。相期赤松子,永望白云岑。清风出谈笑,万窍为号吟。吟成超然诗,洗我蓬之心。嗟我本何人,麋鹿强冠襟。身微空志大,交浅屡言深。嘱公如得谢,呼我幸寄音。但恐酒钱尽,烦公挥橐金。 【闻乔太博换左藏知钦州以诗招饮】 今年果起故将军,幽梦清诗信有神。马革裹尸真细事,虎头食肉更何人。阵云冷压黄茅瘴,羽扇斜挥白葛巾。痛饮从今有几日,西轩月色夜来新。 【乔将行烹鹅鹿出刀剑以饮客以诗戏之】 破匣哀鸣出素虬,倦看??听呦呦。明朝只恐兼烹鹤,此去还须却佩牛。便可先呼报恩子,不妨仍带醉乡侯。他年万骑归应好,奈有移文在故丘。 【次韵刘贡父李公择见寄二首】 白发相望两故人,眼看时事几番新。曲无和者应思郢,论少卑之且借秦。岁恶诗人无好语,(公择来诗,皆道吴中饥苦之事。)夜长鳏守向谁亲。(贡父近丧偶。)少思多睡无如我,鼻息雷鸣撼四邻。 何人劝我此间来,弦管生衣甑有埃。绿蚁濡唇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涕循城拾弃孩。为郡鲜欢君莫叹,犹胜尘土走章台。 【寄黎眉州】 胶西高处望西川,应在孤云落照边。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治经方笑《春秋》学,好士今无六一贤。(君以《春秋》受知于欧阳文忠公,公自号六一居士。)且待渊明赋归去,共将诗酒趁流年。 【和赵郎中捕蝗见寄次韵】 麦穗人许长,谷苗牛可没。天公独何意,忍使蝗虫发。驱攘著令典,农事安可忽。我仆既胼胝,我马亦款?。飞腾渐云少,筋力亦已竭。苟无百篇诗,何以醒睡兀。初如疏畎浍,渐若决?渤。往来供十吏,腕脱不容歇。平生轻妄庸,熟视笑魏勃。爱君有逸气,诗坛专斩伐。民病何时休,吏职不可越。慎无及世事,向空书咄咄。 【登常山绝顶广丽亭】 西望穆陵关,东望琅邪台。南望九仙山,北望空飞埃。相将叫虞舜,遂欲归蓬莱。嗟我二三子,狂饮亦荒哉。红裙欲先去,长笛有余哀。清歌入云霄,妙舞纤腰回。自从有此山,白石封苍苔。何尝有此乐,将去复徘徊。人生如朝露,白发日夜催。弃置当何言,万劫终飞灰。 【薄薄酒二首(并叙)】 胶西先生赵明叔,家贫,好饮,不择酒而醉。常云: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其言虽俚,而近乎达,故推而广之以补东州之乐府;既又以为未也,复自和一篇,聊以发览者之一噱云耳。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薄薄酒,饮两钟;粗粗布,著两重;美恶虽异醉暖同,丑妻恶妾寿乃公。隐居求志义之从,本不计较东华尘土北窗风。百年虽长要有终,富死未必输生穷。但恐珠玉留君容,千载不朽遭樊崇。文章自足欺盲聋,谁使一朝富贵面发红。达人自达酒何功,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 【同年王中甫挽词】 先帝亲收十五人,(仁宗朝贤良十五人,今惟富郑公、张宣徽、钱纯老及余与舍弟在耳。)四方争看击鹏?。如君才业真堪用,顾我衰迟不足论。出处升沉十年后,死生契阔几人存。他时京口寻遗迹,宿草犹应有泪痕。 【七月五日二首】 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萧条北窗下,长日谁与度。今年苦炎热,草木困薰煮。况我早衰人,幽居气如缕。秋来有佳兴,秫稻已含露。还复此微吟,往和糟床注。 何处觅新秋,萧然北台上。秋来未云几,风月已清亮。云间耸孤翠,林表浮远涨。新枣渐堪剥,晚瓜犹可饷。西风送落日,万窍含凄怅。念当急行乐,白发不汝放。 【赵郎中见和戏复答之】 赵子吟诗如泼水,一挥三百八十字。奈何效我欲寻医,恰似西施藏白地。赵子饮酒如淋灰,一年十万八千杯。若不令君早入务,饮竭东海生黄埃。我衰临政多缪错,羡君精采如秋鹗。颇哀老子今日饮,为君坐啸主画诺。 【次韵周?寄雁荡山图二首】 指点先凭采药翁,丹青化出大槐宫。眼明小阁浮烟翠,齿冷新诗嚼雪风。二华行观雄陕右,九仙今已压京东。(将赴河中,密迩太华,九仙在东武,奇秀不灭雁荡也。)此生的有寻山分,已觉温台落手中。 西湖三载与君同,马入尘埃鹤入笼。东海独来看出日,石桥先去踏长虹。遥知别后添华发,时向樽前说病翁。所恨蜀山君未见,他年携手醉郫筒。 【送碧香酒与赵明叔教授】 闻君有妇贤且廉,劝君慎勿为楚相。不羡紫驼分御食,自遣赤脚沽村酿。嗟君老狂不知愧,更吟丑妇恶嘲谤。诸生闻语定失笑,冬暖号寒卧无怅。碧香近出帝子家,鹅儿破壳酥流盎。不学刘伶独自饮,一壶往助齐眉饷。 【赵既见和复次韵答之】 长安小吏天所放,日夜歌呼和丞相。岂知后世有阿瞒,(曹公自言参之后。)北海樽前捉私酿。先生未出禁酒国,诗语孤高常近谤。几回无酒欲沽君,却畏有司书簿帐。(近制,公使酒过数法甚重。)酸寒可笑分一斗,日饮无何足袁盎。更将险语压衰翁,只恐自是台无饷。 【赵郎中往莒县逾月而归复以一壶遗之仍用元韵】 东邻主人游不归,悲歌夜夜闻舂相。门前人闹马嘶急,一家喜气如春酿。王事何曾怨独贤,室人岂忍交谪谤。大儿踉?将越门限,小儿咿哑语绣帐。定教舞袖掣伊凉,更想夜庖鸣瓮盎。题诗送酒君勿诮,免使退之嘲一饷。 【苏潜圣挽词】 妙龄驰誉百夫雄,晚节忘怀大隐中。悃忄?无华真汉吏,文章尔雅称吾宗。趋时肯负平生志,有子还应不死同。惟我闲思十年事,数行老泪寄西风。 ●卷八 ◎诗七十二首 【和晁同年九日见寄】 仰看鸾鹄刺天飞,富贵功名老不思。病马已无千里志,骚人长负一秋悲。古来重九皆如此,别后西湖付与谁。遣子穷愁天有意,吴中山水要清诗。 【送乔施州】 恨无负郭田二顷,空有载行书五车。江上青山横绝壁,云间细路蹑飞蛇。鸡号黑暗通蛮货,(胡人谓犀为黑暗。)蜂闹黄连采蜜花。共怪河南门下客,不应万里向长沙。(乔受知于吴丞相,而施州风土大类长沙。) 【雪夜独宿柏仙庵】 晚雨纤纤变玉{?莫},小庵高卧有余清。梦惊忽有穿窗片,夜静惟闻泻竹声。稍压冬温聊得健,未濡秋旱若为耕。天公用意真难会,又作春风烂漫晴。 【和孔郎中荆林马上见寄】 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方将怨无襦,忽复歌缁衣。堂堂孔北海,直气凛群儿。朱轮未及郊,清风已先驰。何以累君子,十万贫与羸。滔滔满四方,我行竟安之。何时剑关路,春山闻子规。 【留别雩泉】 举酒属雩泉,白发日夜新。何时泉中天,复照泉上人。二年饮泉水,鱼鸟亦相亲。还将弄泉手,遮日向西秦。 【留别释迦院牡丹呈赵ヘ】 春风小院初来时,壁间惟见使君诗。应问使君何处去,凭花说与春风知。年年岁岁何穷已,花似今年人老矣。去年崔护若重来,前度刘郎在千里。 【董储郎中尝知眉州与先人游过安丘访其故居见其子希甫留诗屋壁】 白发郎潜旧使君,至今人道最能文。只鸡敢忘桥公语,下马来寻董相坟。冬月负薪虽得免,邻人吹笛不堪闻。死生契阔君休问,洒泪西南向白云。 【刘贡父见余歌词数首以诗见戏聊次其韵】 十载漂然未可期,那堪重作看花诗。门前恶语谁传去,醉后狂歌自不知。刺舌君今犹未戒,灸眉我亦更何辞。相从痛饮无余事,正是春容最好时。 【除夜大雪留潍州元日早晴遂行中途雪复作】 除夜雪相留,元日晴相送。东风吹宿酒,瘦马兀残梦。葱?晓光开,旋转余花弄。下马成野酌,佳哉谁与共。须臾晚云合,乱洒无缺空。鹅毛垂马骏,自怪骑白凤。三年东方旱,逃户连欹栋。老农释耒叹,泪入饥肠痛。春雪虽云晚,春麦犹可种。敢怨行役劳,助尔歌饭瓮。 【大雪青州道上有怀东武园亭寄交孔周翰】 超然台上雪,城郭山川两奇绝。海风吹碎碧琉璃,时见三山白银阙。盖公堂前雪,绿窗朱户相明灭。堂中美人雪争妍,粲然一笑玉齿颊。就中山堂雪更奇,青松怪石乱琼丝。惟有使君游不归,五更上马愁敛眉。君不见淮西李侍中,夜入蔡州缚取吴元济。又不见襄阳孟浩然,长安道上骑驴吟雪诗。何当闭门饮美酒,无人毁誉河东守。 【至济南李公择以诗相迎次其韵二首】 敝裘羸马古河滨,野阔天低糁玉尘。自笑餐毡典属国,来看换酒谪仙人。宦游到处身如寄,农事何时手自亲。剩作新诗与君和,莫因风雨废鸣晨。 夜拥笙歌?水滨,回头乐事总成尘。今年送汝作太守,到处逢君是主人。聚散细思都是梦,身名渐觉两非亲。相从继烛何须问,蝙蝠飞时日正晨。 【和孔君亮郎中见赠】 偶对先生尽一樽,醉看万物汹崩奔。优游共我聊卒岁,肮脏如君合倚门。只恐掉头难久住,应须倾盖便深论。固知严胜风流在,又见长身十世孙。(?,字君严;戡,字君胜。退之志其墓云:孔子世卅八,吾见其孙,白面长身。今君亮四十八世矣。) 【送范景仁游洛中】 小人真ウ事,闲退岂公难。道大吾何病,言深听者寒。忧时虽早白,住世有还丹。得酒相逢乐,无心所遇安。去年行万里,蜀路走千盘。投老身弥健,登山意未阑。西游为樱笋,东道尽?鸾。杖履携儿去,园亭借客看。折花斑竹寺,弄水石楼滩。鬻马衰怜白,惊雷怯笑韩。藓书标洞府,(欧阳永叔尝游嵩山,日暮,于绝壁上见苔藓成文,云神清之洞。明日复寻,不见。)松盖偃天坛。试与刘夫子,重寻靖长官。(刘几云:曾见人嵩山幽绝处,眼光如猫,意其为靖长官也。) 【次韵景仁留别】 公老我亦衰,相见恨不数。临行一杯酒,此意重山岳。歌词?清,琴弄黄钟浊。诗新眇难和,饮少仅可学。欲参兵部选,有力谁如荦。且作东诸侯,山城雄鼓角。南游许过我,不惮千里邈。会当闻公来,倒屣发一握。 【书韩干牧马图】 南山之下,?渭之间,想见开元天宝年。八坊分屯隘秦川,四十万匹如云烟。骓?丕る骆骊骝?原,白鱼赤兔も皇[A193]。龙颅凤颈狞且妍,奇姿逸德隐驽顽。碧眼胡儿手足鲜,岁时剪刷供帝闲。柘袍临池侍三千,红妆照日光流渊。楼下玉螭吐清寒,往来蹙踏生飞湍。众工舐笔和朱铅,先生曹霸弟子韩。厩马多肉尻?隹圆,肉中画骨夸尤难,金羁玉勒绣罗鞍。鞭?刻烙伤天全,不如此图近自然。平沙细草芒芊绵,惊鸿脱兔争后先。王良挟策飞上天,何必俯首服短辕。 【送鲁元翰少卿知卫州】 冗士无处著,寄身范公园。桃花忽成阴,荠麦秀已繁。闭门春昼永,惟有黄蜂喧。谁人肯携酒,共醉榆柳村。髯卿独何者,一月三到门。我不往拜之,髯来意弥敦。堂堂元老後,??仁人言。忆在钱塘岁,情好均弟昆。时于冰雪中,笑语作春温。欲饮径相觅,夜开丛竹轩。搜寻到箧笥,?醢无复存。每愧烟火中,玉腕亲炮燔。别来今几何,相对如梦魂。告我当北渡,新诗侑清樽。坡陀太行麓,汹涌黄河翻。仕宦非不遇,王畿西北垣。斯民如鱼耳,见网则惊奔。皎皎千丈清,不如尺水浑。刑政虽首务,念当养其源。一闻襦?音,盗贼安足论。 【次韵子由送蒋夔赴代州学官】 功利争先变法初,典型独守老成余。穷人未信诗能尔,倚市悬知绣不如。代北诸生渐狂简,床头杂说为爬梳。归来问雁吾何敢,疾世王符解著书。 【和李邦直沂山祈雨有应】 高田生黄埃,下田生苍耳。苍耳亦已无,更问麦有几。蛟龙睡足亦解惭,二麦枯时雨如洗。不知雨从何处来,但闻吕梁百步声如雷。试上城南望城北,际天菽粟青成堆。饥火烧肠作牛吼,不知待得秋成否。半年不雨坐龙慵,共怨天公不怨龙。今朝一雨聊自赎,龙神社鬼各言功。无功日盗太仓谷,嗟我与龙同此责。劝农使者不汝容,因君作诗先自劾。 【宿州次韵刘泾】 我欲归休瑟渐希,舞雩何日著春衣。多情白发三千丈,无用苍皮四十围。晚觉文章真小技,早知富贵有危机。为君垂涕君知否,千古华亭鹤自飞。(泾之兄汴亦有文,死矣。) 【和孔密州五绝·见邸家园留题】 大旆传闻载酒过,小诗未忍著砖磨。阳关三叠君须秘,除却胶西不解歌。(来诗有渭城之句。) 【和孔密州五绝·春步西园见寄】 岁岁开园成故事,年年行乐不辜春。今年太守忧难继,慈爱聪明惠利人。 【和孔密州五绝·东栏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和孔密州五绝·和流杯石上草书小诗】 蜂腰鹤膝嘲希逸,春蚓秋蛇病子云。醉里自书醒自笑,如今二绝更逢君。 【和孔密州五绝·堂后白牡丹】 城西千叶岂不好,笑舞春风醉脸丹。何似后堂冰玉洁,游蜂非意不相干。(孔颇有声伎,而客无见者。) 【和赵郎中见戏二首(赵以徐妓不如东武诗中见戏云只有当时燕子楼)】 燕子人亡三百秋,卷帘那复似扬州。西行未必能胜此,空唱崔徽上白楼。 我击藤床君唱歌,明年六十奈君何。醉颠只要装风景,莫向人前自洗磨。(赵每醉歌毕,辄曰明年六十矣。) 【和子由与颜长道同游百步洪相地筑亭种柳】 平明坐衙不暖席,归来闭阁闲终日。卧闻客至倒屣迎,两眼蒙笼余睡色。城东泗水步可到,路转河洪翻雪白。安得青丝络骏马,蹙踏飞波柳阴下。奋身三丈两蹄间,振鬣长鸣声自干。少年狂兴久已谢,但忆嘉陵绕剑关。剑关大道车方轨,君自不去归何难。山中故人应大笑,筑室种柳何时还。 【次韵李邦直感旧】 驺骑传呼出跨坊,簿书填委入充堂。谁教按部如何武,只许清樽对孟光。婉娩有时来入梦,温柔何日听还乡。酸寒病守忧堪笑,千步空余仆射场。 【与梁先舒焕泛舟得临酿字二首】 彭城古战国,孤客倦登临。汴泗交流处,清潭百丈深。故人轻千里,足茧来相寻。何以娱嘉客,潭水洗君心。 老守厌簿书,先生罢函丈。风流魏晋间,谈笑羲皇上。河洪忽已过,水色绿可酿。君毋轻此乐,此乐清且放。 【次韵答邦直子由四首】 簿书颠倒梦魂间,知我疏慵肯见原。闲作闭门僧舍冷,病闻吹枕海涛喧。忘怀杯酒逢人共,引睡文书信手翻。欲吐狂言喙三尺,怕君?我却须吞。(邦直屡以此见戒。) 城南短李好交游,箕踞狂歌总自由。尊主庇民君有道,乐天知命我无忧。醉呼妙舞留连夜,闲作清诗断送秋。潇洒使君殊不俗,樽前容我揽须不。(邦直家中舞者甚多。) 老弟东来殊寂寞,故人留饮慰酸寒。草荒城角开新径,雨入河洪失旧滩。车马追陪迹未扫,唱酬往复字应漫。此诗更欲凭君改,待与江南子布看。 君虽为我此迟留,别后凄凉我已忧。不见便同千里远,退归终作十年游。恨无扬子一区宅,懒卧元龙百尺楼。闻道?鸿满台阁,网罗应不到沙鸥。 【司马君实独乐园】 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花香袭杖屦,竹色侵盏?。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才全德不形,所贵知我寡。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持此欲安归,造物不我舍。名声逐吾辈,此病天所赭。抚掌笑先生,年来效喑哑。 【送颜复兼寄王巩】 彭城官居冷如水,谁从我游颜氏子。我衰且病君亦穷,衰穷相守正其理。胡为一朝舍我去,轻衫触热行千里。问君无乃求之与,答我不然聊尔耳。京师万事日日新,故人如故今有几。君知牛行相君宅,扣门但觅王居士。清诗草圣俱入妙,别后寄我书连纸。苦恨相思不相见,约我重阳嗅霜蕊。君归可唤与俱来,未应指目妨进拟。太一老仙闲不出,(张安道为太一宫使。)踵门问道今时矣。因行过我路几何,愿君推挽加鞭?。吾侪一醉岂易得,买羊酿酒从今始。 【蝎虎】 黄鸡啄蝎如啄黍,窗间守宫称蝎虎。暗中缴尾伺飞虫,巧捷功夫在腰膂。??脉脉善缘壁,陋质从来谁比数。今年岁旱号蜥蜴,狂走儿童闹歌舞。能衔渠水作冰雹,便向蛟龙觅云雨。守宫努力搏苍蝇,明年岁旱当求汝。 【子由将赴南都与余会宿于逍遥堂作两绝句读之殆不可为怀因和其诗以自解余观子由自少旷达天资近道又得至人养生长年之诀而余亦窃闻其一二以为今者宦游相别之日浅而异时退休相从之日长既以自解且以慰子由云(诗前原有苏辙原诗,今删。)】 别期渐近不堪闻,风雨萧萧已断魂。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 但令朱雀长金花,此别还同一转车。五百年间谁复在,会看铜狄两咨嗟。 【留题石经院三首】 葱?门前路,行穿翠密中。却来堂上看,岩谷意无穷。 夭矫庭中桧,枯枝鹊踏消。瘦皮缠鹤骨,高顶转龙腰。 窈窕山头井,潜通伏涧清。欲知深几许,听放辘轳声。 【过云龙山人张天骥】 郊原雨初足,风日清且好。病守亦欣然,肩舆白门道。荒田咽蛩蚓,村巷悬梨枣。下有幽人居,闭门空雀噪。西风高正厉,落叶纷可扫。孤僮卧斜日,病马放秋草。墟里通有无,垣墙任摧倒。君家本冠盖,丝竹闹邻保。脱身声利中,道德自濯澡。躬耕抱羸疾,奉养百岁老。诗书膏吻颊,菽水媚翁媪。饥寒天随子,杞菊自撷Ρ。慈孝董邵南,鸡狗相乳抱。吾生如寄耳,归计失不早。故山岂敢忘,但恐迫华皓。从君学种秫,斗酒时相劳。 【赠王仲素寺丞(名景纯。)】 养气如养儿,弃官如弃泥。人皆笑子拙,事定竟谁迷。归耕独患贫,问子何所赍。尺宅足自庇,寸田有余畦。明珠照短褐,陋室生虹霓。虽无孔方兄,顾有法喜妻。弹琴一长啸,不答阮与嵇。曹南刘夫子,名与子政齐。家有鸿宝书,不铸金?蹄。促膝问道要,遂蒙分刀圭。不忍独不死,尺书肯见梯。我生本强鄙,少以气自挤。孤舟倒江河,赤手揽象犀。年来稍自笑,留气下暖脐。苦恨闻道晚,意象飒已凄。空见孙思邈,区区赋病梨。 【阳关词三首·赠张继愿】 受降城下紫髯郎,戏马台南古战场。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归故乡。 【阳关词三首·答李公择】 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 【阳关词三首·中秋月】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和孔周翰二绝·再观邸园留题】 小园香雾晓蒙笼,醉手狂词未必工。鲁叟录诗应有取,曲收彤管邶?风。 【和孔周翰二绝·观净观堂效韦苏州诗】 弱羽巢林在一枝,幽人蜗舍两相宜。乐天长短三千首,却爱韦郎五字诗。 【京师哭任遵圣】 十年不还乡,儿女日夜长。岂惟催老大,渐复成凋丧。每闻耆旧亡,涕泫声辄放。老任况奇逸,先子推辈行。文章小得誉,诗语尤清壮。吏能复所长,谈笑万夫上。自喜作剧县,偏工破豪党。奋髯走猾吏,嚼齿对奸将。哀哉命不偶,每以才得谤。竟使落穷山,青衫就黄壤。宦游久不乐,江海永相望。退耕本就君,时节相劳饷。此怀今不遂,归见累累葬。望哭国西门,落日衔千嶂。平生惟一子,抱负珠在掌。见之龆龀中,已有食牛量。他年如入洛,生死一相访。惟有王浚冲,心知中散状。 【答任师中家汉公(一题:奉和师中丈汉公兄见寄诗一首)】 先君昔未仕,杜门皇?初。道德无贫贱,风采照乡闾。何尝疏小人,小人自阔疏。出门无所诣,老史在郊墟。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高树红消梨,小池白芙蕖。常呼赤脚婢,雨中撷园蔬。矫矫任夫子,罢官还旧庐。是时里中儿,始识长者车。烹鸡酌白酒,相对欢有余。有如庞德公,往还葛与徐。妻子走堂下,主人竟谁欤。我时年尚幼,作赋慕相如。侍立看君谈,精悍实起予。岁月曾几何,耆老逝不居。史侯最先没,孤坟拱桑樗。我亦涉万里,清血满襟祛。漂流二十年,始悟万缘虚。独喜任夫子,老佩刺史鱼。威行乌白蛮,解辫请冠裾。方当入奏事,清庙陈??。胡为厌轩冕,归意不少纾。上蔡有良田,黄沙走清渠。罢亚百顷稻,雍容十年储。闲随李丞相,搏射鹿与猪。苍鹰十斤重,猛犬如黄驴。岂比陶渊明,穷苦自把锄。我今四十二,衰发不满梳。彭城古名郡,乏人偶见除。头颅已可知,几何不樵渔。会当相从去,芒鞋老?畲。念子瘴江边,怀抱向谁摅。赖我同年友,相欢出同舆。冰盘荐文鲔,(鲔,?各也。戎、泸常有。)玉?倾浮蛆。醉中忽思我,清诗缀琼琚。知我少诙谐,教我时卷舒。世事日反覆,翩如风中?。雀罗吊廷尉,秋扇悲婕妤。升沉一何速,喜怒纷众狙。作诗谢二子,我师宁与蘧。 【初别子由】 我少知子由,天资和而清。好学老益坚,表里渐融明。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不见六七年,微言谁与赓。常恐坦率性,放纵不自程。会合亦何事,无言对空枰。使人之意消,不善无由萌。森然有六女,包裹布与荆。无忧赖贤妇,藜藿等大烹。使子得行意,青衫陋公卿。明日无晨炊,倒床作雷鸣。秋眠我东阁,夜听风雨声。悬知不久别,妙理重细评。昨日忽出门,孤舟转西城。归来北堂上,古屋空峥嵘。退食忄吴相从,入门中自惊。南都信繁会,人事水火争。念当闭阁坐,颓然寄聋盲。妻子亦细事,文章固虚名。会须扫白发,不复用黄精。 【次韵吕梁仲屯田】 雨叶风花日夜稀,一杯相属竟何时。空虚岂敢酬琼玉,枯朽犹能出菌芝。门外吕梁从迅急,胸中云梦自逶迟。待君笔力追灵运,莫负南台九日期。 【章质夫寄惠崔徽真】 玉钗半脱云垂耳,亭亭芙蓉在秋水,当时薄命一酸辛,千古华堂奉君子。水边何处无丽人,近前试看丞相嗔。不如丹青不解语,世间言语元非真。知君被恼更愁绝,卷赠老夫惊老拙。为君援笔赋梅花,未害广平心似铁。 【王巩屡约重九见访既而不至以诗送将官梁交且见寄次韵答之交颇文雅不类武人家有侍者甚惠丽】 知君月下见倾城,破恨悬知酒有兵。老守无何惟日饮,将军竞病自诗鸣。花枝不共秋欹帽,笔阵空来夜斫营。爱惜微官将底用,他年只好写铭旌。 【台头寺雨中送李邦直赴史馆分韵得忆字人字兼寄孙巨源二首】 霜林日夜西风急,老送君归百忧集。清歌窈眇入行云,云为不行天为泣。红叶黄花秋正乱,白鱼紫蟹君须忆。凭君说向髯将军,衰鬓相逢应不识。 珥笔西归近紫宸,太平典册不缘麟。付君此事宁论晋,载我当时旧过秦。门外想无千斛米,墓中知有百年人。看君两眼明如镜,休把春秋坐素臣。 【代书答梁先】 此身与世真悠悠,苍颜华发谁汝留。强名太守古徐州,忘归不如楚沐猴。鲁人岂独不知丘,??藉夫子无罪尤。异哉梁子清而修,不远千里从我游。了然正色悬双眸,世之所驰子独不。一经通明传节侯,小楷精绝规摹欧。(梁生学欧阳公书。)我衰废学懒且?俞,畏见问事贾长头。别来红叶黄花秋,夜梦见之起坐愁。遗我驳石盆与瓯,黑质白章声琳球。谓言山石生涧沟。追琢尚可王公羞。感子佳意能无酬,反将木瓜报珍投。学如富贾在博收,仰取俯拾无遗筹。道大如天不可求,修其可见致其幽。愿子笃实慎勿浮,发愤忘食乐忘忧。 【九日邀仲屯田为大水所隔以诗见寄次其韵】 无复龙山对孟嘉,西来河伯意雄夸。霜风可使吹黄帽(舟人黄帽,土胜水也),樽酒那能泛浪花。漫遣鲤鱼传尺素,却将燕石报琼华。何时得见悲秋老,醉里题诗字半斜。 【河复(并叙)】 熙宁十年秋,河决澶渊,注钜野,入淮泗。自澶、魏以北皆绝流,而济、楚大被其害,彭门城下水二丈八尺,七十余日不退,吏民疲于守御。十月十三日,澶州大风终日,既止,而河流一枝已复故道,闻之喜甚,庶几可塞乎。乃作《河复》诗,歌之道路,以致民愿而迎神休,盖守土者之志也。 君不见西汉元光元封间,河决瓠子二十年。钜野东倾淮泗满,楚人恣食黄河?。万里沙回封禅罢,初遣越巫沉白马。河公未许人力穷,薪刍万计随流下。吾君仁圣如帝尧,百神受职河神骄。帝遣风师下约束,北流夜起澶州桥。东风吹冻收微渌,神功不用淇园竹。楚人种麦满河淤,仰看浮槎栖古木。 【韩干马十四匹】 二马并驱攒八蹄,二马宛颈げ尾齐。一马任前双举后,一马却避长鸣嘶。老髯奚官骑且顾,前身作马通马语。后有八匹饮且行,微流赴吻若有声。前者既济出林鹤,后者欲涉鹤俯啄。最后一匹马中龙,不嘶不动尾摇风。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有言郡东北荆山下可以沟畎积水因与吴正字王户曹同往相视以地多乱石不果还游圣女山山有石室如墓而无棺椁或云宋司马桓?墓二子有诗次其韵二首 侧手区区未易遮,奔流一瞬卷千家。共疑智伯初围赵,犹有张汤欲漕斜。已坐迂疏来此地,分将劳苦送生涯。使君下策真堪笑,隐隐惊雷响踏车。 茫茫清泗绕孤岑,归路相将得暂临。试著芒鞋穿荦确,更然松炬照幽深。纵令司马能?石,奈有中郎解摸金。强写苍崖留岁月,他年谁识此时心。 【赠写御容妙善师】 忆昔射策干先皇,珠帘翠幄分两厢。紫衣中使下传诏,跪捧冉冉闻天香。仰观眩晃目生晕,但见晓色开扶桑。迎阳晚出步就坐,绛纱玉斧光照廊。野人不识日月角,仿佛尚记重瞳光。三年归来真一梦,桥山松桧凄风霜。天容玉色谁敢画,老师古寺昼闭房。梦中神授心有得,觉来信手笔已忘。幅巾常服俨不动,孤臣入门涕自滂。元老侑坐须眉古,虎臣立侍冠剑长。平生惯写龙凤质,肯顾草间猿与獐。都人踏破铁门限,黄金白璧空堆床。尔来摹写亦到我,谓是先帝白发郎。不须览镜坐自了,明年乞身归故乡。 【哭刁景纯】 读书想前辈,每恨生不早。纷纷少年场,犹得见此老。此老如松柏,不受霜雪槁。直从毫末中,自养到合抱。宏材乏近用,千岁自枯倒。文章余正始,风节贯华皓。平生为人尔,自为薄如缟。是非虽难齐,反覆看愈好。前年旅吴越,把酒庆寿考。扣门无晨夜,百过迹未扫。但知从德公,未省厌丘嫂。别时公八十,后会知难保。昨日故人书,连年丧翁媪。(景纯妻先亡。)伤心范桥水,漾漾舞寒藻。华堂不见人,瘦马空恋?。我欲江东去,匏樽酌行潦。镜湖无贺监,恸哭稽山道。忍见万松冈,荒池没秋草。 【答吕梁仲屯田】 乱山合沓围彭门,官居独在悬水村。(吕梁地名。)居民萧条杂麋鹿,小市冷落无鸡豚。黄河西来初不觉,但讶清泗流奔浑。夜闻沙岸鸣瓮盎,晓看雪浪浮鹏鲲。吕梁自古喉吻地,万顷一抹何由吞。坐观入市卷闾井,吏民走尽余王尊。计穷路断欲安适,吟诗破屋愁鸢蹲。岁寒霜重水归壑,但见屋瓦留沙痕。入城相对如梦寐,我亦仅免为鱼鼋。旋呼歌舞杂诙笑,不惜饮?空瓶盆。念君官舍冰雪冷,新诗美酒聊相温。人生如寄何不乐,任使绛蜡烧黄昏。宜房未筑淮泗满,故道堙灭疮痍存。明年劳苦应更甚。我当畚锸先鲸髡。付君万指伐顽石,千锤雷动苍山根。高城如铁洪口决,谈笑却扫看崩奔。农夫掉臂免狼顾,秋谷布野如云屯。还须更置软脚酒,为君击鼓行金樽。 【张寺丞益斋】 张子作斋舍,而以益为名。吾闻之夫子,求益非速成。譬如远游客,日夜事征行。今年适燕蓟,明年走蛮荆。东观尽沧海,西涉渭与泾。归来闭户坐,八方在轩庭。又如学医人,识病由饱更。风雨晦明淫,跛?聋盲。虚实在其脉,静躁在其情。荣枯在其色,寿夭在其形。苟能阅千人,望见知死生。为学务日益,此言当自程。为道贵日损,此理在既盈。愿君书此诗,以为益斋铭。 【答孔周翰求书与诗】 身闲曷不长闭口,天寒正好深藏手。吟诗写字有底忙,未脱多生宿尘垢。不蒙讥诃子厚疾,反更刻画无盐丑。征西自有家鸡肥,太白应惊饭山瘦。与君相从知几日,东风待得花开否。拨弃万事勿复谈,百觚之后那辞酒。 【送李公恕赴阙】 君才有如切玉刀,见之凛凛寒生毛。愿随壮士斩蛟蜃,不愿腰间缠锦绦。用违其才志不展,坐与胥吏同疲劳。忽然眉上有黄气,吾君渐欲收英髦。立谈左右俱动色,一语径破千言牢。我顷分符在东武,脱略万事惟嬉遨。尽坏屏障通内外,仍呼骑遭为马曹。君为使者见不问,反更对饮持双螯。酒酣箕坐语惊众,杂以嘲讽穷诗骚。世上小儿多忌讳,独能容我真贤豪。为我买田临汶水,逝将归去诛蓬蒿。安能终老尘土下,俯仰随人如桔槔。 ●卷九 ◎诗六十七首 【春菜】 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宿酒初消春睡起,细履幽畦掇芳辣。茵陈甘菊不负渠,绘缕堆盘纤手抹。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铁甲。岂如吾蜀富冬蔬,霜叶露牙寒更茁。久抛菘葛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并发脱。 【送郑户曹】 游遍钱塘湖上山,归来文字带芳鲜。羸僮瘦马从吾饮,陋巷何人似子贤。公业有田常乏食,广文好客竟无毡。东归不趁花时节,开尽春风谁与妍。 【虔州八境图八首(原无引,据它本补。)】 《南康八境图》者,太守孔君之所作也,君既作石城,即其城上楼观台榭之所见而作是图也。东望七闽,南望五岭,览群山之参差,俯章贡之奔流,云烟出没,草木蕃丽,邑屋相望,鸡犬之声相闻。观此图也,可以茫然而思,粲然而笑,?既然而叹矣。苏子曰:此南康之一境也,何从而八乎?所自观之者异也。且子不见夫日乎,其旦如盘,其中如珠,其夕如破璧,此岂三日也哉。苟知夫境之为八也,则凡寒暑、朝夕、雨?、晦冥之异,坐作、行立、哀乐、喜怒之变,接于吾目而感于吾心者,有不可胜数者矣,岂特八乎。如知夫八之出乎一也,则夫四海之外,诙诡谲怪,《禹贡》之所书,邹衍之所谈,相如之所赋,虽至千万未有不一者也。后之君子,必将有感于斯焉。乃作诗八章,题之图上。 坐看奔湍绕石楼,使君高会百无忧。三犀窃鄙秦太守,八咏聊同沈隐侯。 涛头寂寞打城还,章贡台前暮霭寒。倦客登临无限思,孤云落日是长安。 白鹊楼前翠作堆,萦云岭路若为开。故人应在千山外,不寄梅花远信来。 朱楼深处日微明,皂盖归时酒半醒。薄暮渔樵人去尽,碧溪青蟑绕螺亭。 使君那暇日参禅,一望丛林一怅然。成佛莫教灵运后,着鞭从使祖生先。 却从尘外望尘中,无限楼台烟雨?。山水照人迷向背,只寻孤塔认西东。 烟云缥缈郁孤台,积翠浮空雨半开。想见之罘观海市,绛宫明灭是蓬莱。 回峰乱嶂郁参差,云外高人世得知。谁向空山弄明月,山中木客解吟诗。 【读孟郊诗二首】 夜读孟郊诗,细字如牛毛。寒灯照昏花,佳处时一遭。孤芳擢荒秽,苦语余诗骚。水清石凿凿,湍激不受篙。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彭?越,竟日嚼空螯。要当斗僧清,未足当韩豪。人生如朝露,日夜火消膏。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不如且置之,饮我玉色醪。 我憎孟郊诗,复作孟郊语。饥肠自鸣唤,空壁转饥鼠。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有如黄河鱼,出膏以自煮。尚爱铜斗歌,鄙俚颇近古。桃弓射鸭罢,独速短蓑舞。不忧踏船翻,踏浪不踏土。吴姬霜雪白,赤脚浣白?。嫁与踏浪儿,不识离别苦。歌君江湖曲,感我长羁旅。 【访张山人得山中字二首】 鱼龙随水落,猿鹤喜君还。旧隐丘墟外,新堂紫翠间。野麋驯杖履,幽桂出榛菅。洒扫门前路,山公亦爱山。(张故居为大水所坏,新卜此室故居之东。) 万木锁云龙,(山名。)天留与戴公。路迷山向背,人在?西东。荠麦余春雪,樱桃落晚风。入城都不记,归路醉眠中。 【送孔郎中赴陕郊】 惊风击面黄沙走,西出崤函脱尘垢。使君来自古徐州,声振河潼殷关右。十里长亭闻鼓角,一川秀色明花柳。北临飞槛卷黄流,南望青山如岘首。东风吹开锦绣谷,渌水翻动蒲萄酒。讼庭生草数开樽,过客如云牢闭口。 【与梁左藏会饮傅国博家】 将军破赋自草檄,论诗说剑俱第一。彭城老守本虚名,识字劣能欺项籍。风流别驾贵公子,欲把笙歌暖锋镝。红旆朝开猛士噪,翠帷暮卷佳人出。东堂醉卧呼不起,啼鸟落花春寂寂。试教长笛傍耳根,一声吹裂阶前石。 【寒食日答李公择三绝次韵】 从来苏李得名双,只恐全齐笑陋邦。诗似悬河供不办,故欺张籍陇头泷。 簿书?鼓不知春,佳句相呼赖故人。寒食德公方上冢,归来谁主复谁宾。 巡城已困尘埃眯,执朴仍遭虮虱缘。欲脱布衫携素手,试开病眼点黄连。(来诗谓仆布衫督役。) 【约公择饮是日大风】 先生生长匡庐山,山中读书三十年。旧闻饮水师颜渊,不知治剧乃所便。偷儿夜探赤白丸,奋髯忽逢朱子元。半年群盗诛七百,谁信家书藏九千。春风无事秋月闲,红妆执乐豪且妍。紫衫玉带两部全,琵琶一抹四十弦,客来留饮不计钱。齐人爱公如子产,儿啼卧路呼不还,我惭山郡空留连。牙兵部吏笑我寒,邀公饮酒公无难。约束官奴买花钿,薰衣理鬓夜不眠。晓来颠风尘暗天,我思其由岂坐悭。作诗愧谢公笑欢,归来瑟缩愈不安。要当啖公八百里,豪气一洗儒生酸。 【座上赋戴花得天字】 清明初过酒阑珊,折得奇葩晚更妍。春色岂关吾辈事,老狂聊作座中先。醉吟不耐欹纱帽,起舞从教落酒船。结习渐消留不住,却须还与散花天。 【夜饮次韵毕推官】 簿书丛里过春风,酒圣时时且复中。红烛照庭嘶??,黄鸡催晓唱玲珑。老来渐减金钗兴,醉后空惊玉筋工。(毕善篆。)月未上时应早散,免教壑谷问吾公。 【续丽人行】 李仲谋家有周?画背面欠伸内人,极精,戏作此诗。 深宫无人春日长,沉香亭北百花香。美人睡起薄梳洗,燕舞莺啼空断肠。画工欲画无穷意,前立东风初破睡。若教回首却嫣然,阳城下蔡俱风靡。杜陵饥客眼长寒,蹇驴破帽随金鞍。隔花临水时一见,只许腰肢背后看。心醉归来茅屋底,方信人间有西子。君不见孟光举案与眉齐,何曾背面伤春啼。 【闻李公择饮傅国博家大醉二首】 儿童拍手闹黄昏,应笑山公醉习园。纵使先生能一石,主人未肯独留髡。 不肯惺惺骑马回,玉山知为玉人颓。紫云有语君知否,莫唤分司御史来。 【起伏龙行(并叙)】 徐州城东二十里,有石潭。父老云与泗水通,增损清浊,相应不差,时有河鱼出焉。元丰元年春旱,或云置虎头潭中可以致雷雨,用其说,作《起伏龙行》一首。 何年白竹千钧弩,射杀南山雪毛虎。至今颅骨带霜牙,尚作四海毛虫祖。东方久旱千里赤,三月行人口生土。碧潭近在古城东,神物所蟠谁敢侮。上欹苍石拥岩窦,下应清河通水府。眼光作电走金蛇,鼻息为云擢烟缕。当年负图传帝命,左右羲轩诏神禹。尔来怀宝但贪眠,满腹雷霆喑不吐。赤龙白虎战明日,(是月丙辰,明日庚寅。)倒卷黄河作飞雨。嗟吾岂乐斗两雄,有事径须烦一怒。 【闻公择过云龙张山人辄往从之公择有诗戏用其韵】 我生固多忧,肉食常苦墨。轩然就一笑,犹得好饮力。闻君过云龙,对酒两静默。急携清歌女,山郭及未昃。一欢难力致,邂逅有胜特。喧蜂集晚花,乱雀ㄋ丛棘。山人乐此耳,寂寞谁侍侧。何当求好人,聊使治要衤棘。使君自孤愤,此理谁相直。不如学养生,一气服千息。 【送李公择】 嗟予寡兄弟,四海一子由。故人虽云多,出处不我谋。弓车无停招,逝去势莫留。仅存今几人,各在天一陬。有如长庚月,到晓烂不收。宜我与夫子,相好手足侔。比年两见之,宾主更献酬。乐哉十日饮,ぅぅ和不流。论事到深夜,僵仆铃与驺。颇尝见使君,有客如此不。欲别不忍言,惨惨集百忧。念我野夫兄,知名三十秋。已得其为人,不待风马牛。他年林下见,倾盖如白头。 【送笋芍药与公择二首】 久客厌虏馔,(蜀人谓东北人虏子。)枵然思南烹。故人知我意,千里寄竹萌。骈头玉婴儿,一一脱锦衤朋。庖人应未识,旅人眼先明。我家拙厨膳,彘肉Ρ芜菁。送与江南客,烧煮配香粳。 今日忽不乐,折尽园中花。园中亦何有,芍药袅残葩。久旱复遭雨,纷披乱泥沙。不折亦安用,折去还可嗟。弃掷亮未能,送与谪仙家。还将一枝春,插向两髻丫。 【和孙莘老次韵】 去国光阴春雪消,还家踪迹野云飘。功名正自妨行乐,迎送才堪博早朝。虽去友朋亲吏卒,却辞谗谤得风谣。明年我亦江东去,不问繁华与寂寥。 【游张山人园】 壁间一轴烟萝子,盆里千枝锦被堆。惯与先生为酒伴,不嫌刺史亦颜开。纤纤入麦黄花乱,飒飒催诗白雨来。闻道君家好井水,归轩乞得满瓶回。 【杜介熙熙堂】 崎岖世路最先回,窈窕华堂手自开。咄咄何曾书怪事,熙熙长觉似春台。白砂碧玉味方永,黄纸红旗心已灰。遥想闭门投辖饮,?弦铁拨响如雷。 【次韵答刘泾】 吟诗莫作秋虫声,天公怪汝钩物情,使汝未老华发生。芝兰得雨蔚青青,何用自燔以出馨。细书千纸杂真行,新音百变口如莺。异议蜂起弟子争,舌翻涛澜卷齐城。万卷堆胸兀相撑,以病为乐子未惊。我有至味非煎烹,是中之乐吁难名。绿槐如山暗广庭,飞虫绕耳细而清。败席展转卧看经,亦自不嫌翠织成。意行信足无沟坑,不识五郎呼作卿。吏民哀我老不明,相戒毋复烦鞭刑。时临泗水照星星,微风不起镜面平。安得一舟如叶轻,卧闻邮签报水程。莼羹羊酪不须评,一饱且救饥肠鸣。 【携妓乐游张山人园】 大杏金黄小麦熟,堕巢乳鹊拳新竹。故将俗物恼幽人,细马红妆满山谷。提壶劝酒意虽重,杜鹃催归声更速。酒阑人散却关门,寂历斜阳挂疏木。 【种德亭(并叙)】 处士王复,家于钱塘,为人多技能而医尤精,期于活人而已,不志于利。筑室候潮门外,治园圃,作亭榭,以与贤士大夫游,惟恐不及,然终无所求。人徒知其接花艺果之勤,而不知其所种者德也,乃以名其亭,而作诗以遗之。 小圃傍城郭,闭门芝?香。名随市人隐,德与佳木长。元化善养性,仓公多禁方。所活不可数,相逢旋相忘。但喜宾客来,置酒花满堂。我欲东南去,再观双桧苍。山茶想出屋,湖橘应过墙。木老德亦熟,吾言岂荒唐。 【文与可有诗见寄云待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次韵答之】 为爱鹅溪白茧光,扫残鸡距紫毫?。世间那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 【闻辩才法师复归上天竺以诗戏问】 道人出山去,山色如死灰。白云不解笑,青松有余哀。忽闻道人归,鸟语山容开。神光出宝髻,法雨洗浮埃。想见南北山,花发前后台。寄声问道人,借禅以为诙。何所闻而去,何所见而回。道人笑不答,此意安在哉。昔年本不住,今者亦无来。此语竟非是,且食白杨梅。 【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 雨足谁言春麦短,城坚不怕秋涛卷。日长惟有睡相宜,半脱纱巾落纨扇。芳草不锄当户长,珍禽独下无人见。觉来身世都是梦,坐久枕痕犹著面。城西忽报故人来,急扫风轩炊麦饭。(徐州所出。)伏波论兵初矍铄,中散谈仙更清远。南都从事亦学道,不恤肠空夸脑满。问羊他日到金华,应许相将游阆苑。(黄初平之兄,寻其弟于金华山。) 【次韵秦观秀才见赠秦与孙莘老李公择甚熟将入京应举】 夜光明月非所投,逢年遇合百无忧。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斗得凉州。翘关负重君无力,十年不入纷华域。故人坐上见君文,谓是古人吁莫测。新诗说尽万物情,硬黄小字临黄庭。故人已去君未到,空吟河畔草青青。谁谓他乡各异县,天遣君来破吾愿。一闻君语识君心,短李髯孙眼中见。江湖放浪久全真,忽然一鸣惊倒人。纵横所值无不可,知君不怕新书新。千金敝帚那堪换,我亦淹留岂长算。山中既未决同归,我聊尔耳君其漫。 【仆曩于长安陈汉卿家见吴道子画佛碎烂可惜其后十余年复见之于鲜于子骏家则已装背完好子骏以见遗作诗谢之】 贵人金多身复闲,争买书画不计钱。已将铁石充逸少,(殷铁石,梁武帝时人。今法帖大王书中有铁石字。)更补朱繇为道玄。(世所收吴画,多朱繇笔也。)烟薰屋漏装玉轴,鹿皮苍璧知谁贤。吴生画佛本神授,梦中化作飞空仙。觉来落笔不经意,神妙独到秋毫颠。我昔长安见此画,叹惜至宝空潸然。素丝断续不忍看,已作蝴蝶飞联翩。君能收拾为补缀,体质散落嗟神全。志公仿佛见刀尺,修罗天女犹雄妍。如观老杜飞鸟句,脱字欲补知无缘。问君乞得良有意,欲将俗眼为洗湔。贵人一见定羞怍,锦囊千纸何足捐。不须更用博麻缕,付与一炬随飞烟。 【雨中过舒教授】 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窗扉静无尘,几砚寒生雾。美人乐幽独,有得缘无慕。坐依蒲褐禅,起听风瓯语。客来淡无有,洒扫凉冠屦。浓茗洗积昏,妙香净浮虑。归来北堂暗,一一微萤度。此生忧患中,一饷安闲处。飞鸢悔前笑,黄犬悲晚悟。自非陶靖节,谁识此闲趣。 【次韵舒教授寄李公择】 草书妙绝吾所兄,真书小低犹抗行。论文作诗俱不敌,看君谈笑收降旌。去年逾月方出昼,(予去年留齐月余。)为君剧饮几濡首。今年过我虽少留,寂寞陶潜方止酒。(此行公择病酒,多不饮。)别时流涕揽君须,悬知此欢坠空虚。松下纵横余屐齿,门前?历辘想君车。怪君一身都是德,近之清润沦肌骨。细思还有可恨时,不许蓝桥见倾国。(公择有婢名云英,屡欲出,不果。) 【送郑户曹】 水绕彭城楼,山围戏马台。古来豪杰地,千岁有余哀。隆准飞上天,重瞳亦成灰。白门下吕布,大星陨临淮。尚想刘德舆,置酒此徘徊。尔来苦寂寞,废圃多苍苔。河从百步响,出到九里回。山水自相激,夜声转风雷。荡荡清河?Й,黄楼我所开。秋月堕城角,春风摇酒杯。迟君为坐客,新诗出琼瑰。楼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他年君倦游,白首赋归来。登楼一长啸,使君安在哉。 【次韵黄鲁直见赠古风二首】 佳谷卧风雨,稂莠登我场。陈前漫方丈,玉食惨无光。大哉天宇间,美恶更臭香。君看五六月,飞蚊殷回廊。兹时不少暇,俯仰霜叶黄。期君蟠桃枝,千岁终一尝。顾我如苦李,全生依路傍。纷纷不足愠,悄悄徒自伤。空山学仙子,妄意笙箫声。千金得奇药,开视皆?苓。不知市人中,自有安期生。今君已度世,坐阅霜中蒂。摩挲古铜人,岁月不可计。阆风安在哉,要君相指似。 【次韵答舒教授观余所藏墨】 异时长笑王会稽,野鹜膻腥污刀几。暮年却得庾安西,自厌家鸡题六纸。二子风流冠当代,顾与儿童争愠喜。秦王十八已龙飞,嗜好晚将蛇蚓比。我生百事不挂眼,时人谬说云工此。世间有癖念谁无,倾身障簏尤堪鄙。人生当著几两屐,定心肯为微物起。此墨足支三十年,但恐风霜侵发齿。非人磨墨墨磨人,瓶应未罄?先耻。逝将振衣归故国,数亩荒园自锄理。作书寄君君莫笑,但觅来禽与青李。一螺点漆便有余,万灶烧松何处使。君不见永宁第中捣龙麝,列屋闲居清且美。倒晕连眉秀岭浮,双鸦画鬓香云委。时闻五斛赐蛾绿,不惜千金求獭髓。闻君此诗当大笑,寒窗冷砚冰生水。 【送郑户曹赋席上果得榧子】 彼美玉山果,粲为金盘实。瘴雾脱蛮溪,清樽奉佳客。客行何以赠,一语当加璧。祝君如此果,德膏以自泽。驱攘三彭仇,已我心腹疾。愿君如此木,凛凛傲霜雪。斫为君倚几,滑净不容削。物微兴不浅,此赠毋轻掷。 【送胡掾】 乱叶和凄雨,投空如散丝。游年一如此,游子去何之。节义古所重,艰危方自兹。他时著清德,仍复畏人知。 【答仲屯田次韵】 秋来不见?陂岑,千里诗盟忽重寻。大木百围生远籁,朱弦三叹有遗音。清风卷地收残暑,素月流天扫积阴。欲遗何人赓绝唱,满阶桐叶候虫吟。 【密州宋国博以诗见纪在郡杂咏次韵答之】 吾观二宋文,字字照缣素。渊源皆有考,奇险或难句。后来邈无继,嗣子其殆庶。胡为尚流落,用舍真有数。当时苟悦可,慎勿笑?大杜。斫窗谁赴救,袖手良优裕。山城辱吾继,缺短烦遮护。昔年谬陈诗,无人聊瓦注。于今赓绝唱,外重中已惧。何当附家集,击壤追咸?。 【答范祖禹】 吾州下邑生刘季,谁数区区张与李。(来诗有张仆射、李临淮之句。)重瞳遗?亦已尘埃,惟有黄楼临泗水。(郡有厅事,俗谓之霸王厅,相传不可坐,仆拆之以盖黄楼。)而今太守老且寒,侠气不洗儒生酸。犹胜白门穷吕布,欲将鞍马事曹瞒。 【次韵答王定国】 每得君诗如得书,宣心写妙书不如。眼前百种无不有,知君一以诗驱除。传闻都下十日雨,青泥没马街生鱼。旧雨来人今不来,油然独酌卧清虚。(堂名。)我虽作郡古云乐,山川信美非吾庐。愿君不废重九约,念此衰冷勤呵嘘。 【芙蓉城(并叙)】 世传王迥子高,与仙人周瑶英游芙蓉城。元丰元年三月,余始识子高,问之信然,乃作此诗。极其情而归之正,亦变风止乎礼义之意也。 芙蓉城中花冥冥,谁其主者石与丁。珠帘玉楼翡翠屏,云舒霞卷千娉婷。中有一人长眉青,炯如微云淡疏星。往来三世空炼形,竟坐误读《黄庭经》。天门夜开飞爽灵,无复白日乘云?。俗缘千劫磨不尽,翠被冷落凄余馨。因过缑山朝帝廷,夜闻笙箫弭节听。飘然而来谁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棂。忽然而去不可执,寒衾虚幌风泠泠。仙宫洞房本不扃,梦中同蹑凤凰翎。径渡万里如奔霆,玉楼浮空耸亭亭。天书云篆谁所铭,绕楼飞步高<立令><立屏>。仙风锵然韵流铃,蘧蘧形开如酒醒,芳卿寄谢空丁宁。一朝覆水不返瓶,罗巾别泪空荧荧。春风花开秋叶零,世间罗绮纷膻腥。此生流浪随沧溟,偶然相值两浮萍。愿君收视观三庭,勿与嘉谷生蝗螟。从渠一念三千龄,下作人间尹与邢。 【和鲜于子骏郓州新堂月夜二首(前次韵,后不次。)】 去岁游新堂,春风雪消后。池中半篙水,池上千尺柳。佳人如桃李,胡蝶入衫袖。山川今何许,疆野已分宿。岁月不可思,驶若船放溜。繁华真一梦,寂寞两荣朽。惟有当时月,依然照杯酒。应怜船上人,坐稳不知漏。 明月入华池,反照池上堂。堂中隐几人,心与水月凉。风萤已无迹,露草时有光。起观河汉流,步屐响长廓。名都信繁会,千指调丝簧。先生病不饮,童子为烧香。独作五字诗,清卓如韦郎。诗成月渐侧,皎皎两相望。 【送将官梁左藏赴莫州】 燕南垂,赵北际,其间不合大如砺。至今父老哀公孙,?土为城铁作门。城中积谷三百万,猛士如云骄不战。一朝鼓角鸣地中,帐下美人空掩面。岂如千骑平时来,笑谈謦?生风雷。葛巾羽扇红尘静,投壶雅歌清燕开。东方健儿?虎样,泣涕怀思廉耻将。彭城老守亦凄然,不见君家雪儿唱。 【次韵子由送赵?几归觐钱塘遂赴永嘉】 归舟转河曲,稍见楚山苍。候吏来迎客,吴音已带乡。言从谢康乐,先献鲁灵光。已击三千里,何须四十强。风流半刺史,清绝校书郎。到郡诗成集,寻溪水溅裳。芒鞋随采药,茧纸记流觞。海静蛟鼍出,山空草木长。宦游无远近,民事要更尝。愿子传家法,他年请尚方。 【中秋月寄子由三首】 殷勤去年月,潋滟古城东。憔悴去年人,卧病破窗中。徘徊巧相觅,窈窕穿房栊。月岂知我病,但见歌楼空。抚枕三叹息,扶杖起相从。天风不相哀,吹我落琼宫。白露入肝肺,夜吟如秋虫。坐令太白豪,化为东野穷。余年知几何,佳月岂屡逢。寒鱼亦不睡,竟夕相?佥喁。 六年逢此月,五年照离别。(中秋有月凡六年矣,惟去岁与子由会于此。)歌君别时曲,满座为凄咽。留都信繁丽,此会岂轻掷。?银百顷湖,挂镜千寻阙。三更歌吹罢,人影乱清樾。归来北堂下,寒光翻露叶。唤酒与归饮,念我向儿说。岂知衰病后,空盏对梨栗。但见古河东,荞麦如铺雪。欲和去年曲,复恐心断绝。 舒子在汶上,闭门相对清。(舒焕试举人郓州。)郑子向河朔,(郑仅赴北京户曹。)孤舟连夜行。顿子虽咫尺,兀如在牢扃。(顿起来徐试举人。)赵子寄书来,水调有余声。(今日得赵杲卿书,犹记余在东武中秋所作《水调歌头》。)悠哉四子心,共此千里明。明月不解老,良辰难合并。回顾坐上人,聚散如流萍。尝闻此宵月,万里同阴晴。(故人史生为余言:尝见海贾云中秋有月,则是岁珠多而圆,贾人常以此候之,虽相去万里,他日会合相问,阴晴无不同者。)天公自著意,此会那可轻。明年各相望,俯仰今古情。 【和子由中秋见月】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遂令冷看世间人,照我湛然心不起。西南火星如弹丸,角尾奕奕苍龙蟠。今宵注眼看不见,更许萤火争清寒。何人舣舟临古汴,千灯夜作鱼龙变。曲折无心逐浪花,低昂赴节随歌板。(是夜,贾客舟中放水灯。)青荧灭没转前山,浪?风回岂复坚。明月易低人易散,归来呼酒更重看。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づ鸣露草。卷帘推户寂无人,窗下咿哑惟楚老。(近有一孙,名楚老。)南都从事莫羞贫,对月题诗有几人。明朝人事随日出,?然一梦瑶台客。 【答王巩(巩将见过,有诗自谓恶客,戏之。)】 汴泗绕吾城,城坚如削铁。中有李临淮,号令肝胆裂。古来彭城守,未省怕恶客。恶客云是谁,祥符相公孙。是家豪逸生有种,千金一掷颇黎盆。连车载酒来,不饮外酒嫌其村。子有千瓶酒,我有万株菊。任子满头插,团团见花不见目。醉中插花归,花重压折轴。问客何所须,客言我爱山。青山自绕郭,不要买山钱。此外有黄楼,楼下一河水。美哉洋洋乎,可以疗饥并洗耳。彭城之游乐复乐,客恶何如主人恶。 【次韵王定国马上见寄】 昨夜霜风入衤夹衣,晓来病骨更支离。疏狂似我人谁顾,坎轲怜君志未移。但恨不携桃叶女,尚能来趁菊花时。南台二谢无人继,直恐君诗胜义熙。(二谢从宋武帝九日燕戏马台。) 【与顿起孙勉泛舟探韵得未字】 窗前堆梧桐,床下鸣络纬。佳人尺书到,客子中夜喟。朝来一樽酒,晤语聊自慰。秋蝇已无声,霜蟹初有味。当为壮士饮,眦裂须磔?胃。勿作儿女怀,坐念?萧蛸畏。山城亦何有,一笑泻肝胃。泛舟以娱君,鱼鳖多可饩。纵为十日饮,未遽主人费。吾侪俱老矣,耿耿知自贵。宁能傍门户,啼笑杂猩狒。要将百篇诗,一吐千丈气。萧条岁行暮,迨此霜雪未。明朝出城南,遗迹观楚魏。西风迫吹帽,金菊乱如沸。愿君勿言归,轻别吾所讳。 【次韵答顿起二首】 挽袖推腰踏破绅,旧闻携手上天门。相逢应觉声容似,欲话先惊岁月奔。新学已皆从许子,诸生犹自畏何蕃。殿庐直宿真如梦,犹记忧时策万言。(顿君及第时,余为殿试编排官,见其答策语颇直。其后与子由试举人西京,既罢,同登嵩山绝顶。尝见其唱酬诗十余首,顿诗中及之。) 十二东秦比汉京,去年古寺共题名。(去岁见之于青州。)早衰怪我遽如许,苦学怜君太瘦生。茅屋拟归田二顷,金丹终扫雪千径。何人更似苏司业。和遍新诗满洛城。 ●卷十 ◎诗四十七首 【九日黄楼作】 去年重阳不可说,南城夜半千沤发。水穿城下作雷鸣,泥满城头飞雨滑。黄花白酒无人问,日暮归来洗靴袜。岂知还复有今年,把盏对花容一呷。莫嫌酒薄红粉陋,终胜泥中事锹锸。黄楼新成壁未干,清河已落霜初杀。朝来白露如细雨,南山不见千寻刹。楼前便作海茫茫,楼下空闻橹鸦轧。薄寒中人老可畏,热酒浇肠气先压。烟消日出见渔村,远水鳞鳞山{献齿}々。诗人猛士杂龙虎,(坐客三十余人,多知名之士。楚舞吴歌乱鹅鸭。一杯相属君勿辞,此境何殊泛清?。) 【太虚以黄楼赋见寄作诗为谢】 我在黄楼上,欲作黄楼诗。忽得故人书,中有黄楼词。黄楼高十丈,下建五丈旗。楚山以为城,泗水以为池。我诗无杰句,万景骄莫随。夫子独何妙,雨雹散雷椎。雄辞杂今古,中有屈宋姿。南山多磬石,清滑如流脂。朱蜡为摹刻,细妙分毫厘。佳处未易识,当有来者知。 【九日次韵王巩】 我醉欲眠君罢休,已教从事到青州。鬓霜饶我三千丈,诗律输君一百筹。闻道郎君闭东阁,且容老子上南楼。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 【送顿起】 客路相逢难,为乐常不足。临行挽衫袖,更赏折残菊。佳人亦何念,凄断阳关曲。酒阑不忍去,共接一寸烛。留君终无穷,归驾不免促。岱宗已在眼,一往继前躅。天门四十里,夜看扶桑浴。回头望彭城,大海浮一粟。故人在其下,尘土相う蹴。惟有黄楼诗,千古配淇澳。(顿有诗记黄楼本末。) 【送孙勉】 昔年罢东武,曾过北海县。白河翻雪浪,黄土如蒸面。桑麻冠东方,一熟天下贱。是时累饥馑,常苦盗贼变。每怜追胥官,野宿风裂面。君为淮南秀,文采照金殿。(君尝考中进士第一人。)胡为事奔走,投笔腰羽箭。更被髯将军,豪篇来督战。(其兄莘老以诗寄之,皆言战事。)亲程三郡士,玉石不能?。欲知君得人,失者亦称善。君才无不可,要欲经百炼。吾诗堪咀嚼,聊送别酒咽。 【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 山苍苍,江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搀天长。客舟何处来,棹歌中流声抑扬。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峨峨两烟鬟,晓镜开新妆。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 【次韵答王巩(一题:次韵答参寥)】 我有方外客,颜如琼之英。十年尘土窟,一寸冰雪清。?来从我游,坦率见真情。顾我无足恋,恋此山水清。新诗如弹丸,脱手不暂停。昨日放鱼回,衣襟满浮萍。今日扁舟去,白酒载乌程。山头见月出,江路闻鼍鸣。莫作孺子歌,沧浪濯吾缨。吾诗自堪唱,相子棹歌声。 【张安道见示近诗】 人物一衰谢,微言难重寻。殷勤永嘉末,复闻正始音。清谈未足多,感时意殊深。少年有奇志,欲和南风琴。荒森蜩{札虫}乱,废沼蛙蝈淫。遂欲掩两耳,临文但噫喑。萧然王郎子,来自缑山阴。(其婿王巩携来。)云见浮丘伯,吹箫明月岑。遗声落淮泗,蛟鼍为悲吟。愿公正王度,祈招继??。 【次韵王巩颜复同泛舟】 沈郎清瘦不胜衣,边老便便带十围。躞蹀身轻山上走,欢呼船重醉中归。舞腰似雪金钗落,谈辩如云玉麈挥。忆在钱塘正如此,回头四十二年非。 【次韵张十七九日赠子由】 千戈万槊拥篦篱,九日清樽岂复持。(是日南都敕使按兵。)官事无穷何日了,菊花有信不吾欺。逍遥琼馆真堪羡,取次尘缨未可縻。迨此暇时须痛饮,他年长剑拄君颐。 【次韵王巩独眠】 居士身心如槁木,旅馆孤眠体生粟。谁能相思琢白玉,服药千朝偿一宿。天寒日短银灯续,欲往从之车脱轴。何人吹断参差竹,泗水茫茫鸭头绿。 【次韵王巩留别】 去国已八年,故人今有谁。当时交游内,未数蔡克儿。岂无知我者,好爵半已縻。争为东阁吏,不顾北山移。公子表独立,与世颇异驰。不辞千里远,成此一段奇。蛾眉亦可怜,无奈思饼师。无人伴客寝,惟有支床龟。君归与何人,文字相娱嬉。持此调张子,一笑当脱颐。 【登云龙山】 醉中走上黄茅冈,满冈乱石如群羊。冈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拍手大笑使君狂。 【次韵僧潜见赠】 道人胸中水镜清,万象起灭无逃形。独依古寺种秋菊,要伴骚人餐落英。人间底处有南北,纷纷鸿雁何曾冥。闭门坐穴一禅榻,头上岁月空峥嵘。今年偶出为求法,欲与慧剑加砻硎。云衲新磨山水出,霜髭不翦儿童惊。公侯欲识不可得,故知倚市无倾城。秋风吹梦过淮水,想见橘柚垂空庭。故人各在天一角,相望落落如晨星。彭城老守何足顾,枣林桑野相邀迎。千山不惮荒店远,两脚欲趁飞猱轻。多生绮语磨不尽,尚有宛转诗人情。猿吟鹤唳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空阶夜雨自清绝,谁使掩抑啼孤茕。我欲仙山掇瑶草,倾筐坐叹何时盈。簿书鞭扑昼填委,煮茗烧栗宜宵征。乞取摩尼照浊水,共看落月金盆倾。 【次韵潜师放鱼】 法师说法临泗水,无数天花随麈尾。劝将净业种西方,莫待梦中呼起起。哀哉若鱼竟坐口,远愧知几穆生醴。况逢孟简对卢仝,不怕校人欺子美。疲民尚作鱼尾赤,数罟未除吾颡Г。法师自有衣中珠,不用辛苦沙泥底。 【与舒教授张山人参寥师同游戏马台书西轩壁兼简颜长道二首】 古寺长廊院院行,此轩偏慰旅人情。楚山西断如迎客,汴水南来故绕城。路失玉钩芳草合,林亡白鹤古泉清。淡游何以娱庠老,坐听郊原琢磬声。 竹杖芒鞋取次行,下临官道见人情。天寒菽粟犹栖亩,日暮牛羊自入城。沽酒独教陶令醉,题诗谁似皎公清。更寻陋巷颜夫子,乞取微言继此声。 【滕县时同年西园】 人皆种榆柳,坐待十亩阴。我独种松柏,守此一寸心。君看闾里间,盛衰日??。种木不种德,聚散如飞禽。老时吾不识,用意一何深。知人得数士,重义忘千金。西园手所开,珍木来千岑。养此霜雪根,迟彼鸾凤吟。池塘得流水,龟鱼自浮沉。幽桂日夜长,白花乱青衿。岂独蕃草木,子孙已成林。拱把不知数,会当出千寻。樊侯种梓漆,寿张富华簪。我作西园诗,以为里人箴。 【次韵王廷老和张十七九日见寄】 霜叶投空雀啄篱,上楼筋力强扶持。对花把酒未甘老,膏面染须聊自欺。无事亦知君好饮,多才终恐世相縻。请看平日衔杯口,会有金椎为控颐。 【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 秦郎文字固超然,汉武凭虚意欲仙。底事秋来不得解,定中试与问诸天。 一尾追风抹万蹄,昆仑玄圃谓朝?齐。回看世上无伯乐,却道盐车胜月题。 得丧秋毫久已冥,不须闻此气峥嵘。何妨却伴参寥子,无数新诗咳唾成。 【与参寥师行园中得黄耳蕈】 遣化何时取众香,法筵斋钵久凄凉。寒蔬病甲谁能采,落叶空畦半已荒。老楮忽生黄耳菌,故人兼致白芽姜。萧然放箸东南去,又入春山笋蕨乡。 【百步洪二首(并叙)】 王定国访余于彭城,一日棹小舟,与颜长道携盼、英、卿三子游泗水,北上圣女山,南下百步洪,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时以事不得往,夜着羽衣,伫立于黄楼上,相视而笑,以为李太白死,世间无此乐三百余年矣。定国既去逾月,复与参寥师放舟洪下,追怀曩游,以为陈迹,喟然而叹。故作二诗,一以遗参寥,一以寄定国,且示颜长道、舒尧文邀同赋云。 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山眩转风掠耳,但见流沫生千涡。险中得乐虽一快,何异水伯夸秋河。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觉来俯仰失千劫,回视此水殊委蛇。君看岸边苍石上,古来篙眼如蜂窠。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驶如余何。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哓哓师所呵。 佳人未肯回秋波,幼舆欲语防飞梭。轻舟弄水买一笑,醉中荡桨肩相磨。不似长安闾里侠,貂裘夜走胭脂坡。独将诗句拟鲍谢,涉江共采秋江荷。不知诗中道何语,但觉两颊生微涡。我时羽服黄楼上,坐见织女初斜河。归来笛声满山谷,明月正照金叵罗。奈何舍我入尘土,扰扰毛群欺卧驼。不念空斋老病叟,退食谁与同委蛇。时来洪上看遗迹,忍见屐齿青苔窠。诗成不觉双泪下,悲吟相对惟羊何。欲遣佳人寄锦字,夜寒手冷无人呵。 【送参寥师】 上人学苦空,百念已灰冷。剑头惟一??,焦谷无新颖。胡为逐吾辈,文字争蔚炳。新诗如玉雪,出语便清警。退之论草书,万事未尝屏。忧愁不平气,一寓笔所骋。颇怪浮屠人,视身如丘井。颓然寄淡泊,谁与发豪猛。细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请。 【夜过舒尧文戏作】 先生堂前霜月苦,弟子读书喧两庑。推门入室书纵横,蜡纸灯笼晃云母。先生骨清少眠卧,长夜默坐数更鼓。耐寒石砚欲生冰,得火铜瓶如过雨。郎君欲出先自赞,坐客敛衽谁敢侮。明朝阮籍过阿戎,应作羲之羡怀祖。 【十月十五日观月黄楼席上次韵】 中秋天气未应殊,不用红纱照座隅。山下白云横匹素,水中明月卧浮图。未成短棹还三峡,已约轻舟泛五湖。为问登临好风景,明年还忆使君无。 【答王定民】 开缄奕奕满银钩,书尾题诗语更遒。八法旧闻宗长史,五言今复拟苏州。笔踪好在留台寺,旗队遥知到石沟。欲寄鼠须并茧纸,请君章草赋黄楼。 【次韵王廷老退居见寄】 浪蕊浮花不辨春,归来方识岁寒人。回头自笑风波地,闭眼聊观梦幻身。北牖已安陶令榻,西风还避庾公尘。更搔短发东南望,试问今谁裹旧巾。 接果移花看补篱,腰镰手斧不妨持。上都新事长先到,老圃闲谈未易欺。酿酒闭门开社瓮,杀牛留客解耕縻。何时得见纤纤玉,右手持杯左捧颐。 【次颜长道韵送傅ヘ】 两见黄花扫落英,南山山寺遍题名。宗成不独依岑范,鲁卫终当似弟兄。去岁云涛浮汴泗,与君泥土满衣缨。如今别酒休辞醉,试听双洪落后声。 【云龙山观烧得云字】 丁女真水妃,寒山便火耘。陨霜知已杀,坯户听初焚。束?方熠?,敲石俄氤氲。落点甘泉烽,横烟楚塞氛。穷蛇上乔木,潜蛟蹑浮云。惊飞堕伤雁,狂走迷痴の。谷蛰起蜩燕,山妖窜夔?贲。野竹爆哀声,幽桂飘冤芬。悲同秋照蟹,快若夏燎蚊。火牛入燕垒,燧象奔吴军。崩腾井陉口,万马皆朱?贲。摇曳骊山阴,诸姨烂红裙。方随长风卷,忽值绝涧分。我本山中人,习见匪独闻。偶从二三子,来访张隐君。君家亦何有,物象移朝曛。把酒看飞烬,空庭落缤纷。行观农事起,畦垅如缬纹。细雨发春颖,严霜倒秋ナ。始知一炬力,洗尽狐兔群。 【和田国博喜雪】 畴昔月如昼,晓来云暗天。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螟?无遗种,流亡稍占田。岁丰君不乐,钟磬几时编。(田有服,不乐。) 【祈雪雾猪泉出城马上作赠舒尧文】 三年走吴越,踏遍千重山。朝随白云去,暮与栖鸦还。翩如得木?,飞步谁能攀。一为符竹累,坐老敲榜间。此行亦何事,聊散腰脚顽。浩荡城西南,乱山如?环。山下野人家,桑柘杂榛菅。岁晏风日暖,人牛相对间。薄雪不盖土,麦苗稀可删。愿君发豪句,嘲诙破天悭。 【次韵舒尧文祈雪雾猪泉】 长笑蛇医一寸腹,衔冰吐雹何时足。苍鹅无罪亦可怜,斩颈横盘不敢哭。岂知泉下有猪龙,卧枕雷车踏阴轴。前年太守为旱请,雨点随人如撒菽。(傅钦之曾祷此泉得雨。)太守归国龙归泉,至今人咏淇园绿。我今又复罹此旱,凛凛疲民在沟渎。却寻旧迹叩神泉,坐客仍携王子渊。(钦之时客惟舒在矣。)看草《中和》、《乐职》颂,新声妙语慰华颠。晓来泉上东风急,须上冰珠老蛟泣。怪词欲逼龙飞起,险韵不量吾所及。行看积雪厚埋牛,谁与春工掀百蛰。此时还复借君诗,馀力汰?仍贯笠。挥毫落纸勿言疲,惊龙再起震失匙。 【石炭(并引)】 彭城旧无石炭。元丰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访获于州之西南白土镇之北,冶铁作兵,犀利胜常云。 君不见前年雨雪行人断,城中居民风裂?。湿薪半束抱衾?,日暮敲门无处换。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石}万车炭。流膏迸液无人知,阵阵腥风自吹散。根苗一发浩无际,万人鼓舞千人看。投泥泼水愈光明,烁玉流金见精悍。南山栗林渐可息,北山顽矿何劳锻。为君铸作百链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人日猎城南会者十人以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为韵轼得鸟字】 儿童笑使君,忧愠长悄悄。谁拈白接?,令跨金??。东风吹湿雪,手冷怯清晓。忽发两鸣?,相趁飞[B150]小。放弓一长啸,目送孤鸿矫。吟诗忘鞭辔,不语头自掉。归来仍脱粟,盐豉煮芹蓼。何似雷将军,两眼霜鹘皎。黑头已为将,百战意未了。马上倒银瓶,得兔不暇燎。少年负奇志,蹭蹬百忧绕。回首英雄人,老死已不少。青春还一梦,余年真过鸟。莫上呼鹰台,平生笑刘表。 【将官雷胜得过字代作】 胡骑入云中,急烽连夜过。短刀穿虏阵,溅血貂裘ネ。一来辇毂下,愁闷惟欲卧。今朝从公猎,稍觉天宇大。一双铁丝箭,未发手先唾。射杀雪毛狐,腰间馀一个。 【台头寺步月得人字】 风吹河汉扫微云,步さ中庭月趁人。??炉香初泛夜,离离花影欲摇春。遥知金阙同清景,想见毡车碾暗尘。回首旧游真是梦,一簪华发岸纶巾。 【台头寺送宋希元】 相从倾盖只今年,送别南台便黯然。入夜更歌金缕曲,他时莫忘角弓篇。(是日,与宋君同栽松寺中。)三年不顾东邻女,(取宋玉。)二顷方求负郭田。(取季子。)我欲归休君未可,茂先方议?龙泉。 【种松得徕字(其四在怀古堂,其六在石经院。)】 春风吹榆林,乱荚飞作堆。荒园一雨过,戢戢千万栽。青松种不生,百株望一枚。一枚已有馀,气压千亩槐。野人易斗粟,云自鲁徂徕。鲁人不知贵,万灶飞青煤。束缚同一车,胡为乎来哉。泫然解其缚,清泉洗浮埃。枝伤叶尚困,生意未肯回。山僧老无子,养护如婴孩。坐待走龙蛇,清阴满南台。孤根裂山石,直干排风雷。我今百日客,养此千岁材。(时去替不百日。)茯苓无消息,双鬓日夜摧。古今一俯仰,作诗寄余哀。 【作书寄王晋卿忽忆前年寒食北城之游走笔为此诗】 北城寒食烟火微,落花蝴蝶作团飞。王孙出游乐忘归,门前骢马紫金?几。吹笙帐底烟霏霏,行人举头谁敢?希。扣门狂客君不麾,更遣倾城出翠帏。书生老眼省见稀,画图但觉周?肥。别来春物已再菲,西望不见红日围。何时东山歌采薇,把盏一听金缕衣。 【往在东武与人往反作粲字韵诗四首今黄鲁直亦次韵见寄复和答之】 苻坚破荆州,止获一人半。中郎老不遇,但喜识元叹。我今独何幸,文字厌奇玩。又得天下才,相从百忧散。阴求我辈人,规作林泉伴。宁当待垂老,仓卒收一旦。不见梁伯鸾,空对孟光案。才难不其然,妇女厕周乱。世岂无作者,于我如既盥。独喜诵君诗,咸韶音节缓。夜光一已多,矧获累累贯。相思君欲瘦,不往我真懦。吾侪眷微禄,寒夜抱寸炭。何时定相过,径就我乎馆。飘然东南去,江水清且暖。相与访名山,微言师忍粲。 【雪斋(杭僧法言,作雪山于斋中。)】 君不见峨眉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春风百日吹不消,五月行人如冻蚁。纷纷市人争夺中,谁信言公似赞公。人间热恼无处洗,故向西斋作雪峰。我梦扁舟适吴越,长廊静院灯如月。开门不见人与牛,(言有诗见寄,云林下闲看水牯牛。)惟见空庭满山雪。 【以双刀遗子由子由有诗次其韵】 宝刀匣不见,但见龙雀环。何曾斩蛟蛇,亦未切琅?。胡为穿窬辈,见之要领寒。吾刀不汝问,有愧在其肝。念此力自藏,包之虎皮斑。湛然如古井,终岁不复澜。不忧无所用,忧在用者难。佩之非其人,匣中自长叹。我老众所易,屡遭非意干。惟有王玄通,阶庭秀芝兰。知子后必大,故择刀所便。屠狗非不用,一岁六七元刂。欲试百炼刚,要须更泥蟠。作诗铭其背,以待知者看。 【游桓山会者十人以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为韵得泽字】 东郊欲寻春,未见莺花迹。春风在流水,凫雁先拍拍。孤帆信溶漾,弄此半篙碧。舣舟桓山下,长啸理轻策。弹琴石室中,幽响清磔磔。吊彼泉下人,野火失枯腊。悟此人间世,何者为真宅。暮回百步洪,散坐洪上石。愧我非王襄,子渊肯见客。临流吹洞箫,水月照连璧。(谓王氏兄弟也。)此欢真不朽,回首岁月隔。想像斜川游,作诗寄彭泽。 【戴道士得四字代作】 少小家江南,寄迹方外士。偶随白云出,卖药彭城市。雪霜侵鬓发,尘土污冠袂。赖此三尺桐,中有山水意。自从夷夏乱,七丝久已弃。心知鹿鸣三,不及胡琴四。使君独慕古,嗜好与众异。共吊桓?宫,一洒孟尝泪。归来锁尘匣,独对断弦喟。挂名石壁间,寂寞千岁事。 【次韵田国博部夫南京见寄二绝】 岁月翩翩下坂轮,归来杏子已生仁。深红落尽东风恶,柳絮榆钱不当春。 火冷饧稀杏粥稠,青裙缟袂饷田头。大夫行役家人怨,应羡居乡马少游。 【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 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山城薄酒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洞箫声断月明中,惟忧月落酒杯空。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 【送蜀人张师厚赴殿试二首】 忘归不觉鬓毛斑,好事乡人尚往还。断岭不遮西望眼,送君直过楚王山。 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红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 【再次韵答田国博部夫还二首】 西郊黄土没车轮,满面风埃笑路人。已放役夫三万指,从教积雨洗残春。 枝上稀疏地上稠,忍看红糁落墙头。风流别乘多才思,归趁西园秉烛游。 【田国博见示石炭诗有铸剑斩佞臣之句次韵答之】 楚山铁炭皆奇物,知君欲斫奸邪窟。属镂无眼不识人,楚国何曾斩无极。玉川狂直古遗民,救月裁诗语最真。千里妖蟆一寸铁,地上空愁虮虱臣。 【答郡中同僚贺雨】 水旱行十年,饥疫遍九土。奇穷所向恶,岁岁祈晴雨。虽非为己求,重请终愧古。鬼神亦知我,老病入腰膂。何曾拜向人,此意难不许。重云凄已合,微润先流础。萧萧止还作,坐听及三鼓。天明将吏集,泥土满靴屦。登城望?麦,绿浪风掀舞。愧我贤友生,雄篇斗新语。君看大熟岁,风雨占十五。天地本无功,祈禳何足数。渡河不入境,岂若无蝗虎。而况刑白鹅,下策君勿取。 【罢徐州往南京马上走笔寄子由五首】 吏民莫扳援,歌管莫凄咽。吾生如寄耳,宁独为此别。别离随处有,悲恼缘爱结。而我本无恩,此涕谁为设。纷纷等儿戏,鞭?登遭割截。道边双石人,几见太守发。有知当解笑,抚掌冠缨绝。 父老何自来,花枝袅长红。洗盏拜马前,请寿使君公。前年无使君,鱼鳖化儿童。举鞭谢父老,正坐使君穷。穷人命分恶,所向招灾凶。水来非吾过,去亦非吾功。 古汴从西来,迎我向南京。东流入淮泗,送我东南行。暂别还复见,依然有余情。春雨涨微波,一夜到彭城。过我黄楼下,朱栏照飞甍。可怜洪上石,谁听月中声。 前年过南京,麦老樱桃熟。今来旧游处,樱麦半黄绿。岁月如宿夕,人事几反覆。青衫老从事,坐稳生髀肉。联翩阅三守,迎送如转毂。归耕何时决,田舍我已卜。 卜田向何许,石佛山南路。下有尔家川,千畦种?亢?余。山泉宅龙蜃,平地走膏乳。异时亩一金,近欲为逃户。逝将解簪绂,卖剑买牛具。故山岂不怀,废宅生蒿?。便恐桐乡人,长祠仲卿墓。 【次韵曹九章见赠】 蘧瑗知非我所师,流年已似手中蓍。正平独肯从文举,中散何曾靳孝尼。卖剑买牛真欲老,得钱沽酒更无疑。鸡豚异日为同社,应有千篇唱和诗。 【书泗州孙景山西轩】 落日明孤塔,青山绕病身。知君向西望,不愧塔中人。 【过淮三首赠景山兼寄子由】 好在长淮水,十年三往来。功名真已矣,归计亦悠哉。今日风怜客,平时浪作堆。晚来洪泽口,捍索响如雷。 过淮山渐好,松桧亦苍然。蔼蔼藏孤寺,冷冷出细泉。故人真吏隐,小槛带岩偏。却望临淮市,东风语笑传。 回首濉阳幕,簿书高没人。何时桐柏水,一洗庾公尘。此去渐佳境,独游长惨神。待君诗百首,来写浙西春。 【舟中夜起】 微风萧萧吹菰蒲,开门看雨月满湖。舟人水鸟两同梦,大鱼惊窜如奔狐。夜深人物不相管,我独形影相嬉娱。暗潮生渚吊寒蚓,落月挂柳看悬蛛。此生忽忽忧患里,清境过眼能须臾。鸡鸣钟动百鸟散,船头击鼓还相呼。 【余去金山五年而复至次旧诗韵赠宝觉长老】 谁能斗酒博西凉,但爱斋厨法豉香。旧事真成一梦过,高谈为洗五年忙。清风偶与山阿曲,明月聊随屋角方。稽首愿师怜久客,直将归路指茫茫。 【游惠山(并叙)】 余昔为钱塘ヘ,往来无锡未尝不至惠山。即去五年,复为湖州,与高邮秦太虚、杭僧参寥同至,览唐处士王武陵、窦群、朱宿所赋诗,爱其语清简,萧然有出尘之姿,追用其韵,各赋三首。 梦里五年过,觉来双鬓苍。还将尘土足,一步漪澜堂。俯窥松桂影,仰见鸿鹤翔。炯然肝肺间,已作冰玉光。虚明中有色,清净自生香。还从世俗去,永与世俗忘。 薄云不遮山,疏雨不湿人。萧萧松径滑,策策芒鞋新。嘉我二三子,皎然无缁磷。胜游岂殊昔,清句仍绝尘。吊古泣旧史,疾谗歌小?。哀哉扶风子,难与巢许邻。(谓窦群。) 敲火发山泉,烹茶避林樾。明窗倾紫盏,色味两奇绝。吾生眠食耳,一饱万想灭。颇笑玉川子,饥弄三百月。岂如山中人,睡起山花发。一瓯谁与共,门外无来辙。 【赠惠山僧惠表】 行遍天涯意未阑,将心到处遣人安。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严》已不看。欹枕落花馀几片,闭门新竹自千竿。客来茶罢空无有,卢橘杨梅尚带酸。 【赠钱道人】 书生苦信书,世事仍臆度。不量力所负,轻出千钧诺。当时一快意,事过有馀怍。不知几州铁,铸此一大错。我生涉忧患,常恐长罪恶。静观殊可喜,脚浅犹容却。而况钱夫子,万事初不作。相逢更何言,无病亦无药。 【与秦太虚参寥会于松江而关彦长徐安中适至分韵得风字二首】 吴越溪山兴未穷,又扶衰病过垂虹。浮天自古东南水,送客今朝西北风。绝境自忘千里远,胜游难复五人同。舟师不会留连意,拟看斜阳万顷红。 二子缘诗老更穷,人间无处吐长虹。平生睡足连江雨,尽日舟横擘岸风。人笑年来三黜惯,天教我辈一樽同。知君欲写长想忆,更送银盘尾鬣红。 【次韵关令送鱼】 举网惊呼得巨鱼,馋涎不易忍流酥。更烦赤脚长须老,来趁西风十幅蒲。 ●卷十一 ◎诗七十二首 【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 君不见诗人借车无可载,留得一钱何足赖。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虽存耳先聩。人将蚁动作牛斗,我觉风雷真一噫。闻尘扫尽根性空,不须更枕清流派。大朴初散失浑沌,六凿相攘更胜败。眼花乱坠酒生风,口业不停诗有债。君知五蕴皆是贼,人生一病今先差。但恐此心终未了,不见不闻还是碍。今君疑我特佯聋,故作嘲诗穷险怪。须防额痒出三耳,莫放笔端风雨快。 【端午遍游诸寺得禅字】 肩舆任所适,遇胜辄留连。焚香引幽步,酌茗开静筵。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卞峰照城郭,震泽浮云天。深沉既可喜,旷荡亦所便。幽寻未云毕,墟落生晚烟。归来记所历,耿耿清不眠。道人亦未寝,孤灯同夜禅。 【送刘寺丞赴余姚】 中和堂后石楠树,与君对床听夜雨。玉笙哀怨不逢人,但见香烟横碧缕。讴吟思归出无计,坐想蟋蟀空房语。明朝开锁放观潮,豪气正与潮争怒。银山动地君不看,独爱清香生雪雾。别来聚散如宿昔,城郭空存鹤飞去。我老人间万事休,君亦洗心从佛祖。手香新写法界观,眼净不觑登伽女。余姚古县亦何有,龙井白泉甘胜乳。千金买断顾渚春,似与越人降日注。 【李公择过高邮见施大夫与孙莘老赏花诗忆与仆去岁会于彭门折花馈笋故事作诗二十四韵见戏依韵奉答亦以一戏公择云尔】 汝阳真天人,绢帽著红槿。缠头三百万,不买一微哂。共夸青山峰,曲尽花不陨。当时谪仙人,逸韵谢封畛。诗成天一笑,万象解寒窘。惊开小桃杏,不待雷发轸。余波尚涓滴,乞与居易稹。尔来谁复见,前辈风流尽。寂寞两诗人,残红对樱笋。饥肠得一醉,妙语传不泯。君来恨不与,更复相牵引。我老心已灰,空烦扇余烬。天游照六凿,虚空扫充?刃。悬知色竟空,那复嗜乌吻。萧然一方丈,居士老庞蕴。散花从满衤戒,不答天女问。故人犹故日,怨句写余恨。疑我此心在,遮防费栏?。应虞已毙蛇,折尾时一蠢。仄闻孟光贤,未学处仲忍。(开阁放出,事见本传。)寄招应已足,左右侍云鬓。何时花月夜,羊酒谢不敏。此生如幻耳,戏语君勿愠。应同亡是公,一对子虚听。 【王巩清虚堂】 清虚堂里王居士,闭眼观身如止水。水中照见万象空,敢问堂中谁隐几。吴兴太守老且病,堆案满前长渴睡。愿君勿笑反自观,梦幻去来殊未已。长疑安石恐不免,未信犀首终无事。勿将一念住清虚,居士与我盖同耳。 【和孙同年卞山龙洞祷晴】 吴兴连月雨,釜甑生鱼蛙。往问卞山龙,曷不安厥家。梯空上?绝,俯视惊<谷含><谷牙>。神井涌云盖,阴崖垂藓花。交流百道泉,赴谷走群蛇。不知落何处,隐隐如缫车。我来叩石户,飞鼠翻白鸦。寄语洞中龙,睡味岂不嘉。雨师少弭节,雷师亦停挝。积水得反壑,稻苗出泥沙。农夫免菜色,龙亦饱豚?。看君拥黄纟由,高卧放晚衙。 【乘舟过贾收水阁收不在见其子三首】 爱酒陶元亮,能诗张志和。青山来水槛,白雨满渔蓑。泪垢添丁面,贫低举案蛾。不知何所乐,竟夕独酣歌。 袅袅风蒲乱,猗猗水荇长。小舟浮鸭绿,大杓泻鹅黄。得意诗酒社,终身鱼稻乡。乐哉无一事,何处不清凉。 曳杖青苔岸,系船枯柳根。德公方上冢,季路独留言。已占蒲鱼港,更开松菊园。从兹来往数,儿女自应门。 【次韵孙秘丞见赠】 感慨清哀似变风,老于诗句耳偏聪。迂疏自笑成何事,冷淡谁能用许功。不怕飞蚊如立豹,肯随白鸟过垂虹。吟哦相对忘三伏,拟泛冰溪入雪宫。(湖州多蚊蚋,豹脚尤毒。垂虹,吴江亭名。) 【与客游道场何山得鸟字】 清溪到山尽,飞路盘空小。红亭与白塔,隐见乔木杪。中休得小庵,孤绝寄云表。洞庭在北户,云水天渺渺。庵僧俗缘尽,净业洗未了。十年画鹊竹,益以诗自绕。高堂俨像设,禅室各深窈。奔泉何处来,华屋过溪沼。何山隔幽谷,去路清且悄。长松度翠蔓,绝壁挂啼鸟。我友自杭来,尚叹所历少。归途风雨作,一洗红日燎。俄惊万窍号,黑雾卷蓬蓼。舟人纷变色,坐羡轻鸥矫。我独唤酒杯,醉死胜流殍。书生例强狠,造物空烦扰。更将掀舞势,把烛画风筱。美人为破颜,正似腰支袅。明朝更陈迹,清景堕空杳。作诗记余欢,万古一昏晓。 【仆去杭五年吴中仍岁大饥疫故人往往逝去闻湖上僧舍不复往日繁丽独净慈本长老学者益盛作此诗寄之】 来往三吴一梦间,故人半作冢累然。独依旧社传真法,要与遗民度厄年。赵叟近闻还印绶,竺翁先已返林泉。何时杖策相随去,任性逍遥不学禅。 【舶?风(并引)】 吴中梅雨既过,飒然清风弥旬,岁岁如此,湖人谓之舶?风。是时海舶初回,云此风自海上与舶俱至云尔。 三旬已过梅黄雨,万里初来舶?风。几处萦回度山曲,一时清驶满江东。惊飘簌簌先秋叶,唤醒昏昏嗜睡翁。欲作兰台快哉赋,却嫌分别问雌雄。 【丁公默送蝤蛑】 溪边石蟹小如钱,喜见轮?赤玉盘。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蛮珍海错闻名久,怪雨腥风入座寒。堪笑吴兴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 【送孙著作赴考城兼寄钱醇老李邦直二君于孙处有书见及】 使君闲如云,欲出谁肯伴。清风独无事,一啸亦可唤。来从白苹洲,吹我明月观。门前远行客,青衫流白汗。问子何匆匆,王事不可缓。故人钱与李,清庙两圭瓒。蔚为万乘器,尚记沟中断。子亦东南珍,价重不可算。别情何以慰,酒尽对空案。惟持一榻凉,劝子巾少岸。此风那复有,尘土飞灰炭。欲寄二大夫,发发不可绊。 【泛舟城南会者五人分韵赋诗得人皆若炎字四首】 城中楼阁似鱼鳞,不见清风起白苹。试选苕溪最深处,仍呼我辈不羁人。窥船野鹤何曾下,见烛飞虫空自驯。绕郭荷花一千顷,谁知六月下塘春。 苦热诚知处处皆,何当危坐学心斋。海螯要共诗人把,溪月行遭雾雨霾。乡国飘零断书信,弟兄流落隔江淮。便应筑室苕溪上,荷叶遮门水浸阶。 紫蟹鲈鱼贱如土,得钱相付何曾数。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运肘风生看斫脍,随刀雪落惊飞缕。不将醉语作新诗,饱食应惭腹如鼓。 桥上游人夜未厌,共依水槛立风檐。楼中煮酒初尝芡,月下新妆半出帘。南郭清游继颜谢,北窗归卧等羲炎。人间寒热无穷事,自笑疏顽不受┲。 【次韵李公择梅花】 诗人固长贫,日午饥未动。偶然得一饱,万象困嘲弄。寻花不论命,爱雪长忍冻。天公非不怜,听饱即喧哄。君为三郡守,所至满宾从。江湖常在眼,诗酒事豪纵。奉使今折磨,清比于陵仲。永怀茶山下,携妓修春贡。更忆槛泉亭,插花云髻重。萧然卧?麓,愁听春禽ミ。忽见早梅花,不饮但孤讽。诗成独寄我,字字愈头痛。嗟君本侍臣,笔橐从上雍。脱靴吟芍药,给札赋云梦。何人慰流落,嘉花天为种。杯倾笛中吟,帽拂果下?。感时念羁旅,此意吾侪共。故山亦何有,桐花集幺凤。君亦忆匡庐,归扫藏书洞。何当种此花,各抱汉阴瓮。 【送渊师归径山】 我昔尝为径山客,至今诗笔余山色。师住此山三十年,妙语应须得山骨。溪城六月水云蒸,飞蚊猛捷如花鹰。羡师方丈冰雪冷,兰膏不动长明灯。山中故人知我至,争来问讯今何似。为言百事不如人,两眼犹能书细字。(径山夏无蚊。余旧诗云:问龙乞水归洗眼,欲看细字销残年。) 【送表忠观钱道士归杭】 〔熙宁十年,诏以龙山废佛祠为表忠观。元丰二年,通教自杭来,见予于吴兴。问:“观亦卒工乎?”曰:“未也,杭人比岁不登,莫有助我者。”余曰:“异哉,杭人重施轻财,是不独为福田也,将自托于不朽,今岁成矣,子其行乎?”及还,作诗送之。”〕 先王旧德在民心,著令称忠上意深。堕泪行看会祠下,挂名争欲刻碑阴。凄凉破屋尘凝座,憔悴云孙雪满簪。未信诸豪容郭解,却从他县施千金。 【次韵周开祖长官见寄】 俯仰东西阅数州,老于歧路岂伶优。初闻父老推谢令,旋见儿童迎细侯。政拙年年祈水旱,民劳处处避嘲讴。河吞巨野那容塞,盗入蒙山不易搜。仕道固应惭孔孟,扶颠未可责由求。渐谋田舍犹怀禄,未脱风涛且傍洲。罔罔可怜真丧狗,时时相触是虚舟。?来震泽都如梦,只有苕溪可倚楼。斋酿酸甜如蜜水,乐工零落似风瓯。远思颜柳并诸谢,近忆张(子野)、陈(令举)、与老刘(孝叔)。〔四库原注:“子野”、“令举”、“孝叔”俱在张、陈、刘等姓后,不便读,据它本改。〕风定轩窗飞豹脚,雨余栏槛上蜗牛。旧游到处皆苍藓,同甲惟君尚黑头。忆昔湖山共寻胜,相逢杯酒两忘忧。醉看梅雪清香过,夜棹风船骇汗流。百首共成山上集,三人俱作月中游。海南未起垂天翼,涧底仍依径寸庥。已许秋风归过我,预忧诗笔老难酬。此生岁月行飘忽,晚节功名亦缪悠。犀首正缘无事饮,冯?应为有鱼留。从今便踏青州麴,薄酒知君笑督邮。 【林子中以诗寄文与可及余与可既殁追和其韵】 斯人所甚厌,投畀每不受。欲其少须臾,夺去惟恐后。云谁尸此职,无乃亦假守。赋才有巨细,无异斛与斗。胡不安其分,但听物所诱。时来各飞动,意合无妍丑。坐令鸡栖车,长载朱伯厚。平生无一旅,既死咤万口。自闻与可亡,胸臆生堆阜。悬知临绝意,要我一执手。相望五百里,安得自其牖。遗文付来哲,后事待诸友。伶俜嵇绍孤,老病孟光偶。世人贱目见,争笑千金帚。君诗与楚词,识者当有取。但知爱墨竹,此叹吾已久。故人多厚禄,能复哀君否。不见林与苏,饥寒自奔走。 【与王郎昆仲及儿子迈绕城观荷花登岘山亭晚入飞英寺分韵得月明星稀四首】 昨夜雨鸣渠,晓来风袭月。萧然欲秋意,溪水清可啜。环城三十里,处处皆佳绝。蒲莲浩如海,时见舟一叶。此间真避世,青?低白发。相逢欲相问,已逐惊鸥没。 清风定何物,可爱不可名。所至如君子,草木有嘉声。我行本无事,孤舟任斜横。中流自偃仰,适与风相迎。举杯属浩渺,乐此两无情。归来两溪间,云水夜自明。 苕水如汉水,鳞鳞鸭头青。吴兴胜襄阳,万瓦浮青冥。我非羊叔子,愧此岘山亭。悲伤意则同,岁月如流星。从我两王子,高鸿插修翎。湛辈何足道,当以德自铭。 吏民怜我懒,斗讼日已稀。能为无事饮,可作不夜归。复寻飞英游,尽此一寸晖。撞钟履声集,颠倒云山衣。我来无时节,杖屦自推扉。莫作使君看,外似中已非。 【城南县尉水亭得长字】 两慰郁相望,东南百步场。挥旗蒲柳市,伐鼓水云乡。已作观鱼槛,仍开射鸭堂。全家依画舫,极目乱红妆。潋潋波头细,疏疏雨脚长。我来闲濯足,溪涨欲浮床。泽国山围里,孤城水影傍。欲知归路处,苇外听风樯。 【与胡祠部游法华山】 波湖欲尽山为界,始见寒泉落高派。道人未放泉出山,曲折虚堂泻清快。使君年老尚儿戏,绿棹红船舞澎湃。一笑翻杯水溅裙,余欢濯足波生隘。长松搀天龙起立,苍藤倒谷云崩坏。仰穿蒙密得清旷,一览震泽吁可怪。谁云四万八千顷,渺渺东尽日所晒。归途十里尽风荷,清唱一声闻露薤。(是日,乐工有作此声者。)嗟余少小慕真隐,白发青衫天所械。忽逢佳士与名山,何异枯杨便马疥。君犹鸾鹤偶飘堕,六翮如云岂长锻。不将新句纪兹游,恐负山中清净债。 【又次前韵赠贾耘老】 具区吞灭三州界,浩浩汤汤纳千派。从来不著万斛船,一苇渔舟恣奔快。仙坛古洞不可到,空听余澜鸣湃湃。今朝偶上法华岭,纵观始觉人寰隘。山头卧碣吊孤冢,下有至人僵不坏。空余白棘网秋虫,无复青莲出幽怪。(事见本院碑。)我来徙倚长松下,欲掘茯苓亲洗晒。闻道山中富奇药,往往灵芝杂葵薤。诗人空腹待黄精,生事只看长柄械。(杜子美诗云,长?长?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今年大熟期一饱,食叶微虫真癣疥。(贾云,今岁有小虫食叶,不甚为害。)白花半落紫オ香,攘臂欲助磨钅兼铩。安得山泉变春酒,与子一洗寻常债。 【赵阅道高斋】 见公奔走谓公劳,闻公隐退云公高。公心底处有高下,梦幻去来随所遭。不知高斋竟何义,此名之设缘吾曹。公年四十已得道,俗缘未尽余伊皋。功名富贵俱逆旅,黄金知系何人袍。超然已了一大事,持冠而去真秋毫。坐看猿猱落?罔,两手未肯置所操。乃知贤达与愚陋,岂直相去九牛毛。长松百尺不自觉,企而羡者蓬与蒿。我欲赢粮往问道,未应举臂辞卢敖。 【送俞节推(汝尚之子,汝尚字退翁)】 吴兴有君子,淡如朱丝琴。一唱三太息,至今有遗音。嗟余与夫子,相避如辰参。(退翁官于蜀,余在京师,余归而退翁去。及余官于吴兴,则退翁亡矣。)犹喜见诸郎,窈然清且深。异时多良士,末路丧初心。我生不有命,其肯枉尺寻。 【次韵答孙侔】 十年身不到朝廷,欲伴骚人赋落英。但得低头拜东野,不辞中路候渊明。舣舟苕?人安在,卜筑江淮计已成。千里论交一言足,与君盖亦不须倾。 【重寄一首】 凛然高节照时人,不信微官解浼君。蒋济谓能来阮籍,薛宣直欲吏朱云。好诗冲口谁能择,俗子疑人未遣闻。乞取千篇看俊逸,不将轻比鲍参军 【次韵和刘贡甫登黄楼见寄并寄子由二首】 清派连淮上,黄楼冠海隅。此诗尤伟丽,夫子计魁梧。(刘为人短小。)世俗轻瑚琏,巾箱袭武夫。坐令乘传遽,奔走为储须。邂逅我已失,登临谁与俱。贫贪仓氏粟,身听冶家?无。会合难前定,归休试后图。腴田未可买,(本欲买田于泗上,近已不遂矣。)穷鬼却须呼。二水何年到,双洪不受舻。至今清夜梦,飞辔策天吴。(此诗寄刘。) 与子皆去国,十年天一隅。数奇逢恶岁,计拙集枯梧。好士余刘表,穷交忆灌夫。不矜持汉节,犹许揽桓须。清句金丝合,高楼雪月俱。吟哦出新意,指画想前?无。(子由初赴南京,送之出东门,登城上,览山川之胜,云此地可作楼观,于是始有改筑之意。)自写千言赋,新裁六幅图。(近以绢自写子由《黄楼赋》为六幅图,甚妙。)传看一坐耸,劝著尺书呼。莫使骚人怨,东游不到吴。(此诗寄子由。) 【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 白酒无声滑泻油,醉行堤上散吾愁。春风料峭羊角转,河水渺绵瓜蔓流。君已思归梦巴峡,我能未到说黄州。此身聚散何穷已,未忍悲歌学楚囚。 【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 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奔驰二百里,径来宽我忧。相逢知有得,道眼清不流。别来未一年,落尽骄气浮。嗟我晚闻道,款启如孙休。至言虽久服,放心不自收。悟彼善知识,妙药应所投。纳之忧患场,磨以百日愁。冥顽虽难化,镌发亦已周。平时种种心,次第去莫留。但余无所还,永与夫子游。此别何足道,大江东西州。畏蛇不下榻,睡足吾无求。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 【正月十八日蔡州道上遇雪子由韵二首】 兰菊有生意,微阳回寸根。方忧集暮雪,复喜迎朝暾。忆我故居室,浮光动南轩。松竹半倾泻,未数葵与萱。三径瑶草合,一瓶井花温。至今行吟处,尚余履舄痕。一朝出从仕,永愧李仲元。晚岁益可羞,犯雪方南奔。山城买废圃,槁叶手自掀。长使齐安人,指说故侯园。 铅膏染髭须,旋露霜雪根。不如闭目坐,丹府夜自暾。谁知忧患中,方寸寓羲轩。大雪从压屋,我非儿女萱。平生学踵息,坐觉两?登温。下马作雪诗,满地鞭?痕。伫立望原野,悲歌为黎元。道逢射猎子,遥指狐兔奔。踪迹尚可寻,窟穴何足掀。寄谢李丞相,吾将反丘园。 【过新息留示乡人任师中(任时知泸州,亦坐事对狱。)】 昔年尝羡任夫子,卜居新息临淮水。怪君便尔忘故乡,稻熟鱼肥信清美。竹陂雁起天为黑,(小竹陂在县北。)桐柏烟横山半紫。(桐柏庙在县南。)知君坐受儿女困,悔不先归弄清Г。尘埃我亦失收身,此行蹭蹬尤可鄙。寄食方将依白足,附书未免烦黄耳。往虽不及来有年,诏恩倘许归田里。却下关山入蔡州,为买乌犍三百尾。(黄州出水牛。) 【过淮】 朝离新息县,初乱一水碧。暮宿淮南村,已渡千山赤。の鼯号古戍,雾雨暗破驿。回头梁楚郊,永与中原隔。黄州在何许,想像云梦泽。吾生如寄耳,初不择所适。但有鱼与稻,生理已自毕。独喜小儿子,少小事安佚。相从艰难中,肝肺如铁石。便应与晤语,何止寄衰疾。(时家在子由处,独与儿子迈南来。) 【书﹁公诗后(并叙)】 过加禄镇南二十五里大许店,休焉于逆旅祁宗祥家。见壁上有幅纸题诗云:满院秋光浓欲滴,老僧倚杖青松侧。只怪高声问不应,?余踏破苍苔色。其后题云滏水僧宝﹁。宗祥谓余,此光黄间狂僧也。年百三十,死于熙宁十年,既死,人有见之者。宗祥言其异事甚多。作是诗以识之。﹁公本名清戒,俗谓之戒和尚云。 ﹁公昔未化,来往淮山曲。寿逾两甲子,气压诸尊宿。但嗟浊恶世,不受龙象蹴。我来不及见,怅望空遗躅。霜颅隐白毫,锁骨埋青玉。皆云似达摩,只履还天竺。壁间余清诗,字势颇拔俗。为吟五字偈,一洗凡眼肉。 【游净居寺(并叙)】 净居寺,在光山县南四十里大苏山之南、小苏山之北。寺僧居仁为余言:齐天保中,僧思惠过此,见父老问其姓,曰苏氏,又得二山名。乃叹曰:吾师告我,遇三苏则住。遂留结庵。而父老竟无有,盖山神也。其后僧智凯见思于此山而得法焉,则世所谓思大和尚、智者大师是也。唐神龙中,道岸禅师始建寺于其地,广明庚子之乱,寺废于兵火,至乾兴中乃复,而赐名曰梵天云。 十载游名山,自制山中衣。愿言毕婚嫁,携手老翠微。不悟俗缘在,失身蹈危机。刑名非夙学,陷阱损积威。遂恐死生隔,永与云山违。今日复何日,芒鞋自轻飞。稽首两足尊,举头双涕挥。灵山会未散,八部犹光辉。愿从二圣往,一洗千劫非。徘徊竹溪月,空翠摇烟霏。钟声自送客,出谷犹依依。回首吾家山,岁晚将焉归。 【梅花二首】 春来幽谷水潺潺,的?梅花草棘间。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渡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戏作种松】 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冈。初移一寸根,琐细如插秧。二年黄茅下,一一攒麦芒。三年出蓬艾,满山散牛羊。不见十余年,想作龙蛇长。夜风破浪碎,朝露珠玑香。我欲食其膏,已伐百本桑。(煮松脂法,用桑柴灰水。)人事多乖迕,神药竟渺茫。?来齐安野,夹路须髯苍。会开龟蛇窟,不惜斤斧疮。纵未得茯苓,且当拾流肪。釜盎百出入,皎然散飞霜。槁死三彭仇,澡换五谷肠。青骨凝绿髓,丹田发幽光。白发何足道,要使双瞳方。却后五百年,骑鹤还故乡。 【万松亭(并叙)】 麻城县令张毅,植万松于道周以芘行者,且以名其亭。去未十年,而松之存者十不及三四。伤来者之不嗣其意也,故作是诗。 十年栽种百年规,好德无人助我仪。(古语云:一年之计,树之以谷;十年之计,树之以木;百年之计,树之以德。)县令若同仓庾氏,亭松应长子孙枝。天公不救斧斤厄,野火解怜冰雪姿。为问几株能合抱,殷勤记取角弓诗。 【张先生(并叙)】 先生不知其名,黄州故县人,本姓卢,为张氏所养。阳狂垢污,寒暑不能侵,常独行市中,夜或不知其所止。往来者欲见之,多不能致,余试使人召之,欣然而来。既至,立而不言,与之言不应,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视传舍堂中,久之而去。夫孰非传舍者,是中竟何有乎?然余以有思惟心追蹑其意,盖未得也。 熟视空堂竟不言,故应知我未天全。肯来传舍人皆说,能致先生子亦贤。脱屣不妨眠粪屋,流澌争看浴冰川。士廉岂识桃椎妙,妄意称量未必然。 【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 何年顾陆丹青手,画作《朱陈嫁娶图》。闻道一村惟两姓,不将门户买崔卢。 我是朱陈旧使君,(朱陈村,在徐州萧县。)劝耕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 【少年时尝过一村院见壁上有诗云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不知何人诗也宿黄州禅智寺寺僧皆不在夜半雨作偶记此诗故作一绝】 佛灯渐暗饥鼠出,山雨忽来修竹鸣。知是何人旧诗句,已应知我此时情。 【初到黄州】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检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 【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 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参差玉宇飞木末,缭绕香烟来月下。江云有态清自媚,竹露无声浩如泻。已惊弱柳万丝垂,尚有残梅一枝亚。清诗独吟还自和,白酒已尽谁能借。不辞青春忽忽过,但恐欢意年年谢。自知醉耳爱松风,会拣霜林结茅舍。浮浮大甑长炊玉,溜溜小槽如压蔗。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但当谢客对妻子,倒冠落佩从嘲骂。 【次韵前篇】 去年花落在徐州,对月酣歌美清夜。(去年徐州花下对月,与张师厚、王子立兄弟饮酒,作?字韵诗。)今年黄州见花发,小院闭门风露下。万事如花不可期,余年似酒那禁泻。忆昔还乡溯巴峡,落帆樊口(在黄州南岸。)高桅亚。长江衮衮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竟无五亩继沮溺,空有千篇凌鲍谢。至今归计负云山,未免孤衾眠客舍。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闲如啖蔗。饥寒未至且安居,忧患已空犹梦怕。穿花踏月饮村酒,免使醉归官长骂。 【安国寺浴】 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山城足薪炭,烟雾?汤谷。尘垢能几何,?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默归毋多谈,此理观要熟。 【安国寺寻春】 卧闻百舌呼春风,起寻花柳村村同。城南古寺修竹合,小房曲槛欹深红。看花叹老忆年少,对酒思家愁老翁。病眼不羞云母乱,鬓丝强理茶烟中。遥知二月王城外,玉仙洪福花如海。薄罗匀雾盖新妆,快马争风鸣杂?。玉川先生真可怜,一生耽酒终无钱。病过春风九十日,独抱添丁看花发。 【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到,衔子飞来定鸿鹄。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那忍触。 【次韵乐著作野步】 老来几不辨西东,秋后霜林且强红。眼晕见花真是病,耳虚闻蚁定非聪。酒醒不觉春强半,睡起常惊日过中。植杖偶逢为黍客,披衣闲咏舞雩风。仰看落蕊收松粉,俯见新芽摘杞丛。楚雨还昏云梦泽,吴潮不到武昌宫。(黄州对岸武昌县,有孙权故宫。)废兴古郡诗无数,寂寞闲窗易粗通。解组归来成二老,风流他日与君同。 【二月二十六日雨中熟睡至晚强起出门还作此诗意思殊昏昏也】 卯酒困三杯,午餐便一肉。雨声来不断,睡味清且熟。昏昏觉还卧,展转无由足。强起出门行,孤梦犹可续。泥深竹鸡语,村暗鸠妇哭。明朝看此诗,睡语应难读。 【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鱼池上遂自乾明寺前东冈上归二首】 雨过浮萍合,蛙声满四邻。海棠真一梦,梅子欲尝新。拄杖闲挑菜,秋千不见人。殷勤木芍药,独自殿余春。 高亭废已久,下有种鱼塘。暮色千山入,春风百草香。市桥人寂寂,古寺竹苍苍。鹳鹤来何处,号鸣满夕阳。 【雨中看牡丹三首】 雾雨不成点,映空疑有无。时于花上见,的?走明珠。秀色洗红粉,暗香生雪肤。黄昏更萧瑟,头重欲相扶。 明日雨当止,晨光在松枝。清寒入花骨,肃肃初自持。午景发?丽,一笑当及时。依然暮还敛,亦自惜幽姿。 幽姿不可惜,后日东风起。酒醒何所见,金粉抱青子。千花与百草,共尽无妍鄙。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 【次韵乐著作送酒】 少年多病怯杯觞,老去方知此味长。万斛羁愁都似雪,一壶春酒若为汤。 【次韵乐著作天庆观醮】 浊世纷纷肯下临,梦寻飞步五云深。无因上到通明殿,只许微闻玉佩音。 【王齐万秀才寓居武昌县刘郎γ正与伍洲相对伍子胥奔吴所从渡江也】 君家稻田冠西蜀,捣玉扬珠三万斛。塞江流[A081]起书楼,碧瓦朱栏照山谷。倾家取乐不论命,散尽黄金如转烛。惟余旧书一百车,方舟载入荆江曲。江上青山亦何有,伍洲遥望刘郎薮。明朝寒食当过君,请杀耕牛压私酒。与君饮酒细论文,酒酣访古江之?。仲谋公瑾不须吊,一酹波神英烈君。(杭州伍子胥庙封英烈王。) 【杜沂游武昌以酴?花菩萨泉见饷二首】 酴?不争春,寂寞开最晚。青蛟走玉骨,羽盖蒙珠?。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凄凉吴宫阙,红粉埋故苑。至今微月夜,笙箫来绝?。余妍入此花,千载尚清婉。怪君呼不归,定为花所挽。昨宵雷雨恶,花尽君应返。 君言西山顶,自古流白泉。上为千牛乳,下有万石铅。不愧惠山味,但无陆子贤。愿君扬其名,庶托文字传。寒泉比吉士,清浊在其源。不食我心恻,于泉非所患。嗟我本何有,虚名空自缠。不见子柳子,余愚污溪山。 【陈季常自岐亭见访郡中及旧州诸豪争欲邀致之戏作陈孟公诗一首】 孟公好饮宁论斗,醉后关门防客走。不妨闲过左阿君,百谪终为贤太守。老居闾里自浮沉,笑问伯松何苦心。忽然载酒从陋巷,为爱扬雄作酒箴。长安富儿求一过,千金寿君君笑唾。汝家安得客孟公,从来只识陈惊座。 ●卷十二 ◎诗四十九首 【游武昌寒溪西山寺】 连山蟠武昌,翠木蔚樊口。我来已百日,欲济空搔首。坐看鸥鸟没,梦逐の?走。今朝横江来,一苇寄衰朽。高谈破巨浪,飞屦轻重阜。去人曾几何,绝壁寒溪吼。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徐行欣有得,芝?在蓬莠。西上九曲亭,众山皆培?娄。却看江北路,云水渺何有。离离见吴宫,莽莽真楚薮。空传孙郎石,无复陶公柳。尔来风流人,惟有漫浪叟。买田吾已决,乳水况宜酒。所须修竹林,深处安井臼。相将踏胜绝,更裹三日糗。 【武昌铜剑歌(并叙)】 供奉官郑文,尝官于武昌。江岸裂,出古铜剑,文得之以遗余。冶铸精巧,非锻冶所成者。 雨余江清风卷沙,雷公蹑云捕黄蛇。蛇行空中如枉矢,电光煜煜烧蛇尾。或投以块铿有声,雷飞上天蛇入水。水上青山如削铁,神物欲出山自裂。细看两肋生碧花,犹是西江老蛟血。苏子得之何所为,蒯缑弹铗咏新诗。君不见凌烟功臣长九尺,腰间玉具高拄颐。 【定惠?师为余竹下开啸轩】 啼?催天明,喧喧相诋谯。暗蛩泣夜永,唧唧自相吊。饮风蝉至洁,长吟不改调。食土蚓无肠,亦自终夕叫。鸢贪声最鄙,鹊喜意可料。皆缘不平鸣,恸哭等嬉笑。阮生已粗率,孙子亦未妙。道人开此轩,清坐默自照。冲风振河海,不能号无窍。累尽吾何言,风来竹自啸。 【石芝(并叙)】 元丰三年五月十一日癸酉,夜梦游何人家,开堂西门有小园古井,井上皆苍石,石上生紫藤如龙蛇,枝叶如赤箭。主人言,此石芝也。余率尔折食一枝,众皆惊笑,其味如鸡苏而甘,明日作此诗。 空堂明月清且新,幽人睡息来初匀。了然非梦亦非觉,有人夜呼祁孔宾。披衣相从到何许,朱栏碧井开琼户。忽惊石上堆龙蛇,玉芝紫笋生无数。锵然敲折青珊瑚,味如蜜藕和鸡苏。主人相顾一抚掌,满堂坐客皆卢胡。亦知洞府嘲轻脱,终胜嵇康羡王烈。神山一合五百年,风吹石髓坚如铁。 【今年正月十四日与子由别于陈州五月子由复至齐安未至以诗迎之】 惊尘急雪满貂裘,泪洒东风别宛丘。又向邯郸枕中见,却来云梦泽南州。暌离动作三年计,牵挽当为十日留。早晚青山映黄发,相看万事一时休。(柳子厚《别刘梦得》诗云:皇恩若许归田去,黄发相看万事休。〔此注二句诗,上句为柳诗,下句为刘诗,东坡误记,合二为一。〕) 【迁居临皋亭】 我生天地间,一蚁寄大磨。区区欲右行,不救风轮左。虽云走仁义,未免违寒饿。剑米有危炊,针毡无稳坐。岂无佳山水,借眼风雨过。归田不待老,勇决凡几个。幸兹废弃余,疲马解鞍驮。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饥贫相乘除,未见可吊贺。澹然无忧乐,苦语不成些。 【晓至巴河口迎子由】 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隔墙闻歌呼,自恨计之失。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江流镜面净,烟雨轻幂幂。孤舟如凫?,点破千顷碧。闻君在磁湖,欲见隔咫尺。朝来好风色,旗尾西北掷。行当中流见,笑脸清光溢。此邦疑可老,修竹带泉石。欲买柯氏林,兹谋待君必。 【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 散人出入无町畦,朝游湖北暮淮西。高安酒官虽未上,两脚垂欲穿尘泥。与君聚散若云雨,共惜此日相提携。千摇万兀到樊口,一箭放溜先凫?。层层草木暗西岭,浏浏霜雪鸣寒溪。空山古寺亦何有,归路万顷青玻璃。我今漂泊等鸿雁,江南江北无常栖。幅巾不拟过城市,欲踏径路开新蹊。(路有直入寒溪不过武昌者。)却忧别后不忍到,见子行迹空余忄妻。吾侪流落岂天意,自坐迂阔非人挤。行逢山水辄羞叹,此去未免勤盐齑。何当一遇李八百,相哀白发分刀圭。(李八百宅在筠州,〔相传能拄拐日八百里。〕) 【次韵答子由】 平生弱羽寄冲风,此去归飞识所从。好语似珠穿一一,妄心如膜退重重。山僧有味宁知子,泷吏无言只笑侬。尚有读书清净业,未容春睡敌千钟。 【和何长官六言次韵】 作邑君真伯厚,去官我岂曼容。一廛愿托仁政,六字难赓变风。 五噫已出东洛,三复愿比南容。学道未从潘盎,(南海谓狂为盎,潘近世得道者也。)草书犹似杨风。(杨凝式也。) 石渠何须反顾,水驿幸足相容。长江大欲见庇,探支八月凉风。 清风初号地籁,明月自写天容。贫家何以娱客,但知抹月批风。 青山自是绝色,无人谁与为容。说向市朝公子,何殊马耳东风。 【观张师正所蓄辰砂】 将军结发战蛮溪,箧有殊珍胜象犀。漫说玉床分箭镞,何曾金鼎识刀圭。近闻猛士收丹穴,欲助君王铸?蹄。多少空岩人不见,自随初日吐虹?。 【五禽言(并叙)】 梅圣俞尝作《四禽言》。余谪黄州,寓居定惠院,绕舍皆茂林修竹,荒池蒲苇。春夏之交,鸣鸟百族,土人多以其声之似者名之,遂用圣俞体作《五禽言》。 使君向蕲州,更唱蕲州鬼。我不识使君,宁知使君死。人生作鬼会不免,使君已老知何晚。(王元之自黄移蕲州,闻啼鸟,问其名。或对曰:“此名蕲州鬼。”元之大恶之,果卒于蕲。) 南山昨夜雨,西溪不可渡。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礻夸。不辞脱?溪水寒,水中照见催租瘢。(士人谓布谷为脱却破?。) 去年麦不熟,挟弹规我肉。今年麦上场,处处有残粟。丰年无象何处寻,听取林间快活吟。(此鸟声云:麦饭熟,即快活。) 力作力作,蚕丝一百箔。垅上麦头昂,林间桑子落。愿侬一箔千两丝,缫丝得蛹饲尔雏。(此鸟声云:蚕丝一百箔。) 姑恶姑恶,姑不恶,妾命薄。君不见东海孝妇死作三年乾,不如广汉庞姑去却还。(姑恶,水鸟也。俗云妇以姑虐死,故其声云。) 【次韵子由病酒肺疾发】 忆子少年时,肺喘疲坐卧。喊呀或终日,势若风雨过。虚阳作浮涨,客冷仍下堕。妻孥恐怅望,脍炙不登坐。终年禁晚食,半夜发清饿。胃强鬲苦满,肺敛腹辄破。三彭恣啖啮,二竖肯逋播。寸田可治生,谁劝耕黄糯。(新法方田谓上腴为黄糯。)探怀得真药,不待君臣佐。初如雪花积,渐作樱珠大。隔墙闻三咽,隐隐如转磨。自兹失故疾,阳唱阴辄和。神仙多历试,中路或坎坷。平生不尽器,痛饮知无奈。旧人眼看尽,老伴余几个。残年一斗粟,待子同舂簸。云何不自珍,醉病又一挫。真源结梨枣,世味等糠?。耕耘当待获,愿子勤自课。相将赋远游,仙语不用些。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 (一本作代书寄桃山居士张圣可) 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铁拄杖(并叙)】 柳真龄字安期,闽人也。家宝一铁拄杖,如ω栗木,牙节宛转天成,中空有簧,行辄微响。柳云得之浙中,相传王审知以遗钱Α,Α以赐一僧。柳偶得之以遗余,作此诗谢之。 柳公手中黑蛇滑,千年老根生乳节。忽闻铿然爪甲声,四坐惊顾知是铁。含簧腹中细泉语,迸火石上飞星裂。公言此物老有神,自昔闽王饷吴越。不知流落几人手,坐看变灭如春雪。忽然赠我意安在,两脚未许甘衰歇。便寻辙迹访崆峒,径渡洞庭探禹穴。披榛觅药采芝菌,刺虎钅从蛟扌蜀蛇蝎。会教化作两钱锥,归来见公未华发。问我铁君无恙否,取出摩挲向公说。 【与潘三失解后饮酒】 千金敝帚人谁买,半额蛾眉世所妍。顾我自为都???毛,怜君欲斗小婵娟。青云岂易量他日,黄菊犹应似去年。醉里未知谁得丧,满江风月不论钱。 【东坡八首(并叙)】 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自愍其勤,庶几来岁之入以忘其劳焉。 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独有孤旅人,天穷无所逃。端来拾瓦砾,岁旱土不膏。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焉释耒叹,我廪何时高。 荒田虽浪莽,高庳各有适。下隰种?亢?余,东原莳枣栗。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许乞。好竹不难栽,但恐鞭横逸。仍须卜佳处,规以安我室。家童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自昔有微泉,来从远岭背。穿城过聚落,流恶壮蓬艾。去为柯氏陂,十亩鱼虾会。岁旱泉亦竭,枯萍黏破块。昨夜南山云,雨到一犁外。泫然寻故渎,知我理荒荟。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蜀人贵芹芽脍,杂鸠肉作之。) 种稻清明前,乐事我能数。毛空暗春泽,针水闻好语。(蜀人以细雨为雨毛。稻初生时,农夫相语稻针出矣。)分秧及初夏,渐喜风叶举。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缕。秋来霜穗重,颠倒相撑拄。但闻畦陇间,蚱蜢如风雨。(蜀中稻熟时,蚱蜢群飞田间,如小蝗状,而不害稻。)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我久食官仓,红腐等泥土。行当知此味,口腹吾已许。 良农惜地力,幸此十年荒。桑柘未及成,一麦庶可望。投种未逾月,覆块已苍苍。农夫告我言,勿使苗叶昌。君欲富饼饵,要须纵牛羊。再拜谢苦言,得饱不敢忘。 种枣期可剥,种松期可斫。事在十年外,吾计亦已悫。十年何足道,千载如风雹。旧闻李衡奴,此策疑可学。我有同舍郎,官居在?岳。(李公择也。)遗我三寸甘,照座光卓荦。百栽倘可致,当及春冰渥。想见竹篱间,青黄垂屋角。 潘子久不调,沽酒江南村。郭生本将种,卖药西市垣。古生亦好事,恐是押牙孙。家有十亩竹,无时客叩门。我穷交旧绝,三子独见存。从我于东坡,劳饷同一餐。可怜杜拾遗,事与朱阮论。吾师卜子夏,四海皆弟昆。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我今反累生,借耕辍兹田。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可怜马生痴,至今夸我贤。众笑终不悔,施一当获千。 【题织锦图上回文三首】 春晚落花余碧草,夜凉低月半枯桐。人随远雁边城暮,雨映疏帘绣阁空。 红手素丝千字锦,故人新曲九回肠。风吹絮雪愁萦骨,泪洒缣书恨见郎。 羞看一首回文锦,锦似文君别恨深。头白自吟悲赋客,断肠愁是断弦琴。 【侄安节远来夜坐三首】 南来不觉岁峥嵘,坐拨寒灰听雨声。遮眼文书元不读,伴人灯火亦多情。嗟予潦倒无归日,今蹉跎已半生。免使韩公悲世事,白头还对短灯檠。 心衰面改瘦峥嵘,相见惟应识旧声。永夜思家在何处,残年知汝远来情。畏人默坐成痴钝,问旧惊呼半死生。梦断酒醒山雨绝,笑看饥鼠上灯檠。 落第汝为中酒味,吟诗我作忍饥声。便思绝粒真无策,苦说归田似不情。腰下牛闲方解佩,洲中奴长足为生。大?召一弛何缘彀,已觉翻翻不受檠。 【冬至日赠安节】 我生几冬至,少小如昨日。当时事父兄,上寿拜脱膝。十年阅凋谢,白发催衰疾。瞻前惟兄三,顾后子由一。近者隔涛江,远者天一壁。今朝复何幸,见此万里侄。忆汝总角时,啼笑为梨栗。今来能慷慨,志气坚铁石。诸孙行复尔,世事何时毕。诗成却超然,老泪不成滴。 【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 蕙死兰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岭头梅。数枝残绿风吹尽,一点芳心雀ㄋ开。野店初尝竹叶酒,江云欲落豆?皆灰。行当更向钗头见,病起乌云正作堆。 【乐全先生生日以铁拄杖为寿二首】 先生真是地行仙,住世因循五百年。每向铜人话畴昔,故教铁杖斗清坚。入怀冰雪生秋思,倚壁蛟龙护昼眠。遥想人天会方丈,众中惊倒野狐禅。 三年相伴影随身,踏遍江湖草木春。レ石旧痕犹作眼,闭门高节欲生鳞。畏途自卫真无敌,捷径争先却累人。远寄知公不嫌重,笔端犹自斡千钧。 【杭州故人信至齐安】 昨夜风月清,梦到西湖上。朝来闻好语,扣户得吴饷。轻圆白晒荔,脆酽红螺酱。更将西庵茶,劝我洗江瘴。故人情义重,说我必西向。一年两仆夫,千里问无恙。相期结书社,(故人相约醵钱雇仆夫,一岁再至黄。)未怕供诗帐。(仆顷以诗得罪,有司移杭取境内所留诗,杭州供数百首,谓之诗帐。)还将梦魂去,一夜到江涨。(江涨,杭州桥名。) 【送牛尾狸与徐使君(时大雪中。)】 风卷飞花自入帷,一樽遥想破愁眉。泥深厌听鸡头鹘,(蜀人谓泥滑滑为鸡头鹘。)酒浅欣尝牛尾狸。通印子鱼犹带骨,披绵黄雀漫多脂。殷勤送去烦纤手,为我磨刀削玉肌。 【四时词】 春云阴阴雪欲落,东风和冷惊罗幕。渐看远水绿生漪,未放小桃红入萼。佳人瘦尽雪肤肌,眉敛春愁知为谁。深院无人剪刀响,应将白?作春衣。 垂柳阴阴日初永,蔗浆酪粉金盘冷。帘额低垂紫燕忙,蜜脾已满黄蜂静。高楼睡起翠眉?,枕破斜红未肯匀。玉腕半揎云碧袖,楼前知有断肠人。 新愁旧恨眉生绿,粉汗余香在蕲竹。象床素手熨寒衣,烁烁风灯动华屋。夜香烧罢掩重扃,香雾空?月满庭,抱琴转轴无人见,门外空闻裂帛声。 霜叶萧萧鸣屋角,黄昏斗觉罗衾薄。夜风摇动镇帷犀,酒醒梦回闻雪落。起来呵手画双鸦,醉脸轻匀衬眼霞。真态香生谁画得,玉如纤手嗅梅花。 【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饮酒以诗戏之云】 孟嘉嗜酒桓温笑,徐邈狂言孟德疑。公独未知其趣尔,臣今时复一中之。风流自有高人识,通介宁随薄俗移。二子有灵应抚掌,吾孙还有独醒时。 【雪后到乾明寺遂宿】 门外山光马亦惊,阶前屐齿我先行。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未许牛羊伤至洁,且看鸦鹊弄新晴。更须携被留僧榻,待听催檐泻竹声。 【伯父送先人下第归蜀诗云人稀野店休安枕路入灵关稳跨驴安节将去为诵此句因以为韵作小诗十四首送之】 索漠齐安郡,从来著放臣。如何风雪里,更送独归人。 瘦骨寒将断,衰髯摘更稀。未甘为死别,犹恐得生归。 日上气暾江,雪晴光眩野。记取到家时,锄?吾正把。 月明穿破裘,霜雪涩孤剑。归来闭户坐,默数来时店。 诸兄无可寄,一语会须酬。晚岁俱黄发,相看万事休。 故人如念我,为说瘦栾栾。尚有身为患,已无心可安。 吾兄喜酒人,今汝亦能饮。一杯归诵此,万事邯郸枕。 东阡在何许,寒食江头路。哀哉魏城君,宿草荒新墓。 临分亦泫然,不为穷途泣。东阡时一到,莫遣牛羊入。 我梦随汝去,东阡松柏青。却入西州门,永愧北山灵。 乞?番何足羡,负米可忘艰。莫为无车马,含羞入剑关。 我坐名过实,欢哗自招损。汝幸无人知,莫厌家山稳。 竹笥与练裙,随时毕婚嫁。无事若相思,征鞍还一跨。 万里却来日,一庵仍独居。应笑谋生拙,团团如磨驴。 【和王巩六首并次韵】 君谈阳朔山,不作一钱直。岩藏两头虺,瘴落千仞翼。雅宜?兜放,颇讶虞舜陟。暂来已可畏,览镜忧面黑。况子三年囚,苦雾变饮食。吉人终不死,仰荷天地德。我来黄冈下,欹枕江流碧。江南武昌山,向我如咫尺。春蔬黄土软,冻笋苍崖拆。此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遥知丹穴近,为?勾漏石。他年分刀圭,名字挂仙籍。(君许惠桂州丹砂。) 少年带刀剑,但识从军乐。老大服犁锄,解佩付?铄。虽无献捷功,会赐力田爵。敲冰春捣纸,刈苇秋织箔。栎林斩冬炭,竹坞收夏箨。四时俯有取,一饱天所酢。君生纨绮间,欲学非其脚。左右玉纤纤,束薪谁为缚。勿令闻此语,翠黛<并页>将恶。笑我一间茅,妇姑纷六凿。 欲结千年实,先摧二月花。故教穷到骨,要使寿无涯。久已逃天网,何须服日华。宾州在何处,为子上栖霞。(楼名。) 邻里有异趣,何妨倾盖新。殊方君莫厌,数面自成亲。默坐无余事,回光照此身。他年赤墀下,玉立看垂绅。 平生我亦轻余子,晚岁人谁念此翁。巧语屡曾遭薏苡,瘦词聊复托芎?。子还可责同元亮,妻却差贤胜敬通。若问我贫天所赋,不因迁谪始囊空。 君家玉臂贯铜青,下客何时见目成。勤把铅黄记宫样,莫教弦管作蛮声。熏衣渐叹衙香少,拥髻遥怜夜语清。记取北归携过我,南江风浪雪山倾。(君自南江赴任,不一过我。) 【记梦回文二首(并叙)】 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梦人以雪水烹小团茶,使美人歌以饮。余梦中为作回文诗,觉而记其一句云乱点余花唾碧衫,意用飞燕唾花故事也,乃续之为二绝句云。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唾碧衫。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焙浅瓯新活火,龙团小碾斗晴窗。 【三朵花(并叙)】 房州通判许安世,以书遗余言:“吾州有异人,常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郡人因以三朵花名之。能作诗,皆神仙意。又能自写真,人有得之者。”许欲以一本见惠,乃为作此诗。 学道无成鬓已华,不劳千劫漫?砂。归来且看一宿觉,未暇远寻三朵花。两手欲遮瓶里雀,四条深怕井中蛇。画图要识先生面,识问房陵好事家。 【次韵陈四雪中赏梅】 腊酒诗催熟,寒梅雪斗新。杜陵休叹老,韦曲已先春。独秀惊凡目,遗英卧逸民。高歌对三白,迟暮慰安仁。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是日偶至野人汪氏之居有神降于其室自称天人李全字德通善篆字用笔奇妙而字不可识云天篆也与予言有所会者复作一篇仍用前韵】 酒渴思茶漫扣门,那知竹里是仙村。已闻龟策通神语,更看龙蛇落笔痕。色瘁形枯应笑屈,道存目击岂非温。归来独扫空斋卧,犹恐微言入梦魂。 【浚井】 古井没荒莱,不食谁为恻。瓶罂下两绠,蛙蚓飞百尺。腥风被泥滓,空响闻点滴。上除青青芹,下洗凿凿石。沾濡愧童仆,杯酒暖寒栗。白水渐泓氵亭,青天落寒碧。云何失旧秽,底处来新洁。井在有无中,无来亦无失。 【红梅三首】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 雪里开花却是迟,何如独占上春时。也知造物含深意,故与施朱发妙姿。细雨?残千颗泪,轻寒瘦损一分肌。不应便杂夭桃杏,半点微酸已著枝。 幽人自恨探春迟,不见檀心未吐时。丹鼎夺胎那是宝,(朱砂红银,谓之不夺胎色。)玉人<并页>颊更多姿。抱丛暗蕊初含子,落盏?香已透肌。乞与徐熙新画样,竹间璀璨出斜枝。 【和子由寄题孔平仲草庵次韵】 逢人欲觅安心法,到处先为问道庵。卢子不须从若士,盖公当自过曹参。羡君美玉经三火,笑我枯桑困八蚕。犹喜大江同一味,故应千里共清甘。 二虫 君不见水马儿,步步逆流水。大江东流日千里,此虫??长在此。君不见?滥堆,决起随冲风。随风一去宿何许,逆风还落蓬蒿中。二虫愚智俱莫测,江边一笑无人识。 【陈季常见过三首】 仕宦常畏人,退居还喜客。君来辄馆我,未觉鸡黍窄。东坡有奇事,已种十亩麦。但得君眼青,不辞奴饭白。 送君四十里,只使一帆风。江边千树柳,落我酒杯中。此行非远别,此乐固无穷。但愿长如此,来往一生同。 闻君开龟轩,东槛俯乔木。人言君畏事,欲作龟头缩。我知君不然,朝饭仰?谷。余光幸分我,不死安可独。 【寒食雨二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胭脂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徐使君分新火】 临皋亭中一危坐,三见清明改新火。沟中枯木应笑人,钻斫不然谁似我。黄州使君怜久病,分我五更红一朵。从来破釜跃江鱼,只有清诗嘲饭颗。起携蜡炬绕空屋,欲事烹煎无一可。为公分作无尽灯,照破十方昏暗锁。 【次韵答元素(并引)】 余旧有赠元素〔词〕云天涯同是伤流落,元素以为今日之先兆,且悲当时六客之存亡。六客盖张子野、刘孝叔、陈令举、李公择及元素与余也。 不愁春尽絮随风,但喜丹砂入颊红。流落天涯先有谶,摩挲金狄会当同。蘧蘧未必都非梦,了了方知不落空。莫把存亡悲六客,已将地狱等天宫。 ●卷十三 ◎诗八十一首 【蜜酒歌(并叙)】 西蜀道士杨世昌,善作蜜酒,绝醇酽。余既得其方,作此歌遗之。 真珠为浆玉为醴,六月田夫汗流Г。不如春瓮自生香,蜂为耕耘花作米。一日小沸鱼吐沫,二日眩转清光活。三日开瓮香满城,快泻银瓶不须拨。百钱一斗浓无声,甘露微浊醍醐清。君不见南园采花蜂似雨,天教酿酒醉先生。先生年来穷到骨,问人乞米何曾得。世间万事真悠悠,蜜蜂大胜监河侯。 【又一首答二犹子与王郎见和】 脯青苔,炙青蒲,烂蒸鹅鸭乃瓠壶。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贫家百物初何有。古来百巧出穷人,搜罗假合乱天真。诗书与我为曲蘖,酝酿老夫成?绅。质非文是终难久,脱冠还作扶犁叟。不如蜜酒无燠寒,冬不加甜夏不酸。老夫作诗殊少味,爱此三篇如酒美。封胡羯末已可怜,不知更有王郎子。 【谢陈季常惠一揞巾】 夫子胸中万斛宽,此巾何事小团团。半升仅漉渊明酒,二寸才容子夏冠。好带黄金双得胜,可怜白苎一生酸。臂弓腰箭何时去,直上阴山取可汗。 【赠黄山人】 面颊照人元自赤,眉毛覆眼见来乌。倦游不拟谈玄牝,示病何妨出白须。绝学已生真定惠,说禅长笑老浮屠。东坡若肯三年住,亲与先生看药炉。 【问大冶长老乞桃花茶栽东坡】 周诗记苦荼,茗饮出近世。初缘厌粱肉,假此雪昏滞。嗟我五亩园,桑麦苦蒙翳。不令寸地闲,更乞茶子?。饥寒未知免,已作太饱计。庶将通有无,农末不相戾。春来冻地裂,紫笋森已锐。牛羊烦诃叱,筐?未敢睨。江南老道人,齿发日夜逝。他年雪堂品,空记桃花裔。 【鱼蛮子】 江淮水为田,舟楫为室居。鱼虾以为粮,不耕自有余。异哉鱼蛮子,本非左衽徒。连排入江住,竹瓦三尺庐。于焉长子孙,戚施且侏儒。擘水取鲂鲤,易如拾诸途。破釜不著盐,雪鳞Ρ青蔬。一饱便甘寝,何异獭与狙。人间行路难,踏地出赋租。不如鱼蛮子,驾浪浮空虚。空虚未可知,会当算舟车。蛮子叩头泣,勿语桑大夫。 【吊李台卿(并叙)】 李台卿,字明仲,庐州人。貌陋甚,性介不群,而博学强记,罕见其比。好《左氏》,有《史学考正同异》,多所发明。知天文律历,千载之日可坐数也。轼谪居黄州,台卿为麻城主簿,始识之。既罢居于庐,而曹光州演甫以书报其亡。台卿,光州之妻党也。 我初未识君,人以君为笑。垂头若病鹤,烟雨霾七窍。敝衣来过我,危坐若持钓。褚裒半面新,?蔑一语妙。徐徐涉其澜,极望不得徼。却观元妩媚,士固难轻料。看书眼如月,罅隙靡不照。我老多遗忘,得君如再少。从横通杂艺,甚博且知要。所恨言无文,至老幽不耀。其生世莫识,已死谁复吊。作诗遗故人,庶解俗子谯。 【曹既见和复次其韵】 造物本儿戏,风噫雷电笑。谁令妄惊怪,失匕号万窍。人人走江湖,一一操网钓。偶然连六鳌,便谓此手妙。空令任公子,三岁蹲海徼。长贫固不辞,一死实未料。难将蓍草算,除用佛眼照。何人嗣家学,恨子儿尚少。嗟我与曹君,衰老世不要。空言今无救,奇志后必耀。吟公五字诗,义重千金吊。收藏慎勿出,免使群儿谯。 【次韵孔毅甫集古人句见赠五首】 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使儿。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世间好句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 紫驼之峰人莫识,杂以鸡豚真可惜。今君坐致五侯鲭,尽是猩蜃与熊白。路傍拾得半段枪,何必开炉铸矛戟。用之如何在我耳,入手当令君丧魄。 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划如太华当我前,跛?欲上惊Β?。名章俊语纷交衡,无人巧会当时情。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 诗人雕刻闲草木,搜抉肝肾神应哭。不如默诵千万首,左抽右取谈笑足。夜吟石鼎声悲秋,可怜好事刘与侯。何当一醉百不问,我欲眠矣君归休。 膏明兰臭俱自焚,象牙翠羽戕其身。多言自古为数穷,微中有时堪解纷。痴人但数羊羔儿,不知何者是左慈。千章万句卒非我,急走捉君应已迟。 【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乱山环合水侵门,身在淮南尽处村。五亩渐成终老计,九重新扫旧巢痕。岂惟见惯沙鸥熟,已觉来多钓石温。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 【食柑】 一双罗帕未分珍,林下先尝愧逐臣。露叶霜枝剪寒碧,金盘玉指破芳辛。清泉蔌蔌先流齿,香雾霏霏欲?巽人。坐客殷勤为收子,千奴一掬奈吾贫。 【大寒步至东坡赠巢三】 春雨如暗尘,春风吹倒人。东坡数间屋,巢子与谁邻。空床敛败絮,破灶郁生薪。相对不言寒,哀哉知我贫。我有一瓢酒,独饮良不仁。未能?我颊,聊复濡子唇。故人千钟禄,驭吏醉吐茵。那知我与子,坐作寒蛩呻。努力莫怨天,我尔皆天民。行看花柳动,共享无边春。 【元修菜(并叙)】 菜之美者,有吾乡之巢,故人巢元修嗜之,余亦嗜之。元修云:使孔北海见,当复云吾家菜耶?因谓之元修菜。余去乡十有五年,思而不可得。元修适自蜀来,见余于黄,乃作是诗,使归致其子,而种之东坡之下云。 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种之秋雨余,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虫。是时青裙女,采撷何匆匆。?之复湘之,香色蔚其饣蒙。点酒下盐豉,缕橙Ρ姜葱。那知鸡与豚,但恐放箸空。春尽苗叶老,耕翻烟雨丛。润随甘泽化,暖作青泥融。始终不我负,力与粪壤同。我老忘家舍,楚音变儿童。此物独妩媚,终年系余胸。君归致其子,囊盛勿函封。张骞移苜蓿,适用如葵菘。马援载薏苡,罗生等蒿蓬。悬知东坡下,?脊卤化千钟。长使齐安人,指此说两翁。 【二月三日点灯会客】 江上东风浪接天,苦寒无赖破春妍。试开云梦羔儿酒,快泻钱塘药玉船。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冷烟湿雪梅花在,留得新春作上元。 【上巳日与二三子携酒出游随所见辄作数句明日集之为诗故词无伦次】 薄云霏霏不成雨,杖藜晓入千花坞。柯丘海棠吾有诗,独笑深林谁敢侮。三杯卯酒人径醉,一枕春睡日亭午。竹间老人不读书,留我闭门谁教汝。出檐?枳十围大,写真素壁千蛟舞。东坡作塘今几尺,携酒一劳农工苦。却寻流水出东门,坏垣古堑花无主。卧开桃李为谁妍,对立??相媚妩。开樽借草劝行路,不惜春衫污泥土。褰裳共过春草亭,扣门却入韩家圃。辘轳绳断井深碧,秋千索挂人何所。映帘空复小桃枝,乞浆不见应门女。南山古台临断岸,雪阵翻空迷仰俯。故人馈我玉叶羹,水冷烟消谁为煮。崎岖束蕴下荒径,娅姹隔花闻好语。更随落景尽余樽,却傍孤城得僧宇。主人劝我洗足眠,倒床不复闻钟鼓。明朝门外泥一尺,始悟三更雨如许。平生所向无一遂,兹游何事天不阻。固知我友不终穷,岂弟君子神所予。 【日日出东门】 日日出东门,步寻东城游。城门抱关卒,笑我此何求。我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意适忽忘返,路穷乃归休。悬知百岁后,父老说故侯。古来贤达人,此路谁不由。百年寓华屋,千载归山丘。何事羊公子,不肯过西州。 【南堂五首】 江上西山半隐堤,此邦台馆一时西。南堂独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 暮年眼力嗟犹在,多病颠毛却未华。故作明窗书小字,更开幽室养丹砂。 他年雨夜困移床,坐厌愁声点客肠。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小荷香。 山家为割千房蜜,稚子新畦五亩蔬。更有南堂堪著客,不忧门外故人车。 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 次韵子由种杉竹 吏散庭空雀噪檐,闭门独宿夜厌厌。似闻梨枣同时种,应与杉篁刻日添。糟曲有神熏不醉,雪霜夸健巧相沾。先生坐待清阴满,空使人人叹滞淹。 【孔毅甫妻挽词】 结?记初欢,同穴期晚岁。择夫得温峤,生子胜王济。高风相宾友,古义仍兄弟。从君吏隐中,穷达初不计。云何抱沉疾,俯仰便一世。幽阴凄房栊,芳泽在巾袂。百年纵得满,此路行亦逝。那将有限身,长泻无益涕。君文照今古,不比山石脆。当观千字诔,宁用百金瘗。 【次韵孔毅甫久旱已而甚雨三首】 饥人忽梦饭甑溢,梦中一饱百忧失。只知梦饱本来空,未悟真饥定何物。我生无田食破砚,尔来砚枯磨不出。去年太岁空在酉,傍舍壶浆不容乞。今年旱势复如此,岁晚何以黔吾突。青天荡荡呼不闻,况欲稽首号泥佛。瓮中蜥蜴尤可笑,??脉脉何等秩。阴阳有时雨有数,民是天民天自恤。我虽穷苦不如人,要亦自是民之一。形容虽似丧家狗,未肯弭耳争投骨。倒冠落帻谢朋友,独与蚊雷共圭荜。故人嗔我不开门,君视我门谁肯屈。可怜明月如泼水,夜半清光翻我室。风从南来非雨候,且为疲人洗?郁。褰裳一和快哉谣,未暇饥寒念明日。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平生懒惰今始悔,老大劝农天所直。沛然例赐三尺雨,造化无心?难测。四方上下同一云,甘{?注}不为龙所隔。(俗有分龙日。)蓬蒿下湿迎晓来,灯火新凉催夜织。老夫作罢得甘寝,卧听墙东人响屐。奔流未已坑谷平,折苇枯荷恣漂溺。腐儒粗粝支百年,力耕不受众目怜。破陂漏水不耐旱,人力未至求天全。会当作塘径千步,横断西北遮山泉。四邻相率助举杵,人人知我囊无钱。明年共看决渠雨,饥饱在我宁关天。谁能伴我田间饮,醉倒惟有支头砖。 天公号令不再出,十日愁霖并为一。君家有田水冒田,我家无田忧入室。不如西州杨道士,万里随身惟两膝。沿流不恶氵斥亦佳,一叶扁舟任漂突。山芎麦曲都不用,泥行露宿终无疾。夜来饥肠如转雷,旅愁非酒不可开。杨生自言识音律,洞箫入手清且哀。不须更待秋井塌,见人白骨方衔杯。 【初秋寄子由】 百川日夜逝,物我相随去。惟有宿昔心,依然守故处。忆在怀远驿,闭门秋暑中。藜羹对书史,挥汗与子同。西风忽凄厉,万叶穿户牖。子起寻衤夹衣,感叹执我手。朱颜不可恃,此语君勿疑。别离恐不免,功名定难期。当时已凄断,况此两衰老。失途既难追,学道恨不早。买田秋已议,筑室春堂成。雪堂风雨夜,已作对床声。 【和黄鲁直食笋次韵】 饱食有残肉,饥食无余菜。纷然生喜怒,似被狙公卖。尔来谁独觉,凛凛白下宰。(太和,古白下。)一饭在家僧,至乐甘不坏。多生味蠹简,食笋乃余债。萧然映樽俎,未肯杂菘芥。君看霜雪姿,童稚已耿介。胡为遭暴横,三嗅不忍嘬。朝来忽解箨,势迫风雷噫。尚可饷三闾,饭筒缠五采。 【闻子由为郡僚所捃恐当去官】 少学不为身,宿志固有在。虽然敢自必,用舍置度外。天初若相我,发迹造弘大。岂敢负所付,捐躯欲投会。宁知事大谬,举步得狼狈。我已无可言,堕甑难追悔。子虽仅自免,鸡肋安足赖。低回畏罪罟,黾亻免敢言退。若人疑或使,为子得微罪。时哉归去来,共抱东坡耒。 【次韵王巩南迁初归二首】 问君谪南宾,野葛食几尺。逢人瘴发黄,入市胡眼碧。三年不易过,坐睨倚天壁。归来貌如故,妙语仍破镝。那能废诗酒,亦未妨禅寂。愿为尚书郎,还赐上方舄。 江家旧池台,修竹围一尺。归来万事非,惟见秦淮碧。平生痛饮处,遗墨鸦栖壁。西来故父客,金印杂鸣镝。三槐老更茂,花絮春寂寂。中微未可料,家庙藏赤舄。 【孔毅甫以诗戒饮酒问】 买田且乞墨竹次其韵 酒中真复有何好,孟生虽贤未闻道。醉时万虑一扫空,醒后纷纷如宿草。十年揩洗见真妄,石女无儿焦谷槁。此身何异贮酒瓶,满辄予人空自倒。武昌痛饮岂吾意,性不违人遭客恼。君家长松十亩阴,借我一庵聊洗心。我田方寸耕不尽,何用百顷糜千金。枕书熟睡呼不起,好学怜君工杂拟。且将墨竹换新诗,润色何须待东里。 【任师中挽词】 大任刚烈世无有,疾恶如风朱伯厚。小任温毅老更文,聪明慈爱小冯君。两任才行不须说,畴昔并友吾先人。相看半作晨星没,可怜太白与残月。大任先去冢未乾,小任相继呼不还。强寄一樽生死别,樽中有泪酒应酸。贵贱贤愚同尽耳,君家不尽缘贤子。人间得丧了无凭,只有天公终可倚。 【子由作二颂颂石台长老问公手写莲经字如黑蚁且诵万遍胁不至席二十余年予亦作二首】 眼前扰扰黑蚍蜉,口角霏霏白唾珠。要识吾师无碍处,试将烧却看嗔无。 眼睛心地两虚圆,胁不沾床二十年。谁信吾师非不睡,睡蛇已死得安眠。 【邓忠臣母周氏挽词】 微生真草木,无处谢天力。慈颜如春风,不见桃李实。古今抱此恨,有志俯仰失。公子岂先知,战战常惜日。吾君日月照,委曲到肝膈。哀哉人子心,吾何爱一邑。家庭拜前后,粲然发笑色。岂比黄壤下,焚瘗千金璧。若人道德人,视此亦戏剧。聊偿曾闵意,遽与仙佛寂。孤累卧江渚,永望坟墓隔。作诗相楚挽,感恸泪再滴。 【徐君猷挽词】 一舸南游遂不归,清江赤壁照人悲。请看行路无从涕,尽是当年不忍欺。雪后独来栽柳处,竹间行复采茶时。山城散尽樽前客,旧恨新愁只自知。 【和蔡景繁海州石室】芙蓉仙人(石曼卿也)旧游处,苍藤翠壁初无路。戏将桃核裹黄泥,石间散掷如风雨。坐令空山出锦绣,倚天照海花无数。花间石室可容车,流苏宝盖窥灵宇。何年霹雳起神物,玉棺飞出王乔墓。当时醉卧动千日,至今石缝余糟醑。仙人一去五十年,花老室空谁作主。手植数松今偃盖,苍髯白甲低琼户。我来取酒酹先生,后车仍载胡琴女。一声冰铁散岩谷,海为澜翻松为舞。尔来心赏复何人,持节中郎醉无伍。独临断岸呼出日,红波碧?相吞吐。径寻我语觅余声,拄杖彭铿叩铜鼓。长篇小字远相寄,一唱三叹神凄楚。江风海雨入牙颊,似听石室胡琴语。我今老病不出门,海山岩洞知何许。门外桃花自开落,床头酒瓮生尘土。前年开阁放柳枝,今年洗心参佛祖。梦中旧事时一笑,坐觉俯仰成今古。愿君不用刻此诗,东海桑田真旦暮。 【和秦太虚梅花】 西湖处士骨应槁,只有此诗君压倒。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不如风雨卷春归,收拾余香还畀昊。 【再和潜师】 化工未议苏群槁,先向寒梅一倾倒。江南无雪春瘴生,为散冰花除热恼。风清月落无人见,洗妆自趁霜钟早。惟有飞来双白鹭,玉羽琼林斗清好,吴山道人心似水,眼净尘空无可扫。故将妙语寄多情,横机欲试东坡老。东坡习气除未尽,时复长篇书小草。且撼长条餐落英,忍饥未拟穷呼昊。 【橄榄】 纷纷青子落红盐,正味森森苦且严。待得微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 【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高烛照红妆。 【东坡】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生日王郎以诗见庆次】 其韵并寄茶二十一片 折杨新曲万人趋,独和先生于?于。但信椟藏终自售,岂知碗脱本无?无。?从冰叟来游宦,肯伴?翟仙亦号儒。棠棣并为天下士,芙蓉曾到海边郛。不嫌雾谷霾松柏,终恐虹梁荷栋桴。高论无穷如锯屑,小诗有味似连珠。感君生日遥称寿,祝我余年老不枯。未办报君青玉案,建溪新饼截云腴。 【别黄州】 病疮老马不任?几,犹向君王得敝帷。桑下岂无三宿恋,樽前聊与一身归。长腰尚载撑肠米,阔领先裁盖瘿衣。投老江湖终不失,来时莫遣故人非。 【过江夜行武昌山闻黄州鼓角】 清风弄水月衔山,幽人夜度吴王岘。黄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来不辞远。江南又闻出塞曲,半杂江声作悲健。谁言万方声一概,鼍愤龙愁为余变。我记江边枯柳树,未死相逢真识面。他年一叶氵斥江来,还吹此曲相迎饯。 【自兴国往筠宿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 溪上青山三百叠,快马轻衫来一抹。倚山修竹有人家,横道清泉知我渴。芒鞋竹杖自轻软,蒲荐松床亦香滑。夜深风露满中庭,惟见孤萤自开阖。 【将至筠先寄迟适远三犹子】 露宿风餐六百里,明朝饮马南江水。未见丰盈犀角儿,先逢玉雪王郎子。(时道逢王郎于建昌,方北行也。)对床欲作连夜语,念汝还须戴星起。夜来梦见小於菟,(远小名虎儿。)犹是{髟穴}髦垂两耳。忆过济南春未动,三子出迎残雪里。我时移守古河东,酒肉淋漓浑舍喜。而今憔悴一羸马,逆旅担夫相汝尔。出城见我定惊嗟,身健穷愁不须耻。我为乃翁留十日,掣电一欢何足恃。惟当火急作新诗,一醉两翁胜酒美。 【端午游真如迟适远从子由在酒局】 一与子由别,却数七端午。身随彩丝系,心与昌蜀?苦。今年匹马来,佳节日夜数。儿童喜我至,典衣具鸡黍。水饼既怀乡,饭筒仍愍楚。谓言必一醉,快作西川语。宁知是官身,糟曲困熏者。独携三子出,古刹访禅祖。高谈付梁罗,(梁、罗,迟、适小名)。诗律到阿虎。归来一调笑,慰此长龃龉。 【别子由三首(兼别迟)】 知君念我欲别难,我今此别非他日。风里杨花虽未定,雨中荷叶终不湿。三年磨我费百书,一见何止得双璧。愿君亦莫叹留滞,六十小劫风雨疾。 先君昔爱洛城居,我今亦过嵩山麓。水南卜宅吾岂敢,试向伊川买修竹。又闻缑山好泉眼,傍市穿林泻冰玉。遥想茅轩照水开,两翁相对清如鹄。 两翁归隐非难事,惟要传家好儿子。忆昔汝翁如汝长,笔头一落三千字。世人闻此皆大笑,慎勿生儿两翁似。不知樗栎荐明堂,何似盐车压千里。 【初别子由至奉新作】 双鹊先我来,飞上东轩背。书随好梦到,人与佳节会。一欢难把玩,回首了无在。却渡来时溪,断桥号浅濑。茫茫暑天阔,蔼蔼孤城背。青山?毛??中,落日凄凉外。盛衰岂吾意,离合非所碍。何以解我忧,粗了一事大。 【同年程筠德林求先坟二诗·思成堂】 宰树连山谷,祠堂照路隅。养松无触鹿,助祭有驯乌。归梦先寒食,儿啼到白须。遥知邻里化,醉叟道争扶。 【同年程筠德林求先坟二诗·归真亭】 旧笑桓司马,今师郑大夫。不知徂岁月,空觉老楸梧。祭礼传家法,阡名载版图。会看千字诔,木杪见龟趺。 【过建昌李野夫公择故居】 彭蠡东北源,庐阜西南麓。何人修水上,种此一双玉。思之不可见,破宅余修竹。四邻戒莫犯,十亩森似束。我来仲夏初,解箨呈新绿。幽鸟向我鸣,野人留我宿。徘徊不忍去,微月挂乔木。遥想他年归,解组巾一幅。对床老兄弟,夜雨鸣竹屋。卧听邻寺钟,书窗耿残烛。 【初入庐山三首】 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 自昔怀清赏,神游杳蔼间。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 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 【圆通禅院先君旧游也四月二十四日晚至宿焉明日先君忌日也乃手写宝积献盖颂佛一偈以赠长老仙公仙抚掌笑曰昨夜梦宝盖飞下著处辄出火岂此祥乎乃作是诗院有蜀僧宣逮事讷长老识先君云】 石耳峰头路接天,梵音堂下月临泉。此生初饮庐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袖里宝书犹未出,梦中飞盖已先传。何人更识嵇中散,野鹤昂藏未是仙。 【子由在筠作东轩记或戏之为东轩长老其婿曹焕往筠余作一绝句送曹以戏子由曹过庐山出以示圆通慎长老慎欣然亦作一绝送客出门归入室趺坐化去子由闻之乃作二绝一以答予一以答慎明年余过圆通始得其诗乃追次慎韵】 君到高安几日回,一时斗薮旧尘埃。赠君一笼牢收取,盛取东轩长老来。(余送曹诗。) 大士何曾有生死,小儒底处觅穷通。偶留一??千山上,散作人间万窍风。(余和慎诗。) 【余过温泉壁上有诗云直待众生总无垢我方清冷混常流问人云长老可遵作遵已退居圆通亦作一绝】 石龙有口口无根,自在流泉谁吐吞。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 【世传徐凝瀑布诗云一条界破青山色至为尘陋又伪作乐天诗称美此句有赛不得之语乐天虽涉浅易然岂至是哉乃戏作一绝】 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 【书李公择白石山房】 偶寻流水上崔嵬,五老苍颜一笑开。若见谪仙烦寄语,康山头白早归来。 【赠东林总长老】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无一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二胜(并叙)】 余游庐山,南北得十五六。奇胜殆不可胜纪,而懒不作诗。独择其尤(者作二首。) 【开先漱玉亭】 高岩下赤日,深谷来悲风。擘开青玉峡,飞出两白龙。乱沫散霜雪,古潭摇清空。余流滑无声,快泻双石?。我来不忍去,月出飞桥东。荡荡白银阙,沉沉水精宫。愿随琴高生,脚踏赤?公。手持白芙蕖,跳下清泠中。 【栖贤三峡桥】 吾闻太山石,积日穿线溜。况此百雷霆,万世与石斗。深行九地底,险出三峡右。长输不尽溪,欲满无底窦。跳波翻潜鱼,震响落飞?。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空?烟霭间,Е洞金石奏。弯弯飞桥出,潋潋半月彀。玉渊神龙近,雨雹乱晴昼。垂瓶得清甘,可咽不可漱。 【陶骥子骏佚老堂二首】 文举与元礼,尚得称世旧。渊明吾所师,夫子仍其后。挂冠不待年,亦岂为五斗。我歌归来引,(余增损渊明《归去来》以就声律,谓之《归来引》。)千载信尚友。相逢黄卷中,何似一杯酒。君醉我且归,明朝许来否。 我从庐山来,目送孤飞云。路逢陆道士,知是千岁人。试问当时友,虎溪已埃尘。似闻佚老堂,知是几世孙。能为五字诗,仍戴漉酒巾。人呼小靖节,自号葛天民。 【和李太白(并叙〔四库原收有太白全诗,今删。〕)】 李太白有《浔阳紫极宫感秋》诗,紫极宫,今天庆观也。道士胡洞微以石本示余,盖其师卓?之所刻。?有道术,节义过人,今亡矣。太白诗云:“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复。”今予亦四十九,感之,次其韵。玉芝一名琼田草,洞微种之七八年矣,云更数年可食,许以遗余。故并记之。 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流光发永叹,自昔非予独。行年四十九,还此北窗宿。缅怀卓道人,白首寓医卜。谪仙固远矣,此士亦难复。世道如弈棋,变化不容覆。惟应玉芝老,待得蟠桃熟。 次韵道潜留别 为闻庐岳多真隐,故就高人断宿攀。已喜禅心无别语,尚嫌剃发有诗斑。异同更莫疑三语,物我终当付八还。到后与君开北户,举头三十六青山。 ●卷十四 ◎诗七十九首 【岐亭五首(并叙)】 元丰三年正月,余始谪黄州。至岐亭北二十五里山上,有白马青盖来迎者,则余故人陈忄造季常也,为留五日,赋诗一篇而去。明年正月,复往见之,季常使人劳余于中途。余久不杀,恐季常之为余杀也,则以前韵作诗,为杀戒以遗季常。季常自尔不复杀,而岐亭之人多化之,有不食肉者。其后数往见之,往必作诗,诗必以前韵。凡余在黄四年,三往见季常,而季常七来见余,盖相从百余日也。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独至九江。乃复用前韵,通为五篇以赠之。 昨日云阴重,东风融雪汁。远林草木暗,近舍烟火湿。下有隐君子,啸歌方自得。知我犯寒来,呼酒意颇急。抚掌动邻里,绕村捉鹅鸭。房栊锵器声,蔬果照巾幂。久闻蒌蒿美,初见新芽赤。洗盏酌鹅黄,磨刀削熊白。须臾我径醉,坐睡落巾帻。醒时夜向阑,唧唧铜瓶泣。黄州岂云远,但恐朋友缺。我当安所主,君亦无此客。朝来静庵中,惟见峰峦集。 我哀篮中蛤,闭口护残汁。又哀网中鱼,开口吐微湿。刳肠彼交病,过分我何得。相逢未寒温,相劝此最急。不见卢怀慎,?壶似?鸭。坐客皆忍笑,髡然发其幂。不见王武子,每食刀几赤。琉璃载?豚,中有人乳白。卢公信寒陋,衰发得满帻。武子虽豪华,未死神已泣。先生万金璧,护此一蚁缺。一年如一梦,百岁真过客。君无废此篇,严诗编杜集。 君家蜂作窠,岁岁添漆汁。我身牛穿鼻,卷舌聊自湿。二年三过君,此行真得得。爱君似剧孟,扣门知缓急。家有红颊儿,能唱绿头鸭。行当隔帘见,花雾轻幂々。为我取黄封,亲拆官泥赤。仍须烦素手,自点叶家白。乐哉无一事,十年不蓄帻。闭门弄添丁,哇笑杂呱泣。西方正苦战,谁补将帅缺。披图见八阵,合散更主客。不须亲戎行,坐论教君集。 酸酒如齑汤,甜酒如蜜汁。三年黄州城,饮酒但饮湿。我如更拣择,一醉岂易得。几思压茅柴,禁网日夜急。西邻推瓮盎,醉倒猪与鸭。君家大如掌,破屋无遮幂。何从得此酒,冷面妒君赤。定应好事人,千石供李白。为君三日醉,蓬?不暇帻。夜深欲逾垣,卧想春瓮泣。君奴亦笑我,鬓齿行秃缺。三年已四至,岁岁遭恶客。人生几两屐,莫厌频来集。 枯松强钻膏,槁竹欲沥汁。两穷相值遇,相哀莫相湿。不知我与君,交游竟何得。心法幸相语,头然未为急。愿为穿云鹘,莫作将雏鸭。我行及初夏,煮酒映疏幂。故乡在何许,西望千山赤。兹游定安归,东泛万顷白。一欢宁复再,起舞花堕帻。将行出苦语,不用儿女泣。吾非固多矣,君岂无一缺。各念别时言,闭户谢众客。空堂净扫地,虚白道所集。 【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诗为谢且遗古铜剑二】 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ネ壁长遭骂。不嗔不骂喜有余,世间谁复如君者。一双铜剑秋水光,两首新诗争剑?。剑在床头诗在手,不知谁作蛟龙吼。 【龙尾砚歌(并引)】 余旧作《凤?朱石砚铭》,其略云:苏子一见名凤?朱,坐令龙尾羞牛后。已而求砚于歙,歙人云:子自有凤?朱,何以此为?盖不能平也。奉议郎方君彦德,有龙尾大砚奇甚,谓余若能作诗少解前语者,当奉饷,乃作此诗。 黄琮白琥天不惜,顾恐贪夫死怀璧。君看龙尾岂石材,玉德金声寓于石。与天作石来几时,与人作砚初不辞。诗成鲍谢石何与,笔落钟王砚不知。锦茵玉匣俱尘垢,捣练支床亦何有。况?苏子凤?朱铭,戏语相嘲作牛后。碧天照水风吹云,明窗大几清无尘。我生天地一闲物,苏子亦是支离人。粗言细语都不择,春蚓秋蛇随意画。愿从苏子老东坡,仁者不用生分别。 【张近几仲有龙尾子石砚以铜剑易之】 我家铜剑如赤蛇,君家石砚苍璧椭而洼。君持我剑向何许,大明宫里玉佩鸣冲牙。我得君砚亦安用,雪堂窗下尔雅笺虫虾。二物与人初不异,飘落高下随风花。蒯缑玉具皆外物,视草草玄无等差。君不见秦赵城易璧,指图睨柱相矜夸。又不见二生妾换马,骄鸣啜泣思其家。不如无情两相与,永以为好譬之桃李与琼华。 【张作诗送砚反剑乃和其诗卒以剑归之】 赠君长铗君当歌,每食无鱼叹委蛇。一朝得见暴公子,??具欲与冠争峨。岂比杜陵贫病叟,终日长?随短蓑。斩蛟刺虎老无力,带牛佩犊吏所诃。故将换砚岂无意,恐君?周琢伤天和。作诗反剑亦何谓,知君欲以诗相磨。报章苦恨无好语,试向君砚求余波。诗成剑往砚应笑,那将屋漏供悬河。 【去岁九月二十七日在黄州生子名遁小名干儿颀然颖异至今年七月二十八日病亡于金陵作二诗哭之】 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未期观所好,蹁跹逐书史。摇头却梨栗,似识非分耻。吾老常鲜欢,赖此一笑喜。忽然遭夺去,恶业我累尔。衣薪那免俗,变灭须臾耳。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故衣尚悬架,涨乳已流床。感此欲忘生,一卧终日僵。中年忝闻道,梦幻讲已详。储药如丘山,临病更求方。仍将恩爱刃,割此衰老肠。知迷欲自反,一恸送余伤。 【叶涛致远见和二诗复次其韵(涛颠倒元韵。)】 平生无一女,谁复叹耳耳。滞留生此儿,足慰周南史。那知非真实,造物聊戏尔。烦恼初无根,恩爱为种子。烦公为假说,反复相指似。欲除苦海浪,先干爱河水。弃置一寸鳞,悠然笑侯喜。为公写余习,瓶?一时耻。 闻公少已悟,拄杖久倚床。笑我老而痴,负鼓欲求亡。庶几东门子,柱史安敢望。嗜毒戏猛兽,虑患先不详。囊破蛇已走,尚未省啮伤。妙哉两篇诗,洗我千结肠。黠蚕不作茧,未老辄自僵。永谢汤火厄,泠然超无方。 【次荆公韵四绝】 青李扶疏禽自来,清真逸少手亲栽。深红浅紫从争发,雪白鹅黄也斗开。 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栽。细看造物初无物,春到江南花自开。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甲第非真有,闲花亦偶栽。聊为清净供,却对道人开。(公病后,舍宅作寺。) 【张庖民挽词】 东晋巾车令,西京执戟郎。甘心向山水,结发事文章。故自轻千户,何曾羡一囊。才高鬼神恶,骨朽姓名芳。庾岭铭旌暗,秦淮旧宅荒。吾诗不用刻,妙语有黄香。(黄鲁直〔为庖民〕作哀词。) 【次韵叶致远见赠】 欲求五亩寄樵苏,所至迟留似贾胡。信命不须歌去汝,逢人未免叹犹吾。人皆劝我杯中物,我独怜君屋上乌。一技文章何足道,要言摩诘是文殊。 【次韵杭人裴维甫】 余杭门外叶飞秋,尚记居人挽去舟。一别临平山上塔,五年云梦泽南州。凄凉楚些缘吾发,邂逅秦淮为子留。寄谢西湖旧风月,故应时许梦中游。 【次韵段缝见赠】 季子东周负郭田,须知力穑是家传。细思种薤五十本,大胜取禾三百廛。若得与君连北巷,故应终老忘西川。短衣匹马非吾事,只拟关门不问天。 【题孙思邈真】 先生一去五百载,犹在峨眉西崦中。自为天仙足官府,不应尸解坐虻虫。 【戏作?回鱼一绝】 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 【同王胜之游蒋山】 到郡席不暖,居民空惘然。好山无十里,遗恨恐他年。欲款南朝寺,同登北郭船。朱门收画戟,绀宇出青莲。(荆公宅已为寺。)夹路苍髯古,迎人翠麓偏。龙腰蟠故国,鸟爪寄层巅。竹杪飞华屋,松根泫细泉。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略彳勺横秋水,浮图插暮烟。归来踏人影,云细月娟娟。 【至真州再和二首】 老手王摩诘,穷交孟浩然。论诗曾伴直,话旧已忘年。北上难陪骥,东行且趁船。离亭花映肉,醉眼鹭窥莲。??转三山没,风回五两偏。荒祠过瓜步,古?堕松巅。闻道清香阁,新ド白玉泉。莫教门掩夜,坐待月流天。小院檀槽闹,空庭桦独烟。公诗便堪唱,为付小婵娟。 公颜如雪柏,千载故依然。笑我无根柳,空中不待年。肯留归阙旆,坐待逆风船。特许门传钥,那知箭起莲。相逢月上后,小语坐西偏。流落千帆侧,追思百尺巅。躬耕怀谷口,水石羡平泉。茅屋归元亮,霓裳醉乐天。行闻宣室召,归近御炉烟。未用歌池上,随宜教李娟。 【次韵答宝觉】 芒鞋竹杖布行缠,遮莫千山更万山。从来无脚不解滑,谁信石头行路难。 【眉子石砚歌赠胡り】 君不见成都画手开十眉,横云却月争新奇。游人指点小颦处,中有渔阳胡马嘶。又不见王孙青琐横双碧,肠断浮空远山色。书生性命何足论,坐费千金买消渴。尔来丧乱愁天公,谪向君家书砚中。小窗虚幌相妩媚,令君晓梦生春红。毗耶居士谈空处,结习已空花不住。试教天女为磨铅,千偈澜翻无一语。 【以玉带施元长老元以衲裙相报次韵〔二首〕】 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欲教乞食歌姬院,故与云山旧衲衣。 此带阅人如传舍,流传到我亦悠哉。锦袍错落真相称,乞与佯狂老万回。 【次韵滕元发许仲途秦少游】 二公诗格老弥新,醉后狂吟许野人。坐看青丘吞泽芥,自惭黄潦荐溪?。两邦旌纛光相照,十亩锄犁手自亲。何似秦郎妙天下,明年献颂请东巡。 【送金山乡僧归蜀开堂】 撞钟浮玉山,迎我三千指。众中闻謦?,未语知乡里。我非个中人,何以默识子。振衣忽归去,只影千山里。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 【送沈逵赴广南】 嗟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君随幕府战西羌,夜渡冰河斫云垒。飞尘涨天箭洒甲,归对妻孥真梦耳。我谪黄冈四五年,孤舟出没烟波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疑死矣。相逢握手一大笑,白发苍颜略相似。我方北渡脱重江,君复南行轻万里。功名如幻何足计,学道有涯真可喜。勾漏丹砂已付君,汝阳瓮盎吾何耻。君归趁我鸡黍约,买田筑室从今始。 【豆粥】 君不见滹沱流澌车折轴,公孙仓皇奉豆粥。湿薪破灶自燎衣,饥寒顿解刘文叔。又不见金谷敲冰草木春,帐下烹煎皆美人。萍齑豆粥不传法,咄嗟而办石季伦。干戈未解身如寄,声色相缠心已醉。身心颠倒自不知,更识人间有真味。岂如江头千顷雪色芦,茅檐出没晨烟孤。地碓舂?亢光似玉,沙瓶煮豆软如酥。我老此身无着处,卖书来问东家住。卧听鸡鸣粥熟时,蓬头曳履君家去。 【秦少游梦发殡而葬之者云是刘发之柩是岁发首荐秦以诗贺之刘泾亦作因次其韵】 君看三代士执雉,本以杀身为小补。居官死职战死绥,梦尸得官真古语。五行胜己斯为官,官如草木吾如土。仕而未禄犹宾客,待以纯臣盖非古。馈焉曰献称寡君,岂比公卿相尔汝。世衰道微士失已,得丧悲欢反其故。草袍芦?相妩媚,饮酒嬉游事群聚。曲江船舫月灯球,是谓舞殡而歌墓。看花走马到东野,余子纷纷何足数。二生年少两豪逸,诗酒不知轩冕苦。故令将仕梦发棺,劝子勿为官所腐。涂车刍灵皆假设,著眼细看君勿误。时来聊复一飞鸣,进隐不须烦伍举。 【金山梦中作】 江东贾客木绵裘,会散金山月满楼。夜半潮来风又熟,卧吹箫管到扬州。 【次韵周?童惠石铫】 铜腥铁涩不宜泉,爱此苍然深且宽。蟹眼翻波汤已作,龙头拒火柄犹寒。姜新盐少茶初熟,水渍云蒸藓未干。自古函牛多折足。要知无脚是轻安。 【次韵蒋颖叔】 月明惊鹊未安枝,一棹飘然影自随。江上秋风无限浪,枕中春梦不多时。琼林花草闻前语,罨画溪山指后期。(蒋诗记及第时琼林宴坐中所言,且约同卜居阳羡。)岂敢便为鸡黍约,玉堂金殿要论思。 【龟山辩才师】 此生念念浮云改,寄语长淮今好在。故人宴坐虹梁南,新河巧出龟山背。木鱼呼客振林莽,铁凤横空飞彩绘。忽惊堂宇变雄深,坐觉风雷生謦?。羡师游戏浮沤间,笑我荣枯弹指内。尝茶看画亦不恶,问法求诗了无碍。千里孤帆又独来,五年一梦谁相对。何当来世结香火,永与名山躬井?。 【赠潘谷】 潘郎晓踏河阳春,明珠白璧惊市人。那知望拜马蹄下,胸中一斛泥与尘。何似墨潘穿破褐,琅琅翠饼敲玄笏。布衫漆黑手如龟,未害冰壶贮秋月。世人重耳轻目前,区区张李争媸妍。一朝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 【徐大正闲轩】 冰蚕不知寒,火鼠不知暑。知闲见闲地,已觉非闲侣。君看东坡翁,懒散谁比数。形骸堕醉梦,生事委尘土。早眠不见灯,晚食或欺午。卧看毡取盗,坐视麦漂雨。语希舌颊强,行少腰脚偻。五年黄州城,不踏黄州鼓。人言我闲客,置此闲处所。问闲作何味,如眼不自睹。颇讶徐孝廉,得闲能几许。介子愿奉使,翁归备文武。应缘不耐闲,名字挂庭宇。我诗为闲作,更得不闲语。君如汗血驹,转盼略燕楚。莫嫌銮辂重,终胜盐车苦。 【蒜山松林中可卜居余欲僦其地地属金山故作此诗与金山元长老】 魏王大瓠无人识,种成何翅实五石。不辞破作两大樽,只忧水浅江湖窄。我材?落本无用,虚名惊世终何益。东方先生好自誉,伯夷子路并为一。杜陵布衣老且愚,信口自比契与稷。暮年欲学柳下惠,嗜好酸咸不相入。金山也是不羁人,早岁闻名晚相得。我醉而嬉欲仙去,傍人笑倒山谓实。问我此生何所归,笑指浮休百年宅。蒜山幸有闲田地,招此无家一房客。 【王中父哀词(并叙)】 仁宗朝以制策登科者十五人,轼忝冒时,尚有富彦国、张安道、钱子飞、吴长文、夏公酉、陈令举、钱醇老、王中父并轼与家弟辙,九人存焉。其后十有五年,哭中父于密州,作诗吊之,则子飞、长文、令举殁矣。又八年,轼自黄州量移汝海,与中父之子氵允之相遇于京口,相持而泣,则十五人者独三人存耳,盖安道及轼与家弟而已,呜呼悲夫。乃复次前韵,以遗氵允之,时氵允之亦以罪谪,家于钱塘云。 生刍不独比前人,束藁端能废谢鲲。子达想无身后念,吾衰不复梦中论。已知毅豹为均死,未识荆凡定孰存。堪笑东坡痴钝老,区区犹记刻舟痕。 【蔡景繁官舍小阁】 使君不独东南美,典型长记先君子。戏嘲王叟短辕车,肯为徐郎书纸尾。三年弭节江湖上,千首放怀风月里。手开东阁坐虚明,目净东溪照清Г。素琴浊酒容一榻,落霞孤鹜供千里。大舫何时系门柳,小诗屡欲书窗纸。文昌新构满?鸾,都邑正喧收杞梓。相逢一醉岂有命,南来寂寞君归矣。 【高邮陈直躬处士画雁二首】 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无乃槁木形,人禽两自在。北风振枯苇,微雪落璀璀。惨淡云水昏,晶荧沙砾碎。弋人怅何慕,一举渺江海。 众禽事纷争,野雁独闲洁。徐行意自得,俯仰苦有节。我衰寄江湖,老伴杂鹅鸭。作书问陈子,晓景画苕?。依依聚圆沙,稍稍动斜月。先鸣独鼓翅,吹乱芦花雪。 【和王ヵ二首(ヵ,平父子。)】 异时长怪谪仙人,舌有风雷笔有神。闻道骑鲸游汗漫,忆尝扪虱话悲辛。气吞余子无全目,诗到诸郎尚绝伦。白发故交空掩卷,泪河东注问苍?。 袅袅春风送渡关,娟娟霜月照生还。迟留岁暮江淮上,来往君家伯仲间。未厌冰滩吼新洛,且看松雪媚南山。野梅官柳何时动,飞盖长桥待子闲。 【次韵张畹】 新落霜余两岸隆,尘埃举袂识西风。临淮自古多名士,樽酒相从乐寓公。半日偷闲歌啸,百年暗尽往来中。知君不向穷愁老,尚有清诗气吐虹。 【次韵王定国南迁回见寄】 土晕铜花蚀秋水,要须悍石相砻砥。十年冰蘖战膏粱,万里烟波濯纨绮。归来诗思转清激,百丈空潭数鲂鲤。逝将桂浦撷兰荪,不记槐堂收剑履。却思庾岭今何在,更说彭城真梦耳。(来诗述彭城旧游。)君知先竭是甘井,我愿得全如苦李。妄心不复九回肠,至道终当三洗髓。广陵阳羡何足较,(余买田阳羡,来诗以为不如广陵。)只有无何真我里。乐全老子今禅伯,(谓张安道也,定国其婿。)掣电机锋不容拟。心通岂复问云何,印可聊须答如是。相逢为我话留滞,桃花春涨孤舟起。 【赠梁道人】 采药壶公处处过,笑看金狄手摩挲。老人大父识君久,造物小儿如子何。寒尽山中无历日,雨斜江上一渔蓑。神仙护短多官府,未厌人间醉踏歌。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促织】 月丛号耿耿,露叶泣ЖЖ。夜长不自暖,那忧公子寒。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蝉】 蜕形浊污中,羽翼便?好。秋来闲何阔,已抱寒茎槁。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虾蟆】 ?旱目知谁?,皤腹空自胀。慎勿困蜈蚣,饥蛇不汝放。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蜣螂】 洪钟起暗室,飘瓦落空庭。谁言转丸手,能作殷床声。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天水牛】 两角徒自长,空飞不服箱。为牛竟何事,利吻穴枯桑。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蝎虎】 ??有足蛇,脉脉无角龙。为虎君勿笑,食尽虿尾虫。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蜗牛】 腥涎不满壳,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作粘壁枯。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鬼蝶】 双眉卷铁丝,两翅晕金碧。初来花争妍,忽去鬼无迹。 【泗州南山监仓萧渊东轩二首】 偶随樵父采都梁,(南山名都梁山,山出都梁香故也。)竹屋松扉试乞浆。但见东轩堪隐几,不知公子是监仓。溪中乱石墙垣古,山下寒蔬匕箸香。我是江南旧游客,挂冠知有老萧郎。 北望飞尘苦昼霾,洗心聊复寄东斋。珍禽声好犹思越,野橘香清未过淮。有信微泉来远岭,无心明月转空阶。一官仓庾真堪老,坐看松根络断崖。 【泗州除夜雪中黄师是送酥酒二首】 暮雪纷纷投碎米,春流咽咽走黄沙。旧游似梦徒能说,逐客如僧岂有家。冷砚欲书先自冻,孤灯何事独成花。使君半夜分酥酒,惊起妻孥一笑哗。 关右土酥黄似酒,扬州云液却如酥。欲从元放觅拄杖,忽有曲生来坐隅。对雪不堪令饱暖,隔船应已厌歌呼。明朝积玉深三尺,高枕床头尚一壶。 【章钱二君见和复次韵答之】 黄昏已作风翻絮,半夜犹惊月在沙。照汴玉峰明佛刹,隔淮云海暗人家。来牟有信迎三白,エ卜无香散六花。(エ卜,栀子花也,与雪花皆六出。)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分无纤手裁春胜,况有新诗点蜀酥。醉里冰髭失缨络,梦回布被起廉隅。君应旅睫寒生晕,我亦饥肠夜自呼。明日南山春色动,不知谁佩紫微壶。 【正月一日雪中过淮谒客回作二首】 十里清淮上,长堤转雪龙。冰崖落屐齿,风叶乱裘茸。万顷穿银海,千寻渡玉峰。从来修月手,合在广寒宫。 攒眉有底恨,得句不妨清。霁雾开寒谷,饥鸦舞雪城。桥声春市散,塔影暮淮平。不用残灯火,船窗夜自明。 【刘乙新作射堂(乙父尝知眉州。此题一作:书刘君射堂。)】 兰玉当年刺史家,双?驰射笑穿花。而今白首闲骢马,只有清樽照画蛇。寂寂小轩蛛网遍,阴阴垂柳雁行斜。手柔弓燥春风后,置酒看君中戟牙。 【孙莘老寄墨四首】 徂徕无老松,易水无良工。珍材取乐浪,妙手惟潘翁。(潘谷作墨,杂用高丽煤。)鱼胞熟万杵,犀角盘双龙。墨成不敢用,进入蓬莱宫。蓬莱春昼永,玉殿明房栊。金笺洒飞白,瑞雾萦长虹。遥怜醉常侍,一笑开天容。 溪石琢马肝,剡藤开玉版。嘘嘘云雾出,奕奕龙蛇绾。此中有何好,秀色纷满眼。故人归天禄,古漆窥蠹简。?俞麋给尚方,老手擅编划。分余幸见及,流落一叹赧。 我贫如饥鼠,长夜空咬啮。瓦池研灶煤,苇管书柿叶。近者唐夫子,远致乌玉?。(唐林夫寄张迈墨半丸。)先生又继之,圭璧烂箱箧。晴窗洗砚坐,蛇蚓稍蟠结。便有好事人,敲门求醉帖。 吾穷本坐诗,久服朋友戒。五年江湖上,闭口洗残债。今来复稍稍,快痒如爬疥。先生不讥诃,又复寄诗械。幽光发奇思,点ホ出荒怪。诗成一自笑,故疾逢虾蟹。 【留题兰皋亭】 雪后东风未肯和,扣门迁客夜经过。不知旧竹生新笋,但见清伊换浊河。无复往来乘下泽,聊同笑语说东坡。明年我亦开三径,寂寂兼无雀可罗。 【和人见赠】 只写东坡不著名,此身已是一长亭。壮心无复春流起,衰鬓从教病叶零。知有雪儿供笔砚,应嗤灶妇洗盆瓶。回来索酒公应厌,京口新传作客经。 【和田仲宣见赠】 头白江南醉司马,宽心时复唤殷兄。寒潮不应淮无信,客路相随月有情。未许低头拜东野,徒言共饮胜公荣。好诗恶韵那容和,刻烛应须便置觥。 【和王胜之三首】 城上湖光暖欲波,美人唱我踏春歌。鲁公宾客皆诗酒,谁是神仙张志和。 斋酿如渑涨绿波,公诗句句可弦歌。流觞曲水无多日,更作新诗继永和。 要知太守怜孤客,不惜阳春和俚歌。坐睡樽前呼不应,为公雕琢损天和。 【记梦(并叙)】 乐全先生梦人以诗三篇示之,字皆旁行而不可识。傍有人道衣古貌,为读其中一篇云:人事且常在,留质悟圆间。凡四句,觉而忘其二,以告其客苏轼。轼以私意广之云。 圆间有物物间空,岂有圆空入井中。不信天形真个样,故应眼力自先穷。连环已解如神手,万窍犹号未济风。稽首问公公大笑,本来谁碍更求通。 ●卷十五 ◎诗七十二首 【寄蕲簟与蒲传正】 兰溪美箭不成笛,离离玉筋排霜脊。千沟万缕自生风,入手未开先惨忄栗。公家列屋闲蛾眉,珠帘不动花阴移。雾帐银床初破睡,牙签玉局坐弹棋。东坡病叟长羁旅,冻卧饥吟似饥鼠。倚赖春风洗破衾,一夜雪寒披故絮。火冷灯青谁复知,孤舟儿女自[A18B]咿。皇天何时反炎燠,愧此八尺黄琉璃。愿公净埽清香阁,卧听风漪声满榻。习习还从两腋生,请公乘此朝阊阖。 【寄怪石石斛与鲁元翰】 山骨裁方斛,江珍拾浅滩。清池上几案,碎月落杯盘。老去怀三友,平生困一箪。坚姿聊自儆,秀色亦堪餐。好去髯卿舍,凭将道眼看。东坡最后供,霜雪照人寒。 【渔父四首】 渔父饮,谁家去,鱼蟹一时分付。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 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 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李宪仲哀词(并叙)】 同年友李君讳?,字宪仲。贤而有文,不幸早世,轼不及与之游也,而识其子チ有年矣。チ自阳翟见余于南京,泣曰:吾祖母边、母马、前母张与君之丧,皆未葬,贫不敢以饥寒为戚,顾四丧未举,死不瞑目矣。适会故人梁先吉老闻余当归耕阳羡,以绢十匹、丝百两为赆,辞之不可。乃以遗存,曰:此亦仁人之馈也。既又作诗,以告知君与チ者,庶几皆有以助之。チ年二十五,其文晔然,气节不凡,此岂终穷者哉。 大梦行当觉,百年特未满。遑哀已逝人,长眠寄孤馆。念我同年生,意长日月短。盐车困骐骥,烈火废圭瓒。后生有奇骨,出语已精悍。萧然野鹤姿,谁复识中散。有生寓大块,死者谁不?。嗟君独久客,不识黄土暖。推衣助孝子,一溉滋汤旱。谁能脱左骖,大事不可缓。 【赠眼医王生彦若】 针头如麦芒,气出如车轴。间关络脉中,性命寄毛粟。而况清净眼,内景含天烛。琉璃贮沆瀣,轻脆不任触。而子于其间,来往施锋镞。笑谈纷自若,观者颈为缩。运针如运斤,去翳如拆屋。常疑子善幻,他技杂符祝。子言吾有道,此理君未瞩。形骸一尘垢,贵贱两草木。世人方重外,妄见瓦与玉。而我初不知,刺眼如刺肉。君看目与翳,是翳要非目。目翳苟二物,易分如麦菽。宁闻老农夫,去草更伤谷。鼻端有余地,肝胆分楚蜀。吾于五轮间,荡荡见空曲。如行九轨道,并驱无击毂。空花谁开落,明月自フ?肉。请问乐全堂,忘言老尊宿。(彦若,乐全先生门下医也。) 【与欧育等六人饮酒】 忽惊春色二分空,且看樽前半丈红。苦战知君便白羽,倦游怜我忆黄封。年来齿发老未老,此去江淮东复东。记取六人相会处,引杯看剑坐生风。 【观杭州钤辖欧育刀剑战袍】 青绫衲衫暖衬甲,红线勒巾光绕肋。秃襟小袖雕鹘盘,大刀长剑龙蛇插。两军鼓噪屋瓦坠,红尘白羽纷相戛。将军恩重此身轻,笑履锋?如一掐。书生只肯坐帷幄,谈笑毫端弄生杀。叫呼击鼓催上竿,猛士应怜小儿黠。试问黄河夜偷渡,掠面惊沙寒霎霎。何如大舰日高眠,一枕清风过苕?。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梅花】 南行渡关山,沙水清练练。行人已愁绝,日暮集微霰。殷勤小梅花,仿佛吴姬面。暗香随我去,回首惊千片。至今开画图,老眼凄欲泫。幽怀不可写,归梦君家倩。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黄葵】 弱质困夏永,奇姿苏晓凉。低昂黄金杯,照耀初日光。檀心自成晕,翠叶森有芒。古来写生人,妙绝谁似昌。晨妆与午醉,真态含阴阳。君看此花枝,中有风露香。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芙蓉】 清飙已拂林,积水渐收潦。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坐看池莲尽,独伴霜菊槁。幽姿强一笑,暮景迫摧倒。凄凉似贫女,嫁晚惊衰早。谁写少年容,樵人剑南老。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山茶】 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能传岁寒姿,古来惟丘翁。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 【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东坡先生无一钱,十年家火烧凡铅。黄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鬓无由玄。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谁似濮阳公子贤,饮酒食肉自得仙。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门前罢亚十顷田,清溪绕屋花连天。溪堂醉卧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风颠。我游兰溪访清泉,已办布袜青行缠。稽山不是无贺老,我自兴尽回酒船。恨君不识颜平原,恨我不识元鲁山。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 【题王逸少帖】 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聋。有如市倡抹青红,妖歌?舞眩儿童。谢家夫人淡丰容,萧然自有林下风。天门荡荡惊跳龙,出林飞鸟一扫空。为君草书续其终,待我他日不匆匆。 【书林逋诗后】 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渌。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妇皆冰玉。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遗篇妙字处处有,步绕西湖看不足。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西台差少肉。平生高节已难继,将死微言犹可录。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逋临终诗云:茂陵异日求遗草,犹喜初无封禅书。)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湖上有水仙王庙。) 【和仲伯达】 归山岁月苦无多,尚有丹砂奈老何。绣谷只应花自染,镜潭长与月相磨。君方傍海看初日,我已横江击素波。人不我知斯我贵,不须雷雨起龙梭。 【春日】 鸣鸠乳燕寂无声,日射西窗泼眼明。午醉醒来无一事,只将春睡赏春晴。 【赠袁陟】 是身如虚空,万物皆我储。胡为强分别。百金买田庐。不见袁夫子,神马载尻舆。游于无何有,一饭不愿余。官湖为我池,学舍为我居。何以遗子孙,此身自蘧?。薰风暗杨柳,秋水净芙蕖。应观我知子,不怪子知鱼。 【苏子容母陈夫人挽词】 苏陈甥舅真冰玉,正始风流起颓俗。夫人高节称其家,凛凛寒松映修竹。鸡鸣为善日日新,八十三年如一晨。岂惟家室宜寿母,实与朝廷生异人。忘躯殉国乃吾子,三仕何曾知愠喜。不烦拥笏强垂鱼,我视去来皆梦尔。诵诗相挽真区区,墓碑千字多遗余。他年太史取家传,知有班昭续汉书。 【归宜兴留题竹西寺】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乡味过江东。 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与孟震同游常州僧舍】 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忽见东平孟君子,梦中相对说黄州。 湛湛清池五月寒,小山无数碧Лヴ。[A158]杉戢戢三千本,且作凌云合抱看。 知君此去便归耕,笑指孤舟一叶轻。待向三茅乞灵雨,半篙流水赠君行。 【赠常州报恩长老】 碧玉碗盛红玛瑙,井花水养石菖蒲。也知法供无穷尽,试问禅师得饱无。 荐福老怀真巧便,净慈两本更尖新。凭师为作铁门限,准备人间请话人。 【次韵答贾耘老】 五年一梦南司州,饥寒疾病为子忧。东来六月井无水,仰看古堰横奔牛。平生管鲍我知子,今日陈蔡谁从丘。夜航争渡泥水涩,牵挽直欲来瓜洲。自言嗜酒得风Φ,故乡不敢居温柔。空将泛爱救沟壑,衰病不复从前乐。今年太守真卧龙,笑语炎天出冰雹。时低九尺苍须髯,过我三间小池阁。故人改观争来贺,小儿不信犹疑错。为君置酒饮且哦,草间秋虫亦能歌。可怜老骥真老矣,无心更秣天山禾。 【墨花(并叙)】 世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者,未有以画花者也。汴人尹白能之,为赋一首。 造物本无物,忽然非所难。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缥缈形才具,扶疏态自完。莲风尽倾倒,杏雨半披残。独有狂居士,求为黑牡丹。兼书平子赋,归向雪堂看。 【送竹几与谢秀才】 平生长物扰天真,老去归田只此身。留我同行木上坐,赠君无语竹夫人。但随秋扇年年在,莫斗琼枝夜夜新。堪笑荒唐玉川子,暮年家口若为亲。 【溪阴堂】 白水满时双鹭下,绿槐高处一蝉吟。酒醒门外三竿日,卧看溪南十亩阴。 【次韵许遵】 蒜山渡口挽归サ,朱雀桥边看道装。供帐已应烦百两,击鲜毋久溷诸郎。问禅时到长干寺,载酒闲过绿野堂。此味只忧儿辈觉,逢人休道北窗凉。 【赠章默(并叙)】 章默居士,字志明。生公侯家,才性高爽,弃家求道,不蓄妻子,与世无累,而父母与兄之丧,贫不能举,以是眷眷世间,不能无求于人。余深哀其志,既有以少助之,又取其言为诗以赠其行,庶几有哀之者。 章子亲未葬,余生抱羸疾。朝吟噎邻里,夜泪腐茵席。前年黑花生,今岁白发出。身随日月逝,恨与天地毕。愿求不毛田,亲筑长夜室。难从王孙裸,未忍夏后┾。五陵多豪士,百万付一掷。心知义财难,甘就贫友乞。不辞毛发施,行自丘山积。此志苟朝遂,夕死真不戚。誓求无生理,不践有为迹。弃身尸陀林,乌鸟任狼籍。 【送穆越州】 江海相忘十五年,羡君松柏蔚苍颜。四朝耆旧冰霜后,两郡风流水石间。旧政犹传蜀父老,先声已振越溪山。樽前俱是蓬莱守,莫放高楼雪月闲。 【赠葛苇】 竹椽茅屋半摧倾,肯向蜂窠寄此生。长恐波头卷室去,欲将船尾载君行。小诗试拟孟东野,大草闲临张伯英。消遣百年须底物,故应怜我不归耕。 【赠王寂】 与君暂别不须嗟,俯仰归来鬓未华。记取江南烟雨里,青山断处是君家。 【南都妙峰亭】 千寻挂云阙,十顷含风湾。开门弄清Г,照见双铜钚。池台半禾黍,桃李余榛菅。无人肯回首,日暮车班班。史君非世人,心与古佛闲。时邀声利客,来洗尘埃颜。新亭在东阜,飞宇临通?。古?磨翠壁,霜林散烟鬟。孤云抱商丘,芳草连杏山。俯仰尽法界,逍遥寄人寰。亭亭妙高峰,了了蓬艾间。五老压彭蠡,三峰照潼关。均为拳石小,配此一掬悭。烦公为标指,免使勤跻攀。 【神宗皇帝挽词三首】 文武固天纵,钦明又日新。化民何止圣,妙物独称神。政已三王上,言皆六籍醇。巍巍本无象,刻画愧孤臣。 未易名尧德,何须数舜功。小心仍致孝,余事及平戎。典礼从周旧,官仪与汉隆。谁知本无作,千古自承风。 接统真千岁,膺期止一章。周南稍留滞,宣室遂凄凉。病马空嘶枥,枯葵已泫霜。余生卧江海,归梦泣嵩邙。 【金山妙高台】 我欲乘飞车,东访赤松子。蓬莱不可到,弱水三万里。不如金山去,清风半帆耳。中有妙高台,云峰自孤起。仰观初无路,谁信平如砥。台中老比丘,碧眼照窗几。??玉为骨,凛凛霜入齿。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何须寻德云,即此比丘是。长生未暇学,请学长不死。 【赠杜介(并叙)】 元丰八年七月二十五日,杜几先自浙东还,与余相遇于金山,话天台之异,以诗赠之。 我梦游天台,横空石桥小。松风吹{艹罔}露,翠湿香袅袅。应真飞锡过,绝涧度云鸟。举意欲从之,?然已松杪。微言粲珠玉,未说意先了。觉来如堕空,耿耿窗户晓。群生陷迷网,独达从古少。杜叟子何人,长啸万物表。妻孥空四壁,振策念轻矫。遂为赤城游,飞步凌缥缈。问禅不归舍,屡为瓠壶绕。何人识此志,佛眼自照了。我梦君见之,卓尔非魔娆。仙葩发茗碗,翦刻分葵蓼。从今更不出,闭户闲??。时从佛顶岩,驰下双莲沼。 【次韵孙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 落帆谢公渚,日脚东西平。孤亭得小憩,暮景含余清。坐待斗与牛,错落挂南甍。老僧如夙昔,一笑意已倾。新诗出故人,旧事疑前生。吾生七往来,送老海上城。逢人辄自哂,得鱼不忍烹。似闻绩溪老,复作东都行。小诗如秋菊,艳艳霜中明。过此感我言,长篇发春荣。 【送杨杰(并叙)】 无为子尝奉使登太山绝顶,鸡一鸣,见日出。又尝以事过华山,重九日饮酒莲花峰上。今乃奉诏与高丽僧统游钱塘。皆以王事,而从方外之乐,善哉未曾有也,作是诗以送之。 天门夜上宾出日,万里红波半天赤。归来平地看跳丸,一点黄金铸秋橘。太华峰头作重九,天风吹滟黄花酒。浩歌驰下腰带?呈,醉舞崩崖一挥手。神游八极万缘虚,下视蚊雷隐污渠。大千一息八十返,笑厉东海骑鲸鱼。三韩王子西求法,凿齿弥天两?敌。过江风急浪如山,寄语舟人好看客。 【次韵送徐大正】 (尝与余约卜邻于江淮间将赴登州同舟至山阳以诗见送留别) 别时酒盏照灯花,知我归期渐有涯。去岁渡江萍似斗,今年并海枣如瓜。多情明月邀君共,无价青山为我赊。千首新诗一竿竹,不应空钓汉江槎。 【杨康功有石状如醉道士为赋此诗】 楚山固多猿,青者黠而寿。化为狂道士,山谷恣腾蹂。误入华阳洞,窃饮茆君酒。君命囚岩间,岩石为械?丑。松根络其足,藤蔓缚其肘。苍苔眯其目,丛棘哽其口。三年化为石,坚瘦敌琼玖。无复号云声,空余舞杯手。樵夫见之笑,抱卖易升斗。杨公海中仙,世俗那得友。海边逢姑射,一笑微俯首。胡不载之归,用此顽且丑。求诗纪其异,本未得细剖。吾言岂妄云,得之亡是叟。 【迨作淮口遇见诗戏用其韵】 我诗如病骥,悲鸣向衰草。有儿真骥子,一喷群马倒。养气勿吟哦,声名忌太早。风涛借笔力,势逐孤云扫。何如陶家儿,绕舍觅梨枣。君看押强韵,已胜郊与岛。 【次韵徐积】 杀鸡未肯邀季路,裹饭先须问子来。但见中年隐槐市,岂知平日赋兰台。海山入梦方东去,风雨留人得暂陪。若说峨眉眼前是,故乡何处不堪回。 【元丰七年有诏京东淮南筑高丽亭馆密海二州骚然有逃亡者明年轼过之叹其壮丽留一绝云】 檐楹飞舞垣墙外,桑柘萧条斤斧余。尽赐昆耶作奴婢,不知偿得此人无。 【过密州次韵赵明叔乔禹功】 先生依旧广文贫,老守时遭醉尉嗔。汝辈何曾堪一笑,吾侪相对复三人。黄鸡催晓凄凉曲,白发惊秋见在身。一别胶西旧朋友,扁舟归钓五湖春。 【再过常山和昔年留别诗】 伛偻山前叟,迎我如迎新。那知梦幻躯,念念非昔人。江湖久放浪,朝市谁相亲。却寻泉源去,桃花逢避秦。 【再过超然台赠太守霍翔】 昔饮雩泉别常山,天寒岁在龙蛇间。山中儿童拍手笑,问我西去何当还。十年不赴竹马约,扁舟独与渔蓑闲。重来父老喜我在,扶挈老幼相遮攀。当时襁褓皆七尺,而我安得留朱颜。问今太守为谁欤,护羌充国鬓未斑。(翔自言在熙河作屯田有功。)躬持牛酒劳行役,无复杞菊嘲寒悭。超然置酒寻旧迹,尚有诗赋?坚顽。孤云落日在马耳,照耀金碧开烟鬟。夫阝淇自古北流水,跳波下濑鸣?环。愿公谈笑作石埭,坐使城郭生溪湾。 【海市(并叙)】 予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常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潮阳太守南迁归,喜见石廪堆祝融。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锺。信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 【登州孙氏万松堂】 万松谁种已??,半岭苍云映此邦。露重珠缨蒙翠盖,风来石齿碎寒江。浮空两竹横南阁,倒景扶桑射北窗。坐待夕烽传海峤,重城归去踏逢逢。 【过莱州雪后望三山】 东海如碧环,西北卷登莱。云光与天色,直到三山回。我行适冬仲,薄雪收浮埃。黄昏风絮定,半夜扶桑开。参差太华顶,出没云涛堆。安期与羡门,乘龙安在哉。茂陵秋风客,劝尔麾一杯。帝乡不可期,楚些招归来。 【遗直坊(并叙)】 富郑公之客李君讳常,登人也。故太守李公讳师中,榜其闾曰遗直。而其子大方,求诗于轼,为赋一首。 使君不浪出,羔雁亲扣门。先生但清坐,薤水已多言。当时邦人化,市无晨饮豚。岁月曾几何,客主皆九原。鲁经有余叹,楚些无归魂。我作遗直诗,过者式其藩。 【次韵赵令铄】 东坡已报六年穰,惆怅红尘白首郎。枕上溪山犹可见,门前冠盖已相望。故人年少真琼树,落笔风生战堵墙。端向瓮间寻吏部,老来专以醉为乡。 【次韵王定国得颍ヘ二首】 仙风入骨已凌云,秋水为文不受尘。一噫固应号地籁,余波犹足挂天绅。买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劳挽六钧。莫向百花潭上去,醉翁不见与谁春。 滔滔四海我知津,每愧先生植杖芸。自少多言晚闻道,从今闭口不论文。滟翻白兽樽中酒,归煮青泥坊底芹。要识老僧无尽处,床前牛蚁不曾闻。 【次韵赵令铄惠酒】 神山无石髓,生世悲暂寓。坐待玉膏流,千载真旦暮。青州老从事,鬲上非所部。惠然肯见从,知我憎市酤。开瓶自洗盏,肴核谁与具。门前听剥啄,烹鱼得尺素。 【送范纯粹守庆州】 才大古难用,论高常近迂。君看赵魏老,乃为滕大夫。浮云无根蒂,黄潦能须臾。知经几成败,得见真贤愚。羽旄照城阙,谈笑安边隅。当年老使君,赤手降於菟。诸郎更何事,折?鞭其雏。吾知邓平叔,不斗月支胡。 【次韵王震】 携文过我治平间,雾豹当时始一斑。闻道吹嘘借余论,故教流落得生还。清篇带月来霜夜,妙语先春发病颜。诗酒暮年犹足用,竹木高会许时攀。 【次韵王定国谢韩子华过饮】 楚有孙叔敖,长城隐千里。哀哉练裙子,负薪蹑破履。岂无故交亲,逝去如覆水。不如老优孟,谈笑托谐美。世家不可恃,如倚折足几。祥符有贤相,手握天下砥。懿敏亦名公,三贵德爵齿。盖棺今几日,公子谁料理。谁要卿料理,欲说且止止。宅相开府公,久为苍生起。如何垂老别,冰盘馈苍耳。亲嫌妨鹗荐,相对发微Г。新诗如弹丸,脱手不移晷。我亦老宾客,苦语落纨绮。莫辞三上章,有道贫贱耻。 【惠崇春江晓景二首(亦作书衮仪所藏惠崇画二首)】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次韵周?】 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岂意残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畏陵坡。羡君同甲心方壮,笑我无聊鬓已皤。何日西湖寻旧赏,淡烟疏雨暗渔蓑。 【次韵胡完夫】 青衫别泪尚斓斑,十载江湖困抱关。老去上书还北阙,朝来拄笏望西山。相从杯酒形骸外,笑说平生醉梦间。万事会须咨伯始,白头容我占清闲。 【次韵钱穆父】 老入明光踏旧班,染须那复唱阳关。故人飞上金銮殿,迁客来从饭颗山。大笔推君西汉手,一言置我二刘间。便须置酒呼同舍,看赐飞龙出帝闲。 【再次韵答完夫穆父(二公自言,先世同在西掖。)】 掖垣老吏识郎君,并辔天街两绝尘。汗血固应生有种,夜光那复困无因。岂知西省深严地,也著东坡病瘦身。免使谪仙明月下,狂歌对影只三人。 【次韵答满思复】 自甘茅屋老三间,岂意彤庭缀两班。纸落云烟供醉后,诗成珠玉看朝还。谁言载酒山无贺,记取啼乌巷有颜。但恐跛?随赤骥,青云飞步不容攀。 ●卷十六 ◎诗八十八首 【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观将老焉】 拾遗被酒行歌处,野梅官柳西郊路。闻道华阳版籍中,至今尚有城南杜。我欲归寻万里桥,水花风叶暮萧萧。芋魁径尺谁能尽,桤木三年已足烧。百岁风狂定何有,羡君今作峨眉叟。纵未家生执戟郎,也应世出埋轮守。莫欺老病未归身,玉局他年第几人。会待子猷清兴发,还须雪夜去寻君。 【送陈睦知潭州】 华清缥缈浮高栋,上有缬林藏石瓮。一杯此地初识君,千岩夜上同飞?。君时年少面如玉,一饮百觚嫌未痛。白鹿泉头山月出,寒光泼眼如流汞。朝元阁上酒醒时,卧听风鸾鸣铁凤。旧游空在人何处,二十三年真一梦。我得生还雪髯满,君亦老嫌金带重。有如社燕与秋鸿,相逢未稳还相送。洞庭青草渺无际,天柱紫盖森欲动。湖南万古一长嗟,付与骚人发嘲弄。 【用前韵答西掖诸公见和】 双猊蟠础龙缠栋,金井辘轳鸣晓瓮。小殿垂帘白玉钩,大宛立仗青丝?。风驭宾天云雨隔,孤臣忍泪肝肠痛。羡君意气风生坐,落笔纵横盘走汞。上樽日日写黄封,赐茗时时开小凤。闭门怜我老太玄,给札看君赋云梦。金奏不知江海眩,木瓜屡费琼瑶重。岂惟蹇步困追攀,已觉侍史疲奔送。春还宫柳腰肢活,雨入御沟鳞甲动。借君妙语发春容,顾我风琴不成弄。 【次韵王觌正言喜雪】 圣人与天通,有诏宽狱市。好语夜喧街,湿云朝覆砌。纷然退朝后,色映宫槐媚。欲夸剪刻工,故上朱蓝袂。我方执笔待,未敢书上瑞。君犹伏阁争,高论亦少慰。霏霏止还作,盎盎风与气。神龙久潜伏,一怒势必倍。行当见三白,拜舞欢万岁。归来饮君家,酣咏追既醉。 【和蒋发运】 夜语翻千偈,书来又一言。此身真佛祖,何处不羲轩。船稳江吹坐,楼空月入樽。遥知思我处,醉墨在颓垣。 【送表弟程六知楚州】 炯炯明珠照双璧,当年三老苏程石。里人下道避鸠杖,刺史迎门倒凫舄。我时与子皆儿童,狂走从人觅梨栗。健如黄犊不可恃,隙过白驹那暇惜。醴泉寺古垂橘柚,石头山高暗松栎。诸孙相逢万里外,一笑未解千忧积。子方得郡古山阳,老手风生谢刀笔。我正含毫紫微阁,病眼昏花困书檄。莫教印绶系余年,去扫坟墓当有日。功成头白早归来,共藉梨花作寒食。 【和人假山】 上党搀天碧玉环,绝河千里抱商颜。试观烟雨三峰外,都在灵仙一掌间。造物何如童子戏,写真聊发使君闲。何当挈取征西去,画作围床六曲山。 【送王伯?攵守虢】 华山东麓秦遗民,当时依山来避秦。至今风俗含古意,柔桑渌水招行人。行人掉臂不回首,争入崤函土囊口。惟有使君千里来,欲饮三堂无事酒。三堂本来一事无,日长睡起闻投壶。床头砚石开云月,涧底松根?雪腴。山棚盗散人安寝,劝买耕牛发陈廪。归来只作水衡卿,我欲携壶就君饮。 【道者院池上作】 下马逢佳客,携壶傍小池。清风乱荷叶,细雨出鱼儿。井好能冰齿,茶甘不上眉。归途更萧瑟,真个解催诗。 【次韵子由送千之侄】 江上松楠深复深,满山风雨作龙吟。年来老干都生菌,下有孙枝欲出林。白发未成归隐计,青衫倘有济时心。闭门试草三千牍,仄席求人少似今。 【书文与可墨竹(并叙)】 亡友文与可有四绝,诗一,楚词二,草书三,画四。与可尝云:世无知我者,惟子瞻一见,识吾妙处。既没七年,睹其遗迹,而作是诗。 笔与子皆逝,诗今谁为新。空遗运斤质,却吊断弦人。 【次韵钱舍人病起】 床下龟寒且耐支,杯中蛇去未应衰。殿门明日逢王傅,??具争先看不疑。坐觉香烟携袖少,独愁花影上廊迟。何妨一笑千こ散,绝胜仓公饮上池。 【次韵和王巩】 谪仙窜夜郎,子美耕东屯。造物岂不惜,要令工语言。王郎年少日,文如瓶水翻。争锋虽剽甚,闻鼓或惊奔。天欲成就之,使触羝羊藩。孤光照微陋,耿如月在盆。归来千首诗,倾泻五石樽。却疑彭泽在,颇觉苏州烦。君看驺忌子,廉折配春温。知音必无人,坏壁挂桐孙。 【用王巩韵送其侄震知蔡州】 九门插天开,万马先朝屯。举鞭红尘中,相见不得言。夜走清虚宿,扣门惊鹊翻。君家汾阳家,永巷车雷奔。夕郎方不夕,列戟以自藩。相逢开月阁,画檐低金盆。至今梦中语,犹举灯前樽。阿戎修玉牒,未惮笔削烦。君归助献纳,坐继岑与温。我客二子间,不复寻诸孙。(子美诗云,权门多?尊沓,且复寻诸孙。) 【虢国夫人夜游图】 佳人自?玉花骢,翩如惊燕蹋飞龙。金鞭争道宝钗落,何人先入明光宫。宫中羯鼓催花柳,玉奴弦索花奴手。坐中八姨真贵人,走马来看不动尘。明眸皓齿谁复见,只有丹青余泪痕。人间俯仰成今古,吴公台下雷塘路。当时亦笑张丽华,不知门外韩擒虎。 【用旧韵送鲁元翰知?州】 我在东坡下,躬耕三亩园。君为尚书郎,坐拥百吏繁。鸣蛙与鼓吹,等是俗物喧。永谢十年旧,老死三家村。惟君绨袍信,到我雀罗门。缅怀故人意,欲使薄夫敦。新年对宣室,白首代尧言。相逢问前辈,所见多后昆。道馆虽云乐,冷卿当复温。还持刺史节,却驾朱轮轩。黄发方用事,白发宜少存。嗣圣真生知,拯民如救燔。初囚羽渊魄,尽返湘江魂。坐忧东郡决,老守思王尊。北流桑柘没,故道尘埃翻。知君一寸心,可敌千步垣。流亡自栖止,老幼忘崩奔。得闲闭阁坐,勿使道眼浑。聊乘应舍筏,直溯无生源。归来成二老,夜榻当重论。 【次韵朱光庭初夏】 朝罢人人识郑崇,直声如在履声中。卧闻疏响梧桐雨,独咏微凉殿阁风。谏苑君方续承业,醉乡我欲访无功。陶然一枕谁呼觉,牛蚁新除病后聪。 【次韵朱光庭喜雨】 久苦赵盾日,欣逢傅说霖。坐知千里足,初觉两河深。破屋常持伞,无薪欲爨琴。清诗似庭燎,虽美未忘箴。 【奉敕祭西太一和韩川韵四首】 圣主新除秘祝,侍臣来乞丰年。寿宫神君欲至,半夜灵风肃然。 玉玺亲题御笔,金童来侍天香。礼罢祝融参乘,前驱已过衡湘。 解剑独行残月,披衣困卧清风。梦蝶犹飞旅枕,粥鱼已响枯桐。 陂水初含晓渌,稻花半作秋香。皂盖却迎朝日,红云正绕宫墙。 【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偶次其韵二首】 秋早川原净丽,雨余风日清酣。从此归耕剑外,何人送我池南。 但有樽中若下,何须墓上征西。闻道乌衣巷口,而今烟草萋迷。 【次韵子由送陈侗知陕州】 谁能如铁牛,横身负黄河。滔天不能没,尺?未易诃。世俗自无常,徐公故逶迤。别来不可说,事与浮云多。当时无限人,毁誉即墨阿。虚声了无实,夜虫鸣机梭。相逢一笑外,奈此白发何。天骥皆?云,长鸣饱刍禾。王庭旅百宝,大贝随弓戈。君独一麾去,欲赓五?歌。甘棠古乐国,白酒金叵罗。知君不久留,治行中新科。过客足嗔喜,东堂记分鹅。此外但坐啸,后生工揣摩。 【送贾讷ヘ眉二首】 当年入蜀叹空回,未见峨眉肯再来。童子遥知颂襦?,使君先已洗樽?。(李大夫,眉之贤守也。)鹿头北望应逢雁,人日东郊尚有梅。(人日出东郊渡江,游蟆颐山,眉之故事也。)我老不堪歌乐职,后生试觅子渊才。 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父老得书知我在,小轩临水为君开。试看一一龙蛇活,更听萧萧风雨哀。便与甘棠同不翦,苍髯白甲待归来。(先君葬于蟆颐山之东二十余里,地名老翁泉。君许为一往,感叹之深,故及。) 【送程建用】 先生本舌耕,文字浩千顷。空仓付公子,坐待发苕颖。十年困新说,儿女争捕影。凿垣种蒿蓬,嘉谷谁复省。空余南陔意,太息北堂冷。织屦随方进,采薪教韦逞。辛勤守一经,菽水贤五鼎。今年闻起废,鲁史复光景。公子亦改官,三就繁马颈。归来一笑粲,素发飒垂领。会看金花诏,汤沐奉朝请。天公不吾欺,寿与龟鹤永。 【次韵李修孺留别二首】 十年流落敢言归,鱼鸟江湖只自知。岂意青天扫云雾,尽呼黄发寄安危。风流吾子真前辈,人物他年记一时。我欲折?留此老,缁衣谁作好贤诗。 此生别袖几回麾,梦里黄州空自疑。何处青山不堪老,当年明月巧相随。穷通等是思家意,衰病难堪送客悲。好去江鱼煮江水,剑南归路有姜诗。 【次韵黄鲁直赤目】 诵诗得非子夏学,纟由史正作丘明书。天公戏人亦薄相,略遣幻医生明珠。赖君年来屏鲜腴,百千灯光同一如。书成自写蝇头表,端就君王觅镜湖。 【和周正孺坠马伤手】 平生学道已神完,岂复儿童私自怜。醉坠何曾伤内守,色忧当为念先传。书空渐觉新诗健,把蟹行看乐事全。卖却老骢为酒直,大呼乡友作新年。 【戏周正孺二绝】 折臂三公未可知,会当千镒访权奇。劝君鬻骆犹闲事,肠断闺中杨柳枝。 天厩新颁玉鼻も,故人共敝亦常情。相如虽老犹能赋,换马还应继二生。 【题文与可墨竹(并叙)】 故人文与可为道师王执中作墨竹,且谓执中勿使他人书字,待苏子瞻来,令作诗其侧。与可既没八年而轼始还朝,见之,乃赋一首。 斯人定何人,游戏得自在。诗鸣草圣余,兼入竹三昧。时时出木石,荒怪轶象外。举世知珍之,赏会独予最。知音古难合,奄忽不少待。谁云死生隔,相见如龚隗。 【潘推官母李氏挽词】 南浦凄凉老逐臣,东坡还往尽幽人。杯盘惯作陶家客,弦诵常叨孟母邻。尚有升堂他日约,岂知负土一阡新。今年我欲江湖去,暮雨连山宰树春。 【玉堂栽花周正孺有诗次韵】 故山桃李半荒榛,粗报君恩便乞身。竹簟暑风招我老,玉堂花蕊为谁春。纤纤翠蔓诗催发,皎皎霜葩发斗新。只有来禽青李帖,他年留与学书人。 【杜介送鱼】 新年已赐黄封酒,旧老仍分?尾鱼。陋巷关门负朝日,小园除雪得春蔬。病妻起斫银丝脍,稚子欢寻尺素书。醉眼朦胧觅归路,松江烟雨晚疏疏。 【送杜介归扬州】 再入都门万事空,闲看清洛漾东风。当年帷幄几人在,回首觚棱一梦中。采药会须逢蓟子,问禅何处识庞翁。归来邻里应迎笑,新长淮南旧桂丛。 【狄咏石屏】 霏霏点轻素,渺渺开重阴。风花乱紫翠,雪外有烟林。雪近势方壮,林远意殊深。会有无事人,支颐识此心。 【和黄鲁直烧香二首】 四句烧香偈子,随香遍满东南。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再和二首(来诗言饮酒、画竹石、草书。)】 置酒未逢休沐,便同越北燕南。且复歌呼相和,隔墙知是曹参。 丹青已自前世,竹石时窥一斑。五字当还靖节,数行谁似高闲。 【武昌西山(并叙)】 嘉?中,翰林学士承旨邓公圣求为武昌令,常游寒溪西山,山中人至今能言之。轼谪居黄冈,与武昌相望,亦常往来溪山间。元?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考试馆职,与圣求会宿玉堂,偶话旧事。圣求尝作《元次山洼樽铭》刻之岩石,因为此诗,请圣求同赋,当以遗邑人,使刻之铭侧。 春江渌涨蒲萄醅,武昌官柳知谁栽。忆从樊口载春酒,步上西山寻野梅。西山一上十五里,风驾两腋飞崔嵬。同游困卧九曲岭,褰衣独到吴王台。中原北望在何许,但见落日低黄埃。归来解剑亭前路,苍崖半入云涛堆。浪翁醉处今尚在,石臼杯饮无樽?。尔来古意谁复嗣,公有妙语留山隈。至今好事除草棘,常恐野火烧苍苔。当时相望不可见,玉堂正对金銮开。岂知白首同夜直,卧看椽烛高花摧。江边晓梦忽惊断,铜环玉锁鸣春雷。山人帐空猿鹤怨,江湖水生鸿雁来。请公作诗寄父老,往和万壑松风哀。 【再用前韵】 朱颜发过如春醅,胸中梨枣初未栽。丹砂未易扫白发,赤松却欲参黄梅。寒溪本自远公社,白莲翠竹依崔嵬。当时石泉照金像,神光夜发如五台。饮泉鉴面得真意,坐视万物皆浮埃。欲收暮景返田里,远溯江水穷离堆。还朝岂独羞老病,自叹才尽倾空?。诸公渠渠若夏屋,吞吐风月清隅隈。我如废井久不食,古?缺落生阴苔。数诗往复相感发,汲新除旧寒光开。遥知二月春江阔,雪浪倒卷云峰摧。石中无声水亦静,云何解转空山雷。欲就诸公评此语,要识忧喜何从来。愿求南宗一勺水,往与屈贾湔余哀。(韦应物诗云:水性本云静,石中固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 【送杨孟容】 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江山不违人,遍满千家窗。但苦窗中人,寸心不自降。子归治小国,洪钟噎微撞。我留侍玉坐,弱步欹丰扛。后生多高才,名与黄童双。不肯入州府,故人余老庞。殷勤与问讯,爱惜霜眉?。何以待我归,寒醅发春缸。 【见子由与孔常父唱和诗辄次其韵余昔在馆中同舍出入辄相聚饮酒赋诗近岁不复讲故终篇及之庶几诸公稍复其旧亦太平盛事也】 君先鲁东家,门户照千古。文章固应尔,须鬣余似处。虽非蒙亻其状,尚有历国苦。诵书口澜翻,布谷杂杜宇。十年困奔走,栉沐饱风雨。吾道其非耶,野处岂兕虎。灞陵闲老将,柏直口尚乳。自君兄弟还,鼎立知有补。蓬山耆旧散,故事谁删去。来迎冯翊传,出饯会稽组。吾犹及前辈,诗酒盛册府。愿君唱此风,扬觯斯杜举。 【赵令晏崔白大图幅径三丈】 扶桑大茧如瓮盎,天女织绡云汉上。往来不遣凤衔梭,谁能鼓臂投三丈。人间刀尺不敢裁,丹青付与濠梁崔。风蒲半折寒雁起,竹间的?横江梅。画堂粉壁翻云幕,十里江天无处着。好卧元龙百尺楼,笑看江水拍天流。 【次韵张昌言给事省宿】 冯颠久已欹残雪,戎眼何曾眩落晖。朔野按行犹雀跃,东台瞑坐觉乌飞。(道家有乌飞入兔宫之说。)漫夸年少容吾在,(乐天诗云:犹有夸张少年处,笑呼张丈唤殷兄。)若斗樽前举世稀。待向崧阳求水竹,一犁烟雨伴公归。 【和三舍人省上(三月二十九日作。明日驾幸景灵宫。)】 纷纷荣瘁何能久,云雨从来翻覆手。?如一梦堕枕中,却见三贤起江右。(曾子开、刘贡父、孔经父,皆江西人。)嗟君妙质皆瑚琏,顾我虚名但箕斗。明朝冠盖蔚相望,共扈翠辇朝宣光。武皇已老白云乡,正与群帝骖龙翔,独留杞梓扶明堂。 【送钱承制赴广西路分都监】 当年我作表忠碑,坐觉江山气未衰。舞凤尚从天目下,收驹时有渥洼姿。踞床到处堪吹笛,横槊何人解赋诗。知是丹霞破佛手,先声应已慑群夷。(广西僧寺顷有佛动之异,钱君碎而投之江中。) 【次韵曾子开从驾二首】 槐街绿暗雨初匀,瑞雾香风满后尘。清庙幸同观济济,丰年喜复接陈陈。雍容已餍天庖赐,俯伏初尝贡茗新。辇路归来闻好语,共惊尧颡类高辛。 入仗魂惊愧草莱,一声清跸九门开。晖晖日傍金舆转,习习风从玉宇来。流落生还真一芥,周章危立近三槐。(学士班近执政。)道傍倘有山中旧,问我收身早晚回。 【再和〔二首〕】 眼花错莫鬓霜匀,病马羸驺只自尘。奉引拾遗叨侍从,思归少傅羡朱陈。衰年壮观空惊目,险韵清诗苦斗新。最后数篇君莫厌,捣残椒桂有余辛。 忆观沧海过东莱,日照三山迤逦开。桂观飞楼凌雾起,仙幢宝盖拂天来。不闻宫漏催晨箭,但觉檐阴转古槐。供奉清班非老处,会稽何日乞方回。(时方阙会稽守。) 【次韵刘贡父省上喜雨】 密云今日破郊西,疏雨潇潇未作泥。要及清闲同笑语,行看衰病费扶携。花前白酒倾云液,户外青骢响月题。不用临风苦挥泪,君家自与竹林齐。(贡父诗中有不及与其兄原父同时之叹,然其兄子仲冯今为起居舍人。) 【再和】 当年曹守我胶西,共厌?糟与汩泥。自古赤丸成习俗,因公黄犊免提携。生还各有青山兴,病起犹能小字题。莫怪歌呼数相和,曾将狱市寄全齐。(贡父为曹州,盗贼皆奔邻境,盖尝有诗云:从教晋盗稍奔秦。) 【送顾子敦奉使河朔】 我友顾子敦,躯胆两俊伟。便便十围腹,不但贮书史。容君数百人,一笑万事已。十年卧江海,了不见愠喜。磨刀向猪羊,酾酒会邻里。归来如一梦,丰颊愈茂美。平生批敕手,浓墨写黄纸。会当勒燕然,廊庙登剑履。翻然向河朔,坐念东郡水。河来屹不去,如尊乃勇耳。 【次韵子由送家退翁知怀安军】 吾州同年友,粲若琴上星。当时功名意,岂止拾紫青。事既喜违愿,天或不假龄。今如图中鹤,俯仰在一庭。(吾州同年友十三人,今存者六人而已,故有琴上星、图中鹤之语。)退翁守清约,霜菊有余馨。鼓笛方入破,朱弦微莫听。西南正春旱,废沼黏枯萍。翩然一麾去,想见灵雨零。我无谪仙句,待诏沉香亭。空骑内厩马,天仗随云骈。竟无丝毫补,眷焉谁汝令。永愧旧山叟,凭君寄丁宁。 【诸公饯子敦轼以病不往复次前韵】 君为江南英,面作河朔伟。人间一好汉,谁似张长史。上书苦留君,言拙辄报已。置之勿复道,出处俱可喜。攀舆共六尺,食肉飞万里。谁言远近殊,等呈朝廷美。遥知送别处,醉墨争淋纸。我以病杜门,商颂空振履。后会知何日,一欢如覆水。善保千金躯,前言戏之耳。 【和张昌言喜雨】 二圣忧勤忘寝食,百神奔走会风云。禁林夜直鸣江濑,清洛朝回起?纹。梦觉酒醒闻好句,帐空簟冷发余薰。秋来定有丰年喜,剩作新诗准备君。 【次韵刘贡父西省种竹】 要知西掖承平事,记取刘郎种竹初。旧德终呼名字外,后生谁续笑谈余。(昔李公择种竹馆中,戏语同舍,后人指此竹,必云李文正手植。贡父笑曰:文正不独系笔,亦知种竹耶?时有笔工李文正。)成阴障日行当见,取笋供庖计已疏。白首林间望天上,平安时报故人书。(李卫公北都童子寺竹,寺僧日报平安。) 【偶与客饮孔常父见访方设席延请忽上马驰去已而有诗戏用其前韵答之】 扬雄他文不皆奇,独称观瓶居井眉。酒客法士两小儿,陈遵张竦曾何知。主人有酒君独醉,蟹螯何不左手持。岂复见吾横气机,遣人追君君绝驰,尽力去花君自痴。醍醐与酒同一卮,请君更问文殊师。 【次韵子由书李伯时所藏韩干马】 潭潭古屋云幕垂,省中文书如乱丝。忽见伯时画天马,朔风胡沙生落锥。天马西来从西极,势与落日争分驰。龙膺豹股头八尺,奋迅不受人间羁。元狩虎脊聊可友,开元玉花何足奇。伯时有道真吏隐,饮啄不羡山梁雌。丹青弄笔聊尔耳,意在万里谁知之。干惟画肉不画骨,而况失实空余皮。烦君巧说腹中事,妙语欲遣黄泉知。君不见韩生自言无所学,厩马万匹皆吾师。 【次韵刘贡父独直省中】 明窗畏日晓先暾,高柳鸣蜩午更喧。笔老新诗疑有物,心空客疾本无根。隔墙我亦眠风榻,上马君先锁月轩。共喜早归三伏近,解衣盘礴亦君恩。 【轼以去岁春夏侍立迩英而秋冬之交子由相继入侍次韵绝句四首各述所怀】 瞳瞳日脚晓犹清,细细槐花暖自零。坐阅诸公半廊庙,时看黄色起天庭。(仆射吕公、门下韩公、左丞刘公,皆自讲席大用。) 上尊初破早朝寒,茗碗仍沾讲舌干。陛?诸郎空雨立,故应惭悔不儒冠。 两鹤催颓病不言,年来相继亦乘轩。误闻九奏聊飞舞,可得徘徊为啄吞。 微生偶脱风波地,晚岁犹存铁石心。定是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乐天自江州司马除忠州刺史,旋以主客郎中知制诰,遂拜中书舍人。轼虽不敢自比,然谪居黄州,起知文登,召为仪曹,遂忝侍从,出处老少大略相似,庶几复享此翁晚节闲适之乐焉。) 【送宋朝散知彭州迎侍二亲】 东来谁迎使君车,知是丈人屋上乌。丈人今年二毛初,登楼上马不用扶。使君负弩为前驱,蜀人不复谈相如。老幼化服一事无,有鞭不施安用蒲。春波如天涨平湖,?呈红照坐香生肤。┮鞲上寿白玉壶,公堂登歌凤将雏。诸孙欢笑争挽须,蜀人画作西湖图。 【郭熙画秋山平远(潞公为跋尾。)】 玉堂昼掩春日闲,中有郭熙画春山。鸣鸠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嶂非人间。离离短幅开平远,漠漠疏林寄秋晚。恰似江南送客时,中流回头望云?。伊川佚老鬓如霜,卧看秋山思洛阳。为君纸尾作行草,炯如嵩洛浮秋光。我从公游如一日,不觉青山映黄发。为画龙门八节滩,待向伊川买泉石。 【次韵张昌言喜雨】 千里黄流失故居,年来赤地到青徐。遥闻争诵十行语,无异亲巡六尺舆。精贯天人一言足,云兴岳渎万灵趋。爱君谁似元和老,贺雨诗成即谏书。 【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 若人今已无,此竹宁复有。那将春蚓笔,画作风中柳。君看断崖上,瘦节蛟蛇走。保时此霜竿,复入江湖手。 晁子拙生事,举家闻食粥。朝来又绝倒,谀墓得霜竹。可怜先生?,朝日照苜蓿。吾诗固云尔,可使食无肉。(吾旧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戏用晁补之韵】 昔我尝陪醉翁醉,今君但吟诗老诗。清诗咀嚼那得饱,瘦竹潇洒令人饥。试问凤凰饥食竹,何如驽马肥苜蓿。知君忍饥空诵诗,口颊澜翻如布谷。 【书皇亲画扇】 十年江海寄浮沉,梦绕江南黄苇林。谁谓风流贵公子,笔端还有五湖心。 【书李世南所画秋景】 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 人间斤斧日创夷,谁见龙蛇百尺姿。不是溪山曾独往,何有解作挂猿枝。 【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何如此两幅,疏澹含精匀。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瘦竹如幽人,幽花如处女。低昂枝上雀,摇荡花间雨。双翎决将起,众叶纷自举。可怜采花蜂,清蜜寄两股。若人富天巧,春色入毫楮。悬知君能诗,寄声求妙语。 【昨见韩丞相言王定国今日玉堂独坐有怀其人】 昼卧玉堂上,微风举轻纨。铜瓶下碧井,百尺鸣飞澜。俯仰清梦余,爱此一掬寒。似予平生友,苦语凉肺肝。秀眉玉两颊,矫矫如翔鸾。置之江淮交,清诗洗江湍。江鳞对白酒,信美非所安。丞相功业成,还家酒杯宽。人间有此客,折简呼不难。相将扣东阁,起舞尽余欢。 【和张耒高丽松扇】 可怜堂堂十八公,老死不入明光宫。万牛不来难自献,裁作团团手中扇。屈身蒙垢君一洗,挂名君家诗集里。犹胜汉宫悲婕妤,网虫不见乘鸾子。 【故李承诚之待制六丈挽词】 青青一寸松,中有梁栋姿。天骥堕地走,万里端可期。世无阿房宫,可建五丈旗。又无穆天子,西征燕瑶池。才大古难用,老死亦其宜。丈夫恐不免,岂患莫己知。公如松与骥,少小称伟奇。俯仰自廊庙,笑谈无羌夷。清朝竟不用,白首仍忧时。愿斩横行将,请烹乾没儿。言虽不见省,坐折奸雄窥。嗟我去公久,江湖生白髭。归来耆旧尽,零落存者谁。比公嵇中散,龙性不可羁。疑公李北海,慷慨多雄词。凄凉五君咏,沉痛八哀诗。邪正久乃明,人今属公思。九原不可传,千古有余悲。 【次韵孔常父送张天觉河东提刑】 送君应典??裘,凭仗千钟洗别愁。脱帽风流余长史,(君喜草书而不工,故以此为戏。)埋轮家世本留侯。(张纲,子房七世孙也,犍为武阳人。墓在今彭山,君岂其后耶?)子河骏马方争出,(麟府马,出子河汊。)昭义疲兵亦少休。(唐称昭义步兵,盖泽潞弓箭手。)定向秋山得嘉句,故关黄叶满行?。 【送张天觉得山字】 西登太行岭,北望清凉山。晴空浮五髻,ㄙ霭卿云间。余光入岩石,神草出茅菅。何人相指似,稍稍落人寰。能令坠指儿,虬髯茁冰颜。祝君如此草,为民已恫?。我亦老且病,眼花腰脚顽。念当勤致此,莫作河东悭。 【次韵王定国ヘ扬州】 此身江海寄天游,一落红尘不易收。未许相如还蜀道,空教何逊在扬州。又惊白酒催黄菊,尚喜朱颜映黑头。火急著书千古事,虞卿应未厌穷愁。 ●卷十七 ◎诗八十八首 【赠李道士(并叙)】 驾部员外郎李君宗固,景?中良吏也,守汉州。有道士尹可元,精练善画,以遗火得罪,当死。君缓其狱,会赦,获免,时可元年八十一,自誓且死必为李氏子以报。可元既死二十余年,而君子世昌之妇,梦可元入其室,生子曰得柔,小名蜀孙。幼而善画,既长,读庄、老,喜之,遂为道士,赐号妙应,事母以孝谨闻。其写真,盖妙绝一时云。 世人只数曹将军,谁知虎头非痴人。腰间大羽何足道,颊上三毛自有神。平生狎侮诸公子,戏著幼舆岩石里。故教世世作黄冠,布袜青鞋弄云水。千年鼻祖守关门,一念还为李耳孙。香火旧缘何日尽,丹青余习至今存。五十之年初过二,衰颜记我今如此。他时要指集贤人,知是香山老居士。(乐天为翰林学士,奉诏写真集贤院。) 【次韵张舜民自御史出ヘ虢州留别】 玉堂给札气如云,初喜湘累复佩银。樊口凄凉已陈迹,(昔与张同游武昌樊口,来诗中及之。)班心突兀见长身。(台吏谓御史立处为班心。)江湖前日真成梦,?杜他年恐卜邻。此去若容陪坐啸,故应客主尽诗人。 【次韵米黻二王书跋尾二首】 三馆曝书防蠹毁,得见来禽与青李。秋蛇春蚓久相杂,野鹜家鸡定谁美。玉函金钥天上来,紫衣敕使亲临启。纷纶过眼未易识,磊落挂壁空云委。归来妙意独追求,坐想蓬山二十秋。怪君何处得此本,上有桓玄寒具油。巧偷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君不见长安永宁里,王家破垣谁复修。 元章作书日千纸,平生自苦谁与美。画地为饼未必似,要令痴儿出馋水。锦囊玉轴来无趾,粲然夺真疑圣智。忍饥看书泪如洗,至今鲁公余乞米。 【次韵宋肇惠澄心纸二首】 诗老囊空一不留,百番曾作百金收。(永叔以澄心百幅遗圣俞,圣俞有诗。)知君也厌雕肝肾,分我江南数斛愁。 君家家学陋相如,宜与诸儒论石渠。古纸无多更分我,自应给札奏新书。 【郭熙秋山平远二首】 目尽孤鸿落照边,遥知风雨不同川。此间有句无人见,送与襄阳孟浩然。 木落骚人已怨秋,不堪平远发诗愁。要看万壑争流处,他日终烦顾虎头。 【送欧阳辩监澶州酒】 汗血驾鼓车,何从致千里。纷纷糟曲间,欲试贤公子。君家江南英,濯足沧浪水。却渡旧黄河,涨沙埋马耳。由来付造物,倚伏何穷已。当念楚子文,三仕无愠喜。 【九月十五日迩英讲论语终篇赐执政讲读史官燕于东宫又遣中使就赐御书诗各一首臣轼得紫薇花绝句其词云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翌日各以表谢又进诗一篇臣轼诗云】 绣裳画衮云垂地,不作成王剪桐戏。日高黄纟散下西清,风动槐龙舞交翠。(迩英阁前有双槐,つ然属地如龙形。)壁中蠹简今千年,漆书蝌蚪光射天。诸儒不复忧吻燥,东宫赐酒如流泉。酒酣复拜千金赐,一纸惊鸾回凤字。苍颜白发便生光,袖有骊珠三十四。(臣所赐诗并题目及臣姓名,凡三十四字。)归来车马已喧阗,争看银钩墨色鲜。人间一日传万口,喜见云章第一篇。(上前此未尝以御书赐群臣。)玉堂昼掩文书静,铃索不摇钟漏永。莫言弄笔数行书,须信时平由主圣。犬羊散尽沙漠空,捷烽夜到甘泉宫。似闻指麾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时熙河新获鬼章。是日,泾原复奏夏贼数十万人皆遁去。)文思天子师文母,终闭玉关辞马武。小臣愿对紫薇花,试草尺书招赞普。(谨案唐制:翰林学士带知制诰,许缀中书舍人班。今臣以知制诰待罪禁林,故得以紫薇为故事。) 【和王晋卿(并叙)】 驸马都尉王诜晋卿,功臣全彬之后也。元丰二年,予得罪贬黄冈,而晋卿亦坐累远谪,不相闻者七年。予既召用,晋卿亦还朝,相见殿门外。感叹之余,作诗相属,托物悲慨,?厄穷而不怨,泰而不骄。怜其贵公子有志如此,故次其韵。 先生饮东坡,独舞无所属。当时挹明月,对形三人足。醉眠草棘间,虫虺莫予毒。醒来送归雁,一寄千里目。怅焉怀公子,旅食久不玉。欲书加餐字,远托西飞鹄。谓言相濡沫,未足救沟渎。吾生如寄耳,何者为祸福。不如两相忘,昨梦那可逐。上书得自便,归老湖山曲。躬耕二顷田,自种十年木。岂知垂老眼,却对金莲烛。公子亦生还,仍分刺史竹。贤愚有定分,樽俎守尸祝。文章何足云,执技等医卜。朝廷方西顾,羌虏骄未伏。遥知重阳酒,白羽落黄菊。羡君真将家,浮面气可掬。(袁天纲语窦轨:君语则赤气浮面,为将勿多杀人。)何当请长缨,一战河湟复。 【谢王泽州寄长松兼简张天觉二首】 莫道长松浪得名,能教覆额两眉青。便将径寸同千尺,知有奇功似茯苓。 凭君说与埋轮使,速寄长松作解嘲。(送张天觉诗有埋轮及河东悭之语。)无复青粘和漆叶,枉将钟乳敌仙茅。 【次韵刘贡父所和韩康公忆持国二首】 梦觉真同鹿覆蕉,相君脱屣自参寥。颜红底事发先白,室迩何妨人自遥。狂似次公应未怪,醉推东阁不须招。援毫欲作衣冠表,盛事终当继八萧。(唐萧氏自?及遘八宰相。) 闭户端居念独深,小轩朱槛忆同临。燎须谁识英公意,(英公为其姊作粥,燎须,曰:吾与姊皆老矣,能几进粥。)黄发聊知子建心。(子建与楚王彪别诗云:王其爱玉体,共享黄发期。)已托西风传绝唱,且邀明月伴孤斟。他时内集应呼我,下客先判醉堕簪。 【次韵刘贡父叔侄扈驾】 玉堂孤坐不胜清,长羡枚邹接长卿。只许隔墙闻置酒,时因议事得联名。机云似我多遗俗,广受如君不治生。共托属车尘土后,钧天一饷梦中荣。 【次韵韩康公置酒见留】 庭下黄花一醉同,重来雪?已穹窿。不应屡费讥安石,但使无多酌次公。钟乳金钗人似玉,?弦铁拨坐生风。少卿尚有车茵在,颇觉宽容胜弱翁。 【次韵王都尉偶得耳疾】 君知六凿皆为赘,我有一言能决疣。病客巧闻床下蚁,痴人强觑棘端猴。聪明不在根尘里,药饵空为婢仆忧。但试周郎看聋否,曲音小误已回头。 【送乔仝寄贺君六首(并叙)】 旧闻靖长官、贺水部,皆唐末五代人,得道不死。章圣皇帝东封,有谒于道左者,其谒云晋水部员外郎贺亢,再拜而去,上不知也。已而阅谒,见之,大惊,物色求之不可得。天圣初,又使其弟子喻澄者诣阙进佛道像,直数千万。张公安道与澄游,具得其事。又有乔仝者,少得大风疾几死,贺使学道,今年八十,益壮盛。人无复见贺者,而仝数见之。元?二年十二月,仝来京师十许日,余留之不可,曰贺以上元期我于蒙山,又曰吾师尝游密州,识君于常山道上,意若喜君者。作是诗以送之,且作五绝句以寄贺。 君年二十美且都,初得恶疾堕眉须。红颜白发惊妻孥,览镜自嫌欲弃躯。结茅穷山啖松腴,路逢逃秦博士卢。方瞳照野清而?瞿,再拜未起烦一呼。觉知此身了非吾,炯然莲花出泥涂。随师东游渡潍夫阝,(潍、夫阝,密州二水名。。)山头见我两轮朱。岂知仙人混屠沽,尔来八十胸垂胡。上山如飞嗔人扶,东归有约不敢渝。新年当参老仙儒,秋风西来下双凫,得枣如瓜分我无。 生长兵间早脱身,晚为元?太平人。不惊渤?桑田变,来看龟蒙漏泽春。 曾谒东封玉辂尘,幅巾短褐亦逡巡。行宫夜奏空名姓,怅望云霞缥缈人。 垂老区区岂为身,微言一发重千钧。始知不见高皇帝,正似商山四老人。 旧闻父老晋郎官,已作飞腾变化看。闻道东蒙有居处,愿供薪水看烧丹。 千古风流贺季真,最怜嗜酒谪仙人。狂吟醉舞知无益,粟饭藜羹间养神。 【送家安国教授归成都】 别君二十载,坐失两鬓青。吾道虽艰难,斯文终典型。屡作退飞?,羞看干死萤。一落戎马间,五见霜叶零。夜谈空说剑,春梦犹横经。新科复旧贯,童子方乞灵。须烦凌云手,去作入蜀星。苍苔高朕室,古柏文翁庭。初闻编简香,始觉锋镝腥。岷峨有雏凤,梧竹养修翎。呜呼应ㄍ律,飞舞集虞廷。吾侪便归老,亦足慰余龄。 【和子由除夜元日省宿致斋三首】 江淮流落岂关天,禁省相望亦偶然。等是新年未相见,此身应坐不归田。 白发苍颜五十三,家人强遣试春衫。朝回两袖天香满,头上银幡笑阿咸。 当年踏月走东风,坐看春闱锁醉翁。白发门生几人在,却将新句调儿童。 【次韵答张天觉二首】 车轻马稳辔衔坚,但有蚊虫喜扑缘。截断口前君莫怪,人间差乐胜巢仙。 驭风骑气我何劳,且要长松作土毛。亦如诃佛丹霞老,却向清凉礼白毫。 【次韵黄鲁直画马试院中作】 少年鞍马勤远行,卧闻?草风雨声,见此忽思短策横。十年髀肉磨欲透,那更陪君作诗瘦,不如芋魁归饭豆。门前欲嘶御史骢,诏恩三日休老翁,羡君怀中双橘红。(黄有老母。) 【余与李チ方叔相知久矣领贡举事而李不得第愧甚作诗送之】 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平时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我惭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责。青袍白?五千人,知子无怨亦无德。买羊沽酒谢玉川,为我醉倒春风前。归家但草凌雪赋,我相夫子非癯仙。 【和王晋卿送梅花次韵】 东坡先生未归时,自种来禽与青李。五年不踏江头路,梦逐东风泛?芷。江梅山杏为谁容,独笑依依临野水。此间风物君未识,花浪翻天雪相激。明年我复在江湖,知君对花三叹息。 【和宋肇游西池次韵】 汉皇慈俭不开边,尚教千艘下濑船。贪看艨艟飞斗舰,不知??舞钧天。故山西望三千里,往事回思二十年。自笑区区足官府,不如公子散神仙。 【书艾宣画四首·竹鹤】 此君何处不相宜,况有能言老令威。谁识长身古君子,犹将缁布缘深衣。 【书艾宣画四首·黄精鹿】 太华西南第几峰,落花流水自重重。幽人只采黄精去,不见春山鹿养茸。 【书艾宣画四首·杏花白鹇】 天工翦刻为谁妍,抱蕊游蜂自作团。把酒惜春都是梦,不如闲客此闲看。 【书艾宣画四首·莲龟】 半脱莲房露压欹,绿荷深处有游龟。只应翡翠兰苕上,独见玄夫曝日时。 【仆领贡举未出钱穆父雪中作诗见及三月二十日同游金明池始见其诗次韵为答】 雪知我出已全消,花待君来未敢飘。行避门生时小饮,忽逢骑吏有嘉招。鱼龙绝技来千里,斑白遗民数四朝。知有黄公酒垆在,苍颜华发自相遥。 【次韵子由五月一日同转对】 跪奉新书笏在腰,谈王正欲伴耕樵。晋阳岂为一门事,(唐高祖谓温大雅兄弟云:我起义晋阳,止为卿一门耳。)宣政聊同五月朝。(贞元中诏曰:自今后五月一日御宣政殿,与文武百僚相见。)忧患半生联出处,归休上策早招要。后生可畏吾衰矣,刀笔从来错料尧。 【韩康公挽词三首】 故国非乔木,兴王有世臣。嗟余后死者,犹及老成人。德业经文武,风流表缙绅。空余行乐地,处处泣遗民。 再世忠清德,三朝翼赞勋。功成不归国,就访敢忘君。旧学严诗律,余威靖塞氛。何当继韩奕,故吏总能文。 西第开东阁,初筵点后尘。笙歌邀白发,灯火乐青春。扶路三更罢,回头一梦新。赋诗犹墨湿,把卷独沾巾。 【柏石图诗(并叙)】 陈公弼家藏《柏石图》,其子忄造季常传宝之。东坡居士作诗,以为之铭。 柏生两石间,天命本如此。虽云生之艰,与石相终始。韩子俯仰人,但爱平地美。土膏杂粪壤,成坏几何耳。君看此槎牙,岂有可移理。苍龙转玉骨,黑虎抱金?尼。画师亦可人,使我毛发起。当年落笔意,正欲讥韩子。 【庆源宣义王丈以累举得官为洪雅主簿雅州户掾遇吏民如家人人安乐之既谢事居眉之青神瑞草桥放怀自得有书来求红带既以遗之且作诗为戏请黄鲁直学士秦少游贤良各为赋一首为老人光华】 青衫半作霜叶枯,遇民如儿吏如奴。吏民莫作官长看,我是识字耕田夫。妻啼儿号刺史怒,时有野人来挽须。拂衣自注下下考,芋魁饭豆吾岂无。归来瑞草桥边路,独游还佩平生壶。慈姥岩前自唤渡,青衣江上人争扶。今年蚕市数州集,中有遗民怀?襦。邑中之黔相指似,白髯红带老不癯。我欲西归卜邻舍,隔墙拊掌容歌呼。不学山王乘驷马,回头空指黄公垆。 【次许冲元韵送成都高士敦钤辖】 ?多中老监本虚名,懒作燕山万里行。(余与高君奉使契丹,辞免不行。)坐看飞鸿迎使节,归来骏马换倾城。高才本不缘勋阀,余力还思治蜀兵。西望雪山烽火尽,不妨樽酒寄平生。 【次前韵送程六表弟】 君家兄弟真连璧,门十朱轮家万石。竹使犹分刺史符,尚方行赐尚书舄。前年持节发仓廪,到处卖刀收茧栗。归来闭口不论功,却走渡江谁复惜。君才不用如涧松,我老得全犹社栎。青衫莫厌百僚底,白首上有千薪积。忆昔江湖一钓舟,无数云山供点笔。未应便障西风扇,只恐先移北山檄。凭君寄谢江南叟,念我空见长安日。浮江氵斥蜀有成言,江水在此吾不食。 【和王晋卿题李伯时画马】 督邮有良马,不为君所奇。顾收纸上影,骏骨何由归。一朝见萦策,蚁封惊肉飞。岂惟马不遇,人已半生痴。 【送钱穆父出守越州绝句二首】 簿书常苦百忧集,杯酒今应一笑开。京兆从教思广汉,会稽聊喜得方回。 若耶溪水云门寺,贺监荷花空自开。我恨今犹在泥滓,劝君莫棹酒船回。 【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 山西战马饥无肉,夜嚼长?皆如嚼竹。蹄间三丈是徐行,不信天山有坑谷。岂如厩马好头赤,立仗归来卧斜日。莫教优孟卜葬地,厚衣薪??入铜历。 【送程七表弟知泗州】 江湖不在眼,尘土坐满颜。系舟清洛尾,初见淮南山。淮山相媚好,晓镜开烟鬟。持此娱使君,一笑簿领间。使君如天马,朝燕暮荆蛮。时无王良手,空老十二闲。聊当出毫末,化服狡与顽。勿谓无人知,古佛临涛湾。赤子视万类,流萍阅人寰。但使此可人,余事真茅菅。 【送曹辅赴闽漕】 曹子本儒侠,笔势翻涛澜。往来戎马间,边风裂儒冠。诗成横槊里,?墨何曾干。一旦事远游,红尘隔岩滩。平生羊炙口,并海搜咸酸。一从荔枝饮,岂念苜蓿?。我亦江海人,市朝非所安。常恐青霞志,坐随白发阑。渊明赋归去,谈笑便解官。今我何为者,索身良独难。凭君问清淮,秋水今几竿。我舟何时发,霜露日已寒。 【次韵王郎子立风雨有感】 百年一俯仰,寒暑相主客。稍增裘褐气,已觉团扇厄。不烦计荣辱,此丧彼有获。我琴终不败,无攫故无??。后生不自牧,呻吟空挟策。揠苗不待长,买菜苦求益。此郎独静退,门外无行迹。但恐陶渊明,每为饥所迫。凄风弄衣结,小雪穿门席。愿君付一笑,造物亦戏剧。朝来赋云梦,笔落风雨疾。为君裁春衫,高会开桂籍。 【次韵黄鲁直嘲小德小德鲁直子其母微故其诗云解著潜夫论不妨无外家】 进馔客争起,小儿那可涯。莫欺东方星,三五自横斜。名驹已汗血,老蚌空泥沙。但使伯仁长,还兴络秀家。 【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二首】 不见何戡唱渭城,旧人空数米嘉荣。龙眠独识殷勤处,画出阳关意外声。 两本新图宝墨香,樽前独唱小秦王。为君翻作归来引,不学阳关空断肠。 【送蹇道士归庐山】 物之有知盖恃息,孰居无事使出入。心无天游室不空,六凿相攘妇争席。法师逃人入庐山,山中无人自往还。往者一空还者失,此身正在无还间。绵绵不绝微风里,内外丹成一弹指。人间俯仰三千秋,骑鹤归来与子游。 【卧病逾月请郡不许复直玉堂十一月一日锁院是日苦寒诏赐官烛法酒书呈同院】 微霰疏疏点玉堂,词头夜下揽衣忙。分光御烛星辰烂,拜赐宫壶雨露香。醉眼有花书字大,老人无睡漏声长。何时却逐桑榆暖,社酒寒灯乐未央。 【送周朝议守汉州】 茶为西南病,岷俗记二李。(杞与稷也。)何人折其锋,矫矫六君子。(谓思道与侄正孺、张永徽、吴醇翁、吕元钧、宋文辅也。)君家尤出力,流落初坐此。谓当收桑榆,华发看剑履。胡为犯风雪,岁晚行未已。念归诚得计,顾自为谋耳。吾闻江汉间,疮?有未起。莫轻龚遂老,君王付尺?。召还当有诏,挽袖谢邻里。犹堪作水衡,供张园林美。 【木山(并叙)】 吾先君子尝蓄木山三峰,且为之记与诗。诗人梅二丈圣俞见而赋之,今三十年矣。而犹子千乘又得五峰,益奇,因次圣俞韵,使并刻之其侧。 木生不用回万牛,愿终天年仆沙洲。时来幸逢河伯秋,掀然见怪推不流。蓬婆雪岭巧雕锼,蛰虫行蚁为豪酋。阿咸大胆忽持去,河伯好事不汝尤。城中古沼浸坤轴,一林瘦竹吾菟裘。二顷良田不难买,三年桤木行可??。会将白发对苍?,鲁人不厌东家丘。 【送千乘千能两侄还乡】 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君看庞德公,白首终泥蟠。岂无子孙念,顾独遗以安。鹿门上冢回,床下拜龙鸾。躬耕竟不起,耆旧节独完。念汝少多难,冰雪落绮纨。五子如一人,奉养真色难。烹鸡独馈母,自飨苜蓿?。口腹恐累人,宁我食无肝。西来四千里,敝袍不言寒。秀眉似我兄,亦复心闲宽。忽然舍我去,岁晚留余酸。我岂轩冕人,青云意先阑。汝归莳松菊,环以青琅?。桤阴三年成,可以挂我冠。清江入城郭,小圃生微澜。相从结茅舍,曝背谈金銮。 【送周正孺知东川】 得郡书生荣,还家昔人重。而况东西川,千骑许上冢。里门下车入,父老自惊耸。端如何武贤,不事长卿宠。清时养材杰,杞梓方培拥。未应遗合抱,取用及把拱。如君尚出麾,顾我宜耕垄。先归谢先手,求去悔不勇。岂云慕廉退,实自知衰冗。为君扫棠阴,画像或相踵。(蜀中太守无不画像者。) 【题李伯时画赵景仁琴鹤图二首】 清献先生无一钱,故应琴鹤是家传。谁知默鼓无弦曲,时向珠宫舞幻仙。 丑石寒松未易亲,聊将短曲调长人。乘轩故自非明眼,终日亻欺亻欺舞爨薪。 【次前韵再送周正孺】 东川得望郎,坐与西争重。高风倾石室,旧学鄙文冢。蜀人安使君,所至野不耸。竹马迎细侯,大钱送刘宠。遥知句溪路,老稚相扶拥。看画古丛祠,百怪朝幽拱。牛头与兜率,云木蔚堆垄。醉乡追旧游,笔阵贾余勇。聊将诗酒乐,一扫簿书冗。西风吹好句,珠玉本无踵。(刘蜕《文冢铭》,在梓州。) 【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王晋卿画)】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使君何从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次韵王定国会饮清虚堂】 何逊扬州又几年,官梅诗兴故依然。何人可复间季孟,与子不妨中圣贤。卜筑君方淮上郡,归心我已剑南川。此身正似蚕将老,更尽春光一再眠。 【兴龙节侍宴前一日微雪与子由同访王定国小饮清虚堂定国出数诗皆佳而五言尤奇子由又言昔与孙巨源同过定国感念存没悲欢久之夜归稍醒各赋一篇明日朝中以示定国也】 天风淅淅飞玉沙,诏恩归沐休早衙。遥知清虚堂里雪,正似エ卜林中花。出门自笑无所诣,呼酒持劝惟君家。踏冰凌兢战疲马,扣门剥啄惊寒鸦。羡君五字入诗律,欲与六出争天葩。头风已倩檄手愈,背痒恰得仙爪爬。银瓶泻油浮蚁酒,紫碗铺粟盘龙茶。幅巾起作鸲鹆舞,叠鼓谁掺渔阳挝。九衢灯火杂梦寐,十年聚散空咨嗟。明朝握手殿门外,共看银阙暾朝霞。 【王晋卿所藏著色山二首】 缥缈营丘水墨仙,浮空出没有无间。迩来一变风流尽,谁见将军著色山。 荦确何人似退之,意行无路欲从谁。宿云解驳晨光漏,独见山红涧碧时。 【次韵黄鲁直效进】 士作岁寒知松柏诗 龙蛰虽高卧,鸡鸣不废时。炎凉徒自变,茂悦两相知。已负栋梁质,肯为儿女姿。那忧霜贸贸,未喜日迟迟。难与夏虫语,永无秋实悲。谁知此植物,亦解秉天彝。 【王晋卿作烟江叠嶂图仆赋诗十四韵晋卿和之语特奇丽因复次韵不独纪其诗画之美亦为道其出处契阔之故而终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亦朋友忠爱之义也】 山中举头望日边,长安不见空云烟。归来长安望山上,时移事改应潸然。管弦去尽宾客散,惟有马埒编金泉。渥洼故自千里足,要饱风雪轻山川。屈居华屋啖枣脯,十年俯仰龙旗前。却因病瘦出奇骨,监车之厄宁非天。风流文采磨不尽,水墨自与诗争妍。画山何必山中人,田歌自古非知田。郑虔三绝君有二,笔势挽回三百年。欲将岩谷乱窈窕,眉峰修?雩夸连娟。人间何有春一梦,此身将老蚕三眠。山中幽绝不可久,要作平地家居仙。能令水石长在眼,非君好我当谁缘。愿君终不忘在莒,乐时更赋囚山篇。(柳子厚有《囚山赋》。) 【夜直玉堂携李之仪端叔诗百余首读至夜半书其后】 玉堂清冷不成眠,伴直难呼孟浩然。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愁侵砚滴初含冻,喜入灯花欲斗妍。寄语君家小儿子,他时此句一时编。 【景仁和赐酒烛诗复次韵谢之(时公方进新乐。)】 笙磬分均上下堂,(旧说堂上之乐,皆受笙均;堂下之乐,皆受磬均。)游鱼舞兽自奔忙。朱弦初识孤桐韵,(旧乐金石声高而丝声微,今乐金石与丝声皆著。)玉?犹闻?黍香。(旧法以尺生律,今以黍定律,以律生尺。)万事今方咨伯始,一斑我亦愧真长。此生会见三雍就,无复寥寥叹未央。 【次韵刘贡父春日赐幡胜】 宽诏随春出内朝,三军喜气挟狐貂。镂银错落翻斜月,剪彩缤纷舞庆霄。腊雪强飞才到地,(前一日微雪。)晓风偷转不惊条。脱冠径醉应归卧,便腹从人笑老韶。(是日幕次赐酒。) 【再和】 与君流落偶还朝,过眼纷纶七叶貂。莫笑华颠飘彩胜,几人黄壤隔青霄。行吟未许穷骚雅,坐啸犹能出教条。记取明年江上郡,五更春枕梦春韶。 【叶公秉王仲至见和次韵答之】 衤??方暑亦堪朝,岁晚凄风忆皂貂。共喜?鸾归禁御,心知日月在重霄。君如老骥初遭络,我似枯桑不受条。强镊霜须簪彩胜,苍颜得酒尚能韶。 【再和】 衰迟何幸得同朝,温劲如君合珥貂。谁惜异材蒙径寸,自惭枯?借凌霄。光风泛泛初浮水,红糁离离欲缀条。后日一樽何处共,奉常端冕作咸韶。 【次韵王晋卿惠花栽栽所寓张退傅第中一首】 坐来念念失前人,共向空中寓一尘。若问此花谁是主,天教闲客管青春。 【次韵王晋卿上元侍燕端门】 月上九门开,星河绕露台。君方枕中梦,我亦化人来。光动仙球缒,香余步辇回。相从穿万马,衰病若为陪。 【王郑州挽词(克臣)】 羡君华发起琳宫,右辅初还鼓角雄。千里农桑歌子产,一时冠盖慕萧嵩。那知聚散舂粮外,便有悲欢过隙中。京兆同僚几人在,犹思对案笔生风。(予为开封幕,与子难同厅。) 【书王定国所藏王晋卿画著色山二首】 白发四老人,何曾在商颜。烦君纸上影,照我胸中山。山中亦何有,木老土石顽。正赖天日光,涧谷纷斓斑。我心空无物,斯文定何间。君看古井水,万象自往还。 君归岭北初逢雪,我亦江南五见春。寄语风流王武子,三人俱是识山人。 【送吕昌朝知嘉州】 不羡三刀梦蜀都,聊将八咏继东吴。卧看古佛凌云阁,敕赐诗人明月湖。得句会应缘竹鹤,思归宁复为莼鲈。横空好在修眉色,头白犹堪乞左符。 【次韵黄鲁直寄题郭明父府推颍州西斋二首】 树头啄木常疑客,客去而?定不然。脱辖已应生井沫,解衣聊复起庖烟。平生诗酒真相污,此去文书恐独贤。早晚西湖映华发,小舟翻动水中天。 寂寞东京月旦州,德星无复缀珠旒。莫嗟平舆(舆音预。)空神物,尚有西斋接胜流。春梦屡寻湖十顷,家书新报橘千头。雪堂亦有思归曲,为谢平生马少游。 ●卷十八 ◎诗一百十八首 【次韵秦少章和钱蒙仲】 碧畦黄陇稻如京,岁美人和易得情。鉴里移舟天外思,地中鸣角古来声。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二子有如双白鹭,隔江相照雪衣明。 【次韵钱越州】 髯尹超然定逸群,南游端为访云门。谪仙归侍玉皇案,老鹤来乘刺史︶。已觉簿书哀老子,故知笾豆有司存。年来齿颊生荆棘,习气因君又一言。 【同秦仲二子雨中游宝山】 平明已报百吏散,半日来陪二子闲。立鹊低昂烟雨里,行人出没树林间。 【去杭十五年复游西湖用欧阳察判韵】 我识南屏金鲫鱼,重来拊槛散斋余。还从旧社得心印,似省前生觅手书。葑合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凋疏。谁怜寂寞高常侍,老去狂歌忆孟诸。 【与莫同年雨中饮湖上】 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 【送子由使契丹】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林春。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次韵答刘景文左藏(有美堂燕集,景文有诗。)】 我老诗坛仆鼓旗,借君佳句发良时。但空贺监杯中物,莫示孙郎帐下儿。夜烛催诗金烬落,秋芳压帽露华滋。故应好语如爬痒,有味难名只自知。 【座上复借韵送岢岚军通判叶朝奉】 云间踏白看缠旗,莫忘西湖把酒时。梦里吴山连越峤,樽前羌妇杂胡儿。夕烽过后人初醉,春雁来时雪未滋。为问从军真乐否,书来粗遣故人知。 【轼始于文登海上得白石数升如芡实可作枕闻梅丈嗜石故以遗其子子明学士子明有诗次其韵】 海隅荒怪有谁珍,零落珊瑚泣季伦。法供坐令微物重,(轼旧有怪石供。)色难归致孝心纯。只疑薏苡来交趾,未信?比珠出泗滨。愿子聚为江夏枕,不劳麾扇自宁亲。 【次韵钱越州见寄】 莫将牛弩射羊群,卧治何妨昼掩门。稍喜使君无疾病,时因送客见车︶。搔头白?秋无数,闭眼丹田夜自存。欲息波澜须引去,吾侪岂独坐多言。 【文登蓬莱阁下石壁千丈为海浪所战时有碎裂淘洒岁久皆圜熟可爱土人谓此弹子涡也取数百枚以养石菖蒲且作诗遗垂慈堂老人】 蓬莱海上峰,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云骨有破碎。阳侯杀廉角,阴火发光彩。累累弹丸间,琐细成珠?。阎浮一沤耳,真妄果安在。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块。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明年菖蒲根,连络不可解。倘有蟠桃生,旦暮犹可待。 【次韵毛滂法曹感雨诗】 江南佳公子,遗我锦绣端。揽之温如春,公子焉得寒。兴雨自有时,肤寸便?{?漫}。敛藏以自润,牛斗何足干。空庭月与影,强结三友欢。我岂不足欤,要此清团团。所欢在一醉,常恐樽中干。舍酒尚可乐,明珠如弹丸。但恐千仞雀,忽忽发虚弹。迨子闲暇时,种子田中丹。一朝涉世故,空腹容欺谩。我顷在东坡,秋菊为夕餐。永愧坡间人,布褐为我完。雪堂初覆瓦,上簟无下莞。时时亦设客,每醉筒辄殚。一笑便倾倒,五年得轻安。公子岂我徒,衣钵传一箪。定非郊与岛,笔势江河宽。悲吟古寺中,穿帷雪漫漫。他年记此味,芋火对懒残。 【送邓宗古还乡】 广汉有姜子,孝弟行里闾。赤眉虽豺虎,弛兵过其墟。至今空清泉,无复双鲤鱼。南郑有李?,得妙甘公书。夜坐指流星,惊倒两使车。抱关不肯仕,布褐蒙??。西南固多士,君得二子余。凛凛忠文公,搜士及樵渔。涧溪有幽讨,?芷真嘉蔬。岁晚终不食,心恻当何如。 【参寥上人初得智果院会者十六人分韵赋诗轼得心字】 涨水返旧壑,飞云思故岑。念君忘家客,亦有怀归心。三间得幽寂,数步藏清深。攒金卢橘坞,散火杨梅林。茶笋尽禅味,松杉真法音。云崖有浅井,玉醴常半寻。遂名参寥泉,可濯幽人襟。相携横岭上,未觉衰年侵。一眼吞江湖,万象涵古今。愿君更小筑,岁晚解我簪。 【哭王子立次儿子迨韵三首】 彭城初识子,照眼白而长。异梦成先兆,(予为密州,子立未尝相识,忽告同舍生曰:“吾梦为密州婿,何也?”已而果以子由之子妻之。)清言得未尝。岂惟知礼意,遂欲补诗亡。(子立能诗,而有礼学。)咄咄真相逼,诸生敢雁行。 非无伯鸾志,独有子云悲。恨子非天合,犹能使我思。儿曹莫凄恸。老眼欲枯萎。会哭皆豪杰,谁为感旧诗。(子立与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秦少游、陈无己皆友善。) 龙困尝鱼服,羊儇或虎蒙。匆匆成鬼录,愦愦到天公。偶落藩墙上,同游羿彀中。回看十年事,黄叶卷秋风。 【异鹊(并叙)】 熙宁中,柯侯仲常通守漳州,以救饥得民。有二鹊栖其厅事,讫侯之去,鹊亦送之,漳人异焉。为赋此诗。 昔我先君子,仁孝行于家。家有五亩园,幺凤集桐花。是时乌与鹊,巢っ可俯?。忆我与诸儿,饲食观群呀。里人惊瑞异,野老笑而嗟。云此方乳哺,甚畏鸢与蛇。手足之所及,二物不敢加。主人若可信,众鸟不我遐。故知中孚化,可及鱼与?。柯侯古循吏,悃忄?真无华。临漳所全活,数等江干沙。仁心格异族,两鹊栖其衙。但恨不能言,相对空楂楂。善恶以类应,古语良非夸。君看彼酷吏,所至号鬼车。 【次韵詹适宣德小饮巽亭】 君方梦谪仙,(来诗记李白郎官湖事。)我亦吊文园。江上同三黜,天涯又一樽。涛雷殷白昼,梅雪耿黄昏。归去多情雨,应随御史轩。(詹为御史主簿。) 【东川清丝寄鲁冀州戏赠】 鹅溪清丝清如冰,上有千岁交枝藤。藤生谷底饱风雪,岁晚忽作龙蛇升。嗟我虽为老侍从,骨寒只爱布与缯。床头锦衾未还客,坐觉芒刺在背膺。岂如髯卿晚乃贵,福禄正似川方增。醉中倒著紫绮裘,下有半臂出缥绫。封题不敢妄裁剪,刀尺自有佳人能。遥知千骑出清晓,积雪未放游尘兴。白须红带柳丝下,老弱空巷人相登。但放奇纹出领袖,吾髯虽老无人憎。 【怡然以垂云新茶见饷报以大龙团仍戏作小诗】 妙供来香积,珍烹具大官。拣芽分雀舌,赐茗出龙团。晓日云庵暖,春风浴殿寒。聊将试道眼,莫作两般看。 【次韵王忠玉游虎丘绝句三首】 当年大白此相浮,老守娱宾得二丘。(郡人有闾丘公。太守王规父尝云:不谒虎丘,即谒闾丘。规父,忠玉伯父也。)白发重来故人尽,空余丛桂小山幽。 青盖红旗映玉山,新诗小草落玄泉。风流使者人争看,知有真娘立道边。(虎丘中路有真娘墓。) 舞衣歌扇转头空,只有青山杳霭中。莫共吴王斗百草,使君未敢借惊鸿。 【寄蔡子华】 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子待我归。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江南春尽水如天,肠断西湖春水船。想见青衣江畔路,白鱼紫笋不论钱。霜髯三老如霜桧,旧交零落今谁在。莫从唐举问封侯,但遣麻姑更爬背。 【和钱四寄其弟?】 再见涛头涌玉轮,烦君久驻浙江春。年来总作维摩病,堪笑东西二老人。 【臣病弥月闻垂云花开顺?黎以诗见招次韵答之】 道人心似水,不碍照花妍。燕坐春强半,清阴月屡迁。平生无起灭,一念有陈鲜。袅袅风枝举,离离日萼蔫。病吟终少味,老醉不成颠。何必遨头出,湖中有散仙。 【故周茂叔先生濂溪(溪在庐山下。)】 世俗眩名实,至人疑有无。怒移水中蟹,爱及屋上乌。坐令此溪水,名与先生俱。先生本全德,廉退乃一隅。因抛彭泽米,偶似西山夫。遂即世所知,以为溪之呼。先生岂我辈,造物乃其徒。应同柳州柳,聊使愚溪愚。 【次韵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见寄四首】 老人痴钝已逃寒,子复辞行理亦难。要到卢龙看古塞,投文易水吊燕丹。(余昔年辞免使北。) 胡羊代马得安眠,穷发之南共一天。又见子卿持汉节,遥知遗老泣山前。 毡毳年来亦甚都,时时?舌问三苏。(予与子由入京时,北使已问所在。后余馆伴,北使屡诵三苏文。)那知老病浑无用,欲问君王乞镜湖。 始忆庚寅降屈原,旋看蜡凤戏僧虔。随翁万里心如铁,此子何劳为买田。(时犹子迟侍行。) 【雪后便欲与同僚寻春一病弥月杂花都尽独牡丹在尔刘景文左藏和顺?黎诗见赠次韵答之】 残花怨久病,剩雨泣余妍。不见双旌出,空令九陌迁。(开园时市井皆入。)知君苦寂寞,妙语嚼芳鲜。浅紫从争发,深红任蚤蔫。天葩尚青萼,国色待华颠。载酒邀诗将,癯儒不是仙。 【次韵刘景文周次元寒食同游西湖】 絮飞春减不成年,老境同乘下濑船。蓝尾忽惊新火后,(白乐天《寒食》诗云:三杯蓝尾酒,一碟胶牙饧。)遨头要及浣花前。(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游,谓之遨头,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山西老将诗无敌,洛下书生语更妍。共向北山寻二士,画桡鼍鼓聒清眠。 【连日与王忠玉张全翁游西湖访北山清顺道潜二诗僧登垂云亭饮参寥泉最后过唐州陈使君夜饮忠玉有诗次韵答之】 北山非自高,千仞付我足。西湖亦何有,万象生我目。云深人在坞,风静响应谷。与君皆无心,信步行看竹。竹间逢诗鸣,眼色夺湖渌。百篇成俯仰,二老相追逐。故应千顷池,养此一双鹄。山高路已断,亭小膝屡促。夜寻三尺井,渴饮半瓯玉。明朝闹丝管,寒食杂歌哭。使君坐无聊,狂客来不速。载酒有鸱夷,扣门非啄木。浮蛆滟金碗,翠羽出华屋。须臾便陈迹,觉梦那可续。及君未渡江,过我勤秉烛。一笑换人爵,百年终鬼录。 【新茶送签判程朝奉以馈其母有诗相谢次韵答之】 缝衣付与溧阳尉,舍肉怀归颍谷封。闻道平反供一笑,会须难老待千钟。火燧试焙分新胯,雪里头纲辍赐龙。从此升堂是兄弟,一瓯林下记相逢。 【次韵送张山人归彭城】 羡君飘荡一虚舟,来作钱塘十日游。水洗禅心都眼净,山供诗笔总眉愁。雪中乘兴真聊尔,春尽思归却罢休。何日五湖从范蠡,种鱼万尾橘千头。 【次韵林子中王彦祖唱酬】 早知身寄一沤中,晚节尤惊落木风。(近闻莘老、公择皆逝,故有此句。)昨梦已论三世事,岁寒犹喜五人同。(轼与子中、彦祖、子敦、完夫同试举人景德寺,今皆健。)雨余北固山围座,春尽西湖水映空。差胜四明狂监在,更将老眼犯尘红。 【寿星院寒碧轩】 清风肃肃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围。纷纷苍雪落夏簟,冉冉绿雾沾人衣。日高山蝉抱叶响,人静翠羽穿林飞。道人绝粒对寒碧,为问鹤骨何缘肥。 【书刘景文所藏王子敬帖绝句】 家鸡野鹜同登俎,春蚓秋蛇总入奁。君家两行十二字,气压邺侯三万签。 【书刘景文所藏宗少文一笔画】 宛转回纹锦,萦盈连理花。何须郭忠恕,匹素画缫车。 【真觉院有洛花花时不暇往四月十八日与刘景文同往赏枇杷】 绿暗初迎夏,红残不及春。魏花非老伴,卢橘是乡人。井落依山尽,岩崖发兴新。岁寒君记取,松雪看苍鳞。 【又和刘景文韵】 牡丹松桧一时栽,付与春风自在开。试问壁间题字客,几人不为看花来。 【西湖寿星院此君轩】 卧听谡谡碎龙鳞,俯看苍苍立玉身。一舸鸱夷江海去,尚余君子六千人。 【仲天贶王元直自眉山来见余钱塘留半岁既行作绝句五首送之】 仲君岂弟多学,王子清修寡言。病后空惊鹤瘦,时来或作鹏骞。 海角烦君远访,江源与我同来。剩作数诗相送,莫教万里空回。 三人一旦同行,(二子与秦少章同寓高斋,复同舟北行。)留下高斋月明。遥想扁舟京口,尚余孤枕潮声。 更欲留君久住,念君去国弥年。空使犀颅玉颊,长怀髯舅凄然。 为予远致殷勤,瑞草桥边老人。红带雅宜华发,白醪光泛新春。(老人,王庆源也。) 【赠善相程杰】 心传异学不谋身,自要清时阅?绅。火色上腾虽有数,急流勇退岂无人。书中苦觅元非诀,醉里微言却近真。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 【次韵林子中蒜山亭见寄】 奇逸多闻老敬通,何人慷慨解怜翁。十年簿领催衰白,一笑江山发醉红。闻道赋诗临北固,未应举扇向西风。叩头莫唤无家客,归扫岷峨一亩宫。 【再和并答杨次公】 昆卢海上妙高峰,二老遥知说此翁。聊复舣舟寻紫翠,不妨持节散陈红。高怀却有云门兴,好句真传雪窦风。唱我三人无谱曲,冯夷亦合舞幽宫。 【次韵刘景文送钱蒙仲三首】 谁识天闲老骥,不争日暮长途。送尽青云九子,归去扁舟五湖。 寄语竹林社友,同书桂籍天伦。王郎独为鬼录,世间无此玉人。 五字古原春草,千金汉殿长门。经纬尚余三策,典刑留与诸孙。 【菩提寺南漪堂杜鹃花】 南漪杜鹃天下无,披香殿上红氍毹。鹤林兵火真一梦,不归阆苑归西湖。 【题杨次公春兰】 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丹青写真色,欲补离骚传。对之如灵均,冠佩不敢燕。 【题杨次公蕙】 蕙本兰之族,依然臭味同。曾为水仙佩,相识楚词中。幻色虽非实,真香亦竟空。发何起微馥,鼻观已先通。 【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 仙山灵雨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次韵袁公济谢芎椒诗】 燥吻时时著酒濡,要令卧疾致文殊。河鱼溃腹空号楚,汗水流?始信吴。(《吴真君服椒法》云:半年脚心汗如水。)自笑方求三岁艾,不如长作独眠夫。羡君清瘦真仙骨,更助飘飘鹤背躯。 【次韵杨次公惠径山龙井水(龙井水洗病眼有效)】 漏尽鸡号厌夜行,年来小器溢瓶罂。弃官纵未归东海,罢郡犹堪作水衡。幻色将空眼先暗,胜游无碍脚殊轻。空烦远致龙渊水,宁复临池似伯英。 【次韵刘景文登介亭】 泽国梅雨余,衰年困蒸溽。高堂磨新?专,颇觉利腰足。松根百尺井,两绠飞净渌。流觞聚儿童,一笑为捧腹。清风信可御,刚气在岩麓。始知共此世,物外无三伏。长歌入云去,不待弦管逐。西湖真西子,烟树点眉目。涛沙少酝籍,高浪翻雪屋。俯仰拊四海,百世飞鸟速。远追钱氏余,近吊祖侯躅。吾生如寄耳,寸晷轻尺玉。谁似刘将军,逸韵谢边幅。千言一挥手,五车不再读。春岩彩鸡舞,月峡哀猿哭。朝先??起,暮与寒づ续。我老废吟哦,赖君时击触。从今事远览,发轫此幽谷。清游得三昧,至乐谢五欲。莫作狂道士,气压刘师服。 【袁公济和刘景文登介亭诗复次韵答之】 昏昏堕醉梦,奈此六月溽。君诗如清风,吹我朝睡足。登临得佳句,江白照湖渌。袖手独不言,默稿已在腹。是时风雨过,蔼蔼云归麓。疏星带微月,金火争见伏。惜哉此清景,变灭不可逐。归来读君诗,耿耿犹在目。却思少年日,声价争场屋。文如翻水成,赋作叉手速。秋风起鸿雁,我亦继华躅。那知君蹭蹬,独泣荆山玉。相见南新道,青衫垂破幅。早知事大缪,恨不十年读。莫嫌冯唐老,终胜贾谊哭。今年复为僚,旧好许重续。升沉何足道,等是蛮与触。共为湖山主,出入穷涧谷。众驰君不争,人弃我所欲。何时神武门,相约挂冠服。 【介亭饯杨杰次公】 篮舆西出登山门,嘉与我友寻仙村。丹青明灭风篁岭,环?空响桃花源。(郡人谓介亭山下为桃源路。)前朝欲上已蜡屐,黑云白雨如倾盆。今晨积雾卷千里,岂畏触热生病根。在家头陀无为子,久与青山为弟昆。孤峰尽处亦何有,西湖镜天江抹坤。临高麾手谢好住,清风万壑传其言。风回响答君听取,我亦到处随君轩。 【次京师韵送表弟程懿叔赴夔州运判】 与子甥舅氏,摧颓各苍颜。并为东诸侯,长此佳江山。寒松无时花,安得插髻鬟。惟将老不死,一笑荣枯间。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挂冠及未耄,当获一纪闲。子亦拙进取,才高命坚顽。譬如万斛舟,行此九折湾。仲氏新得道,一沤自尘寰。(君之兄德孺,自言近于佛法有得。)岁晚家乡路,莫遣生榛菅。 【叶教授和溽字韵诗复次韵为戏记龙井之游】 先生鲁诸儒,饮食清不溽。空肠出秀句,吟嚼五味足。华堂闹丝管,眸子涨春渌。先生疾走避,面冷毒在腹。归来煮瓠叶,弟子歌旱麓。声淫及灵台,中有?鹿伏。功名一走兔,何用千人逐。故应容我辈,清坐时闭目。高亭石排衙,木杪挂飞屋。我来无时节,客亦不待速。似闻雪髯叟,西岭访遗躅。朝阳入潭洞,金碧涵水玉。泉扉夜不扃,云袂本无幅。慈皇付宝偈,神侣得幽读。讷庵有老人,宴坐天魔哭。时来献缨络,法供灯相续。吾侪诗酒污,欲往无乃触。斋厨费晨炊,车骑满山谷。愿闻第一义,钵饭非所欲。便投切云冠,予幼好奇服。 【次韵林子中见寄】 飘零洛社数遗民,诗酒当年困恶宾。元亮本无适俗韵,孝章要是有名人。蒜山小隐虽为客,江水西来亦带岷。卷却西湖千顷葑,笑看鱼尾更莘莘。 【安州老人食蜜歌(赠僧仲殊。)】 安州老人心似铁,老人心肝小儿舌。不食五谷惟食蜜,笑指蜜蜂作檀越。蜜中有诗人不知,千花百草争含姿。老人咀嚼时一吐,还引世间痴小儿。小儿得诗如得蜜,蜜中有药治百疾。正当狂走捉风时,一笑看诗百忧失。东坡先生取人廉,几人相欢几人嫌。恰似饮茶甘苦杂,不如食蜜中边甜。(佛云:吾言譬如食蜜,中边皆甜。)因君寄与双龙饼,镜空一照双龙影。三吴六月水如汤,老人心似双龙井。 【次韵钱穆父紫薇花二首】 虚白堂前合抱花,秋风落日照横斜。阅人此地知多少,物化无涯生有涯。(虚白堂前紫薇两株,俗云乐天所种。) 折得芳蕤两眼花,题诗相报字倾斜。箧中尚有丝纶句,坐觉天光照海涯。(乐天诗云: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上尝书此诗以赐轼。) 【送张嘉州】 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颇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虚名无用今白首,梦中却到龙泓口。浮云轩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难入手。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笑谈万事真何有,一时付与东岩酒。(佛峡人家白酒旧有名。)归来还受一大钱,好意莫违黄发叟。 【次韵苏伯固主簿重九】 云间朱袖拂云和,知是长松挂女萝。髻重不嫌黄菊满,手香新喜绿橙搓。墨翻衫袖吾方醉,纸落云烟子患多。只有黄鸡与白发,玲珑应识使君歌。 【送李陶通直赴清溪】 忠文文正二大老,(司马温公、范蜀公,君之师友。)苏李广平三舍人。(苏子容、宋次道与先公才元,熙宁中封还李定词头,天下谓之三舍人。)喜见通家贤子弟,自言得邑少风尘。从来势利关心薄,此去溪山琢句新。肯向西湖留数月,钱塘初识小麒麟。 【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十首】 梅梢春色弄微和,作意南枝剪刻多。月黑林间逢缟袂,霸陵醉尉误谁何。 相逢月下是瑶台,藉草清樽连夜开。明日酒醒应满地,空令饥鹤啄莓苔。 绿发寻春湖畔回,万松岭上一枝开。而今纵老霜根在,得见刘郎又独来。 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 日出冰湖散水花,野梅官柳渐欹斜。西郊欲就诗人饮,黄四娘东子美家。 君知早落坐先开,莫著新诗句句催。岭北霜枝最多思,忍寒留待使君来。 冰盘未荐含酸子,雪岭先看耐冻枝。应笑春风木芍药,丰肌弱骨要人医。 寒雀喧喧冻不飞,绕林空ㄋ未开枝。多情好与风流伴,不到双双燕诗时。 鲛绡剪碎玉簪轻,檀晕妆成雪月明。肯伴老人春一醉,悬知欲落更多情。 缟裙练?玉川家,肝胆清新冷不邪。?李争春犹办此,更教踏雪看梅花。 【赠刘景文】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谢关景仁送红梅栽二首】 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珍重多情关令尹,直和根拨送春来。 为君栽向南堂下,记取他年著子时。酸酽不堪调众口,使君风味好攒眉。 【辩才老师退居龙井不复出入轼往见之常出至风篁岭左右惊曰远公复过虎溪矣辩才笑曰杜子美不云乎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因作亭岭上名之曰过溪亦曰二老谨次辩才韵赋诗一首】 日月转双毂,古今同一丘。惟此鹤骨老,凛然不知秋。去住两无碍,人天争挽留。去如龙出山,雷雨卷潭湫。来如珠还浦,鱼鳖争骈头。此生暂寄寓,常恐名实浮。我比陶令愧,师为远公优。送我还过溪,溪水当逆流。聊使此山人,永记二老游。大千在掌握,宁有离别忧。 送程之邵签判赴阙 夜光不自献,天骥良难知。从来一狐腋,或出五?皮。贤哉江东守,收此幕中奇。无华岂易识,既得不自随。留君望此府,助我怜其衰。二年促膝语,一旦长揖辞。林深伏猛在,岸改潜珍移。去此当安从,失君徒自悲。念君瑚琏质,当今台阁宜。去矣会有合,岂常怀其私。 寄题梅宣义园亭 仙人子真后,还隐吴市门。不惜十年力,治此五亩园。初期橘为奴,渐见桐有孙。清池压丘虎,异石来湖鼋。敲门无贵贱,遂性各琴樽。我本放浪人,家寄西南坤。敝庐虽尚在,小圃谁当樊。羡君欲归去,奈此未报恩。爱子幸僚友,久要疑弟昆。明年过君西,饮我空瓶盆。 【熙宁中轼通守此郡除夜直都厅囚系皆满日暮不得返舍因题一诗于壁今二十年矣衰病之余复忝郡寄再经除夜庭事萧然三圄皆空盖同僚之力非拙朽所致因和前篇呈公济子侔二通守·前诗】 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小人营糇粮,堕网不知羞。我亦恋薄禄,因循失归休。不须论贤愚,均是为食谋。谁能暂纵遣。闵默愧前修。 【今和】 山川不改旧,岁月逝肯留。百年一俯仰,五胜更王囚。同僚比岑范,德业前人羞。坐令老钝守,啸诺获少休。却思二十年,出处非人谋。齿发付天公,缺坏不可修。 【游宝云寺得唐彦猷为杭州日送客舟中手书一绝句云山雨霏微不满空画船来往疾轻鸿谁知独卧朱帘里一榻无尘四面风明日送彦猷之子?赴鄂州舟中遇微雨感叹前事因和其韵作两首送之且归其书唐氏】 二妙凋零笔法空,忽惊云海戏群鸿。清诗不敢私囊箧,人道黄门有父风。(黄门,卫恒也。)出处荣枯一笑空,十年社燕与秋鸿。谁知白首长河路,还卧当时送客风。 【送江公著知吉州】 三吴行尽千山水,犹道桐庐更清美。岂惟浊世隐狂奴,时平亦出佳公子。初冠惠文读城旦,晚入奉常陪剑履。方将华省起弹冠,忽忆钓台归洗耳。未应良木弃大匠,要使名驹试千里。奉亲官舍当有择,得郡江南差可喜。白粲连樯一万艘,红妆执乐三千指。簿书期会得余闲,亦念人生行乐耳。(二耳义不同,故得重用。) 【闻钱道士与越守穆父饮酒送二壶】 龙根为脯玉为浆,下界寒醅亦漫尝。一纸鹅经逸少醉,他年鹏赋谪仙狂。金丹自足留衰鬓,苦泪何须点别肠。吴越旧邦遗泽在,定应符竹付诸郎。 【次韵刘景文路分上元】 华灯?艰岁,冷月挂空府。三吴重时节,九陌自歌舞。云从月几望,遂至一百五。嘉辰可屈指,乐事相继武。今宵扫云阵,极目净天宇。嬉游各忘归,阗咽顷未睹。飞球互明灭,激水相吞吐。老去反儿童,归来尚铙鼓。新年消暗雪,旧岁添丝缕。何时九江城,相对两渔父。(予旧欲卜居庐山,景文近买宅江州。) 【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 一枝风物便清和,看尽千林未觉多。结习已空从著袂,不须天女问云何。 天教桃李作舆台,故遣寒梅第一开。凭仗幽人收艾纳,国香和雨入青苔。 白发思家万里回,小轩临水为花开。故凭剩作诗千首,知是多情得得来。 人去残英满酒樽,不堪细雨湿黄昏。夜寒那得穿花蝶,知是风流楚客魂。 春入西湖到处花,裙腰芳草抱山斜。盈盈解佩临烟浦,脉脉当垆傍酒家。 莫向霜晨怨未开,白头朝夕自相催。斩新一朵含风露,恰似西厢待月来。 洗尽铅华见雪肌,要将真色斗生枝。檀心已作龙涎吐,玉颊何劳獭髓医。 湖面初惊片片飞,樽前吹折最繁枝。何人会得春风意,怕见梅黄雨细时。 长恨漫天柳絮轻,只将飞舞占清明。寒梅似与春相避,未解无私造物情。 北客南来岂是家,醉看参月半横斜。他年欲识吴姬面,秉烛三更对此花。 【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 君不见元帅府前罗万戟,涛头未顺千弩射。至今凤凰山下路,长借一箭开两翼。我凿西湖还旧观,一眼已尽西南碧。又将回夺浮山险,千艘夜下无南北。坐陈三策本人谋,惟留一诺待我画。老病思归真暂寓,功名如幻终何得。从来自笑画蛇足,此事何殊食鸡肋。怜君嗜好更迂阔,得我新诗喜折屐。江湖粗了我径归,余事后来当润色。一庵闲卧洞霄宫,井有丹砂水长赤。 荆溪父老愁三害,下斩长蛟本无赖。平生倔强韩退之,文字犹为鳄鱼戒。石门之役万金耳,首鼠不为吾已隘。江湖开塞古有数,两鹄飞来告成坏。劝农使者非常人,一言已破黎民骇。上饶使君更超逸,坐睨浮山如累块。髯张乃我结袜生,诗酒淋漓出狂怪。我作水衡生作丞,他日归朝同此拜。 【??笋(并叙)】 ??笋,状如鱼,剖之得鱼子,味如苦笋而加甘芳。蜀人以馔佛,僧甚贵之,而南方不知也。笋生肤毳中,盖花之方孕者,正二月间可剥取,过此苦涩不可食矣。取之无害于木,而宜于饮食,法当蒸熟,所施略与笋同,蜜煮酢浸,可致千里外。今以饷殊长老。 赠君木鱼三百尾,中有鹅黄子鱼子。夜叉剖瘿欲分甘,箨龙藏头敢言美。愿随蔬果得自用,勿使山林空老死。问君何事食木鱼,烹不能鸣固其理。 【次韵曹子方龙山真觉院瑞香花】 幽香结浅紫,来自孤云岑。骨香不自知,色浅意殊深。移栽青莲宇,遂冠エ卜林。纫为楚臣佩,散落天女襟。君持风霜节,耳冷歌笑音。一逢兰蕙质,稍回铁石心。置酒要妍暖,养花须晏阴。及此阴晴间,恐致悭啬霖。彩云知易散,单?圭?忧先吟。明朝便陈迹,试著丹青临。 【次韵曹子方运判雪中同游西湖】 词源滟滟波头展,清唱一声岩谷满。未容雪积句先高,岂独湖开心自远。云山已作歌眉浅,山下碧流清似眼。樽前侑酒只新诗,何异书鱼餐蠹简。 【次韵仲殊雪中游西湖二首】 夜半幽梦觉,稍闻竹苇声。起续冻折弦,为鼓一再行。曲终天自明,玉楼已峥嵘。有怀二三子,落笔先飞?。共为竹林会,身与孤鸿轻。秀语出寒饿,身穷诗乃亨。禅老复何为,笑指孤烟生。我独念粲者,谁与予目成。 宝云楼阁闹千门,林静初无一鸟喧。闭户莫教风扫地,卷帘疑有月临轩。水光潋滟犹浮碧,山色空?已敛昏。乞得汤休奇绝句,始知盐絮是陈言。 【次韵参寥同前】 朝来处处白毡铺,楼阁山川尽一如。总是烂银并白玉,不知奇货有谁居。 【送小本禅师赴法云】 寓形天宇间,出处会有役。澹然都无营,百年何由毕。山林等忧患,轩冕亦戏剧。我未即归休,师宁便安逸。王城满豪杰,议论纷黑白。圣谛第一义,对面谁不识。师来亦何事,孤月挂空碧。是身如浮云,安可限南北。出岫本无心,既雨归亦得。珠泉有旧约,何年挂瓶锡。 【书浑令公燕鱼朝恩图】 咸宁英气似汾阳,夜饮军容出红妆。不须缠头万匹锦,知卿未办作吕强。 【息壤诗(并引)】 《淮南子》曰:鲧湮洪水,盗帝之息壤,帝使祝融杀之于羽渊。今荆州南门外,有状若屋宇陷入地中,而犹见其脊者。旁有石记,云不可犯。畚锸所及,辄复如故。又颇以致雷雨,岁大旱,屡发有应。予感之,乃为作诗。其辞曰: 帝息此壤,以藩幽台。有神司之,随取而培。帝敕下民,无取或开。惟帝不言,以雷以雨。惟民知之,幸帝之恕。帝茫不知,谁敢以告。帝怒不常,下土是震。使民前知,是役于民。无是坟者,谁取谁予。惟其的之,是以射之。 【新渠诗(并叙)】 庚子正月,予过唐州。太守赵侯始复三陂,疏召渠,招怀远人散耕于唐。予方为旅人,不得亲执壶浆箪食,以与侯劝逆四方之来者,独为《新渠》诗五章,以告于道路,致侯之意。其词曰: 新渠之水,其来舒舒。溢流于野,至于通衢。渠成如神,民始不知。问谁为之,邦君赵侯。 新渠之田,在渠左右。渠来奕奕,如赴如凑。如云斯积,如屋斯溜。嗟唐之人,始识?亢?余。 新渠之民,自淮及潭。挈其妇姑,或走而颠。王命赵侯,宥我新民。无与王事,以讫七年。 侯调新民,尔既来止。其归尔邑,告尔邻里。良田千万,尔择尔取。尔耕尔食,遂为尔有。 筑室于唐,孔硕且坚。生为唐民,饱粥与饣?。死葬于唐,祭有雉豚。天子有命,我惟尔安。 【颜乐亭诗(并叙)】 颜子之故居所谓陋巷者,有井存焉,而不在颜氏久矣。胶西太守孔君宗翰始得其地,浚治其井,作亭于其上,命之曰颜乐。昔夫子以箪食瓢饮贤颜子,而韩子乃以为哲人之细事,何哉?苏子曰:古之观人也,必于其小者观之,其大者容有伪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孰知箪食瓢饮之为哲人之大事乎?乃作《颜乐亭诗》以遗孔君,正韩子之说,且以自警云。 天生?民,为之鼻口。美者可嚼,芬者可嗅。美必有恶,芬必有臭。我无天游,六凿交斗。鹜而不返,跬步商受。伟哉先师,安此微陋。孟贲股栗,虎豹却走。眇然其身,中亦何有。我求至乐,千载无偶。执瓢从之,忽焉在后。 ●卷十九 ◎诗六十四首 【次韵刘景文西湖席上】 二老长身屹两峰,常撞大吕应黄钟。将辞邺下刘公干,却见云间陆士龙。白发怜君略相似,青山许我定相从。吾今官已六百石,惭愧当年邴曼容。 【次前韵答马忠玉】 坡陀巨麓起连峰,积累当年庆自钟。灵运子孙俱得凤,慈明兄弟孰非龙。河梁会作看云别,诗社何妨载酒从。祗有西湖似西子,故应宛转为君容。 【予去杭十六年而复来留二年而去平生自觉出处老少粗似乐天虽才名相远而安分寡求亦庶几焉三月六日来别南北山诸道人而下天竺惠净师以丑石赠行作三绝句】 当年衫鬓两青青,强说重临慰别情。衰发只今无可白,故应相对话来生。 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便从洛社休官去,犹有闲居二十年。 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记几回来。还将天竺一峰去,欲把云根到处栽。 【次韵答黄安中兼简林子中】 老去心灰不复然,一麾江海意方坚。那堪黄散付子度,空羡苏杭养乐天。病肺一春难白酒,别肠三夜绕朱弦。群仙正欲吾归去,共把清风借玉川。 【留别蹇道士拱辰】 黑月在浊水,何曾不清明。寸田满荆棘,梨枣无从生。何时反吾真,岁月今峥嵘。屡接方外士,早知俗缘轻。庚桑托鸡鹄,未肯化南荣。晚识此道师,似有宿世情。笑指北山云,诃我不归耕。仙人汉阴马,微服方地行。咫尺不往见,烦子通姓名。愿持空手去,独控横江鲸。 【次韵子由书王晋卿画山水二首】 老去君空见画,梦中我亦曾游。桃花纵落谁见,水到人间伏流。 山人昔与云俱出,俗驾今随水不回。赖我胸中有佳处,一樽时对画图开。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山阴陈迹】 当年不识此清真,强把先生拟季伦。等是人间一陈迹,聚蚊金谷本何人。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雪溪乘兴】 溪山雪月两佳哉,宾主谈锋夜转雷。犹言不见戴安道,为问适从何处来。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四明狂客】 毫端偶集一微尘,何处溪山非此身。狂客思归便归去,更求敕赐枉天真。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西塞风雨】 斜风细雨到来时,我本无家何处归。仰看云天真?笠,旋收江海入蓑衣。 【破琴诗(并引)】 旧说,房?开元中尝宰卢氏,与道士邢和璞出游,过夏口村,入废佛寺,坐古松下。和璞使人凿地,得瓮中所藏娄师德与永禅师书,笑谓?曰:“颇忆此耶?”?因怅然,悟前生之为永师也。故人柳子玉宝此画,云是唐本,宋复古所临者。元?六年三月十九日,予自杭州还朝,宿吴淞江,梦长老仲殊挟琴过予,弹之有异声,就视,琴颇损,而有十三弦。予方叹惜不已,殊曰:“虽损,尚可修。”曰:“奈十三弦何?”殊不答,诵诗云:“度数形名本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予梦中了然识其所谓,既觉而忘之。明日昼寝复梦,殊来理前语,再诵其诗,方惊觉而殊适至,意其非梦也。问之殊,盖不知。是岁六月,见子玉之子子文京师,求得其画,乃作诗并书所梦其上。子玉名瑾,善作诗及行草书。复古名迪,画山水草木,盖妙绝一时。仲殊本书生,弃家学佛,通脱无所著,皆奇士也。 破琴虽未修,中有琴意足。谁云十三弦,音节如佩玉。新琴空高张,弦声不附木。宛然七弦筝,动与世好逐。陋矣房次律,因循堕流俗。悬知董庭兰,不识无弦曲。 【题王晋卿画后】 丑石半蹲山下虎,长松倒卧水中龙。试君眼力看多少,数到云峰第几重。 【听武道士弹贺若】 清风终日自开帘,凉月今宵肯挂檐。琴里若能知贺若,诗中定合爱陶潜。 【元?六年六月自杭州召还汶公馆我于东堂阅旧诗卷次诸公韵三首】 半熟黄粱日未斜,玉堂阴合手栽花。却寻三十年前味,未饭钟时已饭茶。 梦觉还惊さ响廊,故人来炷影前香。鬓发白尽成何事,一帖空存老遂良。(法贴中有褚遂良书云,即日,遂良须发尽白。) 尺一东来唤我归,衰年已迫故山期。文章曹植今堪笑,却卷波澜入小诗。 【次韵子由书王晋卿画山水一首而晋卿和二首】 误点故教同子敬,杂篇真欲拟汤休。陇云寄我山中信,雪月追君溪上舟。会看飞仙虎头箧,却来颠倒拾遗裘。(子美诗云: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王孙办作玄真子,细雨斜风不湿鸥。 此境眼前聊妄想,几人林下是真休。我今心似一潭月,君已身如万斛舟。看画题诗双鹤鬓,归田送老一羊裘。明年兼与士龙去,万顷苍波没两鸥。 【感旧诗(并引)】 嘉?中,予与子由同举制策,寓居怀远驿,时年二十六,而子由二十三耳。一日,秋风起,雨作,中夜?然,始有感慨离合之意。自尔宦游四方,不相见者十常七八。每夏秋之交,风雨作,木落草衰,辄凄然有此感,盖三十年矣。元丰中,谪居黄冈,而子由亦贬筠州,尝作诗以记其事。元?六年,予自杭州召还,寓居子由东府,数月复出领汝阴,时予年五十六矣,乃作诗,留别子由而去。 床头枕驰道,双阙夜未央。车毂鸣枕中,客梦安得长。新秋入梧叶,风雨惊洞房。独行惭月影,怅焉感初凉。筮仕记怀远,谪居念黄冈。一往三十年,此怀未始忘。扣门呼阿同,(子由,一字同叔。)安寝已太康。青山映华发,归计三月粮。我欲自汝阴,径上潼江章。想见冰?中,石密与柿霜。(予欲请东川而归,二物皆东川所出。)怜子遇明主,忧患已再尝。报国何时毕,我心久已降。 【西湖秋涸东池鱼窘甚因会客呼网师迁之西池为一笑之乐夜归被酒不能寐戏作放鱼一首】 东池浮萍半粘块,裂碧跳青出鱼背。西池秋水尚涵空,舞阔摇深吹荇带。吾僚有意为迁居,老守纵馋那忍脍。纵横争看银刀出,氵?氵爵初惊玉花碎。但愁数罟损鳞鬣,未信长堤隔涛濑。??发发须臾间,圉圉洋洋寻丈外。安知中无蛟龙种,尚恐或有风云会。明年春水涨西湖,好去相忘渺淮海。 【复次放鱼前韵答赵承议陈教授】 扰扰万生同大块,枪榆不羡培风背。青丘已吞云梦芥,黄河复缭天门带。长讥韩子隘且陋,一饱鲸鱼何足脍。东坡也是可怜人,披抉泥沙收细碎。逝将归修八节滩,又欲往钓七里濑。正似此鱼逃网中,未与造物游数外。且将新句调二子,湖上秋高风月会。为君更唤木肠儿,却扣两舷歌小海。 【九月十五日观月听琴西湖一首示坐客】 白露下众草,碧空卷微云。孤光为谁来,似为我与君。水天浮四坐,河汉落酒樽。使我冰雪肠,不受曲蘖醺。尚恨琴有弦,出鱼乱湖纹。哀弹本旧曲,妙耳非昔闻。良时失俯仰,此见宁朝昏。悬知一生中,道眼无由浑。 【复次前韵谢赵景贶陈履常见和兼简欧阳叔弼兄弟】 能诗李长吉,识字扬子云。端能居此府,坐啸获两君。逝将江湖去,浮我五石樽。眷焉复少留,尚为世所醺。或劝莫作诗,儿辈工织纹。朱弦寄三叹,未害俗耳闻。共寻两欧阳,伐薪照黄昏。是家有甘井,汲多终不浑。 【送欧阳主簿赴官韦城四首】 凤雏骥子日相高,白发苍颜笑我曹。读遍牙签三万轴,却来小邑试牛刀。 出处年来恨不齐,一樽临水记分携。江湖咫尺吾将老,汝颍东流子却西。 白马津头春水来,白鱼犹喜似江淮。使君已复冰堂酒,更劝重新画舫斋。 道傍垂白定沾巾,正似当年绿发新。故国依然乔木在,典刑复见老成人。 【泛颍】 我性喜临水,得颍意甚奇。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吏民笑相语,使君老而痴。使君实不痴,流水有令姿。绕郡十余里,不驶亦不迟。上流直而清,下流曲而漪。画船俯明镜,笑问汝为谁。忽然生鳞甲,乱我须与眉。散为百东坡,顷刻复在兹。此岂水薄相,与我相娱嬉。声色与臭味,颠倒眩小儿。等是儿戏物,水中少磷淄。赵陈两欧阳,同参天人师。观妙各有得,共赋泛颍诗。 【六观堂老人草书诗】 物生有象象乃滋,梦幻无根成斯须。方其梦时了非无,泡影一失俯仰殊。清露未?电已徂,此灭灭尽乃真吾。云如死灰实不枯,逢场作戏三昧俱。化身为医忘其躯,草书非学聊自娱。落笔已唤周越奴,苍鼠奋髯饮松腴。剡藤玉版开雪肤,游龙天飞万人呼,莫作羞涩羊氏姝。(六观,取《金刚经》梦、幻等六物也。老人,僧了性,精于医而善草书,下笔有远韵,而人莫知贵,故作此诗。) 【次韵刘景文见寄】 淮上东来双鲤鱼,巧将书信渡江湖。细看落墨皆松瘦,想见掀髯正鹤孤。烈士家风安用此,书生习气未能无。莫因老骥思千里,醉后哀歌缺唾壶。 【次韵赵景贶督两欧阳诗破陈酒戒】 商也哀未散,岁月忽已秋。祥琴虽未调,余悲不敢留。矧此乃韵语,未入金石流。羲之生五子,总角出银钩。吾家有二许,下笔两不休。君言不能诗,此语人信不。千钟斯为尧,百?斯为丘。陋矣陶士衡,当以大白浮。酒中那有失,醉则不惊鸥。明当罚二子,已洗两玉舟。 【叔弼云履常不饮故不作诗劝履常饮】 我本畏酒人,临觞未尝诉。平生坐诗穷,得句忍不吐。吐酒茹好诗,肝胃生滓污。用此较得丧,天岂不足付。吾侪非二物,岁月谁与度。悄焉得长愁,为计已大误。二欧非无诗,恨子不饮故。强为酹一酌,将非作愁具。成言如皎日,援笔当自赋。他年五君咏,山王一时数。 【臂痛谒告作三绝句示四君子】 公退清闲如致仕,酒余欢适似还乡。不妨更有安心病,卧看萦帘一炷香。 心有何求遣病安,年来古井不生澜。只愁戏瓦闲童子,却作泠泠一水看。 小阁低窗卧晏温,了然非默亦非言。维摩示病吾真病,谁识东坡不二门。 【到颍未几公帑已竭斋厨索然戏作数句】 我昔在东武,吏方谨新书。斋空不知春,客至先愁予。采杞聊自诳,食菊不敢余。岁月今几何,齿发日向疏。幸此一郡老,依然十年初。梦饮本来空,真饱竟亦虚。尚有赤脚婢,能烹?尾鱼。心知皆梦耳,慎勿歌归欤。 【景贶履常屡有诗督叔弼季默唱和已许诺矣复以此句挑之】 君家文律冠西京,旋筑诗坛按酒兵。袖手莫轻真将种,致师须得老门生。明朝郑伯降谁受,昨夜条侯壁已惊。从此醉翁天下乐,还应一举百觞倾。(文忠公赠苏、梅诗云:我亦愿助勇,鼓旗噪其旁。快哉天下乐,一酹宜百觞。) 【赠月长老】 天形倚一笠,地水转两轮。五霸之所运,毫端栖一尘。功名半幅纸,儿女浪苦辛。子有折足铛,中容五合陈。十年此中过,却是英特人。延我地炉坐,语软意甚真。白灰如积雪,中有红麒麟。勿触红麒麟,作灰维那?。拱手但默坐,墙壁方谆谆。今宵恨客多,污子白<叠毛>巾。后夜当独来,不烦主与宾。蒲团坐纸帐,自要观我身。 【次韵答钱穆父以轼得汝阴用杭越唱酬韵作诗见寄】 大耿疲劳已离群,小冯慈爱且当门。(轼本以舍弟亲嫌请郡。)玉堂不著扶犁手,霜鬓偏宜画鹿︶。豪杰虽无两王继,(子直、深父。)风流犹有二欧存。(叔弼、季默。)清诗已入新歌舞,要使邦人识雅言。 【韩退之孟郊墓铭云以昌其诗举此问王定国当昌其身耶抑昌其诗也来诗下语未契作此答之】 昌身如饱腹,饱尽还复饥。昌诗如膏面,为人作容姿。不如昌其气,郁郁老不衰。虽云老不衰,劫坏安所之。不如昌其志,志一气自随。养之塞天地,孟轲不吾欺。人言魏勃勇,股栗向小儿。何如鲁连子,谈笑却秦师。慎勿怨谤谗,乃我得道资。淤泥生连花,粪壤出菌芝。赖此善知识,使我枯生荑。吾言岂须多,冷暖子自知。 【送欧阳推官赴华州监酒】 我观文忠公,四子皆超越。仲也珠径寸,照夜光如月。好诗真脱兔,下笔先落鹘。知音如周郎,议论亦英发。文章乃余事,学道探玄窟。死为长白主,名字书绛阙。(熙宁之末,仲纯父见仆于京城之东,曰:“吾梦道士持告身授吾曰:上帝命汝为长白山主,此何祥也?”明年,仲纯父没。)伤心清颍尾,已伴白鸥没。喜见三少年,俱有千里骨。千里不难到,莫遣历块蹶。临分出苦语,愿子书之笏。 【十月十四日以病在告独酌】 翠柏不知秋,空庭失摇落。幽人得嘉荫,露坐方独酌。月华稍澄穆,雾气尤清薄。小儿亦何知,相语翁正乐。铜炉烧柏子,石鼎煮山药。一杯赏月露,万象纷?寿酢。此生独何幸,风缆欣初泊。逝逃颜跖网,行赴松乔约。莫嫌风有待,漫欲戏寥廓。泠然心境空,仿佛来笙鹤。 【独酌试药玉酒盏有怀诸君子明日望夜月庭佳景不可失作诗招之】 ?铅煮白石,作玉真自欺。琢削为酒杯,规摹定州瓷。荷心虽浅狭,镜面良渺イ。持此寿佳客,到手不容辞。曹侯天下平,定国岂其师。一饮至数石,温克颇似之。风流越王孙,诗酒屡出奇。喜我有此客,玉杯不徒施。请君诘欧陈,问疾来何迟。呼儿扫月榭,扶病及良时。 【欧阳季默以油烟墨二丸见饷各长寸许戏作小诗】 书窗拾轻煤,佛帐扫余馥。辛勤破千夜,收此一寸玉。痴人畏老死,腐朽同草木。欲将东山松,涅尽南山竹。墨坚人苦脆,未用叹不足。且当注虫鱼,莫草三千牍。 【明日复以大鱼为馈重二十斤且求诗故复戏之】 汉廷九尺人,谁似老方朔。那将一寸金,令足三冬学。饷鱼欲自洗,鳞尾光卓荦。我是骑鲸手,聊堪充鹿角。 【和赵景贶栽桧】 汝阴多老桧,处处屯苍云。地连丹砂井,物化青牛君。时有再生枝,(颍之灵坛观,亦有再生桧。)还作左纽纹。王孙有古意,书室延清芬。应怜四孺子,不堕凡木群。体备松柏姿,气含芝?薰。初扶鹤立骨,未出龙缠筋。巢根白蚁乱,网叶秋虫纷,乃知蔽芾初,甚要封植勤。他年皮三寸,狐鼠了不闻。 【叶待制求先坟永慕亭诗】 灵区有异产,化国无潜珍。承平百年间,簪缨半齐民。建溪富奇伟,叶氏初隐沦。森然见乔木,其下维德人。佳哉郁葱葱,气若凤与麟。联翩出儒将,岂惟十朱轮。新松无鹿触,旧柏有乌驯。待公归上冢,泪叶乃肯春。 【与赵陈同过欧阳叔弼新治小斋戏作】 江湖渺故国,风雨倾旧庐。东来三十年,愧此一束书。尺椽亦何有,而我常客居。羡君开此室,容膝真有余。拊床琴动摇,弄笔窗明虚。后夜龙作雨,天明雪填渠。(时方祷雨龙祠,作此句时星斗灿然,四更风雨大至,明日乃雪。)梦回闻剥啄,谁呼赵陈予。添丁走沽酒,通德起挽蔬。主孟当啖我,玉鳞金尾鱼。一醉忘其家,此身自??。 【聚星堂雪(并叙)】 元?六年十一月一日,祷雨张龙公,得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忽忆欧阳文忠作守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尔来四十余年莫有继者。仆以老门生继公后,虽不足追配先生,而宾客之美殆不减当时,公之二子又适在郡,故辄举前令,各赋一篇,以为汝南故事云。 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愁绝。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微灯照明灭。归来尚喜更鼓永,晨起不待铃索掣。未嫌长夜作衣棱,却怕初阳生眼缬。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飙惊落屑。模糊桧顶独多时,历乱瓦沟裁一瞥。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计持寸铁。 【欧阳叔弼见访诵陶渊明事叹其绝识叔弼既去感慨不已而赋此诗】 渊明求县令,本缘食不足。束带向督邮,小屈未为辱。翻然赋归去,岂不念穷独。重以五斗米,折腰营口腹。云何元相国,万钟不满欲。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以此杀其身,何啻抵鹊玉。往者不可悔,吾其反自烛。 【喜刘景文至】 天明小儿更传呼,髯刘已到城南隅。尺书真是髯手迹,起坐熨眼知有无。今人不作古人事,今世有此古丈夫。我闻其来喜欲舞,病自能起不用扶。江淮旱久尘土恶,朝来清雨濯鬓须。相看握手了无事,千里一笑毋乃迂。平生所乐在吴会,老死欲葬杭与苏。过江西来二百日,冷落山水愁吴姝。新堤旧井各无恙,参寥六一岂念吾。别后新诗巧摹写,袖中知有钱塘湖。 【祷雨龙公既应刘景文有诗次韵】 张公晚为龙,抑自龙中来。伊昔风云会,咄嗟潭洞开。精诚苟可贯,宾主真相陪。洞箫振羽舞,白酒浮云?。言从关洲妃,远去焦氏台。倒倾瓶中雨,一洗麦上埃。破旱不论功,乘云却空回。嗟龙与我辈,用意岂远哉。使君今子义,英风冠东莱。笑说龙为友,幽明莫相猜。 【刘景文家藏乐天身心问答三首戏书一绝其后】 渊明形神自我,乐天身心相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当成几佛。 【西湖戏作】 一士千金未易偿,我从陈赵两欧阳。举鞭拍手笑山简,只有并儿一葛强。 【送欧阳季默赴阙】 先生岂止一怀祖,郎君不减王文度。膝上几日今白须,令我眼中见此父。汝南相从三晦朔,君去苦早我来暮。霜风凄紧正脱木,颍水清浅可立鹭。莫辞白酒泻香泉,己觉扁舟掠新渡。坐看士衡执别手,更遣梦得出奇句。郎君可是?库人,乃使骥?随蹇步。置之行矣无足道,贤愚岂在遇不遇。 【用前韵作雪诗留景文】 万松岭上黄千叶,载酒年年踏松雪。刘郎去后谁复来,花下有人心断绝。东斋夜坐搜雪句,两手龟坼霜须折。无情岂亦畏嘲弄,穿帘入户吹灯灭。纷纷儿女争所似,碧海长鲸君未掣。朝来云汉接天流,顾我小诗如点缬。欧阳赵陈在户外,急扫中庭铺木屑。交游虽似雪柏坚,聚散行作风花瞥。晴光融作一尺泥,归有何事真无说。泥干路稳放君去,莫倚马蹄如踣铁。 【和刘景文见赠】 元龙本志陋曹吴,豪气峥嵘老不除。失路今为哙等伍,作诗犹似建安初。西来为我风黧面,独卧无人雪缟庐。留子非为十日饮,要令安世诵亡书。 【和刘景文雪】 占雨又得雪,龟宁欺我哉。似知吾辈喜,故及醉中来。童子愁冰砚,佳人苦胶杯。那堪李常侍,入蔡夜衔枚。 【次前韵送刘景文】 白云在天不可呼,明月岂肯留庭隅。怪君西行八百里,清坐十日一事无。路人不识呼尚书,但见凛凛雄千夫。(君一马两仆率然相访,逆旅多呼尚书,意谓君都头也。)岂知入骨爱诗酒,醉倒正欲蛾眉扶。一篇向人写肝肺,四海知我霜鬓须。(君前有诗见寄云: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曾插菊花无。)欧阳赵陈皆我有,岂谓夫子驾复迂。迩来又见三黜柳,共此暖热餐毡苏。酒肴酸薄红粉暗,只有颍水清而姝。一朝寂寞风雨散,对影谁念月与吾。(郡中日与欧阳叔弼、赵景贶、陈履常相从,而景文复至,不数日柳戒之亦见过,宾客之盛,顷所未有。然不数日,叔弼、景文、戒之皆去矣。)何时归帆氵斥江水,春酒一变甘棠湖。(景文近卜居九江,近甘棠湖。) 【以屏山赠欧阳叔弼】 漫郎天骨清,生与世俗异。学道新有得,为贫聊复仕。每于红尘中,常起青霞志。屏山辍赠子,莫遣污簪珥。寓目紫翠间,安眠本非睡。梦中化为鹤,飞入长松寺。 【新渡寺席上次赵景贶陈履常韵送欧阳叔弼比来诸君唱和叔弼但袖手傍睨而已临别忽出一篇颇有渊明风致坐皆惊叹】 神屠不目全,妙额惟妆半。更刀乃族疱,倚市必丑悍。平生魏公筹,忽斫郢人墁。诗书亦何用,适道须此馆。多言虽数穷,微中或排难。子诗如清风,??发将旦。胡为久闭匿,绮语真自患。许时笑我痴,隔屋相咏叹。竟识彦道否,绝叫呼百万。清朝固多士,人门子皆冠。莫言清颍水,从此隔河汉。异时我独来,得鱼杨柳贯。持归不忍食,尺素解凄断。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春愁结凌澌,正待一笑泮。百篇倘寄我,呻吟郑人缓。 ●卷二十 ◎诗六十二首 【次韵赵景贶春思且怀吴越山水】 岁华来无穷,老眼久已静。春风如系马,未动意先骋。西湖忽破碎,鸟落鱼动镜。萦城理枯渎,放闸起胶艇。愿君营此乐,官事何时竟。(清河西湖三闸,督君成之。)思吴信偶然,出处付前定。飘然不系舟,乘此无尽兴。醉翁行乐处,草木皆可敬。明朝游北渚,急扫黄叶径。白酒真到齐,红裙已放郑。(酒尚有香泉一壶,为乐全先生服,不作乐也。) 【次韵陈履常张公龙潭】 经明宣城宰,家此百尺澜。郑翁不量力,敢以非意干。玄黄杂两战,绛青表双蟠。(事见《龙公碑》。)烈气毙强敌,仁心恻饥寒。精诚祷必赴,苟简求亦难。萧条麦?枯,浩荡日月宽。念子无吏责,十日勤征鞍。春蔬得雨雪,少助先生盘。龙不惮往来,而我独宴安。闭阁默自责,神交清夜阑。 【竹间亭小酌怀欧阳叔弼季默呈赵景贶陈履常】 (一题作小饮西湖,怀欧阳叔弼兄弟,赠赵景贶、陈履常) 岁暮自急景,我闲方缓觞。醉饮西湖晚,步转北渚长。地坐略少长,意行无涧冈。久知荠麦青,稍喜榆柳黄。盎盎春欲动,潋潋夜未央。水天鸥鹭静,月雾松桧香。抚景方婉娩,怀人重凄凉。岂无一老兵,坐念两欧阳。我意正麋鹿,君才亦圭璋。此会恐难久,此欢不可忘。 【蜡梅一首赠赵景贶(一题:次履常蜡梅韵)】 天工点酥作梅花,此有蜡梅禅老家。蜜蜂采花作黄蜡,取蜡为花亦其物。天工变化谁得知,我亦儿嬉作小诗。君不见万松岭上黄千叶,玉蕊檀心两奇绝。醉中不觉度千山,夜闻梅香失醉眠。归来却梦寻花去,梦里花仙觅奇句。此间风物属诗人,我老不饮当付君。君行适吴我适越,笑指西湖作衣钵。 【送王竦朝散赴阙】 我家衡山公,清而畏人知。臧否不出口,默识如蓍龟。擢子拱把中,云有骥?姿。胡为三十载,尚作穷苦词。丈夫不妄语,未效此何疑。?来清颍上,泪湿中郎诗。怪我一年长,而作十年衰。同时几人在,岂敢怨白髭。愿言指松柏,永与霜雪期。(伯父为衡州日,与君相知,有送行诗。) 【次韵致政张朝奉仍招晚饮】 扫白非黄精,轻身岂胡麻。怪君仁而寿,未觉生有涯。曾经丹化米,亲授枣如瓜。云蒸作雾楷,火灭?巽雨巴。自此养铅鼎,无穷走河车。至今许玉斧,犹事萼绿华。(君曾见永州何仙姑得药饵之,人疑其以此寿也,故有丹化米、萼绿华之句,皆女仙事。)我本三生人,畴昔一念差。前生或草圣,习气馀惊蛇。儒?瞿谢赤松,佛缚惭丹霞。时时一篇出,扰扰四座哗。清诗得可惊,信美辞多夸。回车入官府,治具随贫家。萍齑与豆粥,亦可成咄嗟。 【阎立本职贡图】 贞观之德来万邦,浩如沧海吞河江,音容伧狞服奇庞。横绝岭海逾涛泷,珍禽瑰产争牵扛,名王解辫却盖幢。粉本遗墨开明窗,我喟而作心未降,魏征封伦恨不双。 【次韵王滁州见寄】 斯人何似似春雨,歌舞农夫怨行路。君看永叔与元之,坎轲一生遭口语。两翁当年鬓未丝,玉堂挥翰手如飞。教得滁人解吟咏,至今里巷嘲轻肥。君家联翩尽卿相,独来坐啸溪山上。笑捐浮利一鸡肋,多取清名几熊掌。丈夫自重贵难售,两翁今与青山久。后来太守更风流,要伴前人作诗瘦。我倦承明苦求出,到处遗踪寻六一。凭君试与问琅邪,许我来游莫难色。 【赵景贶以诗求东斋榜铭昨日闻都下寄酒来戏和其韵求分一壶作润笔也】 王孙天麒麟,眸子奥而澈。囊空学愈富,屋陋人更杰。我老书益放,笔落座争制。欲求东斋铭,要饮西湖雪。长瓶分未到,小砚干欲裂。不似淳于髡,一石要烛灭。 【洞庭春色(并引)】 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谓之洞庭春色,色香味三绝,以饷其犹子德麟。德麟以饮余,为作此诗。醉后信笔,颇有沓拖风气。 二年洞庭秋,香雾长?巽手。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贤王文字饮,醉笔蛟蛇走。既醉念君醒,远饷为我寿。瓶开香浮座,盏凸光照牖。方倾安仁?,(潘岳《笙赋》云:披黄苞以授柑,倾绿瓷以酌?)。莫遣公远嗅。(明皇食柑,凡千余枚,皆缺一瓣,问进柑使者,云中途尝有道士嗅之。盖罗公远也。)要当立名字,未可问升斗。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君知蒲萄恶,止是嫫姆黝。须君滟海杯,浇我谈天口。 【送路都曹(并引)】 乖崖公在蜀,有录曹参军老病废事,公责之曰:“胡不归?”明日,参军求去,且以诗留别。其略曰: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公惊谢之,曰:“吾过矣,同僚有诗人而吾不知。”因留而慰荐之。予幼时闻父老言,恨不问其姓名。今都曹路君以小疾求致仕,予诵此事留之,不可,乃采前人意作诗送之,并邀赵德麟、陈履常各赋一篇。 积雪困桃李,春心谁为容。淮光酿山色,先作归意浓。我亦倦游者,君恩系疏慵。欲留耿介士,伴我衰迟踪。吏课升斗积,崎岖等铅舂。那将露电身,坐待收千钟。结发空百战,市人看先封。谁能搔白首,抱关望夕烽。子意谅已成,我言宁复从。恨无乖崖老,一洗芥蒂胸。我田荆溪上,伏腊亦粗供。怀哉江南路,会作林下逢。 【次韵陈履常雪中】 可怜扰扰雪中人,饥饱终同寓一尘。老桧作花真强项,冻鸢储肉巧谋身。忍寒吟咏君堪笑,得暖欢呼我未贫。坐听屐声知有路,拥裘来看玉梅春。 【二鲜于君以诗文见寄作诗为谢】 我怀元?初,圭璋满清班。维时南隆老,奉使独未还。迂叟向我言,青齐岁方艰。斯人乃德星,遣出虚危间。(司马温公谓轼曰:子骏福星也,京东人困甚,且令往彼。)召用既晚矣,天命良复悭。一朝失老骥,寂寞空帝闲。至今清夜梦,枕衾有余潸。喜闻二三子,结发师闵颜。高论倾河汉,清诗鸣?环。遥知三日雪,积玉埋崧山。谁念此幽桂,坐蒙榛与菅。故人在颍尾,投诗清泠湾。 【次韵赵德麟雪中惜梅且饷柑酒三首】 千花未分出梅余,遣雪摧残计已疏。卧闻点滴如秋雨,知是东风为扫除。 阆苑千葩映玉宸,人间只有此花新。飞?要欲先桃李,散作千林火迫春。 蹀躞娇黄不受?几,东风暗与色香归。偶逢白堕争春手,遣入王孙玉?飞。 【和陈传道雪中观灯】 新年乐事叹何曾,闭阁烧香一病僧。未忍便倾浇别酒,且来同看照愁灯。颍鱼跃处新亭近,湖雪消时画舫升。只恐樽前无此客,清诗还有士龙能。 【阅世亭诗赠任仲微】 任公镇西南,尝赠绕朝策。当时若尽用,善阵无赫赫。凄凉十年后,邪正久已白。却留封德彝,天意眇难测。象贤真骥种,号诉甘百谪。岂云报私仇,祸福指络脉。高才食旧德,但恐里门窄。伤心千骑归,赠印黄壤隔。惟有亭前桧,阅世不改色。千年与井在,记此王粲宅。 【新渡寺送任仲微】 春阴欲落雪,野气方升云。我游清颍尾,想见翠被君。古来聚散地,与子复言分。倦游安税驾,瘦田失归耘。独宿古寺中,荒鸡乱鸣群。送子以晓角,幽幽醒时闻。 【送运判朱朝奉入蜀七首】 蔼蔼青城云,娟娟峨眉月。随我西北来,照我光不灭。 我在尘土中,白云呼我归。我游江湖上,明月湿我衣。 岷峨天一方,云月在我侧。谓是山中人,相望了不隔。 梦寻西南路,默数长短亭。似闻嘉陵江,跳波吹锦屏。 送君无一物,清江饮君马。路穿慈竹林,父老拜马下。 不用惊走藏,使者我友生。听讼如家人,细说为汝评。 若逢山中友,问我归何日。为话腰脚轻,犹堪踏泉石。 【病中夜读朱博士诗】 病眼乱灯火,细书数尘沙。君诗如秋露,净我空中花。古语多妙寄,可识不可夸。巧笑在瓶颊,哀音如掺挝。曾坑一掬春,紫饼供千家。悬知贵公子,醉眼无真茶。崎岖烂石上,得此一寸芽。缄封勿浪出,汤老客未嘉。 【赵德麟饯饮湖上舟中对月】 老守惜春意,主人留客情。官馀闲日月,湖上好清明。新火发茶乳,温风散粥饧。酒阑红杏暗,日落大堤平。清夜除灯坐,孤舟擘岸撑。逮君帻未堕,对此月犹横。 【赠朱逊之(并引)】 元?六年九月,与朱逊之会议于颍。或言洛人善接花,岁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逊之曰:“菊当以黄为正,余可鄙也。”昔叔向闻?蔑一言,知其为人,予于逊之亦云。 黄花候秋节,远自夏小正。坤裳有正色,鞠衣亦令名。一从人伪胜,遂与天力争。易性寓非族,改颜随所令。新奇既易售,粹驳宜相倾。疾恶逢伯厚,识真似渊明。君言我所印,世论谁改评。愿君为霜风,一扫紫与?。 【和赵德麟送陈传道】 二陈既妙士,两欧惟德人。王孙乃龙种,世有?云麟。五君从我游,倾写出怪珍。俗物败人意,兹游实清醇。那知有聚散,佳梦失欠伸。我舟下清淮,沙水吹玉尘。君行踏晓月,疏木挂寸银。尚寄别后诗,剪刻淮南春。 【上巳日与二子迨过游涂山荆山记所见】 此生终安归,还轸天下半。?来乘?累庙,复作微禹叹。(昔自南河赴杭州过此,盖二十二年矣。)从祠及彼呱,(有启庙。)像设偶此粲。(谓涂山氏。)秦祖当侑坐,(庙有柏翳。)夏郊亦荐裸。(有鲧庙。)可怜淮海人,尚记弧矢旦。(淮南人谓禹以六日生,是日,数万人会山上。虽传记不载,然相传如此。)荆山碧相照,楚水清可乱。刖人有余坑,美石肖温瓒。(荆山下有卞氏采玉坑,石色如玉,不受?刻。取出山下,辄变色不复温莹。)龟泉木杪出,牛乳石池漫。(龟泉在荆山下色白而甘,真陆羽所谓石池漫流者。有石记云:唐贞元中随白龟流出。)小儿强好古,侍史笑流汗。归时蝙蝠飞,炬火记远岸。 【淮上早发】 澹月倾云晓角哀,小风吹水碧鳞开。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数淮中十往来。 【次韵徐仲车(仲车耳聋。)】 恶衣恶食诗愈好,恰似霜松啭春鸟。苍蝇莫乱远鸡声,世上谁如公觉早。八年看我走三州,(元丰八年予赴登州,元?四年赴杭州,今赴扬州,皆见仲车。)月自当空水自流。人间扰扰真蝼蚁,应笑人呼作斗牛。 【次韵林子中春日新堤书事见寄】 东都寄食似孤云,ゎ被真成一宿宾。收得玉堂挥翰手,却为淮月弄舟人。羡君湖上斋摇碧,笑我花时甑有尘。为报年来杀风景,连江梦雨不知春。(来诗有芍药春之句。扬州近岁率为此会,用花十余万枝,吏缘为奸,民极病之,故罢此会。) 【送陈伯修察院赴阙】 裕陵固天纵,笔有云汉姿。尝重连山象,不数秋风辞。龙腾与虎变,狸豹复何施。我穷真有数,文字乃见知。闻君射策日,妙语发畴咨。一日喧万口,惊倒同舍儿。岂知二十年,道路犹迟迟。苦言如药石,瞑眩终见思。屈伸反覆手,独于君可疑。四门方穆穆,行矣及此时。 【送张嘉父长官】 都城昔倾盖,骏马初服?。再见江湖间,秋鹰已离鞲。于今三会合,每进不少留。豫章既可惜,瑚琏谁当收。微官有民社,妙割无鸡牛。归来我益敬,器博用自周。百年子初筵,我已迫旅酬。但当记苦语,高节贯白头。 【轼在颍州与赵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扬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德麟有诗见怀次韵】 太山秋毫两无穷,钜细本出相形中。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来诗云与杭争雄。)我在钱塘拓湖渌,大堤士女急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云空。?来颍尾弄秋色,一水萦带昭灵宫。坐思吴越不可到,借君月斧修ㄔ胧。二十四桥亦何有,换此十顷玻璃风。雷塘水干禾黍满,宝钗耕出余鸾龙。明年诗客来吊古,伴我霜夜号秋虫。(德麟见约来扬寄居,亦有意求扬ヘ。) 【次韵赵德麟西湖新成见怀绝句】 壶中春色(谓洞庭春色也。)饮中仙,骑鹤东来独惘然。犹有赵陈同李郭,不妨同泛过湖船。 【再次韵赵德麟新开西湖】 使君不用山鞠穷,饥民自逃泥水中。欲将百渎起凶岁,免使?石愁扬雄。西湖虽小亦西子,萦流作态清而丰。千夫余力起三闸,焦陂下与长淮通。十年憔悴尘土窟,清澜一洗啼痕空。王孙本自有仙骨,平生宿卫明光宫。一行作吏人不识,正似云月初朦胧。时临此水照冰雪,莫遣白发生秋风。定须却致两黄鹄,新与上帝开濯龙。湖成君归侍帝侧,灯花已缀钗头虫。(予以颍人苦饥,奏乞留黄河夫万人,修境内沟洫,诏许之。因以余力浚治此湖。) 【到官病倦未尝会客毛正仲惠茶乃以端午小集石塔戏作一诗为谢】 我生亦何须,一饱万想灭。胡为设方丈,养此肤寸舌。尔来又衰病,过午食辄噎。缪为淮海帅,每愧厨传缺。爨无欲清人,奉使免内热。空烦赤泥印,远致紫玉?。为君伐羔豚,歌舞菰黍节。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金钗候汤眼,鱼蟹亦应诀。遂令色香味,一日备三绝。报君不虚授,知我非轻啜。 【双石(并引)】 至扬州,获二石,其一绿色,冈峦迤逦,有穴达于背;其一玉白可鉴。渍以盆水,置几案间。忽忆在颍州日,梦人请住一官府,榜曰仇池。觉而诵杜子美诗曰:“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乃戏作小诗,为僚友一笑。 梦时良是觉时非,汲水埋盆故自痴。但见玉峰横太白,便从鸟道绝峨眉。秋风与作烟云意,晓日令涵草木姿。一点空明是何处,老人真欲住仇池。 【次韵和晁无咎学士相迎】 少年独识晁新城,闭门却扫卷旆旌。胸中自有谈天口,坐却秦军发墨守。有子不为谋置锥,虹霓吞吐忘寒饥。端如太史牛马走,严徐不敢连尻?隹。裴回未用疑相待,枉尺知君有家戒。避人聊复去瀛洲,伴我真能老淮海。梦中仇池千仞岩。便欲揽我青霞と。且须还家与妇计,我本归路连西南。老人饮酒无人佐,独看红药倾白堕。每到平山忆醉翁,悬知他日君思我。路傍小儿笑相逢,齐歌万事转头空。赖有风流贤别驾,犹堪十里卷春风。 【次韵范淳父送秦少章】 宿缘在江海,世网如予何。西来庾公尘,已濯长淮波。十年淮海人,初见一麦禾。但欣争讼少,未觉舟车多。秦郎忽过我,赋诗如《卷阿》。句法本黄子,(谓鲁直也。)二豪与揩磨。(其兄少游与张文潜。)嗟我久离群,逝将老西河。后生多名士,欲荐空悲歌。小范真可人,独肯勤收罗。瘦马识?耳,枯桐得云和。近闻馆李生,(李チ方叔。)病鹤借一柯。赠行苦说我,妙语慰蹉跎。西羌已解仇,烽火连朝那。坐筹付公等,吾将寄潜沱。 【灵隐前一首赠唐林夫(一题闻林夫当徙灵隐寺寓居戏作灵隐前一首)】 灵隐前,天竺后,两涧春淙一灵鹫。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无情有意两莫测,肯向冷泉亭下相萦回。我在钱塘六百日,山中暂来不暖席。今君欲作灵隐居,葛衣草履随僧蔬。能与冷泉作主一百日,不用二十四考书中书。 【滕达道挽词二首】 先帝知公早,虚怀第一人。至今诗礼将,惟数武宣臣。材大虽难用,时来亦少信。高平风烈在,威敏典刑新。(公少受知于范希文、孙元规。)空试乘边策,宁留相汉身。凄凉旧部曲,泪湿冢前麟。 云梦连江雨,樊山落木秋。公方占贾?,我正买龚牛。共有江湖乐,俱怀畎亩忧。荆溪欲归老,浮玉偶同游。肮脏仪刑在,惊呼岁月遒。回头杂歌哭,挽语不成讴。 【次韵苏伯固游蜀冈送李孝博奉使岭表】 新苗未没鹤,老叶方翳蝉。绿渠浸麻水,白板烧松烟。笑窥有红颊,醉卧皆华颠。家家机杼鸣,树树梨枣悬。野无佩犊子,府有骑鹤仙。观风峤南使,出相山东贤。渡江吊狠石,过岭酌贪泉。与君步徙倚,望彼修连娟。愿及南枝谢,早随北雁翩。归来春酒熟,共看山樱然。 【送晁美叔发运右司年兄赴阙】 我年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君来扣门如有求,颀然病鹤清而修。醉翁遣我从子游,翁如退之蹈轲丘。尚欲放子出一头,(嘉?初,轼与子由寓兴国浴室,美叔忽见访。云:吾从欧阳公游久矣,公令我来,与子定交,谓子必名世,老夫亦须放他出一头地。)酒醒梦断四十秋。病鹤不病骨愈虬,惟有我颜老可羞。醉翁宾客散九州,几人白发还相收。我如怀祖拙自谋,正作尚书已过优。君求会稽实良筹,往看万壑争交流。(君近乞越州。) 【王文玉挽词】 才名谁似广文寒,月斧云斤琢肺肝。玄晏一生都卧病,子云三世不迁官。幽兰空觉香风在,宿草何曾泪叶干。犹喜诸郎有曹志,文章还复富波澜。 【送芝上人游庐山】 二年阅三州,我老不自惜。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岂知世外人,长与鱼鸟逸。老芝如云月,炯炯时一出。比年三见之,常若有所适。逝将走庐阜,计阔道愈密。吾生如寄耳,出处谁能必。江南千万峰,何处访子室。 【送程德林赴真州】 君为县令元丰中,吏贪功利以病农。君欲言之路无从,移书谏臣以自通,(谏臣,蹇受之也。)元丰天子为改容。我时匹马江西东,问之逆旅言颇同。老人爱君如刘宠,小儿敬君如鲁恭。尔来明目达四聪,收拾驵骏冀北空。君为赤令有古风,政声直入明光宫。天厩如海养群龙,并收其子岂不公,(君之子祁举制策,文学行义,为时所称。)白沙何必烦此翁。 【谷林堂诗】 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美哉新堂成,及此秋风初。我来适过雨,物至如娱予。稚竹真可人,霜节已专车。老槐苦无赖,风花吹填渠。山鸦争呼号,溪蝉独清虚。寄怀劳生外,得句幽梦馀。古今正自同,岁月何必书。 【予少年颇知种松手植数万株皆中梁柱矣都梁山中见杜舆秀才求学其法戏赠二首】 露宿泥行草棘中,十年春雨养髯龙。如今尺五城南杜,欲问东坡学种松。 君方扫雪收松子,我已开榛得茯苓。为问何如插杨柳,明年飞絮作浮萍。 【行宿泗间见徐州张天骥次旧韵】 二年三蹑过淮舟,款段还逢马少游。无事不妨长好饮,著书自要且穷愁。孤松早偃元非病,倦鸟虽还岂是休。更欲河边几来往,只今霜雪已蒙头。 【次韵刘景文赠傅曦秀才】 窈眇文章宜和寡,峥嵘肝肺亦交难。未能飞瓦弹清角,肯便投泥戏泼寒。忽见秋风吹落水,遥知霜叶满长安。诗成送与刘夫子,莫遣孙郎帐下看。 【在彭城日与定国为九日黄楼之会今复以是日相遇于宋凡十五年忧乐出处有不可胜言者而定国学道有得百念灰冷而颜益壮顾予衰病心形俱瘁感之作诗】 菊盏萸囊自古传,长房宁复是?瞿仙。应从汉武横汾日,数到刘公戏马年。对玉山人虽老矣,见恒河性故依然。王郎九日诗千首,今赋黄楼第二篇。 【九日次定国韵】 朝菌无晦朔,蟪蛄疑春秋。南柯已一世,我眠未转头。仙人视吾曹,何异蜂蚁稠。不知蛮触氏,自有两国忧。我观去来今,未始一念留。奔驰竟何得,而起无穷羞。王郎误涉世,屡献久不酬。黄金散行乐,清诗出穷愁。俯仰四十年,始知此生浮。轩裳陈道路,往往儿童收。封侯起大第,或是君家驺。似闻负贩人,中有第一流。炯然径寸珠,藏此百结裘。意行无车马,倏忽略九州。邂逅独见之,天与非人谋。笑我方醉梦,衣冠戏沐猴。力尽病骐骥,伎穷老伶优。北山有云根,寸田自可?。会当无何乡,同作逍遥游。归来城郭是,空有累累丘。 【召还至都门先寄子由】 老身倦马河堤永,踏尽黄榆绿槐影。荒鸡号月未三更,客梦还家得俄倾。归老江湖无岁月,未填沟壑犹朝请。黄门殿中奏事罢,诏许来迎先出省。已飞青盖在河梁,定饷黄封兼赐茗。远来无物可相赠,一味丰年说淮颍。 【次韵定国见寄】 还朝如梦中,双阙眩金碧。复穿?鹭行,强寄麋鹿迹。劳生苦昼短,展转不能夕。默坐数更鼓,流水夜自逆。故人为我谋,此志何由毕。越吟知听否,谁念病庄舄。(时方请越。) 【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灵宫二首】 归来病鹤记城?,旧踏松枝雨露新。半白不羞垂领发,软红犹恋属车尘。雨收九陌丰登后,日丽三元下降辰。粗识君王为民意,不才何以助精?。(前辈戏语,有西湖风月不如东华软红香土。) 与君并直记初元,白首还同入禁门。玉殿齐班容小语,霜廷稽首泫微温。(适与穆父并拜庭中,地皆流湿,相与小语道之。)病贪赐茗浮铜叶,老怯香泉滟宝樽。回首?行有人杰,坐知羌虏是游魂。 ●卷二十一 ◎诗六十六首 【轼近以月石砚屏献子功中书公复以涵星砚献纯父侍讲子功有诗纯父未也复以月石风林屏赠之谨和子功诗并求纯父数句】 紫潭出玄云,翳我潭中星。独有潭上月,倒挂紫翠屏。我老不看书,默坐养此昏花睛。时时一开眼,见此云月眼自明。久知世界如泡影,大小真伪何足评。笑彼三子欧苏梅,无事自作雪羽争。(事见三人诗集。)故将屏砚送两范,要使珠璧栖窗棂。大范忽长谣,语出月胁令人惊。(皇甫?曰: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小范当继之,说破星心如鸡鸣。(孟郊《闻鸡》诗云:似闻孤月口,能说落星心。)床头复一月,下有风林横。急送小范家,护此涵星泓。愿从少陵博一句,山木尽与洪涛倾。 【次韵范纯父涵星砚月石风林屏诗】 月次于房历三星,斗牛不神箕独灵。簸摇桑榆尽西靡,影落苏子砚与屏。天工与我两厌事,孰居无事为此形。与君持橐侍帷幄,同到温室观尧?。自怜太史牛马走,伎等卜祝均倡伶。欲留衣冠挂神武,便击云水归南溟。陶泓不称管城沐,醉石可助平泉醒,故持二物与夫子,欲使妙质留天庭。但令滋液到枯槁,勿遣光景生晦冥。上书挂名岂待我,独立自可当雷霆。我时醉眠风林下,夜与渔火同青荧。抚物怀人应独叹,作诗寄子谁当听。 【次韵钱穆父会饮】 弹冠恨不早,挂冠常苦迟。盛服每假寐,角阙时伏思。东门未祖道,西山空拄颐。逝将江海去,安此麋鹿姿。要当谋三径,何暇择一枝。与君几合散,得酒忘淳漓。君谈似落屑,我饮如弈棋。(世有作诗如弈棋,弈棋如饮酒,饮酒乃天戒之语。仆于棋、酒二事俱不能也。)居官不任事,造物真见私。主人独贤劳,金谷方流驰。行人亦结束,杖杜乃归期。公卿虽少安,河流正东酾。我得会稽去,方回良不痴。 【次韵穆父尚书侍祠郊丘瞻望天光退而相庆引满醉吟】 千章杞梓阴云天,樗散谁收老郑虔。喜气到君浮白里,丰年及我挂冠前。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太息何人知帝力。归来金帛看?肩。 【郊祀庆成诗】 帝出乘昌运,天心予太平。文章三代继,制作七年成。大祀乾坤合,刚辰日月明。泰坛朝埽地,魄宝夜垂精。仰御圆苍盖,环观海岳城。北流吞朔易,西极落搀抢。升燎灵光答,回銮瑞雾迎。需云遍枯槁,解雨达勾萌。可颂非天德,因箴亦下情。民言知有酌,帝谓本无声。富国由崇俭,祈年在好生。无心斯格物,克己自消兵。化国安新政,孤臣返旧耕。还将清庙什,留与野人赓。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见和西湖月下听琴】 谡谡松下风,蔼蔼垅上云。聊将窃比我,不堪持寄君。半生寓轩冕,一笑当琴尊。良辰饮文字,晤语无由醺。我有夙鸣枝,背作蛇?付纹。月明委静照,心清得奇闻。当呼玉涧手。一洗羯鼓昏。请歌南风曲,犹作虞书浑。(家有雷琴甚奇古,玉涧道人崔闲妙于雅声,当呼使弹。)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见和仇池】 上穷非想亦非非,下与风轮共一痴。翠羽若知牛有角,空瓶何必井之眉。还朝暂接?鸾翼,谢病行收麋鹿姿。记取和诗三益友,他年弭节过仇池。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玉津园】 承平苑囿杂耕桑,六圣勤民计虑长。碧水东流还旧派,(玉津分蔡河上流,复合于下。)紫坛南峙表连冈。不逢迟日莺花乱,空想疏林雪月光。千亩何时躬帝藉,斜阳寂历锁云庄。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藉田】 窃脂方纪瑞,布谷未催耕。鱼沫依?渚,蜗涎上彩楹。江湖来梦寐,蓑笠负平生。琴里思归曲,因君一再行。 【顷年杨康功使高丽还奏乞立海神庙于板桥仆嫌其地湫隘移书使迁之文登因古庙而新之杨竟不从不知定国何从见此书作诗称道不已仆不复记其云何也次韵答之】 退之仙人也,游戏于斯文。谈笑出伟奇,鼓舞南海神。顷年三韩使,几为鲛鳄吞。归来筑祠宇,要使百贾奔。(板桥,商贾所聚。)我欲迁其庙,下数浮空群。(谓登州海市。)移书竟不从,信非磊落人。公胡为拳拳,系此空中云。作诗颂其美,何异刻剑痕。我今已括囊,象在六四坤。 【沐浴启圣僧舍与赵德麟邂逅】 南山北阙两非真,东颍西湖迹已陈。季子来归初可喜,老聃新沐定非人。酒清不醉休休暖,睡稳如禅息息匀。自笑尘劳馀一念,明年同泛越溪春。 【次韵王仲至喜雪御筵】 三军喜气铄飞花,睡起空惊月在沙。未集骅骝金??,故残?鹊玉横斜。偶还仗内身如寄,尚忆江南酒可赊。宣劝不多心自醉,强扶衰白拜君嘉。 【仆所藏仇池石希代之宝也王晋卿以小诗借观,意在于夺仆不敢不借然以此诗先之】 海石来珠宫,秀色如蛾绿。坡陀尺寸间,宛转陵峦足。连娟二华顶,空洞三茅腹。初疑仇池化,又恐瀛洲蹙。殷勤峤南使,馈饷扬州牧。(仆在扬州,程德孺自岭南解官,以此石见遗。)得之喜无寐,与汝交不渎。盛以高丽盆,藉以文登玉。(仆以高丽所饷大铜盆贮之,又以登州海石如碎玉者附其足。)幽光先五夜,冷气压三伏。老人生如寄,茅舍久未卜。一夫幸可致,千里还相逐。风流贵公子,窜谪武当谷。见山应已厌,何事夺所欲。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 【次天字韵答岑岩起】 一声清跸雾开天,百辟心庄岂貌虔。回顾惊君珠玉侧,同升愧我?比糠前。裴回月色留坛影,缥缈松香泛蜡烟。(近制,以椽烛松明易糁盆。)莫叹郎潜生白发,圣朝求旧鄙鸢肩。 【石塔寺(并引)】 世传王播《饭后钟》诗,盖扬州石塔寺事也。相传如此,戏作此诗。 饥眼眩东西,诗肠忘早晏。虽知灯是火,不悟钟非饭。山僧异漂母,但可供一莞。何为三百年,记忆作此讪。斋厨养若人,无益只遗患。乃知饭后钟,?黎盖具眼。 【次韵蒋颖叔二首·扈从景灵宫(一作:奉和颖叔万寿观)】 道人幽梦晓初还,已觉笙萧下月坛。风伯前驱清宿雾,祝融骖乘破朝寒。英姿连璧从多士,妙句锵金和八銮。已向词臣得颇牧,(时颖叔新除熙河帅。)路人莫作老儒看。 【次韵蒋颖叔二首·凝祥池(一作:奉和凝祥池)】 似知金马客,时梦碧鸡坊。冰雪消残腊,烟波写故乡。鸣銮自容与,立马久回翔。乞与三韩使,新图到乐浪。(时高丽使在都下,每至胜境,辄图画以归。) 【和叔盎画马次韵】 天骥德力备,马外龙麟中。皇天不遗言,兀与图画同。驽骀饱官粟,未受一洗空。十驾均一至,何事??风。 【王晋卿示诗欲夺海石钱穆父王仲至蒋颖叔皆次韵穆至二公以为不可许独颖叔不然今日颖叔见访亲睹此石之妙遂悔前语轼以谓晋卿岂可终闭不予者若能以韩干二散马易之者盖可许也复次前韵】 相如有家山,缥缈在眉绿。谁云千里远,寄此一颦足。平生锦绣肠,早岁藜苋腹。从教四壁空,未遣两峰蹙。吾今况衰病,义不忘樵牧。逝将仇池石,归溯岷山渎。守子不贪宝,完我无瑕玉。故人诗相戒,妙语予所伏。一篇独异论,三占从两卜。群家画可数,天骥纷相逐。风げ掠原野,电尾梢涧谷。君如许相易,是亦我所欲。今朝安西守,来听阳关曲。劝我留此峰,他日来不速。 【轼欲以石易画晋卿难之穆父欲兼取二物颖叔欲焚画碎石乃复次前韵并解二诗之意】 春冰无真坚,霜叶失故绿。?疑鹏万里,?玄笑夔一足。二豪争攘袂,先生一捧腹。明镜既无台,净瓶何用蹙。(古蹴、蹙通。)盆山不可隐,画马无由牧。聊将置庭宇,何必弃沟渎。焚宝真爱宝,碎玉未忘玉。久知公子贤,出语耆年伏。欲观转物妙,故以求马卜。维摩既复舍,天女还相逐。授之无尽灯,照此久幽谷。定心无一物,法乐胜五欲。三峨吾乡里,万马君部曲。卧云行归休,破贼见神速。(晋卿将种,常有此志。) 【生日蒙刘景文以古画松鹤为寿且贶嘉篇次韵为谢】 问予一室间,宁有千里廓。尘心洗长松,远意发孤鹤。生朝得此寿,死籍疑可落。微言在参同,妙契藏九?。故人有奇趣,逸想寄幽壑。霜枝谢寒暑,云翮无前却。何须构明堂,未羡巢阿阁。缅怀别时语,复作数日恶。诗腴固堪餐,字瘦还可愕。高标忽在眼,清梦了如昨。君今哙等伍,志与湛辈各。岂待相顾言,方为不朽托。子云老执戟,长孺终主爵。吾当追乔松,子亦鄙卫霍。 【程德孺惠海中柏石兼辱佳篇辄复和谢】 岚薰瘴染却敷腴,笑饮贪泉独继吴。未欲连车收薏苡,肯教沉网取珊瑚。不知庾岭三年别,收得曹溪一滴无。但指庭前双柏石,要予临老识方壶。 【次秦少游韵赠姚安世】 帝城如海欲寻难,肯舍渔舟到杏坛。剥啄扣君容膝户,巍峨笑我切云冠。问羊独怪初平在,牧豕应同德曜看。肯把参同较同异,小窗相对为研丹。 【次丹元姚先生韵(〔底本二首诗合为一首,今据查注分。〕)】 浮生知几何,仅熟一釜羹。那于俯仰间,用此委曲情。自怜无他肠,偶亦得此生,悬知当去客,中有不亡存。但恐宿缘重,每为习气昏。似闻梅子真,近在吴市门。未能肩拍洪,但欲目击温。不敢叩门呼,恐作逾垣奔。且令绍介先,徐以方便论。 不学刘更生,黄金铸尚方。不学房次律,身事问颍阳。王烈亦何人,叔夜未可量。独见神山开,遽餐石髓香。至道尚听莹,粗才终蹶张。先生喜而笑,幅巾登我堂。苦誓指黄壤,要言刻青琅。蓬莱在何许,弱水空相望。且当从嵇阮,聊复数山王。达人友四海,曲士守一疆。慎勿使形谍,儿童惊夜光。 【次韵秦少游王仲至元日立春三首】 省事天公厌两回,新年春日并相催。殷勤更下山阴雪,要与梅花作伴来。 己卯嘉辰寿阿同,愿渠无过亦无功。明年春日江湖上,回首觚棱一梦中。(子由一字同叔,元日己卯渠本命也。) 词锋虽作楚骚寒,德意还同汉诏宽,好遣秦郎供贴子,尽驱春色入毫端。(立春日,翰林学士供诗帖子。) 【上元侍饮楼上三首呈同列(一作正月十四日夜扈从端门观灯三绝)】 澹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侍臣鹄立通明观,一朵红云捧玉皇。 薄雪初消野未耕,卖薪买酒看升平。吾君勤俭倡优拙,自是丰年有笑声。 老病行穿万马群,九衢人散月纷纷。归来一点残灯在,犹有传柑遗细君。(侍饮楼上,则贵戚争以黄柑遗近臣,谓之传柑,盖尚矣。) 【送蒋颖叔帅熙河(并引)】 颖叔出使临洮,轼与穆父、仲至同饯之,各赋诗一篇,以今我来思为韵,致遄归之意,轼得我字。 西方犹宿师,论将不及我。苟无深入计,缓带我亦可。承明正须君,文字粲藻火。自荐虽云数,留行终不果。正坐喜论兵,临老付边琐。新诗出谈笑,僚友困掀簸。我欲歌?大杜,杨柳方婀娜。边风事首虏,所得盖幺麽。愿为鲁连书,一射聊城?。阴功在不杀,结草酬魏颗。 【再送蒋颖叔帅熙河二首】 使君九万击鹏鲲,肯为阳关一断魂。不用宽心九千里,安西都护国西门。 余刃西屠横海鲲,应予诗谶是游魂。归来趁别陶弘景,看挂衣冠神武门。 【次韵颖叔观灯】 安西老守是禅僧,到处应然无尽灯。永夜出游从万骑,诸羌入看拥千层。便因行乐令投甲,不用防秋更打冰。振旅归来还侍燕,十分宣劝恐难胜。 【次韵王晋卿奉诏押高丽燕射】 北苑传呼陛?郎,东夷初识令君香。天山自可三箭取,海国何劳一苇航。宣劝不辞金碗侧,醉归争看玉鞭长。锦囊诗草勤收拾,莫遣鸡林得夜光。 【次韵钱穆父王仲至同赏田曹梅花】 寒厅不知春,独立耿玉雪。闭门愁永夜,置酒及明发。忽惊庭户晓,未受烟雨没。浮光风宛转,照影水方折。鬓霜未易扫,眉斧真自伐。惟当此花前,醉卧黄昏月。 【送襄阳从事李友谅归钱塘】 居杭积五岁,自意本杭人。故山归无家,欲卜西湖邻。良田不难买,静士谁当亲。髯张既超然,老潜亦绝伦。李子冰玉姿,文行两清淳。归从三人游,便足了此身。公堤不改作,姥岭行开新。幽梦随子去,松花落衣巾。 【次韵吴传正枯木歌】 天公水墨自奇绝,瘦竹枯松写残月。梦回疏影在东窗,惊怪霜枝连夜发。生成变坏一弹指,乃知造物初无物。古来画师非俗士,妙想实与诗同出。龙眠居士本诗人,能使龙池飞霹雳。君虽不作丹青手,诗眼亦自工识拔。龙眠胸中有千驷,不独画肉兼画骨。但当与作少陵诗,或自与君拈秃笔。东南山水相招呼,万象入我摩尼珠。尽将书画散朋友,独与长铗归来乎。 【送黄师是赴两浙宪】 世久无此士,我晚得王孙。宁非叔度家,岂出次公门。白首沉下吏,绿衣有公言。哀哉吴越人,久为江湖吞。官自倒帑廪,饱不及黎元。近闻海上港,渐出水底村。愿君五?手,招此半菽魂。一见刺史天,稍忘狱吏尊,会稽入吾手,镜湖小于盆。比我东来时,无复疮痍存。 【送范中济经略侍郎分韵赋诗以元戎十乘以先启行为韵轼得先字且赠以鱼枕杯四马?一】 梁李久乐祸,自焚岂非天。两鼠斗穴中,一胜亦偶然。谋初要百虑,善后乃万全。庙堂选世将,范氏真多贤。仁风被宿麦,绿浪摇秦川。号令耸毛羽,先声落虚弦。我家天一方,去路城西偏。投竿困障日,卖剑行归田。赠君荆鱼杯,副以蜀马鞭。一醉可以起,毋令祖生先。 【书晁说之考牧图后】 我昔在田间,但知羊与牛。川平牛背稳。如驾百斛舟。舟行无人岸自移,我卧读书牛不知。前有百尾羊,听我鞭声如鼓鼙。我鞭不妄发,视其后者而鞭之。泽中草木长,草长病牛羊。寻山跨坑谷,腾?筋骨强。烟蓑雨笠长林下,老去而今空见画。世间马耳射东风,悔不长作多牛翁。 【吕与叔学士挽词】 言中谋猷行中经,关西人物数清英。欲过叔度留终日,未识鲁山空此生。论议凋零三益友,功名分付二难兄。老来尚有忧时叹,此涕无从何处倾。 【丹元子示诗飘飘然有谪仙风气吴传正继作复次其韵】 飞仙亦偶然,脱命瞬息中。惟诗不可拟,如写天日容。梦中哦七言,玉丹已入怀。一语遭绰虐,失身堕蓬莱。蓬莱至今空,护短不养才。上界足官府,谪仙应退休。可怜吴与苏,肮脏雪满头。雪满头,终当却与丹元子,笑指东海乘桴浮。 【次王定国韵书丹元子宁极斋】 仙人与吾辈,寓迹同一尘,何曾五桨馈,但有争席人。宁极无常居,此斋自随身。人那识郗鉴,天不留封伦。误落世网中,俗物愁我神。先生忽扣户,夜呼祁孔宾。便欲随子去,著书未绝麟。愿挂神武冠,往卜饮马邻。王郎濯纨绮,意与陋巷亲。南游苦不早,倘及莼鲈新。 【王仲至侍郎见惠稚栝种之礼曹北垣下今百余日矣蔚然有生意喜而作诗】 翠栝东南美,近生神岳阴。惜哉不可致,霜根络云岑。仙风振高标,香实陨平林。偶随樗栎生,不为樵牧侵。忽惊黄茅岭,稍出青玉针。好事虽力取,王城少知音。岂无换鹅手,但知觅来禽。高怀独夫子,一见捐橐金。得之喜不寐,赠我意殊深。公堂开后阁,凡木愧华簪。栽培一寸根,寄子百年心。常恐樊笼中,摧我鸾鹤襟。谁知积雨后,寒芒晓森森。恨我迫归老,不见汝十寻。苍皮护玉骨,旦暮视古今。何人风雨夜,卧听饥龙吟。 【次韵钱穆父马上寄蒋颖叔二首】 玉关不用一丸泥,自有长城鸟鼠西。剩与故人寻土物,腊糟红曲寄驼蹄。 多买黄封作洗泥,使君来自陇山西。高才得兔人人羡,争欲寻踪觅旧蹄。 【表弟程德孺生日】 仗下千官散紫庭,微闻小语说苏程。长身自昔传甥舅,寿骨遥知是弟兄。(予与君皆寿骨贯耳,班列中多指予二人不问而知其为中表也。)曾活万人宁望报,(君在楚州,予在杭州,皆遇饥岁,活数万人。)只求五亩却归耕。四朝遗老凋零尽,鹤发他年几个迎。 【七年九月自广陵召还复馆于浴室东堂八年六月乞会稽将去汶公乞诗乃复用前韵三首】 乞郡三章字半斜,庙堂传笑眼昏花。上人问我迟留意,待赐头纲八饼茶。(尚书学士得赐头纲龙茶一斤,八饼,今年纲到最迟。) 梦绕吴山却月廊,白梅卢橘觉犹香。(杭州梵天寺有月廊数百间,寺中多白杨梅、卢橘。)会稽且作须臾意,从此归田策最良。 东南此去几时归,倦鸟孤飞岂有期。断送一生消底物,三年光景六篇诗。 【吴子野将出家赠以扇山枕屏】 峨峨扇中山,绝壁信天剖。谁施大圆镜,衡霍入户牖。得之老月师。画者一醉叟。常疑若人胸,自有云梦薮。千岩在掌握,用舍弹指久。低昂不自知,恨寄儿女手。短屏虽曲折,高枕谢奔走。出家非今日,法水洗无垢。浮游云释峤,宴坐柳生肘。忘怀紫翠间,相与到白首。 【东府雨中别子由】 庭下梧桐树,三年三见汝。前年适汝阴,见汝鸣秋雨。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起折梧桐枝,赠汝千里行。重来知健否,莫忘此时情。 【谢仲适坐上送王敏仲北使】 冲风振河朔,飞雾失太行。相逢不相识,下马须眉黄。洗眼忽惊笑,见此玉节郎。喜有贤主人,共此残烛光。聚散一梦中,人北雁南翔。吾生如寄耳,送老天一方。幸子遇明主,陈经入西厢。归期不可缓,倚相宜在傍。 【书丹元子所示李太白真】 天人几何同一沤,谪仙非谪乃其游,麾斥八极隘九州。化为两鸟鸣相酬,一鸣一止三千秋。开元有道为少留,縻之不可矧肯求。西望太白横峨岷,眼高四海空无人。大儿汾阳中令君,小儿天台坐忘真。生年不知高将军,手污吾足乃敢?。作诗一笑君应闻。 【次韵曾仲锡承议食蜜清生荔支】 代北寒齑捣韭萍,奇苞零落似晨星。逢盐久已成枯腊,得蜜犹应是薄刑。欲就左慈求拄杖,便随李白跨沧溟。攀条与立新名字,儿女称呼恐不经。(俗有十八娘荔支。) 【大行太皇太后挽词二首】 至矣吾三后,功高汉已还。复推元?冠,盖得永昭全。(臣尝于经筵论奏仁宗皇帝谥日明孝:若明而不仁,则民畏而不爱;仁而不明,则民爱而不畏。今大行太皇太后亦兼此二德,故天下思慕,庶几于仁宗也。)有作犹非圣,无私乃是天。侍臣谈要道,家法信家传。(宰相以下,尝于经筵论奏祖宗以来家法十余事,书于记注。) 却狄安诸夏,先王社稷臣。固应祠百世,何止活千人。定策天知我,忘家帝念亲。万方何以报,得疾为勤民。 【再和曾仲锡荔支】 柳花著水万浮萍,荔实周天两岁星。(柳至易成,飞絮落水中,经宿即为浮萍。荔支至难长,二十四五年乃实。)本自玉肌非鹄浴,至今丹壳似猩刑。侍郎赋咏穷三峡,妃子烟尘动四溟。莫遣诗人说功过,且随香草附骚经。 【次韵滕大夫三首·雪浪石】 太行西来万马屯,势与岱岳争雄尊。飞狐上党天下脊,半掩落日先黄昏。削成山东二百郡,气压代北三家村。千峰右卷矗牙帐,崩崖凿断开土门。?来城下作飞石,一炮惊落天骄魂。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坐无蜀士谁与论。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园山水聊心存。 【次韵滕大夫三首·同前】 我顷三章乞越州,欲寻万壑看交流。且凭造物开山骨,已见天吴出浪头。(石中似有海兽形状。)履道凿池虽可致,玉川卷地若为收。洛阳泉石今谁主,莫学痴人李与牛。 【次韵滕大夫三首·沉香石】 壁立孤峰倚砚长,共疑沉水得顽苍。欲随楚客纫兰佩,谁信吴儿是木肠。山下曾逢化松石,玉中还有辟邪香。早知百和俱灰烬,未信人言弱胜强。 【石芝诗(并引)】 予昔梦食石芝,作诗记之,今乃真得石芝于海上,子由和前诗见寄。予顷在京师,有凿井得如小儿手以献者,臂指皆具,肤理若生。予闻之隐者曰,此肉芝也,与子由烹而食之。追记其事,复次前韵。 土中一掌婴儿新,爪指良是肌骨匀。见之怖走谁敢食,天赐我尔不及宾。旌阳远游同一许,长史玉斧皆门户。我家韦布三百年,只有阴功不知数。跪陈八簋加六瑚,化人视之真块苏。肉芝烹熟石芝老,笑唾熊掌?雕胡。老蚕作茧何时脱,梦想至人空激烈。古来大药不可求,真契当如磁石铁。 【鹤叹】 园中有鹤驯可呼,我欲呼之立坐隅。鹤有难色侧睨予,岂欲臆对如?乎。我生如寄良畸孤,三尺长胫阁瘦躯。俯啄少许便有余,何至以身为子娱。驱之上堂立斯须,投以饼饵视若无。戛然长鸣乃下趋,难进易退我不如。 【送曾仲锡通判如京师】 边城岁暮多风雪,强压春醪与君别。玉帐夜谈霜月苦,铁骑晓出冰河裂。断蓬飞叶卷黄沙,只有千林{髟蒙}松花。应为王孙朝上国,珠幢玉节与排衙。左援公孝右孟博,我居其间啸且诺。仆夫为我催归来,要与北海春水争先回。 【和钱穆父送别并求顿递酒(次韵)】 联镳接武两长身,?鹭行中语笑亲。九子羡君门户壮,八州怜我往来频。伫闻东府开宾阁,便乞西湖洗塞尘。更向青齐觅消息,要知从事是何人。 ●卷二十二 ◎诗六十九首 【刘丑厮诗】 刘生望都民,病羸寄空窑。有子曰丑厮,十二行操瓢。?番间得馀粒,雪中拾堕樵。饥饱共生死,水火同焚漂。病翁恃一褐,度此积雪宵。哀哉二暴客,掣去如饥?。翁既死于寒,客亦易此龆。崎岖走亭长,不惮雪径遥。我仇祝与苑,物色同遮邀。行路为出涕,二客竟就枭。讠尧讠尧诉我庭,慷慨惊吾僚。曰此可名寄,追配郴之荛。恨我非柳子,击节为尔谣。官赐二万钱,无家可归娇。为媾他日妇,婉然初垂髫。洗沐作小史,裹头束其腰。笔砚耕学苑,戈矛战天骄。壮大随所好,忠孝福可徼。相国有折胁,封侯或吹箫。人事岂易料,勿轻此僬侥。 【题毛女真】 雾鬓风鬟木叶衣,山川良是昔人非。只应闲过商颜老,独自吹箫月下归。 【寄馏合刷瓶与子由】 老人心事日摧颓,宿火通红手自焙。小甑短瓶良具足,稚儿娇女共燔煨。寄君东阁闲?栗,知我空堂坐画灰。约束家僮好收拾,故山梨枣待翁来。 【次韵子由清汶老龙珠丹】 天公不解防痴龙,玉函宝方出龙宫。雷霆下索无处避,逃入先生衣袂中。先生不作金椎袖,玩世徜徉隐屠酒。夜光明月空自投,一锻何劳纬萧手。黄门寡好心易足,荆棘不生梨枣熟。玄珠白璧两无求,无胫金丹来入腹。区区分别笑乐天,那知空门不是仙。 【次韵子由书清汶老所传秦湘二女图】 春风消冰失瑶玉,我本无身安有触。羊生得妇如得风,握手一笑未为辱。先生室中无天游,佩环何处鸣风瓯。随魔未必皆魔女,但与分灯遣归去。胡为写真传世人,更要维摩一转语。丹元茅茨只三间,太极老人时往还。点检凡心早除拂,方平神鞭常使物。 【紫团参寄王定国】 <谷含><谷牙>土门口,突兀太行顶。岂惟团紫云,实自俯倒景。刚风被草木,真气入苕颖。旧闻人衔芝,生此羊肠岭。纤?虎豹鬣,蹙缩龙蛇瘿。蚕头试小嚼,龟息变方聘。矧予明真子,已造浮玉境。清宵月挂户,半夜珠落井。灰心宁复然,汗喘久已静。东坡犹故目,北药致遗秉。欲持三桠根,往侑九转鼎。为子置齿颊,岂不贤酒茗。 【次韵刘焘抚勾蜜渍荔支】 时新满座闻名字,别久何人记色香。叶似杨梅蒸雾雨,花如卢橘傲风霜。每怜莼菜下盐豉,肯与葡萄压酒浆。回首惊尘卷飞雪,诗情真合与君尝。 【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 白发已十载,青春无一堪。不惊新岁换,聊与故人谈。牛健民声喜,鸦娇雪意酣。霏微不到地,和暖要宜蚕。岁月斜川似,风流曲水惭。行吟老燕代,坐睡梦江潭。丞掾颇哀援,歌呼谁怕参。衰怀久灰槁,习气尚馋贪。白啖本河朔,红消真剑南。辛盘得青韭,腊酒是黄柑。归卧灯残帐,醒闻叶打庵。须烦李居士,重说后三三。 【次韵曾仲锡元日见寄】 萧索东风两鬓华,年年幡胜剪宫花。愁闻塞曲吹芦管,喜见春盘得蓼芽。吾国旧供云泽米,(定武斋酒用苏州米。)君家新致雪坑茶。(近得曾坑茶。)燕南异事真堪记,三寸黄柑擘永嘉。 【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 旃檀婆律海外芬,西山老脐柏所薰。香螺脱?来相群,能结缥缈风中云。一灯如萤起微焚,何时度惊缪篆纹。缭绕无穷合复分,绵绵浮空散氤氲,东坡持是寿卯君。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共厄中年点蝇蚊,晚遇斯须何足云。君方论道承华勋,我亦旗鼓严中军。国恩当报敢不勤,但愿不为世所醺。尔来白发不可耘,问君何时返乡?,收拾散亡理放纷。此心实与香俱?。闻思大士应已闻。 【次韵李端叔送保ヘ翟安常赴阙兼寄子由】 中山保塞两穷边,卧治雍容已百年。顾我迂愚分竹使,与君谈笑用蒲鞭。松荒三径思元亮,草合平池忆惠连。白发归心凭说与,古来谁似两疏贤。 【中山松醪寄雄州守王引进】 郁郁苍髯千岁姿,肯来杯酒作儿嬉。流芳不待龟巢叶,(唐人以荷叶为酒杯,谓之碧筒酒。)扫白聊烦鹤踏枝。醉里便成欹雪舞,醒时与作啸风辞。马军走送非无意,玉帐人闲合有诗。 【次韵李端叔谢送牛戬鸳鸯竹石图】 闻君谈西戎,废食忘早晚。王师本不陈,贼垒何足?。守边在得士,此语要而简。知君论将口,似我识画眼。笑指尘壁间,此是老牛戬。平生师卫?,非意常理遣。诉君定何人,未用市朝显。置之勿复道,世俗固多舛。归去亦何须,单车渡ゾ渑。如虫得羽化,已脱安用茧。家书空万轴,凉曝困舒卷。念当扫长物,闭息默自暖。此画聊付君,幽处得小展。新诗勿纵笔,群吠惊邑犬。时来未可知,妙斫待轮扁。 【次韵聪上人见寄(一作:次韵闻复上人。)】 前身本同社,宿业独临边。一悟镜空老,始知圆泽贤。归心忘犊佩,生术寄羊鞭。不似欧阳子,空留六一泉。 【次韵王雄州还朝留别】 老李威名八十年,壁间精悍见遗颜。自闻出守风流似,稍觉承平气象还。但遣诗人歌杖杜,不妨侍女唱阳关。内朝接武知何日,白发羞归供奉班。 【三月二十日多叶杏盛开】 零露泫月蕊,温风散晴葩。春工了不睡,连夜开此花。芳心谁剪刻,天质自清华。恼客香有无,弄妆影横斜。中山古战国,杀气浮高牙。丛台余ㄚ服,易水雄悲笳。自从此花开,玉肌洗尘沙。坐令游侠窟,化作温柔家。我老念江海,不饮空咨嗟。刘郎归何日,红桃烁残霞。明年花开时,举酒望三巴。(盖欲请梓州而归也。) 【三月二十日开园三首】 雪髯霜鬓语伧狞,澹荡园林取次行。要识将军不凡意,从来只啜小人羹。(是日散父老酒食。)西园牡?夜沉沉,尚有游人卧柳阴。鹤睡觉时风露下,落花飞絮满衣襟。 郁郁苍髯真道友,丝丝红萼是乡人。(苍髯,松也。红萼,海棠也。)何时翠竹江村路,送我柴门月色新。 【次韵王雄州送侍其泾州】 威声又数中兴年,二虏行当一矢联。闻道名城得真将,故应惊羽落空弦。追锋归去雄三卫,授钺重来定十连。别酒回头便陈迹,号呶端合发初筵。 【临城道中作(并引)】 予初赴中山,连日风埃,未尝了了见太行也。今将适岭表,颇以是为恨。过临城、内丘,天气忽清彻,西望太行,草木可数,冈峦北走,崖谷秀杰。忽悟叹曰:吾南迁其速返乎,退之衡山之祥也。书以付迈,使志之。 逐客何人著眼看,太行千里送征鞍。未应愚谷能留柳,可独衡山解识韩。 【过汤阴市得豌豆大麦粥示三儿子】 朔野方赤地,河?Й但黄尘。秋霖暗豆漆,夏旱?瞿麦人。逆旅唱晨粥,行疱得时珍。青班照匕箸,脆响鸣牙龈。玉食谢故吏,风餐便逐臣。漂零竟何适,浩荡寄此身。争劝加餐食,实无负吏民。何当万里客,归及三年新。 【子由新修汝州龙兴寺吴画壁】 丹青久衰工不艺,人物尤难到今世。每摹市井作公卿,画手悬知是徒隶。吴生已与不传死,那复典刑留近岁。人间几处变西方,尽作波涛翻海势。细观手面分转侧,妙算毫厘得天契。始知真放本精微,不比狂花生客慧。似闻遗墨留汝海,古壁蜗涎可垂涕。力捐金帛扶栋宇,错落浮云卷新霁。使君坐啸清梦余,几叠衣纹数襟袂。他年吊古知有人,姓名聊记东坡弟。 【过高邮寄孙君孚】 过淮风气清,一洗尘埃容。水木渐幽茂,菰蒲杂游龙。可怜夜合花,青枝散红茸。美人游不归,一笑当谁供。故园在何处,已偃手种松。我行忽失路,归梦山千重。闻君有负郭,二顷收横从。卷野毕秋获,殷床闻夜舂。乐哉何所忧,社酒粥面Ο。宦游岂不好,毋令到千钟。 【仆所至未尝出游过长芦闻复禅师病甚不可不一问既见则有间矣明日阻风复留见之作三绝句呈闻复并请转呈参寥子各赋数首】 亦知壶子不死,敢问老聃所游。瑟瑟寒松露骨,眈眈病虎垂头。 莫言西蜀万里,且到南华一游。扶病江边送客,杖?浦口回头。 老去此生一诀,兴来明日重游。卧闻三老白事,半夜南风打头。 【六月七日泊金陵阻风得钟山泉公书寄诗为谢】 (一作赴岭表,过金陵蒋山,泉老召食,阻雨不及往) 今日江头天色恶,炮车云起风欲作。独望钟山唤宝公,林间白塔如孤鹤。宝公骨冷唤不闻,却有老泉来唤人。电眸虎齿霹雳舌,为子吹散千峰云。南行万里亦何事,一酌曹溪知水味。他年若画蒋山图,为作泉公唤居士。 【赠清凉寺和长老】 代北初辞没马尘,江南来见卧云人。问禅不契前三语,施佛空留丈六身。老去山林徒梦想,雨馀钟鼓更清新。会须一洗黄茅瘴,未用深藏白<叠毛>巾。 【予前后守ヘ余杭凡五年夏秋之间蒸热不可过独中和堂东南颊下瞰海门洞视万里三伏常萧然也绍圣元年六月舟行赴岭外热甚忽忆此处而作是诗】 忠孝王家千柱宫,东坡作吏五年中。中和堂上东南颊,独有人间万里风。 【慈湖夹阻风五首】 捍索桅竿立啸空,篙师酣寝浪花中。故应菅蒯知心腹,弱缆能争万里风。 此生归路愈茫然,无数青山水拍天。犹有小船来卖饼,喜闻墟落在山前。 我行都是退之诗,真有人家水半扉。千顷桑麻在船底,空余石发挂鱼衣。 日轮亭午汗珠融,谁识南讹长养功。暴雨过云聊一快,未妨明月却当空。 卧看落月横千丈,起唤清风得半帆。且并水村欹侧过,人间何处不?岩。 【过庐山下(并引)】 予过庐山下,云物腾涌,默有祷焉。未午,众峰凛然,故作是诗。 乱云欲霾山,势与飘风南。群?齐相应和,勇往争骖ほ。可怜荟蔚中,时出紫翠岚。雁没失东岭,龙腾见西龛。一时供坐笑,百态变立谈。暴雨破?央?,清飙扫浑酣。廓然归何处,陋矣安足戡。亭亭紫霄峰,窈窈白石庵。五老数松雪,双溪落天潭。虽云默祷应,顾有移文惭。 【江西】 江西山水真吾邦,白沙翠竹石底江。舟行十里磨九泷,篙声荦确相舂撞。醉卧欲醒闻淙淙,真欲一口吸老庞。何人得俊窥鱼?工,举叉绝叫尺鲤双。 【秧马歌(并引)】 过庐陵,见宣德郎致仕曾君安止,出所作《禾谱》。文既温雅,事亦详实,惜其有所缺,不谱农器也。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桐为背欲其轻,腹如小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史记》禹乘四载,泥行乘橇。解者曰,橇形如箕,レ行泥上。岂秧马之类乎?作《秧马歌》一首,附于《禾谱》之末云。 春云??雨凄凄,春秧欲老翠剡齐。嗟我妇子行水泥,朝分一垅暮千畦。腰如箜篌首啄鸡,筋烦骨殆声酸嘶。我有桐马手自提,头尻轩昂腹胁低。背如覆瓦去角圭,以我两足为四蹄。耸踊滑汰如凫?,纤纤束藁亦可赍。何用繁缨与月题,?从畦东走畦西。山城欲闭闻鼓鼙,忽作的卢跃檀溪。归来挂壁从高栖,了无刍秣饥不啼。少壮骑汝逮老黧,何曾蹶轶防颠?齐。锦鞯公子朝金闺,笑我一生蹋牛犁,不知自有木???是。 【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 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山忆喜欢劳远梦,(蜀道有错喜欢铺,在大散关上。)地名惶恐泣孤臣。长风送客添帆腹,积雨扶舟减石鳞。便合与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 【郁孤台(以下四首,皆虔州。)】 八境见图画,郁孤如旧游。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日丽崆峒晓,风酣章贡秋。丹青未变叶,鳞甲欲生洲。岚气昏城树,滩声入市楼。烟云侵岭路,草木半炎州。故国千峰外,高台十日留。他年三宿处,准拟系归舟。 【廉泉】 水性故自清,不清或挠之。君看此廉泉,五色烂摩尼。廉者为我廉,我以此名为。有廉则有贪,有慧则有痴。谁为柳宗元,孰是吴隐之。渔父足岂洁,许由耳何淄。纷然立名字,此水了不知。毁誉有时尽,不知无尽时。?来廉泉上,捋须看鬓眉。好在水中人,到处相娱嬉。 【尘外亭】 楚山澹无尘,赣水清可厉。散策尘外游,麾手谢此世。山高惜人力,十步辄一憩。却立浮云端,俯视万井丽。幽人宴坐处,龙虎为斩?。马驹独何疑,岂堕山鬼计。夜垣非助我,谬敬欲其逝。戏留一转语,千载起攘袂。 【天竺寺(并引)】 予年十二,先君自虔州归,为予言:“近城山中天竺寺,有乐天亲书诗云: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清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笔势奇逸,墨迹如新。”今四十七年矣。予来访之,则诗已亡,有刻石存耳,感涕不已,而作是诗。 香山居士留遗迹,天竺禅师有故家。空咏连珠吟叠壁,已亡飞鸟失惊蛇。林深野桂寒无子,雨?山姜病有花。四十七年真一梦,天涯流落涕横斜。 【过大庾岭】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 【宿建封寺晓登尽善亭望韶石三首】 双阙浮空照短亭,至今猿鸟啸青荧。君王自此西巡狩,再使鱼龙舞洞庭。 蜀人文赋楚人辞,尧在崇山舜九疑。圣主若非真得道,南来万里亦何为。 岭海东南月窟西,功成天已锡玄圭。此方定是神仙宅,禹亦东来隐会稽。 【月华寺(寺邻岑水场施者皆坑户也,百年间盖三焚矣。)】 天公胡为不自怜,结土融石为铜山。万人探斫富媪泣,只有金帛资豪奸。脱身献佛意可料,一瓦坐待千金还。月华三火岂天意,至今茇舍依榛菅。僧言此地本龙象,兴废反掌曾何艰。高岩夜吐金碧气,晓得异石青斓斑。坑流窟发钱涌地,暮施百镒朝千锾。此山出宝以自贼,地脉已断天应悭。我愿铜山化南亩,烂漫黍麦苏茕鳏。道人修道要底物,破铛煮饭茅三间。 【南华寺】 云何见祖师,要识本来面。亭亭塔中人,问我何所见。可怜明上座,万法了一电。饮水既自知,指月无复眩。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练。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抠衣礼真相,感动泪雨霰。借师锡端泉,洗我绮语砚。 【碧落洞(在英州下十五里。)】 槎牙乱峰合,晃荡绝壁横。遥知紫翠间,古来仙释并。阳崖射朝日,高处连玉京。阴谷叩白月,梦中游化城。果然石门开,中有银河倾。幽龛入窈窕,别户穿虚明。泉流下珠?,乳盖交缦缨。我行畏人知,恐为仙者迎。小语辄响答,空山自雷惊。策杖归去来,治具烦方平。 【峡山寺(传奇所记孙恪袁氏事,即此寺,至今有人见白猿者。)】 天开清远峡,地转凝碧湾。我行无迟速,摄衣步孱颜。山僧本幽独,乞食况未还。云碓水自舂,松门风为关。石泉解娱客,琴筑鸣空山。佳人剑翁孙,游戏暂人间。忽忆啸云侣,赋诗留玉环。林空不可见,雾雨霾髻鬟。 【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 到处聚观香案吏,此邦宜著玉堂仙。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荔子然。闻道黄柑常抵鹊,不容朱橘更论钱。恰从神武来弘景,便向罗浮觅稚川。 【广州蒲涧寺(地产菖蒲,十二节。相传安期生之故居,始皇访之于此)】 不用山僧导我前,自寻云外出山泉。千章古木临无地,百尺飞涛泻漏天。昔日菖蒲方士宅,后来エ卜祖师禅。而今只有花含笑,笑道秦皇欲学仙。(山中多含笑花。) 【赠蒲涧信长老】 优钵昙花岂有花,问师此曲唱谁家。已从子美得桃竹,(此山有桃竹,可作杖,而土人不识。予始录子美诗遗之。)不向安期觅枣瓜。燕坐林间时有虎,高眠粥后不闻鸦。胜游自古兼支许,为采松肪寄一车。 【发广州】 朝市日已远,此身良自如。三杯软饱后,(浙人谓饮酒为软饱。)一枕黑甜余。(俗谓睡为黑甜。)蒲涧疏钟外,黄湾落木初。天涯未觉远,处处各樵渔。 【浴日亭(在南海庙前。)】 剑气峥嵘夜插天,瑞光明灭到黄湾。坐看?谷浮金晕,遥想钱塘涌雪山。已觉苍凉苏病骨,更烦沆瀣洗衰颜。忽惊鸟动行人起,飞上千峰紫翠间。 【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 人间有此白玉京,罗浮见日鸡一鸣。南楼未必齐日观,郁仪自欲朝朱明。(刘梦得有诗,记罗浮夜半见日事。山不甚高,而夜见日,此可异也。山有二石楼。今延祥寺在南楼下,朱明洞在冲虚观后,云是蓬莱第七洞天。)东坡之师抱仆老,真契早已交前生。玉堂金马久流落,寸田尺宅今归耕。道华亦尝啖一枣,(唐永乐道士侯道华,窃食邓天师药仙去。永乐有无核枣,人不可得,道华独得之。予在岐下,亦尝得食一枚。)契虚正欲仇三彭。(唐僧契虚,遇人导游稚川仙府。真人问曰:汝绝三彭之仇乎?契虚不能答。)铁桥石柱连空横,(山有铁桥石柱,人罕至者。)杖藜欲趁飞猱轻。云溪夜逢喑虎伏,(山有哑虎巡山。)斗坛画出铜龙狞。(冲虚观后有朱真人朝斗坛,近于坛上获铜龙六、铜鱼一。)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近者戏作凌云赋,笔势仿佛离骚经。负书从我盍归去,群仙正草新宫铭。汝应奴隶蔡少霞,我亦季孟山玄卿。(唐有梦书《新宫铭》者,云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其略曰:良常西麓原泽东泄,新宫宏宏,崇轩?献?献。又有蔡少霞者,梦人遣书碑,略曰,公昔乘鱼车,今履瑞云,躅空仰涂,绮辂轮?。其末题云,五云书阁吏蔡少霞书。)还须略报老同叔,赢粮万里寻初平。(子由一字同叔。) 【十月二日初到惠州】 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岭南万户皆春色,(岭南万户酒。)会有幽人客寓公。 【寓居合江楼】 海上葱?气佳哉,二江合处朱楼开。蓬莱方丈应不远,肯为苏子浮江来。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楼中老人日清新,天上岂有痴仙人。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予家酿酒名罗浮春。) 【白水山佛迹岩(罗浮之东麓也,在惠州东北二十里。)】 何人守蓬莱,夜半失左股。浮山若鹏蹲,忽展垂天羽。根株互连络,崖峤争吞吐。神工自炉鞲,融液相缀补。至今余隙罅,流出千斛乳。方其欲合时,天匠麾月斧。帝觞分余沥,山骨醉后土。峰峦尚开阖,涧谷犹呼舞。海风吹未凝,古佛来布武。当时汪罔氏,投足不尽拇。青莲虽不见,千古落花雨。双溪汇九折,万马腾一鼓。奔雷溅玉雪,潭洞开水府。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我来方醉后,濯足聊戏侮。回风卷飞雹,掠面过强弩。山灵莫恶剧,微命安足赌。此山吾欲老,慎勿厌求取。溪流变春酒,与我相宾主。当连青竹竿,下灌黄精圃。 【咏汤泉(在白水山。)】 积火焚大槐,蓄油灾武库。惊然丞相井,疑浣将军布。自怜耳目隘,未测阴阳故。郁攸火山烈,?沸汤泉注。岂惟渴兽骇,坐使痴儿怖。安能长鱼鳖,仅可Ь狐兔。山中惟木客,户外时芒屦。虽无倾城浴,幸免亡国污。 【自笑(〔一题:试笔〕)】 子石如琢玉,远烟真削ヲ。入我病风手,(古语云,磨墨如病风手。)玄云氵?凄凄。是中有何好,而我喜欲迷。既似蜡屐阮,又如锻柳嵇。醉笔得天全,宛宛天投霓。多谢中书君,伴我此幽栖。 【朝云诗(并引)】 世谓乐天有粥骆马放杨柳枝词,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梦得有诗云: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乐天亦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则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因读乐天集,戏作此诗。朝云姓王氏,钱唐人,尝有子曰?儿,未期而夭云。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 【寄虎儿】 独倚桄榔树,间挑荜拨根。谋生看拙否,送老此蛮村。 【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 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予昔赴黄州,春风岭上见梅花,有两绝句。明年正月往岐亭,道中赋诗云: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岂知流落复相见,蛮风蜒雨愁黄昏。长条半落荔支浦,卧树独秀桄榔园。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泠艳排冬温。松风亭下荆棘里,两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樽。 【再用前韵】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鹤栖荒园。天香国艳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蓬莱宫中花鸟使,绿衣倒挂扶桑暾。抱丛窥我方醉卧,故遣啄木先敲门。麻姑过君急洒扫,鸟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黏空樽。(岭南珍禽有倒挂子,绿毛红喙,如鹦鹉而小,自东海来,非尘埃中物也。) 【新酿桂酒】 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烂煮葵羹斟桂醑,风流可惜在蛮村 【惠守詹君见和复次韵】 已破谁能惜甑盆,颓然醉里得全浑。欲求公瑾一?米,试满庄生五石樽。三杯卯困忘家事,万户春浓感国恩。刺史不须邀半道,篮舆未暇走山村。 【花落复次前韵】 玉妃谪堕烟雨村,先生作诗与招魂。人间草木非我对,奔月偶桂成幽昏。暗香入户寻短梦,青子缀枝留小园。披衣连夜唤客饮,雪肤满地聊相温。松明照坐愁不睡,井花入腹清而暾。先生年来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门。多情好事馀习气,惜花未忍终无言。留连一物吾过矣,笑领百罚空?樽。 ●卷二十三 ◎诗六十七首 【江郊(并引)】 惠州归善县治之北数百步抵江,少西有盘石小潭,可以垂钓,作《江郊》诗云。 江郊葱?,云水?绚。?奇岸斗入,洄潭轮转。先生悦之,布席闲燕。初日下照,潜鳞俯见。意钓忘鱼,乐此竿线。优哉悠哉,玩物之变。 【詹守携酒见过用前韵作诗聊复和之】 箕踞狂歌老瓦盆,燎毛燔肉似羌浑。传呼草市来携客,洒扫渔矶共置樽。山下黄童争看舞,江干白骨已衔恩。(时詹方议葬暴骨。)孤云落日西南望,长羡归鸦自识村。 【寄邓道士(并引)】 罗浮山有野人,相传葛稚川之隶也。邓道士守安,山中有道者也,尝于庵前见其足迹长二尺许。绍圣二年正月十日,予偶读韦苏州《寄全椒山中道士》诗云: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遥持一樽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乃以酒一壶,仍依苏州韵作诗寄之云。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 【上元夜(惠州作)】 前年侍玉辇,端门万枝灯。璧月挂罘ぜ,珠星缀觚棱。去年中山府,老病亦宵兴。牙旗穿夜市,铁马响春冰。今年江海上,云房寄山僧。亦复举膏火,松间见层层。散策桄榔林,林疏月?{髟曾}。使君置酒罢,箫鼓转松陵。狂生来索酒,(贾道人也。)一举辄数升。浩歌出门去,我亦归瞢腾。 【正月二十四日与儿子过赖仙芝王原秀才僧昙颖行全道士何宗一同游罗浮道院及栖禅精舍过作诗和其韵寄迈迨】 断桥隔胜践,脱屦欣小憩。瘴花已繁红,官柳犹疏细。斜川二三子,悼叹吾年逝。凄凉罗浮馆,风壁颓雨砌,黄冠常苦饥,迎客羞破袂。仙山在何许,归鹤时堕毳。崎岖拾松黄,欲救齿发弊。坐令禅客笑,一梦等千岁。栖禅晚置酒,蛮果粲蕉荔。斋厨釜无羹,野饷篮有蕙。嬉游趁时节,俯仰了此世。犹当洗业障,更作临水禊。寄书阳羡儿,并语长头弟。门户各努力,先期毕租税。 【正月二十六日偶与数客野步嘉?僧舍东南野人家杂花盛开扣门求观主人林氏媪出应白发青裙少寡独居三十年矣感叹之余作诗记之】 缥带缃枝出绛房,绿阴青子送春忙。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落日孤烟知客恨,短篱破屋为谁香。主人白发青裙袂,子美诗中黄四娘。 【龙尾石砚寄犹子远】 皎皎穿云月,青青出水荷。文章工点<黑南>,忠义老研磨。伟节何须怒,宽饶要少和。吾衰此无用,寄与小东坡。(远为人类予。) 【赠王子直秀才】 万里云山一破裘,杖端闲挂百钱游。五车书已留儿读,二顷田应为鹤谋。水底笙歌蛙两部,山中奴婢橘千头。幅巾我欲相随去,海上何人识故侯。 【次韵表兄程正辅江行见桃花】 曲士赋怀沙,草木伤莽莽。德人无荆棘,坐失岭峤阻。我兄瑚琏姿,流落瘴江浦。净眼见桃花,纷纷堕红雨。萧然振衣衤戒,笑问散花女。我观解语花,粉色如黄土。一言破千偈,况尔初不语。可怜一转话,他日如何举。故复此微吟,聊和鸥鸦橹。江边闲草木,闲客当为主。尔来子美瘦,正坐作诗苦。袖手焚笔砚,清篇真漫与。愿兄理北辕,六辔去如组。上林桃花开,水暖鸿北翥。 【追饯正辅表兄至博罗赋诗为别】 孤臣南游堕黄菅,君亦何事来牧蛮。舣舟?户龙冈窟,置酒椰叶桄榔间。高谈已笑衰语陋,杰句尤觉清诗孱。博罗小县僧舍古,我不忍去君忘还。君应回望秦与楚,梦涉汉水愁秦关。我亦坐念高安客,神游黄?参洞山。何时旷荡洗瑕垢,与君归驾相追攀。梨花寒食隔江路,两山遥对双烟鬟。归耕不用一钱物,惟要两脚飞孱颜。玉床丹镞记分我,助我金鼎光斓斑。 【再用前韵赋】 乐天霜鬓如霜菅,始知谢遣素与蛮。我兄绿发蔚如故,已了梦幻齐人间。蛾眉劝酒聊尔耳,处仲太忍茂弘孱。三杯径醉便归卧,海上知复几往还。连娟六幺趁蹋鞠,杳眇三叠萦阳关。酒醒梦断何所有,落花流水空青山。忽惊铙鼓发半夜,明月不许幽人攀。赠行无物惟一语,莫遣瘴雾侵云鬟。罗浮道人一倾盖,欲系白日留君颜。应知我是香案吏,他年许缀蓬莱班。 【真一酒(并引)】 米、麦、水三一而已,此东坡先生真一酒也。 拨雪披云得乳泓,蜜蜂又欲醉先生。(真一色味,颇类予在黄州日所酝蜜酒也。)稻垂麦仰阴阳足,器洁泉新表里清。晓日著颜红有晕,春风入髓散无声。人间真一东坡老,与作青州从事名。 【游博罗香积寺(并引)】 寺去县七里,三山犬牙,夹道皆美田,麦禾甚茂。寺下溪水可作碓磨,若筑塘百步闸而落之,可转两轮举四杵也。以属县令林?,使督成之。 二年流落蛙鱼乡,朝来喜见麦吐芒。东风摇波舞净绿,初日泫露酣娇黄。汪汪春泥已没膝,剡剡秋谷初分秧。谁言万里出无友,见此二美喜欲狂。三山屏拥僧舍小,一溪雷转松阴凉。要令水力供臼磨,与相地脉增堤防。霏霏落雪看收面,隐隐叠鼓闻舂糠。散流一啜云子白,炊裂十字琼肌香。岂惟牢丸荐古味,(束皙《饼赋》云:馒头薄持,起搜牢丸。)要使真一流仙浆。诗成捧腹便绝倒,书生说食真膏肓。 【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并引)】 苏州定慧长老守钦,使其徒卓契顺来惠州,问予安否,且寄《拟寒山十颂》。语有璨、忍之通,而诗无岛、可之寒,吾甚嘉之,为和八首。 左角看破楚,南柯闻长滕。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崎岖真可笑,我是小乘僧。 铁桥本无柱,石楼岂有门。舞空五色羽,吠云千岁根。松花酿仙酒,木客馈山飧。我醉君且去,陶云吾亦云。 罗浮高万仞,下看扶桑卑。默坐朱明洞,玉池自生肥。从来性坦率,醉语漏天机。相逢莫相问,我不记吾谁。 幽人白骨观,大士甘露灭。根尘各清净,心境两奇绝。真源未纯熟,习气馀陋劣。譬如已放鹰,中夜时掣绁。 谁言穷巷士,乃窃造物权。所见皆我有,安居受其全。戏作一篇书,千古发争端。儒墨起相杀,予初本无言。 闲居蓄百毒,救彼跛与盲。依山作陶穴,掩此暴骨横。区区效一溉,岂能济含生。力恶不己出,时哉非汝争。 少壮欲及物,老闲余此心。微生山海间,坐受瘴雾侵。可怜邓道士,摄衣问呻吟。覆舟却私渡,断桥费千金。 净名毗耶中,妙喜恒沙外。初无往来相,二土同一在。云何定慧师,尚欠行脚债。请判维摩凭,一到东坡界。 【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 枇杷已熟粲金珠,桑落初尝滟玉蛆。暂借垂莲十分盏,一浇空腹五车书。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 【江涨用过韵】 草木生故墟,牛羊满空渎。春江围草市,夜浪浮竹屋。已连涨海白,尚带霍山绿。坎离更休王,鱼鳖横陵陆。得非昆仑囚,欲报陆浑衄。行看北风竞,来救南国蹙。长驱连山烧,一扫含沙毒。孤吟愍造化,何时停倚伏。当怜水旱氓,不作舟车蓄。江流倘席卷,社酒期茅缩。 【连雨江涨二首】 越井冈头云出山,??江上水如天。床床避漏幽人屋,浦浦移家?子船。龙卷鱼虾并雨落,人随鸡犬上墙眠。只应楼下平阶水,长记先生过岭年。 急雨萧萧作晚凉,卧闻榕叶响长廊。微明灯火耿残梦,半湿帘帷?旧香。高浪隐床吹瓮盎,暗风惊树摆琳琅。先生不出晴无用,留向空阶滴夜长。 【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 南村诸杨北村卢,(谓杨梅、卢橘也。)白花青叶冬不枯。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支为先驱。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不知天公有意无,遣此尤物生海隅。云山得伴松桧老,霜雪自困楂梨粗。先生洗盏酌桂醑,冰盘荐此?虬珠。似闻江鳐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予尝谓荔支厚味高格两绝,果中无比,惟江鳐柱、河豚鱼近之耳。)我生涉世本为口,一官久已轻莼鲈。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 【桄榔杖寄张文潜一首时初闻黄鲁直迁黔南范淳父九疑也】 睡起风清酒在亡,身随残梦两茫茫。江边曳杖桄榔瘦,林下寻苗荜拨香。独步倘逢勾漏令,远来莫恨曲江张。遥知鲁国真男子,独忆平生盛孝章。 【答周循州】 蔬饭藜床破衲衣,扫除习气不吟诗。前生似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未敢叩门求夜话,时叨送米续晨炊。知君清俸难多辍,且觅黄精与疗饥。 【次韵程正辅游碧落洞】 空山不难到,绝境未易名。何时谪仙人,来作钧天声。胸中几云梦,余地方恢宏。长庚与北斗,错落缀冠缨。黄公献紫芝,赤松馈青精。溪山久寂寞,请续离骚经。抱枝寒蜩咽,绕耳飞蚊清。谪仙抚掌笑,笑此羽皇铭。我顷尝独游,自适孤云情。君今又继往,雾雨愁青冥。感君兄弟意,寻羊问初平。玉床分箭镞,不忍独长生。诗成辄寄我,妙绝陶谢并。孤鸿方避弋,老骥犹在?。鸟兽如可群,永寄槁木形。何山不堪隐,饮水自修龄。 【六月十二日酒醒步月理发而寝】 羽虫见月争?翻,我亦散发虚明轩。千梳冷快肌骨醒,风露气入霜蓬根。起舞三人漫相属,停杯一问终无言。曲肱薤簟有佳处,梦觉瑶楼空断魂。 【荔支叹】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汉永元中交州进荔支龙眼,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驰死亡,罹猛兽毒虫之害者无数。唐羌字伯游,为临武长,上书言状,和帝罢之。唐天宝中盖取涪州荔支,自子午谷路进入。)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洛阳贡花自钱惟演始。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成于蔡君谟。欧阳永叔闻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今年闽中监司乞进斗茶,许之。) 【江月五首(并引)】 岭南气候不常。吾尝云:菊花开时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不须以日月为断也。今岁九月,残暑方退,既望之后,月出愈迟。予尝夜起登合江楼,或与客游丰湖,入栖禅寺,叩罗浮道院,登逍遥堂,逮晓乃归。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此殆古今绝唱也。因其句作五首,仍以“残夜水明楼”为韵。 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冰轮横海阔,香雾入楼寒。停鞭且莫上,照我一杯残。 二更山吐月,幽人方独夜。可怜人与月,夜夜江楼下。风枝夕未停。露草不可籍。归来掩关卧,唧唧虫夜话。 三更山吐月,栖鸟亦惊起。起寻梦中游,清绝正如此。驱云扫众宿,俯仰迷空水。幸可饮我牛,不须违洗耳。 四更山吐月,皎皎为谁明。幽人赴我约,坐待玉绳横。野桥多断板,山寺有微行。今夕定何夕,梦中游化城。 五更山吐月,窗迥室幽幽。玉钩还挂户,江练却明楼。星河澹欲晓,鼓角冷知秋。不眠翻五咏,清切变蛮讴。 【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 生逢尧舜仁,得作岭海游。虽怀跫然喜,岂免ㄢ堕忧。暮雨侵重?追,晓烟腾郁攸。朝盘见蜜唧,夜枕闻鸺<留鸟>。几欲烹郁屈,固尝馔钩?。舌音渐獠变,面汗尝も羞。赖我存《黄庭》,有时仍丹丘。目听不任耳,踵息殆废喉。稍欣素月夜,遂度黄茅秋。我兄清庙器,持节瘴海头。萧然三家步,横此万斛舟。人言得汉吏,天遣活楚囚。惠然再过我,乐哉十日留。但恨参语贤,忽潜九原幽。万里倘同归,两鳏当对?。(轼丧妇已三年矣,正辅近有亡嫂之戚,故云。)强歌非真达,何必师庄周。 【正辅既见和复次前韵慰鼓盆劝学佛】 稚川真长生,少从郑公游。孝章偶不死,免为文举忧。馀龄会有适,独往岂相攸。由来警露鹤,不羡撮蚤<留鸟>。愿加视后鞭,同驾躅空?。宁餐堕齿堇,勿忆齐眉羞。何时遂纵壑,归路同首丘。东冈松柏老,西岭橘柚秋。著意寻弥明,长颈高结喉。无心逐定远,燕颔飞虎头。君方卒功名,一泛范蠡舟。我亦沾沛渥,渐解钟仪囚。宁须张子房,万户自择留。犹胜嵇叔夜,孤愤甘长幽。南窗可寄傲,北山早归?。此语君勿疑,老彭跨商周。 【同正辅表兄游白水山】 伟哉造物真豪纵,攫土抟沙为此弄。劈开翠峡走云雷,截破奔流作潭洞。因随化人履巨迹,得与仙兄蹑飞?。曳杖不知岩谷深,穿云但觉衣裘重。坐看惊鸟投霜叶,知有老蛟蟠石瓮。金沙玉砾粲可数,古镜宝奁寒不动。念兄独立与世疏,绝境难到惟我共。永辞角上两蛮触,一洗胸中九云梦。浮来山高回望失,武陵路绝无人送。筠篮撷翠爪甲香,素绠分碧银瓶冻。归路霏霏汤谷暗,野堂活活神泉涌。解衣浴此无垢人,身轻可试云间凤。 【与正辅游香积寺】 越山少松竹,常苦野火厄。此峰独苍然,感荷佛祖力。茯苓无人采,千岁化琥珀。幽光发中夜,见者惟木客。我岂无长?,真赝苦难识。灵苗与毒草,疑似在毫发。把玩竟不食,弃置长太息。山僧类有道,辛苦常谷汲。我惭作机舂,凿破混沌穴。幽寻恐不继,书板记岁月。 【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 只知楚越为天涯,不知肝胆非一家。此身如线自萦绕,左旋右转随缫车。误抛山林入朝市,平地咫尺千褒斜。欲从稚川隐罗浮,先与灵运开永嘉。首参虞舜款韶石,次谒六祖登南华。仙山一见五色羽,雪树两摘南枝花。赤鱼白蟹箸屡下,黄柑绿橘笾常加。糖霜不待蜀客寄,荔支莫信闽人夸。恣倾白蜜收五棱,细?黄土栽三桠。(正辅分人参一苗,归种韶阳。来诗本用?亚字,惠州无书,不见此字所出,故且从木奉和。)朱明洞里得灵草,翩然放杖凌苍霞。岂无轩车驾熟鹿,亦有鼓吹号寒蛙。仙人劝酒不用勺,石上自有樽?洼。径从此路朝玉阙,千里莫遣毫厘差。故人日夜望我归,相迎欲到长风沙。岂知乘槎天女侧,独倚云机看织纱。世间谁似老兄弟,笃爱不复相疵瑕。相携行到水穷处,庶几一见留子嗟。千年枸杞常夜吠,无数草棘工藏遮。但令凡心一洗濯,神人仙药不我遐。山中归来万想灭,岂复回顾双云鸦。 【和子由次月中梳头韵】 夏畦流膏白雨翻,北窗幽人卧羲轩。风轮晓入春笋节,露珠夜上秋禾根。(或为予言:草木之长常在昧明间,早作而伺之,乃见其枝起数寸,竹笋尤甚。又夏秋之交,稻方含秀,黄昏月出,露珠起于其根,累累然忽自腾上,若有推之者,或入于茎心,或垂于叶端,稻乃秀实,验之信然。此二事与子由养生之说契,故以此为寄。)从来白发有公道,始信丹经非妄言。此身法报本无二,他年妙绝兼形魂。(《传灯录》有形神俱妙者,乃不复有解化之事。) 【十一月九日夜梦与人论神仙道术因作一诗八句即觉颇记其语录呈子由弟后四句不甚明了今足成之耳】 析尘妙质本来空,(梦中于此句若了然有所得者。)更积微阳一线功。照夜一灯长耿耿,闭门千息自??。养成丹灶无烟火,点尽人间有晕铜。寄语山神停伎俩,不闻不见我何穷。 【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 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空烦左手持新蟹,漫绕东篱嗅落英。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饷春耕。 【小圃五咏·人参】 上党天下脊,辽东真井底。玄泉倾海腴,白露洒天醴。灵苗此孕毓,肩肢或具体。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Г。地殊风雨隔,臭味终祖祢。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穷年生意足,黄土手自启。上药无炮炙,?啮尽根柢。开心定魂魄,忧恚何足洗。糜身辅吾生,既食首重稽。 【小圃五咏·地黄】 地黄饲老马,可使光鉴人。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我衰正伏枥,垂耳气不振。移栽附沃壤,蕃茂争新春。沉水得稚根,重汤养陈薪。投以东阿清,和以北海醇。崖蜜助甘冷,山姜发芳辛。融为寒食饧,?燕作瑞露珍。丹田自宿火,渴肺还生津。愿饷内热子,一洗胸中尘。 【小圃五咏·枸杞】 神药不自?,罗生满山泽。日有牛羊忧,岁有野火厄。越俗不好事,过眼等茨棘。青荑春自长,绛珠烂莫摘。短篱护新植,紫笋生卧节。根茎与花实,收拾无弃物。大将玄吾鬓,小则饷我客。似闻朱明洞,中有千岁质。灵庞或夜吠,可见不可索。仙人倘许我,借杖扶衰疾。 【小圃五咏·甘菊】 越山春始寒,霜菊晚愈好。朝来出细粟,稍觉芳岁老。孤根荫长松,独秀无众草。晨光虽照耀,秋雨半摧倒。先生卧不出,黄叶纷可扫。无人送酒壶,空腹嚼珠宝。香风入牙颊,楚些发天藻。新荑蔚已满,宿根寒不槁。扬扬弄芳蝶,生死何足道。颇讶昌黎翁,恨尔生不早。 【小圃五咏·薏苡】 伏波饭薏苡,御瘴传神良。能除五溪毒,不救谗言伤。谗言风雨过,瘴疠久亦亡。两俱不足治,但爱草木长。草木各有宜,珍产骈南荒。绛囊悬荔支,雪粉剖桄榔。不谓蓬荻姿,中有药与粮。舂为芡珠圆,炊作菰米香。子美拾橡栗,黄精诳空肠。今吾独何者,玉粒照座光。 【雨后行菜圃】 梦回闻雨声,喜我菜甲长。平明江路湿,并岸飞两桨。天公真富有,膏乳泻黄壤。霜根一蕃滋,风叶渐俯仰。未任筐?载,已作杯案想。艰难生理窄,一味敢专飨。小摘饭山僧,清安寄真赏。芥蓝如菌蕈,脆美牙颊响。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谁能视火候,小灶当自养。 【残腊独出二首】 幽寻本无事,独往意自长。钓鱼丰乐桥,采杞逍遥堂。罗浮春欲动,云日有清光。处处野梅开,家家腊酒香。路逢眇道士,疑是左元放。我欲从之语,恐复化为羊。 江边偶微行,诘曲背城市。平湖春草合,步到栖禅寺。堂空不见人,老稚掩关睡。所营在一食,食已宁复事。客来岂无得,施子净扫地。风松独不静,送我作鼓吹。 【新年五首】 晓雨暗人日,春愁连上元。水生挑菜渚,烟湿落梅村。小市人归尽,孤舟鹤踏翻。犹堪慰寂寞,渔火乱黄昏。 北渚集群鹭,新年何所之。尽归乔木寺,分占结巢枝。生物会有役,谋身各及时。何当禁结弋,看引雪衣儿。 海国空自暖,春山无限清。冰溪结瘅雨,雪菌到江城。更待轻雷发,先催冻笋生。丰湖有藤菜,似可敌莼羹。 小邑浮桥外,青山石岸东。茶枪烧后有,麦浪水前空。万户不禁酒,三年真识翁。结茅来此住,岁晚有谁同。 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探春先拣树,买夏欲论园。居士常摧客,参军许扣门。明年更有味,怀抱带诸孙。 【二月八日与黄焘僧昙颖过逍遥堂何道士宗一问疾】 安心守玄牝,闭眼觅《黄庭》。问疾来三士,浇愁有半瓶。风权时落蕊,病鹤不梳翎。樽空我归去,山月照君醒。 【次韵高要令刘?峡山寺见寄】 新闻妙无多,旧学闲可束。犹当隐季主,未遽逃梅福。空肠吐馀思,静似蚕缀簇。寸田结初果,秀若铜生绿。荆棘扫诚尽,梨枣忧不熟。高人宁铸金,下士乃服玉。君看岭峤隘,我欲巾笥蓄。曾攀罗浮顶,亦到朱明谷。旋观真历块,归卧甘破屋。故人老犹仕,世味薄如?,偶从越女笑,不怕蛮江浴。惊闻尺书到,喜有新诗辱。应怜五管客,曾作八州督。骨销谗口铄,胆破狱吏酷。陇云不易寄,江月乃可掬。遥千清远寺,不称空洞腹。蹇驴步武碎,短瑟弦柱促。仰看泉落?,俯听石响毂。千峰泻清驶,一往无回躅。狂雷失晤语,过电不容目。要知僧长饥,正坐山少肉。人间无南北,蜗角空出缩。仇池九十九,(仇池有九十九泉,予尝梦至,有诗。嵩少三十六。子由近买田阳翟,北望嵩山,甚近。)天人同一梦,仙凡无两录。陋邦真可老,生理亦粗足。便回?天焰,长作照海独。(?天焰见退之诗。近黄鲁直寄诗云:莲花合里一寸烛,牝马海中烧百川。鲁直盖近有得也。) 【食荔支二首(并引)】 惠州太守东堂,祠故相陈文惠公,堂下有公手植荔支一株,郡人谓将军枝。今风大熟,赏啖之馀,下逮吏卒,其高不可致者,纵猿取之。 丞相祠堂下,将军大树旁。炎云骈火实,瑞露酌天浆。料紫垂先熟,高红挂远扬。分甘遍铃下,也到黑衣郎。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支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和子由盆中石菖蒲忽生九花】 春荑秋夹两臾,神药人间果有无。无鼻何由识エ卜,有花今始信菖蒲。芳心未饱两蛱蝶,寒意知鸣几蟪蛄。记取明年十二节,小儿休更?霜须。 【迁居(有引)】 吾绍圣元年十月二日至惠州,寓合江楼,是月十八日迁于嘉?寺。二年三月十九日复迁于合江楼,三年四月二十日复归于嘉?寺。时方卜筑白鹤峰之上,新居成,庶几其少安乎。 前年家水东,回首夕阳丽。去年家水西,湿面春雨细。东西两无择,缘尽我辄逝。今年复东徙,旧馆聊一憩。已买白鹤峰,规作终老计。长江在北户,雪浪舞吾砌。青山满墙头,{髟委}{髟?}几云髻。虽惭抱朴子,金鼎陋蝉蜕。犹贤柳柳州,庙俎荐丹荔。吾生本无待,俯仰了此世。念念自成劫,尘尘各有际。下观生物息,相吹等蚊蚋。 【两桥诗(并引)】 惠州之东,江溪合流,有桥,多废坏,以小舟渡。罗浮道士邓守安始作浮桥,以四十舟为二十舫,铁销石?丁,随水涨落,榜曰东新桥。州西丰湖上有长桥,屡作屡坏,栖禅院僧希固筑进两岸,为飞阁九间,尽用石盐木,坚若铁石,榜曰西新桥。皆以绍圣三年六月毕工,作二诗落之。 【东新桥】 群鲸贯铁索,背负横空霓。首摇翻雪江,尾插崩云溪。机牙任信缩。涨落随高低。辘轳卷巨索,青蛟挂长堤。奔舟免狂触,脱筏防撞挤。一桥何足云,欢传广东西。父老有不识,喜笑争攀跻。鱼龙亦惊逃,雷雹生马蹄。嗟此病涉久,公私困留稽。奸民食此险,出没如凫?。似卖失船壶,如去登楼梯。不知百年来,几人陨沙泥。岂知涛澜上,安若堂与闺。往来无晨夜,醉病休扶携。使君饮我言,妙割无牛鸡。不云二子劳,叹我捐腰犀。(二士造桥,余尝助施犀带。)我亦寿使君,一言听扶藜。常当修未坏,勿使后噬脐。 【西新桥】 昔桥本千柱,挂湖如断霓。浮梁陷积淖,破板随奔溪。笑看远岸没,坐觉孤城低。聊因三农隙,稍进百步堤。炎州无坚植,潦水轻推挤。千年谁在者,铁柱罗浮西。独有石盐木,白蚁不敢跻。似开铜驼峰,如凿铁马蹄。岌岌类鞭石,山川非会稽。嗟我久阁笔,不书纸尾?。萧然无尺?,欲构飞空梯。百夫下一?戈,?此百尺泥。(桥柱石磉下,皆有坚木,?入泥中丈馀,谓之顶桩。)探囊赖故侯,宝钱出金闺。(子由之妇史,顷入内,得赐黄金钱数千助施。)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似闻百岁前,海近湖有犀。(丰湖旧名鳄湖,盖尝有鲛鳄之类。)那知陵谷变,枯渎生茭藜。后来勿忘今,冬涉水过脐。 【悼朝云诗(并引)】 绍圣元年十一月,戏作《朝云诗》。三年七月五日,朝云病亡于惠州,葬之栖禅寺松林中东南,直大圣塔。予既铭其墓,且和前诗以自解。朝云始不识字,晚忽学书,粗有楷法。盖尝从泗上比丘尼义冲学佛,亦略闻大义,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而绝。 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袢。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卷二十四 ◎诗六十八首 【丙子重九二首】 三年瘴海上,越峤真我家。登山作重九,蛮菊秋未花。唯有黄茅根,堆垅生坳お。?酒蘖众毒,酸甜如梨楂。何以侑一樽,邻翁馈蛙蛇。亦复强取醉,欢谣杂悲嗟。今年吁恶岁,僵仆如乱麻。此会我虽健,狂风卷朝霞。使我如霜月,孤光挂天涯。西湖不欲往,墓树号寒鸦。 穷途不择友,过眼如乱云。余子谁复数,坐阅两使君。共饮去年堂,俯看秋水纹。此水与此人,相追两氵云々。老去各休息,造物嗟长勤。佳哉此令节,不惜与子分。何以娱我客,游鱼在清?。水师三百指,铁网欲掩群。获多虽一快,买放尤可欣。此乐真不朽,明年我归耘。 【白鹤峰新居欲成夜过西邻翟秀才二首】 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连娟缺月黄昏后,缥缈新居紫翠间。系闷岂无罗带水,(韩退之云: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割愁还有剑?山。(柳子厚云:海上尖峰若剑?,秋来处处割愁肠。皆岭南诗也。)中原北望无归日,邻火村舂自往还。 瓮间毕卓防偷酒,壁后匡衡不点灯。待凿平江百尺井,要分清暑一壶冰。佐卿恐是归来鹤,次律宁非过去僧。他日莫寻王粲宅,梦中来往本何曾。 【次韵子由所居六咏】 堂前种山丹,错落马脑盘。堂后种秋菊,碎金收辟寒。草木如有情,慰此芳岁阑。幽人正独乐,不知行路难。 诗人故多感,花发忆两京。石榴有正色,玉树真虚名。粲粲秋菊花,卓为霜中英。萸盘照重九,缬蕊两鲜明。 幽居有古意,义井分西墙。谁言三伏热,止须一杯凉。先生坐忍渴,群嚣自披猖。众散徐酌饮,逡巡味尤长。 先生饭土?留,无物与刘叉。何以娱醉客,时嗅砌下花。井水分西邻,竹阴借东家。萧然行脚僧,一身寄天涯。 东斋手种柏,今复几尺长。知有桓司马,榛茅为遮藏。近闻南台松,新枝出馀僵。年来此怀抱,岂复惊凡亡。 新居已覆瓦,无复风雨忧。桤栽与笼竹,小诗亦可求。尚欲烦贰师,刺山出飞流。应须凿百尺,两绠载一牛。 【吴子野绝粒不睡过作诗戏之芝上人陆道士皆和予亦次其韵】 聊为不死五通仙,终了无生一大缘。独鹤有声知半夜,老蚕不食已三眠。怜君解比人间梦,(芝有梦斋,子由作铭。)许我时逃醉后禅。会与江山成故事,不妨诗酒乐新年。 【又次韵二守同访新居二首】 数亩蓬蒿古县阴,晓窗清快夜堂深。也知卜筑非真宅,聊欲跏趺看此心。闻道携壶问奇字,更因登木助微音。相娱北户江千顷,直下都无地可临。 此生真欲老墙阴,却扫都忘岁月深。拔薤已观贤守政,折蔬聊慰故人心。风流贺监常吴语,憔悴钟仪独楚音。治状两邦俱第一,颍川归去肯重临。 【循守临行出小鬟复用前韵】 学语雏莺在柳阴,临行呼出翠帷深。通家不隔同年面,(二守同年家。)得路方知异日心。趁著春衫游上苑,要求国手教新音。岭梅不用催归骑,截镫须防旧所临。(循守近为韶ヘ。) 【种茶】 松间旅生茶,已与松俱瘦。茨棘尚未容,蒙翳争交构。天公所遗弃,百岁仍稚幼。紫笋虽不长,孤根乃独寿。移栽白鹤岭,土软春雨后。弥旬得连阴,似许晚遂茂。能忘流转苦,戢戢出鸟?朱。未任供臼磨,且可资摘嗅。千团输大官,百饼衔私斗。何如此一啜,有味出吾囿。 【白鹤山新居凿井四十尺遇盘石石尽乃得泉】 海国困蒸溽,新居利高寒。以彼陟降劳,易此寝处干。但苦江路峻,常惭汲腰酸。??烦四夫,硗硗斫层峦。弥旬得寻丈,下有青石盘。终日但迸火,何时见飞澜。丰我粲与醪,利汝椎与钻。山石有时尽,我意殊未阑。今朝僮仆喜,黄土复可抟。晨瓶得雪乳,暮瓮氵亭冰湍。我生类如此,何适不艰难。一勺亦天赐,曲肱有馀欢。 【三月二十九日二首】 南岭过云开紫翠,北江飞雨送凄凉。酒醒梦回春尽日,闭门隐几坐烧香。 门外橘花犹的?,墙头荔子已斓斑。树暗草深人静处,卷帘欹枕卧看山。 【吾谪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闻其尚在藤也旦夕当追及作此诗示之】 九疑联绵属衡湘,苍梧独在天一方。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月未落江苍茫。幽人拊枕坐叹息,我行忽至舜所藏。江边父老能说子,白须红颊如君长。莫嫌琼雷隔云海,圣恩尚许遥相望。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天其以我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 【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 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眇观大瀛海,坐咏谈天翁。茫茫太仓中,一米谁雌雄。幽怀忽破散,永啸来天风。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 【次前韵寄子由】 我少即多难,?回一生中。百年不易满,寸寸弯强弓。老矣复何言,荣辱今两空。泥丸尚一路,(古语云,十方薄伽梵,一路涅?门。)所向余皆穷。似闻崆峒西,仇池迎此翁。胡为适南海,复驾垂天雄。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回望古合州,属此琉璃钟。离别何足道,我生岂有终。渡海十年归,方镜照两童。还乡亦何有,暂假壶公龙。峨眉向我笑,锦水为君容。天人巧相胜,不独数子工。指点昔游处,蒿莱生故宫。 【安期生(并引)】 安期生,世知其为仙者也,然太史公曰:蒯通善齐人安期生,生尝以策干项羽,羽不能用,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予每读此,未尝不废书而叹,嗟乎,仙者非斯人而谁为之。故意战国之士,如鲁连、虞卿,皆得道者欤? 安期本策士,平日交蒯通。尝干重瞳子,不见隆准公。应如鲁仲连,抵掌吐长虹。难堪踞床洗,宁挹扛鼎雄。事既两大缪,飘然?遗风。乃知经世士,出世或乘龙。岂比山泽?瞿,忍饥啖柏松。纵使偶不死,正堪为仆僮。茂陵秋风客,望祀犹蚁蜂。海上如瓜枣,可闻不可逢。 【夜梦(并引)】 七月十三日,至儋州十馀日矣,澹然无一事。学道未至,静极生愁,夜梦如此,不免以书自怡。 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始及桓庄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我生纷纷婴百缘,气固多习独此偏。弃书事君四十年,仕不顾留书绕缠。自视汝与丘孰贤,易韦三绝丘犹然,如我当以犀革编。 【迁居之夕闻邻舍儿诵书欣然而作】 幽居乱蛙黾,生理半人禽。跫然已可喜,况闻弦诵音。儿声自圆美,谁家两青衿。且欣习齐咻,未敢笑越吟。九龄起韶石,姜子家日南。吾道无南北,安知不生今。海阔尚挂斗,天高欲横参。荆榛短墙缺,灯火破屋深。引书与相和,置酒仍独斟。可以侑我醉,琅然如玉琴。 【闻子由瘦(儋耳至难得肉食)】 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土人顿顿食署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旧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虾蟆缘习俗。十年京国厌肥?宁,日日?花压红玉。从来此腹负将军,今者固宜安脱粟。(俗谚云:大将军食饱扪腹而叹曰:我不负汝。左右曰:将军固不负此腹,此腹负将军,未尝出少智虑也。)人言天下无正味,?即蛆未遽贤麋鹿。海康别驾复何为,帽宽带落惊僮仆。相看会作两?瞿仙,还乡定可骑黄鹄。 【客俎经旬无肉又子由劝不读书萧然清坐乃无一事】 病怯腥咸不买鱼,尔来心腹一时虚。使君不复怜乌攫,属国方将掘鼠余。老去独收人所弃,悠哉时到物之初。从今免被孙郎笑,绛帕蒙头读道书。 【宥老楮】 我墙东北隅,张王维老谷。树先樗栎大,叶等桑柘沃。流膏马乳涨,堕子杨梅熟。胡为寻丈地,养此不材木。蹶之得舆薪,规以种松菊。静言求其用,略数得五六。肤为蔡侯纸,子入桐君录。黄缯练成素,黝面?作玉。灌洒?生菌,腐余光吐烛。虽无傲霜节,幸免狂酲毒。孤根信微陋,生理有倚伏。投斧为赋诗,德怨聊相赎。 【观棋(并引)】 予素不解棋,尝独游庐山白鹤观,观中人皆阖户昼寝,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意欣然喜之,自尔欲学,然终不解也。儿子过乃粗能者,儋守张中日从之戏,予亦隅坐,竟日不以为厌也。 五老峰前,白鹤遗址。长松荫庭,风日清美。我时独游,不逢一士。谁欤棋者,户外屦二。不闻人声,时闻落子。纹枰坐对,谁究此味。空钩意钓,岂在鲂鲤。小儿近道,剥啄信指。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 【籴米】 籴米买束薪,百物资之市。不缘耕樵得,饱食殊少味。再拜请邦君,愿受一廛地。知非笑昨梦,食力免内愧。春秧几时花,夏稗忽已オ。怅焉抚耒耜,谁复识此意。 【入寺】 曳杖入寺门,辑杖挹世尊。我是玉堂仙,谪来海南村。多生宿业尽,一气中夜存。旦随老鸦起,饥食扶桑暾。光圆摩尼珠,照耀玻璃盆。来从佛印可,稍觉魔忙奔。闲看树转午,坐到钟鸣昏。敛收平生心,耿耿聊自温。 【次韵子由三首·东亭】 仙山佛国本同归,世路玄关两背驰。到处不妨闲卜筑,流年自可数期颐。遥知小槛临廛市,定有新松长棘茨。谁道茅檐劣容膝,海天风雨看纷披。 【次韵子由三首·东楼】 白发苍颜自照盆,董生端合是前身。独栖高阁多辞客,为著新书未绝麟。小醉易醒风力软,安眠无梦雨声新。长歌自讠罔真堪笑,底处人间是所欣。(柳子厚诗云:长歌返故室,自讠罔非所欣。) 【次韵子由三首·椰子冠】 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前汉·高祖纪注》云:薛有作冠师。)规摹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 【次韵子由月季花再生】 幽芳本长春,暂瘁如蚀月。且当付造物,未易料枯?。也知宿根深,便作紫笋茁。乘时出婉娩,为我暖栗冽。先生蚤贵重,庙论推英拔。如今城东瓜,不记召南茇。陋居有远寄,小圃无阔蹑。还为久处计,坐待行年匝。(子由明年六十。)腊果缀梅枝,春杯浮竹叶。谁言一萌动,已觉万木活。聊将玉蕊新,(世谓此玫瑰花。)插向纶巾折。 【次韵子由浴罢】 理发千梳净,风?胜汤沐。闭息万窍通,雾散名干浴。颓然语默丧,静见天地复。时令具薪水,漫欲濯腰腹。陶匠不可求,盆斛何由足。(海南无浴器,故常干浴而已。)老鸡卧粪土,振羽双瞑目。倦马?展风沙,奋鬣一喷玉。垢净各殊性,快惬聊自沃。云母透蜀纱,琉璃莹蕲竹。稍能梦中觉,渐使生处熟。《楞严》在床头,妙偈时仰读。返流归照性,独立遗所瞩。未知仰山禅,已就季主卜。安心会自得,助长毋相督。 【借前韵贺子由生第四孙斗老】 今日散幽忧,弹冠及新沐。况闻万里孙,已报三日浴。朋来四男子,大壮泰临复。开书喜见面,未饮春生腹。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举家传吉梦,殊相惊凡目。烂烂开眼电,硗硗峙头玉。(李贺诗云:头玉硗硗眉宇翠,杜郎生得真男子。)但令强筋骨,可以耕衍沃。不须富文章,端解耗纸竹。君归定何日,我计久已熟。长留五车书,要使九子读。(吾与子由共九孙男矣。)箪瓢有内乐,轩冕无流瞩。人言适似我,穷达已可卜。早谋二顷田,莫待八州督。(吾前后典八州。) 【独觉】 瘴雾三年恬不怪,反畏北风生体疥。朝来缩颈似寒鸦,焰火生薪聊一快。红波翻屋春风起,先生默坐春风里。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悠然独觉午窗明,欲觉犹闻醉鼾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十二月十七日夜坐达晓寄子由】 灯烬不挑垂暗蕊,炉灰重拨尚余薰。清风欲发鸦翻树,缺月初升犬吠云。闭眼此心新活计,随身孤影旧知闻。雷州别驾应危坐,跨海幽光与子分。 【谪居三适三首·旦起理发】 安眠海自运,浩浩潮黄宫。日出露未?,郁郁?霜松。老栉从我久,齿疏含清风。一洗耳目明,习习万窍通。少年苦嗜睡,朝谒常匆匆。爬搔未云足,已困冠巾重。何异服辕马,沙尘满风げ。?周鞍响珂月,实与?丑械同。解放不可期,枯柳岂易逢。谁能书此乐,献与腰金翁。 【谪居三适三首·午窗坐睡】 蒲团盘两膝,竹几阁双肘。此间道路熟,径到无何有。身心两不见,息息安且久。睡蛇本亦无,何用钩与手。神凝疑夜禅,体适剧卯酒。我生有定数,禄尽空余寿。枯杨下飞花,膏泽回衰朽。谓我此为觉,物至了不受。谓我今方梦,此心初不垢。非梦亦非觉,请问希夷叟。 【谪居三适三首·夜卧濯足】 长安大雪年,束薪抱衾?。云安市无井,斗水宽百忧。今我逃空谷,孤城啸鸺留?。得米如得珠,食菜不敢留。况有松风声,釜鬲鸣飕飕。瓦盎深及膝,时复冷暖投。明灯一爪剪,快若鹰辞鞲。天低瘴云重,地薄海气浮。土无重?追药,独以薪水瘳。谁能更包裹,冠履装沐猴。 【子由生日】 上天不难知,好恶与我一。方其未定间,人力破阴骘。少忍待其定,报应真可必。季氏生而仁,观过见其实。端如柳下惠,焉往不三黜。天有时而定,寿考未易毕。儿孙七男子,(三子四孙。)次第皆逢吉。遥知设罗门,独掩悬罄室。回思十年事,无愧箧中笔。但愿白发兄,年年作生日。 【以黄子木拄杖为子由生日之寿】 灵寿扶孔光,菊潭饮伯始。虽云闲草木,岂乐蒙此耻。一时偶收用,千载相瘢<疒只>。海南无嘉植,野果名黄子。坚瘦多节目,天材任操倚。嗟我始剪裁,世用或缘此。贵从老夫手,往配先生几。相从归故山,不愧仙人杞。(《本草》:枸杞一名仙人杖。) 【过于海舶得迈寄书酒作诗远和之皆粲然可观子由有书相应也因用其韵赋篇并寄诸子侄】 我似老牛鞭不动,雨滑泥深四蹄重。汝如黄犊走却来,海阔山高百程送。庶几门户有八慈,不恨居邻无二仲。他年汝曹笏满床,中夜起舞踏破瓮。会当洗眼看腾跃,莫指痴腹笑空洞。誉儿虽是两翁癖,积德已自三世种。岂惟万一许生还,尚恐九十烦珍从。六子晨耕箪瓢出,众妇夜绩灯火共。春秋古史乃家法,诗笔离骚亦时用。但令文字还照世,粪土腐余安足梦。 【上元夜过赴儋守召独坐有感(戊寅岁)】 使君置酒莫相违,守舍何妨独掩扉。静看月窗盘晰蜴,卧闻风幔落?伊?威。灯花结尽吾犹梦,香篆消时汝欲归。搔首凄凉十年事,传柑归遗满朝衣。 【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予携一瓢酒寻诸生皆出矣独老符秀才在因与饮至醉符盖儋人之安贫守静者也】 老鸦衔肉纸飞灰,万里家山安在哉。苍耳林中太白过,鹿门山下德公回。管宁投老终归去,王式当年本不来。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 【新居】 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旧居无一席,逐客犹遭屏。结茅得兹地,翳翳村巷永。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 【五色雀(并引)】 .海南有五色雀,常以两绛者为长,进止必随焉,俗谓之凤凰,云久旱而见辄雨,潦则反是。吾卜居儋耳城南,尝一至庭下,今日又见之进士黎子云及其弟威家。既去,吾举酒祝之曰:若为吾来者,当再集也。已而果然,乃为赋诗。 粲粲五色羽,炎方凤之徒。青黄缟玄服,翼卫两绂朱。仁心知闵农,常告雨霁符。我穷惟四壁,破屋无瞻乌。惠然此粲者,来集竹与梧。锵鸣如玉佩,意欲相嬉娱。寂寞两黎生,食菜真?瞿儒。小圃散春物,野桃陈雪肤。举杯得一笑,见此红鸾雏。高情如飞仙,未易握粟呼。胡为去复来,眷眷岂属吾。回翔天壤间,何必怀此都。 【倦夜】 倦枕厌长夜,小窗终未明。孤村一犬吠,残月几人行。衰鬓久已白,旅怀空自清。荒园有络纬,虚织竟何成。 【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酒】 小酒生黎法,干糟瓦盎中。芳辛知有毒,滴沥取无穷。冻醴寒初泫,春醅暖更饣蒙。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里?峨山北,田园震泽东。归期那敢说,安讯不曾通。鹤鬓惊全白,犀围尚半红。愁颜解符老,寿耳斗吴翁。得谷鹅初饱,亡猫鼠益丰。黄姜收土芋,苍耳斫霜丛。儿瘦缘储药,奴肥为种松。频频非窃食,数数尚乘风。河伯方夸若,灵娲自舞冯。归途陷泥淖,炬火燎茅蓬。膝上王文度,家传张长公。和诗仍醉墨,戏海乱群鸿。(符、吴皆坐客,其余皆即事实录也。) 【纵笔三首】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知祀灶,只鸡斗酒定?番吾。 【贫家净扫地】 贫家净扫地,贫女好梳头。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叩门有嘉客,一饭相邀留。舂炊勿草草,此客未易?俞。慎勿用劳薪,感我如薰莸。德人抱衡石,铢黍安可瘦。 【次韵子由赠吴子野先生二绝句】 马迹车轮满四方,若为闭暑小茅堂。仙心欲捉左元放,痴疾还同顾长康。 江令苍苔围故宅,谢家语燕集华堂。先生笑说江南事,只有青山绕建康。 【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总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 符老风情奈老何,朱颜减尽鬓丝多,投梭每困东邻女,换扇惟逢春梦婆。(是日复见符林秀才,言换扇之事。) 【夜烧松明火】 岁暮风雨交,客舍凄薄寒。夜烧松明火,照室红龙鸾。快焰初煌煌,碧烟稍团团。幽人忽富贵,む帐芬椒兰。珠煤缀屋梢,香氵诣(音诣,松沥也。出《本草》注。)流铜盘。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烬残。齐奴朝爨蜡,莱公夜长叹。海康无此物,烛尽更未阑。 【庚辰岁人日作时闻黄河已复北流老臣旧数论此今斯言乃验二首】 老去仍栖隔海村,梦中时见作诗孙。天涯已惯逢人日,归路犹欣过鬼门。三策已应思贾让,孤忠终未赦虞翻。典衣剩买河源米,屈指新ド上元。 不用长愁挂月村,槟榔生子竹生孙。(海南勒竹,每节生枝如竹竿大,盖竹孙也。)新巢语燕还窥砚,旧雨来人不到门。春水芦根看鹤立,夕阳枫叶见鸦翻。此生念念随泡影,莫认家山作本元。 【庚辰岁正月十二日天门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尝遂以大醉二首】 自拨床头一瓮云,幽人先已醉浓芬。天门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闻。(杜子美诗云,闻道云安曲米春,盖酒名也。)菜圃渐疏花漠漠,竹扉斜掩雨纷纷。拥裘睡觉知何处,吹面东风散缬纹。 载酒无人过子云,年来家酝有奇芬。醉乡杳杳谁同梦,睡息ぴぴ得自闻。口业向诗犹小小,眼花因酒尚纷纷。点灯更试淮南语,泛溢东风有?纹。(《淮南子》云:东风至而酒泛溢。许慎注云,酒泛,清酒也。) 【追和戊寅岁上元】 宾鸿社燕巧相违,白鹤峰头白板扉。石建方欣洗<片俞>厕,姜庞不解叹?萧?威。一龛京口嗟春梦,万炬钱塘忆夜归。合浦卖珠无复有,当年笑我泣牛衣。 【题过所画枯木竹石三首】 老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与石传神。山僧自觉菩提长,心境都将付卧轮。 散木支离得自全,交柯蚴??欲相缠。不须更说能鸣雁,要以空中得尽年。 倦看涩勒暗蛮村,乱棘孤藤束瘴根。惟有长身六君子,依依犹得似淇园。 【真一酒歌(并引)】 .布算以步五星,不如仰观之捷;吹律以求中声,不如耳齐之审。铅汞以为药,策易以候火,不如天造之真也。是故神宅空,乐出虚,蹋??者以气升,孰能推是理以求天造之药乎?于此有物,其名曰真一,远游先生方治此道,不饮不食,而饮此酒,食此药,居此堂。予亦窃其一二,故作《真一》之歌。其词曰: 空中细茎插天芒,不生沮泽生陵冈。涉阅四气更六阳,森然不受螟与蝗。飞龙御月作秋凉,苍波改色屯云黄。天旋雷动玉尘香,起搜十裂照坐光。跏趺牛噍安且详,动摇天关出琼桨。壬公飞空丁女藏,三伏遇井了不尝。酿为真一和而庄,三杯俨如侍君王。湛然寂照非楚狂,终身不入无功乡。 ●卷二十五 ◎诗八十六首 【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唐人云:茶须缓火炙,活火煎。)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数荒村长短更。 【予来儋耳得吠狗曰乌觜甚猛而驯随予迁合浦过澄迈泅而济路人皆惊戏为作此诗】 乌喙本海獒,幸我为之主。食余已瓠肥,终不忧鼎俎。昼驯识宾客,夜悍为门户。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跳踉趁僮仆,吐舌喘汗雨。长桥不肯蹑,径度清深浦。拍浮似鹅鸭,登岸剧?虎。盗肉亦小疵,鞭?当贳汝。再拜谢恩厚,天不遣言语。何当寄家书,黄耳定乃祖。 【澄迈驿通潮阁二首】 倦客愁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酌亭诗(并引)】 .琼山郡东,众泉?发,然皆冽而不食。丁丑岁六月,轼南迁过琼,始得双泉之甘于城之东北隅,以告其人,自是汲者常满,泉相去咫尺而异味。庚辰岁六月十七日,迁于合浦,复过之。太守承议郎陆公,求泉上之亭名与诗。名之曰?酌,其诗曰: ?酌彼两泉,挹彼注兹。一瓶之中,有渑有淄。以瀹以烹,众喊莫齐。自江徂海,浩然无私。岂弟君子,江海是仪。既味我泉,亦哜我诗。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自雷适廉宿于兴廉村净行院】 荒凉海南北,佛舍如鸡栖。忽此榕林中,跨空飞ㄆ?开。当门冽碧井,洗我两足泥。高堂磨新砖,洞户分角圭。倒床便甘寝,鼻息如虹霓。僮仆不肯去,我为半日稽。晨登一叶舟,醉兀十里溪。醒来知何处,归路老更迷。 【廉州龙眼质味殊绝可敌荔支】 龙眼与荔支,异出同父祖。端如甘与橘,未易相可否。异哉西海滨,琪树罗玄圃。累累似桃李,一一流膏乳。坐疑星陨空,又恐珠还浦。图经未尝说,玉食远莫数。独使皴皮生,弄色映?周俎。蛮荒非汝辱,幸免妃子污。 【合浦愈上人以诗名岭外将访道南岳留诗壁上云闲伴孤云自在飞东坡居士过其精舍戏和其韵】 孤云出岫岂求伴,锡杖凌空自要飞。为问庭松尚西指,不知老壮几年归。 【梅圣俞之客欧阳晦夫使工画茅庵己居其中一琴横床而已曹子方作诗四韵仆和之云】 寂寞王子猷,回船剡溪路。迢遥戴安道,雪夕谁与度。倒披王恭氅,半掩袁安户。应调折弦琴,自和?须句。 【欧阳晦夫惠琴枕】 中郎不眠仰看屋,得此古椽围尺竹。轮??落非笛材,剖作袖琴徽轸足。流传几处到渊明,卧枕纶巾酒新漉。孤鸾别鹄谁复闻,鼻息ぴぴ自成曲。 【留别廉守】 编萑以苴猪,瑾涂以涂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悬知合浦人,长诵东坡诗。好在真一酒,为我醉宗资。 【瓶笙诗(并引)】 .庚辰八月二十八日,刘几仲饯饮东坡。中觞闻笙箫声,杳杳若在云霄间,抑扬往返,粗中音节。徐而察之,则出于双瓶,水火相得,自然吟啸,盖食顷乃已。坐客惊叹得未曾有,请作《瓶笙诗》记之。 孤松吟风细泠泠,独茧长缫女娲笙。陋哉石鼎逢弥明,蚯蚓窍作苍蝇声。瓶中宫商自相赓,昭文无亏亦无成。东坡醉熟呼不醒,但云作劳吾耳鸣。 【欧阳晦夫遗接?琴枕戏作此诗谢之】 携儿过岭今七年,晚途更著黎衣冠。白头穿林要藤帽,赤脚渡水须花缦。不愁故人惊绝倒,但使俚俗相恬安。见君合浦如梦寐,挽须握手俱ォ澜。妻缝接?雾?细,儿送琴枕冰徽寒。无弦且寄陶令意,倒载犹作山公看。我怀汝阴六一老,眉宇秀发如春峦。羽衣鹤氅古仙伯,岌岌两柱扶霜纨。至今画像作此服,凛如退之加渥丹。尔来前辈皆鬼录,我亦带脱巾欹宽。作诗颇似六一语,往往亦带梅公酸。 【次韵王郁林】 晚途流落不堪言,海上春泥手自翻。汉使节空馀皓首,故侯瓜在有颓垣。平生多难非天意,此去残年尽主恩。误辱使君相扌文拭,宁闻老鹤更乘轩。 【藤州江下夜起对月赠邵道士】 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径寸珠,堕此白玉盘。我心本如此,月满江不湍。起舞者谁欤,莫作三人看。峤南瘴毒地,有此江月寒。乃知天壤间,何人不清安。床头有白酒,盎若白露Ж。独醉还独醒,夜气清漫漫。仍呼邵道士,取琴月下弹。相将乘一叶,夜下苍梧滩。 【徐元用使君与其子端常邀仆与小儿过同游东山浮金堂戏作此诗】 昔与徐使君,共赏钱塘春。爱此小天竺,时来中圣人。松如迁客老,酒似使君醇。系舟藤城下,弄月镡江滨。江月夜夜好,云山朝朝新。使君有令子,真是石麒麟。我子乃散材,有如木轮?。二老白接?,两郎乌角巾。醉卧松下石,扶归江上津。浮桥半没水,揭此碧鳞鳞。 【送鲜于都曹归灌口旧居】 ?尽霜须照碧铜,依然春雪在长松。朝行犀浦催收芋,夜渡绳桥看伏龙。莫叹倦游无驷马,要将老健敌千钟。子云三世惟身在,为向西南说病容。 【送邵道士彦肃还都峤】 乞得纷纷扰扰身,结茅都峤与仙邻。少而寡欲颜常好,老不求名语益真。许迈有妻还学道,陶潜无酒亦从人。相随十日还归去,万劫清游结此因。 【书韩干二马】 赤髯碧眼老鲜卑,回策如萦独善骑。赭白紫骝俱绝世,马中岳湛有妍姿。 【将至广州用过韵寄迈迨二子】 皇天遣出家,临老乃学道。北归为儿子,破戒堪一笑。披云见天眼,回首失海潦。蛮唱与黎歌,余音犹杳杳。大儿牧众稚,四岁守孤峤。次子病学医,三折乃粗晓。小儿耕且养,得暇为书绕。我亦困诗酒,去道愈茫渺。纷纷何时定,所至皆可老。莫学柳仪曹,诗书教氓獠。亦莫事登陟,溪山有何好。安居与我游,闭户净洒扫。 【赠郑清叟秀才】 风涛战扶胥,海贼横泥子。胡为犯二怖,博此一笑喜。问君奚所欲,欲谈仁义耳。我才不逮人,所有聊足己。安能相付予,过听君误矣。霜风扫瘴毒,冬日稍清美。年来万事足,所欠惟一死。澹然两无求,滑净空?几。 【和孙叔静兄弟李端叔唱和】 病骨瘦欲折,霜髯?更疏。喜闻新国政,兼得故人书。秉烛真如梦,倾杯不敢余。天涯老兄弟,怀抱几时摅。 【广ヘ萧大夫借前韵见赠复和答之】 生还粗胜虞,早退不如疏。垂死初闻道,平生误信书。风涛惊夜半,疾病送灾余。赖有萧夫子,幽怀得少摅。 心闲诗自放,笔老语翻疏。赠我皆强韵,知君得异书。滔滔沮叟是,绰绰孟生余。一笑沧溟侧,应无愤可摅。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徐熙杏花】 江左风流王谢家,尽携书画到天涯。却因梅雨丹青暗,洗出徐熙落墨花。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赵昌四季芍药】 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踯躅】 枫林翠壁楚江边,踯躅千层不忍看。开卷例知归路近,剑南樵叟为施丹。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寒菊】 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便有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山茶】 游蜂掠尽粉丝黄,落蕊犹收蜜露香。待得春风几枝在,年来杀菽有飞霜。 【和黄秀才鉴空阁】 明月本自明,无心孰为境。挂空如水鉴,写此山河影。我观大瀛海,巨浸与天永,九州居其间,无异蛇盘镜。空水两无质,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说皆可屏。我游鉴空阁,缺月正凄冷。黄子寒无衣,对月句愈警。借君方诸泪,一沐管城颖。谁言小丛林,清绝冠五岭。 【韦偃牧马图】 神工妙技帝所收,江都曹韩逝莫留。人间画马惟韦侯,当年为谁扫骅骝。至今霜蹄踏长楸,圉人困卧沙垅头。沙苑茫茫蒺藜秋,风げ雾鬣寒飕飕。龙种尚与驽骀游,长秸短豆岂我羞。八銮六辔非马谋,古来西山与东丘。 【题灵峰寺壁】 灵峰山上宝陀寺,白发东坡又到来。前世德云今我是,依稀犹记妙高台。 【众妙堂(广州何道士)】 湛然无观古真人,我独观此众妙门。夫物芸芸各归根,众中得一道乃存。道人晨起开东轩,趺坐一醉扶桑暾。余光照我玻璃盆,倒射窗几清而温。欲收月魄餐日魂,我自日月谁使吞。 【题冯通直明月湖诗后】 老衍清篇墨未枯,小冯新作语尤殊。呼儿净洗涵星砚,为子赓歌堕月湖。闻道?江空抱珥,年来合浦自还珠。请君多酿莲花酒,准拟王乔下履凫。(南诏有西珥河,即古??江也,河形如月抱珥,故名之西珥云。) 【次韵郑介夫二首】 一落泥途迹愈深,尺薪如桂米如金。长庚到晓空陪月,太岁今年合守心。相与啮毡持汉节,何妨振履出商音。孤云倦鸟空来往,自要闲飞不作霖。 一生忧患萃残年,心似惊蚕未易眠。海上偶来期汗漫,苇间犹得见延缘。良医自要经三折,老将何妨败两甄。收取桑榆种梨枣,祝君眉寿似增川。 【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唱和其略曰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横江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盖实梦也昨日又梦伯固手持乳香婴儿示予觉而思之盖南华赐物也岂复与伯固相见于此耶今得来书已在南华相待数日矣感叹不已故先寄此诗】 扁舟震泽定何时,满眼庐山觉又非。春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水香知是曹溪口,眼净同看古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生何处是真依。 【次韵韶守狄大夫见赠二首】 华发萧萧老遂良。(褚河南帖云,即日遂良须发尽白,盖谪长沙时也。)一身萍挂海中央。无钱种菜为家业,有病安心是药方。才疏正类孔文举,痴绝还同顾长康。万里归来空泣血,七年供奉殿西廊。(迩英阁,在延和殿西廊下。) 森森画戟拥朱轮,坐咏梁公觉有神。白傅闲游空诵句,(事见白乐天《吴郡诗石记》。)拾遗穷老敢论亲。(事见子美《赠狄明府诗》。)东海莫怀疏受意,西风幸免庾公尘。为公过岭传新唱,催发寒梅一信春。 【次韵韶ヘ李通直二首】 一篇泷吏可书绅,莫向长沮更问津。老去常忧伴新鬼,归来且喜是陈人。曾陪令尹苍髯古,又见郎君白发新。回首天涯一惆怅,却登梅岭望枫宸。 青山只在古城隅,万里归来卜筑初。会见四山朝鹤驾,更看二李控鲸鱼。欲从抱朴传家学,应怪中郎得异书。待我丹成驭风去,借君琼佩与霞裾。(仆昔为开封幕,先公为赤令,暇日相与论内外丹,且出其丹示仆。今三十年,而见君曲江,同游南华,行山水间数日,道旧感叹,且劝我卜居于舒,故诗中皆及之。) 【狄韶州煮蔓菁芦菔羹】 我昔在田间,寒疱有珍烹。常支折脚鼎,自煮花蔓菁。中年失此味,想像如隔生。谁知南岳老,解作东坡羹。中有芦菔根,尚含晓露清。勿语贵公子,从渠醉膻腥。 【李伯时画其弟亮功旧宅图】 乐天早退今安有,摩诘长闲古亦无。五亩自栽池上竹,十年空看辋川图。近闻陶令开三径,应许扬雄寄一区。晚岁与君同活计,如云牲鸭散平湖。 【赠龙光长老】 (一题:东坡居士过龙光,求大竹作肩舆,得两竿。南华?首座方受请为此山长老。乃留一偈院中,须其至,授之,以为他时语录中第一问。) 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 【赠岭上老人】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赠岭上梅】 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予昔过岭而南题诗龙泉钟上今复过而北次前韵】 秋风卷黄落,朝雨洗绿净。人贪归路好,节近中原正。下岭独徐行,艰险未敢忘。遥知叔孙子,已致鲁诸生。 【过岭】 暂著南冠不到头,却随北雁与归休。平生不作兔三窟,今古何殊貉一丘。当日无人送临贺,至今有庙祀潮州。剑关西望七千里,乘兴真为玉局游。 【留题显圣寺】 渺渺疏林集晚鸦,孤村烟火梵王家。幽人自种千头橘,远客来寻百结花。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只疑归梦西南去,翠竹江村绕白沙。 【予初谪岭南过田氏水阁东南一峰丰下锐上俚人谓鸡笼山予更名独秀峰今复过之戏留一绝】 倚天?绝玉浮屠,肯与彭郎作小姑。独秀江南知有意,要三二别四三壶。 【乞数珠一首赠南禅?老】 从君觅数珠,老境仗消遣。未敢转千佛,且从千佛转。儒生推变化,乾策数大衍。道士守玄牝,龙虎看舒卷。我老安能为,万劫付一喘。默坐阅尘界,往来八十反。区区我所寄,蹙缩蚕在茧。适从海上回,蓬莱又清浅。 【郁孤台(再过虔州,和前韵)】 吾生如寄耳,岭外亦闲游。赣石三百里,寒江尺五流。楚山微有霰,越瘴久无秋。望断横云峤,魂飞咤雪洲。晓钟时出寺,暮鼓各鸣楼。归路迷千嶂,劳生阅百州。不随猿鹤化,甘作贾胡留。只有貂裘在,犹堪买钓舟。 【虔守霍大夫监郡许朝奉见和此诗复次前韵】 大邦安静治,小院得闲游。赣水雨已涨,廉泉春水流。同烹贡茗雪,一洗瘴茅秋。秋思生莼?,寒衣待橘洲。扬雄未有宅,王粲且登楼。老景无多日,归心梦几州。敢因逃酒去,端为和诗留。旧箧藏新语,清风自满舟。 【赠虔州术士谢君】 属国新从海外归,君平且莫下帘帷。前生恐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死后人传戒定慧,生时宿直斗牛箕。凭君为算行年看,便数生时到死时。 【虔州景德寺荣师湛然堂】 卓然精明念不起,兀然灰槁照不灭。方定之时慧在定,定慧寂照非两法。妙湛总持不动尊,默然真入不二门。语息则默非对语,此话要将周易论。诸方人人把雷电,不容细看真头面。欲知妙湛与总持,更问江东三语掾。 【和阳行先(用郁孤台韵)】 室空惟法喜,心定有天游。摩诘元无病,须洹不入流。苦嫌寻直枉,坐待寸田秋。虽未麒麟阁,已逃鹦鹉洲。酒醒风动竹,梦断月窥楼。众谓元德秀,自称阳道州。拔葵终相鲁,辟谷会封留。用舍俱无碍,飘然不系舟。 【用数珠韵赠?长老】 嗣宗虽不言,叔宝犹理遣。东坡但熟睡,一夕一展转。南迁昔虞翻,却扫今冯衍。古佛既手提,诸方皆席卷。当年清隐老,鹤瘦龟不喘。和我弹丸诗,百发亦百反。耆年日凋丧,但有犊角茧。时来窥方丈,共笑虎毛浅。 【和犹子迟赠孙志举】 轩裳大炉鞲,陶冶一世人。从衡落模范,谁复甘饥贫。可怜方回痴,初不疑嘉宾。颇念怀祖黠,?儿与兵姻。失身堕浩渺,投老无涯垠。回看十年旧,谁似数子真。孙郎表独立,霜戟交重?。深居不汝觌,岂问亲与邻。连枝皆秀杰,英气推伯仁。我从海外归,喜及崆峒春。新年得异书,西郭有逸民。(阳行先以《登真隐诀》见借。)小孙又过我,欢若平生亲。清诗五百言,句句皆绝伦。养火虽未伏,要是丹砂银。我家六男子,朴学非时新。诗词各璀璨,老语徒周谆。愿言敦夙好,永与竹林均。六子岂可忘,从我屡厄陈。 【南禅长老和诗不已故作六虫篇答之】 凤凰览德辉,远引不待遣。意?鸸恋庭宇,倏忽来千转。那将坐井蛙,而比谈天衍。蠹鱼著文字,槁死犹遭卷。老牛疲耕作,见月亦妄喘。东坡方三问,南禅已五反。老人但目击,侍者方足茧。最后六虫篇,深寄恨语浅。 【明日南禅和诗不到故重赋数珠篇以督之二首】 未来不可招,已过那容遣。中间现在心,一一风轮转。自从一生二,巧历莫能衍。不如袖手坐,六用都怀卷。风雷生謦?,万窍自号喘。诗人思无邪,孟子内自反。大珠分一月,细绠合两茧。累然挂禅床,妙用夫岂浅。 朝来取饭化,乃是维摩遣。全锋虽未露,半藏已曾转。说有陋裴?,谈无笑王衍。看经聊尔耳,遮眼初不卷。三咤故自醒,一??何由喘。请归视故椟,静夜珠当反。安居三十年,古衲磨山茧。持珠尚默坐,岂是功用浅。 【用前韵再和霍大夫】 文字先生饮,(谓刘执中。)江山清献游。典刑传父老,樽俎继风流。度岭逢梅雨,还家指麦秋。自惭鸿雁侣,争集稻粱洲。野阔横双练,城坚耸百楼。行看凤尾诏,却下虎头州。君意已吴越,我行无去留。归途应食粥,乞米使君舟。 【用前韵再和许朝奉】 高门元世旧,客路晚追游。清绝闻诗语,疏通岂法流。传家有衣钵,断狱尽春秋。邂逅陪车马,寻芳谢?洲。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恨赋投湘水,悲歌祀柳州。何如五字律,相与一樽留。更约登尘外,归时月满舟。 【用前韵再和孙志举】 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胜人。邓通岂不富,郭解安得贫。惊飞贺夏燕,走散入幕宾。醉眠中山酒,梦结南柯姻。宠辱能几何,悲欢浩无垠。回视人间世,了无一事真。洒扫古玉局,香火通帝?。我室思无邪,我堂德有邻。所至为乡里,事贤友其仁。之子富经术,蔚如井大春。蜿??楚南极,淑气生此民。唱高和自寡,非我谁当亲。譬彼ㄍ谷竹,剪栽待伶伦。俗学吁可鄙,纸缯配刍银。聊将调痴鬼,亦复争华新。愿子事笃实,浮言扫谵谆。穷通付造物,得丧理本均。期子如太仓,会当发陈陈。 【崔文学甲携文见过萧然有出尘之姿问之则孙介夫之甥也故复用前韵赋一篇示志举】 象服盛簪珥,岂是邢夫人。敝衣破冠履,可怜范叔贫。君看崔员外,晚就观国宾。当年颇赫赫,翁媪争为姻。(事见退之《赠崔员外诗》。)蹭蹬阻风水,横斜挂边垠。青衫映白发,今似梅子真。道存百无害,甘守吴市?。自言总角岁,慈母为择邻。邦人惊似舅,矫矫恶不仁。诗文非他师,家法乃富春。岂非空同秀,为国产隽民。挺然齐鲁生,近出姬姜亲。为文不在多,一颂了伯伦。清诗要锻炼。乃得铅中银。自我迁岭外,七见槐火新。著书已绝笔,一默含千谆。蒉桴和苇?,天节非人均。时时自娱嬉,岂为俗子陈。 【画车诗二首】 何人画此双轮车,便是当年欹器图。上易下难须审细,左提右契免疏虞。 九衢歌舞颂王明,谁恻寒泉独自清。赖有千车能散福,化为膏雨满重城。 【虔州吕倚承事年八十三读书作诗不已好收古今帖贫甚至食不足】 (一作:吕倚梦得承事借示古今书一轴作诗代跋尾倚年八十一) 扬雄老无子,冯衍终不遇。不识孔方兄,但有灵照女。家藏古今帖,墨色照箱?。饥来据空案,一字不堪煮。枯肠五千卷,磊落相撑拄。吟为蜩蛩声,时有岛可句。为语里长者,德齿敬已古。如翁有几人,薄少可时助。 【王子直去岁送子由北归往反百舍今又相逢赣上戏用旧韵作诗留别】 米尽无人典破裘,送行万里一邹游。解舟又欲携君去,归舍聊须与妇谋。闻道年来丹伏火,不愁老去雪盈头。剩买山田添鹤口,庙堂新拜富民侯。 【次韵江晦叔二首】 人老家何在,龙眠雨未惊。酒船回太白,稚子候渊明。幸与登仙郭,同依坐啸成。小楼看月上,剧饮到参横。 钟鼓江南岸,归来梦自惊。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雨已倾盆落,诗仍翻水成。二江争送客,木杪看桥横。 【次韵江晦叔兼呈器之】 横空初不跨鹏鳌,位觉胡床步步高。(器之言尝梦飞,自觉身与所坐床皆起空中。)一枕昼眠春有梦,扁舟夜渡海无涛。归来又见颠茶陆,(往在钱塘尝语晦叔,陆羽茶颠,君亦然。)多病仍逢止酒陶。(陶渊明有《止酒》诗。器之少时饮量无敌,今不复饮矣。)笑说南荒底处所,只今榕叶下亭皋。 【寒食与器之游南塔寺寂照堂】 城南钟鼓斗清新,端为投荒洗瘴尘。总是镜空堂上客,谁为寂照境中人。红英扫地风惊晓,绿叶成阴雨洗春。记取明年作寒食,杏花曾与此翁邻。 【器之好谈禅不喜游山山中笋出戏语器之可同参玉版长老作此诗】 丛林真百丈,法嗣有横枝。(玉版、横枝,竹笋也。)不怕石头路,来参玉版师。聊凭柏树子,与问箨龙儿。瓦砾犹能说,此君那不知。 【永和清都观谢道士童颜в发问其年生于丙子盖与予同求此诗】 镜湖敕赐老江东,未似西归玉局翁。羁枕未容春梦断,清都宛在默存中。每逢佳境携儿去,试问流年与我同。自笑馀生消底物,半篙清涨百滩空。(予与刘器之同发虔州,江水忽清涨丈余,赣石三百里无一见者。至永和,器之解舟先去,予独游清都,作此诗。) 【赠诗僧道通】 雄豪而妙苦而腴,只有琴聪与蜜殊。(钱塘僧思聪总角善琴,后舍琴而学诗,复弃诗而学道,其诗似皎然而加雄放。安州僧仲殊诗敏捷立成,而工妙绝人远甚。殊辟谷,常啖蜜。)语带烟霞从古少,(李太白云,他人之文,如山无烟霞,春无草木。)气含蔬笋到公无。(谓无酸馅气也。)香林乍喜闻エ卜,古井惟愁断辘轳。为报韩公莫轻许,从今岛可是诗奴。 【张竞辰永康所居万卷堂】 君家四壁如相如,卷藏天禄吞石渠。岂惟邺侯三万轴,家有世南行秘书。儿童拍手笑何事,笑人空腹谈经义。未许中郎得异书,且共扬雄说奇字。清江萦山碧玉环,下有老龙千古闲。知君好事家有酒,化为老人夜扣关。留侯之孙书满腹,玉函宝方何用读。濠梁空复五车多,圯上从来一篇足。 【刘壮舆长官是是堂】 闲燕言仁义,是非安可无。非非义之属,是是仁之徒。非非近乎讪,是是近乎谀。当为感麟翁,善恶分锱铢。抑为阮嗣宗,臧否两含糊。刘君有家学,三世道益孤。陈古以刺今,纟由史行天诛。皎如大明镜,百陋逢一姝。鹗立时四顾,何由扰群狐。作堂名是是,自说行坦途。孜孜称善人,不善自远徂。愿君置座右,此语禹所谟。 【予昔作壶中九华诗其后八年复过湖口则石已为好事者取去乃和前韵以自解云】 江边阵马走千峰,问讯方知冀北空。尤物已随清梦断,(刘梦得以九华为造物一尤物。)真形犹在画图中。(道藏有《五岳真形图》。)归来晚岁同元亮,却扫何人伴敬通。赖有铜盆修石供,仇池玉色自璁珑。(家有铜盆,贮仇池石,正绿色,有洞水达背。予又尝以怪石供佛印师,作《怪石供》一篇。) 【次韵郭功甫观予画雪雀有感二首】 早知臭腐即神奇,海北天南总是归。九万里风安税驾,云鹏今悔不卑飞。 可怜倦鸟不知时,空羡骑鲸得所归。玉局西南天一角,万人沙苑看孤飞。 【次韵法芝举旧诗】 春来何处不归鸿,非复羸牛踏旧踪。但愿老师真似月,谁家瓮里不相逢。 【次韵赠清凉长老】 过淮入洛地多尘,举扇西风欲污人。但怪云山不改色,岂知江月解分身。安心有道年颜好,遇物无情句法新。送我长芦舟一叶,笑看雪浪满衣巾。 【睡起闻米元章冒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 一枕清风直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梦中作寄朱行中】 舜不作六器,谁知贵??。哀哉楚狂士,抱璞号空山。相如起睨柱,头璧相与还。何如郑子产,有礼国自闲。虽微韩宣子,鄙夫亦辞环。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 【答径山琳长老】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卷二十六 ◎诗七十七首 【?上访道人不遇】 花光红满栏,草色绿无岸。不逢青眼人,长歌白石涧。 【送淡公二首(此诗当为孟郊作)】 燕本冰雪骨,越淡莲花风。五言双宝刀,联响高飞鸿。翰苑钱舍人,诗韵铿雷公。识本不识淡,仰咏嗟无穷。清韵生物表,朗玉倾壶中。常于冷竹坐,相语道意冲。崧洛兴不薄,稽江事难同。明日若不来,我作黄石翁。何以兀其心,为君学虚空。 坐重青草公,意合沧海滨。渺渺独见水,悠悠不闻人。镜浪洗手渌,剡花人心春。虽然防外触,眼前绕衣新。行当译文字,慰此吟殷勤。 【上韩持国】 韩氏三虎秉枢极,中有一虎似伟节。端居隐几学无心,夙驾入朝常正色。犯时独行太?畏??,回天不忌真药石。辇致归来荷二圣,推排使至有众力。吾侪小人但饱饭,不有君子何能国。西湖醉卧春水船,如何为人作丰年。 【送别】 鸭头春水浓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脸。衰翁送客水边行,沙衬马蹄乌帽点。昂头问客几时归,客道秋风落叶飞。系马绿杨开口笑,傍山依约见斜晖。 【琴枕】 清眸作金徽,素齿为玉轸。响泉竟何用,金带常苦窘。斓斑渍珠泪,宛转堆云в。君若安七弦,应弹卓氏引。 【黄州(此诗当为欧阳修作)】 南山一尺雪,雪尽山苍然。涧谷深自暖,梅花应已繁。使君厌骑从,车马留山前。行歌招野叟,共步青林间。长松得高荫,盘石堪醉眠。只乐听山鸟,携琴写幽泉。爱之欲忘返,但苦世俗牵。归来始觉远,明月高峰颠。 【常山赠刘?】 刘侯年少日,骏马拊便面。援弓雁自落,不待白羽贯。 【古风(此秦观诗)】 精神洞元化,白日升高?。俯仰凌倒景,龙行逸如神。半道过紫府,弭节聊逡巡。金床设宝几,璀璨明月珍。仙者二三子,眷然骨肉亲。饮我霞石杯,放杯恍如春。遂朝玉虚上,冠剑班列真。无端拜失仪,放弃令自新。云霄难遽返,下土多埃尘。淮南守天庖,嗟我复何人。 【游杭州山】 山平村坞迷,野寺钟相答。晚阴云失莽,(一作杪)落日犹在塔。行招两社僧,共步青山月。送客渡石桥,迎客出林樾。幽寻本真性,往事听徐说。钱王方壮年,此邦事轻侠。乡人鄙贫贱,异类识英杰。立石像兴王,遗址今岌で。功勋三吴定,富贵四海甲。归来父老藏,崇高畏倾压。诗人工讥病,此欲恣挑抉。流传后世人,谈笑资口舌。是非今已矣,兴废何仓卒。持归问禅翁,笑指浮沤没。 【游三游洞游洞之日有亭吏乞诗既为留三绝句于洞之石壁明日至峡州吏又至意若未足乃复以此诗授之】 一径绕山翠,萦纡去似蛇。忽惊溪水急,争看洞门呀。滑磴攀秋蔓,飞桥踏古槎。三扉迎北吹,一穴向西斜。叹息烟云去,追思岁月遐。唐人昔未到,古俗此为家。洞暖无风雪,山深富鹿?。相逢衣尽草,环坐髻应ヮ。灶突依岩黑,樽?就石洼。洪荒无传记,想像在羲娲。此事今安有,遗踪我独嗟。山翁劝留句,强为写槎牙。 【和穆父新凉】 家居妻儿号,出仕猿鹤怨。未能逐什一,安敢抟九万。常恐樗栎身,坐缠冠盖蔓。受恩如负债,粗报乃焚券。但知眠牛衣,宁免刺虎圈。清风来既雨,新稻香可饭。紫螯应已肥,白酒谁能劝。君今崔蔡手,政比张赵健。三公行可致,一语先自献。幸推江湖心,适我鱼鸟愿。 【无题(此为白居易诗)】 引手攀红樱,红樱落如线。仰首看红日,红日走如箭。年光与时景,顷刻互衰变。何当血肉身,安得常强健。人心苦执迷,富贵忧贫贱。忧色常在眉,欢容不上面。吾今头半白,把镜非不见。惟应花下杯,更待他人劝。 【十一月十三日与几先自竹西来访庆老不见独与君卿供奉蟾知客东阁道话久之惠州追录】 卷卷长廊走黄叶,席帘垂地香烟歇。主人待来终不来,火红销尽灰如雪。 【古意】 儿童鞭笞学官府,翁怜儿痴旁笑侮。翁出坐曹鞭复呵,贤于群儿能几何。儿曹鞭人以为戏,公怒鞭人血流地。等为戏剧谁能先,我笑谓翁儿更贤。 【用定国韵赠其侄震】 衡门老苔藓,行柏千兵屯。开樽邀落日,未对乌鸟言。清风举吹籁,散乱书帙翻。传呼一何急,人马从车奔。贫居少宾客,邻妇窥篱藩。墙头过春酒,绿泛田家盆。比来伏青蒲,坐捉白兽樽。王猷修润色,亦有簿领烦。朝廷贵二陆,屡闻天语温。犹能整笔阵,愧我非韩孙。 【闻潮阳吴子野出家(或为苏过作)】 子昔少年日,气盖里闾侠。自言似剧孟,叩门知缓急。千金已散尽,白首空四壁。烈士叹暮年,老骥悲伏枥。妻孥真敝履,脱弃何足惜。四大犹幻座,衣冠矧外物。一朝发无上,顾老灵山宅。世事子如何,禅心久空寂。世间出世间,此道无两得。故应入枯槁,习气要除拂。丈夫生岂易,趣舍志匪石。当为师子吼,佛法无南北。 【补唐文宗柳公权联句(并引)】 .宋玉对楚王:“此独大王之雄风也,庶人安得而共之?”讥楚王知己而不知人也。柳公权小子与文宗联句,有美而无箴,故为足成其篇云。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一为居所移,苦乐永相忘。愿言均此施,清阴分四方。 【食槟榔】 月照无枝林,夜栋立万础。眇眇云间扇,荫此九月暑。上有垂房子,下绕绛刺御。风欺紫凤卵,雨暗苍龙乳。裂包一堕地,还以皮自煮。北客初未谙,劝食俗难阻。中虚畏泄气,始嚼或半吐。吸津得微甘,著齿随亦苦。面目太严冷,滋味绝媚妩。诛彭勋可策,推毂勇宜贾。瘴风作坚顽,导利时有补。药储固可尔,果录讵用许。先生失膏粱,便腹委败鼓。日啖过一粒,肠胃为所侮。蛰雷殷脐肾,藜藿腐亭午。书灯看膏尽,钲漏历历数。老眼怕少睡,竟使赤眦努。渴思梅林咽,饥念黄独举。柰何农经中,收此困羁旅。牛舌不饷人,一斛肯多与。乃知见本偏,但可酬恶语。 【古别离送苏伯固(一作送苏伯固效韦苏州)】 三度别君来,此别真迟暮。白尽老髭须,明日淮南去。酒罢月随人,泪湿花如雾。后夜逐君还,梦绕湖边(一作江南)路。 【次韵鲁直书伯时画王摩诘】 前身陶彭泽,后身韦苏州。欲觅王右丞,还向五字求。诗人与画手,兰菊芳春秋。又恐两皆是,分身来入流。 【雷州八首(此为秦观作)】 白发坐钩党,南迁濒海州。灌园以饣胡口,身自杂苍头。篱落秋暑中,碧花蔓牵牛。谁知把锄人,旧日东陵侯。 荔子无几何,黄柑遽如许。迁臣不惜日,恣意移寒暑。层巢俯云木,信美非吾土。草芳自有时,?何关汝。 下居近流水,小巢依岭岑。终日数椽间,但闻鸟遗音。炉香入幽梦,海月明孤斟。鹪鹩一枝足,所恨非故林。 培?娄无松柏,驾言此焉游。读书与意会,却扫可忘忧。尺蠖以时屈,其伸亦非求。得归良不恶,未归且淹留。 粤岭风俗殊,有疾时勿药。束带趋房祀,用史巫纷若。弦歌荐茧栗,奴至洽觞酌。呻吟殊未央,更把鸡骨灼。 粤女市无常,所至辄成区。一日三四迁,处处售??鱼。青裙脚不袜,臭味猿与狙。孰云风土恶?白洲生绿珠。 海康腊己酉,不论冬孟仲。杀牛挝鼓祭,城郭为倾动。虽非尧颁历,自我先人用。苦笑荆楚人,嘉平腊云梦。 旧时日南郡,野女出成群。此去尚应远,东风已如云。蚩氓托丝布,相就通殷勤。可怜秋胡子,不遇卓文君。 【妒佳月】 狂云妒佳月,怒飞千里黑。佳月了不嗔,曾何污洁白。爰有谪仙人,举酒为三客。今夕偶不见,泛澜念风伯。毋烦风伯来,彼也易灭没。支颐少待之,寒空净无迹。粲粲黄金盘,独照一天碧。玉绳惨无辉,玉露洗秋色。浩瀚玻璃盏,和光入胸臆。使我能永延,约君为莫逆。 【追和沈辽赠南华诗】 善哉彼上人,了知明镜台。欢然不我厌,肯致远公材。莞尔无心云,胡为出岫来。一堂安寂灭,卒岁扃苍苔。 【梦雪】 残杯失春温,破被生夜悄。开门千山白,俯仰同一照。虽时出圭角,固自绝瑕窍。儿童勿惊怪,调汝得一笑。 【雪林砚屏率鲁直同赋】 西山无时春,?岩锁顽阴。分明倚天壁,点缀无风林。物固为人出,兴谁于此深。穷奇真自蠹,诗句且娱心。 【南屏谦师妙于茶事自云得之于心应之于手非可以言传学到者十月二十七日闻轼游寿星寺远来设茶作此诗赠之】(一题送南屏谦师,而以现题为引) 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天台乳花世不见,玉川风腋今安有。东坡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 【申王画马图(或谓为蔡肇作)】 天宝诸王爱名马,千金争致华轩下。当时不独玉花骢,飞电流云绝潇洒。两坊岐薛甯与申,凭陵内厩多清新。肉げ汗血尽龙种,紫袍玉带真天人。骊山射猎包原隰,御前急诏穿围入。扬鞭一蹙破霜蹄,万骑如风不能及。雁飞兔走惊弦开,翠华按辔从天回。五家锦绣变(一作遍)山谷,百里舄珥遗纤埃。青骡蜀栈两超忽,高准浓娥散荆棘。回首追风趁日飞,(一作苜茫连天鸟自飞,)五陵佳气春萧瑟。 【奉和成伯大雨中会客解嘲】 乐事难并真实语,坐排用意多乖误。兴来取次或成欢,瓦钩却胜黄金注。我生祸患久不择,肯为一时风雨阻。天公变化岂有常,明月行看照归路。 【和公济饮湖上(一作:袁公济饮客湖上,东坡来为不速)】 昨夜醉归还独寝,晓来宿雨鸣孤枕。扁舟小棹截湖来,正见青山驳云锦。须知老人兴不浅,莫学公荣不共饮。与君歌鼓乐丰年,唤取千夫食陈廪。 【赠僧】 道人自嫌三世将,弃家十年今始壮。玉骨犹含富贵余,漆瞳已照人天上。去年相见古长干,众中矫矫如翔鸾。今年过我江西寺,病瘦已作霜松寒。朱颜不办供岁月,风中蒿火汤中雪。如问君家面黄翁,乞得摩尼照生灭。莫学王郎与支遁,臂鹰走马怜神骏。还君图画君自收,不如木人骑土牛。 【周教授索枸杞因以诗赠录呈广ヘ萧大夫】 邺侯藏书手不触,嗟我嗜书终日读。短檠照字细如毛,怪底眼花悬两目。扶衰赖有王母杖,名字于今挂仙录。荒城古堑草露寒,碧叶丛低红菽粟。春根夏苗秋著子,尽付天随耻充腹。兰伤桂折缘有用,尔独何损丹其族。赠君慎勿比薏苡,采之终日不盈掬。外泽中干非尔俦,敛藏更借秋阳曝。鸡壅桔梗一称帝,堇也虽尊等臣仆。时复论功不汝遗,异时谨事东篱菊。 【次韵黄夷仲茶磨】 前人初用茗饮时,煮之无问叶与骨。浸穷厥味臼始用,复计其初碾方出。计尽功极至于磨,信哉智者能创物。破槽折杵向墙角,亦其遭遇有伸屈。岁久讲求知处所,佳者出自衡山窟。巴蜀石工强镌凿,理疏性软良可咄。予家江陵远莫致,尘土何人为披拂。 【送公为游淮南(此诗为晁补之作)】 负米万里缘其亲,运甓无度忧其身。读书莫学流麦士,挟策莫比亡羊人。乃翁辛苦到白首,汝今强勉当青春。昔时管鲍以君霸,此两士贾宁非贫。 【谢苏自之惠酒】 高士例须怜曲ろ,此语尝闻退之说。我今有说殆不然,曲ろ未必高士怜。醉者坠车庄生言,全酒未若全于天。达人本自不亏缺,何暇更求全处全。景山沉迷阮籍傲,毕卓盗窃刘伶颠。贪狂嗜怪无足取,世俗喜异矜其贤。杜陵诗客尤可笑,罗列八子参群仙。流涎露顶置不说,为问底处能逃禅。我今不饮非不饮,心月皎皎长孤圆。有时客至亦为酌,琴虽未去聊忘弦。吾宗先生有深意,百里双罂远将寄。且言不饮固亦高,举世皆同吾独异。不如同异两俱冥,得鹿亡羊等嬉戏。决须饮此勿复辞,何用区区较醒醉。 【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并引)】 .予往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上有题一句云:玄鸿横号黄槲岘。九曲亭即吴王岘山,一山皆槲叶,其旁即元结陂湖也,荷花极盛。因为对云:皓鹤下浴红荷湖。坐客皆笑,同请赋此诗。 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解襟顾景各箕踞,击剑赓歌几举觥。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 【戏和正辅一字韵】 故居剑阁隔锦官,柑果姜蕨交荆菅。奇孤甘挂汲古绠,侥觊敢揭钩金竿。已归耕稼供藁秸,公贵干蛊高巾冠。改更句格各蹇吃,姑因狡狯加间关。(王方平谓麻姑云:姑固少年,吾老矣,不复作此狡狯变化也。) 【池上二首】 小池新凿会天雨,一部鼓吹从何来。有蟾正碧乱草色,时泅出没东南隈。井干跳梁亦足乐,洞庭鱼龙何有哉。能歌德声莫入月,清池与尔俱忘回。 不作太白梦日边,还同乐天赋池上。池上新年有荷叶,细雨鱼儿?佥轻浪。男儿学易不应举,幽人一友吾得尚。此池便可当长江,欲榜茅斋来荡漾。 【赠仲素寺丞致仕归隐潜山】 潜山隐君七十四,绀瞳绿发方谢事。腹中灵腋变丹砂,江上幽居连福地。彭城为我驻三日,明月满舟同一醉。丹书细字口传诀,顾我沉迷真弃耳。年来四十发苍苍,始欲求方救憔悴。他年若访潜山居,慎勿逃人改名字。 【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 江夏无双种奇茗,汝阴六一夸新书。磨成不敢付僮仆,自看汤雪生玑珠。列仙之儒瘠不腴,只有病渴同相如。明年我欲东南去,画舫何妨宿太湖。(《归田录》草茶以双井为第一。画舫宿太湖,比渚贡茶故事。) 【扬州以土物寄少游(此诗为秦观作)】 鲜鲫经年秘??,团脐紫蟹脂填腹。后春莼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鸟子累累何足道,点缀盘餐亦时欲。淮南风俗事瓶罂,方法相传竟留蓄。且同千里寄鹅毛,何用孜孜饮麋鹿。 【赠昙秀】 白云出山初无心,栖乌何必恋山林。道人偶爱山水故,纵步不知湖岭深。空岩已礼百千相,曹溪更欲瞻遗像。要知水味孰冷暖,始信梦时非幻妄。袖中忽出贝叶书,中有璧月缀星珠。人间胜绝略已遍,匡庐南岭并西湖。西湖北望三千里,大堤冉冉横秋水。诵师佳句说南屏,瘴云应逐秋风靡。胡为只作十日欢,杖策复寻归路难。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子何时丹。 【再过泗上二首(此二诗为张耒作)】 眼明初见淮南树,十客相逢九吴语。旅程已付夜帆风,客睡不妨背船雨。黄柑紫蟹见江海,红稻白鱼饱儿女。殷勤买酒谢船师,千里劳君勤转橹。 系舟淮北雨折轴,系舟淮南风断桥。客行有期日月疾,岁事欲晚霜雪骄。山根浪头作雷吼,缩手敢试舟师篙。不用燃犀照幽怪,要须拔剑斩长蛟。 【赠李兕彦威秀才】 魏王大瓠实五石,种成?落将安适。可怜公子持十牛,海上三年竟何得。先生少负不羁才,从车数到单于台。天山直欲三箭取,白衣将军何人哉。夜逢怪石曾饮羽,戏中戟枝何足数。誓将马革裹尸还,肯学班超苦儿女。封侯卫霍知几许,老矣先生困羁旅。酒酣聊复说平生,结袜犹堪一再鼓。弃书捐剑学万人,纨绔儒冠皆误身。穷途政似不龟手,与世羞为西子颦。如今惟有谈天口,云梦胸中吞八九。世间万事寄黄粱,且与先生说乌有。 【次韵谢子高读渊明传(此诗为黄庭坚作)】 枯木嵌空微黯淡,古器虽在无古弦。袖中正有南风手,谁为听之谁为传。风流岂落正始后,甲子不数义熙前。一山黄菊平生事,无酒令人意缺然。 庞公(此诗为沈辽作。据文意当为两首诗讹成,现据外集分。外集题第二首为《戏书》。) 襄阳庞公少检束,白发不髡亦不俗。世所奔趋我独弃,我已有馀彼不足。鹿门有月树下行,虎溪无风舟上宿。不识当年捕鱼客,但爱长康画金粟。杜口如今不复言,庞公为人不曲局。东西有人问老翁,为道明灯照华屋。 五言七言正儿戏,三行五行亦偶尔。我性不饮只解醉,正如春风弄群卉。四十年来同幻事,老去何须别愚智。古人不住亦不灭,我今不作亦不止。寄语悠悠世上人,浪生浪死一埃尘。洗墨无池笔无象,聊尔作戏悦我神。 【送吕行甫司门ヘ河阳】 结交不在久,倾盖如平生。识子今几日,送别亦有情。子生公相家,高义久峥嵘。天才既超诣,世故亦屡更。譬如追风骥,岂免羁与缨。念我山中人,久与麋鹿并。误出挂世网,举动俗所惊。归田虽未果,已觉去就轻。河阳岂云远,出处恐异程。便当从此别,有酒无徒倾。 【食雉】 雄雉曳修尾,惊飞向日斜。空中纷格斗,彩羽落如花。喧呼勇不顾,投网谁复嗟。百钱得一双,新味时所佳。烹煎杂鸡鹜,爪距漫槎牙。谁知化为蜃,海上落飞鸦。 【双凫观(在叶县)】 王乔古仙子,时出观人寰。常为汉郎吏,厌世去无还。双凫偶为戏,聊以惊世顽。不然神仙迹,罗网安能攀。纷纷尘埃中,铜印纡青纶。安知无隐者,窃笑彼愚奸。 【郭纶】(纶本河西弓箭手,屡战有功,不赏。自黎州都监官满,贫不能归。今权嘉州监税。) 河西猛士无人识,日暮津亭阅过船。路人但觉骢马瘦,不知铁槊大如椽。因言西方久不战,截发愿作万骑先。我当凭轼与寓目,看君飞矢射蛮毡。 【初发嘉州】 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锦水细不见,蛮江清更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是日期乡僧宗一,会别钓鱼台下。) 【犍为王氏书楼】 树林幽翠满山谷,楼观突兀起江滨。云是昔人藏书处,磊落万卷今生尘。江边日出红雾散,绮窗画阁青氛氲。山猿悲啸谷泉响,野鸟?戛岩花春。借问主人今何在,被甲远戍长苦辛。先登搏战事斩级,区区何者为三坟。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古人不见悲世俗,回首苍山空白云。 【过宜宾见夷中乱山】 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横云忽飘散,翠树纷历历。行人挹孤光,飞鸟投远碧。蛮荒谁复爱,?秀安可适。岂无避世士,高隐炼精魄。谁能从之游,路有豺虎迹。 【夜泊牛口】 日落红雾生,系舟宿牛口。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柳。负薪出深谷,见客喜且售。煮蔬为夜餐,安识肉与酒。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儿女自咿[A18B],亦足乐且久。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富贵耀吾前,贫贱独难守。谁知深山子,甘与麋鹿友。置身落蛮荒,生意不自陋。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 【牛口见月】 掩窗寂已睡,月脚垂孤光。披衣起周览,飞露洒我裳。山川同一色,浩若涉大荒。幽怀耿不寐,四顾独彷徨。忽忆丙申年,京邑大雨滂。蔡河中夜决,横浸国南方。车马无复见,纷纷操?伐郎。新秋忽已晴,九陌尚汪洋。龙津观夜市,灯火亦煌煌。新月皎如昼,疏星弄寒芒。不知京国喧,是谓江湖乡。今来牛口渚,见月重凄凉。却思旧游处,满陌沙尘黄。 【舟中听大人弹琴】 弹琴江浦夜漏水,敛衽窃听独激昂。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自从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独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世人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无情枯木今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 【泊南牛口期任遵圣长官到晚不及见复来】 江上有微径,深榛烟雨埋。崎岖欲取别,不见又重来。下马未及语,固已慰长怀。江湖涉浩渺,安得与之偕。 【江上看山】 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渺。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 【留题仙都观】 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苍苍松柏老。舟中行客去纷纷,古今换易如秋草。空山楼观何峥嵘,真人王远阴长生。飞符御气朝百灵,悟道不复诵《黄庭》。龙车虎驾来下迎,去如旋风抟紫清。真人厌世不回顾,世间生死如朝暮。学仙度世岂无人,餐霞绝粒长辛苦。安得独从逍遥君,泠然乘风驾浮云,超世无有我独行。 【屈原塔(在忠州,原不当有塔于此,意者后人追思,故为作之)】 楚人悲屈原,千岁意未歇。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西山诗和者三十余人再次前韵为谢】 (此诗卷十六已收,题:再用前韵。) 【新滩】 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番番从高来,一一投涧坑。大鱼不能上,暴鬣(一作腮)滩下横。小鱼散复合,氵?氵爵如遭烹。鸬鹚不敢下,飞过两翅轻。白鹭夸瘦捷,插脚还欹倾。区区舟上人,薄技安敢呈。只应滩头庙,赖此牛酒盈。 【新滩阻风】 北风吹寒江,来自两山口。初闻似摇扇,渐觉平沙走。飞云满岩谷,舞雪穿窗牖。滩下三日留,识尽滩(一作山)前叟。孤舟倦鸦轧,短缆困牵揉。尝闻不终朝,今此何其久。只应留远人,此意固亦厚。吾今幸无事,闭户为饮酒。 【昭君村】 昭君本楚人,艳色照江水。楚人不敢娶,谓是汉妃(一作家)子。谁知去乡国,万里为胡鬼。人言生女作门楣,昭君当时忧色衰。古来人事尽如此,反覆纵横安可知。 【黄牛庙】 江边石壁高无路,上有黄牛不服箱。庙前行客拜且舞,击鼓吹箫屠白羊。山下耕牛苦硗确,两角磨崖四蹄湿。青刍半束长苦饥,仰看黄牛安可及。 【虾蟆培】 蟆背似覆盂,蟆颐如偃月。谓是月中蟆,开口吐月液。根源来甚远,百尺苍崖裂。当时龙破山,此水随龙出。入江江水浊,犹作深碧色。禀受苦洁清,独与凡水隔。岂惟煮茶好,酿酒应无敌。 【留题峡州甘泉寺(姜诗故居)】 轻舟横江来,吊古悲纯孝。逶迤寻远迹,婉娈见遗貌。清泉不可挹,涸尽空石窖。古人飘何之,惟有风竹闹。行行玩村落,户户悬网罩。民风坦和平,开户夜无钞。丛林富笋茹,平野绝虎豹。嗟哉此乐乡,毋乃姜子教。 【寄题清溪寺(在峡州,鬼谷子之故居)】 口舌安足恃,韩非死说难。自知不可用,鬼谷乃真奸。遗书今未亡,小数不足观。秦仪固新学,见利不知患。嗟时无桓文,使彼二子颠。死败无足怪,夫子固使然。君看巧更穷,不若愚自安。遗宫若有神,颔首然吾言。 【荆门惠泉】 泉源从高来,走下随石脉。纷纷白沫乱,隐隐苍崖坼。萦回成曲沼,清澈见肝膈。众泻为长溪,奔驶荡蛙蝈。初开不容?宛,渐去已如帛。传闻此山中,神物懒遭谪。不能致雷雨,滟滟吐寒碧。遂令山前人,千古灌稻麦。 ●卷二十七 ◎诗六十六首 【次韵答荆门张都官维见和惠泉诗】 楚人少井饮,地气常不泄。蓄之为惠泉,坌若有所折。泉源本无情,岂问浊与澈。贪愚彼二水,终古耻莫雪。只应所处然,遂使语异别。泉傍地平衍,泉上山ゃや。君子慎所居,此义安可缺。古人贵言赠,敢用况高节。不为冬霜干,肯畏夏日裂。泠泠但不已,海远要当彻。 【氵利阳早发】 富贵本先定,世人自荣枯。嚣嚣好名心,嗟我岂独无。不能便退缩,但使进少徐。我行念西国,已分田园芜。南来竟何事,碌碌随商车。自进苟无补,乃是懒且愚。人生重意气,出处夫岂徒。永怀江阳叟,种藕春满湖。 【夜行观星】 天高夜气严,列宿森就位。大星光相射,小星闹若沸。天人不相干,嗟彼本何事。世俗强指摘,一一立名字。南箕与北斗,乃是家人器。天亦岂有之,无乃遂自谓。迫观知何如,远想偶有以。茫茫不可晓,使我长叹喟。 【汉水】 舍棹忽逾月,沙尘困远行。襄阳逢汉水,偶似蜀江清。蜀江固浩荡,中有蛟与鲸。汉水亦云广,欲涉安敢轻。文王化南国,游女俨如卿。洲中浣纱子,环?锵锵鸣。古风随世变,寒水空泠泠。过之不敢慢,伫立整冠缨。 【万山】 西行度连山,北出临汉水。汉水蹙成潭,旋转山之趾。禅房久已坏,古?含清Г。下有仲宣栏,绠刻深容指。回头望西北,隐隐龟背起。传云古隆中,万树桑柘美。月炯转山曲,山上见洲尾。绿水带平沙,盘盘如抱珥。山川近且秀,不到懒成耻。问之安能详,画地费簪?。 【隆中】 诸葛来西国,千年爱未衰。今朝游故里,蜀客不胜悲。谁言襄阳野,生此万乘师。山中有遗貌,矫矫龙之姿。龙蟠山水秀,龙去渊潭移。空馀蜿蜒迹,使我寒涕垂。 【竹叶酒】 楚人汲汉水,酿酒古宜城。春风吹酒熟,犹似汉江清。耆旧何人在,丘坟应已平。惟余竹叶在,留此千古情。 【鳊鱼】 晓日照江水,游鱼似玉瓶。谁言解缩项,贪饵每遭烹。杜老当年意,临流忆孟生。吾今又悲子,辍筋涕纵横。 【望夫台(在忠州南数十里)】 山头孤石远亭亭,江转船回石似屏。可怜千古长如昨,船去船来自不停。浩浩长江赴沧海,纷纷过客似浮萍。谁能坐待山月出,照见寒影高伶俜。 【永安宫(今夔之永安门,即宫之遗址也)】 千古陵谷变,故宫安得存。徘徊问耆老,惟有永安门。游人杂楚蜀,车马晚喧喧。不见重楼好,谁知昔日尊。吁嗟蜀先主,兵败此亡魂。只应法正死,使公去遭燔。 【八阵碛】 平沙何茫茫,仿佛见石?。纵横满江上,岁岁沙水啮。孔明死已久,谁复辨行列。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诀。至人已心悟,后世徒妄说。自从汉道衰,蜂起尽奸杰。英雄不相下,祸难久连结。驱民市无烟,战野江流血。万人赌一掷,杀尽如沃雪。不为久远计,草草常无法。孔明最后起,意欲扫群孽。崎岖事节制,隐忍久不决。志大遂成迂,岁月去如瞥。六师纷未整,一旦英气折。惟余八阵图,千古壮夔峡。 【诸葛盐井】 (井有十四,自山下至山上,其十三井常空,盛夏水涨,则盐泉迤逦迁去,常去于江水之所不及。) 五行水本咸,安择江与井。如何不相入,此意复谁省。人心固难足,物理偶相逞。犹嫌取未多,井上无闲绠。 【颍大夫庙(颍考叔也,庙在汝州颍桥)】 人情难强回,天性可微感。世人争曲直,苦语费摇撼。大夫言何柔,暴主意自惨。荒祠旁孤冢,古隧有残坎。千年惟茅焦,世亦贵其胆。不解此微言,脱衣徒勇敢。 【许州西湖】 西湖小雨晴,滟滟春渠长。来从古城角,夜半传新响。使君欲春游,浚沼役千掌。纷纭具畚锸,闹若蚁运壤。夭桃弄春色,生意寒犹怏。惟有落残梅,标格若矜爽。游人坌已集,挈?三且两。醉客卧道傍,扶起尚偃仰。池台信宏丽,贵与民同赏。但恐城市欢,不知田野怆。颍川七不登,野气长苍莽。谁知万里客,湖上独长想。 【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 缩颈夜眠如冻龟,雪来惟有客先知。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随风颠倒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沾掌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高人著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纷纭旋转从满面,马上操笔为赋之。 【渚宫】 渚宫寂寞依古郢,楚地荒茫非故基。二王台阁已卤莽,(湘东王、高氏。)何况远问纵横时。楚王猎罢击灵鼓,猛士操舟张水嬉。钓鱼不复数鱼鳖,大鼎千石烹蛟螭。当时郢人架宫殿,意思绝妙般与亻垂。飞楼百尺照湖水,上有燕赵千峨眉。临风扬扬意自得,长使宋玉作楚词。秦兵西来取钟ね,故宫禾黍秋离离。千年壮观不可复,今之存者盖已卑。池空野迥楼阁小,惟有深竹藏狐狸。台中绛帐谁复见,台下野水(一作鸭)浮清漪。绿窗朱户春昼闭,想见深屋弹朱丝。腐儒亦解爱声色,何用白首谈孔姬。沙泉半涸草堂在,破窗无纸风ざざ。陈公踪迹最未远,七瑞寥落今何之。百年人事知几变,直恐荒废成空陂。谁能为我访遗迹,草中应有湘东碑。 【出峡】 入峡喜?岩,出峡爱平旷。吾心淡无累,遇境即安畅。东西径千里,胜处颇屡访。幽寻远无厌,高绝每先上。前诗尚遗略,不录久恐忘。忆从巫庙回,中路寒泉涨。汲归真可爱,翠碧光满盎。忽惊巫峡尾,岩腹有穿圹。仰见天苍苍,石室开南向。宣尼古庙宇,丛木作帏帐。铁?横半空,俯瞰不计丈。古人谁架构,下有不测浪。石窦见天?,瓦棺悲古葬。新滩阻风雪,村落去携杖。亦到龙马溪,茅屋沽村酿。玉虚悔不至,实为舟人诳。闻道石最奇,寤寐见怪状。峡山富奇伟,得一知几丧。苦恨不知名,历历但想像。今朝脱重险,楚水渺平荡。鱼多客庖足,风顺行意王。追思偶成篇,聊助舟人唱。 【神女庙】 大江从西来,上有千仞山。江山自环拥,恢诡富神奸。深渊鼍鳖横(去声),巨壑蛇龙顽。旌阳斩长蛟,雷雨移苍湾。蜀守降老蹇,至今带连环。纵横若无主,荡逸侵人寰。上帝降瑶姬,来处荆巫间。神仙岂在猛,玉座幽且闲。飘萧驾风驭,弭节朝天关。倏忽巡四方,不知道里艰。古妆具法服,邃殿罗烟鬟。百神自奔走,杂沓来趋班。云兴灵怪聚,云散鬼神还。茫茫夜潭静,皎皎秋月弯。还应摇玉佩,来听水潺潺。 【巫山】 瞿塘迤逦尽,巫峡峥嵘起。连峰稍可怪,石色变苍翠。天工运神巧,渐欲作奇伟。?央轧势方深,结构意未遂。旁观不暇瞬,步步造幽邃。苍崖忽相逼,绝壁凛可悸。仰观八九顶,俊爽凌颢气。晃荡天宇高,崩腾江水沸。孤超兀不让,直拔勇无畏。攀缘见神宇,憩坐就石位。??隔江波,一一问庙吏。遥观神女石,绰约诚有以。俯首见斜鬟,拖霞弄修帔。人心随物变,远觉含深意。野老笑吾旁,少年尝屡至。去随猿猱上,反以绳索试。石笋倚孤峰,突兀殊不类。世人喜神怪,论说惊幼稚。楚赋亦虚传,神仙安有是。次问扫坛竹,云此今尚尔。翠叶纷下垂,婆娑绿凤尾。风来自偃仰,若为神物使。绝顶有三碑,诘曲古篆字。老人那解读,偶见不能记。穷探到峰背,采斫黄杨子。黄杨生石上,坚瘦纹如绮。贪心去不顾,涧谷千寻缒。山高虎狼绝,深入坦无忌。洪?草树密,葱茜云霞腻。石窦有洪泉,甘滑如流髓。终朝自盥漱,冷冽清心胃。浣衣挂树梢,磨斧就石鼻。徘徊云日晚,归意念城市。不到今十年,衰老筋力惫。当时伐残木,牙蘖已如臂。忽闻老人说,终日为叹喟。神仙固有之,难在忘势利。贫贱尔何爱,弃去如脱屣。嗟尔若无还,绝粮应不死。 【观大水望朝阳岩作(此诗为沈辽作)】 朝阳岩前不结庐,下眺江水百步余。春泉溅溅出乳窦,青莎白石半ㄜ途。不到津头二三日,谁知江水涨天墟。遥望横杯不敢济,岩口正有人罾鱼。 【沧洲亭怀古(此诗为沈辽作)】 湘水悠悠天际来,夹江古木抱山回。城中人物若可数,日晏市散多苍苔。九嶷?天古云埋,遥想帝子龙车回。心衰目极何可望,九歌寂寂令人哀。 【柏家渡(此诗为沈辽作)】 柏家渡西日欲落,青山上下猿鸟乐。欲因新月望吴云,遥看北斗挂南岳。一梦??四十秋,古人不死终未休。草舍萧条谁与语,香风欲过白?州。 【清远舟中寄耘老】 小寒初渡梅花岭,万壑千岩背人境。清远聊为泛宅行,一梦分明堕乡井。觉来满眼是湖山,鸭绿波摇凤凰影。海陵居士无云梯,岁晚结庐颍水湄。山腰自悬苍玉佩,野马不受黄金羁。门前车盖猎猎走,笑倚清流数鬓丝。汀洲相见春风起,白?吹花散烟水。万里飘蓬未得归,目断沧浪泪如洗。北雁南来遗素书,苦言大浸没我庐。清斋十日不然鼎,曲突往往巢龟鱼。今年玉粒贱如水,青铜欲买囊已虚。人生百年如寄尔,七十朱颜能有几。有子休论贤与愚,倪生枉却带经锄。天南看取东坡叟,可是平生废读书。 【书堂屿(此诗为沈辽作)】 苍山古木书堂屿,北出湘水百余步。谁为往来亏世界,至今人指安禅处。岂无惊蛇与飞鸟,后来那复知其趣。不知我身今是否,空记名称作堂住。 【醉睡者】 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先生醉卧此石间,万古无人知此意。 【戏咏子舟画两竹两鸲鹆(此诗为黄庭坚作)】 风晴日暖摇双竹,竹间对语双鸲鹆。鸲鹆之肉不可食,人生不才果为福。子舟之笔利如锥,千变万化皆天机。未知笔下鸲鹆语,何似梦中蝴蝶飞。 【老翁井(此诗当为苏洵作)】 井中老翁误年华,白沙翠石公之家。公来无踪去无迹,井面团圆水生花。翁今与世两何与,无事纷纷惊牧竖。改颜易服与世同,无使世人知有翁。 【赠山谷子(此诗当为陈师道作)】 黄童三尺世无双,笔头衮衮悬秋江。不忧老子难为父,平生崛强今心降。我来喜共阿戎语,应敌纵横如急雨。生子还如孙仲谋,豚犬谩多何足数。黄家小儿名拾得,眉如长松眼如漆。只今数岁已动人,老人留眼看他日。笑君老蚌生明珠,自笑此物吾家无。君当置酒我当贺,有儿传业更何须。 【观子玉郎中草圣】 柳侯运笔如电闪,子云寒悴羊欣俭。百斛明珠便可扛,此书非我谁能双。 【鳆鱼行】 渐台人散长弓射,初啖鳆鱼人未识。西陵衰老む帐空,肯向北河亲馈食。两雄一律盗汉家,嗜好亦若肩相差。(莽、操皆嗜鳆鱼。)食每对之先太息,不因噎呕缘疮痂。中间霸据关梁隔,一枚何啻千金直。百年南北鲑菜通,往往残馀饱臧获。东随海舶号倭螺,异方珍宝来更多。磨沙瀹沈成大?,剖蚌作脯分馀波。君不闻蓬莱阁下驼棋岛,八月边风备胡獠。舶船跋浪鼋鼍震,长?铲处崖谷倒。膳夫善治荐华堂,坐令雕俎生辉光。肉芝石耳不足数,醋Ρ鱼皮真倚墙。中都贵人珍此味,糟?油藏能远致。割肥方厌万钱厨,决眦可醒千日醉。三韩使者金鼎来,方奁馈送烦舆台。辽东太守远自献,临淄掾吏谁为材。吾生东归收一斛,包苴未肯钻华屋。分送羹材作眼明,却取细书防老读。 【次韵水官诗(并引原收有老泉水官诗,今删)】 净因大觉琏师,以阎立本画水官遗编礼公。公既报之以诗,谓某:汝亦作。某顿首再拜次韵,仍录二诗为一卷以献。 高人岂学画,用笔乃其天。譬如善游人,一一能操船。阎子本逢掖,畴昔慕云渊。丹青偶为戏,染指初尝鼋。爱之不自已,笔势如风翻。传闻贞观中,左衽解椎鬟。南夷羞白雉,佛国贡青莲。诏令拟王会,别殿写戎蛮。熊冠金络额,豹袖拥幡旃。传入应门内,俯伏脱剑?。天姿俨龙凤,杂沓朝鹏?。神功与绝迹,后世两莫扳。自从李氏亡,群盗窃山川。长安三日火,至宝随飞烟。尚有脱身者,漂流出东关。三官岂容独,得此今已编。吁嗟至神物,会合当有年。京城诸权贵,欲取百计难。赠以玉如意,岂能动高禅。信应一篇诗,皎若画在前。 【吊徐德占(并引)】 .余初不识德占,但闻其初为吕惠卿所荐,以处士用。元丰五年三月,偶以事至蕲水。德占闻余在传舍,惠然见访,与之语,有过人者。是岁十月,闻其遇祸,作诗吊之。 美人种松柏,欲使低映门。栽培虽易长,流恶病其根。哀哉岁寒姿,肮脏谁与伦。竟为明所误,不免刀斧痕。一遭儿女污,始觉山林尊。从来觅栋梁,未免傍篱藩。南山隔秦岭,千树龙蛇奔。大厦若果倾,万牛何足言。不然老岩壑,合抱枝生孙。死者不可悔,吾将遗后昆。 【题李伯时渊明东篱图】 彼哉嵇阮曹,终以明自膏。靖节固昭旷,归来侣蓬蒿。新霜著疏柳,大风起江涛。东篱理黄华,意不在芳醪。白衣挈壶至,径醉还游遨。悠然见南山,意与秋气高。 【李白谪仙诗(此诗或谓李白作)】 我居青空里,君隐黄埃中。声形不相吊,心事难形容。欲乘明月光,访君开素怀。天杯饮清露,展翼登蓬莱。佳人持玉尺,度君多少才。玉尺不可尽,君才无时休。对面一笑语,共蹑金鳌头。绛宫楼阙百千仞,霞衣谁与云烟浮。 【数日前梦一僧出二镜求诗僧以镜置日中其影甚异其一如芭蕉其一如莲花梦中与作诗】 君家有二镜,光景如湛卢。或长如芭蕉,或圆如芙蕖。飞电着子壁,明月入我庐。月下合三壁,日月跳明珠。问子是非我,我是非文殊。 【饮酒四首(此诗为秦观作)】 我观人间世,无如醉中真。虚空为锁殒,况乃百忧身。惜哉知此晚,坐令华发新。圣人骤难得,日且致贤人。 左手持蟹螯,举觞瞩云汉。天生此神物,为我洗忧患。山川同恍惚,鱼鸟共萧散。客至壶自倾,欲去不得闲。 有客远方来,酌我一瓯茗。我醉方不啜,强啜忽复醒。既凿浑沌氏,遂远华胥境。操戈逐儒生,举觞还酩酊。 雷觞淡于水,经年不濡唇。爰有扰龙裔,为造英灵春。英灵韵甚高,蒲萄难与邻。他年血食汝,当配杜康神。 【大雪独留尉氏】 古驿无人雪满庭,有客冒雪来自北。纷纷笠上已盈寸,下马登堂面苍黑。苦寒有酒不能饮,见之何必问相识。我酌徐徐不满觥,看客倒尽不留湿。千门昼闭行路绝,相与笑语不知夕。醉中不复问姓名,上马忽去横短策。 【阮籍啸台(在尉氏)】 阮生古狂达,遁世默无言。犹余胸中气,长啸独轩轩。高情遗万物,不与世俗论。登临偶自写,激越荡乾坤。醒为啸所发,饮为醉所昏。谁能与之较,乱世足自存。 【留别叔通元弼坦夫】 田三昔同寮,向我每倾倒。当年或龃龉,反覆看愈好。寇三我部民,孝悌化邻保。有如袁伯业,苦学到衰老。石生吾邑子,劲立风中草。宦游甑生尘,菽水媚翁媪。我穷交旧绝,计拙集枯槁。三子尤见存,往复纷?缟。迎我淮水北,送我睢阳道。愿存金石契,凛凛贯华皓。 【余归自道场何山遇大风因憩耘老溪亭命官奴秉烛捧砚写风竹一枝题诗云】(此诗四句系卷十一“与客游道场何山得鸟字”一诗倒数第六至三句,只最后一句作“怜此腰肢袅”,文字小异。当为讹成无疑。) 【和寄天选长官(此诗为释道潜作)】 寓形宇宙间,佚我方以老。流光安足恃,百岁同过鸟。顷子萦网罗,文采缘自表。自古山林人,何曾识机巧。但记寒岩翁,论心秋月皎。黄香十年旧,禅学参众妙。虚怀养天和,肯徇奔走闹。官居职事理,晨起何用早。桐阴满西斋,叱吏供洒扫。眷予东南来,野饭煮芹蓼。葆光既清尚,令尹亦高蹈。相将古寺行,软语颓晚照。公家有畸人,(公有族人,隐嵩山。)虚缘能自保。卜筑嵩山阳,何(一作行)当从结好。中山饶胜景,一览未易饱。何时命巾车,共陟云外峤。翻然(一作思)筋力疲,不复追踊跳。公诗拟《南山》,雄拔千丈峭。形容逼天真,邂逅识其要。藩篱吾未窥,敢议穷阃奥。 【昭陵六马唐文皇战马也琢石象之立昭陵前客有持此石本示予为赋之】 (此诗为张耒作。) 天将?隋乱,帝遣六龙来。森然风云姿,飒爽毛骨开。飙驰不及视,山川俨莫回。长鸣视八表,扰扰万驽骀。秦王龙凤姿,鲁鸟不足摧。腰间大白羽,中物如风雷。区区数竖子,搏取若提孩。手持扫天帚,六合如尘埃。艰难济大业,一一非常才。维时六骥足,绩与英卫陪。功成锵八鸾,玉辂行天街。荒凉昭陵阙,古石埋苍苔。 【颜阖】 颜阖古有道,躬耕自衣食。区区鲁小邦,不足隐明德。轺轩来我门,聘币继金璧。山门应使者,耕稼不谋国。但疑误将命,非敢惮行役。使者反锡命,户庭空履迹。薄俗徇世荣,截趾履之适。所重易所轻,隋珠弹飞翼。伊人畏照影,独往就阴息。鼎俎荐忠贤,谁能死燔炙。念彼藏衣冠,安知获尧客。 送朱世昌使蜀七首(此诗卷二十已收,题:“送运判朱朝奉入蜀七首。”) 【赠狄崇班季子】 狄生臂鹰来,见客不会揖。踞床咤得隽,借箸数禽入。短后掬豹裘,犹溅猩血湿。指呼索酒尝,快把长鲸吸。半酣论刀槊,怒发欲起立。北方老犭制子,狂突尚不絷。要须此?悍,气压边烽急。夜走追锋车,生斩活离级。持归献天王,封侯稳可拾。何为走猎师,日使群毛泣。 【题卢鸿学士堂图(此诗当为苏辙作)】 昔为太室花,卢岩在东麓。直上登封坛,一夜茧生足。径归不复往,蛮壑空在目。安知有千老,舒卷不盈轴。一处一卢生,裘褐荫乔木。方为世外人,行止何须录。百年入箧笥,犬马同一束。嗟予缚世累,归未有茆屋。江干百亩田,清泉映修竹。尚欲逃世名,岂须上图轴。 【寄周安孺茶】 大哉天宇内,植物知几族。灵品独标奇,迥超凡草木。名从姬旦始,渐播桐君录。赋咏谁最先,厥传惟杜育。唐人未知好,论著始于陆。常李亦清流,当年慕高躅。遂使天下士,嗜此偶于俗。岂但中土珍,兼之异邦鬻。鹿门有佳士,博览无不瞩。邂逅天随翁,篇章互赓续。开园颐山下,屏迹松江曲。有兴即挥毫,灿然存简牍。伊予素寡爱,嗜好本不笃。粤自少年时,低回客京毂。虽非曳裾者,庇荫或华屋。颇见绮纨中,齿牙厌粱肉。小龙得屡试,粪土视珠玉。团凤与葵花,?式?杂鱼目。贵人自矜惜,捧玩且缄椟。未数日注卑,定知双井辱。于兹自研讨,至味识五六。自尔入江湖,寻僧访幽独。高人固多暇,探究亦颇熟。闻道早春时,携ぷ赴初旭。惊雷未破蕾,采采不盈掬。旋洗玉泉蒸,芳罄岂停宿。须臾布轻缕,火候谨盈缩。不惮顷间劳,经时废藏蓄。髹筒净无染,箬笼匀且复。苦畏梅润侵,暖须人气燠。有如刚耿性,不受纤芥触。又若廉夫心,难将微秽渎。晴天敞虚府,石碾破轻绿。永日遇闲宾,乳泉发新馥。香浓夺兰露,色嫩欺秋菊。闽俗竞传夸,丰腴面如粥。自云叶家白,颇胜中山?。好是一杯深,午窗春睡足。清风击两腋,去欲凌鸿鹄。嗟我乐何深,水经亦屡读。陆子咤中泠,次乃康王谷。?麻培顷曾尝,瓶罂走僮仆。如今老且懒,细事百不欲。美恶两俱忘,谁能强追逐。姜盐拌白土,稍稍从吾蜀。沿欲外形体,安能徇心腹。由来薄滋味,日饭止脱粟。外慕既已矣,胡为此羁束。昨日散幽步,偶上天峰麓。山圃正春风,蒙茸万旗簇。呼儿为佳客,采制聊亦复。地僻谁我从,包藏置厨簏。何尝较优劣,但喜破睡速。况此夏日长,人间正炎毒。幽人无一事,午饭饱蔬菽。困卧北窗风,风微动窗竹。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昔人固多癖,我癖良可赎。为问刘伯伦,胡然枕糟曲。 【余自城中还道中云气自山中来如群马奔突以手掇开笼收其中归家云盈笼开而放之作扌蹇云篇(此诗一题“扌蹇云篇”,而以现题为引。)】 物役会有时,星言从高驾。道逢南山云,烦<炎页>吸如电过。竟谁使令之,衮衮从空下。龙移相排拶,风舞或颓亚。散为东郊雾,冻作枯树稼。或飞入吾车,逼仄人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携反茅舍。开缄乃放之,掣去仍变化。云兮汝归山,无使达官怕。 【游山呈通判承议写寄参寥师(此诗为释道潜作)】 煌煌世胄余,夫子非碌碌。由来有诗书,所以能绝俗。得官本河朔,瓜期未易促。扁舟下南来,逸驾追鸣鹄。遇胜即徜徉,风餐兼露宿。嗟余偶倾盖,一笑外羁束。杖策每过从,相携访山谷。东风披鲜云,绣错出林麓。松门有时尽,幽景无断续。崖转闻钟声,林疏见华屋。衔山余落景,归迹犹踯躅。谁云邺下欢,往事不可复。吾曹二三事,取乐亦云足。愿公寄新诗,一一能见录。船头行北归,囊橐有美玉。尘埃京洛人,亦与洗心目。 【和郭功父韵送芝道人游隐静】 观音妙智力,应感随缘度。芝师访东坡,宁辞万里步。道义偶相契,十年同去住。行穷半世间,又欲浮杯渡。我愿焚囊钵,不作陈俗具。会取却归时,只是而今路。 【次韵鲁直戏赠】 昨夜试微凉,汗衾初退红。我愿偕秋风,随身入房栊。君王不好事,只作好惊鸿。细看卷虿尾,我家真栗蓬。 【夜坐与迈联句】 清风来无边,明月翳复吐。(自) 松声满虚空,竹影侵半户。(迈) 暗枝有惊鹊,坏壁鸣饥鼠。(自) 露叶耿高梧,风萤落空庑。(迈) 微凉感团扇,古意歌白?。(自) 乐哉今夕游,复此陪杖屦。(迈) 传家诗律细,已自过宗武。短诗膝上成,聊以慰怀祖。(自) 【寄傲轩】 先生英妙年,一扫千兔秃。仕进固有余,不肯践场屋。通?何所傲,傲名非傲俗。定知轩冕中,享荣不偿辱。岂无自安计,得失犹转毂。先生独扬扬,忧患莫能渎。得如虎挟乙,失若龟藏六。茅檐聊寄寓,俯仰亦自足。东坡无边春,方寸尽藏蓄。醉哦旁若无,独侑一樽?。床头车马道,残月挂疏木。朝客纷扰时,先生睡方熟。 【榆】 我行汴堤上,厌见榆阴绿。千株不盈亩,斩伐同一束。及居幽囚中,亦复见此木。蠹皮溜秋雨,病叶埋墙曲。谁言霜雪苦,生意殊未足。坐待春风至,飞英覆空屋。 【槐】 忆我初来时,草木向衰歇。高槐虽经秋,晚蝉犹抱叶。淹留未云几,离离见疏荚。栖鸦寒不去,哀叫饱啄雪。破巢带空枝,疏影挂残月。岂无两翅羽,伴我此愁绝。 【竹】 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低昂中音会,甲刃纷相触。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风霁竹已回,猗猗散青玉。故山今何有,秋雨荒篱菊。此君知健否,归扫南轩绿。 【柏】 故园多珍木,翠柏如蒲苇。幽囚无与乐,百日看不已。时来拾流胶,未忍践落子。当年谁所种,少长与我齿。仰视苍苍干,所阅固多矣。应见李将军,胆落温御史。 ●卷二十八 ◎诗一百十首 问渊明(或曰:东坡此诗与渊明反,此非知言也。盖亦相引以造意言者,未始相非也。元?五年十月十四日。) 子知神非形,何复异人天。岂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我引而高之,则为星斗悬。我散而卑之,宁非山与川。三皇虽云没,至今在我前。八百要有终,彭祖非永年。皇皇谋一醉,发此露槿妍。有酒不辞醉,无酒斯饮泉。立善求我誉,饥人食馋涎。委运忧伤生,忧(一作运)去生亦还。纵浪大化中,正为化所缠。应尽便须尽,宁复事此言。 【题云龙草堂石磬】 折为督邮腰,悬作山人室。殊非濮上音,信是泗滨石。 【朱亥墓(俗谓屠儿原)】 昔日朱公子,雄豪不可追。今来游故国,大冢屈称儿。平日轻公相,千金弃若遗。梁人不好事,名字寄当时。鲁史盗齐豹,求名谁复知。慎无怨世俗,犹不遭仲尼。 【严颜碑(在忠州。颜即巴郡太守,事见《蜀志·张飞传》)】 先主反刘璋,兵意颇不义。孔明古豪杰,何乃为此事。刘璋固庸主,谁为死不二。严子独何贤,谈笑傲パ几。国亡君已执,嗟子死谁为。何人刻山石,使我空涕泪。吁嗟断头将,千古为病悸。 【岘山】 远客来自南,游尘昏岘首。过关无百步,旷荡吞楚薮。登高忽惆怅,千载意有偶。所忧谁复知,嗟我生苦后。团团山上桧,岁岁阅榆柳。大才固已殊,安得同永久。可怜山前客,倏忽星过溜。贤愚未及分,来者当自剖。 【骊山(此诗为李チ作)】 君门如天深几重,君王如帝坐法宫。人生难处是安稳,何为来此骊山中。复道凌云接金阙,楼观隐烟横翠空。林深雾暗迷八骏,朝东暮西劳六龙。六龙西幸峨眉栈,悲风便入华清院。霓裳萧散羽衣空,麋鹿来游猿鹤怨。我上朝元春半老,满地落花无人扫。羯鼓楼高挂夕阳,长生殿古生青草。可怜吴楚两醯鸡,筑台未就已堪悲。长杨五柞汉幸免,江都楼成隋自迷。由来留连多丧国,宴安鸩毒因奢惑。三风十愆古所戒,不必骊山可亡国。 【和子由除日见寄】 薄官驱我西,远别不容惜。方愁后会远,未暇忧岁夕。强欢虽有酒,冷酌不成席。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念为儿童岁,屈指已成昔。往事今何追,忽若箭已释。感时嗟事变,所得不偿失。府卒来驱傩,矍铄惊远客。愁来岂有魔,烦汝为攘磔。寒梅与冻杏,嫩萼初似麦。攀条为惆怅,玉蕊何时折。不忧春艳晚,行见弃夏核。人生行乐耳,安用声名籍。胡为独多感,不见膏自炙。诗来苦相宽,子意远可射。依依见其面,疑子在咫尺。兄今虽小官,幸忝佐方伯。北池近所凿,中有?水碧。临池饮美酒,尚可消永日。但恐诗力弱,斗健未免馘。诗成十日到,谁谓千里隔。一月寄一篇,忧愁何足掷。 【过巴东县不泊闻颇有莱公遗迹】 莱公昔未遇,寂寞在巴东。闻道山中树,犹余手种松。江山养豪俊,礼数困英雄。执版迎官长,趋尘拜下风。当年谁刺史,应未识三公。 【白帝庙】 朔风催入峡,惨惨去何之。共指苍山路,来朝白帝祠。荒城秋草满,古树野藤垂。浩荡荆江远,凄凉蜀客悲。迟回问风俗,涕泗悯兴衰。故国依然在,遗民岂复知。一方称警跸,万乘拥旌旗。远略初吞汉,雄心岂在夔。崎岖来野庙,闵默愧常时。破甑蒸山麦,长歌唱竹枝。荆邯真壮士,吴柱本经师。失计虽无及,图王固已奇。犹余帝王号,皎皎在门楣。 【戎州】 乱山围古郡,市易带群蛮。庾岭春耕少,孤城夜漏闲。往时边有警,征马去无还。自顷方从化,年来亦款关。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钚。何足争强弱,吾民尽玉颜。 【孔周翰尝令仙源中秋以事留东武时陈君荣右王君建中皆在郡后十七年中秋周翰持节过郡二君已亡感时怀旧留诗于壁又五年中秋轼与客饮超然台闻周翰乞此郡客有诵其诗者乃次其韵二篇以为他日一笑(此诗一题“和鲁人孔周翰题诗二首”,而以现题为引。底本原收孔诗,今删。)】 坏壁题诗已五年,故人风物两依然。定知来岁中秋月,又照先生枕曲眠。 更邀明月说明年,记取孤吟孟浩然。此去宦游如传舍,拣枝惊鹊几时眠。 【获鬼章二十二韵】 青唐有逋寇,白首已穷妖。窃据临洮郡,潜通讲渚桥。庙谋周召虎,边帅汉班超。坚垒千兵破,连航一炬烧。擒奸从窟穴,奏捷上烟霄。诡异人图像,欢娱路载谣。千诛非一事,伐叛自先朝。取道经陵寝,前期告庙祧。西来闻几日,面缚见今朝。二圣临云陛,千官溢海潮。载囚车轳辘,失主马萧条。横拜如蹲犬,胡装尚衣貂。理卿辞具服,译长舌初调。缓死恩殊厚,求生尾屡摇。慈仁逢太母,宽厚戴唐尧。赤手真擒虎,和羹未赐枭。藁街虚授首,东市偶全腰。困兽何须杀,遗雏或可招。威声西振夏,武节北通辽。帝道有强弱,天时或长消。羌情防报复,军胜忌矜骄。慎重关西将,奇功勿再要。 【光禄庵二首】 文章恨不见文园,礼乐方将访石泉。何事庵中着光禄,枉教闲处笔如椽。 城中太守的何人,林下先生非我身。若向庵中觅光禄,雪中履迹镜中真。 【过木枥观】 石壁高千尺,微踪远欲无。飞檐如剑寺,(出剑门东,望上寺宇仿佛可见。)古柏似仙都。许子尝高遁,行舟悔不迂。斩蛟闻猛烈,提剑想崎岖。寂寞棺犹在,修崇世已愚。隐居人不识,化去俗争吁。洞府烟霞远,人间爪发枯。飘飘乘倒景,谁复顾遗躯。 【观开西湖次吴左丞韵(此诗为道潜作)】 伟人谋议不求多,事定纷纷自唯阿。尽放龟鱼还绿净,肯容萧苇障前坡。一朝美事谁能纪,百尺苍崖尚可磨。天上列星当亦喜,月明时下浴明波。 【荆州十首】 游人出三峡,楚地尽平川。北客随南贾,吴樯间蜀船。江侵平野断,风卷白沙旋。欲问兴亡意,重城自古坚。 南方旧战国,惨澹意犹存。慷慨因刘表,凄凉为屈原。废城犹带井,古姓聚成村。亦解观形胜,升平不敢论。 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耕牛未尝汗,投种去如捐。农事谁当劝,民愚亦可怜。平生事游惰,那得怨凶年。 朱槛城东角,高王此望沙。江山非一国,烽火畏三巴。战骨沦秋草,危楼倚断霞。百年豪杰尽,扰扰见鱼虾。 沙头烟漠漠,来往厌喧卑。野市分獐闹,官帆过渡迟。游人多问卜,伧叟尽携龟。日暮江天静,无人唱楚辞。 太守王夫子,山东老俊髦。壮年闻猛烈,白首见雄豪。食雁君应厌,驱车我正劳。中书有安石,慎勿赋离骚。 残腊多风雪,荆人重岁时。客心何草草,里巷自嬉嬉。爆竹惊邻鬼,驱傩逐小儿。故人应念我,相望各天涯。 江水深成窟,潜鱼大似犀。赤鳞如琥珀,老枕胜玻璃。上客举雕俎,佳人摇翠篦。登疱更作器,何以免屠?。 北雁来南国,依依似旅人。纵横遭折翼,感恻为沾巾。平日谁能挹,高飞不可驯。故人持赠我,三嗅若为珍。 柳门京国道,驱马及春阳。野火烧枯草,东风动绿芒。北行运许邓,南去极衡湘。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 【渝州寄王道矩】 曾闻五月到渝州,水拍长亭砌下流。惟有梦魂长缭绕,共论唐史更绸缪。舟经故国岁时改,霜落寒江波浪收。归梦不成冬夜永,厌闻船上报更筹。 【过安乐山闻山上木叶有文如道士篆符云此山乃张道陵所寓二首】 天师化去知何在,玉印相传世共珍。故国子孙今尚死,满山秋叶岂能神。 真人已不死,外慕堕空虚。犹余好名意,满树写天书。 【涪州得山胡(善鸣,出黔中)】 终日锁筠笼,回头惜翠茸。谁知声?画?画,亦自意重重。夜宿烟生浦,朝鸣日上峰。故巢何足恋,鹰隼岂能容。 【巫山庙上下数十里有乌鸢无数取食于行舟之上舟人神之,故亦不敢害】 群飞来去噪行人,得食无忧便可驯。江上饥乌无足怪,野鹰何事亦频频。 【夷陵县欧阳永叔至喜堂】 夷陵虽小邑,自古控荆吴。形胜今无用,英雄久已无。谁知有文伯,远谪自王都。人去年年改,堂倾岁岁扶。追思犹咎吕,感叹亦怜朱。(时朱太守为公筑此堂。)旧种孤楠老,新霜一橘枯。清篇留峡洞,醉墨写邦图。(三游洞有诗,《夷陵图》后有留题处。)故老问行客,长官今白须。著书多念虑,许国减欢娱。寄语公知否,还须数倒壶。 【入峡】 自昔怀幽赏,今兹得纵探。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合水来如电,黔波绿似蓝。余流细不数,远势竞相参。入峡初无路,连山忽似龛。萦纡收浩渺,蹙缩作渊潭。风过如呼吸,云生似吐含。坠崖鸣??,垂蔓绿毵毵。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绝涧知深浅,樵童忽两三。人烟偶逢郭,沙岸可乘篮。野戍荒州县,邦君古子男。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闻道黄精草,丛生绿玉?。尽应充食饮,不见有彭聃。气候冬犹暖,星河夜半涵。遗民悲昶衍,(孟昶从此入觐,王衍亦蜀主。)旧俗接鱼蚕。版屋漫无瓦,岩居窄似庵。伐薪常冒?,得米不盈?。叹息生何陋,劬劳不自惭。叶舟轻远氵斥,大浪固尝谙。矍铄空相视,呕哑莫与谈。蛮荒安可驻,幽邃信难??。独爱孤栖鹘,高超百尺岚。横飞应自得,远?似无贪。振翮游霄汉,无心顾雀鹌。尘劳世方病,局促我何堪。尽解林泉好,多为富贵酣。试看飞鸟乐,高遁此心甘。 【题赠田辨之琴姬】 流水随弦滑,清风入指寒。坐中有狂客,莫近绣帘弹。 【四十年前元夕与故人夜游得此句】 午夜胧胧淡月黄,梦回犹有暗尘香。纵横满地霜槐影,寂寞莲灯半在亡。 【戏孙公素】 投扇昔年笑温峤,握刀晚岁战刘郎。不须戚戚如冯衍,便与时时说李阳。 【南康望湖亭(一本云过洞庭)】 八月渡长湖,萧条万象疏。(一本云潇湘景物疏。)秋风片帆急,暮蔼(一本作雨)一山孤。许国心犹在,康时术已(术,一作业。)虚。岷峨家万里,投老得归无。 【半山亭】 登岭势巍巍,莲峰太华齐。凭栏红日早,回首白云低。松柏月中老,猿猴物外啼。禅师吟绝后,千古指人迷。 【儋耳山(此诗为孔平仲作)】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傍石,尽是补天余。 【次韵闻复上人(此诗卷二十二已收,收时题作“次韵聪上人见寄”)】 【宋复古画潇湘晚景图三首】 西征忆南国,堂上画潇湘。照眼云山出,浮空野水长。旧游心自省,信手笔都忘。会有衡阳客,来看意渺茫。 落落君怀抱,山川自屈蟠。经营初有适,挥洒不应难。江市人家少,烟村古木攒。知君有幽意,细细为寻看。 咫尺殊非少,阴晴自不齐。径蟠趋后崦,水会赴前溪。自说非人意,曾经是马蹄。他年宦游处,应话剑山西。 【儋州二首(此诗卷二十三已收,为“新年五首”之第四第五首)】 【海上道人传以神守气诀】 但向起时作,还于作处收。蛟龙莫放睡,雷雨直须休。要会无穷火,尝观未尽油。夜深人散后,惟有一灯留。 【曹溪夜观传灯录灯花落一僧字上口占】 山堂夜岑寂,灯下看传灯。不觉灯花落,茶毗一个僧。 【赠包安静先生茶三首】 皓色生瓯面,堪称雪见羞。东坡调诗腹,今夜睡应休。(偶谒大中精蓝中,遇故人烹日注茶,果不虚示,故诗以记之。) 建茶三十片,不审味如何。奉赠包居士,僧房战睡魔。(昨日点日注极佳,点此,复云罐中余者,可示及舟中涤神耳。) 野菜初出珍又珍,送与安静病酒人。便须起来和热吃,不消洗面裹头巾。 【杭州次周焘韵游天竺观激水(一题作“次周焘韵”)】 道眼转丹青,常于寂处鸣。早知雨是水,不作两般声。 【过海得子由书】 经过废来久,有弟忽相求。门外三竿日,江关一叶秋。萧疏悲白发,漫浪散穷愁。世事江声外,吾生幸且休。 【去岁与子野游逍遥堂日欲没因并西山叩罗浮道院至已二鼓矣遂宿于西堂今岁索居儋耳子野复来相见作诗赠之】 往岁追欢地,寒窗梦不成。笑谈惊半夜,风雨暗长檠。鸡唱山椒晓,钟鸣霜外声。只今那复见,仿佛似三生。 【元?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同景文义伯圣途次元伯固蒙仲游七宝寺题竹上】 结根岂殊众,修柯独出林。孤高不可恃,岁晚霜风侵。 【泗州过仓中刘景文老兄戏赠一绝】 即聚伏波米,还数魏舒筹。应笑苏夫子,侥幸得湖州。 【戏题巫山县用杜子美韵(此诗为黄庭坚作)】 巴俗深留客,吴侬但忆归。直知难共语,不是故相违。东县闻铜臭,江陵换夹衣。丁宁巫峡雨,慎莫暗朝晖。 【初贬英州过杞赠马梦得】 万古他池穴,归心负雪堂。殷勤竹林咏,犹得比晁山王。 【答晁以道索书(此诗为陈师道作)】 阅世真难记,如公自不忘。其于书太简,正以懒相妨。 【大老寺竹间阁子】 残花带叶暗,新笋出林香。但见竹阴绿,不知?水黄。树高倾陇鸟,池浚落河鲂。栽种良辛苦,孤僧瘦欲?。 【和庐山上人竹轩】 洞外复空中,千千万万同。劳师向竹颂,清是阿谁风。 【款塞来享】 蠢尔氐羌国,天诛亦久稽。既能知面内,不复议征西。斥堠销烽火,边城息鼓鼙。输忠修贡职,弃过为黔黎。雪满流沙静,云沉太白低。巍巍二圣治,盛德古难齐。 【观台】 三界无所住,一台聊自宁。尘劳付白骨,寂照起黄庭。残磬风中袅,孤灯雪后青。须防童子戏,投瓦犯清泠。 【吴江岸(或谓为苏舜钦作)】 晓色兼秋色,蝉声杂鸟声。壮怀销铄尽,回首尚心惊。 【嘲子由】 堆几盏埃简,攻之如蠹虫。谁知圣人意,不在古书中。曲尽弦犹在,器成机见空。妙哉斫轮手,堂下笑桓公。 【无题】 六秩行当启,区中缘更疏。不贪为我宝,安步当君车。故国多乔木,先人有敝庐。誓将闲散好,不著一行书。 【元?九年立春】 (此诗四句,前人向以为是卷二十二“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一诗中的“白啖本河朔”以下四句讹成,其说有理,但因字面差别较大,故不删。) 熊白来北山,猪红削剑南。春盘得青韭,腊酒寄黄柑。 【扶风天和寺】 远望若可爱,朱栏碧瓦沟。聊为一驻足,且慰百回头。水落见山石,尘高昏市楼。临风莫长啸,遗涕浩难收。 【再赠常州报恩长老】 (此诗卷十五已收,为“赠常州报恩长老二首”之第二首。) 【闻洮西捷报】 汉家将军一丈佛,诏赐天池八尺龙。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似闻指挥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牧臣不见天颜喜,但惊草木放(一作皆。)春容。 【三萼牡丹】 风雨何年别,留真向此邦。至今遗恨在,巧过不成双。 【己未十月十五日狱中恭闻太皇太后不豫有赦作诗】 庭柏阴阴昼掩门,乌知有赦闹黄昏。汉宫自种三生福,楚客还招九死魂。纵有锄犁及田亩,已无面目见丘园。只应圣主如尧舜,犹许先生作正言。 【题李景元画】 闻说神仙郭恕先,醉中狂笔势澜翻。百年寥落何人在,只有华亭李景元。 【谢人惠云巾方舄二首】 燕尾称呼理未便,剪裁云叶却天然。无心只是青山物,覆顶宜归紫府仙。转觉周家新样俗,(头巾起后周。)未容陶令旧名传。鹿门佳士勤相赠,黑雾玄霜合比肩。(皮袭美《赠天随子纱巾》诗云:掩敛乍疑裁黑雾,轻明浑似带玄霜。) 胡靴短?幼格粗疏,古雅无如此样殊。妙手不劳盘作凤,(晋永嘉中,有凤头鞋。)轻身只欲化为凫。魏风褊俭堪羞葛,楚客豪华可笑珠。拟学梁家名解脱,(武帝有解脱履)。便於禅坐作跏趺。 【谢宋汉杰惠李承晏墨】 老松烧尽结轻花,妙法来从北李家。翠色冷光何所似,墙东в发堕寒鸦。 【被命南迁途中寄定武同僚】 人事千头及万头,得时何喜失时忧。只知紫绶三公贵,不觉黄粱一梦游。适见恩纶临定武,忽遭分职赴英州。南行若到江干侧,休宿浔阳旧酒楼。 【李委吹笛(并引)】 .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九日,东坡生日也。置酒赤壁矶下,踞高峰,俯鹊巢。酒酣,笛声起于江上。客有郭、石二生,颇知音,谓坡曰:“笛声有新意,非俗工也。”使人问之,则进士李委,闻坡生日,作新曲曰《鹤南飞》以献。呼之使前,则青巾紫裘要笛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数弄,嘹然有穿云裂石之声。坐客皆引满醉倒。委袖出嘉纸一幅,曰:“吾无求于公,得一绝句足矣。”坡笑而从之。 山头孤鹤向南飞,载我南游到九嶷。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怜时复犯龟兹。 【书黄筌画翎毛花蝶图二首】 短翎长喙喜喧卑,曳练双翔亦自奇。赖有黄鹂斗?好,独依藓石立多时。 绿阴青子已愁人,忍见中庭燕麦新。周怅刘郎今白首,时来看卷觅余春。 【次韵王定国得晋卿酒相留夜饮】 短衫压手气横秋,更着仙人紫绮裘。使我有名全是酒,从他作病且忘忧。诗无定律君应将,醉有真乡我可侯。且倒余樽尽今夕,睡蛇已死不须钩。 【偶于龙井辨才处得歙砚甚奇作小诗】 罗细无纹角浪平,半丸犀璧浦云泓。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瑟声。 【秋晚客兴(或为沈括作)】 草满池塘霜送梅,疏林野色近楼台。天围故越侵云尽,潮上孤城带月回。客梦冷随枫叶断,愁心低逐雁行来。流年又喜经重九,可意黄花是处开。 【陈伯比和回字复次韵(此诗为晁补之作)】 下里冯生宁屑去,湖海陈侯犹肯来。诗书好在家四壁,蒲柳蓊然城一隈。骑上下山亦疏矣,鲦从容出何为哉。市桥十步即尘土,晚雨潇潇殊未回。 【广陵后园题申公扇子】 露叶风枝晓自匀,绿阴青子净无尘。闲吟绕屋扶疏句,须信渊明是可人。 【山光寺回次芝上人韵(一作扬州同晁无咎、芝上人游山光寺和芝韵)】 闹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 【与道源游西庄遇齐道人同往草堂为齐书此(此诗为王安石作)】 桑麻已零落,藻荇复销沉。园宅在人境,岁时伤我心。强穿南埭路,遥望北山岑。欲与道人语,跨鞍聊一寻。 【寒食夜】 漏声透入碧窗纱,人静秋千影半斜。沉麝不烧金鸭冷,淡云笼月照梨花。 【答子勉三首(此诗为黄庭坚作)】 君不登郎省,还应上谏坡。才高殊未识,岁晚幸无他。枥马羸难出,邻鸡冻不歌。寒炉余几火,灰里拨阴何。 惊人得佳句,或以傲王公。处士还清节,滑稽安足雄。深沉似康乐,简远到安丰。一点无俗气,相期林下风。 欲舞腰身柳一窠,小梅催拍大梅歌。舞余片片梨花落,争奈当涂风物何。 【送杨奉礼】 谱牒推关右,风流出靖恭。时情任险陂,家法故雍容。南去河千顷,(大水中相别。)余惟酒一钟。更谁哀老子,令得放疏慵。 【别东武流杯】 莫笑官居如传舍,故应人世等浮云。百年父老知谁在,惟有双松识使君。 【走笔谢吕行甫惠子鱼】 卧沙细肋吾方厌,通印长鱼谁肯分。好事东平贵公子,贵人不与与苏君。 【访詹使君食槐芽(一作叶)冷淘】 (此诗卷二十三已收,题为“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 【赠虔州慈云寺鉴老】 居士无尘堪洗沐,道人有句借宣扬。窗间但见蝇钻纸,门外唯闻佛放光。遍界难藏真薄相,一丝不挂且逢场。却须重说圆通偈,千眼熏笼是法王。 【和方南圭寄迓周文之三首】 (其中后二首卷二十四已收,题为“又次韵二守同访新居二首”。) 共惜相从一寸阴,酒杯虽浅意殊深。且同月下三人影,聊豁(一作莫作)天涯万里心。东岭旧(一作近)开松竹径,南堂初绝斧斤音。知君善颂如张老,犹望携壶更一临。 【壶中九华诗】 .湖口人李正臣蓄异石九峰,玲珑宛转,若窗棂然。余欲以百金买之,与仇池石为偶,方南迁未暇也。名之曰壶中九华,且以诗识之。 我家岷蜀最高峰(,一作清溪电转失云峰。)梦里犹惊翠扫空。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天池水落层层见,(一作石泉影落涓涓滴。)玉女窗明处处通。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小(一作碧)玲珑。 【留别登州举人】 身世相忘久自知,此行闲看古黄?垂。自非北海孔文举,谁识东莱太史慈。落笔已吞云梦客,抱琴欲访水仙师。莫嫌五日匆匆守,归去先传乐职诗。 【过海(此诗卷二十五收时,题为“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过岭寄子由三首(此诗第三首为子由作)】 七年来往我何堪,又试曹溪一勺甘。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波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谁遣山鸡忽惊起,半岩花雨落毵毵。 投章献策谩多谈,能雪冤忠死亦甘。一片丹心天日下,数行清泪岭云南。光荣归佩呈佳瑞,瘴疠幽居弄晚岚。从此西风庾梅谢,却迎谁与马毵毵。 山林瘴雾老难堪,归去中原茶亦甘。有命谁怜终反北,无心却笑亦巢南。蛮音惯习疑伧语,脾病萦缠带岭岚。赖有祖师清净水,尘埃一洗落毵毵。 【歇白塔铺】 甘山庐阜郁长望,林隙依稀(一作熹微)漏日光。吴国晚蚕初断叶,占城早稻欲移秧。迢迢涧水随人急,冉冉岩花扑马香。望眼尽从(一作穷)飞鸟远,白云深处是吾乡。 【西蜀杨耆二十年前见之甚贫今见之亦贫所异于昔者苍颜华发耳女无美恶富者妍士无贤不肖贫者鄙使其逢时遇合岂减当世之士哉顷宿长安驿舍闻泣者甚怨问之乃昔富而今贫者乃作一诗今以赠杨君(一题赠杨耆,而以现题为引。)】 孤村渐(一作微)雨逐秋凉,逆旅愁人怨夜长。不寐相看惟枥马,愁吟(一作悲歌)互答有寒づ。天寒滞穗犹横亩,岁晚空机尚倚墙。劝尔一杯聊复睡,人间贫富海茫茫。 【赠人】 别后休论信息疏,仙凡自古亦殊途。蓬山路远人难到,霜柏威高道转孤。旧赏未应亡楚国,新诗闻已满皇都。谁怜泽畔行吟者,目断长安貌欲枯。 【赵成伯家有姝丽仆忝乡人不肯开樽徒吟春雪谨依元韵以当一笑】 绣帘朱户未曾开,谁见梅花落镜台。试问高吟三十韵,(俗云检验死秀才衣带上,有诗三十韵。)何如低唱两三杯。(世传陶谷学士买得党太尉家故妓,遇雪,陶取雪水烹团茶,谓妓曰:“党家应不识此?”妓曰:“彼粗人安有此景,但能于销金暖帐下浅斟低唱,吃羊羔儿酒耳。”陶默然愧其言。)莫嫌衰鬓聊相映,须得纤腰与共回。知道文君隔青琐,梁园赋客敢言才。(聊答来句,义取妇人而已,罪过,罪过。) ●卷二十九 ◎诗一百十六首 【观湖二首】 乘槎远引神仙客,万里清风上海涛。回首不知沙界小,飘衣犹觉色尘高。须弥有顶低垂日,兜率无根下戴鳌。释梵茫然齐劫火,飞云不觉醉陶陶。 朝阳照水红光开,玉涛银浪相徘徊。山分宿雾尽宽远,云驾高风驰送来。升霞影色欹残火,及物气焰明纤埃。可怜极大不知已,浮生野马悠悠哉。 【寄高令】 满地春风扫落花,几番曾醉长官衙。诗成锦绣开胸臆,论极冰霜绕齿牙。别后与谁同把酒,客中无日不思家。田园知有儿孙委,早晚扁舟到海涯。 【狱中寄子由二首】 (一作: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和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二首)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狱中闻湖杭民为余作解厄斋经月,所以有此句也。朱邑葬桐乡。犀角,杜琮事。) 【出狱次前韵二首】 (一作: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 百日归期恰及春,残生乐事最关身。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ㄋ人。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寒上纵归他日马,城中不斗少年鸡。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子由闻余下狱,乞以官爵赎余罪,贬筠州监酒。) 【寄子由】 厌暑多应一向慵,银钩秀句益疏通。也知堆案文书满,未暇开轩砚墨中。湖面新荷空照水,城头高柳漫摇风。吏曹不是尊贤事,谁把前言语化工。 【徐州送交代仲达少卿】 此身无用且东来,赖有江山慰不才。旧尹未嫌衰废久,清尊犹许再三开。满城遗爱知谁继,极目扁舟挽不回。归去青云还记否,交游胜绝古城隈。 【次韵马元宾】 流落江湖万里归,相逢自慰已差池。初闻好句惊人倒,悔过东庭识面迟。握手宁知无贺监,结交谁复许袁丝。塞鸿正欲摩天去,垂老追攀岂可期。 【喜王定国北归第五桥】 白露凄风洗瘴烟,梦回相对两凄然。雀罗廷尉非当日,鸠杖先生愈少年。世事饱谙思缩手,主恩未报耻归田。谁怜第五桥东水,独照台州老郑虔。 【次韵完夫再赠之什某已卜居毗陵与完夫有庐里之约云】 柳絮飞时笋箨斑,风流二老对开关。雪芽我为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竹簟水风眠昼永,玉堂制草落人间。应容缓急烦闾里,桑柘聊同十亩闲。 【和林子中待制】 两翁留滞各皤然,人笑迂疏老更坚。共把鹅儿(一作鸱夷)一樽酒,相逢卵色五湖天。江边遗爱啼斑白,海上先声入管弦。早晚渊明赋归去,浩歌长笑老斜川。 【九日袁公济有诗次其韵】 古来静治得清闲,我愧真常也一班。举酒东荣挹江海,回樽落日劝湖山。平生倾盖悲欢里,早晚抽身簿领间。笑指西南是归路,倦飞弱羽久知还。 【和吴安持使者迎驾】 小雪疏烟杂瑞光,清波寒引御沟长。??日色笼丹禁,杳杳鞭声出建章。?鹭偶叨陪下列,天阍聊启望中央。归来喜气倾新句,满座疑闻锦绣香。 【鹿鸣宴】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他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 【次韵张甥棠美昼眠(此诗为晁补之作)】 炎?五月北窗凉,更觉甘如饭稻粱。宰我粪墙讥敢避,孝先经笥谑兼忘。忧虞心谢知时雁,安稳身同挂角羊。要识熙熙不争兢,华胥别是一仙乡。 【真兴寺阁祷雨】 太守亲从千骑祷,神翁远借一杯清。云阴黯黯将嘘遍,雨意昏昏欲酝成。已觉微风吹袂冷,不堪残日傍山明。今年秋熟君知否,应向江南饱食粳。 【惠州近城数小山类蜀道春与进士许毅野步会意处饮之且醉作诗以记适参寥专使欲归使持此以示西湖之上诸友庶使知余未尝一日忘湖山也】 夕阳飞絮乱平芜,万里春前一酒壶。铁化双鱼沉远素,剑分二岭隔中区。花曾识面香仍好,鸟不知名声自呼。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 【送蜀僧去尘(此诗为苏洵作)】 十年读《易》费膏火,尽日吟诗愁肺肝。不解丹青追世好,欲将芹芷荐君盘。谁为善相宁嫌瘦,复有知音可废弹。拄杖挂经须倍道,故乡春蕨已阑干。 【同曾元恕游龙山吕穆仲不至】 青春不觉老朱颜,强半销磨簿领间。愁客倦吟花以酒,佳人休唱日衔山。共知寒食明朝过,且赴僧窗半日闲。命驾吕安邀不至,浴沂曾点暮方还。 【黄河】 活活何人见混茫,昆仑气脉本来黄。浊流若解污清济,惊浪应须动太行。帝假一源神禹迹,世流三患梗尧乡。灵槎果有仙家事,试问青天路短长。 【壬寅重九不预会独游普门寺僧阁有怀子由】 花开酒美盍不归,来看南山冷翠微。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与雁南飞。明年纵健人应老,昨日追欢意正违。不问秋风强吹帽,秦人不笑楚人讥。 【小饮公瑾舟中】 青泥赤日午相烘,走访(一作和)船窗柳影中。辍我东坡无限睡,赏君南浦不赀风。坐观邸报谈迂叟,闲说滁山忆醉翁。此去澄江三万顷,只应明月照还空。(郑,滁人也。是日坐中观邸报,云叟已押入门下省。) 【和子由次王巩韵如囊之句可为一噱(此诗为子由作)】 平生未省为人忙,贫贱安闲气味长。粗免趋时头似葆,稍能忍事腹如囊。简书见迫身今老,樽酒闻呼首一昂。欲挹天河聊自洗,尘埃满面鬓眉黄。 【儋耳】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兰槛倚崔嵬。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答李端叔】 若人如马亦如班,笑履壶头出玉关。已入西羌度沙碛,又来东海看涛山。识君小异千人里,慰我长思十载间。西省怜君(一作邻居)时邂逅,相逢有味是偷闲。 【立春日病中邀安国仍请率禹功同来仆虽不能饮当请成伯主会某当杖策倚几于其间观诸公醉笑以拨滞闷也】 孤灯照影夜漫漫,拈得花枝不忍看。白发欹簪羞彩胜,黄耆煮粥荐春盘。东方烹狗阳初动,南陌争牛卧作团。老子从来兴不浅,向隅谁有满堂欢。 斋居卧病禁烟前,辜负名花已一年。此日使君不强喜,新春风物为谁妍。青衫公子家千里,白首先生杖百钱。曷不相将来问病,已教呼取散花天。 【和参寥见寄(一作:奉和参寥离彭门至淮上见寄)】 黄楼南畔马台宫,云月娟娟正点空。欲共幽人洗笔砚,要传流水入丝桐。且随侍者寻西谷,莫学山僧老祝融。待我西湖借君去,一杯汤饼泼油葱。 【东园(此诗当为黄庭坚作)】 岑寂东园可散愁,胶胶扰扰梦神州。万竿苦竹旌旗卷,一部鸣蛙鼓吹收。雨后月前天欲冷,身闲心远地偏幽。杜门谢客恐生谤,且作人间鹏?游。 【奉和陈贤良】 不学孙吴与六韬,敢将驽马并英豪。望穷海表天还远,倾尽葵心日愈高。身外浮名休琐琐,梦中归思已滔滔。三山旧是神仙地,引手东来一钓鳌。 【秋兴三首】 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谁家晚吹残红叶,一夜归心满旧山。可慰摧颓仍健食,此生通脱屡酡颜。年华岂是催人老,双鬓无端只自斑。 故里依然一梦前,相携重上钓鱼船。尝陪大幕今陈迹,谬忝承明愧昔年。报国无成空白首,退耕何处有名田。黄鸡白酒云山约,此计当时已浩然。 浴凤池边星斗光,宴余香满上书囊。楼前夜月低韦曲,云里车声出未央。去国何年双鬓雪,黄花重见一枝霜。伤心无限厌厌梦,长似秋宵一倍长。 【夜直秘阁呈王敏甫】 蓬瀛宫阙隔埃氛,帝乐天香似许闻。瓦弄寒蟾鸳卧月,楼生晴霭凤盘云。共谁交臂论今古,只有闲心对此君。大隐本来无境界,北山猿鹤谩移文。 【题永叔会老堂】 三朝出处共雍容,岁晚交情见二公。乘兴不辞千里远,放怀还喜一樽同。嘉谋定国垂青史,盛事传家有素风。自顾缨尘犹未濯,九霄终日羡冥鸿。 【次韵参寥寄少游(或谓为释元净作)】 岩栖木石已皤然,交旧何人慰眼前。素与昼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当年步月来幽谷,拄杖穿云冒夕烟。台阁山林本无异,故应文字不离禅。 【谢曹子方惠新茶(此诗为刘?作)】 陈植文华斗石高,景公诗句复称豪。数奇不得封龙额,禄仕何妨有马曹。囊间久藏科斗字,?锋新莹?鹈膏。南州山水能为助,更有英辞胜广骚。 【题潭州徐氏春晖亭】 ??晓日上三竿,客向东风竞倚栏。穿竹鸟声惊步武,入檐花影落杯盘。勿嫌步月临玄圃,冷笑乘槎向海滩。胜概直应吟不尽,凭君寄与画图看。 【赠仲勉子文(此诗为黄庭坚作)】 雨昏南浦曾相对,雪满荆州喜再逢。有子才如不羁马,知君心似后凋松。闲看书册应多味,老傍人门想更慵。何日晴轩观笔砚,一杯相属更从容。 【讲武台南有感(此诗为黄庭坚作)】 山城九月冒朝寒,讲武台南路屈盘。驺子雨中乘马去,村童烟外倚墙看。鸦啼冢木秋风急,鹭立渔船夜水干。花似去年堪折赠,插花人去泪阑干。 【题宝鸡县斯飞阁】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野阔牛羊同雁鹜,天长草树接云霄。昏昏水气浮山麓,泛泛春风弄麦苗。谁使爱官轻去国,此身无计老渔樵。 【重游终南子由以诗见寄次韵】 去年新柳报春回,今日残花覆绿苔。溪上有堂还独宿,谁人无事肯重来。古琴弹罢风吹座,山阁醒时月照杯。懒不作诗君错料,旧逋应许过时陪。 【次韵和子由欲得骊山澄泥砚】 举世争称邺瓦坚,一枚不换百金颁。岂知好事王夫子,自采临潼绣领山。经火尚含泉脉暖,吊秦应有泪痕潸。封题寄去吾无用,近日从戎拟学班。 【次韵子由弹琴(一作:次韵子由以诗见报编礼公借雷琴记旧曲)】 琴上遗声久不弹,琴中古意本长存。苦心欲记常迷旧,信指如归自着痕。应有仙人依树听,空教瘦鹤舞风骞。谁知千里溪堂夜,时引惊猿撼竹轩。(过终南日,令道士赵宗有弹琴溪堂。) 【和晁美叔】 反观皆自直,相诋竟谁谀。事过始堪笑,梦中今了无。珍材尚空谷,疲马正长途。未识造化意,茫然同一炉。 【再次前韵(系织锦图上回文)】 春机满织回文锦,粉泪挥残露井桐。人远寄情书字小,柳丝低目晚庭空。 红笺短写空深恨,锦句新翻欲断肠。风叶落残惊梦蝶,戍边回雁寄情郎。 羞云敛惨伤春暮,细缕诗成织意深。头伴枕屏山掩恨,日昏尘暗玉窗琴。 【和人回文五首(此五首诗为孔平仲作)】 红窗小泣低声怨,永夕春寒斗帐空。中酒落花飞絮乱,晓莺啼破梦匆匆。 同谁更倚闲窗绣,落日红扉小院深。东复西流分水岭,恨无愁续断弦琴。 寒信风飘霜叶黄,冷灯残月照空床。看君寄忆传文锦,字字萦愁写断肠。 前堂画烛夜凝泪,半夜清香荔惹衾。烟锁竹枝寒宿鸟,水沉天色霁横参。 蛾翠敛时闻燕语,泪珠弹处见鸿归。多情妾似风花乱,薄亻幸郎如露草?。 【次韵参寥咏雪(此诗卷十八已收,时题为“次韵参寥同前”。)】 【嵇绍似康(并引)(一作戏作贾梁道诗)】 .王凌谓贾充曰:“汝非贾梁道之子耶?乃欲以国与人。”由此观之,梁道之忠于魏也久矣。司马景王既执凌而归,过梁道庙,凌大呼曰:“我亦大魏之忠臣也。”及司马景王病,见凌与梁道守而杀之。二人者,可谓忠义之至,精贯于幽明矣,然梁道之灵,独不能已其子充之奸,至使首发成济之事,此又理之不可晓者也。故予戏作小诗云。 嵇绍似康为有子,郗超叛鉴是无孙。如今更恨贾梁道,不杀公闾杀子元。 【移合浦郭功甫见寄】 君恩浩荡似阳春,合浦何如在海滨。莫趁明珠弄明月,夜深无数采珠人。 【过太行(此诗卷二十二已收,题“临城道中作”)】 【惠州一绝(此诗卷二十三已收,为“食荔支二首”之第二首)】 【送佛面杖与罗浮长老】 十方三界世尊面,都在东坡掌握中。送与罗浮德长老,携归万窍总号风。 【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 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北海金齑?,轻比东坡玉糁羹。 【次韵功父观余画雪鹊有感二首】 (此诗卷二十五已收,题“次韵郭功甫观予画雪雀有感二首”。) 追忆郭功父观余旧画雪鹊,复作二韵寄之,时在惠州(此诗为郭功父作。) 平生才力信瑰奇,今在穷荒岂易归。正似雪林枝上画,羽翰虽好不能飞。 【复官北归再次前韵】 秋霜春雨不同时,万里今从海外归。已出网罗毛羽在,却寻云迹帖天飞。 【蜀僧明操思归龙丘子书壁】 更厌劳生能几日,莫将归思扰衰年。片云会得无心否,南北东西只一天。 【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举旧诗次今韵呈昙秀(此诗卷二十五已收,题“次韵法芝举旧诗”)】 【答海上翁(一作答玉师)】 山翁不复见新诗,疑是河南石壁曦。海水岂容鲸饮尽,然犀何处觅琼枝。 【占山亭二首】 尚父提封海岱间,南征惟到穆陵关。谁知海上诗狂客,占得胶西一半山。 我是胶西旧使君,此山仍占与君分。故应窃比山中相,时作新诗寄白云。 【题怀素草帖(此诗为怀素作)】 人人送酒不曾沽,终日松间挂一壶。草圣无成狂饮发,真堪画作《醉僧图》。 【雨中明庆赏牡丹】 霏霏雨露作清妍,烁烁明灯照欲然。明日春阴花未老,故应未忍着酥煎。 【与王郎夜饮井水】 吴兴六月水泉温,千顷荷花聚暗蚊。此井独能深一丈,源龙如故亦如君。 【赠僧思谊(一题:又赠老谦或谓为刘贡父作)】 泻汤旧得茶三昧,觅句近窥诗一斑。清夜漫漫困披览,(一作搜览),斋肠那得许悭顽。 【子玉以诗见邀同刁丈游金山】 君年甲子未相逢,难向君前说老翁。更有方瞳八十一,奋衣矍铄走山中。 【次韵致远(一作:和叶涛)】 长笑右军称草圣,不如东野以诗鸣。乐天自欲吟淮月,怀祖无劳听角声。 【次韵景文山堂听筝三首】 忽忆韩公二妙姝,琵琶筝韵落空无。犹胜江左狂灵运,空斗东昏百草须。 马上胡琴塞上姝,郑中丞后有人无。诗成画烛飘金烬,八尺英公欲燎须。 荻花枫叶忆秦姝,切切幺弦细欲无。莫把胡琴挑醉客,回看霜戟褚公须。 【成伯家宴造坐无由辄欲效颦而酒已尽入夜不欲烦扰戏作小诗求数酌而已】 道士令严难继和,僧伽帽小却空回。隔篱不唤邻翁饮,抱瓮须防吏部来。(道士令,悦神乐中所谓离而复合者。杜诗云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成伯席上赠所出妓川人杨姐】 坐来真个好相宜,深注唇儿浅画眉。须信杨家佳丽种,洛川自有浴妃池。 【又答毡帐】 卧室经旬减带围,清樽忘却故人期。莫嫌雪里闲毡帐,作事由来未合时。 【往年宿瓜步梦中得小诗录示民师】 吴塞蒹葭空碧海,隋宫杨柳只金堤。春风自恨无情水,吹得东流竟日西。 【送范德孺】 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遥想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漫漫。 【陆莲庵】 何妨红粉唱迎仙,来伴山僧到处禅。陆地生花安足怪,而今更有火中莲。 【仆年三十九在润州道上过除夜作此诗又二十年在惠州追录之以付过】 (或谓为关子容作。) 寺官官小未朝参,红日半窗春睡酣。为报邻鸡莫惊觉,更容残梦到江南。 钓艇归时菖叶雨,缲车鸣处楝花风。长江昔日经游地,尽在如今梦寐中。 【寿阳岸下】 街东街西翠幄成,池南池北绿钱生。幽人独来带残酒(一作雨),偶听(一作闻得)黄鹂第一声。 【戏答王都尉传柑】 侍史传柑玉座傍,人间草木尽天浆。寄与维摩三十颗,不知エ卜是余香。(举轻明重,维摩犹三十枚。) 【万州太守高公宿约游岑公洞而夜雨连明戏赠二小诗(此诗为黄庭坚作)】 肩舆欲到岑公洞,正怯冲泥傍险行。定是岑公闷清境,春江一夜雨连明。 蓬窗高枕雨如绳,恰似糟床压酒声。今日岑公不能饮,吾侪犹健可频倾。 【游中峰杯泉】 石眼杯泉举世无,要知杯度是凡夫。可怜狡狯维摩老,戏取江湖入钵盂。 【憩寂图】 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各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还作辋川诗。 【送柳宜归(此诗为黄庭坚作)】 折脚铛边煨淡粥,曲枝桑下饮离杯。书生不是南迁客,魑魅惊人须早回。 【寒具(乃捻头,出刘禹锡《佳语》)】 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轻蘸嫩黄深。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 【参寥惠杨梅】 新居未换一根椽,只有杨梅不值钱。莫共金家斗甘苦,参寥不是老婆禅。 【雨夜宿净行院】 芒鞋不踏利名场,一叶轻(一作虚)舟寄渺茫。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照凄凉。 【送惠州监押】 一声鸣(一作鸿)雁破江云,万叶梧桐卷露银。我自飘零是羁旅,更堪秋晚送行人。 【过黎君郊居(一作:过黎子云新居)】 半园荒草没佳蔬,煮得占禾半是薯。万事思量都是错,不如还叩仲尼居。 【赠王觏】 何人生得宁馨子,今夜初逢掣笔郎。莫怪围棋忘瓜葛,已能作赋继灵光。 【太夫人以无咎生日置酒书壁一绝】 寿樽余沥到朋簪,要与郎君夜语深。敢问阿婆开后阁,井中车辖任浮沉。 【余旧在钱塘伯固开西湖今方请越戏谓伯固可复来开镜湖伯固有诗因次韵】 已分江湖送此生,会稽行复得岑成。镜湖席卷八百里,坐啸因君又得名。 【邵伯梵行寺山茶】 山茶相对阿(一作本)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一作见),烂红如火雪中开。 【奉和成伯兼戏禹功】 金钱石竹道傍秋,翠带红裙马上讴。无限小儿齐拍手,山公又作习池游。 【洗儿】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病后醉中】 病为兀兀安身物,酒作蓬蓬入脑声。堪笑钱塘十万户,官家付与老书生。 【刘监仓家煎米粉作饼子余云为甚酥潘?老家造逡巡酒余饮之云莫作醋错著水来否后数日余携家饮郊外因作小诗戏刘公求之二首】 一杯连坐两髯棋,数片深红入座飞。十分潋滟君休诉,且看桃花好面皮。(唐人诗云:未有桃花面皮,先作杏子眼孔。) 野饮花间百物无,杖头惟挂一葫芦。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梦中绝句】 楸树高花欲插天,暖风迟日共茫然。落英满地君方见,惆怅春光又一年。 【元翰少卿宠惠谷帘水一器龙团二枚仍以新诗为贶叹味不已次韵奉和】 岩垂匹练千丝落,雷起双龙万物春。此水此茶俱第一,共成三绝景中人。 【藏春坞三首(此诗之第三首为陆龟蒙作)】 退之身外无穷事,子美生前有尽花。更有多情君未识,不随柳絮落人家。 莫寻群玉峰头路,莫看玄都观里花。但解闭门留我住,主人休问是谁家。 朱阁前头露井多,碧桃枝下美人过。寒泉未必能如此,奈有银床素绠何。 ●卷三十 ◎诗一百十首 【谢都事惠米(此诗为陈师道作)】 平生忍欲今忍贫,闭口逢人不少陈。俸薄身轻赵都事,也能作意向诗人。 【撷菜(并引)】 .吾借王参军地种菜,不及半亩,而吾与过子终年饱菜,夜半饮醉,无以解酒,辄撷菜煮之。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能及也。人生须底物而更贪耶,乃作四句。 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 【别公择】 黍离不复闵宗周,何暇雷塘吊一丘。若问西来祖师意,竹西歌吹是扬州。 【绝句(一作西湖绝句)】 春来濯濯江边柳,秋后离离湖上花。不羡千金买歌舞,一篇珠玉是生涯。 【书寄韵】 已将镜镊投诸地,喜见苍头白发新。历数三朝轩冕客,色声谁是独完人。 【游灵隐寺戏赠开轩李居士】 推倒垣墙也不难,一轩复作两轩看。若教从此成千里,巧历如今也被漫。 【常州太平寺エ卜亭】 六花エ卜林间佛,九节菖蒲石上仙。何似东坡铁拄杖,一时惊起野狐禅。 【过文觉显公房】 斓斑碎玉养菖蒲,一勺清泉满石盂。净几明窗书小楷,便同尔雅注虫鱼。 【惠州灵惠院壁间画一仰面向天醉僧云是蜀僧隐峦所作题诗于其下】 直视无前气吐虹,五湖三岛在胸中。相逢莫怪不相揖,只见山僧不见公。 【同状元行老学士秉道先辈游太平寺净土院观牡丹中有淡黄一朵特奇为作】 醉中眼缬自斓斑,天雨曼陀照玉盘。一朵淡(一作官)黄微拂掠,?呈红魏紫不须看。 【此君轩】 云幢烟节十洲(一作七洲)人,犀甲檀枪百万军。翳荟发生何足道(一作数),此君真是此君君。 【观子美病中作嗟叹不足次韵】 百尺长松涧下摧,知君此意为谁来。霜枝半折孤根出,尚有狂风急雨催。 【谒敦诗先生因留一绝】 凛凛人言君似雪,我言凛凛雪如君。时人尽怪苏司业,不解将钱与广文。 【余将赴文登过广陵而择老移住石塔相送竹西亭下留诗为别】 竹西失却上方老,石塔还逢惠照师。我亦化身东海去。姓名莫遣世人知。 【绝句三首(此诗为秦观作)】 松柏萧森溪水南,道人只作两团庵。市区收罢豚鱼税,来与弥陀共一龛。 此身分付一蒲团,静对萧萧竹数竿。偶为老僧煎茗粥,自携修绠汲清泉。 天风吹月入栏干,乌鹊无声夜向阑。织女明星来枕上,乃知身不在人间。 【呈定国】 旧病应逢医口药,新妆渐画入时眉。信知诗是穷人物,近觉王郎不作诗。 【绝句二首】 峨峨叠石立何孤,赖有萧萧翠竹俱。日暮无人鸥鸟散,空留远水伴寒芦。 漠漠秋高露气清,新蒲倚石近溪生。夜来雨后西风急,静向窗前似有声。 【破琴诗后(并引)】 .余作《破琴诗》,求得宋复古画邢和璞于柳仲远,仲远以此本托王晋卿临写为短轴,名为《邢房悟前生图》,作诗题其上。 此身何处不堪为,逆旅浮云自不知。偶见一张闲故纸,便疑身是永禅师。 【送柳子玉赴灵仙】 世事方艰便猛回,此心未老已先灰。何时梦入真君殿,也学传呼观主来。 【次韵章子厚飞英留题】 款段曾陪马少游,而今人在凤麟洲。黄公酒肆如重过,杳杳白苹天尽头。 【赠江州景德长老】 白足高僧解达观,安排春事满幽栏。不须天女来相试,总把空花眼里看。 【杂诗二首】 窗摇细浪鱼吹沫(一作日),手弄黄花蝶绕(一作透)衣。不觉春风吹酒醒,空教明月照人归。 昔日双鸦照浅眉,如今婀娜绿云垂。蓬莱老守明朝去,肠断帘间蟋蟀悲。 【元?癸酉八月二十七日于建隆章净馆书赠王觏(此诗为李德裕作)】 海上东风犯雪来,腊前先折镜湖梅。遥思禁苑青春夜,坐待宫人画诏回。 【元?元年二月八日朝退独在起居院读汉书儒林传感申公故事作小诗一绝】 寂寞申公谢客时,自言已见穆生几。绾臧下吏明堂废,又作龙钟病免归。 【闻捷(并引)】 .元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谒王文父齐愈于江南。坐上得陈季常书报:是月四日,种谔领兵深入,破杀西夏六万馀人,获马五千匹。众喜?,各饮一巨觥。 闻说将军取乞り,将军旗鼓捷如神。故知无定河边柳,得共中原雪絮春。 【睡起(此诗为黄庭坚作)】 柿叶满庭红颗秋,薰炉沉水度春篝。松风梦与故人遇,自驾飞鸿跨九州。 【秋思寄子由(此诗为黄庭坚作)】 黄叶山川知晚秋,小虫催女献功裘。老松阅世卧云壑,挽著苍江无万牛。 【碣石庵戏赠湛庵主(相国寺僧也)】 保康桥上夜观灯,碣石岩前夏饮冰。莫把山林笑朝市,老夫手里有乌藤。 【散郎亭(此诗为沈辽作)】 法花下有散郎亭,老树苍崖如有情。欢戚已随时事去,壁间只有古人名。 【侯滩(此诗为沈辽作)】 江边皎皎过侯滩,更上山腰看打盘。百岁老儿亲击鼓,城中忧患不相干。 【春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火星岩(此诗为沈辽作)】 火星岩下石凌壁,阁上相忘止一僧。莫问人间兴废事,门前流水几前灯。 【读开元天宝遗事三首】 姚宋亡来事事兴,一官铢重万人轻。朔方老将风流在,不取西蕃石堡城。 潭里春船百倍多,广陵铜器越溪罗。三郎官爵如泥土,争唱弘农得宝歌。 琵琶弦急衮梁州,羯鼓声高舞臂鞲。破费八姨三百万,大唐天子要缠头。 【过泗上喜见张嘉父二首】 眉间冰玉照淮明,笔下波澜老欲平。直得全生如许妙,不知形谍已多名。 空翠娱人意自还,明窗一榻共秋闲。会知名利不到处,定把清觞属此山。 【谢惠猫儿头笋(此诗为黄庭坚作)】 长沙一日煨笾笋,鹦鹉洲前人未知。走送烦公助汤饼,猫儿突兀鼠穿篱。 【题净因壁(此诗为黄庭坚作)】 暝倚蒲团卧钵囊,半窗疏箔度微凉。蕉心不展待时雨,葵叶为谁倾夕阳。 【同景文咏莲塘(此诗为黄庭坚作)】 塘上钩帘对晚香,不知斜日已侵床。江妃自借凌波袜,长在高荷扇影凉。 【睡起(此诗卷五已收,为“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其四)】 【书望洪亭壁】 河涨平来出旧洪,山城都在水光中。忽然归壑无寻处,千里禾麻一半空。 【子美召公择饮偶以病不及往公择有诗次韵】 樊素阿蛮皆已出,使君应作玉筝歌。可怜病士西窗下,一夜丹田手自摩。 【和参寥】 芥舟只合在坳堂,纸帐心期老孟光。不道山人今忽去,晓猿啼处月茫茫。 【醉题信老方丈】 鹤作精神松作筋,阶庭兰玉一时春。愿君且住三千岁,长与东坡作主人。 【常州太平寺观牡丹】 武林千叶照观空,别后湖山几信风。自笑眼花红绿眩,还将白首看?呈红。 【竹枝词(此诗为黄庭坚作)】 自过鬼门关外天,命同人?瓮头船。北人堕泪南人笑,青嶂无梯问杜鹃。 【寄欧阳叔弼(此诗为苏辙作)】 昔葬衣冠今在否?近来消息不须疑。曾闻圯上逢黄石,久矣留侯不见欺。 【题净因院(此诗为黄庭坚作)】 门外黄尘不见山,个中草木亦常闲。履声如渡薄冰过,催粥华鲸守夜阑。 【绝句】 柴桑春晚思依依,屋角鸣鸠雨欲飞。昨日已收寒食火,吹花风起却添衣。 【和黄龙清老三首(此诗为黄庭坚作)】 万山不隔中秋月,一雁能传寄远书。深密伽陀枯战笔,真诚相见问何如。 风前橄榄星宿落,月下桄榔羽扇开。静默堂中有相忆,清江或遣化人来。 骑驴觅驴真可笑,以马喻马亦成痴。一天月色为谁好,二老风流各自知。 【过土山寨(此诗为黄庭坚作)】 南风日日纵篙撑,时喜北风将我行。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如箸玉簪横。 【书辨才白云堂壁】 不辞清晓叩松扉,却值支公久不归。山鸟不鸣天欲雪,卷帘惟见白云飞。 【琴诗(一作题沈君琴)】 .武昌主簿吴亮君采,携其友人沈君十二琴之说,与高斋先生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颂以示予。予不识沈君,而读其书如见其人,如闻其十二琴之声。予昔从高斋先生游,尝见其宝一琴,无铭无识,不知其何代物也。请以告二子,使从先生求观之。此十二琴者,待其琴而后和。元丰六年闰六月。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韩康公坐上侍儿求书扇】 一一窗扉面水开,更于何处觅蓬莱。天香满袖人知否,曾到旃檀小殿来。 【骊山绝句三首】 功成虽欲善持盈,可叹前王恃太平。辛苦骊山山下土,阿房才废又华清。 几变雕墙几变灰,举烽指鹿事悠哉。上皇不念前车戒,却怨骊山是祸胎。 海中方士觅三山,万古明知去不还。咫尺秦陵是商鉴,朝元何必苦跻攀。 【短桥】 谁能铺白簟,永日卧朱桥。树影栏边转,波光板底摇。 【轩窗】 东邻多白杨,夜作雨声急。窗下独无眠,秋虫见灯入。 【曲槛】 流水照朱栏,青红乱明鉴。谁见槛上人,无言观物泛。 【双池】 ?流入城郭,??渡千家。不见双池水,长漂十里花。 【荷华】 田田抗朝阳,节节卧春水。平铺乱萍叶,屡动报鱼子。 【鱼】 湖上移鱼子,初生不畏人。自从识钩饵,欲见更无因。 【牡丹】 花好常患稀,花多信佳否。未有四十枝,枝枝大如斗。(牡丹花有四十余枝) 【桃花】 争开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 【李】 不及梨英软,应惭梅萼红。西园有千叶,淡伫更纤浓。(城西有千叶李,若荼蘼。) 【杏】 开花送余寒,结子及新火。关中幸无梅,(关中地不生梅。)汝强充鼎和。 【梨】 霜降红梨熟,柔柯已不胜。未尝蠲夏渴,长见助冬冰。 【枣】 居人几番老,枣树未成槎。汝长才堪轴,吾归已及瓜。(枣树至难长。) 【樱桃】 独绕樱桃树,酒醒喉肺干。莫除枝上露,从向口中溥。 【石榴】 风流意不尽,独自送残芳。色作裙腰染,名随酒盏狂。(酒名有石榴。) 【樗】 自昔为神树,空闻蜩贝?鸣。社公烦见辍,为尔致羊羹。(樗,旧为土地庙所蔽,余始迁庙墙北。) 【槐】 采撷殊未厌,忽然已成阴。蝉鸣看不见,鹤立赴还深。(上有野鹤三四。) 【松】 强致南山树,来经渭水滩。生成未有意,鸦鹊莫相干。 【桧】 依依古仙子,郁郁绿毛身。每长须成节,明年渐庇人。 【柳】 今年手自栽,问我何年去。他年我复来,摇落伤人思。 跋姜君弼课册(姜君,琼州人。己卯闰九月来从学于东坡,至儋耳。庚辰三月,方还琼。四言。此诗系刘禹锡《楚望赋》中句讹成。) 云兴天际,?若车盖。凝?卢未瞬,弥漫ЩЪ。惊雷出火,乔木麋碎。殷地?空,万夫皆废。ニ绠四坠(一作悬溜绠坠),日中见沫。移晷而收,野无完块。 【忆江南寄纯如五首(六言)】 楚水别来十载,蜀山望断千重。毕竟拟为伧父,凭君说与吴侬。 湖目也堪供眼,木奴自足为生。若话三吴胜事,不惟千里莼羹。 人在画屏中住,客依明月边游。未卜柴桑旧宅,须乘五马(一作湖)扁舟。 生计曾无聚沫,孤踪谩有清风。治产犹嫌范蠡,携孥颇笑梁鸿。 弱累已偿俗尽,老身将伴僧居。未许季鹰高洁,秋风直为鲈鱼。 【数日前梦人示余一卷文字大略若谕马者用吃蹶两字梦中甚赏之觉而忘其余戏作数语足之(四言。)】 天骥虽老,举鞭脱逸。交驰蚁封,步中衡石。旁睨驽骀,丰肉灭节。徐行方轨,动辄吃蹶。天资相绝,未易致诘。 【惠崇芦雁(六言。此诗为黄庭坚作)】 惠崇烟雨芦雁,坐我潇湘洞庭。欲买扁舟归去,故人云是丹青。 【竹枝歌(并叙)】 .《竹枝歌》本楚声,幽怨恻怛,若有所深悲者。岂亦往者之所见有足怨者欤?夫伤二妃而哀屈原,思怀王而怜项羽,此亦楚人之意相传而然者。且其山川风俗鄙野勤苦之态,固已见于前人之作与今子由之诗。故特缘楚人畴昔之意,为一篇九章,以补其所未道者。 苍梧山高湘水深,中原北望度千岑。帝子南游飘不返,惟有苍苍枫桂林。枫叶萧萧桂叶碧,万里远来超莫及。乘龙上天去无踪,草木无情空寄泣。水滨击鼓何喧阗,相将扣水求屈原。屈原已死今千载,满船哀唱似当年。海滨长鲸径千尺,食人为粮安可入。招君不归海水深,海鱼岂解哀忠直。吁嗟忠直死无人,可惜怀王西入秦。秦关已闭无归日,章华不复见车轮。君王去时箫鼓咽,父老送君车轴折。千里逃归迷故乡,南公哀痛弹长铗。三户亡秦信不虚,一朝兵起尽欢呼。当时项羽年最少,提剑本是耕田夫。横行天下竟何事,弃马乌江自垂涕。项王已死无故人,首入汉庭身委地。富贵荣华岂足多,至今唯有冢嵯峨。故国凄凉人事改,楚乡千古为悲歌。 【山坡陀行(此诗或谓为晁补之作)】 山坡陀兮下属江,势崖绝兮游波所荡如颓墙。松?律兮百尺旁,拔此惊葛ぱ之上。不见日兮下可依,吾曳杖兮吾僮亦吾之书随。藐余望兮水中氵氐,颀然而长者黄冠而羽衣。干颐坦腹盘石箕坐兮,山亦有趾安不危,四无人兮可忘饥。仙人??自言其居瑶之圃,一日一夜飞相往来不可数。使其开口言兮,岂惟河汉无极惊余心。默不言兮,蹇昭氏之不鼓琴。忄詹将山河与日月长在。昔有人兮梦中仇池我归路,此非小有兮噫乎何以乐此而不去。昔余游于葛天兮,身非陶氏犹与偕。乘渺茫良未果兮,仆夫悲余马怀。聊逍遥兮容与,?馀发兮兰之渚。余论世兮千载一人犹并时,余行诘曲兮欲知余者稀。峨峨洋洋余方乐兮,譬余系舟于水鱼潜鸟举亦不知。何必每念辄得应余若响,坐有如此兮人子期。 【鸣泉思思君子也君子抱道且殆而时弗与民咸思之鸣泉故基堙圯殆尽眉山苏公搔首踟蹰作鸣泉思以思之】 鸣泉鸣泉,经云而潺?。作其毛骨者修竹,蒸为云气者霏烟。山夔莫能隐其怪,野翟讵敢藏其妍。茅庐萧萧昔有人焉。其高如山,其清如水。其心金与玉,其道砥与弦。执德没世,落月入地。英名皎然,阳曦丽天。旧隐寂寂,新篁娟娟。思彼君子,我心若悬。谷鸟在上,岩花炫前。鸣泉鸣泉,能使我宛结而华颠。 【辘轳歌】 新系青丝百尺绳,心在君家辘轳上。我心皎洁君不知,辘轳一转一惆怅。何处春风吹晓幕,江南绿水通珠阁。美人二八颜如花,泣向花前畏花落。临春风,听春鸟。别时多,见时少。愁人一夜不得眠,瑶井玉绳相对晓。 【美哉一首送韦城主簿欧阳君】 美哉水,洋洋乎,我怀先生,送之子于城隅。洋洋乎,美哉水,送之子,至於新渡。念彼嵩雒,眷焉西顾,之子于迈,至于白马。白马旧邦,其构维新,邦人流涕,画舫之孙。相其口髯,尚克似之。先生遗民,之子往字。 【辨道歌】 北方正气名祛邪,东郊西应归中华。离南为室坎为家,光凝白雪生黄芽。黄河流驾紫河车,水精池产红莲花。赤龙腾霄惊盘蛇,姹女含笑婴儿呀。十二楼瞰灵泉洼,华池玉液阴交加。子驰午前无停差,三田聚宝真生涯。龟精凤髓填<谷含><谷牙>,天地骇有鬼神嗟。一丹休别内外砂,长修久饵须叔遐。肠中澄结无余?且,俗骨变换颜如葩。哀哉世人争齿牙,指伪为真正为哇。轻肥甘美形骄奢,谲诡诈妄言矜夸。游鱼在网兔在?,一气顿尽犹呕哑。余生所托诚栖槎,九原枯髀如乱麻。胡不割众如镆钅耶,空与利名交掌拿。胡不让霜如文?,可惜贪爱相漫涂。真心道意非不嘉,餐金闲话非虚哗。何须横议相疵瑕,众口并发鸣群鸦。安知聚散同鱼虾,自缠如茧居如蜗。日怀嗔喜甘笼{?奴},其去死地犹猎?。吾恨尔见有所遮,海波或至惊井蛙。乌轮即晚蟾影斜,吾时俱睹超云霞。 【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 (此诗卷十六已收,题同。) 【陈守道】 一气混沦生复生,有形有心即有情。共见利欲饮食事,各有瓜牙头角争。争时怒发霹雳火,险处直在嵌岩坑。人伪相加有余怨,天真丧尽无纯诚。徒自取先用极力,谁知所得皆空名。少微处士松柏寒,蓬莱真人冰玉清。山是心兮海为腹,阳为神兮阴为精。渴饮灵泉水,饥食玉树枝。白虎化坎青龙离,锁禁姹女关婴儿。楼台十二红玻璃,木公金母相东西。纯铅真汞星光辉,乌升兔降无年期。停颜却老只如此,哀哉世人迷不迷。 【老人行(或谓非东坡作)】 有一老翁老无齿,处处无人问年纪。白发如丝向下垂,一双眸子碧如水。不裹头,又无履,相识虽多少知己。问翁毕竟何所止?笑言只在红尘里。秋风猎猎行云飞,老人此意无人会,目注云归心自知。黄口小儿莫相笑,老人旧日曾年少。浪迹常如不系舟,地角天涯知自跳。亦曾乐半夜,传筹醉朱阁。美人如花弄弦索,只恨樽前明月落。亦曾忧羁旅,他乡迫暮秋。故国日边无信息,断鸿空逐水长流。或安贫,或安富,或爵通侯封万户。一任秋霜换鬓毛,本来面目长如故。水有苹兮山有芝,人意虽存事已非。有时却忆经由处,都似茫茫春梦归。尔来尤解安贫贱,不为公卿强陪面。皎如明月在秋潭,动著依前还不见。还不见,可奈何,空使远人增眷恋。但只从他随物转,青楼黄阁长相见。若相见,莫殷勤,却是翁家旧主人。 【襄阳乐府三篇·野鹰来】 野鹰来,万山下,荒山无食鹰苦饥,飞来为尔系彩丝。北原有兔老且白,年年养子秋食菽。我欲系之不可得,年深兔老鹰力弱。野鹰来,城东有台高崔巍。台中公子著皮袖,东望万里心悠哉。心悠哉,鹰何在。嗟尔公子归无劳,使鹰可呼亦凡曹,天阴月黑狐夜嗥。 【襄阳乐府三篇·上堵吟】 台上有客吟秋风,悲声萧散飘入宫。台边游女来窃听,欲学声同意不同。君悲竟何事,千里金城两稚子。白马为塞凤为关,山川无人空且闲。我悲亦何苦,江水冬更深,鳊鱼冷难捕。悠悠江上听歌人,不知我意徒悲辛。 【襄阳乐府三篇·襄阳乐】 使君未来襄阳愁,提戈入市裹毡裘。自从毡裘南渡沔,襄阳无事多春游。襄阳春游乐何许,岘山之阳汉江浦。使君朱旆来翻翻,人道使君似羊杜。道边逢人问洛阳,中原苦战春田荒。北人闻道襄阳乐,目送飞鸿应断肠。 【仙都山鹿】 .老泉诗序云:至丰都县,将游仙都观,见知县李长官云:“固知君之将至也。此山有鹿,甚老,而猛兽猎人终莫能害,将有客来游,鹿辄夜鸣,故常以此候之而未尝失。”余闻而异之,乃为作诗。 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束。仙子去无踪,故山遗白鹿。仙人已去鹿无家,孤栖怅望层城霞。至今闻有游洞客,夜来江市叫平沙。长松千树风萧瑟,仙宫去人无咫尺。夜鸣白鹿安在哉,满山秋草无行迹。 【白鹤吟留钟山觉海(此诗为王安石作)】 白鹤声可怜,红鹤声可恶。白鹤招不来,红鹤挥不去。长松受秽死,乃以红鹤故。北山道人曰:美者自美,吾何为而喜?恶者自恶,吾何为而怒?去自去耳,吾何驶而追?来自来耳,吾何妨而拒?吾岂厌喧而求静?吾岂好丹而非素?汝谓松死,吾无依焉,吾方舍阴而坐露。 【虚飘飘三首(此三首诗第二首为黄庭坚作,第三首为秦观作)】 虚飘飘,画檐蛛结网,银汉鹊成桥。尘渍雨桐叶,霜飞风柳条。露凝残点见红日,星曳余光横碧霄。虚飘飘,比浮名利犹坚牢。 虚飘飘,花飞不到地,虹起谩成桥。入梦云千叠,游空丝万条。蜃楼百尺横苍海,雁字一行书降霄。虚飘飘,比人身世犹坚牢。 虚飘飘,风寒吹絮浪,春水暖冰桥。势缓{?双}垂线,声干叶下条。雨中沤点随流水,风里彩云横碧霄。虚飘飘,比时富贵犹坚牢。 【次韵张甥棠美述志(名宗?此诗为晁补之作)】 仲子甘心织屦避万钟,渊明不肯折腰为五斗。一年鸿雁识来往,终日沐猴谁去取。知甥诗意慕两君,读书要在存心久。平生所谈性命奥,长弃不忧金石朽。我今已习?子定,犹复晨朝怖头走。刳心先拟射声名,不作羊邹悲岘首。云梯雨矢集无方,我已中灰同墨守。恐甥自是禹门鳞,未可潜逃入吾薮。琢磨晚觉孟光贤,畏我放言时被肘。甥能锄我青门瓜,正午时来休老手。 ●卷三十一 ◎和陶诗七十八首 【追和陶渊明诗引(子由作。此引因对理解和陶诗大有帮助,故保留)】 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度海。葺茅竹而居之,日啖薯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鼓吹,至是亦皆罢去。独犹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是时,辙亦迁海康,书来告曰:“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吾。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其为我志之。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平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嗟乎!渊明不肯为五斗米一束带见乡里小儿,而子瞻出仕三十余年,为狱吏所折困,终不能悛,以陷大难,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渊明,其谁肯信之?虽然,子瞻之仕,其出处进退,犹可考也。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区区之迹,盖未足以论士也。辙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子瞻尝称辙诗有古人之风,自以为不若也。然自其斥居东坡,其学日进,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诗比李太白、杜子美有余,遂与渊明比。辙虽驰骤从之,而常出其后。其和渊明,辙继之者,亦一二焉。丁丑十二月海康城南东斋引。 【和时运四首】 .丁丑二月十四日,白鹤峰新居成,自嘉?寺迁入。咏渊明《时运》诗云:斯晨斯夕,言息其庐。似为余发也,乃次其韵。长子迈,与余别三年矣,挈携诸孙,万里远至,老朽忧患之余,不能无欣然。 我卜我居,居非一朝。龟不吾欺,食此江郊。废井已塞,乔木干霄。昔人伊何,谁其裔苗。 下有碧潭,可饮可濯。江山千里,供我遐瞩。木固无胫,瓦岂有足。陶匠自至,啸歌相乐。 我视此邦,如洙如沂。邦人劝我,老矣安归。自我幽独,倚门或挥。岂无亲友,云散莫追。 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剪发垂髻(一作剪彩垂髫),覆此瓠壶。三年一梦,乃复见余。 【和劝农六首】 .海南多荒田,俗以留香为业,所产粳?余不足于食,乃以薯芋杂米作粥糜以取饱。余既哀之,乃和渊明《劝农》诗,以告其有知者。 咨尔汉黎,均是一民。鄙夷不训,夫岂其真。怨忿劫质,寻戈相因。欺谩莫诉,曲自我人。 天祸尔土,不麦不稷。民无用物,怪珍是殖。播厥熏木,腐余是穑。贪夫污吏,鹰鸷狼食。 岂无良田,?无?无平陆。兽踪交缔。鸟喙谐穆。惊の朝射,猛犭希夜逐。芋羹薯糜,以饱耆宿。 听我苦言,其福永久。利尔Θ耜,好尔邻偶。斩艾蓬ワ,南东其亩。父兄?梃,以扌失游手。 天不假易,亦不汝匮。春无遗勤,秋有厚冀。云举雨决,妇姑毕至。我良孝爱,袒跣何愧。 逸谚戏侮,博弈顽鄙。投之生黎,俾勿冠履。霜降稻实,千箱一轨。大作尔社,一醉醇美。 【和停云四首】 .自立冬以来,风雨无虚日,海道断绝,不得子由书。乃和渊明《停云》诗以寄。 停云在空,黯其将雨。嗟我怀人,道修且阻。眷此区区,俯仰再抚。良辰过鸟,逝不我伫。 飓作海浑,天水溟?。云屯九河,雪立三江。我不出门,寤寐北窗。念彼海康,神驰往从。 凛然清癯,落其骄荣。馈奠化之,廓兮忘情。万里迟子,晨兴宵征。远虎在侧,以宁先生。 对弈未终,摧然斧柯。再游兰亭,默数永和。梦幻去来,谁少谁多。弹指太息,浮云几何。 【和归园田居六首】 .三月四日,游白水山佛迹岩,沐浴於汤泉,?发于悬瀑之下,浩歌而归,肩舆却行,以与客言,不觉至水北荔枝浦上。晚日葱?,竹阴萧然,时荔子累累如芡实矣。有父老年八十五,指以告余曰:及是可食,公能携酒来游乎?意忻然许之。归卧既觉,闻儿子过诵渊明《归园田居》诗六首,乃悉次其韵。始余在广陵和渊明《饮酒二十首》,今复为此,要当尽和其诗乃已耳。今书以寄妙总大士参寥子。 环州多白水,际海皆苍山。以彼无尽景,寓我有限年。东家著孔丘,西家著颜渊。市为不二价,农为不争田。周公与管蔡,恨不茆三间。我饱一饭足,薇蕨补食前。门生馈薪米,救我厨无烟。斗酒与只鸡,酣歌饯华颠。禽鱼岂知道,我适物自闲。悠悠未必尔,聊乐我所然。 穷猿既投林,疲马初解鞅。心空饱新得,境熟梦余想。江鸥渐驯集,蜒叟已还往。南池绿钱生,北岭紫笋长。提壶岂解饮,好语时见广。春江有佳句,我醉堕渺莽。 新浴觉身轻,新沐感发稀。风乎悬瀑下,却行咏而归。仰观江摇山,俯见月在衣。步从父老语,有约吾敢违。 老人八十余,不识城市娱。造物偶遗漏,同侪尽丘墟。平生不渡江,水北有幽居。手插荔枝子,合抱三百株,莫言陈家紫,甘冷恐不如。君来坐树下,饱食携其余。归舍遗儿子,怀抱不可虚。有酒持饮我,不问钱有无。 坐倚朱藤杖,行歌紫芝曲。不逢商山翁,见此野老足。愿同荔枝社,长作鸡黍局。教我同光尘,月固不胜烛。霜飙散氛AA47,廓然似朝旭。(《庄子》云:月固不胜火。郭象曰:大而暗,不若小而明。陋哉斯言也。余为更之曰:明于大者,必晦于小,月能烛天地而不能烛毫厘,此其所以不胜火也。然卒之火胜月胜耶?) 昔我在广陵,怅望柴桑陌。长吟饮酒诗,颇获一笑适。当时已放浪,朝坐夕不夕。矧今长闲人,一劫展过隙。江山互隐见,出没为我役。斜川追渊明,东皋友王绩。诗成竟何为,六博本无益。 【五月旦日作和戴主簿】 海南无冬夏,安知岁将穷。时时小摇落,荣瘁俯仰中。上天信包荒,佳植无由丰。Θ?代肃杀,有择非霜风。手栽兰与菊,侑我清宴终。撷芳眼已明,饮酒腹尚冲。草去土自ㄨ,井深墙愈隆。勿笑一亩园,蚁垤齐衡嵩。 【酬刘柴桑】 红薯与紫芋,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香,莫争霜菊秋。穷冬出瓮盎,磊落胜农畴。淇上白玉延,(淇上出山药,一名玉延。)能复过此不。一饱忘故山,不思马少游。 【与殷晋安别(和送昌化军使张中罢官赴阙)】 孤生知永弃,末路嗟长勤。久安儋耳陋,日与雕题亲。海国此奇士,官居我东邻。卯酒无虚日,夜棋有达晨。小瓮多自酿,一瓢时见分。仍将对床梦,伴我五更春。暂聚水上萍,忽散风中云。恐无再见日,笑谈来生因。空吟清诗送,不救归装贫。 【和王抚军座送客(再送张中)】 胸中有佳处,海瘴不能腓。三年无所愧,十口今同归。汝去莫相怜,我生本无依。相从大块中,几合几分违。莫作往来相,而生爱见悲。悠悠含山日,炯炯留清晖。悬知冬夜长,不恨晨光迟。梦中无与别,作诗记忘遗。 【和答庞参军(三送张中)】 留灯坐达晓,要与影晤言。下帷对古人,何暇复窥园。使君本学武,少诵十三篇。颇能口击贼,戈戟亦森然。才智谁不如,功名叹无缘。独来向我说,愤懑当奚宣。一见胜百闻,往鏖皋兰山。白衣挟三矢,趁此征辽年。 【形赠影】 天地有常运,日月无闲时。孰居无事中,作止推行之。细察我与汝,相因以成兹。忽然乘物化,岂与生灭期。梦时我方寂,偃然无所思。胡为有哀乐,辄复随涟ㄝ。我舞汝凌乱,相应不少疑。还将醉时语,答我梦中辞。 【影答形】 丹青写君容,常恐画师拙。我依月灯出,相肖两奇绝。妍媸本在君,我岂相媚悦。君如火上烟,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虽云附阴晴,了不受寒热。无心但因物,万变岂有竭。醉醒皆梦尔,未用议优劣。 【神释】 二子本无我,其初因物著。岂惟老变衰,念念不如故。知君非金石,安足长托附。莫从老君言,亦莫用佛语。仙山与佛国,终恐无是处。甚欲随陶翁,移家酒中住。醉醒要有尽,未易逃诸数。平生逐儿戏,处处余作具。所至人聚观,指目生毁誉。如今一弄火,好恶都焚去。既无负载劳,又无寇攘惧。仲尼晚乃觉,天下何思虑。 【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 当欢有余乐,在戚亦颓然。渊明得此理,安处故有年。嗟我与先生,所赋良奇偏。人间少宜适,惟有归耘田。我昔堕轩冕,毫厘真市廛。困来卧重ブ,忧愧自不眠。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满枕前。宁当出怨句,惨惨如孤烟。但恨不早悟,犹推渊明贤。 【九日闲居】 .明日重九,雨甚,展转不能寐。起坐索酒和渊明一篇,醉熟昏然,殆不能佳也。 九日独何日,欣然惬平生。四时靡不佳,乐此古所名。龙山忆孟子,栗里怀渊明。鲜鲜霜菊艳,溜溜糟床声。闲居知令节,乐事满余龄。登高望云海,醉觉三山倾。长歌振履商,起舞带索荣。坎轲识天意,淹留见人情。但愿饱粳?余,年年乐秋成。 【和移居二首】 .余去岁三月,自水东嘉?寺迁居合江楼,迨今一年,多病寡欢,颇怀水东之乐也。得归善县后隙地数亩,父老云古白鹤观也,意欣然,欲居之,乃和此诗。 昔我初来时,水东有幽宅。晨与乌鹊朝,暮与牛羊夕。谁令迁近市,日有造请役。歌呼杂闾巷,鼓角鸣枕席。出门无所诣,乐事非宿昔。病瘦独弥年,束薪与谁析。 洄潭转?奇岸,我作江郊诗。今为一廛氓,此地乃得之。葺为无邪斋,思我无所思。古观废已久,白鹤归何时。我岂丁令威,千岁复还兹。江山朝福地,古人不吾欺。 【岁暮作和张常侍】 .十二月二十五日酒尽,取米欲酿,米亦竭。时吴远游、陆道士客于余,因读渊明《岁暮和张常侍》诗,亦以无酒为叹,乃用其韵赠二子。 我生有天禄,玄膺流玉泉。何事陶彭泽,乏酒每形言。仙人与道士,自养岂在繁。但使荆棘除,不忧梨枣愆。我年六十一,颓景薄西山。岁暮似有得,稍觉散亡还。有如千丈松,常苦弱蔓缠。养我岁寒枝,会有解脱年。米尽初不知,但怪饥鼠迁。二子真我客,不醉亦陶然。 【和郭主簿二首】 .清明日闻过诵书,声节闲美,感念少时,怅然追怀先君宫师之遗意,且念淮、德二幼孙。无以自遣,乃和渊明二篇,随意所寓,无复伦次也。 今日复何日,高槐布初阴。良辰非虚名,清和盈我襟。孺子卷书坐,诵诗如鼓琴。却念四十年,玉颜如汝今。闭户未尝出,出为邻里钦。家世事酌古,百史手自斟。当年二老人,喜我作此音。淮德入我梦,角羁未胜簪。孺子笑问我,君何念之深。 雀っ含淳音,竹萌抱静节。(此两句先君少时诗,失其全首。)诵我先君时,肝肺为澄澈。犹为鸣鹤和,未作获麟绝。愿因骑鲸李,追此御风列。丈夫贵出世,功名岂人杰。家书三万卷,独取服食诀。地行即空飞,何必挟日月。 【示周掾祖谢和游城东学舍作】 闻有古学舍,窃怀渊明欣。摄衣造两塾,窥户无一人。邦风方杞夷,庙貌犹殷因。先生馔已缺,弟子散莫臻。忍饥坐谈道,嗟我亦晚闻。永言百世祀,未补平生勤。今此复何国,岂与陈蔡邻。永愧虞仲翔,弦歌沧海滨。 【和答庞参军六首】 .周循州彦质,在郡二年,书问无虚日,罢归过惠,为余留半月。既别,和此诗送之。 我见异人,且得异书。挟书从人,何适不娱。罗浮之趾,卜我新居。而为非玄德,三顾我庐。 旨酒荔蕉,绝甘分珍。虽云晚接,数面自亲。海隅一笑,岂云无人。无酒酤我,或乞其邻。 将行复止,眷言孜孜。苟有于中,倾倒出之。奕奕千言,粲焉陈诗。觞行笔落,了不容思。 ?妙侍侧,两髦丫分。歌舞寿我,永为欢欣。曲终凄然,仰视浮云。此曲此声,何时复闻。 击鼓其镗,船开舻鸣。顾我而言,雨泣载零。子卿白首,当还西京。辽东万里,亦归管宁。 感子至意,托辞西风。吾生一尘,寓形空中。愿言谦亨,君子有终。功名在子,何吊我躬。 【和连雨独饮二首】 .吾谪海南,尽卖酒器以供衣食,独有一荷叶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娱。乃和渊明《连雨独饮》。 平生我与我,举意辄自然。岂止磁石针,虽合犹有间。此外一子由,出处同偏仙。晚景最可惜,分飞海南天。纠缠(一作躔)不吾欺,宁此忧患先。顾影一杯酒,谁谓无往还。寄语海北人,今日为何年。醉里有独觉,梦中无杂言。 阿堵不解醉,谁欤此颓然。误入无功乡,掉臂嵇阮间。饮中八仙人,与我俱得仙。渊明岂知道,醉语忽谈天。偶见此物真,遂超天地先。醉醒可还酒,此觉无所还。清风洗徂暑,连雨催丰年。床头伯雅君,此子可与言。 【和赠羊长史】 .得郑嘉会靖老书,欲于海舶载书千余卷见借。因读渊明《赠羊长史》诗云: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次其韵以谢郑君。 我非皇甫谧,门人如挚虞。不持两鸱酒,肯借一车书。欲令海外士,观经似鸿都。结发事文史,俯仰六十余。老马不耐放,长鸣思服舆。故知根尘在,未免病药俱。念君千里足,历块犹踟蹰。好学真伯业,比肩可相如。此书久已熟,救我今荒芜。顾惭桑榆迫,岂厌诗酒娱。奏赋病未能,草玄老更疏。犹当距杨墨,稍欲惩荆舒。 【和乞食】 庄周昔贷粟,犹欲舂脱之。鲁公亦乞米,炊煮尚不辞。渊明端乞食,亦不避嗟来。呜呼天下士,死生寄一杯。斗水何所直,远汲苦姜诗。幸有余薪米,养此老不才。至味久不坏,可为子孙贻。 【和胡西曹示顾贼曹】 长春如稚女,飘飘倚轻ざ。卯酒晕玉颊,红绡卷生衣。低颜香自敛,含睇意颇微。宁当娣黄菊,未肯似戎葵。谁言此弱质,阅岁观盛衰。<并页>然疑薄怒,沃盥未可挥。瘴雨吹蛮风,凋零岂容迟。老人不解饮,短句余清悲。 【和游斜川正月五日与儿子过出游作】 谪居澹无事,何异老且休。虽过靖节年,未失斜川游。春江绿未波,人卧船自流。我本无所适,泛泛随鸣鸥。中流遇γ洄,舍舟步层丘。有口可与饮,何必逢我俦。过子诗似翁,我唱儿辄酬。未知陶彭泽,颇有此乐不。问点尔何如,不与圣同忧。问翁何所笑,不为由与求。 【和己酉岁九月九日】 .十月初吉菊始开,乃与客作重九,因次韵渊明《己酉岁九月九日》一首。胡广饮菊潭水而寿,然《李固传赞》云:其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 今日我重九,谁谓秋冬交。黄花与我期,草中实后凋。香余白露干,色映青松高。怅望南阳野,古潭霏庆霄。伯始真粪土,平生夏畦劳。饮此亦何益,内热中自焦。持我万家春,一酬五柳陶。夕英幸可掇,继此木兰朝。 【和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 .儋人黎子云兄弟,居城东南,躬农圃之劳。偶与军使张中同访之,居临大池,水木幽茂,坐客欲为醵钱作屋,余亦欣然许之。名其屋曰载酒堂,用渊明《始春怀古田舍》韵,作二首。 退居有成言,垂老竟未践。何曾渊明归,屡作敬通免。休闲等一味,妄想生愧?。(渊明本用缅字,今聊取其同音字。)聊将自知明,稍积在家善。城东两黎子,室迩人自远。呼我钓其池,人鱼两忘返。使君亦命驾,恨子林塘浅。 茅茨破不补,嗟子乃尔贫。菜肥人愈瘦,宅闲井常勤。我欲致薄少,解衣劝坐人。临池作虚堂,雨急瓦声新。客来有美载,果熟多幽欣。丹荔破玉肤,黄柑溢芳津。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舌傥可学,化为黎母民。 【和饮酒二十首】 .吾饮酒至少,常以把杯为乐。往往颓然坐睡,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盖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在扬州时,饮酒过午辄罢,客去,解衣盘礴,终日欢不足而适有余。因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庶以仿佛其不可名者,示舍弟子由、晁无咎学士。 我不如陶生,世事缠绵之。云何得一适,亦有如生时。寸田无荆棘,佳处正在兹。纵心与事往,所遇无复疑。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 二豪诋醉客,气涌胸中山。ㄘ然忽冰释,亦复在一言。啬气实其腹,云当享长年。少饮得径醉,此秘君勿传。 道丧士失己,出语辄不情。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渊明独清真,谈笑得此生。身如受风竹,掩冉众叶惊。俯仰各有态,得酒诗自成。 蠢蠕食叶虫,仰空慕高飞。一朝传两翅,乃得粘网悲。啁啾厌巢雀,沮泽疑可依。赴水生两壳,遭闭何时归。二虫竟谁是,一笑百念衰。幸此未化间,有酒君莫违。 小舟真一叶,下有暗浪喧。夜棹醉中发,不知枕几偏。天明问前路,已度千金山。嗟我亦何为,此道常往还。未来宁早计,既往复何言。 百年六十化,念念竟非是。是身如虚空,谁受誉与毁。得酒未举杯,丧我固忘尔。倒床自甘寝,不择菅与绮。 顷者大雪年,海波翻玉英。有士常痛饮,饥寒见真情。床头有败?,孤坐时一倾。未能平体粟,且复浇肠鸣。脱衣裹冻酒,每醉念此生。 我坐华堂上,不改麋鹿姿。时来蜀冈头,喜见霜松枝。心知百尺底,已结千岁奇。煌煌凌霄花,缠绕复何为。举觞酹其根,无事莫相羁。 芙蓉在秋水,时节自阖开。清风亦何意,入我芝兰怀。一随采折去,永与江湖乖。断丝不复续,斗水何足栖。不如玉井莲,结根天池泥。感此每自慰,吾事幸不谐。醉中有归路,了了初不迷。乘流且复逝,抵曲吾当回。 篮舆兀醉守,路转古城隅。酒力如过雨,清风消半途。前山正可数,后骑且勿驱。我缘在东南,往寄白发余。遥知万松岭,下有三亩居。 民劳吏无德,岁美天有道。暑雨避麦秋,温风送蚕老。三咽初有闻,一溉未濡槁。诏书宽积欠,父老颜色好。再拜贺吾君,获此不贪宝。颓然笑阮籍,醉几书谢表。 我梦入小学,自谓总角时。不谓有白发,犹诵论语辞。人间本儿戏,颠倒略似兹。惟有醉时真,空洞了无疑。坠车终无伤,庄叟不吾欺。呼儿具纸笔,醉语辄录之。 醉中虽可乐,犹是生灭境。云何得此身,不醉亦不醒。痴如景升牛,莫保尻与领。点如东郭,束缚作毛颖。乃知嵇叔夜,非坐虎文炳。 我家小冯君,天性颇纯至。清坐不饮酒,而能容我醉。归休要相依,谢病当以次。岂知山林士,肮脏乃尔贵。乞身当念早,过是恐少味。 去乡三十年,风雨荒旧宅。惟存一束书,寄食无定迹。每用愧渊明,尚取禾三百。颀然六男子,粗可传清白。于吾岂不多,何事复叹息。 哓哓六男子,弦诵各一经。复生五丈夫,戢戢丁欲成。归田了门户,与国充践更。普儿初学语,玉骨开天庭。淮老如鹤雏,破壳已能鸣。举酒属千里,一欢愧凡情。 淮海虽故楚,无复轻扬风。斋厨圣贤杂,无事时一中。谁言大道远,正赖三杯通。使君不夕坐,衙门散刀弓。 何人恐东台,一郡坐可得。亭亭古浮图,独立表众惑。芜城阅兴废,雷塘几开塞。明年起华堂,置酒吊亡国。无令竹西路,歌吹久寂默。 晁子天麒麟,结交及未仕。高才固难及,雅志或类己。各怀伯业能,共有丘明耻。歌呼时就君,指我醉乡里。吴公门下客,贾谊独见纪。请作?鸟赋,我亦得坎止。行乐当及时,绿发不可恃。 盖公偶谈道,齐相独适真。颓然不事事,客至先饮醇。当时刘项罢,四海创痍新。三杯洗战国,一斗销强秦。寂寥千载后,阳公嗣前尘。醉卧客怀中,言笑徒多勤。我时阅旧史,独与三人亲。未暇餐脱粟,苦心学平津。草书亦何用,醉墨淋衣巾。一挥三十幅,持去听坐人。 【和止酒】 .丁丑岁,余谪海南,子由亦贬雷州。五月十一日相遇于藤,同行至雷。六月十一日相别,渡海。余时病痔呻吟,子由亦终夕不寐。因诵渊明诗,劝余止酒。乃和原韵,因以赠别,庶几真止矣。 时来与物逝,路穷非我止。与子各意行,同落百蛮里。萧然两别驾,各携一稚子。子室有孟光,我室惟法喜。相逢山谷间,一月同卧起。茫茫海南北,粗亦足生理。劝我师渊明,力薄且为己。微疴坐杯酌,止酒则瘳矣。望道虽未济,隐约见津?。从今东坡室,不立杜康祀。 【和还旧居梦归惠州白鹤山居作】 痿人常念起,夫我岂忘归。不敢梦故山,恐兴坟墓悲。生世本暂寓,此身念念非。鹅城亦何有,偶拾鹤毳遣。穷鱼守故沼,聚沫犹相依。大儿当门户,时节供丁推。梦与邻翁言,悯然怜我衰。往来付造物,未用相招麾。 【和始经曲阿】 虞人非其招,欲往畏简书。穆生责醴酒,先见我不如。江左古弱国,强臣擅天衢。渊明堕诗酒,遂与功名疏。我生值良时,朱金义当纡。天命适如此,幸收废弃余。独有愧此翁,大名难久居。不思牺牛龟,兼取熊掌鱼。北郊有大赍,南冠解囚拘。眷言罗浮下,白鹤返故庐。 【和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 (小圃栽植渐成,取渊明诗有及草木蔬谷者五篇,次其韵。) 蓬头三獠奴,谁谓愿且端。晨兴洒扫罢,饱食不自安。愿治此圃畦,少资主游观。昼功不自觉,夜气乃潜还。早韭欲争春,晚菘先破寒。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早知农圃乐,岂有非意干。尚恨不持Θ,未免も我颜。此心苟未降,何适不间关。休去复歇去,菜食何所叹。 【和丙辰岁八月中于下?巽田舍获】 聚粪西垣下,凿泉东垣隈。劳辱何时休,宴安不可怀。天公岂相喜,雨霁与意谐。黄菘养土羔,老楮生树鸡。未忍便烹煮,绕观日百回。跨海得远信,冰盘鸣玉哀。茵{艹陈}点脍缕,照坐如花开。一与蜒叟辞,苍颜两摧颓。齿根日浮动,自与粱肉乖。食菜岂不足(一作好),呼儿拆鸡栖。 【和乙酉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和游城北谢氏废园作)】 乔木卷苍藤,浩浩崩云积。谢家堂前燕,对语悲宿昔。仰看桄榔树,玄鹤舞长翮。新年结荔子,主人黄壤隔。溪阴宜馆我,稍省薪水役。相如卖车骑,五亩亦可易。但恐?鸟来,此生还荡析。谁能插篱槿,护此残竹柏。 【辛丑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途中作口号(和郊行步月作)】 缺月不早出,长林踏青冥。犬吠主人怒,愧此闾里情。怪我夜不归,茜袂窥柴荆。云间与地上,待我两友生。惊鹊再三起,树端已微明。白露净原野,始觉丘陵平。暗蛩方夜绩,孤萤亦宵征。归来闭户坐,寸田且默耕。莫赴花月期,免为诗酒萦。诗人如布谷,聒聒常自名。 ●卷三十二 ◎和陶诗五十七首 【和咏二疏】 二疏事汉时,迹寓心已去。许侯何足道,宁识此高趣。可怜魏丞相,免冠谢陋举。中兴多名臣,有道独两传。世途方毂击,谁肯行此路。是身如委蜕,未蜕何所顾。已蜕则两忘,身后谁毁誉。所以遗子孙,买田岂先务。我尝游东海,所历若有素。神交久从君,屡梦今乃悟。渊明作诗意,妙想非俗虑。庶几二大夫,见微而知著。 【和咏三良】 此生太山重,忽作鸿毛遗。三子死一言,所死良已微。贤哉晏平仲,事君不以私。我岂犬马哉,从君求盖帷。杀身固有道,大节要不亏。君为社稷死,我则同其归。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仕宦岂不荣,有时缠忧悲。所以靖节翁,服此黔娄衣。 【和咏荆轲】 秦如马后牛,吕氏非复嬴。天欲厚其毒,假手李客卿。功成志自满,积恶如陵京。灭身会有时,徐观可安行。沙丘一狼狈,笑落冠与缨。太子不少忍,顾非万人英。魏韩裂智伯,肘足本无声。胡为弃成谋,托国此狂生。荆轲不足说,田子老可惊。燕赵多奇士,惜哉亦虚名。杀父囚其母,此岂容天庭。亡秦只三户,况我数十城。渐离虽不伤,陛戟加周营。至今天下人,愍燕欲其成。废书一太息,可见千古情。 【和读山海经十三首】 .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七首皆仙语。余读《抱朴子》有所感,用其韵赋之。 今日天始霜,众木敛以疏。幽人掩关卧,明景翻空庐。开心无良友,寓眼得奇书。建德有遗民,道远我无车。无粮食自足,岂谓谷与蔬。愧此稚川翁,千载与我俱。画我与渊明,可作三士图。学道虽恨晚,赋诗岂不如。 稚川虽独善,爱物均孔颜。欲使蟪蛄流,知有龟鹤年。辛勤破封蛰,苦语剧移山。博哉无穷利,千载食此言。 渊明虽中寿,雅志仍丹丘。远矣无怀民,超然邈无俦。奇文出纩息,岂复生死流。我欲作九原,异世为三游。 子政信奇逸,妙算穷阴阳。淮南枕中诀,养炼岁月长。岂伊臭浊中,争此顷刻光。安知青藜火,丈人非中黄。 乱离弃弱女,破冢割恩怜。宁知效龟息,三岁号穷山。长生定可学,当信仲弓言。支床竟不死,抱一无穷年。 三山在咫尺,灵药非草木。玄芝生太元,黄精出长谷。仙都浩如海,岂不供一浴。何当从山火束?分寸烛。 蜀士李八百,穴居吴山阴。默从但形语,从者纷如林。其后有李宽,鸡鹄非同音。口耳固多伪,识真要在心。 黄华冒甘谷,灵根固深长。葛井窖丹砂,红泉涌寻常。二女戏口耳(一作鼻),松膏以为粮。闻此不能寐,起坐夜未央。 谈道鄙俗儒,远自太史走。仲尼实不死,于圣亦何负。紫文出吴宫,丹雀本无有。辽哉广桑君,独显三季后。 金丹不可成,安期渺云海。谁谓黄门妻,至道乃近在。尸解竟不传,化去空余悔。丹成亦安用,御气本无待。 郑君故多方,玄翁所亲指。奇文二百篇,了未出生死。素书在黄石,岂敢辞跪履。万法等成坏,金丹差可恃。 古强本妄庸,蔡诞亦夸士。曼都斥仙人,谒帝轻举止。学道未有得,自欺谁不尔。稚川亦隘人,疏录此庸子。 东坡信畸人,涉世真散材。仇池有归路,罗浮岂徒来。践蛇及茹蛊,心空了无猜。携手葛与陶,归哉复归哉。 【和杂诗十一首】 斜日照孤隙,始知空有尘。微风动众窍,谁信我忘身。一笑问儿子,与汝定何亲。从我来海南,幽绝无四邻。耿耿如缺月,独与长庚晨。此道固应尔,不当怨尤人。 故山不可到,飞梦隔五岭。真游有黄庭,闭目寓两景。室空无可照,火灭膏自冷。披衣起视夜,海阔河汉永。西窗半明月,散乱梧楸影。良辰不可系,逝水无由骋。我苗期后枯,持此一念静。 真人有妙观,俗子多妄量。区区劝粒食,此岂知子房。我非徒跣相,终老怀未央。兔死缚淮阴,狗功指平阳。哀哉亦可羞,世路皆羊肠。 相如偶一官,嗤鄙蜀父老。不记犊鼻时,涤器混佣保。著书曾几许,渴肺灰土燥。琴台有遗魄,笑我归不早。作书遗故人,皎皎我怀抱。余生幸无愧,可与君平道。 孟德黠老狐,奸言嗾鸿豫。哀哉丧乱世,枭鸾各腾翥。逝者知几人,文举独不去。天方斫汉室,岂计一郗虑。昆虫正相啮,乃比蔺相如。我知公所坐,大名难久住。细德方险微,岂有容公处。既往不可悔,庶为来者惧。 博大古真人,老聃关尹喜。独立万物表,长生乃余事。稚川差可近,傥有接物意。我顷登罗浮,物色恐相值。徘徊朱明洞,沙水自清驶。满把菖蒲根,叹息复弃置。 蓝桥近得道,常苦世褊迫。西游王屋山,不践长安陌。尔来宁复见,鸟道度太白。昔与吴远游,同藏一瓢窄。潮阳隔云海,晚岁傥见客。伐薪供养火,看作栖凤宅。 南荣晚闻道,未肯化庚桑。陶顽铸强犷,枉费尘与糠。越子古成之,韩生教休粮。参同得灵钥,九锁启伯阳。鹅城见诸孙,贫苦我为伤。空余焦先室,不传元化方。遗像似李白,一奠临江觞。 余龄难把玩,妙解寄笔端。常恐抱永叹,不及丘明迁。亲友复劝我,放心饯华颠。虚名非我有,至味知谁餐。思我无所思,安能观诸缘。已矣复何叹,旧说易两篇。 申韩本自圣,陋古不复稽。巨君纵独欲,借经作岩崖。遂令青衿子,珠璧人人怀。凿齿井蛙耳,信谓天可弥。大道久分裂,破碎日愈离。我如终不言,谁悟角与羁。吾琴岂得已,昭氏有成亏。 我昔登朐山,出日观沧凉。欲济东海县,恨无石桥梁。今兹黎母国,何异于公乡。蚝浦既黏山,暑路亦飞霜。所欣非自罔,不怨道里长。 【和拟古九首】 有客叩我门,系马门前柳。庭空鸟雀散,门闭客立久。主人枕书卧,梦我平生友。忽闻剥啄声,惊散一杯酒。倒裳起谢客,梦觉两愧负。坐谈杂今古,不答颜愈厚。问我何处来,我来无何有。 酒尽君可起,我歌已三终。由来竹林人,不数涛与戎。有酒从孟公,慎勿从扬雄。崎岖颂沙麓,尘埃污西风。昔我未尝达,今者亦安穷。穷达不到处,我在阿堵中。 客去室幽幽,?鸟来座隅。引吭伸两翮太息意不舒。吾生如寄耳,何者为我庐。去此复何之,少安与汝居。夜中闻长啸,月露荒榛芜。无问亦无答,吉凶两何如。 少年好远游,荡志隘八荒。九夷为藩篱,四海环我堂。卢生与若士,何足期渺茫。稍喜海南州,自古无战场。奇峰望黎母,何异嵩与邙。飞泉泻万仞,舞鹤双低昂。分流未入海,膏泽弥此方。芋魁倘可饱,无肉亦奚伤。 冯洗古烈妇,翁媪国于兹。策勋梁武后,开府隋文时。三世更险易,一心无磷缁。锦纟散平积乱,犀渠破馀疑。庙貌空复存,碑板漫无辞。我欲作铭志,慰此父老思。遗民不可问,偻句莫余欺。?暴牲菌鸡卜,我当一访之。铜鼓壶卢笙,歌此迎送诗。 沉香作庭燎,甲煎纷相和。岂若注微火,萦烟袅清歌。贪人无饥饱,胡椒亦求多。朱刘两狂子,陨队如风荷。本欲竭泽渔,奈此明年何。(朱初平、刘谊欲冠带黎人,以取水沉耳。) 鸡窠养鹤发,及与唐人游。来孙亦垂白,颇识李崖州。再逢卢与丁,阅世真东流。斯人今在亡,未遽掩一丘。我师吴季子,守节到晚周。一见春秋末,渺焉不可求。 城南有荒池,琐细谁复采。幽姿小芙蕖,香色独未改。欲为中州信,浩荡绝云海。遥知玉井莲,落蕊不相待。攀跻及少壮,已矣那容悔。矣,一作失。 黎山有幽子,形槁神独完。负薪入城市,笑我儒衣冠。生不闻诗书,岂知有孔颜。?然独往来,荣辱未易关。日暮鸟兽散,家在孤云端。问答了不通,叹息指屡弹。似言君贵人,草莽栖龙鸾。遗我吉贝布,海风今岁寒。 【和东方有一士】 瓶居本近危,甑坠知不完。梦求亡楚弓,笑解适越冠。忽然反自照,识我本来颜。归路在脚底,ゾ潼失重关。屡从渊明游,云山出毫端。借君无弦物,寓我非指弹。岂惟舞独鹤,便可蹑飞鸾。还将岭茅瘴,一洗月阙寒。(此东方一士,正渊明也,不知从之游者谁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 【集归去来诗十首】 (予喜读渊明《归去来辞》,因集其字为十诗,令儿曹诵之,号《归去来集字》云。) 命驾欲何向,欣欣春木荣。世人无往复,乡老有逢迎。云外流泉远,风前飞鸟轻。相携就衡宇,酌酒话交情。 涉世恨形役,告休成老夫。良欣就归路,不复向迷途。去去径有(一作犹)菊,行行田欲芜。情亲有还往,清酒引AA48壶。 与世不相入,膝琴聊自(一作尽)欢。风光归笑傲,云物寄游观。言话审无倦,心怀良独安。东皋清有趣,植杖日盘桓。 世事非吾事,驾言归路寻。向时迷有命,今日悟无心。庭内菊归酒,窗前风入琴。寓形知已老,犹未倦登临。 云岫不知远,巾车行复前。仆夫寻老木,童子引清泉。矫首独傲世,委心还乐天。农夫告春事,扶老向良田。 富贵良非愿,乡关归去休。携琴已寻壑,载酒复经丘。翳翳景将入,涓涓泉欲流。农夫人不乐,我独与之游。 觞酒命童仆,言归无复留。轻车寻绝壑,孤棹入清流。乘化欲(一作亦)安命,息交还绝游。琴书乐三径,老矣亦何求。 归去复归去,帝乡安可期。鸟还知已倦,云出欲何之。入室还携幼,临流亦赋诗。春风吹独立,不是傲亲知。 役役倦人事,来归车载奔。征夫问前路,稚子候衡门。入息亦诗策,出游常酒樽。交亲书已绝,云壑自相存。 寄傲疑今是,求荣感昨非。聊欣樽有酒,不恨室无衣。丘壑世情远,田园生事微。柯庭还独盼,时有鸟归飞。 【和贫士七首】 .余迁惠州一年,衣食渐窘,重九将近,樽俎萧然。乃和渊明《贫士》诗七首,以寄许下、高安、宜兴诸子侄,并令过同作。 长庚与残月,耿耿如相依。以我旦暮心,惜此须臾晖。青天无今古,谁知织鸟飞。我欲作九原,独与渊明归。俗子不自悼,顾忧斯人饥。堂堂谁有此,千驷良可悲。 夷齐耻周粟,高歌诵虞轩。产禄彼何人,能致绮与园。古来避世士,死灰或余烟。末路益可羞,朱墨手自研。渊明初亦仕,弦歌本诚言。不乐乃径归,视世羞独贤。 谁谓渊明贫,尚有一素琴。心闲手自适,寄此无穷音。佳辰爱重九,芳菊起自寻。疏巾欢虚漉,尘爵笑空斟。忽饷二万钱,颜生良足钦。急送酒家保,勿违故人心。 人皆有耳目,夫子旷与娄。弱毫写万象,水镜无停酬。闲居惜重九,感此岁月周。端如孔北海,只有尊空忧。二子不并世,高风两无俦。我后五百年,清梦未易求。 芙蓉杂金菊,枝叶长阑干。遥怜退朝人,糕酒出太官。岂知江海上,落英亦可餐。典衣作重九,徂岁惨将寒。无衣粟(一作寒)我肤,无酒颦我颜。贫居真可叹,二事长相关。 老詹亦白发,(惠州太守詹范,字器之。)相对垂霜蓬。赋诗殊有味,涉世非所工。杖藜山谷间,状类渤海龚。半道要我饮,意与王弘同。有酒我自至,不须遣庞通。门生与儿子,杖屦聊相从。 我家六儿子,流落三四州。辛苦更不识,今与农圃俦。买田带修竹,筑室依清流。未能遣一力,分汝薪水忧。坐念北归日,此劳未易酬。我独遗以安,鹿门有前修。 【和桃花源诗】 .世传桃源事多过其实,考渊明所记止言先世避秦乱来此,则渔人所见似是其子孙,非秦人不死者也。又云杀鸡作食,岂有仙而杀者乎?旧说南阳有菊水,水甘而芳,民居三十余家,饮其水皆寿,或至百二三十岁。蜀青城山老人村,有见五世孙者,道极险远,生不识盐醯,而溪中多枸杞,根如龙蛇,饮其水故寿,近岁道稍通,渐能致五味,而寿亦益衰。桃源盖此比也欤,使武陵太守得而至焉,则已化为争夺之场久矣。尝思天壤之间若此者甚众,不独桃源。余在颍州,梦至一官府,人物与俗间无异,而山川清远,有足乐者,顾视堂上,榜曰仇池。觉而念之,仇池武都氐故地,杨难当所保,余何为居之。明日以问客,客有赵令?德麟者曰:公何为问此,此乃福地小有洞天之附庸也。杜子美盖云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神鱼人不见,福地语真传。近接西南境,长怀十九泉。何时一茅屋,送老白云边。他日工部侍郎王钦臣仲至谓余曰:吾尝奉使过仇池,有九十九泉,万山环之,可以避世如桃源也。 凡圣无异居,清浊共此世。心闲偶自见,念起忽已逝。欲知真一处,要使六用废。桃源信不远,藜杖可小憩。躬耕任地力,绝学抱天艺。臂鸡有时鸣,尻驾无可税。苓龟亦晨吸,杞狗或夜吠。耘樵得甘芳,?啮谢炮制。子骥虽形隔,渊明已心诣。高山不难越,浅水何足厉。不知我仇池,高举复几岁。从来一生死,近又等痴慧。蒲涧安期境,(在广川。)罗浮稚川界。梦往从之游,神交发吾蔽。桃花满庭下,流水在户外。却笑逃秦人,有畏非真契。 【和归去来兮辞】 .子瞻谪居昌化,追和渊明《归去来辞》,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未尝不归云尔。 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卧江海之Е洞,吊鼓角之凄悲。迹泥蟠而愈深,时电往而莫追。怀西南之归路,梦良是而觉非。悟此生之何常,犹寒暑之异衣。岂袭裘而念葛,盖得?角而丧微。我归甚易,匪驰匪奔。府仰还家,下车阖门。藩垣虽阙,堂室故存。挹我天醴,注之洼樽。饮月露以洗心,餐朝霞而眩颜。混客主以为一,俾妇姑之相安。知盗窃之何有,乃掊门而折关。廓圜镜以外照,纳万象而中观。治废井以晨汲,氵翁百泉之夜还。守静极以自作,时爵跃而鲵桓。归去来兮,请终老于斯游。我先人之敝庐,复舍此而焉求。均海南与漠北,挈往来而无忧。畸人告余以一言,非八卦与九畴。方饥须粮,已济无舟。忽人牛之皆丧,但乔木与高丘。惊六用之无成,自一根之反流。望故家而求息,曷中道之三休。已矣乎,吾生有命归有时,我初无行亦无留。驾言随子听所之,岂以师南华而废从安期。谓汤稼之终枯,遂不溉而不耔。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赋归来之清引,我其后身盖无疑。 【和刘柴桑】 万劫互起灭,百年一踟躇。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且喜天壤间,一席亦吾庐。稍理兰桂丛,尽平狐兔墟。黄橼出旧?,紫茗抽新畲。我本早衰人,不谓老更劬。邦君助畚锸,邻里通有无。竹屋从低深,山窗自明疏。一饱便终日,高眠忘百须。自笑四壁空,无妻老相如。 【词九首·太白词五首(并叙)】 .岐下频年大旱,祷于太白山辄应,故作迎送神词一篇五章。 雷阗阗,山昼晦。风振野,神将驾。载?罕,从玉虬。旱既甚,蹶往救,道阻修兮。 旌旗翻,疑有无。日惨变,神在涂。飞赤篆,诉阊阖。走阴符,行羽檄,万灵集兮。 风为幄,云为盖。满堂烂,神既至。纷醉饱,锡以雨。百川溢,施沟渠,歌且舞兮。 骑裔裔,车班班。鼓箫悲,神欲还。轰振凯,隐林谷。执妖厉,归献馘,千里肃兮。 神之来,怅何晚。山重复,路幽远。神之去,飘莫追。德未报,民之思,永万祀兮。 【词九首·上清辞(以宫名名篇)】 南山之幽,云冥冥兮。孰居此者,帝侧之神君。君胡为兮山之幽,顾宫殿兮久淹留。又曷为一朝去此而不顾兮,悲此空山之人也。来不可得而知兮,去固不可得而讯也。君之来兮天门空,从千骑兮驾飞龙。隶辰星兮役太岁,俨昼降兮雷隆隆。朝发轸兮帝庭,夕弭节兮山宫。AA49有妖兮虐下土,精为星兮气为虹。爱流血之滂沛兮,又嗜疟疠与螟虫。啸盲风而涕淫雨兮,时又吐旱火之烛融。衔帝命以下讨兮,建千仞之修锋。乘飞霆而追逸景兮,歙砉扫灭而无踪。忽崩播其来会兮,走海岳之神公,龙车兽鬼不知其数兮,旗纛ㄙ霭而冥蒙。渐俯伛以旅进兮,锵剑佩之相砻。司杀生之必信兮,知上帝之不汝容。既约束以反职兮,退战栗而愈恭。泽充塞于四海兮,独澹然其无功。君之职兮天门开,款阊阖兮朝玉台。群仙迎兮塞云汉,俨前导兮纷後陪。历玉阶兮帝迎劳,君良苦兮马う颓。闵人世兮迫隘,陈下土兮帝所哀。返琼宫之嵯峨兮,役万灵之喧う。默清静以无为兮,时节狩于斗魁。诣通明而献黜陟兮,讠央荡荡其无回。忽表?之焕霍兮,光下烛於九陔。时游目以下览兮,五岳为豆,四溟为杯。俯故宫之千柱兮,若毫端之集埃。来非以为乐兮,去非以为悲。谓神君之既返兮,曾颜咫尺之不违。升秘殿以内悸兮,魂凛凛而上驰。忽寤寐以有得兮,敢沐浴而献辞。是耶非耶,臣不可得而知也。 【词九首·归来引(送王子立归筠州)】 归去来兮,世不汝求胡不归。汹北望之横流兮,渺西顾之尘霏。纷野马之决骤兮,幸余首之未?几。出彭城而南骛兮,眷丘垅而增欷。乱清淮而俯鉴兮,惊昔容之是非。念东坡之遗老兮,轻千里而款余扉。共雪堂之清夜兮,揽明月之余辉。曾鸡黍之未熟兮,叹空室之?伊?威。我挽袖而莫留兮,仆夫在门歌式微。归去来兮,路渺渺其何极。将税驾于何许兮,北江之南,南江之北。于此有人兮,俨峨峨其丰硕。孰居约而尔肥兮,非糠核其何食。久抱一而不试兮,愈温温而自克。吾居世之荒浪兮,视昏昏而听默默。非之子莫振吾过兮,久不见恐自贼。吾欲往而道无由兮,子何畏而不即。将以彼为玉人兮,以子为之璞也。 【词九首·黄泥坂辞】 出临皋而东骛兮,并丛词而北转。走雪堂之陂陀兮,历黄泥之长坂。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茜。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而盘桓。虽信美不可居兮,苟娱余于一盼。余幼好此奇服兮,袭前人之诡幻。老更变而自哂兮,悟惊俗之来患。释宝璐而被缯絮兮,杂市人而无辨。路悠悠其莫往来兮,守一席而穷年。时游步而远览兮,路穷尽而旋反。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草为茵而块为枕兮,穆华堂之清晏。纷坠露之湿衣兮,升素月之团团。感父老之呼觉兮,恐牛羊之予践。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饯余归。岁既晏兮草木腓,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词九首·清溪辞】 大江南兮九华西,泛秋浦兮乱清溪。水渺渺兮山无蹊,路重复兮居者迷。烂青红兮粲高低,松十里兮稻千畦。山无人兮云朝挂,蔼??兮氵?凄凄。啸林谷兮号水泥,走<鼠生>鼯兮下凫?。忽孤垒兮隐重堤,杳冥茫兮闻犬鸡。郁万瓦兮鸟翼齐,浮轩楹兮飞棋?开。雁南归兮寒蜩嘶,弄秋水兮挹玻璃。朝市合兮杂髦<齿儿>,挟单瓢兮佩锄犁。鸟兽散兮相扶携,隐惊雷兮鹜长霓。望翠微兮古招提,跻木杪兮翔云梯。若有人兮怅幽栖,石为门兮云为闺。块虚堂兮法喜妻,呼猿狙兮子鹿は。我欲往兮奉杖藜,独长啸兮谢阮嵇。 【琴操一首·醉翁引(并引)】 .琅邪幽谷,山水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余年,而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焉。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琴声不合。又依楚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辞以制曲,虽粗合均度,而琴声为辞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馆舍,而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涧道人崔闲,特妙于琴,恨此曲之无辞,乃谱其声,而请于东坡居士以补之云。 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 ●卷三十三 ◎赋十七首 【延和殿奏新赋(成德之老来奏新乐)】 皇帝践阼之三载也,治道旁达,王功告成。御延和之高拱,奏元?之新声。翕然便坐之前,初观击拊;允也德音之作,皆效和平。自昔钟律不调,工师失职。郑卫之声既盛,雅颂之音殆息。时有作者,仅存遗则,于魏则大乐令夔,在汉则河间王德。俾后世之有考,赖斯人之用力。时移事改,嗟制作之各殊;昔是今非,知高下之孰得?爰有耆德,适丁盛时。以谓乐之作也,臣尝学之。顾近世之所用,校古人而失宜。岘下朴律,犹有大高之弊;瑗改照尺,不知同失于斯。是用稽《周官》之旧法而均其分寸,验太府之见尺而审其毫厘。铸器而成,庶几改数以正度;具书以献,孰谓体知而无师。 时惟帝俞,眷兹元老。虽退身而安逸,未忘心于论讨。铿然钟磬之调适,灿然ね业之华好。聊即便安之所,奏黄钟而歌大成;行咏文明之章,荐英祖而享神考。尔乃停法部之役,而众工莫与;肄太常之业,而迩臣必陪。天听聪明而下就,时风和协以徐回。歌工既登,将叹贯珠之美;韶音可合,庶观仪凤之来。斯盖世格文明,俗跻仁寿。天地之和既应,金石之乐可奏。延英旁瞩,念故老之不来;讲武前临,消群慝之交构。然则律制既立,治功日新。号令皆发而中节,磬?无闻于夺伦。上以导和气于宫掖,下以胥悦豫于臣邻。以清浊任意而相讥,何忧工玉;谓宫商各谐而自遂,无愧音臣。呜呼,赵铎固中于宫商,周尺仍分于清浊。道欲详解,事资学博。倘非夔、旷之徒,孰能正一代之乐? 【明君可与为忠言赋(明则知远,能顺忠告)】 臣不难谏,君先自明。智既审乎情伪,言可竭其忠诚。虚己以求,览群言于止水;昌言而告,恃至信于平衡。君子道大而不回,言出而为则。事父能孝,故可以事君;谋身必忠,而况于谋国。然而言之虽易,听之实难,论者虽切,闻者多惑。苟非开怀用善,若转丸之易从;则投人以言,有按剑之莫测。国有大议,人方异词。佞者莫能自直,昧者有所不知。虽有智者,孰令听之?皎如日月之照临,罔有遁形之蔽;虽复药石之瞑眩,曾何苦口之疑。盖疑言不听,故确论必行;大功可成,故众患自远。上之人闻危言而不忌,下之士推赤心而无损。岂微忠之能致,有至明而为本。是以伊尹丑有夏而归亳,大贤固择所从;百里愚于虞而智秦,一身非故相反。噫,言悦于目前者,不见跬步之外;论难于耳顺者,有以百年而兴。苟其聪明蔽于嗜好,智虑溺于爱憎,因其所喜而为善,虽有愿忠而孰能?心苟无邪,既坐瞻于百里,人思其效,将或锡之十朋。彼非谓之贤而欲违,知其忠而莫受。目有眯则视白为黑,心有蔽则以薄为厚。遂使谀臣乘隙以汇进,智士知微而出走。仲尼不谏,惧将困于妇言;叔孙诡辞,畏不免于虎口。故明主审逊志之非道,知拂心之谓忠。不求耳目之便,每要社稷之功。有汉宣之贤,充国得尽破羌之计;有魏明之察,许允获伸选吏之公。大哉事君之难,非忠何报。虽曰伸于知己,而无自辱于善道。《诗》不云乎,哲人顺德之行,可以受话言之告。 【秋阳赋】 越王之孙,有贤公子,宅于不土之里,而咏无言之诗。以告东坡居士曰:“吾心皎然,如秋阳之明;吾气肃然,如秋阳之清;吾好善而欲成之,如秋阳之坚百谷;吾恶恶而欲刑之,如秋阳之陨群木。夫是以乐而赋之。子以为何如?”居士笑曰:“公子何自知秋阳哉?生于华屋之下,而长游于朝廷之上,出拥大盖,入侍帏幄,暑至于温,寒至于凉而已矣。何自知秋阳哉?若予者,乃真知之。方夏潦之淫也,云蒸雨泄,雷电发越,江湖为一,后土冒没,舟行城郭,鱼龙入室。菌衣生于用器,蛙蚓行于几席。夜违湿而五迁,昼燎衣而三易。是犹未足病也。?井于三吴,有田一廛。禾已实而生耳,稻方秀而泥蟠。沟塍交通,墙壁颓穿。面垢落?之涂,目泫湿薪之烟。釜甑其空,四邻悄然。鹳鹤鸣于户庭,妇宵兴而永叹。计有食其几何,矧无衣于穷年。忽釜星之杂出,又灯花之双悬。清风西来,鼓钟其镗。奴婢喜而告余,此雨止之祥也。早作而占之,则长庚澹其不芒矣。浴于?谷,升于扶桑。曾未转盼,而倒景飞于屋梁矣。方是时也,如醉而醒,如喑而呜,如痿而起行,如还故乡初见父兄。公子亦有此乐乎?”公子曰:“善哉!吾虽不身履,而可以意知也。”居士曰:“日行于天,南北异宜。赫然而炎非其虐,穆然而温非其慈。且今之温者,昔之炎者也。云何以夏为盾而以冬为衰乎?吾侪小人,轻愠易喜。彼冬夏之畏爱,乃群狙之三四。自今知之,可以无惑。居不?堇户,出不仰笠,暑不言病,以无忘秋阳之德。”公子拊掌,一笑而作。 【快哉此风赋(并引)】 .时与吴彦律、舒尧文、郑彦能各赋两韵,子瞻作第一第五韵,占“风”字为韵。余皆不录。 贤者之乐,快哉此风。虽庶民之不共,眷佳客以攸同。穆如其来,既偃小人之德;飒然而至,岂独大王之雄。若夫?退宋都之上,云飞泗水之湄。寥寥南郭,怒号于万窍;飒飒东海,鼓舞于四维。固以陋晋人一??之小,笑玉川两腋之卑。野马相吹,搏羽毛于汗漫;应龙作处,作鳞甲以参差。 【滟?堆赋(并叙)】 .世以瞿唐峡口滟?堆为天下之至险,凡覆舟者,皆归咎于此石。以余观之,盖有功于斯人者。夫蜀江会百水而至于夔,弥漫浩汗,横放于大野,而峡之大小,曾不及其十一。苟先无以龃龉于其间,则江之远来,奔腾迅快,尽锐于瞿塘之口,则其险悍可畏,当不啻于今耳。因为之赋,以待好事者试观而思之。 天下之至信者,唯水而已。江河之大与海之深,而可以意揣,唯其不自为形,而因物以赋形,是故千变万化而有必然之理。掀腾勃怒,万夫不敢前兮,宛然听命,惟圣人之所使。予泊舟乎瞿唐之口,而观乎滟?之崔嵬,然后知其所以开峡而不去者,固有以也。蜀江远来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尝龃龉兮,其意骄逞而不可摧。忽峡口之逼窄兮,纳万顷于一杯。方其未知有峡也,而战乎滟?之下,喧う震掉,尽力以与石斗,勃乎若万骑之西来。忽孤城之当道,钅句援临冲,毕至于其下兮,城坚而不可取。矢尽剑折兮,迤逦循城而东去。于是滔滔汩汩,相与入峡,安行而不敢怒。嗟夫,物固有以安而生变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得吾说而推之兮,亦足以知物理之固然。 【屈原庙赋】 浮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览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乡。伊昔放逐兮,渡江涛而南迁。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俯千仞之惊湍。赋《怀沙》以自伤兮,嗟子独何以为心。忽终章之惨烈兮,逝将去此而沉吟。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又岂不能退默而深居?独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于久生。托江神以告冤兮,冯夷教之以上诉。历九关而见帝兮,帝悲伤而不能救。怀瑾佩兰而无所归兮,独茕茕乎中浦。峡山高兮崔嵬,故居废兮行人哀。子孙散兮安在,况复见兮高台。自子之逝今千载兮,世愈狭而难存。贤者畏讥而改度兮,随俗变化斫方以为圆。黾勉于乱世而不能去兮,又或为之臣佐。变丹青於玉莹兮,彼乃谓子为非智。惟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与。违国去俗死而不顾兮,岂不足以免于后世。呜呼!君子之道,岂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昆阳城赋】 淡平野之霭霭,忽孤城之如块。风吹沙以苍莽,怅楼橹之安在。横门豁以四达,故道宛其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伛偻而畦菜。嗟夫,昆阳之战,屠百万于斯须,旷千古而一快。想寻邑之来阵,兀若驱云而拥海。猛士扶轮以蒙茸,虎豹杂沓而横溃。罄天下于一战,谓此举之不再。方其乞降而未获,固已变色而惊悔。忽千骑之独出,犯初锋于未艾。始凭轼而大笑,旋弃鼓而投械。纷纷籍籍死于沟壑者,不知其几何人,或金章而玉佩。彼狂童之僭窃,盖已旋踵而将败。岂豪杰之能得,尽市井之无赖。贡符献瑞一朝而成群兮,纷就死之何怪。独悲伤于严生,怀长才而自浼。岂不知其必丧,独徘徊其安待。过故城而一吊,增志士之永慨。 【后杞菊赋(并叙)】 .天随生自言常食杞菊。及夏五月,枝叶老硬,气味苦涩,犹食不已。因作赋以自广。始余尝疑之,以为士不遇,穷约可也,至于饥饿嚼啮草木,则过矣。而余仁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然后知天随之言,可信不缪。作《后杞菊赋》以自嘲,且解之云。 “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前宾客之造请,后掾属之趋走。朝衙达午,夕坐过酉。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呕。昔阴将军设麦饭与葱叶,井丹推去而不嗅。怪先生之眷眷,岂故山之无有?” 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核而瓠肥,或梁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服胡麻赋(并叙)】 .始余尝服茯苓,久之良有益也。梦道士谓余:“茯苓燥,当杂胡麻食之。”梦中问道士:“何者为胡麻?”道士言:“脂麻是也。”既而读《本草》,云:“胡麻,一名狗虱,一名方茎,黑者为巨胜。其油正可作食。”则胡麻之为脂麻,信矣。又云:“性与茯苓相宜。”于是始异斯梦,方将以其说食之,而子由赋茯苓以示余。乃作《服胡麻赋》以答之。世间人闻服脂麻以致神仙,必大笑。求胡麻而不可得,则取山苗野草之实以当之,此古所谓“道在迩而求诸远”者欤?其词曰: 我梦羽人,颀而长兮。惠而告我,药之良兮。乔松千尺,老不僵兮。流膏入土,龟蛇藏兮。得而食之,寿莫量兮。于此有草,众所尝兮。状如狗虱,其茎方兮。夜炊昼曝,久乃藏兮。茯苓为君,此其相兮。我兴发书,若合符兮。乃瀹乃蒸,甘且腴兮。补填骨髓,流发肤兮。是身如云,我何居兮。长生不死,道之余兮。神药如蓬,生尔庐兮。世人不信,空自劬兮。搜抉异物,出怪迂兮。槁死空山,固其所兮。至阳赫赫,发自坤兮。至险肃肃,跻于乾兮。寂然反照,珠在渊兮。沃之不灭,又不燔兮。长虹流电,光烛天兮。嗟此区区,何与于其间兮。譬之膏油,火之所传而已耶? 【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氵斥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后赤壁赋】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天庆观乳泉赋】 阴阳之相化,天一为水。六者其壮,而一者其稚也,夫物老死于坤,而萌芽于复。故水者,物之终始也。意水之在人寰也,如山川之蓄云,草木之含滋,漠然无形而为往来之气也。为气者水之生,而有形者其死也。死者咸而生者甘,甘者能往能来,而咸者一出而不复返,此阴阳之理也。吾何以知之?盖尝求之于身而得其说。凡水之在人者,为汗、为涕、为Д、为血、为溲、为矢、为涎、为沫,此数者,皆水之去人而外骛,然后肇形于有物,皆咸而不能返。故咸者九而甘者一。一者何也?唯华池之真液,下涌于舌底,而上流于牙颊,甘而不坏,白而不浊,宜古之仙者以是为金丹之祖,长生不死之药也。今夫水之在天地之间者,下则为江湖井泉,上则为雨露霜雪,皆同一味之甘,是以变化往来,有逝而无竭。故海洲之泉必甘,而海云之雨不咸者,如泾渭之不相乱,河济之不相涉也。若夫四海之水,与凡出盐之泉,皆天地之死气也。故能杀而不能生,能槁而不能浃也。岂不然哉?吾谪居儋耳,卜筑城南,邻于司命之宫,百井皆咸,而醪醴氵重乳,独发于宫中,给吾饮食酒茗之用,盖沛然而无穷。吾尝中夜而起,挈瓶而东。有落月之相随,无一人而我同。汲者未动,夜气方归。锵琼佩之落谷,滟玉池之生肥。吾三咽而遄返,惟守神之诃讥。却五味以谢六尘,悟一真而失百非。信飞仙之有药,中无主而何依。渺松乔之安在,犹想像于庶几。(某在海南作此赋,未尝示人,既渡海,亲写二本,一以示秦少游,一以示刘元忠。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洞庭春色赋(并引)】 .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余,戏作赋曰: 吾闻橘中之乐,不减商山。岂霜余之不食,而四老人者游戏于其间?悟此世之泡幻,藏千里于一斑。举枣叶之有余,纳芥子其何艰。宜贤王之达观,寄逸想于人寰。袅袅兮春风,泛天宇兮清闲。吹洞庭之白浪,涨北渚之苍湾。携佳人而往游,勒雾鬓与风鬟。命黄头之千奴,卷震泽而与俱还。糅以二米之禾,藉以三脊之菅。忽云蒸而冰解,旋珠零而涕潸。翠勺银罂,紫络青纶。随属车之鸱夷,款木门之铜?。分帝觞之余沥,幸公子之破悭。我洗盏而起尝,散腰足之Φ顽。尽三江于一吸,吞鱼龙之神奸。醉梦纷纭,始如髦蛮。鼓巴山之桂楫,扣林屋之琼关。卧松风之瑟缩,揭春溜之淙潺。追范蠡于渺茫,吊夫差之茕鳏。属此觞于西子,洗亡国之愁颜。惊罗袜之尘飞,失舞袖之弓弯。觉而赋之,以授公子曰:“乌乎噫嘻,吾言夸矣,公子其为我删之。” 【中山松醪赋】 始余宵济于衡漳,车徒涉而夜号。燧松明而识浅,散星宿于亭皋。郁风中之香雾,若诉予以不遭。岂千岁之妙质,而死斤斧于鸿毛。效区区之寸明,曾何异于束蒿。烂文章之纠缠,惊节解而流膏。嗟构厦其已远,尚药石之可曹。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舂声之嘈嘈。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内府之蒸羔。酌以瘿藤之纹樽,荐以石蟹之霜螯。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游遨。跨超峰之奔鹿,接挂壁之飞猱。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使夫嵇、阮之伦,与八仙之群豪。或骑麟而翳风,争?挈而瓢操。颠倒白纶巾,淋漓宫锦袍。追东坡而不可及,归?ヱ其ㄤ糟。漱松风于齿牙,犹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也。 【沉香山子赋(子由生日作)】 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为?,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薰。杜衡带屈,菖蒲荐文。麝多忌而本??,苏合若芗而实荤。嗟吾知之几何,为六入之所分。方根尘之起灭,常颠倒其天君。每求似于仿佛,或鼻劳而妄闻。独沉水为近正,可以配エ卜而并云。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顾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宛彼小山,?然可欣。如太华之倚天,象小孤之插云。往寿子之生朝,以写我之老勤。子方面壁以终日,岂亦归田而自耘。幸置此于几席,养幽芳于??分。无一往之发烈,有无穷之氤氲。盖非独以饮东坡之寿,亦所以食黎人之芹也。 【稚酒赋(一作《酒子赋》。并引)】 .南方酿酒,未大熟,取其膏液,谓之酒子,率得十一。既熟,则反之醅中。而潮人王介石,泉人许珏,乃以是饷余,宁其醅之漓,以蕲予一醉。此意岂可忘哉,乃为赋之。 米为母,曲其父。蒸羔豚,出髓乳。怜二子,自节口。饷滑甘,辅衰朽。先生醉,二子舞。归瀹其糟饮其友。先生既醉而醒,醒而歌之曰:吾观稚酒之初泫兮,若婴儿之未孩。及其溢流而走空兮,又若时女之方笄。割玉脾于蜂室兮,?雏鹅之みま。味盎盎其春融兮,气凛冽而秋凄。自我皤腹之瓜罂兮,入我凹中之荷杯。暾朝霞于霜(一作?。)谷兮,?夜稻于露(一作霜。)畦,吾饮少而辄醉兮,与百?其均齐。游物初而神凝兮,反实际而形开。顾无以酢二子之勤兮,出妙语为琼瑰。归怀璧且握珠兮。挟所有以傲厥妻。遂讽诵以忘食兮,殷空肠之转雷。 【浊醪有妙理赋(神圣功用无捷于酒)】 酒勿嫌浊,人当取醇。失忧心于昨梦,信妙理之疑神。浑盎盎以无声,始从味入;杳冥冥其似道,径得天真。伊人之生,以酒为命。常因既醉之适,方识此心之正。稻米无知,岂解穷理;曲蘖有毒,安能发性。乃知神物之自然,盖与天工而相并。得时行道,我则师齐相之饮醇;远害全身,我则学徐公之中圣。湛若秋露,穆如春风。疑宿云之解驳,漏朝日之暾红。初体粟之失去,旋眼花之扫空。酷爱孟生,知其中之有趣;犹嫌白老,不颂德而言功。兀尔坐忘,浩然天纵。如如不动而体无碍,了了常知而心不用。坐中客满,惟忧百?之空;身后名轻,但觉一杯之重;今夫明月之珠,不可以襦;夜光之璧,不可以?。刍豢饱我而不我觉,布帛燠我而不我娱。惟此君独游万物之表,盖天下不可一日而无。在醉常醒,孰是狂人之药;得意忘味,始知至道之腴。又何必一石亦醉,罔间州闾;五斗解酲,不问妻妾。结袜庭中,观廷尉之度量;脱靴殿上,夸谪仙之敏捷。阳醉AA50地,常陋王式之褊;乌歌仰天,每讥杨恽之狭。我欲眠而君且去,有客何嫌;人皆劝而我不闻,其谁敢接。殊不知人之齐圣,匪昏之如。古者晤语,必旅之于独醒者,汩罗之道也;屡舞者,高阳之徒欤?恶蒋济而射木人,又何狷浅;杀王敦而取金印,亦自狂疏。故我内全其天,外寓于酒。浊者以饮吾仆,清者以酌吾友。吾方耕于渺莽之野,而汲于清泠之渊,以酿此醪,然后举洼樽而属吾口。 【老饕赋】 庖丁鼓刀,易牙烹熬。水欲新而釜欲洁,火恶陈(江右久不改火,火色皆青。)而薪恶劳。九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汤鏖。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氵翁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颜如李桃。弹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云?敖。命仙人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引南海之玻黎,酌凉州之蒲萄。愿先生之耆寿,分余沥于两髦。候红潮于玉颊,惊暖响于檀槽。忽累珠之妙唱,抽独{尔虫}之长缲。闵手倦而少休,疑吻燥而当膏。倒一缸之雪乳,列百??之琼艘。各眼滟于秋水,咸骨醉于春醪。美人告去已而云散,先生方兀然而禅逃。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菜羹赋(并叙)】 .东坡先生卜居南山之下,服食器用,称家之有无。水陆之味,贫不能致,煮蔓菁、芦菔、苦荠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酱,而有自然之味,盖易而可常享。乃为之赋,辞曰: 嗟余生之褊迫,如脱兔其何因。殷诗肠之转雷,聊御饿而食陈。无刍豢以适口,荷邻蔬之见分。汲幽泉以揉濯,搏露叶与琼根。爨??以膏油,泫融液而流津。适汤?如松风,投糁豆而谐匀。覆陶瓯之穹崇,罢搅触之烦勤。屏醯酱之厚味,却椒桂之芳辛。水耗初而釜治,火增壮而力均。氵翁嘈杂而廉清,信净美而甘分。登盘盂而荐之,具匕?而晨飧。助生肥于玉池,与吾鼎其齐珍。鄙易牙之效技,超傅说而策勋。沮彭尸之爽惑,调灶鬼之嫌嗔。嗟丘嫂其自隘,陋乐羊而匪人。先生心平而气和,故虽老而体胖。忘口腹之为累,似不杀而成仁。窃比余于谁欤?葛天氏之遗民。 【飓风赋(并叙或谓苏过作)】 .《南越志》:熙安间多飓风。飓者,具四方之气也,尝以五六月发。未至时,鸡犬为之不鸣。又《岭表录》云:秋夏间有晕如虹者,谓之飓母,必有飘风。 仲秋之夕,客有叩门指云物而告余曰:“海氛甚恶,非?非祥。断霓饮海而北指,赤云夹日而南翔。此飓之渐也,子盍备之?”语未卒,庭户肃然,槁叶蔌蔌。惊鸟疾呼,怖兽辟易。忽野马之决骤,矫退飞之六?,袭土囊而暴怒,掠众窍之叱吸。余乃入室而坐,敛衽变容。客曰:“未也,此飓风之先驱尔。”少焉,排户破牖,陨瓦擗屋。?击巨石,揉拔乔木。势翻渤?,响振坤轴。疑屏翳之赫怒,执阳侯而将战。鼓千尺之清澜,翻百仞之陵谷,吞泥沙于一卷,落崩崖于再触。列万马而并骛,溃千车而争逐。虎豹?骇,鲸鲵奔蹙。类钜鹿之战,殷声呼之动地;似昆阳之役,举百万于一覆。余亦为之股栗毛耸,索气侧足。夜拊榻而九徙,昼命龟而三卜。盖三日而后息也。父老来唁,酒浆罗列,劳来僮仆,惧定而说。理草木之既偃,辑轩槛之已折。补茅屋之罅漏,塞墙垣之ㄨ缺。已而山林寂然,海波不兴,动者知止,鸣者自停。湛天宇之苍苍,流孤月之荧荧。忽悟且叹,莫知所营。呜呼,小大出于相形,忧喜出于相遇。昔之飘然者,若为巨耶?吹万不同,果足怖耶?蚁之缘也吹则坠,蚋之集也呵则举。夫嘘呵曾不能以振物,而施之二虫则甚惧。鹏水击而三千,抟扶摇而九万。彼视吾之惴栗,亦尔汝之相莞。均大块之噫气,奚巨细之足辩?陋耳目之不广,为外物之所变。且夫万象起灭,众怪耀眩,求仿佛于过耳,视空中之飞电。则向之所谓可惧者,实耶虚耶,惜吾知之晚也。 【黠鼠赋】 苏子夜坐,有鼠方啮。拊床而止之,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有橐中空。??聱聱,声在橐中。曰:“噫,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死耶?向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也。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吾闻有生,莫智于人。扰龙、伐蛟,登龟、狩麟,役万物而君之,卒见使于一鼠,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于处女。乌在其为智也?”坐而假寐,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为多学而识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于汝,而二于物,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此不一之患也。言出于汝,而忘之耶?”余俯而笑,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怍。 【复改科赋】 新天子兮,继体承乾。老相国兮,更张孰先?悯科场之积弊,复诗赋以求贤。探经义之渊源,是非纷若;考辞章之声律,去取昭然。原夫诗之作也,始于虞舜之朝;赋之兴也,本自两京之世。迤逦陈、齐之代,绵邈隋、唐之裔。故遒人徇路,为察治之本;历代用之,为取士之制。追古不易,高风未替。祖宗百年而用此,号曰得人;朝廷一旦而革之,不胜其弊。谓专门足以造圣域,谓变古足以为大儒,事吟哦者为童子,为雕篆者非壮夫。殊不知采摭英华也簇之如锦绣,较量轻重也等之如锱铢。韵韵合璧,联联贯珠。稽诸古其来尚矣,考诸旧不亦宜乎?特令可畏之后生,心潜六义;伫见大成之君子,名振三都。莫不吟咏五字之章,铺陈八韵之旨。字应周天之日兮,运而无积;句合一岁之月兮,终而复始。过之者成疣赘之患,不及者贻缺折之毁。曲尽古人之意,乃全天下之美。遭逢日月,忻欢者诸子百家;抖擞历图,快活者九经三史。议夫赋曷可已,义何足非。彼文辞泛滥也,无所统纪;此声律切当也,有所指归。巧拙由一字之可见,美恶混千人而莫违。正方圆者必借于绳墨,定隐括者必在于枢机。所以不用孔门,惜扬雄之未达;其逢汉帝,嘉司马之知微。噫,昔元丰之《新经》未颁,临川之《字说》不作。止戈为武兮,曾试于京国。通天为王兮,必舒于禁?。孰不能成始成终,谁不道或详或略。秋闱较艺,终期李广之双雕;紫殿唱名,果中祢衡之一鹗。大凡法既久而必弊,士贻患而益深。谓罢于开封,则远方之隘者,空自韫玉;取诸太学,则不肖之富者,私于怀金。虽负凌云之志,未酬题柱之心。三舍既兴,贿赂公行于庠序;一年为限,孤寒半老于山林。自是愤愧者莫不颦眉,公正者为之切齿。思罢者而未免,欲改之而未止。羽翼成商山之父,讴歌归吾君之子。谏必行言必听焉,此道飘飘而后起。 【思子台赋(并引或谓苏过作)】 .余先君宫师之友史君,讳经臣,字彦辅,眉山人。与其弟沆子凝皆奇士,博学能文,慕李文饶之为人,而举其议论。彦辅举贤良,不中第。子凝以进士得官,止著作佐郎。皆早死,且无子。有文数百篇,皆亡之。余少时常见彦辅所作《思子台赋》,上援秦皇,下逮晋惠,反复哀切,有补于世。盖记其意而亡其辞。乃命过作补亡之篇,庶几君子犹得见斯人胸怀之仿佛也。 客有自蜀游梁,亻素关而东。览河华之形胜兮,访秦汉之遗宫。得岿然之颓基兮,并湖城之西墉。吊汉武之暴怒兮,悼戾园之悯凶。闻父老之哀叹兮,犹有归来望思之遗恫。吁大台之谗颊兮,实咀毒而衔锋。败赵国于俯仰兮,又将覆刘氏之宗。间汉武之多忌兮,谓左右之皆戎。杀阳石而未厌兮,又瘗祸于宫中。忸君王之好杀兮,视人命犹昆虫。死者几何人兮,岂问骨肉与王公。惑狂傅之浅谋兮,不忍忿忿而杀充。上曾不鉴余之无聊兮,实有豕心。负此名而欲亡兮,天下其孰吾容?苟逭死于泉鸠兮,冀稍久而自理。遘大患于仓猝兮,怀孤愤于永已。念君老而孰图兮,嗟肉食其多鄙。独三老与千秋兮,怀爱君之眷眷。犯雷霆之方怒兮,消积祸于一言。既沉冤之无告兮,戮谗人其已晚。幸曾孙之无恙兮,或慰夫九原。虽筑台其何救兮,固知已矣之不谏。魂茕茕乎其归来兮,盖庶几于复见也。 昔秦之亡也,祸始于扶苏。眇斯、高之羸豕兮。视其君犹乳虎。曾纩息之未定兮,乃敢探其穴而啖其雏。在晋四世,有君不惠。孽妇晨ず,强王定制。惟愍、怀之遭离兮,实追踪于汉戾。顾孱后之何知兮,亦号呼于既逝。写余哀于江陵兮,发故臣之幽契。仍筑台以望思兮,盖援武以自例。 呜呼噫嘻,可吊而不可哂兮,亦各言其子也。彼茂陵之雄杰兮,系九戎而鞭百蛮。笑尧禹而陋汤武兮,盖将与黄帝俱仙。及其失道于几微兮,狐鬼生于左臂。如婴儿之未孩兮,易耳目而不知。甘泉咫尺而不通兮,与式乾其何异。既上配于秦皇兮,又下比于晋惠。君子是以知狂圣之本同,而聪明之不可恃也。 览观古初,孰哲孰愚?皆知指笑乎前人,而莫知后之视余。方汉武之盛也,肯自比于骊山之朽骨,而况于金墉之独夫乎?自今观之,三后一律,皆以信谗而杀子,昵奸而败国。吾筑台以寄哀,信同名而齐实。彼昏庸者固不足告也,吾将以为明王之龟策。自建元以来,张汤、主父偃之流,与两丞相、三长史之徒,皆以无罪而夷灭,一言以就诛。曾无兴衰于既往,一洗其无幸。独于据也悲歌慷慨,泣涕踌躇。呜呼哀哉,莫有以楚灵王之言告者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天道好还,以德为符。惟孟德之鸷忍兮,亦嗜杀以为娱。彼杨公之爱修兮,岂灭吾之苍舒?恨元化之不可作兮,然后知鼠辈之果无。同舐犊于晚岁兮,又何怨于老?瞿。吾将以嗜杀为戒也,故于末而并书。 ●卷三十四 ◎叙二十五首 【南行前集叙】 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时十二月八日,江陵驿书。 【送章子平诗叙】 观《进士登科录》,自天圣初讫于嘉?之末,凡四千五百一十有七人。其贵且贤,以名闻于世者,盖不可胜数。数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而不至于公卿者,五人而已。可谓盛矣。《诗》曰:“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我仁祖之于士也亦然。较之以声律,取之以糊名,而异人出焉。是何术哉!目之所阅,手之所历,口之所及,其人未有不硕大光明秀杰者也。此岂人力乎?天相之也。天之相人君,莫大于以人遗之。其在位之三十五年,进士盖十举矣,而得吾子平以为首。子平以文章之美,经术之富,政事之敏,守之以正,行之以谦,此功名富贵之所迫逐而不赦者也。虽微举首,其孰能加之。然且困踬而不信,十年于此矣。意者任重道远,必老而后大成欤?不然,我仁祖之明,而天相之,遗之人以任其事,而岂徒然哉!熙宁三年冬,子平自右司谏直集贤院,出牧郑州。士大夫知其将用也,十月丁未,会于观音之佛舍,相与赋诗以饯之。余于子平为同年友,众以为宜为此文也,故不得辞。 【牡丹记叙】 熙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从太守沈公观花于吉祥寺僧守?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数,酒酣乐作,州人大集,金?彩篮以献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饮酒乐甚,素不饮者皆醉。自舆台皂隶皆插花以从,观者数万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记》十卷以示客,凡牡丹之见于传记与栽植培养剥治之方,古今咏歌诗赋,下至怪奇小说皆在。余既观花之极盛,与州人共游之乐,又得观此书之精究博备,以为三者皆可纪,而公又求余文以冠于篇。 盖此花见重于世三百余年,穷妖极丽,以擅天下之观美,而近岁尤复变态百出,务为新奇以追逐时好者,不可胜纪。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德,而余又愚蠢迂阔,举世莫与为比,则其于此书,无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门子常怪宋广平之为人,意其铁心石肠,而为《梅花赋》,则清便艳发,得南朝徐庾体。今以余观之,凡托于椎陋以眩世者,又岂足信哉!余虽非其人,强为公纪之。公家书三万卷,博览强记,遇事成书,非独牡丹也。 【送杭州进士诗叙】 右《登彼公堂》四章,章四句,太守陈公之词也。苏子曰:士之求仕也,志于得也,仕而不志于得者,伪也。苟志于得而不以其道,视时上下而变其学,曰:吾期得而已矣。则凡可以得者,无不为也,而可乎?昔者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孔子善之,曰:“招虞人以皮冠。”夫旌与皮冠,于义未有损益也,然且不可,而况使之弃其所学,而学非其道欤?熙宁五年,钱塘之士贡于礼部者九人,十月乙酉,燕于中和堂,公作是诗以勉之曰: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时迁者,松柏也;言水而及松柏,于其动者,欲其难进也。万世不移者,山也,时飞时止者,鸿雁也;言山而及鸿雁,于其静者,欲其及时也。公之于士也,可谓周矣。《诗》曰:“无言不酬,无德不报。”二三子何以报公乎? 【邵茂诚诗集叙】 贵、贱、寿、夭,天也。贤者必贵,仁者必寿,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适与天相值实难,譬如匠庆之山而得成ね,岂可常也哉。因其适相值,而责之以常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于文人,其穷也固宜。劳心以耗神,盛气以忤物,未老而衰病,无恶而得罪,鲜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难,而人又自贼如此,虽欲不困,得乎?茂诚讳迎,姓邵氏,与余同年登进士第。十有五年,而见之于吴兴孙莘老之座上,出其诗数百篇,余读之弥月不厌。其文清和妙丽如晋、宋间人。而诗尤可爱,咀嚼有味,杂以江左唐人之风。其为人笃学强记,恭俭孝友,而贯穿法律,敏于吏事。其状若不胜衣,语言气息仅属。余固哀其任众难以瘁其身,且疑其将病也。逾年而茂诚卒。又明年,余过高邮,则其丧在焉。入哭之,败帏瓦灯,尘埃萧然,为之出涕太息。夫原宪之贫,颜回之短命,扬雄之无子,冯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笃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诚兼之,岂非命也哉?余是以录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诚之意也。 【钱塘勤上人诗集叙】 昔翟公罢延尉,宾客无一人至者。其后复用,宾客欲往,翟公大书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世以为口实。然余尝薄其为人,以为客则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独不为小哉?故太子少师欧阳公好士,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于道,不远千里而求之,甚于士之求公。以故尽致天下豪俊,自庸众人以显于世者固多矣。然士之负公者亦时有。盖尝慨然太息,以人之难知,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于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于颍水之上,余往见之,则犹论士之贤者,唯恐其不闻于世也。至于负己者,则曰是罪在我,非其过。翟公之客负之于死生贵贱之间,而公之士叛公于瞬息俄顷之际。翟公罪客,而公罪己,与士益厚,贤于古人远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诗书学仁义之说者,必引而进之。佛者惠勤,从公游三十余年,公常称之为聪明才智有学问者,尤长于诗。公薨于汝阴,余哭之于其室。其后见之,语及于公,未尝不涕泣也。勤固无求于世,而公又非有德于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岂为利也哉。余然后益知勤之贤。使其得列于士大夫之间,而从事于功名,其不负公也审矣。熙宁七年,余自钱塘将赴高密,勤出其诗若干篇,求余文以传于世。余以为诗非待文而传者也,若其为人之大略,则非斯文莫之传也。 【晁君成诗集叙】 达贤者有后,张汤是也。张汤宜无后者也。无其实而窃其名者无后,扬雄是也。扬雄宜有后者也。达贤者有后,吾是以知蔽贤者之无后也。无其实而窃其名者无后,吾是以知有其实而辞其名者之有后也。贤者,民之所以生也,而蔽之,是绝民也。名者,古今之达尊也,重于富贵,而窃之,是欺天也。绝民欺天,其无后不亦宜乎!故曰达贤者与有其实而辞其名者皆有后。吾常诵之云尔。 乃者官于杭,杭之新城令晁君君成讳端友者,君子人也。吾与之游三年,知其为君子,而不知其能文与诗,而君亦未尝有一语及此者。其后君既殁于京师,其子补之出君之诗三百六十篇。读之而惊曰:嗟夫,诗之指虽微,然其美恶高下,犹有可以言传而指见者。至于人之贤不肖,其深远茫昧难知,盖甚于诗。今吾尚不能知君之能诗,则其所谓知君为君子者,果能尽知之乎。君以进士得官,所至民安乐之,惟恐其去。然未尝以一言求于人。凡从仕二十有三年,而后改官以没。由此观之,非独吾不知,举世莫之知也。 君之诗清厚静深,如其为人,而每篇辄出新意奇语,宜为人所共爱,其势非君深自覆匿,人必知之。而其子补之,于文无所不能,博辩俊伟,绝人远甚,将必显于世。吾是以益知有其实而辞其名者之必有后也。昔李?为汉中候吏,和帝遣二使者微服入蜀,馆于?。?以星知之。后三年,使者为汉中守,而?犹为候吏,人莫知之者,其博学隐德之报,在其子固。《诗》曰:“岂弟君子,神所劳矣。” 【凫绎先生诗集叙】 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阙文,与马之不借人也,岂有损益于世也哉?然且识之,以为世之君子长者,日以远矣,后生不复见其流风遗俗,是以日趋于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虽不足以损益,而君子长者之泽在焉,则孔子识之,而况其足以损益于世者乎。 昔吾先君适京师,与卿士大夫游,归以语轼曰:“自今以住,文章其日工,而道将散矣。士慕远而忽近,贵华而贱实,吾已见其兆矣。”以鲁人凫绎先生之诗文十余篇示轼曰:“小子识之。后数十年,天下无复为斯文者也。”先生之诗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高,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 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士之为文者,莫不超然出于形器之表,微言高论,既已鄙陋汉、唐,而其反复论难,正言不讳,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贵矣。轼是以悲于孔子之言,而怀先君之遗训,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于其子复,乃录而藏之。先生讳太初,字醇之,姓颜氏,先师兖公之四十七世孙云。 【徐州鹿鸣燕赋诗叙】 余闻之,德行兴贤,太高而不可考,射御选士,已卑而不足行。永惟三代以来,莫如吾宋之盛。始于乡举,率用韦平之一经;终于廷策,庶几晁董之三道。眷此房心之野,实惟孝秀之渊。元丰元年,三郡之士皆举于徐。九月辛丑晦,会于黄楼,修旧事也。庭实旅百,贡先前列之龟;工歌拜三,义取食苹之鹿。是日也,天高气清,水落石出,仰观四山之ㄙ暧,俯听二洪之怒号,眷焉顾之,有足乐者。于是讲废礼,放郑声,部刺史劝驾,乡先生在位,群贤毕集,逸民来会。以谓古者于旅也语,而君子会友以文,爰赋笔札,以侑樽俎。载色载笑,有同于泮水;一觞一咏,无愧于山阴。真礼义之遗风,而太平之盛节也。大夫庶士,不鄙谓余,属为斯文,以举是礼。余以嘉?之末,以进士入宫,偶俪之文,畴昔所上。扬雄虽悔于少作,钟仪敢废于南音。贻诸故人,必不我诮也。 【王定国诗集叙】 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以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昔先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已。若夫发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而定国归至江西,以其岭外所作诗数百首寄余,皆清平丰融,蔼然有治世之音,其言与志得道行者无异。幽忧愤叹之作,盖亦有之矣,特恐死岭外,而天子之恩不及报,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卷而叹,自恨其人之浅也。 又念昔日定国遇余于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诗几百余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国与颜复长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亦置酒黄楼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 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门外数步即大江,经月不至江上,?毛?毛焉真一老农夫也。而定国诗益工,饮酒不衰,所至穷山水之胜,不以厄穷衰老改其度。今而后,余之所畏服于定国者,不独其诗也。 【圣散子叙】 昔尝览《千金方·三建散》云:“风冷痰饮,症癖AA51疟,无所不治。”而孙思邈特为著论,以谓此方用药节度不近人情,至于救急,其验特异。乃知神物效灵,不拘常制,至理开惑,智不能知。今仆所蓄《圣散子》,殆此类耶?自古论病,惟伤寒最为危急,其表里虚实,日数证候,应汗应下之类。差之毫厘,辄至不救,而用《圣散子》者,一切不问。凡阴阳二毒,男女相易,状至危急者,连饮数剂,即汗出气通,饮食稍进,神宇完复,更不用诸药连服取差,其余轻者,心额微汗,止尔无恙。药性微热,而阳毒发狂之类,服之即觉清凉,此殆不可以常理诘也。若时疫流行,平旦于大釜中煮之,不问老少良贱,各服一大盏,即时气不入其门。平居无疾,能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真济世之具,家之宝也。其方不知所从出,得之于眉山人巢君谷,谷多学好方,秘惜此方,不传其子。余苦求得之。谪居黄州,比年时疫,合此药散之,所活不可胜数,巢初授余,约不传人,指江水为盟。余窃隘之,乃以传蕲水人庞君安时,安时以善医闻于世。又善著书,欲以传后,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与此方同不朽也。 【田表圣奏议叙】 故谏议大夫赠司徒田公表圣奏议十篇。呜呼,田公,古之遗直也。其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于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圣也。自太平兴国以来,至于咸平,可谓天下大治,千载一时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测之忧,近在朝夕者,何哉? 古之君子,必忧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绝人之资,而治世无可畏之防。夫有绝人之资,必轻其臣。无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惧也。方汉文时,刑措不用,兵革不试,而贾谊之言曰:“天下有可长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后世不以是少汉文,亦不以是甚贾谊。由此观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当如是也。 谊虽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于时。然谊尝建言,使诸侯王子孙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历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举行之,汉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来世不有若偃者举而行之欤。愿广其书于世,必有与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乐全先生文集叙】 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综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以来以事君为悦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今吾乐全先生张公安道,其庶几乎! 呜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公尽性知命,体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已,非蕲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庆历以来讫元丰四十余年,所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于礼义,合于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败有验于后。及其他诗文,皆清远雄丽,读者可以想见其为人。信乎其有似于孔北海、诸葛孔明也。 轼年二十,以诸生见公成都,公一见,待以国士。今三十余年,所以开发成就之者至矣,而轼终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独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论其大略,以待后世之君子。昔曾鲁公尝为轼言,公在人主前论大事,他人终日反覆不能尽者,公必数言而决,粲然成文,皆可书而诵也。言虽不尽用,然庆历以来名臣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门却扫,终日危坐,将与造物者游于无何有之乡,言且不可得闻,而况其文乎。凡为文若干卷,若干首。 【范文正公文集叙】 庆历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历圣德诗》示乡先生。轼从旁窃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轼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先生奇轼言,尽以告之,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嘉?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殁。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 是岁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子不识范文正公。”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又六年,始见其叔彝叟京师。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藁见属为叙。又十三年,乃克为之。 呜呼,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叙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岁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 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定于畎亩中,非仕而后学者也。淮阴侯见高帝于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及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策曹操、孙权,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此岂口传耳受尝试为之而侥幸其或成者哉。 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今其集二十卷,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发于口者也。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非能战也,德之见于怒者也。元?四年四月十一日。 【六一居士集叙】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於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 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余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之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功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 欧阳子没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真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八境图后序】 南康江水,岁岁坏城。孔君宗翰为守,始作石城,至今赖之。某为胶西守。孔君实见代,临行出《八境图》求文与诗,以遗南康人,使刻诸石。其后十七年,某南迁过郡,得遍览所谓八境者,则前诗未能道其万一也。南康士大夫相与请于某曰:“诗文昔尝刻石,或持以去,今亡矣。愿复书而刻之。”时孔君既没,不忍违其请。绍圣元年八月十九日。 【圣散子后叙】 《圣散子》主疾,功效非一。去年春,杭之民病,得此药全活者,不可胜数。所用皆中下品药,略计每千钱即得千服,所济已及千人。由此积之,其利甚博。凡人欲施惠而力能自办者,犹有所止,若合众力,则人有善利,其行可久,今募信士就楞严院修制,自立春后起施,直至来年春夏之交,有入名者,径以施送本院。昔薄拘罗尊者,以诃梨勒施一病比丘,故获报身,身常无众疾,施无多寡,随力助缘。疾病必相扶持。功德岂有限量,仁者恻隐,当崇善因。吴郡陆广秀才,施此方并药,得之于智藏主禅月大师宝泽,乃乡僧也。其陆广见在京施方并药,在麦曲巷居住。 【送人叙】 士之不能自成,其患在于俗学。俗学之患,枉人之材,窒人之耳目,诵其师传造字之语,从俗之文,才数万言,其为士之业尽此矣。夫学以明礼,文以述志,思以通其学,气以达其文。古之人道其聪明,广其闻见,所以学也,正志完气,所以言也。王氏之学,正如脱椠,案其形模而出之,不待修饰而成器耳,求为桓璧彝器,其可乎? 【送水丘秀才叙】 水丘仙夫治六经百家说为歌诗,与扬州豪俊交游,头骨硗然,有古丈夫风。其出词吐气,亦往往惊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读书取官者,皆屈折拳曲,以合规绳,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耻不得为,将历琅琊,之会稽,浮沅湘,溯瞿塘,登高以望远,摇桨以泳深,以自适其适也。过予而语行。予谓古之君子,有绝俗而高,有择地而泰者,顾其心常足而已。坐于庙堂,君臣赓歌,与夫据稿梧击朽枝而声犁然,不知其心之乐奚以异也。其在穷也,能知舍。其在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还也,仙夫勉矣哉!若夫习而不试,往即而独后,则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猎会诗叙】 雷胜,陇西人。以勇敢应募得官,为京东第二将。武力绝人,骑射敏妙。按阅于徐,徐人欲观其能,为小猎城西。又有殿直郑亮、借职缪进者,皆骑而从,弓矢刀槊,无不精习;而驻泊黄宗闵,举止如诸生,戎装轻骑,出驰绝众。客皆惊笑乐甚。是日小雨甫晴,土润风和,观者数千人。曹子桓云:建安十年始定冀州,AA52貊贡良弓,燕代献名马。时岁之春,勾芒司节,和风扇物,弓燥手柔,草茂兽肥,与兄子丹猎于郑西,手获獐鹿九,狐兔三十。驰骋之乐,边人武吏,日以为常。如曹氏父子,横槊赋诗以传于世,乃可喜耳。众客既各自写其诗,因书其末,以为异日一笑。 【讲田友直字叙】 韩城田益字迁之,黄庭坚以谓不足以配名,更之曰友直。或曰:益者三友,何独取诸此?某曰:夫直者,刚者之长也。千夫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诚得直士与居,彼不资吾子之过,切磋琢磨,成子金玉,使子日知不足。虽然,取直友,犹有四物,有直而修于直者,有直而陷于曲者,有曲而盗名直者,有曲而遂其直者。邦有道无道如矢,此直而修于直者。其父攘羊而证之,此直而陷于曲者也。或乞醯焉,乞诸其邻,此曲而盗名直者也。子为父隐,此曲而遂其直者也。其二端可愿,其二端不可愿,为吾子择益友也,尝以是观之。 【送张道士叙】 古者赠人以言,彼虽不吾乞,犹将发药也。盖未有不吾乞,而亦有待发药者。以吾友之贤,兹又奚乞?虽然,我反乞之曰:与吾友心肺之识,几三年矣,非同顷暂也。今乃别去,遂默默而己乎?抑不足教乎?岂无事于教乎?将周旋终始笼络盖遮有所惜乎?嗟仆之才,陋甚也,而吾友每过爱,岂信然乎?止于此可乎?抑容有未至当勉乎?自念明于处己,暗于接物,其不可,至死以不喜,故讥骂随之,抑足恤乎?将从从然与之合乎?身且老矣,家且穷矣,与物日忤,而取途且远矣,将明灭如草上之萤乎?浮沉如水中之鱼乎?陶者能圆而不能方,矢者能直而不能曲,将为陶乎?将为矢乎?山有蕨薇可羹也,野有麋鹿可脯也,一丝可衣也,一瓦可居也,诗书可乐也,父子兄弟妻孥可游衍也,将谢世路而适吾所自适乎?抑富贵声名以偷梦幻之快乎?行乎止乎?迟乎速乎?吾友其可教也,默默而己,非所望吾友也。 【江子静字叙】 友人江君,以其名存之求字于予,予字之曰子静。夫人之动,以静为主。神以静舍,心以静充,志以静宁,虑以静明。其静有道,得己则静,逐物则动。以一人之身,昼夜之气,呼吸出入,未尝异也。然而或存或亡者,是其动静殊也。后之学者,始学也既累于仕,其仕也又累於进。得之则乐,失之则忧,是忧乐系于进矣。平旦而起,日与事交,合我则喜,忤我则怒,是喜怒系于事矣。耳悦五声,目悦五色,口悦五味,鼻悦芬臭,是爱欲系于物矣。以眇然之身,而所系如此,行流转徙,日迁月化,则平日之所养,尚能存耶?丧其所存,尚安明在己之是非与夫在物之直伪哉?故君子学以辨道,道以求性,正则静,静则定,定则虚,虚则明。物之来也,吾无所增,物之去也,吾无所亏,岂复为之欣喜爱恶而累其直欤?君齿少才锐,学以待仕,方且出而应物,所谓静以存性,不可不念也。能得吾性不失其在己,则何住而不适哉! 【送钱塘僧思聪归孤山叙】 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一六合而水可见。虽有神禹,不能知其孰为一、孰为六也。子思子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明合而道可见。虽有黄帝、孔丘,不能知其孰为诚、孰为明也。佛者曰:“戒生定,定生慧。”慧独不生定乎?伶玄有言:“慧则通,通则流。”是鸟知真慧哉?醉而狂,醒而止,慧之生定,通之不流也审矣。故夫有目而自行,则褰裳疾走,常得大道。无目而随人,则扶轮曳踵,常仆坑阱。慧之生定,速于定之生慧也。钱塘僧思聪,七岁善弹琴。十二舍琴而学书,书既工。十五舍书而学诗,诗有奇语。云烟葱胧,珠玑的AA53,识者以为画师之流。聪又不己,遂读《华严》诸经,入法界海慧。今年二十有九,老师宿儒,皆敬爱之。秦少游取《楞严》文殊语,字之曰闻复。使聪日进不止,自闻思修以至于道,则《华严》法界海慧,尽为蓬庐,而况书、诗与琴乎。虽然,古之学道,无自虚空入者。轮扁斫轮,伛偻承蜩,苟可以发其巧智,物无陋者。聪若得道,琴与书皆与有力,诗其尤也。聪能如水镜以一含万,则书与诗当益奇。吾将观焉,以为聪得道浅深之候。 【观宋复古画叙】 (此文即卷十九《破琴诗》引,此删。) ●卷三十五 ◎记十三首 【清风阁记】 文慧大师应符,居成都玉溪上,为阁曰清风,以书来求文为记。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已,戏为浮屠语以问之曰:符,而所谓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谓阁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与阁,汝不得有,而名乌乎施?名将无所施,而安用记乎?虽然,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木生于山,水流于渊,山与渊且不得有,而人以为己有,不亦惑欤?天地之相磨,虚空与有物之相推,而风于是焉生。执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虽然,世之所谓己有而不惑者,其与是奚辨?若是而可以为有邪?则虽汝之有是风可也,虽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可也,非惑也。风起于苍茫之间,仿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窗栏?幔帷而不去也。汝隐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形生於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尝试以是观之。 【喜雨亭记】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益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ム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凤鸣驿记】 始余丙申岁举进士,过扶风,求舍于馆人,既入,不可居而出,次于逆旅。其后六年,为府从事。至数日,谒客于馆,视客之所居,与其凡所资用,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归其家,皆乐而忘去。将去,既驾,虽马亦顾其皂而嘶。余召馆吏而问焉。吏曰:“今太守宋公之所新也。自辛丑八月而公始至,既至逾月而兴功,五十有五日而成。用夫三万六千,木以根计,竹以竿计,瓦甓、坯、钉各以枚计,秸以石计者,二十一万四千七百二十有八。而民未始有知者。”余闻而心善之。 其明年,县令胡允文具石请书其事。余以为有足书者,乃书曰:古之君子不择居而安,安则乐,乐则喜从事,使人而皆喜从事,则天下何足治欤。后之君子,常有所不屑,使之居其所不屑,则躁,否则惰。躁则妄,惰则废,既妄且废,则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出于此,而不足怪。今夫宋公计其所历而累其勤,使无龃龉于世,则今且何为矣,而犹为此官哉。然而未尝有不屑之心。其治扶风也,视其?О者而安植之,求其蒙茸者而疏理之,非特传舍而已,事复有小于传舍者,公未尝不尽心也。尝食刍豢者难于食菜,尝衣锦者难于衣布,尝为其大者不屑为其小,此天下之通患也。《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所贵乎岂弟者,岂非以其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欤?夫修传舍,诚无足书者,以传舍之修,而见公之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者,则是真足书也。 【凌虚台记】 台因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屦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已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中和胜相院记】 佛之道难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学之,皆入山林,践荆棘蛇虺,袒裸雪霜。或?割屠脍,燔烧烹煮,以肉饲虎豹鸟乌蚊蚋,无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万亿年而后成。其不能此者,犹弃绝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实,昼日力作,以给薪水粪除,暮夜持膏火薰香,事其师如生。务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略十,其详无数。终身念之,寝食见之,如是,仅可以称沙门比丘。虽名为不耕而食,然其劳苦卑辱,则过于农工远矣。计其利害,非侥幸小民之所乐,今何其弃家毁服坏毛发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欤? 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师之所谓戒者,为愚夫未达者设也,若我何用是为。?刂其患,专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爱其名。治其荒唐之说,摄衣升坐,问答自若,谓之长老。吾尝究其语矣,大抵务为不可知,设械以应敌,匿形以备败,窘则推堕?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游四方,见辄反复折困之,度其所从遁,而逆闭其涂。往往面颈发赤,然业已为是道,势不得以恶声相反,则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于僧,慢侮不信如此。今宝月大师惟简,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末,求吾文为记,岂不谬哉! 然吾昔者始游成都,见文雅大师惟度,器宇落落可爱,浑厚人也。能言唐末、五代事传记所不载者,因是与之游,甚熟。惟简则其同门友也。其为人,精敏过人,事佛齐众,谨严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爱,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从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国与其所以将亡而不遂灭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画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称者,故强为记之。 始居此者,京兆人广寂大师希让,传六世至度与简。简姓苏氏,眉山人,吾远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四菩萨阁记】 始吾先君于物无所好,燕居如齐,言笑有时。顾尝嗜画,弟子门人无以悦之,则争致其所嗜,庶几一解其颜。故虽为布衣,而致画与公卿等。 长安有故藏经龛,唐明皇帝所建,其门四达,八版皆吴道子画,阳为菩萨,阴为天王,凡十有六躯。广明之乱,为贼所焚。有僧忘其名,于兵火中拔其四板以逃,既重不可负,又迫于贼,恐不能全,遂窍其两板以受荷,西奔于岐,而寄死于乌牙之僧舍,板留于是百八十年矣。客有以钱十万得之以示轼者,轼归其直,而取之以献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余品,一旦以是四板为甲。 治平四年,先君没于京师。轼自汴入淮,溯于江,载是四板以归。既免丧,所尝与往来浮屠人惟简,诵其师之言,教轼为先君舍施必所甚爱与所不忍舍者。轼用其说,思先君之所甚爱、轼之所不忍舍者,莫若是板,故遂以与之。且告之曰:“此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于贼者也,而况于余乎!余视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孙不以易衣食者,鲜矣。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子将何以守之?”简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吾画不可夺。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足以终子之世而已。”简曰:“又盟于佛,而以鬼守之。凡取是者与凡以是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世有无佛而蔑鬼者。”“然则何以守之?”曰:“轼之以是予子者,凡以为先君舍也。天下岂有无父之人欤,其谁忍取之。若其闻是而不悛,不惟一观而已,将必取之然后为快,则其人之贤愚,与广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孙难矣,而况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人。子勉之矣,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 既以予简,简以钱百万度为大阁以藏之,且画先君像其上。轼助钱二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阁成。熙宁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记。 【墨君堂记】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以颂君德,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 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洁博习,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疏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德。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余虽不足以知君,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之别馆云。 【净因院画记】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与可之于竹石枯木,真可谓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如是而条达遂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也欤。昔岁尝画两丛竹于净因之方丈,其后出守陵阳而西也,余与之偕别长老道臻师,又画两竹梢一枯木于其东斋。臻方治四壁于法堂,而请于与可,与可既许之矣,故余并为记之。必有明于理而深观之者,然后知余言之不妄。 【墨妙亭记】 熙宁四年十一月,高邮孙莘老自广德移守吴兴。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 吴兴自东晋为善地,号为山水清远。其民足于鱼稻蒲莲之利,寡求而不争。宾客非特有事于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风流啸咏投壶饮酒为事。自莘老之至,而岁适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饥,将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劝分,躬自抚循劳来,出于至诚。富有余者,皆争出谷以佐官,所活至不可胜计。当是时,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为莘老当日治文书,赴期会,不能复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宾客,赋诗饮酒为乐,又以其余暇,网罗遗逸,得前人赋咏数百篇为《吴兴新集》,其刻书尚存而僵仆断缺于荒陂野草之间者,又皆集于此亭。是岁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览叹息,而莘老求文为记。 或以谓余:凡有物必归于尽,而恃形以为固者,尤不可长。虽金石之坚,俄而变坏,至于功名文章,其传世垂后,犹为差久。今乃以此托于彼,是久存者反求助于速坏。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将深檐大屋以锢留之,推是意也,其无乃几于不知命也夫。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物之有成必有坏,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虽知其然,而君子之养身也,凡可以久生而缓死者无不用,其治国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此之谓知命。是亭之作否,无足争者,而其理则不可以不辨。故具载其说,而列其名物于左云。 【墨宝堂记(或题作《张君宝墨堂记》)】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饮食,华衣服,好声色而已。有人焉,自以为高而笑之,弹琴弈棋,蓄古法书图画,客至,出而夸观之,自以为至矣。则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见于后世者,以有言语文章也,是恶足好?而豪杰之士,又相与笑之。以为士当以功名闻于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见于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为也。而其所谓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于伊、吕、稷、契之所营,刘、贡、汤、武之所争,极矣。而或者犹未免乎笑,曰:是区区者曾何足言,而许由辞之以为难,孔丘知之以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岂有既乎? 士方志于其所欲得,虽小物,有弃躯忘亲而驰之者。故有好书而不得其法,则拊心呕血几死而仅存,至于剖冢斫棺而求之。是岂有声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乐之也,虽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 毗陵人张君希元,家世好书,所蓄古今人遗迹至多,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属余为记。余蜀人也。蜀之谚曰:“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试之学,而骤出之于政,其费人岂特医者之比乎?今张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称其才,优游终岁,无所役其心智,则以书自娱。然以余观之,君岂久闲者,蓄极而通,必将大发之于政。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则愿以余之所言者为鉴。 【钱塘六井记】 潮水避钱塘而东击西陵,所从来远矣。沮洳斥卤,化为桑麻之区,而久乃为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陆,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恶,惟负山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广。唐宰相李公长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后刺史白公乐天治湖浚井,刻石湖上,至于今赖之。始长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为相国井,其西为西井,少西而北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为方井,为白龟池,又北而东至钱塘县治之南为小方井。而金牛之废久矣。嘉?中,太守沈公文通又于六井之南,绝河而东至美俗坊为南井。出涌金门,并湖而北,有水闸三,注以石沟贯城而东者,南井、相国、方井之所从出也。若西井,则相国之派别者也。而白龟池、小方井,皆为匿沟湖底,无所用闸。此六井之大略也。 熙宁五年秋,太守陈公述古始至,问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给于水。南井沟庳而井高,水行地中,率常不应。”公曰:“嘻,甚矣,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圭办其事。仲文、子圭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官者二十余人。于是发沟易?,完缉罅漏,而相国之水大至,坎满溢流,南注于河,千艘更载,瞬息百斛。以方井为近于浊恶而迁之少西,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惊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迁之于此,六十年矣。”疏涌金池为上中下,使浣衣浴马不及于上池。而列二闸于门外,其一赴池而决之河,其一纳之石槛,比竹为五管以出之,并河而东,绝三桥以入于石沟,注于南井。水之所从来高,则南井常厌水矣。凡为水闸四,皆垣墙扃?以护之。 明年春,六井毕修,而岁适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罂缶贮水相饷如酒醴。而钱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龙山,北至长河盐官海上,皆以饮牛马,给沐浴。方是时,汲者皆诵佛以祝公。余以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于井竭,非岁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岂独水哉?故详其语以告后之人,使虽至于久远废坏而犹有考也。 【仁宗皇帝御飞白记】 问世之治乱,必观其人。问人之贤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于步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二家之市。 臣尝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测知圣德之所至,独私窃览观四十余年之间,左右前后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亻隽伟,深厚雄杰,不可窥较。而其小者,犹能敦朴恺悌,靖恭持重,号称长者。当是之时,天人和同,上下欢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余,功业难名而福禄无穷。升遐以来,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穷谷老妇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长,见当时之人,闻当时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岂独上之泽欤?凡在廷者,与有力焉。 太子少傅安简王公,讳举正,臣不及见其人矣,而识其为人。其流风遗俗可得而称者,以世考之也。熙宁六年冬,以事至姑苏,其子诲出庆历中所赐公端敏字二飞白笔一以示臣,且谓臣记之,将刻石而传诸世。 臣官在太常,职在太史,于法得书。且以为抱乌号之弓,不若藏此笔,宝曲阜之履,不若传此书;考追蠡以论音声,不若推点画以究观其所用之意;存昌蜀?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贬以想见其所与之人。或藏于名山,或流于四方,凡见此者,皆当耸然而作,如望旄头之尘,而听属车之音,相与勉为忠厚而耻为浮薄,或由此也夫。 【大悲阁记】 羊豕以为羞,五味以为和,秫稻以为酒,曲ろ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齐均,其寒暖燥湿之候一也,而二人为之,则美恶不齐。岂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数取欤?然古之为方者,未尝遗数也。能者即数以得妙,不能者循数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见焉。人见其二也,则求精于数外,而弃迹以遂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齐,舍其度数,以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则其不为人之所呕弃者寡矣。 今吾学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乐、律历、宫庙、服器、冠昏、丧纪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礼之所可,刑之所禁,历代之所以废兴,与其人之贤不肖,此学者之所宜尽力也。曰:是皆不足学,学其不可载于书而传于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古之学者,其所亡与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数而日月见也。如今世之学,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欤?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由是观之,废学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 岂惟吾学者,至于为佛者亦然。斋戒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如无言,崇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无为,则饱食而嬉而已,是为大以欺佛者也。 杭州盐官安国寺僧居则,自九岁出家,十年而得恶疾且死,自誓于佛,愿持律终身,且造千手眼观世音像,而诵其名千万遍。已而力不给,则缩衣节口三十余年,铢积寸累,以迄于成。其高九仞,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为记。 余尝以斯言告东南之士矣,盖仅有从者。独喜则之勤苦从事于有为,笃志守节,老而不衰,异夫为大以欺佛者,故为记之,且以风吾党之士云。 ●卷三十六 ◎记十四首 【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 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雩泉记】 常山在东武郡治之南二十里,不甚高大,而下临城中,如在山下,雉堞楼观,仿佛可数。自城中望之,如在城上,起居寝食,无往而不见山者。其神食于斯民,固宜也。东武滨海多风,而沟渎不留,故率常苦旱。祷于兹山,未尝不应。民以其可信而恃,盖有常德者,故谓之常山。熙宁八年春夏旱,轼再祷焉,皆应如响。乃新其庙。庙门之西南十五步,有泉汪洋折旋如车轮,清凉滑甘,冬夏若一,余流溢去,达于山下。兹山之所以能常其德,出云为雨,以信于斯民者,意其在此。而号称不立,除治不严,农民易之。乃琢石为井,其深七尺,广三之二。作亭于其上,而名之曰雩泉。 古者谓吁嗟而求雨曰雩。今民吁嗟其所不获,而呻吟其所疾痛,亦多矣。吏有能闻而哀之,答其所求,如常山雩泉之可信而恃者乎!轼以是愧于神,乃作《吁嗟》之诗,以遗东武之民,使歌以祀神而勉吏云。 吁嗟常山,东武之望。匪石岩岩,惟德之常。吁嗟雩泉,维山之滋。维水作聪,我民所噫。我歌云汉,于泉之侧。谁其尸之?涌溢赴节。堂堂在位,有号不闻。我愧于中,何以吁神。神尸其昧,我职其著。各率尔职,神不汝弃。酌山之泉,言采其蔬。跪以荐神,神其吐之。 【醉白堂记】 故魏国忠献韩公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乐天《池上》之诗,以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羡于乐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闻而疑之,以为公既已无愧于伊、周矣,而犹有羡于乐天,何哉? 轼闻而笑曰:公岂独有羡于乐天而已乎?方且愿为寻常无闻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将使任天下之重,则寒者求衣,饥者求食,凡不获者求得。苟有以与之,将不胜其求。是以终身处乎忧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涂,岂其所欲哉!夫忠献公既已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将归老于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释也。当是时,其有羡于乐天,无足怪者。然以乐天之平生而求之于公,较其所得之厚薄浅深,孰有孰无,则后世之论,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乱略,谋安宗庙,而不自以为功。急贤才,轻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杀伐果敢,而六军安之。四夷八蛮想闻其风采,而天下以其身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乞身于强健之时,退居十有五年,日与其朋友赋诗饮酒,尽山水园池之乐。府有余帛,廪有余粟,而家有声伎之奉。此乐天之所有,而公之所无也。忠言嘉谋,效于当时,而文采表于后世。死生穷达,不易其操,而道德高于古人。此公与乐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无自少,将推其同者而自托焉。方其寓形于一醉也,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非独自比于乐天而已。古之君子,其处己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实浮于名,而世诵其美不厌。以孔子之圣,而自比于老彭,自同于丘明,自以为不如颜渊。后之君子,实则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为圣,白圭自以为禹,司马长卿自以为相如,扬雄自以为孟轲,崔浩自以为子房,然世终莫之许也。由此观之,忠献公之贤于人也远矣。 昔公尝告其子忠彦,将求文于轼以为记而未果。既葬,忠彦以告,轼以为义不得辞也,乃泣而书之。 【盖公堂记】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朝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瘭疽痈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完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已。 昔之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以来,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镌磨炼炼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斫丧之祸,而收其民于百战之余,知其厌苦憔悴无聊,而不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参为齐相,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请之。盖公为言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以舍盖公,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以其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称贤焉。 吾为胶西守,知公之为邦人也,求其坟墓、子孙而不可得,慨然怀之。师其言,想见其为人,庶几复见如公者。治新寝于黄堂之北,易其弊陋,达其壅蔽,重门洞开,尽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绳,名之曰盖公堂。时从宾客僚吏游息其间,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 夫曹参为汉宗臣,而盖公为之师,可谓盛矣。而史不记其所终,岂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欤?胶西东并海,南放于九仙,北属之牢山,其中多隐君子,可闻而不可见,可见而不可致,安知盖公不往来其间乎?吾何足以见之! 【李氏山房藏书记】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 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德,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 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卢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所故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 余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间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卢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宝绘堂记】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 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 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 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 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 【眉山远景楼记】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之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于郡县胥史,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富商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岁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听。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会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艾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岁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 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 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苟,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远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 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远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于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盖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 元丰元年七月十五日记 【滕县公堂记】 君子之仕也,以其才易天下之养也。才有大小,故养有厚薄。苟有益于人,虽厉民以自养不为泰。是故饮食必丰,车服必安,宫室必壮,使令之人必给,则人轻去其家而重去其国。如使衣食菲恶不如吾私,宫室弊陋不如吾庐,使令之人朴野不足不如吾僮奴,虽君子安之无不可者,然人之情所以去父母捐坟墓而远游者,岂厌安逸而思劳苦也哉!至于宫室,盖有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来,所在务为俭陋,尤讳土木营造之功,欹仄腐坏,转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义也? 滕,古邑也。在宋、鲁之间,号为难治。庭宇陋甚,莫有葺者。非惟不敢,亦不暇。自天圣元年,县令太常博士张君太素,实始改作。凡五十有二年,而赞善大夫范君纯粹,自公府掾谪为令,复一新之。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间,高明硕大,称子男邦君之居。而寝室未治,范君非嫌于奉己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昔毛孝先、崔季?用事,士皆变易车服以求名,而徐公不改其常,故天下以为泰。其后世俗日以奢靡,而徐公固自若也,故天下以为啬。君子之度一也,时自二耳。 元丰元年七月二十二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事苏轼记 【庄子祠堂记】 庄子,蒙人也。尝为蒙漆园吏。没千余岁,而蒙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 谨按《史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去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而骂曰:“隶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骈、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 然余尝疑《盗?》、《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AA54于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本意。 元丰元年十一月十九日记 【放鹤亭记】 熙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亻素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 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忻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婉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 【思堂记】 建安章质夫,筑室于公堂之西,名之曰思。曰:“吾将朝夕于是,凡吾之所为,必思而后行,子为我记之。”嗟夫,余天下之无思虑者也。遇事则发,不暇思也。未发而思之,则未至。已发而思之,则无及。以此终身,不知所思。言发于心而冲余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君子之于善也,如好好色;其于不善也,如恶恶臭。岂复临事而后思,计议其美恶,而避就之哉!是故临义而思利,则义必不果;临战而思生,则战必不力。若夫穷达得丧,死生祸福,则吾有命矣。少时遇隐者曰:“孺子近道,少思寡欲。”曰:“思与欲,若是均乎?”曰:“甚于欲。”庭有二盎以畜水,隐者指之曰:“是有蚁漏。”“是日取一升而弃之,孰先竭?”曰:“必蚁漏者。”思虑之贼人也,微而无间。隐者之言,有会于余心,余行之。且夫不思之乐,不可名也。虚而明,一而通,安而不懈,不处而静,不饮酒而醉,不闭目而睡。将以是记思堂,不亦缪乎。虽然,言各有当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以质夫之贤,其所谓思者,岂世俗之营营于思虑者乎?《易》曰无思也,无为也。我愿学焉。《诗》曰思无邪。质夫以之。 元丰元年正月二十四日记 【游桓山记】 元丰二年正月己亥晦,春服既成,从二三子游于泗之上。登桓山,入石室,使道士戴日祥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遗音,曰:“噫嘻悲夫,此宋司马桓?之墓也。”或曰:“鼓琴于墓,礼欤?”曰:“礼也。季武子之丧,曾点倚其门而歌。仲尼,日月也,而?以为可得而害也。且死为石椁,三年不成,古之愚人也。余将吊其藏,而其骨毛爪齿,既已化为飞尘,荡为冷风矣,而况于椁乎,况于从死之臣妾、饭含之贝玉乎?使?而无知也,余虽鼓琴而歌可也。使?而有知也,闻余鼓琴而歌知哀乐之不可常、物化之无日也,其愚岂不少瘳乎?”二三子喟然而叹,乃歌曰:“桓山之上,维石嵯峨兮。司马之恶,与石不磨兮。桓山之下,维水弥弥兮。司马之藏,与水皆逝兮。”歌阕而去。从游者八人:毕仲孙、舒焕、寇昌朝、王适、王?、王肄、轼之子迈、焕之子彦举。 【灵壁张氏园亭记】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倦厌。凡八百里,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之气。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鳖笋茹可以馈四方之宾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以记之。 维张氏世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园,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余力,日增治之,于今五十余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其子孙之计虑者远且周,是故筑室?园于汴、泗之间,舟车冠盖之冲,凡朝夕之奉,燕游之乐,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于以养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泽也。 余为彭城二年,乐其土风。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以与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 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 【文与可画??谷偃竹记】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付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 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曰:“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也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则辩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谷其一也。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 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卷三十七 ◎记十三首 【胜相院经藏记】 元丰三年,岁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简,号曰宝月,修行如幻,三摩钵提,在蜀成都,大圣慈寺,故中和院,赐名胜相,以无量宝、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檀众香,庄严佛语及菩萨语,作大宝藏。涌起于海,有大天龙,背负而出,及诸小龙,纠结环绕。诸化菩萨,及护法神,镇守其门。天魔鬼神,各执其物,以御不祥。是诸众宝,及诸佛子,光色声香,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珑宛转,生出诸相,变化无穷。不假言语,自然显见,苦空无我,无量妙义。凡见闻者,随其根性,各有所得。如众饥人,入于大仓,虽未得食,已有饱意。又如病人,游于药市,闻众药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作无碍饭,恣食取饱,自然不饥。又能取药,以疗众病,众病有尽,而药无穷,须臾之间,无病可疗。以是因缘,度无量众,时见闻者,皆争舍施,富者出财,壮者出力,巧者出技,皆舍所爱,及诸结习,而作佛事,求脱烦恼,浊恶苦海。 有一居士,其先蜀人,与是比丘,有大因缘。去国流浪,在江淮间,闻是比丘,作是佛事,即欲随众,舍所爱习。周视其身,及其室庐,求可舍者,了无一物。如焦谷芽,如石女儿,乃至无有,毫发可舍。私自念言,我今惟有,无始已来,结习口业,妄言绮语,论说古今,是非成败。以是业故,所出言语,犹如钟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今舍此业,作宝藏偈。愿我今世,作是偈已,尽未来世,永断诸业,客尘妄想,及诸理障。一切世间,无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时此居士,稽首西望,而说偈言: 我游多宝山,见山不见宝。岩谷及草木,虎豹诸龙蛇。虽知宝所在,欲取不可得。复有求宝者,自言已得宝,见宝不见山,亦未得宝故。譬如梦中人,未尝知是梦,既知是梦已,所梦即变灭。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不知真觉者,觉梦两无有。我观大宝藏,如以蜜说甜。众生未谕故,复以甜说蜜。甜蜜更相说,千劫无穷尽。自蜜及甘蔗,查梨与橘柚,说甜而得酸,以及咸辛苦。忽然反自味,舌根有甜相,我尔默自知,不烦更相说。我今说此偈,于道亦云远,如眼根自见,是眼非我有。当有无耳人,听此非舌言,于一弹指顷,洗我千劫罪。 【虔州崇庆禅院新经藏记】 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曰:“以无所得故而得。”舍利弗得阿罗汉道,亦曰:“以无所得故而得。”如来与舍利弗若是同乎?曰:何独舍利弗,至于百工贱技,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不同者也。夫道之大小,虽至于大菩萨,其视如来,犹若天渊然,及其以无所得故而得,则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不与如来同者也。以吾之所知,推至其所不知,婴儿生而导之言,稍长而教之书,口必至于忘声而后能言,手必至于忘笔而后能书,此吾之所知也。口不能忘声,则语言难于属文,手不能忘笔,则字画难于刻?周。及其相忘之至也,则形容心术,酬酢万物之变,忽然而不自知也。自不能者而观之,其神智妙达,不既超然与如来同乎!故《金刚经》曰: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以是为技,则技疑神,以是为道,则道疑圣。古之人与人皆学,而独至于是,其必有道矣。 吾非学佛者,不知其所自来,独闻之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善恶同而无思,则土木也,云何能便有思而无邪,无思而非土木乎!呜呼,吾老矣,安得数年之暇,托于佛僧之宇,尽发其书,以无所思心会如来意,庶几于无所得故而得者。谪居惠州,终岁无事,宜若得行其志。而州之僧舍无所谓经藏者,独榜其所居室曰思无邪斋,而铭之致其志焉。 始吾南迁,过虔州,与通守承议郎俞君括游。一日,访廉泉,入崇庆院,观宝轮藏。君曰:“是于江南壮丽为第一,其费二千余万,前长老昙秀始作之,几于成而寂。今长老惟?嗣成之。奔走二老之间,劝导经营,铢积寸累十有六年而成者,僧知锡也。子能愍此三士之劳,为一言记之乎?”盖吾心许之。 俞君博学能文,敏于从政,而恬于进取。数与吾书,欲弃官相从学道。自虔罢归,道病卒于庐陵。虔之士民,有巷哭者,吾亦为出涕。故作此文以遗?、锡,并论孔子思无邪之意,与吾有志无书之叹,使刻于石,且与俞君结未来之因乎? 绍圣二年五月二十七日记 【密州通判厅题名记】 始,尚书郎赵君成伯为眉之丹棱令,邑人至今称之。余其邻邑人也,故知之为详。君既罢丹棱,而余适还眉,于是始识君。其后余出官于杭,而君亦通守临淮,同日上谒辞,相见于殿门外,握手相与语。已而见君于临淮,剧饮大醉于先春亭上而别。及移守胶西,未一年,而君来ヘ是邦。 余性不慎语言,与人无亲疏,辄输写腑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而人或记疏以为怨咎,以此尤不可与深中而多数者处。君既故人,而简易疏达,表里洞然,余固甚乐之。而君又勤于吏职,视官事如家事,余得少休焉。 君曰:“吾厅事未有壁记。”乃集前人之姓名以属于余。余未暇作也。及为彭城,君每书来,辄以为言,且曰:“吾将托子以不朽。”昔羊叔子登岘山,谓从事邹湛曰:“自有宇宙而有此山,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堙灭无闻,使人悲伤。”湛曰:“公之名,当与此山俱传,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夫使天下至今有邹湛者,羊叔子之贤也。今余顽鄙自放,而且老矣,然无以自表见于后世,自计且不足,而况能及于子乎!虽然,不可以不一言,使数百年之后,得此文于颓垣废井之间者,茫然长思而一叹也。 【秦太虚题名记】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道杭,东还会稽。龙井有辩才大师,以书邀余入山。比出郭,日夕已。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蓝舆,则曰,以不时至去矣。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毫发,遂弃舟从参廖杖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领,憩于龙井亭,酌泉据石而饮之。自普宁凡经佛寺十五,皆寂不闻人声,道傍庐舍,或灯火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止激悲鸣,殆非人间之境。行二鼓矣,始至寿圣院,谒辩才于潮音堂,明日乃还。高邮秦观题。 览太虚题名,皆予昔时游行处。闭目想之,了然可数。始予与辩才别五年,乃自徐州迁于湖。至高邮,见太虚、参廖,遂载与俱。辩才闻予至,欲扁舟相过,以结夏未果。太虚、参廖又相与适越,云秋尽当还。而予仓卒去郡,遂不复见。明年予谪居黄州,辩才、参廖遣人致问,且以题名相示。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廖。使以示辩才,有便至高邮,亦可录以寄太虚也。 【奖谕敕记】 .敕苏某。省京东东路安抚使司转运司奏,昨黄河水至徐州城下,汝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遂得完固事。河之为中国患久矣,乃者堤溃东注,衍及徐方,而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以安也。使者屡以言,朕甚嘉之。 熙宁十年七月十七日,河决澶州曹村埽。八月二十一日,水及徐州城下。至九月二十一日,凡二丈八尺九寸,东西北触山而上,皆清水无复浊流。水高于城中平地有至一丈九寸者,而外小城东南隅不沉者三版。父老云:“天禧中,尝筑二堤。一自小市门外,绝壕而南,少西以属于戏马台之麓;一自新墙门外,绝壕而西,折以属于城下南京门之北。”遂起急夫五千人,与武卫奉化牢城之士,昼夜杂作堤。堤成之明日,水自东南隅入,遇堤而止。水窗六,先水未至,以薪刍为囊自城外塞之。水至而后,自城中塞者皆不足恃。城中有故取土大坑十五,皆与外水相应,井有溢者。三方皆积水,无所取土,取于州之南亚父冢之东。自城中附城为长堤,壮其址,长九百八十四丈,高一丈,阔倍之。公私船数百,以风浪不敢行,分缆城下,以杀河之怒。至十月五日,水渐退,城以全。 明年二月,有旨赐钱二千四百一十万,起夫四千二十三人,又以发常平钱六百三十四万,米一千八百余斛,募夫三千二十人,改筑外小城。创木岸四,一在天王堂之西,一在彭城楼之下,一在上洪门之西北,一在大城之东南隅。大坑十五皆塞。已而澶州灵平埽成,水不复至。臣某以谓黄河率常五六十年一决,而徐州最处汴泗下流,上下二百余里皆阻山,水尤深悍难落,不与他郡等,恐久远仓卒吏民不复究知,故因上之所赐诏书而记其大略,并刻诸石。若其详,则藏于有司,谓之《熙宁防河录》云。 【石氏画苑记】 石康伯,字幼安,眉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举进士不第,即弃去,当以荫得官,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已,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不问有无。居京师四十年,出入闾巷,未尝骑马。在稠人中,耳目谡谡然,专求其所好。长七尺,髯而黑,如世所画道人剑客,而徒步尘埃中,若有所营,不知者以为异人也。又善滑稽,巧发微中,旁人抵掌绝倒,而幼安淡然不变色。与人游,知其急难,甚于为己。有客于京师而病者,辄舁置其家,亲饮食之,死则棺敛之,无难色。凡识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独深知之。幼安识虑甚远,独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二,状貌如四十许人,须三尺,郁然无一茎白者,此岂徒然者哉。为亳州职官与富郑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 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册编之,谓之石氏画苑。幼安与文与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尝言:“所贵于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见人物,皆吾画笥也。所不见者,独鬼神耳,当赖画而识,然人亦何用见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画,乃其一病,无足录者,独著其为人之大略云尔。 元丰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黄州安国寺记】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舍馆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 寺僧曰继连,为僧首七年,得赐衣。又七年,当赐号,欲谢去,其徒与父老相率留之。连笑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卒谢去。余是以愧其人。七年,余将有临汝之行。连曰:“寺未有记。”具石请记之。余不得辞。 寺立于伪唐保大二年,始名护国,嘉?八年,赐今名。堂宇斋ト,连皆易新之,严丽深稳,悦可人意,至者忘归。岁正月,男女万人会庭中,饮食作乐,且祠瘟神,江淮旧俗也。 四月六日,汝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石钟山记】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鸣,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空?空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仞,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坎镗??之声,与向之噌??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者,周景王之无射也。?坎镗??者,魏庄献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李太白碑阴记】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盖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赞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嘲哂豪杰。笼罩靡前,跆籍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当由迫胁。不然,?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辩。 【荐诚禅院五百罗汉记】 熙宁十年,余方守徐州,闻河决澶渊,入巨野,首灌东平。吏民忄匈惧,不知所为。有僧应言建策,凿清冷口,道积水北入于古废河,又北东入于海。吏方持其议,言强力辩口,慨然论河决状甚明。吏不能夺,卒以其言决之,水所入如其言,东平以安,言有力焉。众欲为请赏,言笑谢去。余固异其人。后二年,移守湖州,而言自郓来,见余于宋,曰:“吾郓人也,少为僧,以讲为事。始钱公子飞使吾创精舍于郓之东阿北新桥镇,且造铁浮屠十有三级,高百二十尺。既成,而赵公叔平请诸朝,名吾院曰荐诚,岁度僧以守之。今将造五百罗汉像于钱塘,而载以归,度用钱五百万,自丞相潞公以降,皆吾檀越也。”余于是益知言真有过人者。又六年,余自黄州迁于汝,过宋,而言适在焉。曰:“像已成,请为我记之。”呜呼,士以功名为贵,然论事易,作事难,作事易,成事难。使天下士皆如言,论必作,作必成者,其功名岂少哉!其可不为一言。 【方丈记】 年月日,住持传法沙门惟谨,重建方丈,上祝天子万寿,永作神主,敛时五福,敷锡庶民。地狱天宫,同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 【野吏亭记】 故相陈文惠公建立此亭,榜曰野吏,盖孔子所谓先进于礼乐者。公在政府,独眷眷此邦,然庭宇日就圮缺。凡九十七年,太守朝奉郎方侯子容南圭,复完新之。 绍圣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记 【南安军学记】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古之为学者四,其大者则取士论政,而其小者则弦诵也。今亡矣,直诵而已。舜之言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候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牺。”庶顽谗说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择其可进者,以射候之礼举之。其不率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其罪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之有罪而未可终弃者,故使乐工采其讴谣讽议之言而?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则荐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则威之、屏之、?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也。 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曰“候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众而论士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叙黜者三,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众集而后论士,盖所从来远矣。《诗》曰:“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乡校,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不取士、不论政,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议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 朝廷自庆历、熙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富,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所至必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大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为潮州。 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德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赢粮而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远矣,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勉之,无愧于古人而已。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四日,眉山苏轼书。 ●卷三十八 ◎记十九首 【众妙堂记】 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盖从之三年。谪居海南,一日梦至其处,见张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诵《老子》者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予曰:“妙一而已,容有众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审妙也,虽众可也。”因指洒水?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复视之,则二人者手若风雨,而步中规矩,盖焕然雾除,霍然云消。予惊叹曰:“妙盖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斫,信矣。”二人者释技而上,曰:“子未睹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与道相半,习与空相会,非无挟而径造者也。子亦见夫蜩与鸡乎?夫蜩登木而号,不知止也。夫鸡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蜕与伏也,则无视无听,无饥无渴,默化于荒忽之中,候伺于毫发之间,虽圣知不及也。是岂技与习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子少安,须老先生至而问焉。”二人者顾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见蜩与鸡而问之,可以养生,可以长年。”广州道士崇道大师何德顺,学道而至于妙者也。故榜其堂曰“众妙”。书来海南,求文以记之,因以梦中语为记。 绍圣六年三月十五日,蜀人苏轼书。 【遗爱亭记(代巢元修)】 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东海徐君猷,以朝散郎为黄州,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终日无事,啸咏而已。每岁之春,与眉阳子瞻游于安国寺,饮酒于竹间亭,撷亭下之茶,烹而食之。公既去郡,寺僧继连请名。子瞻名之曰遗爱。时谷自蜀来,客于子瞻,因子瞻以见公。公命谷记之。谷愚朴,羁旅人也,何足以知公。采道路之言,质之于子瞻,以为之记。 【南华长老题名记】 学者以成佛为难乎?累土画沙,童子戏也,皆足以成佛。以为易乎?受记得道,如菩萨大弟子,皆不任问疾。是义安在?方其迷乱颠倒流浪苦海之中,一念正真,万法皆具。及其勤苦功用,为山九仞之后,毫厘差失,千劫不复。呜呼,道固如是也,岂独佛乎! 子思子曰:“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孟子则以为圣人之道,始于不为穿窬,而穿窬之恶,成于言不言。人未有欲为穿窬者,虽穿窬亦不欲也。自其不欲为之心而求之,则穿窬足以为圣人。可以言而不言,不可以言而言,虽贤人君子有不能免也。因其不能免之过而遂之,则贤人君子有时而为盗。是二法者,相反而相为用。儒与释皆然。 南华长老明公,其始盖学于子思、孟子者,其后弃家为浮屠氏。不知者以为逃儒归佛,不知其犹儒也。南华自六祖大鉴示灭,其传法得眼者,散而之四方。故南华为律寺。至吾宋天僖三年,始有诏以智度禅师普遂住持,至今明公盖十一世矣。 明公告东坡居士曰:“宰官行世间法,沙门行出世间法,世间即出世间,等无有二。今宰官传授,皆有题名壁记,而沙门独无有。矧吾道场,实补佛祖处,其可不严其传,子为我记之。”居士曰:“诺。”乃为论儒释不谋而同者以为记。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记。 【琼州惠通井记】 《禹贡》:“济水入于河,溢为荥河。”南曰荥阳河,北曰荥泽。沱、潜本梁州二水,亦见于荆州。水行地中,出没数千里外,虽河海不能绝也。唐相李文饶,好饮惠山泉,置驿以取水。有僧言长安昊天观井水,与惠山泉通。杂以他水十余缶试之,僧独指其一曰:“此惠山泉也。”文饶为罢水驿。琼州之东五十里曰三山庵,庵下有泉,味类惠山。东坡居士过琼,庵僧惟德以水饷焉,而求为之名,名之曰惠通。元符三年六月十七日记。 【传神记】 传神之难在目。顾虎头云:“传形写影,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自见颊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可以增减取似也。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方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举体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以为顾、陆。 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俯首仰视眉扬而?蹙者,遂大似。南都程怀立,众称其能。于传吾神,大得其全。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吾所闻助发云。 【顺济王庙新获石?记】 建中靖国元年四月甲午,轼自儋耳北归,舣舟吴城山顺济龙王祠下。既进竭而还,逍遥江上,得古箭镞,槊锋而剑脊,其廉可刿,而其质则石也。曰:异哉,此孔子所谓?苦矢、石?,肃慎氏之物也。何为而至此哉!传观左右,失手坠于江中。乃祷于神,愿复得之,当藏之庙中,为往来者骇心动目诡异之观。既祷,则使没人求之,一探而获。谨按《禹贡》:荆州贡砺、砥、?、丹惟?、?、?苦,梁州贡ギ、铁、银、镂、?、磬。则?苦矢、石?,自禹以来贡之矣。然至春秋时,只集于陈廷,?苦矢贯之,石?长尺有咫,时人莫能知,而问于孔子。孔子不近取之荆梁,而远取之肃慎,则荆梁之不贡此久矣。颜师古曰:“?苦木堪为?,今豳以北皆用之。”以此考之,用?苦为矢,至唐犹然。而用石为?,则自春秋以来莫识矣。可不谓异物乎!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陈于路寝。孔子履藏于武库。皆以古见宝。此矢独非宝乎!顺济王之威灵,南放于洞庭,北被于淮泗,乃特为出此宝。轼不敢私有,而留之庙中,与好古博雅君子共之,以昭示王之神圣英烈不可不敬者如此。 【熙宁手诏记】 .杨绘累奏,罢谏职,兼求外补,及乞明加黜责。盖绘未深究朕意。绘疏迹远人,立朝寡识,不畏强御,知无不为。始一见之,便知其忠直可信,故翌日即擢置言职,知任亦其笃矣。今日降命,盖谓难与曾公亮两立于轻重之间,故当且避之。卿可论朕此意,令早承命,或示朕此札亦不妨。 熙宁元年,故翰林学士杨绘以知制诰知谏院上疏论故相曾公亮事,先帝直其言,然未欲遽行也,故除公兼侍读。公力辞不已,乃以手诏赐今龙图阁学士滕公元发,使以手诏赐公。公卒不受命,而诏遂藏于家。是岁四月,复除公知谏院,以母忧去官。其后二十年,公没于杭州,丧过京师,其子久中以手诏相示,且请记之。谨按先帝临御之初,公与滕公,皆蒙国士之知。凡所以开心见诚相期于度外者,类皆如此。未究其用,为小人所诬,故困于外十有余年。先帝谨于用法,故未即起公,然知之未少衰也。使先帝尚在,公岂流落而不用终身者哉?悲夫! 【应梦罗汉记】 元丰四年正月二十一日,予将往岐亭。宿于团封,梦一僧破面流血,若有所诉。明日至岐亭,过一庙,中有阿罗汉像,左龙右虎,仪制甚古,而面为人所坏,顾之惘然,庶几畴昔所见乎!遂载以归,完新而龛之,设于安国寺。四月八日,先妣武阳君忌日,饭僧于寺,乃记之。责授黄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观妙堂记】 不忧道人谓欢喜子曰:“来,我所居室,汝知之乎?沉寂湛然,无有喧争,嗒然其中,死灰槁木,以异而同,我既名为观妙矣,汝其为我记之。”欢喜子曰:“是室云何而求我?况乎妙事了无可观,既无可观,亦无可说。欲求少分可以观者,如石女儿,世终无有。欲求多分可以说者,如虚空花,究竟非实。不说不观,了达无碍,超出三界,入智慧门。虽然如是置之,不可执偏,强生分别,以一味语,断之无疑。譬用筌蹄,以得鱼兔,及施灯烛,以照丘坑。获鱼兔矣,筌蹄了忘,知丘坑处,灯烛何施。今此居室,孰为妙与!萧然是非,行住坐卧,饮食语默,具足众妙,无不现前。览之不有,都之不无,倏知觉知,要妙如此。当持是言,普示来者。入此室时,作如是观。” 【法云寺礼拜石记】 夫供养之具,最为佛事先,其法不一。他山之石,平不容垢,横展如席,愿为一座具之用。晨夕礼佛,以此皈依。当敬礼无所观时,运心广博,无所不在,天上人间以至地下,悉触智光。闻我佛修道时,刍尼巢顶,沾佛气分,后皆受报。则礼佛也,其心实重。有德者至,是礼也,愿一拜一起,无过父母。乘此愿力,不堕三涂。佛力不可尽,石不可尽,愿力不可尽。三者既不可尽,二亲获福,生生世世,亦不可尽。今对佛宣白,惟佛实临之。元?八年七月中旬,内殿崇班马惟宽扌舍。 【醉乡记】 醉乡去中国,不知其几千里也。其土旷然,无岸,无丘陵阪险;其气和平一揆,无晦明寒暑;其俗大同,无邑居聚落;其人甚精,无爱憎喜怒。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其寝于于,其行徐徐,鸟兽鱼鳖杂居,不知有舟车器械之用。 昔有黄帝氏尝获游其都,归而?然丧其天下,以为结绳之政已薄矣。降及尧、舜,作为千钟百?之献,因姑射神人以假道,盖至其边鄙,终身太平。禹、汤立法,礼繁乐杂,数十代与醉乡隔。其臣羲和,弃甲子而逃,冀臻其乡,失路而道夭,故天下遂不宁。至乎末孙桀、纣,怒而升其糟丘,阶级迂伊,南向而望,不见醉乡。武王氏得志于世,乃命周公旦立酒人氏之职,典司三齐,拓土五千里,仅与醉乡达焉。三十年刑措不用。下逮幽、厉,迄于秦、汉,中国丧乱,遂与醉乡绝,而臣下之受道者,往往而至焉。阮嗣宗、陶渊明等数十人并游醉乡,没身不返,死葬其壤,中国以为酒仙。 嗟乎,醉乡氏之俗,岂古华胥氏之国乎?何其淳寂也。如是,余将游焉,故为之记。 【睡乡记】 睡乡之境,盖与齐州接,而齐州之民无知者。其政甚淳,其俗甚均,其土平夷广大,无东西南北,其人安恬舒适,无疾痛札疠。昏然不生七情,茫然不交万事,荡然不知天地日月。不丝不谷,佚卧而自足,不舟不车,极意而远游。冬而?,夏而纩,不知其有寒暑。得而悲,失而喜,不知其有利害。以谓凡其所目见者皆妄也。 昔黄帝闻而乐之,闲居斋,心服形,三月弗获其治。疲而睡,盖至其乡。既寝,厌其国之多事也,召二臣而告之。凡二十有八年,而天下大治,似睡乡焉。降及尧舜无为,世以为睡乡之俗也。禹、汤股无AA55,胫无毛,剪爪为牲,以救天灾,不暇与睡乡往来。武王克商还周,日夜不寝,曰吾未定大业。周公夜以继日,坐以待旦,为王作礼乐,伐鼓扣钟,鸡人号于右,则睡乡之边徼屡警矣。其孙穆王慕黄帝之事,因西方化人而神游焉。腾虚空,乘云雾,卒莫睹所谓睡乡也。至孔子时,有宰予者,亦弃其学而游焉,不得其涂,大迷谬而返。战国秦汉之君,悲愁伤生,内穷于长夜之饮,外累于攻战之具,于是睡乡始丘墟矣。而蒙漆园吏庄周者,知过之化为蝴蝶,翩翩其间,蒙人弗觉也。其后山人处士之慕道者,犹往往而至,至则嚣然乐而忘归,从以为之徒云。嗟夫,予也幼而勤行,长而竞时,卒不能至,岂不迂哉?因夫斯人之问津也,故记。 【静常斋记】 虚而一,直而正,万物之生芸芸,此独漠然而自定,吾其命之曰静。泛而出,渺而藏,万物之逝滔滔,此独介然而不忘,吾其命之曰常。无古无今,无生无死,无终无始,无后无先,无我无人,无能无否,无离无著,无证无修。即是以观,非愚则痴。舍是以求,非病则狂。昏昏默默,了不可得。混混沌沌,茫不可论。虽有至人,亦不可闻,闻为真闻,亦不可知,知为真知。是犹在闻知之域,而不足以仿佛。况缘迹逐响以希其至,不亦难哉!既以是为吾号,又以是为吾室,则有名之累,吾何所逃。然亦趋寂之指南,而求道之鞭影乎。 【赵先生舍利记】 赵先生棠本蜀人,孟氏节度使廷隐之后,今为南海人。仕至幕职,官南海。有潘冕者,阳狂不测,人谓之潘盎。南海俚人谓心风为盎。盎尝与京师言法华偈颂往来。言云:“盎,日光佛也。”先生弃官从盎游,盎以谓尽得我道。盎既隐去,不知其所终,而先生亦坐化。焚其衣,得舍利数升。我与先生之子昶游,故得此舍利四十八粒。盎与先生异迹极多,张安道作先生墓志,具载其事。昶今为大理寺丞,知藤州。元丰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以舍利授宝月大师之孙悟清,使持归本院供养。巴郡苏轼记。 【北海十二石记】 登州下临大海。目力所及,沙门、鼍矶、车牛、大竹、小竹凡五岛。惟沙门最近,兀然焦枯。其余皆紫翠?绝,出没涛中,真神仙所宅也。上生石芝,草木皆奇玮,多不识名者。又名美石,五采斑斓,或作金色。熙宁己酉岁,李天章为登守,吴子野往从之游。时解贰卿致政,退居于登,使人入诸岛取石,得十二株,皆秀色粲然。适有舶在岸下,将转海至潮。子野请于解公,尽得十二石以归,置所居岁寒堂下。近世好事能致石者多矣,未有取北海而置南海者也。元?八年八月十五日,东坡居士苏轼记。 【子姑神记】 元丰三年正月朔日,予始去京师来黄州。二月朔至郡。至之明年,进士潘丙谓予曰:“异哉,公之始受命,黄人未知也。有神降于州之侨人郭氏之第,与人言如响,且善赋诗,曰,苏公将至,而吾不及见也。已而,公以是日至,而神以是日去。”其明年正月,丙又曰:“神复降于郭氏。”予往观之,则衣草木为妇人,而?箸手中,二小童子扶焉,以箸画字曰:“妾,寿阳人也,姓何氏,名媚,字丽卿。自幼知读书属文,为伶人妇。唐垂拱中,寿阳刺史害妾夫,纳妾为侍妾,而其妻妒悍甚,见杀于厕。妾虽死不敢诉也,而天使见之,为直其冤,且使有所职于人间。盖世所谓子姑神者,其类甚众,然未有如妾之卓然者也。公少留而为赋诗,且舞以娱公。”诗数十篇,敏捷立成,皆有妙思,杂以嘲笑。问神仙鬼佛变化之理,其答皆出于人意外。坐客抚掌,作《道调梁州》,神起舞中节,曲终再拜以请曰:“公文名于天下,何惜方寸之纸,不使世人知有妾乎?”余观何氏之生,见掠于酷吏,而遇害于悍妻,其怨深矣。而终不指言刺史之姓名,似有礼者。客至逆知其平生,而终不言人之阴私与休咎,可谓知矣。又知好文字而耻无闻于世,皆可贤者。粗为录之,答其意焉。 【天篆记】 江淮间俗尚鬼。岁正月,必衣服箕帚为子姑神,或能数数画字,黄州郭氏神最异。予去岁作何氏录以记之。今年黄人汪若谷家,神尤奇。以箸为口,置笔口中,与人问答如响。曰:“吾天人也。名全,字德通,姓李氏。以若谷再世为人,吾是以降焉。”著篆字,笔势奇妙,而字不可识。曰:“此天篆也。”与予篆三十字,云是天蓬咒。使以隶字释之,不可。见黄之进士张炳,曰:“久阔无恙。”炳问安所识。答曰:“子独不记刘苞乎?吾即苞也。”因道炳昔与苞起居语言状甚详。炳大惊,告予曰:“昔尝识苞京师,青巾布裘,文身而嗜酒,自言齐州人。今不知其所在。岂真天人乎?”或曰:“天人岂肯附箕帚为子姑神从汪若谷游哉?”予亦以为不然。全为鬼为仙,固不可知,然未可以其所托之陋疑之也。彼诚有道,视王宫豕牢一也。其字虽不可识,而意趣简古,非墟落间窃食愚鬼所能为者。昔长陵女子以乳死,见神于先后宛若,民多往祠。其后汉武帝亦祠之,谓之神君,震动天下。若疑其所托,又陋于全矣。世人所见常少,所不见常多,奚必于区区耳目之所及,度量世外事乎?姑藏其书,以待知者。 【大悲阁记(成都府)】 大悲者,观世音之变也。观世音由闻而觉。始于闻而能无所闻,始于无所闻而能无所不闻。能无所闻,虽无身可也,能无所不闻,虽千万亿身可也,而况于手与目乎!虽然,非无身无以举千万亿身之众,非千万亿身无以示无身之至。故散而为千万亿身,聚而为八万四千母陀罗臂、八万四千清净宝目,其道一尔。昔吾尝观于此,吾头发不可胜数,而身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拔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头而不能为头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则物有以乱之矣。吾将使世人左手运斤,而右手执削,目数飞雁而耳节鸣鼓,首肯傍人而足识梯级,虽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默,湛然如大明镜。人鬼鸟兽,杂陈乎吾前,色声香味,交逅遘乎吾体。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诸国。非有他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于大悲乎? 成都,西南大都会也。佛事最胜,而大悲之像,未睹其杰。有法师敏行者,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欲以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萨像,庄严妙丽,具慈愍性。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各有目,无妄举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 余游于四方二十余年矣,虽未得归,而想见其处。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为道其所以然者。且颂之曰: 吾观世间人,两目两手臂。物至不能应,狂惑失所措。其有欲应者,颠倒作思虑。思虑非真实,无异无手目。菩萨千手目,与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曾不作思虑。随其所当应,无不得其当。引弓挟白羽,剑盾诸械器,经卷及香花,盂水青杨枝,珊瑚大宝炬,白拂朱藤杖,所遇无不执,所执无有疑。缘何得无疑,以我无心故。若犹有心者,千手当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应物。千手无一心,手手得其处。稽首大悲尊,愿度一切众。皆证无心法,皆具千手目。 【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 众生以爱,故入生死。由于爱境,有逆有顺。而生喜怒,造种种业。展转六趣,至千万劫。本所从来,唯有一爱,更无余病。佛大医王,对病为药。唯有一舍,更无余药,常以此药,而治此病。如水救火,应手当灭。云何众生,不灭此病。是导师过,非众生咎。何以故?众生所爱,无过身体。父母有疾,割肉刺血,初无难色。若复邻人,从其求乞,一爪一发,终不可得。有二导师,其一清净,不入诸相,能知众生,生死之本,能使众生,了然见知。不生不灭,出轮回处。是处安乐,堪永依怙,无异父母。支体可舍,而况财物。其一导师,以有为心,行有为法。纵不求利,即自求名。譬如邻人,求乞爪发,终不可得,而况肌肉。以此观之,爱吝不舍,是导师过。设如有人,无故取米,投坑阱中,见者皆恨。若以此米,施诸鸟雀,见者皆喜。鸟雀无知,受我此施,何异坑阱。而人自然,有喜有愠。如使导师,有心有为,则此施者,与弃无异。以此观之,爱吝不舍,非众生咎。 四方之民,皆以勤苦,而得衣食,所得毫末,其苦无量。独此南越,岭海之民,贸迁重宝,坐获富乐。得之也易,享之也愧。是故其人,以愧故舍。海道幽险,死生之间,曾不容发。而况飘堕,罗刹鬼国,呼号神天,佛菩萨僧,以脱须臾。当此之时,身非己有,而况财物,实同粪土。是故其人,以惧故舍。愧惧二法,助发善心,是故越人,轻施乐舍,甲于四方。 东莞古邑,资福禅寺,有老比丘,祖堂其名,未尝戒也,而律自严,未尝求也,而人自施。人之施堂,如物在衡,损益铢黍,了然觉知。堂之受施,如水涵影,虽千万过,无一留者。堂以是故,创作五百,大阿罗汉,严净宝阁,涌地千柱,浮空三成,壮丽之极,实冠南越。东坡居士,见闻随喜,而说偈言: 五百大士栖此城,南珠大贝皆东倾。众心回春柏再荣,铁林东来阁乃成。宝骨未到先通灵,赤蛇白璧珠夜明。三十袭吉谁敢争,层檐飞空俯日星。海波不摇飓无声,天风徐来韵流铃。一洗瘴雾冰雪清,人无南北寿且宁。 ●卷三十九 ◎传十首 【陈公弼传】 公讳希亮,字公弼,姓陈氏,眉之青神人。其先京兆人也,唐广明中始迁于眉。曾祖延禄,祖琼,父显忠,皆不仕。 公幼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息钱三十余万。公悉召取钱者,焚其券而去。学成,乃召其兄之子庸、谕使学,遂与俱中天圣八年进士第。里人表其闾曰三隽坊。 始为长沙县。浮屠有海印国师者,交通权贵人,肆为奸利,人莫敢正视。公捕?诸法,一县大耸。 去为雩都。老吏曾腆侮法粥狱,以公少年易之。公视事之日,首得其重罪,腆扣头出血,愿自新。公戒而舍之。会公筑县学,腆以家财助官,悉遣子弟入学,卒为善吏,而子弟有登进士第者。巫觋岁敛民财祭鬼,谓之春斋,否则有火灾。民讹言有绯衣三老人行火,公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毁淫祠数百区,勒巫为农者七十余家。及罢去,父老送之出境,遣去,不可,皆泣曰:“公舍我去,绯衣老人复出矣。” 以母老,乞归蜀。得剑州临津。以母忧去官。服除,为开封府司录。福胜塔火,官欲更造,度用钱三万万。公言陕西方用兵,愿以此馈军,诏罢之。先赵元昊未反,青州民赵禹上书论事,且言元昊必反。宰相以禹为狂言,徙建州,而元昊果反。禹自建州逃还京师,上书自理。宰相怒,下禹开封府狱。公言禹可赏,不可罪。与宰相争不已,上卒用公言。以禹为徐州推官。且欲以公为御史。会外戚沈氏子以奸盗杀人事下狱,未服。公一问得其情,惊仆立死,沈氏诉之。诏御史劾公及诸掾史。公曰:“杀此贼者,独我耳。”遂自引罪坐废。 期年,盗起京西,杀守令,富丞相荐公可用。起知房州。州素无兵备,民凛凛欲亡去。公以牢城卒杂山河户得数百人,日夜部勒,声振山南。民恃以安,盗不敢入境。而殿侍雷甲以兵百余人,逐盗致竹山,甲不能戢士,所至为暴。或告有大盗入境且及门,公自勒兵阻水拒之。身居前行,命士持满无得发。士皆植立如偶人,甲射之不动,乃下马拜,请死,曰:“初不知公官军也。”吏士请斩甲以徇。公不可,独治为暴者十余人,劳其余而遣之,使甲以捕盗自赎。 时剧贼党军子方张,转运使使供奉官崔德ど捕之。德ど既失党军子,则以兵围竹山民贼所尝舍者曰向氏,杀其父子三人,枭首南阳市,曰:“此党军子也。”公察其冤,下德ど狱。未服,而党军子获于商州。诏赐向氏帛,复其家,流德ど通州。 或言华阴人张元走夏州,为元昊谋臣,诏徙其族百余口于房,讥察出入,饥寒且死。公曰:“元事虚实不可知。使诚有之,为国者终不顾家,徒坚其为贼耳。此又皆其疏属,无罪。”乃密以闻,诏释之。老幼哭庭下,曰:“今当还故乡,然奈何去父母乎?”至今,张氏画像祠焉。 代还,执政欲以为大理少卿。公曰:“法吏守文非所愿,愿得一郡以自效。”乃以为宿州。州跨汴为桥,水与桥争,率常坏舟。公始作飞桥,无柱,至今沿汴皆飞桥。 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皇帝劳之曰:“知卿疾恶,无惩沈氏子事。”未行,诏提举河北便籴。都转运使魏?劾奏公擅增损物价。已而?除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公乞廷辩。既对,上直公,夺?职知越州。且欲用公。公言臣与转运使不和,不得为无罪。力请还滑。会河溢鱼池埽,且决。公发禁兵捍之,庐于所当决。吏民涕泣更谏,公坚卧不动,水亦渐去。人比之王尊。是岁盗起宛句,执濮州通判井渊。上以为忧,问执政可用者?未及对。上曰:“吾得之矣。”乃以公为曹州。不逾月,悉禽其党。 淮南饥,安抚、转运使皆言寿春守王正民不任职,正民坐免。诏公乘传往代之。转运使调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万石,谓之折役米。米翔贵,民益饥。公至则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无罪。职事办治。诏复以正民为鄂州,徙知庐州。 虎翼军士屯寿春者以谋反诛,而迁其余不反者数百人于庐。士方自疑不安。一日,有窃入府舍将为不利者。公笑曰:“此必醉耳。”贷而流之,尽以其余给左右使令,且以守仓库。人为公惧,公益亲信之。士皆指心,誓为公死。 提点刑狱江东,又移河北,入为开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又兼开拆司。荥州煮盐凡十八井,岁久渐竭,而有司责课如初。民破产籍没者三百一十五家。公为言,还其所籍,岁蠲三十余万斤。三司簿书不治,其滞留者,自天禧以来,朱帐六百有四,明道以来,生事二百一十二万。公日夜课吏,凡九月而去其三之二。 会接伴契丹使还,自请补外。乃以为京西转运使。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称大王,震动汝、洛间。公闻之,即日轻骑出按。吏请以兵从,公不许。贼见公轻出,意色闲和,不能测,则相与列诉道周。公徐问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叶县,听吾命。”既至,令曰:“汝已自首,皆无罪。然必有首谋者。”众不敢隐,乃斩元以徇,而流军校一人,其余悉遣赴役如初。 迁京东转运使。维州参军王康赴官,道博平。博平大猾有号截道虎者,欧康及其女几死,吏不敢问。博平隶河北。公移捕甚急,卒流之海岛,而劾吏故纵,坐免者数人。山东群盗,为之屏息。徐州守陈昭素以酷闻,民不堪命,他使者不敢按。公发其事,徐人至今德之。 移知凤翔。仓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败为忧。岁饥,公发十二万石以贷。有司忧恐,公以身任之。是岁大熟,以新易陈,官民皆便之。于阗使者入朝,过秦州,经略使以客礼享之。使者骄甚,留月余,坏传舍什物无数,其徒入市掠饮食,人户昼闭。公闻之,谓其僚曰:“吾尝主契丹使,得其情,虏人初不敢暴横,皆译者教之。吾痛绳以法,译者惧,则虏不敢动矣,况此小国乎!”乃使教练使持符告译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取军令状以还。”使者亦素闻公威名,至则罗拜庭下,公命坐两廊饮食之,护出诸境,无一人哗者。始,州郡以酒相饷,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公以遗游士之贫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财偿之。且上书自劾,求去不已。坐是分司西京。 未几,致仕卒,享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赠工部侍郎。娶程氏。子四人:忱,今为度支郎中;恪,卒于滑州推宫;恂,今为大理寺丞;忄造,未仕。公善著书,尤长于《易》,有集十卷,《制器尚象论》十二篇,《辨钩隐图》五十四篇。 为人清劲寡欲。长不逾中人,面瘦黑。目光如冰,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已。所至奸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实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以教学养士为急,轻财好施,笃于恩义。少与蜀人宋辅游,辅卒于京师,母老子少,公养其母终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与诸子游学,卒与忱同登进士第。当荫补子弟,辄先其族人,卒不及其子忄造。 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风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窃尝以为古之遗直,而恨其不甚用,无大功名,独当时士大夫能言其所为。公没十有四年,故人长老日以衰少,恐遂就湮没,欲私记其行事,而恨不能详,得范景仁所为公墓志,又以所闻见补之,为公传。轼平生不为行状墓碑,而独为此文,后有君子得以考览焉。 赞曰:闻之诸公长者,陈公弼面目严冷,语言确讠刃,好面折人。士大夫相与燕游,闻公弼至,则语笑寡味,饮酒不乐,坐人稍稍引去。其天资如此。然所立有绝人者。谏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淮南王谋反,论公孙丞相若发蒙耳,所惮独汲黯。使公弼端委立于朝,其威折冲于千里之外矣。 【方山子传】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忄造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 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歧下,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时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率子廉传】 率子廉,衡山农夫也。愚朴不逊,众谓之率牛。晚隶南岳观为道士。观西南七里,有紫虚阁,故魏夫人坛也。道士以荒寂,莫肯居者,惟子廉乐居之,端默而已。人莫见其所为。然颇嗜酒,往往醉卧山林间,虽大风雨至不知,虎狼过其前,亦莫害也。 故礼部侍郎王公祜出守长沙,奉诏祷南岳,访魏夫人坛。子廉方醉不能起,直视公曰:“村道士爱酒,不能常得,得辄径醉,官人恕之。”公察其异,载与俱归。居月余,落漠无所言,复送还山,曰:“尊师韬光内映,老夫所不测也,当以诗奉赠。”既而忘之。一日昼寝,梦子廉来索诗,乃作二绝句,书板置阁上。众道士惊曰:“率牛何以得此?”太平兴国五年六月十七日,忽使谓观中人曰:“吾将有所适,阁不可无人,当速遣继我者。”众道士自得王公诗,稍异之矣。及是,惊曰:“天暑如此,率牛安往?”狼狈往视,则死矣。众始大异之,曰:“率牛乃知死日耶?”葬之岳下。 未几,有南台寺僧守澄,自京师还,见子廉南薰门外,神气清逸。守澄问何故出山?笑曰:“闲游耳。”寄书与山中人,澄归,乃知其死。验其书,则死日也。发其冢,杖屦而已。 东坡居士曰:“士中有所挟,虽小技,不轻出也,况至人乎!至人固不可得,识至人者,岂易得哉!王公非得道,不能知率牛之异也。”居士尝作《三槐堂记》,意谓公非独庆流其子孙,庶几身得道者。及见率子廉事,益信其然。公诗不见全篇,书以遗其曾孙巩,使求之家集而补之,或刻石置紫虚阁上云。 【僧圆泽传】 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忄登居第。禄山陷东都,忄登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忄登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余年。 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一日,相约游蜀青城峨眉山。源欲自荆州溯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吾已绝世事,岂可复道京师哉!”泽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 遂自荆州路,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罂而汲者,泽望而泣曰:“吾不欲由此者,为是也。”源惊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今既见,无可逃者。公当以符咒助我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源悲悔而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视之,儿见源果笑。具以语王氏,出家财葬泽山下。源遂不果行,反寺中,问其徒,则既有治命矣。 后十三年自洛适吴,赴其约,至所约,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牛角而歌之。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呼问:“泽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勿相近。惟勤修不堕,乃复相见。”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遂去,不知所之。 后二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笃孝,拜谏议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此出袁郊所作《甘泽谣》,以其天竺故事,故书以遗寺僧。旧文烦冗,颇为删改。) 【杜处士传】 杜仲,郁里人也。天资厚朴,而有远志,闻黄环名,从之游。因陈曰:“愿辅子半夏,幸仁悯焉,使得旋复自古扬榷。”环曰:“子言匪实,宜蚤休,少从容,将诃子矣。”仲曰:“人之相仁,虽不百合,亦自然同,况吐新意以前乎?吾闻夫子雌黄冠众,故求决明于子,今子微衔吾,为其非侪乎?”曰:“吾如贫者,食无余粮,独活久矣。子今屑就,何以充蔚子乎!苟迹子之素狂,若所请亦大激矣。试闻子之志也。”曰:“敢问士何以益智?行何以非廉?先王不留行者何事也?”曰:“此匪子解也。夫得所?者,犹之射千临于层城也。居非地者,犹之困于蒺藜也。今子宛如《易》之所谓‘井渫不食’也。非扬淘之而欲其中空清,是坐恒山而望扶桑耳,势不可及已。使投垢熟艾以求别当世,则与之无名异矣。某蒙甚,愿子白之。”曰:“吾自通微,预知子高良,故谩矜子以短而欲乱子言,子能详微意,知所激刺,亦无患子矣。虽然,泽兰必馨,今王明苟起子为赤车使者,且将封子,子甘从之乎?”曰:“吾大则欲伏神以安息,小者吾殊于众而已矣。虽登文石摩螭头不愿也。古人有三聘而起松萝者,迫实用也。余将杜衡门以居之,为一白头翁,虽五加皮币于我,如水萍耳,岂当归之哉。”环曰:“然。世有阴险以求石斛之禄者,五味子之言可也,虽吾亦续随子矣。” 或斥之曰:“船破须{?如},酒成于曲,犹君之录英才也。彼贪禄角进者,可诮之也。若夫踯躅而还乡,甘遂意于丁沉,则吾之所谓独行之民,可使君子怀宝,乌久居此为哉!” 余爱仲善依人,而嘉环能发其心,故录之为传。 【万石君罗文传】 罗文,歙人也。其上世常隐龙尾山,未尝出为世用。自秦弃诗书,不用儒学,汉兴,萧何辈又以刀笔吏取将相,天下靡然效之,争以刀笔进,虽有奇产,不暇推择也。以故罗氏未有显人。 及文,资质温润,缜密可喜,隐居自晦,有终焉之意。里人石工猎龙尾山,因窟入见,文块然居其间,熟视之,笑曰:“此所谓邦之彦也,岂得自弃于岩穴耶?”乃相与定交,磨砻成就之,使从诸生学,因得与士大夫游,见者咸爱重焉。 武帝方向学,喜文翰,得毛颖之后毛纯为中书舍人。纯一日奏曰:“臣幸得收录以备任使。然以臣之愚,不能独大用。今臣同事,皆小器顽滑,不足以置左右,愿得召臣友人罗文以相助。”诏使随计吏入贡。蒙召见文德殿,上望见,异焉。因玩弄之曰:“卿久居荒土,得被漏泉之泽,涵濡浸渍久矣,不自枯槁也。”上复叩击之,其音铿铿可听。上喜曰:“古所谓玉质而金声者,子真是也。”使待诏中书。久之拜舍人。 是时墨卿、楮先生,皆以能文得幸,而四人同心,相得欢甚。时人以为文苑四贵。每有诏命典策,皆四人谋之。其大约虽出于上意,必使文润色之,然后琢磨以墨卿,谋画以毛纯,成,以受楮先生,使行之四方远夷,无不达焉。上尝叹曰:“是四人者,皆国宝也。”然重厚坚贞,行无瑕玷,自二千石至百石吏,皆无如文者。命尚方以金作室,以蜀文锦的荐褥赐之。其后于阗进美玉,上使以玉作小屏风赐之,并赐高丽所献铜瓶为饮器,亲爱日厚,如纯辈不敢望也。 上得群才用之,遂内更制度,修律历,讲郊祀,治刑狱,外征伐四夷,诏书符檄礼文之事,皆文等预焉。上思其功,制诏丞相御史曰:“盖闻议法者常失于太深,论功者常失于太薄,有功而赏不及,虽唐虞不能以相劝。中书舍人罗文,久典书籍,助成文治,厥功茂焉。其以歙之祁门三百户封文,号万石君。 文为人有廉隅,不可犯,然搏击非其任,喜与老成知书者游。常曰:“吾与儿辈处,每虑有玷缺之患。”其自爱如此。以是小人多轻疾之。或谗于上曰:“文性贪墨,无洁白称。”上曰:“吾用文掌书翰,取其便事耳。虽贪墨,吾固知,不如是亦何以见其才。”自是左右不敢复言。 文体有寒疾,每冬月侍书,辄面冰不可运笔,上时赐之酒,然后能书。 元狩中,诏举贤良方正。淮南王安举端紫,以对策高第,待诏翰林,超拜尚书仆射,与文并用事。紫虽乏文采,而令色尤可喜,以故常在左右,文浸不用。上幸甘泉,祠河东,巡朔方,紫常扈从,而文留守长安禁中。上还,见文尘垢面目,颇怜之。文因进曰:“陛下用人,诚如汲黯之言,后来者居上耳。”上曰:“吾非不念尔,以尔年老,不能无少圆缺故也。”左右闻之,以为上意不悦,因不复顾省。 文乞骸骨伏地,上诏使驸马都尉金日?翼起之。日?,胡人,初不知书,素恶文所为,因是挤之殿下,颠仆而卒。上悯之,令宦者瘗于南山下。 子坚嗣。坚资性温润,文采缜密,不减文,而器局差小,起家为文林郎,侍书东宫。昭帝立,以旧恩见宠。帝春秋益壮,喜宽大博厚者,顾坚器小,斥不用。坚亦以落落难合于世,自视与瓦砾同。昭帝崩,大将军霍光以帝平生玩好器用后宫美人置之平陵。坚自以有旧恩,乞守陵,拜陵寝郎。后死葬平陵。 自文生时,宗族分散四方,高才奇特者,王公贵人以金帛聘取为从事舍人,其下亦与巫医书算之人游,皆有益于其业,或因以致富焉。 赞曰:罗氏之先无所见,岂左氏所称罗国哉?考其国邑,在江汉之间,为楚所灭,子孙疑有散居黟、歙间者。呜呼,国既破亡,而后世犹以知书见用,至今不绝,人岂可以无学术哉! 【江瑶柱传】 生姓江,名瑶柱,字子美,其先南海人。十四代祖媚川,避合浦之乱,徙家闽越。闽越素多士人,闻媚川之来,甚喜,朝夕相与探讨,又从而镌琢之。媚川深自晦匿,尝喟然谓其孙子曰:“匹夫怀宝,吾知其罪矣。尚子平何人哉!”遂弃其孥,浪迹泥涂中,潜德不耀,人莫知其所终。媚川生二子,长曰添丁,次曰马颊。始来鄞江,今为明州奉化人,瑶柱世孙也。性温平,外悫而内淳。稍长,去衤暴?,颀长而白皙,圆直如柱,无丝发附丽态。父友庖公异之,且曰:“吾阅人多矣。昔人梦资质之美有如玉川者,是儿亦可谓瑶柱矣。”因以名之。生寡欲,然极好滋味合口,不论人是非,人亦甘心焉。独与峨嵋洞车公、清溪遐丘子、望湖门章举先生善,出处大略相似,所至一坐尽倾。然三人者,亦自下之,以谓不可及也。生亦自养,名声动天下,乡闾尤爱重之。凡岁时节序,冠婚庆贺,合亲戚,燕朋友,必延为上客,一不至,则慊然皆云无江生不乐。生颇厌苦之,间或逃避于寂寞之滨,好事者,虽解衣求之不惮也。至于中朝达官名人游宦东南者,往往指四明为善地,亦屡属意于江生。惟扶风马太守,不甚礼之。生浸不悦,跳身武林,道感温风,得中乾疾。为亲友强起,置酒高会。座中有合氏子,亦江淮间名士也,辄坐生上。众口叹美之曰:“闻客名旧矣。盖乡曲之誉,不可尽信,韩子所谓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者,非客耶?客第归,人且不爱而弃之海上,遇逐臭之夫,则客归矣,尚何与合氏子争乎!”生不能对,大惭而归,语其友人曰:“吾弃先祖之戒,不能深藏海上,而薄游樽俎间,又无馨德,发闻惟腥,宜见摈于合氏子,而府公贬我,固当从吾子游于水下。苟不得志,虽粉身亦何憾。吾去子矣。”已而果然。其后族人复盛于四明,然声誉稍减云。 太史公曰:里谚有云:“果?失地则不荣,鱼龙失水则不神。”物固且然,人亦有之。嗟乎瑶柱,诚美士乎!方其为席上之珍,风味蔼然,虽龙肝凤髓,有不及者。一旦出非其时而丧其真,众人且掩鼻而过之,士大夫有识者,亦为品藻而置之下。士之出处不可不慎也,悲夫! 【黄甘陆吉传】 黄甘、陆吉者,楚之二高士也。黄隐于泥山,陆隐于萧山。楚王闻其名,遣使召之。陆吉先至,赐爵左庶长,封洞庭君,尊宠在群臣右。久之,黄甘始来,一见拜温尹平阳侯,班视令尹。吉起隐士,与甘齐名,入朝久,尊贵用事。一旦甘位居上,吉心衔之,群臣皆疑之。会秦遣苏轸、钟离意使楚,楚召燕章华台。群臣皆与甘坐上坐。吉?弗然谓之曰:“请与子论事。”甘曰:“唯唯。”吉曰:“齐、楚约西击秦,吾引兵逾关,身犯霜露,与枳棘最下者同甘苦,率家奴千人,战季洲之上,拓地至汉南而归。子功孰与?”甘曰:“不如也。”曰:“神农氏之有天下也,吾剥肤剖肝,怡颜下气,以固蒂之术献上,上喜之,命注记官陶弘景状其方略,以付国史,出为九江守,宣上德泽,命童儿亦怀之。子才孰与?”甘曰:“不如也。”吉曰:“是二者皆出吾下,而位吾上,何也?”甘徐应之曰:“君何见之晚也。每岁太守劝驾乘传,入金门,上玉堂,与虞荔、申?、梅福、枣嵩之徒列侍上前,使数子者口?去舌缩,不复上齿牙间。当此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吉默然良久曰:“属之于子矣。”甘曰:“此吾之所以居子之上也。”于是群臣皆服。岁终,吉以疾免。更封甘子为穰侯,吉之子为下邳侯。穰侯遂废不显,下邳以美汤药,官至陈州治平。 太史公曰:田文论相吴起说,相如回车廉颇屈,侄欲弊衣尹姬悔。甘、吉亦然。传曰:“女无好丑,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此之谓也。虽美恶之相辽,嗜好之不齐,亦焉可胜道哉! 【叶嘉传(或谓陈元规作)】 叶嘉,闽人也。其先处上谷。曾祖茂先,养高不仕,好游名山,至武夷,悦之,遂家焉。尝曰:“吾植功种德,不为时采,然遗香后世,吾子孙必盛于中土,当饮其惠矣。”茂先葬郝源,子孙遂为郝源民。 至嘉,少植节操。或劝之业武。曰:“吾当为天下英武之精,一枪一旗,岂吾事哉!”因而游见陆先生,先生奇之,为著其行录传于时。方汉帝嗜阅经史时,建安人为谒者侍上,上读其行录而善之,曰:“吾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曰:“臣邑人叶嘉,风味恬淡,清白可爱,颇负其名,有济世之才,虽羽知犹未详也。”上惊,敕建安太守召嘉,给传遣诣京师。 郡守始令采访嘉所在,命赍书示之。嘉未就,遣使臣督促。郡守曰:“叶先生方闭门制作,研味经史,志图挺立,必不屑进,未可促之。”亲至山中,为之劝驾,始行登车。遇相者揖之,曰:“先生容质异常,矫然有龙凤之姿,后当大贵。” 嘉以皂囊上封事。天子见之,曰:“吾久饫卿名,但未知其实尔,我其试哉!”因顾谓侍臣曰:“视嘉容貌如铁,资质刚劲,难以遽用,必槌提顿挫之乃可。”遂以言恐嘉曰:“砧斧在前,鼎镬在后,将以烹子,子视之如何?”嘉勃然吐气,曰:“臣山薮猥士,幸惟陛下采择至此,可以利生,虽粉身碎骨,臣不辞也。”上笑,命以名曹处之,又加枢要之务焉。因诫小黄门监之。有顷,报曰:“嘉之所为,犹若粗疏然。”上曰:“吾知其才,第以独学未经师耳。嘉为之,屑屑就师,顷刻就事,已精熟矣。” 上乃敕御史欧阳高、金紫光禄大夫郑当时、甘泉侯陈平三人与之同事。欧阳疾嘉初进有宠,曰:“吾属且为之下矣。”计欲倾之。会天子御延英促召四人,欧但热中而已,当时以足击嘉,而平亦以口侵陵之。嘉虽见侮,为之起立,颜色不变。欧阳悔曰:“陛下以叶嘉见托,吾辈亦不可忽之也。”因同见帝,阳称嘉美而阴以轻浮讠此之。嘉亦诉于上。上为责欧阳,怜嘉,视其颜色,久之,曰:“叶嘉真清白之士也。其气飘然,若浮云矣。”遂引而宴之。 少选间,上鼓舌欣然,曰:“始吾见嘉未甚好也,久味其言,令人爱之,朕之精魄,不觉洒然而醒。《书》曰:‘启乃心,沃朕心。’嘉之谓也。”于是封嘉钜合侯,位尚书,曰:“尚书,朕喉舌之任也。”由是宠爱日加。朝廷宾客遇会宴享,未始不推于嘉,上日引对,至于再三。 后因侍宴苑中,上饮逾度,嘉辄苦谏。上不悦,曰:“卿司朕喉舌,而以苦辞逆我,余岂堪哉!”遂唾之,命左右仆于地。嘉正色曰:“陛下必欲甘辞利口然后爱耶!臣虽言苦,久则有效。陛下亦尝试之,岂不知乎!”上顾左右曰:“始吾言嘉刚劲难用,今果见矣。”因含容之,然亦以是疏嘉。 嘉既不得志,退去闽中,既而曰:“吾未如之何也,已矣。”上以不见嘉月余,劳于万机,神{艹尔}思困,颇思嘉。因命召至,喜甚,以手抚嘉曰:“吾渴见卿久矣。”遂恩遇如故。上方欲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以兵革为事。而大司农奏计国用不足,上深患之,以问嘉。嘉为进三策,其一曰:榷天下之利,山海之资,一切籍于县官。行之一年,财用丰赡,上大悦。兵兴有功而还。上利其财,故榷法不罢,管山海之利,自嘉始也。 居一年,嘉告老,上曰:“钜合侯,其忠可谓尽矣。”遂得爵其子。又令郡守择其宗支之良者,每岁贡焉。嘉子二人,长曰搏,有父风,故以袭爵。次子挺,抱黄白之术,比于搏,其志尤淡泊也。尝散其资,拯乡闾之困,人皆德之。故乡人以春伐鼓,大会山中,求之以为常。 赞曰:今叶氏散居天下,皆不喜城邑,惟乐山居。氏于闽中者,盖嘉之苗裔也。天下叶氏虽夥,然风味德馨为世所贵,皆不及闽。闽之居者又多,而郝源之族为甲。嘉以布衣遇天子,爵彻侯,位八座,可谓荣矣。然其正色苦谏,竭力许国,不为身计,盖有以取之。夫先王用于国有节,取于民有制,至于山林川泽之利,一切与民,嘉为策以榷之,虽救一时之急,非先王之举也,君子讥之。或云管山海之利,始于盐铁丞孔仅、桑弘羊之谋也,嘉之策未行于时,至唐赵赞,始举而用之。 【温陶君传】 石中美,字信美,中牟人也。本姓麦氏,既破,随母罗氏去其夫而适石氏,因冒其姓。始中美之生也,其父太卜氏以连山筮之,遇师ⅱⅴ之爻,是谓师之革ⅱⅴ,曰,生乎土,成乎水,而变乎火,坎以?柔之,坤以布之,釜以熟之,口以内之,腹以藏之,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能者乐之以为大腹,不能者伤之以为心病,众所说也,善孰大焉。故因以名字之。 中美幼轻躁?束散,与物不合,得其乡人储子之意,因使从滏水汤先生游。既熟,遂陶而成之。为人白皙而长,温厚柔忍,在诸石中最有名。 储子因秦故,司马错、李斯子由、赵高、阎乐,并荐于秦王,得与圃田蔡甲、肥乡羊?、内黄韩音子俱召见。是时王方省览文书,日昃未食,见之甚喜,曰:“卿等向者安在,何相见之晚也。未见君子,?如调饥。卿等之谓也。”由是皆得进见,充上心腹。赐爵土,更上食,典御旦夕召对,所献纳时或粗疏,上未尝不尽善也。秦王以??ぢ事出文信侯而迁太后,怒恚,数日不食。中美赐爵彻侯,食温、定陶二县,号温陶君。 中美既被任用,凡有造作,自丞相以下莫不是之。其为人柔和,有以塞谗人之口故也。 他日秦王坐朝,日旰,意有所思,亟召中美,将虚以纳之。中美不熟计以进,其说颇刚鲠,志不快之者累日。有博士单轸说上曰:“为其所伤矣,宜有以下之,即无患。”因进其弟子已升、元华于上,上意稍平,然自是遂疏中美,不得为尚食矣。中美曰:“吾为尚食,日夕自谓不素餐兮者,今吾与羊生辈皆不得进,纵复有用者,将诛辱乎?昔也得充心腹,而今也遽不信,是有不善我之心,虽使时或思我,彼将不尽矣。”遂称疾,以侯就第。 其后子孙生郡郭者,散居四方,自号浑氏、扈氏、索氏、石氏,为四族云。 ●卷四十 ◎论十二首 【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 论曰: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之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谨论。 【御试重巽申命论】 论曰:昔圣人之始画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于风者,以其发而有所动也。配于木者,以其仁且顺也。夫发而有所动者,不仁则不可以久,不顺则不可以行,故发而仁,动而顺,而巽之道备矣。圣人以为不重,则不可以变,故因而重之,使之动而能变,变而不穷,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号令如此而后可也。 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为暖;雨,皆知其所以为润;雷霆,皆知其所以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为杀。至於风,悠然布于天地之间,来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嘘而炎,吹而冷,大而鼓乎大山乔岳之上,细而入乎窍空?屋之下,发达万物,而天下不以为德,摧败草木,而天下不以为怒,故曰天地之化育,有不可求而得者。此圣人之所法,以令天下之术也。 圣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职。士者皆曰“吾学而仕”,农者皆曰“吾耕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贾者皆曰“吾负而贩”,不知圣人之制命令以鼓舞、通变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圣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盖得乎巽之道也。易者,圣人之动,而卦者,动之时也。《蛊》之彖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后庚三日。”而说者谓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后者,慎之至也。圣人悯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陷于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后三日而申之,不从而后诛,盖其用心之慎也。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测其端;以至详之法晓天下,使天下明知其所避。天下不测其端,而明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议也。上令而下不议,下从而上不诛,顺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顺也。谨论。 【学士院试孔子从先进论】 论曰:君子之欲有为于天下,莫重乎其始进也。始进以正,犹且以不正继之,况以不正进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霸者也,有欲强其国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术有浅深,而其成功有巨细。虽其终身之所为,不可逆知,而其大节必见于其始进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进以强国而能霸者也,未有进以霸而能王者也。 伊尹之耕于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为尧舜之君,而吾民为尧舜之民也。以伊尹为以滋味说汤者,此战国之策士,以己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见桓公于累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诸侯攘夷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为霸者之佐,是故上无侈说,下无卑论。古之人其自知明也如此。 商鞅之见孝公也,三说而后合。甚矣,鞅之怀诈挟术以欺其君也。彼岂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顾其刑名惨刻之学,恐孝公之不能从,是故设为高论以?之。君既不能是矣,则举其国惟吾之所欲为。不然,岂其负帝王之略,而每见辄变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终于秦也,是其进之不正也。 圣人则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高,其道愈高,故其合愈难。圣人视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谓急矣。然未尝以难合之故而少贬焉者,知其始于少贬,而其渐必至陵迟而大坏也。故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孔子之世,其诸侯卿大夫,视先王之礼乐,犹方圆冰炭之不相入也。进而先之以礼乐,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则圣人,以世言之则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于有功者则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既合也,则继以先王之礼乐。其心则然,然其进不正,未有能继以正者也。故孔子不从。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欤?”君子之得其君也,既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进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为也。不敢进而进,是易其君;不可为而为,是轻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 故君子之始进也,曰:“君苟用我矣,我且为是,君曰能之,则安受而不辞,君曰不能,天下其独无人乎!”至于人君亦然,将用是人也,则告之以己所欲为,要其能否而责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试观之者”,皆过也。后之君子,其进也无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将权以济道。”既而道卒不行焉,则曰:“吾君不足以尽我也。”始不正其身,终以谤其君。是人也,自以为君子,而孟子所谓贼其君者也。谨论。 【学士院试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 论曰:为《谷梁》者曰:“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莫善于《春秋》。”请因其说而极言之。夫《春秋》者,礼之见于事业者也。孔子论三代之盛,必归于礼之大成,而其衰,必本于礼之渐废。群臣、父子、上下,莫不由礼而定其位。至以为有礼则生,无礼则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尝一日不学礼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乱臣强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纪纲条目,以遗后世之君子。则又以为不得亲见于行事,有其具而无其施设措置之方,于是因鲁史记为《春秋》,一断于礼。凡《春秋》之所褒者,礼之所与也,其所贬者,礼之所否也。《记》曰:“礼者,所以别嫌、明疑、定犹豫也。而《春秋》一取断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决者,皆至于《春秋》而定。非定于《春秋》,定于礼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夫礼义之失,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黑白。使天下凡为君子者皆如颜渊,凡为小人者皆如桀跖,虽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间也。其情则邪,而其迹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为正,而不知其义以陷于邪者有之矣。此《春秋》之所以丁宁反覆于其间也。 宋襄公,疑于仁者也。晋荀息,疑于忠者也。襄公不修德,而疲弊其民以求诸侯,此其心岂汤武之心也哉?独至于战,则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窃取其名以欺后世,苟《春秋》不为正之,则世之为仁者,相率而为伪也。故其书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春秋》之书战,未有若此其详也。君子以为其败固宜,而无有隐讳不忍之辞焉。荀息之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违,没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为忠,则凡忠于盗贼、死于私昵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书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则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谨论。 【儒者可与守成论】 圣人之于天下也,无意于取也。譬之江海,百谷赴焉;譬之麟凤,鸟兽萃焉。虽欲辞之,岂可得哉?禹治洪水,排万世之患,使沟壑之地,疏为桑麻,鱼鳖之民,化为衣冠。契为司徒,而五教行,弃为后稷,而蒸民粒,世济其德。至于汤武拯涂炭之民,而置之于仁寿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此三圣人者,盖推之而不可去,逃之而不能免者也。于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以是得之,以是守之,传数十世,而民不叛。岂有二道哉? 周室既衰,诸侯并起力征争夺者,天下皆是也。德既无以相过,则智胜而已矣;智既无以相倾,则力夺而已矣。至秦之乱,则天下荡然,无复知有仁义矣。汉高帝以三尺剑,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虽稍辅以仁义,然所用之人,常先于智勇,所行之策,常主于权谋。是以战必胜,攻必取。天下既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于无事,以为子孙无穷之计,而武夫谋臣,举非其人,莫与为者。故陆贾讥之曰:“陛下以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叔孙通亦曰:“儒者难以进取,可与守成。”于是酌古今之宜与礼乐之中,取其简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为朝觐会同冠昏丧祭一代之法。虽足以传数百年,上下相安,然终不若三代圣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长也。 夫武夫谋臣,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儒者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宋襄公争诸侯,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以败于泓,身夷而国蹙。此以五谷伐病者也。秦始皇焚诗书,杀豪杰,东城临洮,北筑辽水,民不得休息,传之二世,宗庙芜灭。此以药石养生者也。善夫,贾生之论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夫世俗不察,直以攻守为二道。故具论三代以来所以取守之术,使知文武禹汤之威德,亦儒者之极功。而陆贾、叔孙通之流,盖儒术之粗也。 【物不可以苟合论】 论曰:昔者圣人之将欲有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久远而不废。其成之也难,故其败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轻。其合之也迟,故其散之也不速。夫圣人之所为详于其始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其终之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其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其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绸缪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于今不废。及其后世,求速成之功,而倦于迟久,故其欲成也止于其足以成,欲得也止于其足以得,欲合也止于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详,其终将不胜弊。呜呼,此天下治乱、享国长短之所从出欤?圣人之始制为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执事,此足以为君臣矣。圣人惧其相易而至于相陵也,于是为之车服采章以别之,朝觐位著以严之。名非不相闻也,而见必以赞。心非不相信也,而出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屦以为安,饮食以为养,此足以为父子矣。圣人惧其相亵而至于相怨也,于是制为朝夕问省之礼,左右佩服之饰。族居之为欢,而异宫以为别。合食之为乐,而异膳以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亵也。生以居于室,死以葬于野,此足以为夫妇矣。圣人惧其相狎而至于相离也,于是先之以币帛,重之以媒妁。不告于庙,而终身以为妾。昼居于内,而君子问其疾。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为党,急难以相救,此足以为朋友矣。圣人惧其相渎而至于相侮也,于是戒其群居嬉游之乐,而严其射享饮食之节。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摈相之诏礼。口非不能言也,而待绍介之传命。此所以久而不相渎也。 天下之祸,莫大于苟可以为而止。夫苟可以为而止,则君臣之相陵,父子之相怨,夫妇之相离,朋友之相侮久矣。圣人忧焉,是故多为之饰。《易》曰:“藉用白茅,无咎。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圣人所以长有天下,而后世之所谓迂阔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故受之以贲。”尽矣。 【王者不治夷狄论】 论曰: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也。譬若禽兽然,求其大治,必至于大乱。先王知其然,是故以不治治之。治之以不治者,乃所以深治之也。《春秋》书“公会戎于潜”。何休曰:“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夫天下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过于《春秋》。 凡《春秋》之书公、书侯,书字、书名,其君得为诸侯,其臣得为大夫者,举皆齐、晋也。不然,则齐、晋之与国也。其书州、书国、书氏、书人,其君不得为诸侯,其臣不得为大夫者,举皆秦、楚也。不然,则秦、楚之与国也。夫齐、晋之君所以治其国家拥卫天子而爱养百姓者,岂能尽如古法哉,盖亦出于诈力,而参之以仁义,是亦未能纯为中国也。秦、楚者,亦非独贪冒无耻肆行而不顾也,盖亦有秉道行义之君焉。是秦、楚亦未至于纯为夷狄也。齐、晋之君不能纯为中国,而《春秋》之所予者常向焉,有善则汲汲而书之,惟恐其不得闻于后世;有过则多方而开赦之,惟恐其不得为君子。秦、楚之君,未至于纯为夷狄,而《春秋》之所不予者常在焉,有善则累而后进,有恶则略而不录,以为不足录也。是非独私于齐、晋,而偏疾于秦、楚也。以见中国之不可以一日背,而夷狄之不可以一日向也。其不纯者,足以寄其褒贬,则其纯者可知矣。故曰:天下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如《春秋》。 夫戎者,岂特如秦、楚之流入于戎狄而已哉!然而《春秋》书之曰“公会戎于潜”,公无所贬而戎为可会,是独何欤?夫戎之不能以会礼会公亦明矣,此学者之所以深疑而求其说也。故曰: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 夫以戎之不可以化诲怀服也,彼其不悍然执兵,以与我从事于边鄙,则已幸矣,又况乎知有所谓会者,而欲行之,是岂不足以深嘉其意乎?不然,将深责其礼,彼将有所不堪,而发其愤怒,则其祸大矣。仲尼深忧之,故因其来而书之以“会”,曰,若是足矣。是将以不治深治之也。由是观之,《春秋》之疾戎狄者,非疾纯戎狄者,疾夫以中国而流入于戎狄者也。谨论。 【刘恺丁鸿孰贤论】 论曰:君子之为善,非特以适己自便而已。其取于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与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于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与我,君子不取。我可以予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为己虑之,又为人谋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己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是亦去小人无几耳。 东汉刘恺让其弟荆而诏听之。丁鸿亦以阳狂让其弟,而其友人鲍骏责之以义,鸿乃就封。其始,自以为义而行之,其终也,知其不义而复之。以其能复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诈也,此范氏之所以贤鸿而下恺也。其论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也。故太伯称至德,伯夷称贤人。及后世徇其名而昧其致,于是诡激之行兴矣。若刘恺之徒让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己受其名,不已过乎?丁鸿之心,主于忠爱,何其终悟而从义也。范氏之所贤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尽者,请得毕其说。 夫先王之制,立长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乱,非有意私其长而沮其少也。天子与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有一国,皆受之太祖,而非己之所得专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与人,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国与人,天下之通义也。夫刘恺、丁鸿之国,不知二子所自致耶,将亦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传之于所不当立之人,虽其弟之亲,与涂人均耳。夫吴太伯、伯夷,非所以为法也,太伯将以成周之王业,而伯夷将以训天下之让,而为是诡时特异之行,皆非所以为法也。今刘恺举国而让其弟,非独使弟受非服之为过也,将以坏先王防乱之法,轻其先祖之国,而独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礼,绳之以法,而恺之罪大矣。 然汉世士大夫多以此为名者,安、顺、桓、灵之世,士皆反道矫情,以盗一时之名。盖其弊始于西汉之世。韦玄成以侯让其兄,而为世主所贤,天下高之,故渐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为无能而摈之。则丁鸿之复于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屡叹也。谨论。 【礼义信足以成德论】 论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愈大则身愈逸而责愈重,愈小则身愈劳而责愈轻。綦大而至天子,綦小而至农夫,各有其分,不可乱也。责重者不可以不逸,不逸,则无以任天下之重。责轻者不可以不劳,不劳,则无以逸夫责重者。二者譬如心之思虑于内,而手足之动作步趋于外也。是故不耕而食,不蚕而衣,君子不以为愧者,所职大也。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 后世学衰而道弛,诸子之智,不足以见其大,而窃见其小者之一偏,以为有国者,皆当恶衣粝食,与农夫并耕而治,一人之身,而自为百工。盖孔子之时则有是说矣。夫樊迟亲受业于圣人,而犹惑于是说,是以区区焉欲学稼于孔子。孔子知是说之将蔓延于天下也,故极言其大,而深折其词。以为:“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安用稼?”而解者以为礼义与信足以成德。 夫樊迟之所为汲汲于学稼者,何也?是非以谷食不足,而民有苟且之心以慢其上为忧乎?是非以人君独享其安荣而使民劳若独贤为忧乎?是非以人君不身亲之则空言不足劝课百姓为忧乎?是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 君子以礼治天下之分,使尊者习为尊,卑者安为卑,则夫民之慢上者,非所忧也。君子以义处天下之宜,使禄之一国者,不自以为多,抱关击柝者,不自以为寡,则夫民之劳苦独贤者,又非所忧也。君子以信一天下之惑,使作于中者,必形于外,循其名者,必得其实,则夫空言不足以劝课者,又非所忧也。此三者足以成德矣。故曰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谨论。 【形势不如德论】 论曰:《传》有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形势之不如德也。而吴起亦云:“在德不在险。”太史公以为形势虽强,要以仁义为本。儒者之言兵,未尝不以藉其口矣。请拾其遗说而备论之。 凡形势之说有二,有以人为形势者,三代之封诸侯是也。天子之所以系于天下者,至微且危也。欢然而合,合而不去,则为君臣,其善可得而赏,其恶可得而罚,其谷米可得而食,其功力可得而役使。当此之时,君臣之势甚固。及其一旦溃然而去,去而不返,则为寇仇。强者起而见攻,智者起而见谋,彷徨四顾,而不知其所恃。当是时,君臣之势甚危。先王知其固之不足恃,而危之不可以忽也,故大封诸侯,错置亲贤,以示天下形势。刘颂所谓“善为国者,任势而不任人。郡县之察,小政理而大势危;诸侯为邦,近多违而远虑固”。此以人为形势者也。然周之衰也,诸侯肆行而莫之禁,自平王以下,其去亡无几也,是则德衰而人之形势不足以救也。 以地为形势者,秦、汉之建都是也。秦之取天下,非天下心服而臣之也。较之以富,搏之以力,而犹不服,又以诈囚其君,虏其将,然后仅得之。今之臣服而朝贡,皆昔之暴骨于原野之子孙也。则吾安得泰然而长有之!汉之取天下,虽不若秦之暴,然要皆不本于仁义也。当此之时,不大封诸侯,则无以答功臣之望,诸侯大而京师不安,则其势不得不以关中之固而临之,此虽尧、舜、汤、武,亦不能使其德一日而信于天下,荀卿所谓合其参者。此以地为形势者也。然及其衰也,皆以大臣专命,危自内起,而关中之形势,曾不及施,此亦德衰而地之形势不能救也。 夫三代、秦、汉之君,虑其后世而为之备患者,不可谓不至矣,然至其亡也,常出于其所不虑。此岂形势不如德之明效欤?《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存则德存,德存则无诸侯而安、无障塞而固矣。谨论。 【礼以养人为本论】 论曰:三代之衰,至于今且数千岁,豪杰有意之主,博学多识之臣,不可以胜数矣,然而礼废乐坠,则相与咨嗟发愤而卒于无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学之不至,过于论之太详,畏之太甚也?夫礼之初,始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为之节文,凡人情之所安而有节者,举皆礼也,则是礼未始有定论也。然而不可以出于人情之所不安,则亦未始无定论也。执其无定以为定论,则途之人皆可以为礼。 今儒者之论则不然,以为礼者,圣人之所独尊,而天下之事最难成者也。牵于繁文,而拘于小说,有毫毛之差,则终身以为不可。论明堂者,惑于《考工》、《吕令》之说;议郊庙者,泥于郑氏、王肃之学。纷纷交错者,累岁而不决。或因而遂罢,未尝有一人果断而决行之。此皆论之太详而畏之太甚之过也。 夫礼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也。今不幸去圣人远,有如毫毛不合于三代之法,固未害其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者犹在也。今使礼废而不修,则君臣不严,父子不笃,孝弟不形,义不显,反不足重乎? 昔者西汉之书,始于仲舒,而至于刘向,悼礼乐之不兴,故其言曰:“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杀伤。今吏议法,笔则笔,削则削,而至礼乐则不敢。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而范晔以为“乐非夔、襄而新音代作,律谢皋、苏而法令亟易”。而至于礼,独何难欤? 夫法者,末也。又加以惨毒繁难,而天下常以为急。礼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简易,而天下常以为缓。如此而不治,则又从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则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气养生,宣故而纳新,其行之甚易,其过也无大患,然皆难之而不为。悍药毒石,以搏去其疾,则皆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呜呼,王者得斯说而通之,礼乐之兴,庶乎有日矣。谨论。 【既醉备五福论】 论曰:君子之所以大过人者,非以其智能知之,强能行之也。以其功兴而民劳,与之同劳,功成而民乐,与之同乐,如是而已矣。富贵安逸者,天下之所同好也,然而君子独享焉。享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富贵安逸者,凡以庇覆我也。贫贱劳苦者,天下之所同恶也,而小人独居焉。居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贫贱劳苦者,凡以生全我也。夫然,故独享天下之大利而不忧,使天下为己劳苦而不怍,耳听天下之备声,目视天下之备色,而民犹以为未也,相与祷祠而祈祝曰:使吾君长有吾国也。又相与咏歌而称颂之,被于金石,溢于竹帛,使其万世而不忘也。 呜呼!彼君子者,独何修而得此于民哉?岂非始之以至诚,中之以不欲速,而终之以不懈欤?视民如视其身,待其至愚者如其至贤者,是谓至诚。至诚无近效,要在于自信而不惑,是谓不欲速。不欲速则能久,久则功成,功成则易懈,君子济之以恭,是谓不懈。行此三者,所以得之于民也。三代之盛,不能加毫末于此矣。 《既醉》者,成王之诗也。其序曰:《既醉》,太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而说者以为是诗也,实具五福。其诗曰“君子万年”,寿也;“介尔景福”,富也;“室家之?”,康宁也;“高明有融”,攸好德也;“高朗令终”,考终命也。凡言此者,非美其有是五福也,美其全享是福,兼有是乐,而天下安之,以为当然也。 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将深观其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华、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见其无愧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故《既醉》者,非徒享是五福而已,必将有以致之。不然,民将ツツ焉疾视而不能平,又安能独乐乎?是以孟子言王道不言其他,而独言民之闻其作乐见其田猎而欣欣者,此可谓知本矣。谨论。 ●卷四十一 ◎论十九首 【易论】 《易》者,卜筮之书也。挟策布卦,以分阴阳而明吉凶,此日者之事,而非圣人之道也。圣人之道,存乎其爻之辞,而不在其数。数非圣人之所尽心也,然《易》始于八卦,至于六十四,此其为书,未离乎用数也。而世之人皆耻其言《易》之数,或者言而不得其要,纷纭迂阔而不可解,此高论之士所以不言欤?夫《易》本于卜筮,而圣人开言于其间,以尽天下之人情。使其为数纷乱而不可考,则圣人岂肯以其有用之言而托之无用之数哉! 今夫《易》之所谓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也。九为老阳而七为少阳,六为老阴而八为少阴。此四数者,天下莫知其所为如此者也。或者以为阳之数极于九,而其次极于七,故七为少而九为老。至于老阴,苟以为以极者而言也,则老阴当十,而少阴当八。今少阴八而老阴反当其下之六,则又为之说曰,阴不可以有加于阳,故抑而处之于下,使阴果不可以有加于阳也,而曷不曰老阴八而少阴六。且夫阴阳之数,此天地之所为也,而圣人岂得与于其间而制其予夺哉。此其尤不可者也。夫阴阳之有老少,此未尝见于他书也,而见于《易》。易之所以或为老或为少者,为夫揲蓍之故也。 故夫说者宜于其揲蓍焉而求之。揲蓍之法,曰,挂一归奇。三揲之余而以四数之,得九而以为老阳,得八而以为少阴,得七而以为少阳,得六而以为老阴。然而阴阳之所以为老少者,不在乎七八九六也,七八九六徒以为识焉耳。 老者,阴阳之纯也。少者,阴阳之杂而不纯者也。阳数皆奇而阴数皆偶,故乾以一为之爻,而坤以二天下之物,以少为主。故乾之子皆二阴,而坤之女皆二阳。老阳老阴者,乾坤是也。少阴少阳者,乾坤之子是也。揲蓍者,其一揲也。少者五而多者九,其二其三少者四而多者八。多少者,奇偶之象也,一爻而三揲蓍,譬如一卦而三爻也。阴阳之老少,于卦见之于爻,而于爻见之于揲。使其果有取于七八九六,则夫此三揲者,区区焉分其多少而各为处,果何以为也?今夫三揲而皆少此,无以异于乾之三爻而皆奇也。三揲而皆多此,无以异于坤之三爻而皆偶也。三揲而少者一,此无以异于震坎艮之一奇而二偶也。三揲而多者一,此无以异于巽离兑之一偶而二奇也。若夫七八九六,此乃取以为识,而非其义之所在,不可以强为之说也。 【书论】 愚读《史记·商君列传》,观其改法易令,变更秦国之风俗,诛秦民之议令者以数千人,黥太子之师,杀太子之傅,而后法令大行,盖未尝不壮其勇而有决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虑始而可乐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陈其所知而守其所学,以议天子之事,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 然及观三代之书,至其将有以矫拂世俗之际,则其所以告谕天下者常丁宁激切,??而不倦,务使天下尽知其君之心,而又从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为如此而后从事。其言回曲宛转,譬如平人自相议论而诘其是非。愚始读而疑之,以为近于濡滞迂远而无决,然其使天下乐从而无黾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发而无纷纭异同之论,此则王者之意也。故常以为当尧舜之时,其君臣相得之心,欢然乐而无间,相与吁俞嗟叹唯诺于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亲。虽其有所相是非论辨以求曲直之际,当亦无足怪者。 及至汤武征伐之际,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晓天下,此又其势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势阔远而不同,天下有所欲为,而其匹夫匹妇私有异论于天下,以龃龉其上之画策,令之而不肯听。当此之时,刑驱而势胁之,天下夫谁敢不听从。而上之人,优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后从。此非王者之心,谁能处而待之而不倦欤? 盖盘庚之迁,天下皆咨嗟而不悦,盘庚为之称其先王盛德明圣,而犹五迁以至于今,今不承于古,恐天之断弃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从也,则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后将降尔罪,暨乃祖,先父亦将告我高后曰,作大戮于朕孙。盖其所以开其不悟之心,而谕之以其所以当然者,如此其详也。 若夫商君则不然,以为要使汝获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为,故无所求于众人之论,而亦无以告谕天下。然其事亦终于有成。是以后世之论,以为三代之治柔懦不决。然此乃王霸之所以为异也。 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议及于百姓,以观其意之所向,及其不可听也,则又反覆而谕之,以穷极其说,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亲而爱之。呜呼,此王霸之所为不同也哉。 【诗论】 自仲尼之亡,六经之道,遂散而不可解。盖其患在于责其义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夫六经之道,惟其近于人情,是以久传而不废。而世之迂学,乃皆曲为之说,虽其义之不至于此者,必强牵合以为如此,故其论委曲而莫通也。 夫圣人之为经,惟其《礼》与《春秋》合,然后无一言之虚而莫不可考,然犹未尝不近于人情。至于《书》出于一时言语之间,而《易》之文为卜筮而作,故时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说,此其于法度已不如《春秋》之严矣。而况《诗》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妇羁臣贱隶悲忧愉佚之所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伤其贫贱困苦之忧,而自述其丰美盛大之乐,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兴亡、治乱之迹,而下及于饮食、床笫、昆虫、草木之类,盖其中无所不具,而尚何以绳墨法度区区而求诸其间哉!此亦足以见其志之无不通矣。夫圣人之于《诗》,以为其终要入于仁义,而不责其一言之无当,是以其意可观,而其言可通也。 今之《诗传》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阳”、“出自北门,忧心殷殷”、“扬之水,白石凿凿”、“终朝采绿,不盈一掬”、“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若此者,皆兴也。而至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南有つ木,葛ぱ累之”、“南有乔木,不可休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要?要草虫,??阜螽”,若此者,又皆兴也。其意以为兴者,有所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见其事。故凡《诗》之为此事而作,其言有及于是物者,则必强为是物之说,以求合其事,盖其为学亦已劳矣。 且彼不知夫《诗》之体固有比矣,而皆合之以为兴。夫兴之为言,犹曰其意云尔。意有所触乎当时,时已去而不可知,故其类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殷其雷,在南山之阳”,此非有所取乎雷也,盖必其当时之所见而有动乎其意,故后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说,此其所以为兴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观于《诗》,其必先知比、兴。若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诚有取于其挚而有别,是以谓之比而非兴也。 嗟夫,天下之人,欲观于《诗》,其必先知夫兴之不可与比同,而无强为之说,以求合其当时之事。则夫《诗》之意,庶乎可以意晓而无劳矣。 【礼论】 昔者商、周之际,何其为礼之易也。其在宗庙朝廷之中,笾豆、?簋、牛羊、酒醴之荐,交于堂上,而天子、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让,献酬百拜,乐作于下,礼行于上,雍容和穆,终日而不乱。夫古之人何其知礼而行之不劳也?当此之时,天下之人,惟其习惯而无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于其间,耳目聪明,而手足无所忤,其身安于礼之曲折,而其心不乱,以能深思礼乐之意,故其廉耻退让之节,?然见于面而盎然发于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观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气。 至于后世风俗变易,更数千年以至于今,天下之事已大异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记录三代礼乐之名,详其节目,而习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伛偻拳曲劳苦于宗庙朝廷之中,区区而莫得其纪,交错纷乱而不中节,此无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习也,而强使焉。甚矣夫,后世之好古也。 昔者上古之世,盖尝有巢居穴处,污樽А饮,燔黍捭豚,蒉桴土鼓,而以为是足以养生送死,而无以加之者矣。及其后世,圣人以为不足以大利于天下,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笾豆鼎俎之器,以济天下之所不足,而尽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于鬼神,乃始荐其血毛,豚解而腥之,体解而?阎之,以为是不忘本,而非以为后世之礼不足用也。是以退而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簋笾豆?羹,以极今世之美,未闻其牵于上古之说,选?Й而不决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黻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为,而天下之人,亦且见笑之,是何所复望于其有以感发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庙之祭,圣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灵,庶几得而享之,以安恤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饮食之际,而设其器用,荐其酒食,皆从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后世宗庙之际,皆用三代之器,则是先祖终莫得而安也。盖三代之时,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为之高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礼,坐于床,而食于床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变。虽正使三代之圣人生于今而用之,亦将以为便安。 故夫三代之视上古,犹今之视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意,尚可依仿以为法也。宗庙之祭,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有以存古之遗风矣。而其余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从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释奠释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则皆从其器,盖周人之祭蜡与田祖也。吹苇龠,击土鼓,此亦各从其所安耳。 嗟夫,天下之礼宏阔而难言,自非圣人而何以处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讲之而不详,则愚实有罪焉。唯其近于正而易行,庶几天下安而从之,是则有取焉耳。 【春秋论】 事有以拂乎吾心,则吾言忿然而不平,有以顺适乎吾意,则吾言优柔而不怒。天下之人,其喜哀乐之情,可以一言而知也。喜之言,岂可以为怒之言耶?此天下之人,皆能辨之。而至于圣人,其言丁宁反覆,布于方册者甚多,而其喜怒好恶之所在者,又甚明而易知也。 然天下之人,常患求而得其意之所主,此其故何也?天下之人,以为圣人之文章,非复天下之言也,而求之太过。是以圣人之言,更为深远而不可晓。且天下何不以己推之也?将以喜夫其人,而加之以怒之之言,则天下且以为病狂,而圣人岂有以异乎人哉?不知其好恶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谓大惑也。 昔者仲尼删《诗》于衰周之末,上自商、周之盛王,至于幽、厉失道之际,而下讫于陈灵。自诗人以来,至于仲尼之世,盖已数百余年矣。愚尝怪《大雅》、《小雅》之诗,当幽、厉之时,而称道文、武、成、康之盛德,及其终篇,又不见幽、厉之暴虐,此谁知其为幽、厉之诗而非文、武、成、康之诗者!盖察其辞气,有幽忧不乐之意,是以系之幽、厉而无疑也。 若夫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天下之是非,杂然而触乎其心,见恶而怒,见善而喜,则求其是非之际,又可以求诸其言之喜怒之间矣。今夫人之于事,有喜而言之者,有怒而言之者,有怨而言之者。喜而言之,则其言和而无伤。怒而言之,则其言厉而不温。怨而言之,则其言深而不泄。此其大凡也。《春秋》之于仲孙湫之来,曰“齐仲孙来”。于季友之归,曰“季子来归”。此所谓喜之之言也。于鲁、郑之易田,曰“郑伯以璧假许田”。于晋文之召王,曰“天王狩于河阳”。此所谓怒之之言也。于叔牙之杀,曰“公子牙卒”。于庆父之奔,曰“公子庆父如齐”。此所谓怨之之言也。夫喜之而和,怒之而厉,怨之而深。此三者,无以加矣。 至于《公羊》、《谷梁》之传则不然,日月土地,皆所以为训也。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详,何足以为喜,而何足以为怒,此喜怒之所不在也。《春秋》书曰“戎伐凡伯于楚丘”,而以为“卫伐凡伯”,《春秋》书曰“齐仲孙来”,而以为“吴仲孙”,甚而至于变人之国。此又喜怒之所不及也。愚故曰《春秋》者,亦人之言而已,而人之言,亦观其辞气之所向而已矣。 【中庸论上】 甚矣,道之难明也。论其著者,鄙滞而不通;论其微者,汗漫不可考。其弊始于昔之儒者,求为圣人之道而无所得,于是务为不可知之文,庶几乎后世之以我为深知之也。后之儒者,见其难知,而不知其空虚无有,以为将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耻其不能,则从而和之曰然。相欺以为高,相习以为深,而圣人之道,日以远矣。 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为性命之说。嗟夫,子思者,岂亦斯人之徒欤?盖尝试论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遗书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已矣。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从以为圣人,而其虚词蔓延,是儒者之所以为文也。是故去其虚词,而取其三。其始论诚明之所入,其次论圣人之道所从始,推而至于其所终极,而其卒乃始内之於《中庸》。盖以为圣人之道,略见于此矣。 《记》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夫诚者,何也?乐之之谓也。乐之则自信,故曰诚。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谓也。知之则达,故曰明。夫惟圣人,知之者未至,而乐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乐之者为主也。若夫贤人,乐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知之者为主也。乐之者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行。知之者为主,是故虽无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者与乐之者,是贤人、圣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贤人之所由以求诚者也。君子之为学,慎乎其始。何则?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而未能乐焉,则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恶,莫如好色而恶臭,是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恶恶如恶臭,是圣人之诚也。故曰“自诚明谓之性”。 孔了盖长而好学,适周观礼,问于老聃、师襄之徒,而后明于礼乐。五十而后读《易》,盖亦有晚而后知者。然其所先得于圣人者,是乐之而已。孔子厄于陈、蔡之间,问于子路、子贡,二子不悦,而子贡又欲少贬焉。是二子者,非不知也,其所以乐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于卫,而不能不愠于陈、蔡,是岂其知之罪耶?故夫弟子之所为从孔子游者,非专以求闻其所未闻,盖将以求乐其所有也。明而不诚,虽挟其所有,伥伥乎不知所以安之,苟不知所以安之,则是可与居安,而未可与居忧患也。夫惟忧患之至,而后诚明之辨,乃可以见。由此观之,君子安可以不诚哉! 【中庸论中】 君子之欲诚也,莫若以明。夫圣人之道,自本而观之,则皆出于人情。不循其本,而逆观之於其末,则以为圣人有所勉强力行,而非人情之所乐者。夫如是,则虽欲诚之,其道无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晓然,知其当然,而求其乐。 今夫五常之教,惟礼为若强人者。何则?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恶劳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为礼;人情莫不乐富贵而羞贫贱,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揖让退抑以为礼;用器之为便,而祭器之为贵;亵衣之为便,而衮冕之为贵;哀欲其速已,而伸之三年;乐欲其不已,而不得终日;此礼之所以为强人而观之于其末者之过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而将惟安之求,则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已,则将裸袒而不顾,苟为裸袒而不顾,则吾无乃亦将病之!夫岂独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妇,莫不病之也,苟为病之,则是其势将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则是磬折而百拜者,生于不欲裸袒之间而已也。夫岂惟磬折百拜,将天下之所谓强人者,其皆必有所从生也。辨其所从生,而推之至于其所终极,是之谓明。 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推其所从生而言之,则其言约,约则明。推其逆而观之,故其言费,费则隐。君子欲其不隐,是故起於夫妇之有余,而推之至于圣人之所不及,举天下之至易,而通之于至难,使天下之安其至难者,与其至易,无以异也。 孟子曰:“箪食豆羹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向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朋友妻妾之奉而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且万钟之不受,是王公大人之所难,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较其轻重,是何以异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通而至于圣人之所不及?故凡为此说者,皆以求安其至难,而务欲诚之者也。天下之人,莫不欲诚,而不得其说,故凡此者,诚之说也。 【中庸论下】 夫君子虽能乐之,而不知中庸,则其道必穷。《记》曰:“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笃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终日安行乎通途,夫虽欲不废,其可得耶?《记》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以为过者之难欤,复之中者之难欤?宜若过者之难也。然天下有能过而未有能中,则是复之中者之难也。 《记》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既不可过,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执中为近。执中无权,犹执一也。”《书》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曰:“会其有极,归其有极。”而《记》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皇极者,有所不极,而会于极;时中者,有所不中,而归于中。吾见中庸之至于此而尤难也,是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归于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为时中,而小人之所以为无忌惮。《记》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嗟夫,道之难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窃其名,圣人忧思恐惧,是故反复而言之不厌。何则?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窃以自便者也。君子见危则能死,勉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见利则能辞,勉而不辞,以求合于中庸。小人贪而苟免,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为恶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世,曰:“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善期可矣。”以古之人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为足以已矣,则是不亦近似于中庸耶?故曰:“恶紫,恐其乱朱也,恶莠,恐其乱苗也。”何则?恶其似也。 信矣中庸之难言也。君子之欲从事乎此,无循其迹而求其味,则几矣。《记》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论好德锡之福】 昔圣人既陈五常之道,而病天下不能万世而常行也,故为之大中之教曰:“贤者无所过,愚者无所不及。”是之谓皇极。极之于人也,犹方之有矩也,犹圆之有规也,皆有以绳乎物者也。圣人安焉而入乎其中,贤者亻免而就之,愚者?而及之。圣人以为亻免与?者,皆非其自然,而犹有以强之者。故于皇极之中,又为之言曰:“苟有过与不及,而要其终可以归皇极之道者,是皇极而已矣。”故《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悲天下有为善之心而不得为善之利也,有求中之志而不知求中之道也,故又为之言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圣人之待天下如此其广也,其诱天下之人,不忍使之至于罪戾,如此其勤且备也。天下未有好德之实,而自言曰“予攸好德”,圣人以为是亦有好德之心矣,故受而爵禄之。天下之为善而未协于中也,则受而教诲之。 又恐夫民之愚而不我从也,故逊其言卑其色以下之。如是而不从,然后知其终不可以教诲矣。故又为之言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且夫其始也,恐天下之人有可以至于皇极之道,而上之人不诱而教诲之也。故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其终也,恐天下之以虚言而取其爵禄也。故曰“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盖圣人之用心,忧其始之不幸,而惧其终之至于侥幸也。故其言如此之详备。 夫君子小人,不可以一道待也。故皇极之中,有待小人之道,不协于极,而犹受之。至于待君子之道,何其责之深也。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而后可以合于皇极。”然则先王御天下之术,盖用此欤? 【论郑伯克段于鄢(隐元年)】 《春秋》之所深讥、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而父子之恩绝;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而夫妇之道丧;郑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义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伤之,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为深且远也。 且夫蒯聩之得罪于灵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乱之道也。使辄上之不得从王父之言,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灵公也。故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蒯聩之不去世子者,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灵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鲁桓公千乘之君,而陷于一妇人之手,夫子以为文姜之不足讥,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故书曰:“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言其祸自公作也。段之祸生于爱。郑庄公之爱其弟也,足以杀之耳。孟子曰:“舜封象于有庳,使之源源而来,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受其弟之深,而郑庄公贼之也。当太叔之据京城,取廪延以为己邑,虽舜复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而不曰“郑伯杀其弟段”。以为当斯时,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夫妇、父子、兄弟之亲,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残之祸至如此,夫岂一日之故哉! 《谷梁》曰:“克,能也,能杀也。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不称弟,不称公子,贱段而甚郑伯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呜呼!以兄弟之亲,至交兵而战,固亲亲之道绝已久矣。虽缓追逸贼,而其存者几何,故曰于斯时也,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传》曰:“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远也。《左氏》以为段不弟,故不称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求圣人之意,若《左氏》可以有取焉。 【论郑伯以璧假许田(桓元年)】 郑伯以璧假许田,先儒之论多矣,而未得其正也。先儒皆知夫《春秋》立法之严,而不知其甚宽且怒也;皆知其讥不义,而不知其讥不义之所由起也。 郑伯以璧假许田者,讥隐而不讥桓也。始其谋以周公之许田而易泰山之礻方者,谁也?受泰山之礻方而入之者,谁也?隐既已与人谋而易之,又受泰山之礻方而入之,然则为桓公者,不亦难乎!夫子知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故讥隐而不讥桓。何以言之?《隐·八年》书曰“郑伯使宛来归礻方”;又曰“庚寅,我入礻方”。入礻方云者,见鲁之果入泰山之礻方也。则是隐公之罪既成而不可变矣,故《桓·元年》书曰“郑伯以璧假许田”而已。夫许田之入郑,犹礻方之入鲁也。书鲁之入礻方,而不书郑之入许田,是不可以不求其说也。“郑伯使宛来归礻方”、“庚寅我入礻方”,是郑之业归,而鲁之入之也。“郑伯以璧假许田”者,见郑之来请,不见鲁之与之也。见郑之来请而不见鲁之与之者,见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呜呼,作而不义,使后世无以辞焉,则夫子之罪隐深矣。 夫善观《春秋》者,观其意之所向而得之,故虽夫子之复生,而无以易之也。《公羊》曰:“曷为系之许?近许也,讳取周田也。”《谷梁》曰:“假不言以,以,非假也。非假而曰假,讳易地也。”春秋之所为讳者三,为尊者讳故,为亲者讳败,为贤者讳过。鲁,亲者也,非败之为讳,而取易之为讳,是夫子之私鲁也。 【论取郜大鼎于宋(桓二年)】 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举三代全盛之法,以治侥幸苟且之风,而归之于至正而已矣。三代之盛时,天子秉至公之义,而制诸侯之予夺,故勇者无所加乎怯,弱者无所畏乎强,匹夫怀璧而千乘之君莫之最取焉。此王道之所由兴也。周衰,诸侯相关,而强有力者制其予夺,邾、莒、滕、薛之君,惴惴焉保其首领不暇,而齐、晋、秦、楚有吞诸侯之心。孔子慨然叹曰:“久矣,诸侯之恣行也,后世将有王者作而不遇焉,命也。”故《春秋》之法,皆所以待后世王者之作而举行之也。钟鼎龟玉,夫子之所以分诸侯,使诸侯相传而世守也。 《桓·二年》:“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且夫鼎也,不幸使齐挈而有之,是齐鼎也,是百传而不易,未可知也。仲尼曰不然。是鼎也,何为而在鲁之太庙?曰,取之宋。宋安得之?曰,取之郜,故书曰郜鼎。郜之得是鼎也,得之天子。宋以不义取之,而又以与鲁也。后世有王者作,举《春秋》之法而行之,鲁将归之宋,宋将归之郜,而后已也。昔者子路问孔子所以为政之先?子曰:“必也正名乎!”故《春秋》之法,尤谨于正名,至于一鼎之微而不敢忽焉,圣人之用意盖深如此。 夫以区区之鲁无故而得器,是召天下之争也。楚王求鼎于周,王曰:“周不爱鼎,恐天下以器仇楚也。”鼎入宋而为宋,入鲁而为鲁,安知夫秦、晋、齐、楚之不动其心哉!故书曰郜鼎,明鲁之不得有以塞天下之争也。《谷梁传》曰“纳者,内弗受也。”以为周公不受也。又曰:“号从中国,名从主人。”而《左氏》记臧哀伯之谏。愚于《公羊》有取焉,曰:“器从名,地从主人。宋始以不义取之,故谓之郜鼎。至于地之与人则不然,俄而可以为其有矣。”善乎斯言,吾有取之。 【论齐侯卫侯胥命于蒲(桓三年)】 荀卿有言曰:“《春秋》善胥命。《诗》非屡盟,其心一也。”敢试论之。 谨按《桓·三年》书“齐侯、卫侯胥命于蒲”,说《春秋》者均曰近正。所谓近正者,以其近古之正也。古者相命而信,约言而退,未尝有歃血之盟也。今二国之君,诚信协同,约言而会,可谓近古之正者已。 何以言之?《春秋》之时,诸侯竞骛,争夺日寻,拂违王命,糜烂生聚,前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曾何正之尚也。观二国之君胥命于蒲,自时厥后,不相侵伐,岂与夫前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者班也,故圣人于《春秋》止一书胥命而已。荀卿谓之善者,取诸此也。 然则齐也,卫也,圣人果善之乎?曰,非善也,直讥尔。曷讥尔?讥其非正也。《周礼》大宗伯掌六礼以诸侯见王为文,乃有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会、众同之法,言诸侯非此六礼,罔得逾境而出矣。不识齐、卫之君,以春朝相命而出耶?以夏宗相命而出耶?或以秋觐相命而出耶?以冬遇相命而出耶?或以时会相命而出耶?众同相命而出耶?非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会、众同而出,则私相为会耳。私相为会,匹夫之举也。以匹夫之举,而谓之正,其可得乎?宜乎圣人大一王之法而诛之也。然而圣人之意,岂独诛齐、卫之君而已哉,所以正万世也。荀卿不原圣人书经之法,而徒信传者之说,以谓“《春秋》善胥命”,失之远矣,且《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诸侯之贤者,固亦鲜矣,奚待于齐、卫之君而善其胥命耶?信斯言也,则奸人得以劝也,未尝闻圣人作《春秋》而劝奸人也。 【论?于太庙用致夫人(僖八年)】 甚哉,去圣之久远,三《传》纷纷之不同,而莫或折之也。?于太庙用致夫人。《左氏》曰:“?而致哀姜,非礼出。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不赴于同,不?于姑,则弗致也。”《公羊》曰:“夫人何以不氏,则以妾为妻也。盖聘于楚而协于齐,媵女之先至者也。”《谷梁》曰:“成风也。言夫人而不言氏姓,非夫人也,立妾之词,非正也。” 夫人之,我可以不夫人乎?夫人卒葬之,我可以不卒葬之乎?一则以宗庙临之而后贬焉,一则以外之弗夫人而见正焉。三家之说,《左氏》疏矣。夫人与公,一体也。有曰公曰夫人既葬,公以谥配公,夫人以谥配氏,此其不易之例也。盖有既葬称谥,而不称夫人者矣。天王使宰?亘来归惠公仲子之?,秦人来归僖公成风之衤遂,而未有不称谥而称夫人也。《公羊》之说,又非人情,无以信于后世。以齐楚之强,齐能胁鲁使以其媵女为夫人,而楚乃肯安然使其女降为妾哉?皮甚可怪也。且夫成风之为夫人,非正也。《春秋》以为非正而不可以废焉,故与之不足之文而已矣。方其存也,不可以不称夫人而去其氏,及其没也,不可以不称谥而去其夫人。皆所以未不足于成风也。况乎?周公而“周致”焉,则其罪固已不容于贬矣。故《公羊》曰:“用者不宜用者也,致者不宜致者也。?用致夫人,非礼也。” 【论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文六年)】 《春秋》之文同,其所以为文异者,君子观其意之所在而已矣。先儒之“论闰月不告朔者,牵乎“犹朝于庙”之说而莫能以自解也。《春秋》之所以书“犹”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词也。“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词也。“不郊犹三望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是也。 夫子伤周道之残缺,而礼乐文章之坏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书曰“犹朝于庙”者,伤其不告朔而幸其犹朝于庙也。夫子之时,告朔之礼亡矣,而有饩羊者存焉。夫子犹不忍去,以志周公之典,则其朝于庙者,乃不如饩羊之足存欤!《公羊传》曰:“曷为不言告朔?天无是月也。”《谷梁传》曰:“闰月者,附月之余日也,天子不以告朔而丧事不数也。”而皆曰:“犹者,可以已也”。是以其幸之之词而甚之之词,宜其为此异端之说也。且夫天子诸侯之所为告朔听政者,以为天欤为民欤?天无是月而民无是月欤?彼其孝子之心,不欲因闰月以废丧纪,而人君乃欲假此以废政事欤? 夫周礼乐之衰,岂一日之故,有人焉开其端而莫之禁,故其渐逐至于扫地而不可救。《文·十六年》:“夏六月,公四不视朔。”《公羊传》曰:“公有疾也。何言乎公有疾不视朔?自是公无疾不视朔也。”故夫有疾而不视朔者,无疾而不视朔之原也。闰月而不告朔者,常月而不告朔之端也。圣人忧焉,故谨而书之,所以记礼之所由废也。 《左氏传》曰:“闰以正时,是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于是乎在。不告闰朔,弃时政也,何以为民?”而杜预以为虽朝于庙,则如勿朝,以释经之所书“犹”之意,是亦曲而不通矣。 【论用郊(成十七年)】 先儒之论,或曰鲁郊僭也,《春秋》讥焉,非也。鲁郊僭也,而《春秋》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之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王、伯禽不见于《春秋》,而夫子无所致其讥也。无所致其讥而不讥焉,《春秋》之所以求信天下也。夫以鲁而僭天子之郊,其罪恶如此之著也。夫子以为无所致其讥而不讥焉,则其讥之者,固天下之所用而信之也。 郊之书于《春秋》者,其类有三。书卜郊不从乃免牲者,讥卜常祀而不讥郊也。鼷鼠食郊牛角,郊牛之口伤改卜牛者,讥养牲之不谨而不讥郊也。书四月、五月、九月郊者,讥郊之不时而不讥郊也。非卜常祀、非养牲之不谨、非郊之不时则不书,不书则不讥也。?于太庙者,为致夫人而书也。有事于太庙者,为仲遂卒而书也。《春秋》之书郊者,犹此而已。故曰不讥郊也。 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有天子之礼乐,而记郊之变焉耳。《成·十七年》:“九月辛丑,用郊。”《公羊传》曰:“用者,不宜用者也,九月非所用郊也。”《谷梁传》曰:“夏之始,犹可以承春。以秋之末,承春之始,盖不可矣。”且夫郊未有至九月者也。”曰“用”者,著其不时之甚也。杜预以为用郊从史文,或说用然后郊者,皆无取焉。 【论会于澶渊宋灾故(襄三十年)】 春秋之时,忠信之道缺,大国无厌而小国屡叛,朝战而夕会,夫子盖厌之矣。观周之盛时,大宗伯所制朝觐、会同之礼,各有远近之差,远不至于疏而相忘,近不至于数而相渎。春秋之际,何其乱也,故曰春秋之盟,无信盟也,春秋之会,无义会也。虽然,纷纷者,天下皆是也。夫子将讥之,而以为不可以胜讥之也,故择其甚者而讥焉。桓二年会于稷,以成宋乱。襄三十年会于澶渊,宋灾故。皆以深讥而切责之也。 《春秋》之书会多矣,书其所会而不书其所以会。书其所以会,桓之稷、襄之澶渊而已矣。宋督之乱,诸侯将讨之,桓公平之,不义孰甚焉?宋之灾,诸侯之大夫会,以谋归其财,既而无归,不信孰甚焉?非不义不信之甚,《春秋》之讥不至于此也。《左氏》之论,得其正矣。 皆诸侯之大夫,而书曰某人某人会于澶渊,宋灾故,尤之也。不书鲁大夫,讳之也。且夫见邻国之灾,匍匐而救之者,仁人君子之心也。既言而忘之,既约而背之,委巷小人之事也。故书其始之为君子仁人之心,而后可以见后之为委巷小人之事。《春秋》之意,盖明白如此。而《公羊传》曰:“会未有言其所为者,此言其所为何?录伯姬也。”且《春秋》为女子之不得其所而死,区区焉为人之死录之,是何夫子之志不广也!《谷梁》曰:“不言灾故,则无以见其为善;澶渊之会,中国不侵夷狄,夷狄不入中国,无侵伐八年,善之也,晋赵武、楚建之力也。”如《谷梁》之说,宋之盟可谓善矣,其不曰息兵故,何也?呜呼!《左氏》得其正矣。 【论黑肱以滥来奔(昭三十一年)】 诸侯之义,守先君之封土,而不敢有失也,守天子之疆界,而不敢有过也。故夫以力而相守,以兵而相侵者,《春秋》之所谓暴君也。侵之虽不以兵,夺之虽不以力,而得之不义者,《春秋》之所谓?君也,郑伯以璧假许田,晋侯使韩穿来言汶阳之田归之于齐,此诸侯之以不义而取鲁田者也。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莒牟夷以防兹来奔,黑肱以滥来奔,此鲁之以不义而取诸侯之田者也。诸侯以不义而取鲁田,鲁以不义而取侯之田,皆不容于《春秋》者也。 夫子之于庶其、牟夷、黑肱也责之薄,而于鲁也罪之深。彼其窃邑叛君为穿窬之事,市人屠沽且羞言之,而安足以重辱君子之讥哉?夫鲁,周公之后,守天子之东藩,招聚小国叛亡之臣,与之为盗窃之事,孔子非伤而悼痛之,故于三叛之人,具文直书而无隐讳之词,盖其罪鲁之深也。先儒之说,区区于叛人之过恶,其论固已狭矣。且夫《春秋》岂为穿窬窃盗之人而作哉?使天下之诸侯,皆莫肯容夫如此之人,而穿窬盗窃之事,将不禁而自绝,此《春秋》之所以用意于其本也。《左氏》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彰。书齐豹盗,三叛人名。”而《公羊》之说,最为疏谬,以为叔术之后而通滥于天下,故不系黑肱于邾。呜呼,谁谓孔子而贤叔术耶? 盖尝论之。黑肱之不系邾也,意其若栾盈于之不系于晋欤?栾盈既奔齐,而还入曲沃以叛,故书曰“栾盈入于晋”。黑肱或者既绝于邾,而归窃其邑以叛欤?当时之简牍既亡,其详不可得而闻矣。然以类而求之,或亦然欤?《谷梁》曰:“不言邾,别乎邾也;不言滥子,非天子之所封也。”此尤迂阔而不可用矣。 【论春秋变周之文(何休解)】 三家之传,迂诞奇怪之说,《公羊》为多,而何休又从而附成之。后之言《春秋》者,黜周王鲁之学与夫谶纬之书者,皆祖《公羊》。《公羊》无明文,何休因其近似而附成之。愚以为何休,《公羊》之罪人也。凡所谓《春秋》变周之文从商之质者,皆出于何氏,愚未尝观焉。滕侯、薛侯来朝。齐侯使其弟年来聘。何休曰:质家亲亲。故先滕侯而加录齐侯之母弟。且夫亲亲者,周道也。先宗盟而后异姓者,周制也。郑忽出奔卫。《公羊传》曰:“忽何以名?春秋伯、子、男一也。词无所贬。”何休曰:“商爵三等,春秋变周五等之爵而从焉。《记》:“诸侯失地名。”而文十二年成阝伯来奔,《公羊》亦曰:“何以不名?兄弟词也。”忽之出奔,其为失国,岂不甚明,而《春秋》独无贬焉。虽然,《公羊》何为而为此说也?《春秋》未逾年之君皆称子,而忽独不然,此《公羊》之所以为此说也。且《春秋》之书,夫岂一概。卫宣未葬,而嗣子称侯以出会,书曰“及宋公卫侯燕人战”。郑忽外之抚援,内之无党,一夫作难,奔走无告,郑人贱之,故赴以名,书曰“顾忽出奔卫”。卫侯未逾年之君也,郑忽亦未逾年之君也,因其自侯之而侯之,因其自名而名之,皆所以变常而示讥也。且夫以例而求《春秋》者,乃愚儒之事也。孔子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又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由此观之,夫子皆有取于三代,而周居多焉。况乎采周公之集以作《春秋》,而曰变周之文者,吾不信也。 ●卷四十二 ◎论十首 【宋襄公论】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一日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苏子曰:“《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番焉,有丧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而曰“及楚人战于泓。”楚,夷狄之国,人微者之称。以天子之上公,而当夷狄之微者,至于败绩,宋公之罪,盖可见矣。而《公羊传》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此,学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辩。 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齐宣有牵牛而过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夫舍一牛,于德未有所损益者,而孟子与之以王。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执曾阝子用于次睢之社,君子杀一牛犹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泓之役,身败国衄,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人能纟?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饥于壶餐者,天下知其不情也。襄公能忍于曾阝子,而不忍于重伤二毛,此岂可谓其情也哉?桓文之师,存亡继绝,犹不齿于仲尼之门,况用人于夷鬼以求霸,而谓王者之师可乎?使曾阝子有罪而讨之,虽声于诸侯而戮于社,天下不以为过。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穆公获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淫昏之鬼乎?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莽之流。襄公以诸侯为可以名得,王莽以天下为可以文取也。其得丧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其抱孺子而泣,不能盖王莽之篡。使莽无成则宋襄公。使襄公之得志,亦一莽也。 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师,犹足以当桓公之师,一战之余,救死扶伤不暇。此独妄庸耳。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而兴,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 【秦始皇帝论】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养生之具,击搏挽裂与禽兽争一旦之命,惴惴焉朝不谋夕,忧死之不给,是故巧诈不生,而民无知。然圣人恶其无别,而忧其无以生也,是以作为器用、耒耜、弓矢、舟车、网罟之类,莫不备至,使民乐生便利,役御万物而适其情,而民始有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诈生,求得欲从而心志广,圣人又忧其桀猾变诈而难治也,是故制礼以反其初。礼者,所以反大复始也。 圣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于人情,而适于四体之安也。将必使之习为迂阔难行之节,宽衣博带,佩玉履舄,所以回翔容与而不可以驰骤。上自朝廷,而下至于民,其所以视听其耳目者,莫不近于迂阔。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笾豆?簋,其耕以井田,其进取选举以学校,其治民以诸侯,嫁娶死丧莫不有法,严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时,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轻为奸。故曰:礼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区区于升降揖让之间,丁宁反覆而不敢失坠者,世俗之所谓迂阔,而不知夫圣人之权固在于此也。 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诈力而并诸侯,自以为智术之有馀,而禹、汤、文、武之不知出此也。于是废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于便利,而不耻于无礼,决坏圣人之藩墙,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来,天下惟知所以救生避死之具,而以礼者为无用赘疣之物。何者?其意以为生之无事乎礼也。苟生之无事乎礼,则凡可以得生者无所不为矣。呜呼!此秦之祸,所以至今而未息欤! 昔者始有书契,以科斗为文,而其后始有规矩摹画之迹,盖今所谓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隶,其后日以变革,贵于速成,而从其易。又创为纸以易简策。是以天下簿书符檄,繁多委压,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书简策,则虽欲繁多,其势无由。由此观之,则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开诈伪之端也。嗟乎!秦既不可及矣。苟后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则是引民而日趋于诈也,悲夫! 【汉高帝论】 有进说于君者,因其君之资而为之说,则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义可以诱而进,不义可以劫而退。若汉高帝起于草莽之中,徒手奋呼而得天下,彼知天下之利害与兵之胜负而已,安知所谓仁义者哉!观其天资,固亦有合于仁义者,而不喜仁义之说,此如小人终日为不义,而至以不义说之,则亦怫然而怒。故当时之善说者,未尝敢言仁义与三代礼乐之教,亦惟曰如此而为利,如此而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后高帝择其利与可者而从之,盖亦未尝迟疑。 天下既平,以爱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孙通、周昌之徒力争之,不能得,用留侯计仅得之。盖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太息以为高帝最易晓者,苟有以当其心,彼无所不从,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从帝起于布衣以至于定天下,天下望以为君,虽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岁后,谁肯北面事戚姬子乎?所谓爱之者,只以祸之。嗟夫!无有以奚齐、卓子之所以死为高帝言者欤?叔孙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计,独有废嫡立庶之说,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高帝之所轻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为天子,惠帝为臣,绛灌之徒,圜视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与其全安而不失为王之利也?如意之为王,而不免于死,则亦高帝之过矣。不少抑远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气,而又厚封焉,其为计不已疏乎? 或曰:吕后强悍,高帝恐其为变,故欲立赵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时而言之,计吕后之年,当死于惠帝之手。吕后虽悍,亦不忍夺之其子以与侄。惠帝既死,而吕后始有邪谋,此出于无聊耳,而高帝安得逆知之! 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而乐从吾说,而欲以势夺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计,高帝顾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势不得不从,是以犹欲区区为赵王计,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犹未悟,以为一强项之周昌,足以抗吕氏而捍赵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之死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识天下之势者,无如高帝,然至此而惑,亦无有以告之者。悲夫! 【魏武帝论】 世之所谓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审乎计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为智犹有所穷。唯见天下之利而为之,唯其害而不为,则是有时而穷焉,亦不能尽天下之利。古之所谓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计,而权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权之,轻敌者败,重敌者无成功。何者?天下未尝有百全之利也,举事而待其百全,则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胜人,而人不知其所以胜我者,天下莫能敌之。 昔者晋荀息知虢公必不能用宫之奇,齐鲍叔知鲁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于上策,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长,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诈力相并,其道术政教无以相过,而能者得之。当汉氏之衰,豪杰并起而图天下,二袁、董、吕,争为强暴,而孙权、刘备,又已区区于一隅,其用兵制胜,固不足以敌曹氏,然天下终于分裂,讫魏之世,而不能一。 盖尝试论之。魏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是故有所重发而丧其功,有所轻为而至于败。刘备有盖世之才,而无应卒之机。方其新破刘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惊,斩之不能禁。释此时不取,而其后遂至于不敢加兵者终其身。孙权勇而有谋,此不可以声势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长,而与之争于舟楫之间,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争利。犯此二败以攻孙权,是以丧师于赤壁,以成吴之强。且夫刘备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缓图。方其危疑之间,卷甲而趋之,虽兵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孙权者,可以计取,而不可以势破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乘胜而取之。彼非不知其难,特欲侥幸于权之不敢抗也。此用之于新造之蜀,乃可以逞。故夫魏武重发于刘备而丧其功,轻为于孙权而至于败。此不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之过欤? 嗟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知之而不能权之以人,则亦纷纷焉或胜或负,争为雄强,而未见其能一也。 【伊尹论】 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 今夫匹夫匹妇皆知洁廉忠信之为美也,使其果洁廉而忠信,则其智虑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惟其所争者,止于箪食豆羹,而箪食豆羹足以动其心,则宜其智虑之不出乎此也。箪食豆羹,非其道不取,则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办一乡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远矣。让天下与让箪食豆羹,无以异也。治天下与治一乡,亦无以异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箪食豆羹之积也。天下之大,是一乡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运千金之资。贩夫贩妇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 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虽禄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动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古之君子,必有高世之行,非苟求为异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将以自广其心,使穷达利害不能为之芥蒂,以全其才,而欲有所为耳。后之君子,盖亦尝有其志矣,得失乱其中,而荣辱夺其外,是以役役至于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书至于舜、禹、皋陶相让之际,盖未尝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让,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于富贵,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 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惊。以臣放君,天下不以为僭。既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以废放其君求利也哉? 后之君子,蹈常而习故,惴惴焉惧不免于天下,一为希阔之行,则天下群起而诮之。不知求其素,而以为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亦已过矣夫。 【周公论】 论周公者多异说,何也?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宜乎说者之异也。凡周公之所为,亦不得已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则周公安得而为之?成王幼不能为政,周公执其权,以王命赏罚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已。 今儒者曰:周公践天子之位,称王而朝诸侯。则是岂不可以已耶?《书》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又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则是周公未尝践天子之位而称王也。周公称王,则成王宜何称?将亦称王耶?将不称耶?不称,则是废也。称王,则是二王也。而周公将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于名实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为称王者,是以圣人为后世之僭君急于为王者也。天下虽乱,有王者在,而己自王,虽圣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高帝击灭项籍,统一四海,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辞以不德。惟陈胜、吴广,乃嚣嚣乎急于自王。而谓文王亦为之耶?武王伐商,师渡孟津,会于牧野,其所以称先君之命命于诸侯者,盖犹曰文考而已。至于武成,既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于周,而后其称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由此观之,则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况于文王之自王乎?《诗》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称而已矣。《史记》曰:“姬乎采芑,归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时,安知其为成子而称之!故凡以文王、周公为称王者,皆过也。是资后世之篡君而为藉之也。 陈贾问于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从孟子之说,则是周公未免于有过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诛,非疾之也,其势不得不诛也。故管、蔡非所谓大恶也。兄弟之亲,而非有大恶,则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苟无周公、成王之事,则管、蔡何从而叛?周公何从而诛之?故曰: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也。 【管仲论】 尝读《周官》、《司马法》,得军旅什伍之数。其后读管夷吾书,又得《管子》所以变周之制。盖王者之兵,出于不得已,而非以求胜敌也。故其为法,要以不可败而已。至于桓文,非决胜无以定霸,故其法在必胜。繁而曲者,所以为不可败也;简而直者,所以为必胜也。周之制,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万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数奇而不齐,唯其奇而不齐,是以知其所以为繁且曲也。 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奇也。使天度而无奇,则千载之日,虽妇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计。唯其奇而不齐,是故巧历有所不能尽也。圣人知其然,故为之章、会、统、元以尽其数,以极其变。《司马法》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万二千五百人而为队,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为奇,其余七以为正,四奇四正,而八阵生焉。”夫以万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阵之中,宜其有奇而不齐者,是以多为之曲折,以尽其数,以极其变。钩联蟠踞,各有条理。故三代之兴,治其兵农军赋,皆数十百年而后得志于天下。自周之亡,秦、汉阵法不复三代。其后诸葛孔明,独识其遗制,以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数岁,魏人不敢决战,而孔明亦卒无尺寸之功。岂八阵者,先王所以为不可败,而非以逐利争胜者耶! 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谓截然而易晓矣。三分其国,以为三军。五人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乡良人。三乡一帅,万人而为一军。公将其一,高子、国子将其二。三军三万人。如贯绳,如画棋局,疏畅洞达,虽有智者无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简一,而民有余力以致其死。 昔者尝读《左氏春秋》,以为丘明最好兵法。盖三代之制,至于列国犹有存者,以区区之郑,而鱼丽鹅鹳之阵,见于其书。及至管仲相桓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诸侯,威震天下,而其军垒阵法,不少概见者,何哉?盖管仲欲以岁月服天下,故变古司马法而为是简略速胜之兵,是以莫得而见其法也。其后吴、晋争长于黄池,王孙雒教夫差以三万人压晋垒而阵,百人为行,百行为阵,阵皆彻行,无有隐蔽,援桴而鼓之,勇怯尽应,三军皆哗,晋师大骇,卒以得志。 由此观之,不简而直,不可以决胜。深惟后世不达繁简之宜,以取败亡。而三代什伍之数,与管子所以治齐之兵者,虽不可尽用;而其近于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于简而直者,以之决战,则庶乎其不可败,而有所必胜矣。 【士燮论】 料敌势强弱,而知师之胜负,此将帅之能也。不求一时之功,爱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师而陈。诸将请从之,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楚子伤目,子反殒命。范文子疑若懦而无谋者矣。然不及一年,三?诛,厉公弑,胥童死,栾书、中行偃几不免于祸,晋国大乱。鄢陵之功,实使之然也。 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圣人所甚惧也。夜光之珠,明月之璧,无因而至前,匹夫犹或按剑,而况非常之功乎!故圣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于我乎,抑天之祸余也?故虽有大功,而不忘戒惧。中常之主,锐于立事,忽于天戒,日寻干戈而残民以逞,天欲全之,则必折其萌芽,挫其锋芒,使其知所悔。天欲亡之,以美利诱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骄士,玩于寇雠,而侮其民人,至于亡国杀身而不悟者,天绝之也。呜呼,小民之家,一朝而获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则?彼之所获者,终日勤劳,不过数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者狭。无故而得千金,岂不骄其志而丧其所守哉。由是言之,有天下者,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得之既易,则失之亦然。汉高皇帝之得天下,亲冒矢石与秦、楚争,转战五年,未尝得志。既定天下,复有平城之围。故终其身不事远略,民亦不劳。继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举晋阳之师,破窦建德,虏王世充,所过者下,易于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高昌,破突厥,终其身师旅不解,几至于乱者,以其亲见取天下之易也。 故兵之胜负,不足以为国之强弱,而足以为治乱之兆。盖有战胜而亡,有败而兴者矣。会稽之栖,而勾践以霸。黄池之会,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昔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晋果灭虢。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谏。谏而不纳,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使其不死,则厉公逞志,必先图于范氏,赵盾之事可见矣。赵盾虽免于死,而不免于恶名,则范文子之智,过于赵宣子也远矣。 【孙武论上】 古之善言兵者,无出于孙子矣。利害之相权,奇正之相生,战守攻围之法,盖以百数,虽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余而未知其所以有智,此岂非其所大阙欤? 夫兵无常形,而逆为之形,胜无常处,而多为之地。是以其说屡变而不同,纵横委曲,期于避害而就利,杂然举之,而听用者之自择也。是故不难于用,而难于择。择之为难者,何也?锐于西而忘于东,见其利而不见其所穷,得其一说,而不知其又有一说也。此岂非用智之难欤? 夫智本非所以教人,以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汩其外,而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陷于难,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宝,无意于宝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水之曲折,忘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廉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 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廉,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即以此自居,则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 《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说行,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之相搏,婴儿之相击,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已乎! 【孙武论下】 夫武,战国之将也,知为吴虑而已矣。是故以将用之则可,以君用之则不可。今其书十三篇,小至部曲营垒刍粮器械之间,而大不过于攻城拔国用间之际,盖亦尽于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势,武未及也。 其书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为君而言者,有此而已。窃以为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夫天下之患,不在于寇贼,亦不在于敌国,患在于将帅之不力,而以寇贼敌国之势内邀其君。是故将帅多,而敌国愈强,兵加,而寇贼愈坚。敌国愈强,而寇贼愈坚,则将帅之权愈重。将帅之权愈重,则爵赏不得不加。夫如此,则是盗贼为君之患,而将帅利之;敌国为君之仇,而将帅幸之。举百倍之势,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于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 昔唐之乱,始于明皇。自肃宗复两京,而不能乘胜并力尽取河北之盗。德宗收潞博,几定魏地,而不能斩田悦于孤穷之中。至于宪宗,天下略平矣,而其余孽之存者,终不能尽去。夫唐之所以屡兴而终莫之振者,何者?将帅之臣,养寇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御将之术,开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医之用药,鸟喙蝮蝎,皆得自效于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宪宗将讨刘辟,以为非高崇文则莫可用,而刘氵雍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辟之不克,将氵雍实汝代。”是以崇文决战,不旋踵擒刘辟,此天子御将之法也。 夫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者,何也?天下不乐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危;好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为战,战胜而利归于民,所得于敌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非杀敌无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战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虽已坠名城,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好战之心,嚣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与休息而至于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于使之知爱其上而仇其敌,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驱之于战者,凡皆以为我也。是以乐其战而甘其死。至于其战也,务胜敌而不务得财。其赏也,发公室而行之于庙,使其利不在于杀人。是故其民不志于好战。夫然后可以作之于安居之中,而休之于争夺之际。可与安,可与危,而不可与乱。此天下之势也。 【子思论】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为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归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 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惟恐其汩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扬雄,皆务为相攻之说,其余不足数者纷纭于天下。 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庄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说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适从。奈何其弟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欤? 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而扬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已据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扬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说,未可以知其所止。 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盖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微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过也。 若夫子思之论则不然,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圣人之道,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是以天下无不可学。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学者不知其所穷。夫如是,则恻隐足以为仁,而仁不止于恻隐。羞恶足以为义,而义不止于羞恶。此不亦孟子之所以为性善之论欤!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而子思之论,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后知子思之善为论也。 【孟子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可乐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饣舌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饣舌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卷四十三 ◎论十一首 【孟轲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纲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收,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首,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史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不可察,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饣舌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饣舌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乐毅论】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 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 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诸侯乘之于内,齐击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夫以齐人苦?王之暴,乐毅苟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宽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斗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 当战国时,兵强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 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 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寇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 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复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 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以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 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韩非论】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聃、庄周、列御寇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于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于天下。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贤,及秦用之,终于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聃、庄周之使然。 何者?仁义之道,起于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夫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聃、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浮于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 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敢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 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核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后,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 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末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固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 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晁错论】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以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唯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不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霍光论】 古之人,惟汉武帝号知人。盖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帅、郡国边鄙之臣,左右侍从、阴阳律历博学之士,以至钱谷小吏、治刑狱、使绝域者,莫不获尽其才,而各当其处。然此犹有所试,其功效著见,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于霍光,先无尺寸之功,而才气术数,又非有以大过于群臣。而武帝擢之于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后世之事。而霍光又有忘身一心,以辅幼主。处于废立之际,其举措甚闲而不乱。此其故何也? 夫欲有所立于天下,击搏进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则必有卓然可见之才,而后可以有望于其成。至于捍社稷、托幼子,此其难者不在乎才,而在乎节,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天下固有能办其事者矣,然才高而位重,则有侥幸之心,以一时之功,而易万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节”。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马仲达是也。天下亦有忠义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间,而不忍负者矣。然狷介廉洁,不为不义,则轻死而无谋,能杀其身,而不能全其国,故曰“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节气有余,此武帝之所为取也。 《书》曰:“如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谓欤!使霍光而有他技,则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乐天下之彦圣,不忌不克,若自己出哉! 才者,争之端也。夫惟圣人在上,驱天下之人各走其职,而争用其所长。苟以人臣之势,而居于廊庙之上,以捍卫幼冲之君,而以其区区之才,与天下争能,则奸臣小人有以乘其隙而夺其权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杀之柄,威盖人主,而贵震于天下。其所以历事三主而终其身天下莫与争者,以其无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欤? 【扬雄论】 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扬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说,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遗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说为多焉。 嗟夫,是未知乎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黑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 孔子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韩愈之说,则又有甚者,离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说。苟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渴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也而已。 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说,不已疏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管、蔡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天理,与众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说,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诸葛亮论】 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 曹操因衰乘危,得逞其奸,孔明耻之,欲信大义于天下。当此时,曹公威震四海,东据许、兖,南牧荆、豫,孔明之恃以胜之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节概慷慨死义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强臣之,闻孔明之风,宜其千里之外有响应者,如此则虽无措足之地而天下固为之用矣。且夫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而后天下忠臣义士乐为之死。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之所共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已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盖亦难矣。 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此之时,可以计破也。何者?操之临终,召丕而属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终于相残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仇,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残,然后举兵而伐之,此高祖所以灭项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智谋,以绝曹氏之手足,宜其屡战而屡却哉! 故夫敌有可间之势而不间者,汤、武行之为大义,非汤、武而行之为失机。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为孔明承桓、灵之后,不可强民以思汉,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诛之。”不知蜀之与魏,果有以大过之乎!苟无以大过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则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动哉?呜呼!此书生之论,可言而不可用也。 【韩愈论】 圣人之道,有趋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实而乐之者。珠玑犀象,天下莫不好。奔走悉力,争斗夺取,其好之不可谓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实。至于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于口,而知其所以为美,被之于身,而知其所以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 韩愈之于圣人之道,盖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何者?其为论甚高,其待孔子、孟轲甚尊,而拒杨、墨、佛、老甚严。此其用力,亦不可谓不至也。然其论至于理而不精,支离荡佚,往往自叛其说而不知。 昔者宰我、子贡、有若更称其师,以为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之盛,虽尧舜之贤,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学,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为贵,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之污而已矣。若夫颜渊岂亦云尔哉!盖亦曰“夫子循循焉善诱人”。由此观之,圣人之道,果不在于张而大之也。韩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乐其实者也。 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夫圣人之所为异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视而同仁”,则是以待人之道待夷狄,待夷狄之道待禽兽也,而可乎?教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不薄其礼而致其情,不责其去而厚其来,是待夷狄之仁也。杀之以时,而用之有节,是待禽兽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间,相去不能以发。宜乎愈之以为一也。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仁者之为亲,则是孔子不兼爱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为如其存焉,则是孔子不明鬼也。 儒者之患,患在于论性,以为喜怒哀乐皆出于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后有仁义;有哀有乐,而后有礼乐。以为仁义礼乐皆出于情而非性,则是相率而叛圣人之教也。老子曰:“能婴儿乎?”喜怒哀乐,苟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则是相率而为老子之“婴儿”也。 儒者或曰老、《易》,夫《易》,岂老子之徒欤?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说《易》,则是离性以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为学,知其人之所长而不知其蔽,岂可谓善学耶? ●卷四十四 ◎论十一首 【思治论(嘉?八年作)】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倦,三则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顾而莫肯为者,非其无有忠义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术谋虑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难成而不复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也。苟立而成矣。 今世有三患而终莫能去,其所从起者,则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祷祠之役兴,钱币茶盐之法坏,加之以师旅,而天下常患无财。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丰财者,不可胜数矣,而财终不可丰。自澶渊之役,北虏虽求和,而终不得其要领,其后重之以西羌之变,而边陲不宁,二国益骄。以战则不胜,以守则不固,而天下常患无兵。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强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强。自选举之格严,而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考功课吏之法坏,而贤者无所劝,不肖者无所惧,而天下常患无吏。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择吏者,不可胜数矣,而吏终不可择。财之不可丰,兵之不可强,吏之不可择,是岂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 夫所贵于立者,以其规摹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 昔者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子产以为不思而行,与凡行而出于思之外者,如农之无畔也,其始虽勤,而终必弃之。今夫富人之营宫室也,必先料其赀财之丰约,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于心,然后择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为屋若干,度用材几何?役夫几人?几日而成?土石材苇,吾于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听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当,则规摹之先定也。 今治天下则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权者欲霸,而偷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则治刑狱,而聚敛之臣,则以货财为急。民不知其所适从也。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凡今之所谓新政者,听其始之议论,岂不甚美而可乐哉。然而布出于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终。何则?其规摹不先定也。用舍系于好恶,而废兴决于众寡。故万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废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顾者有之矣。所用之人无常责,而所发之政无成效。此犹适千里不斋粮而假丐于涂人;治病不知其所当用之药,而百药皆试,以侥幸于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 昔者太公治齐,周公治鲁,至于数十世之后,子孙之强弱,风俗之好恶,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专一,则其势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为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设,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晋,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践尝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为未可,及其以为可用也,则破楚灭吴,如寄诸其邻而取之。此无他,见之明而策之熟也。 夫今之世,亦与明者熟策之而已。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丰,如是而兵可强,如是而吏可择。吾从其可行者而规摹之,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日夜以求合于其所规摹之内,而无务出于其所规摹之外。其人专,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财之不丰,兵之不强,吏之不择,此三者,存亡之所从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独擅而兼言之,则其所以治此三者之术,其得失固未可知也。虽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 是故不可以无术。其术非难知而难听,非难听而难行,非难行而难收。孔子曰:“好谋而成。”使好谋而不成,不如无谋。盖世有好剑者,聚天下之良金,铸之三年而成,以为吾剑天下莫敌也,剑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铸而不知收也。今世之举事者,虽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过数人,欲坏之者常不可胜数。可成之功常难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见。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于收哉! 古之人,有犯其至难而图其至远者,彼独何术也?且非特圣人而已。商君之变秦法也,撄万人之怒,排举国之说,势如此其逆也。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异以为同,联六姓之疏以为亲,计如此其迂也。淮阴侯请于高帝,求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耿?亦言于世祖,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世祖以为落落难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谋人国,功如此其疏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于其口,成于其手,以为既已许吾君,则亲挈而还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于人而后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于天下,有出而无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欤?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无所收欤?故为之说曰: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先定者,可以谋人。不先定者,自谋常不给,而况于谋人乎! 且今之世俗,则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皆好议论以务非其上,使眩于是非,而不知其所从。从之,则事举无可为者,不从,则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败。夫所以多故而易败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贼之,议论胜于下,而幸其无功者众也。富人之谋利也常获,世以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于人素深,而服于人素厚,所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众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势,其成也有气。富人者,乘其势而袭其气也。欲事之易成,则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 天下之事,不可以力胜。力不可胜,则莫若从众。从众者,非从众多之口,而从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从众也。众多之口非果众也,特闻于吾耳而接于吾前,未有非其私说者也。于吾为众,于天下为寡。彼众之所不言而同然者,众多之口,举不乐也。以众多之口所不乐,而弃众之所不言而同然,则乐者寡而不乐者众矣。古之人,常以从众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从众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从者,非从其口,而从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谓逆众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然不顾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尝有一言。何则?彼其口之所不乐,而心之所同然也。从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犹有言者,则可以勿恤矣。 故为之说曰:“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苟知此三者,非独为吾国而已,虽北取契丹可也。 【正统论三首·总论一(至和二年作)】 正统者,何耶?名耶?实耶?正统之说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实,而无其位,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德,是二人者立于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统之论决矣。正统之为言,犹曰有天下云尔。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实也,夫何议。 天下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圣人于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实伤名。而名卒不能伤实,故名轻而实重。不以实伤名,故天下不争。名轻而实重,故天下趋于实。 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贤者矣,未有贱而曰吾贵者也。天下之争,自贤不肖始,圣人忧焉,不敢以乱贵贱,故天下知贤之不能夺贵。天下之贵者,圣人莫不贵之,恃有贤不肖存焉。轻以与人贵,而重以与人贤,天下然后知贵之不如贤,知贤之不能夺贵,故不争。知贵之不如贤,故趋于实,使天下不争而趋于实,是亦足矣。正统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后名轻。名轻而后实重。吾欲重天下之实,于是乎始轻。 正统听其自得者十,曰:尧、舜、夏、商、周、秦、汉、晋、隋、唐。予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后唐、晋、汉、周。使夫尧舜三代之所以为贤于后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统。故后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无以为尧舜三代之比。于是乎实重。 【正统论三首·辩论二】 正统之论,起于欧阳子,而霸统之说,起于章子。二子之论,吾与欧阳子,故不得不与章子辨,以全欧阳子之说。欧阳子之说全,而吾之说又因以明。章子之说曰:“进秦梁,得而未善也。进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实之所在也。夫所谓正统者,犹曰有天下云尔,名耳。正统者,果名也,又焉实之知!视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为,魏不能一天下,不当与之统。夫魏虽不能一天下,而天下亦无有如魏之强者,吴虽存,非两立之势,奈何不与之统。章子之不绝五代也,亦徒以为天下无有与之敌者而已。今也绝魏,魏安得无辞哉!正统者,恶夫天下之无君而作也。故天下虽不合于一,而未至乎两立者,则君子不忍绝之于无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于一,德既无以相过,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强,于是焉而不与之统,亦见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 章子曰:“乡人且耻与盗者偶,圣人岂得与篡君同名哉?”吾将曰:是乡人与是为盗者,民则皆民也,士则皆士也,大夫则皆大夫也,则亦与之皆坐乎?苟其势不得不与之皆坐,则乡人何耻耶?圣人得天下,篡君亦得天下,顾其势不得不与之同名,圣人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夫篡君,而篡君又焉能耻圣人哉! 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远也。”且章子之所谓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无取乎私正也。天下无君,篡君出而制天下,汤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篡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已。 章子曰:“祖与孙虽百岁,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晋虽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吾将曰:其兄四十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寿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时而已。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吾将曰舅则以为妻,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盖非妇罪也。举天下而授之魏、晋,是亦汉、魏之过而已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 虽然,欧阳子之论,犹有异乎吾说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与也。欧阳子之所以与之者非吾之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秦、汉而下,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呜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子其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篡君也,诚若过然,故章子有以启其说。夫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晋、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晋、梁焉。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得之为无益,故虽举而加之篡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晋、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轻者也,然后魏、晋、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晋、梁焉。 【正统论三首·辩论三】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统,又曰霸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纯乎名,章子以实言而不尽乎实。 章子之意,以霸统重其实,而不知实之轻自霸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也,则吾以章子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已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如魏受之于汉,晋受之于魏。)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盖亦有不得已焉耳。如章子之说,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德,三代以德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晋、汉、周以力,晋、梁以弑。(不言魏者,因章子之说而与之辨)。以实言之,则德与功不如德,功不如德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下得统者,凡更四不如,而后至于晋、梁焉。而章子以为天下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 欧阳子纯乎名,故不知实之所止。章子杂乎实,故虽晋、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霸。彼其初得正统之虚名,而不测其实罪之所至也。章子则告之曰:“尔,霸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霸,则章子之说,固便乎篡者也。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霸也哉,盖已举其实而著之名,虽欲复加之罪,而不可得也。 夫王者没而霸者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后唐、晋、汉、周得之,吾犹有憾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呜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实也。霸之于王也,犹兄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尧而后父,少不若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父而至于仆妾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说者,其弊固至乎此也。 故曰:莫若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统,而其弑君之实,惟天下后世之所加,而吾不为之齐量焉,于是乎晋、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实于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霸统之说。夫执圣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说而不可?吾亦将曰:孔子删书,而虞、夏、商、周皆曰书,汤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为吾皆曰正统之说,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伤其名而后从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若章子之所谓霸统者,伤乎名而丧乎实者也。 【大臣论上】 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天下不幸而无明君,使小人执其权,当此之时,天下之忠臣义士莫不欲奋臂而击之。夫小人者,必先得于其君而自固于天下,是故法不可击。击之而不胜身死,其祸止于一身。击之而胜,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诛其侧之恶人,谓之叛。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 世之君子,将有志于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计其后而为可居之功,其济不济则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君不诛而吾诛之,则是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权,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尝有也。国之有小人,犹人之有瘿。人之瘿,必生于颈而附于咽,是以不可去。有贱丈夫者,不胜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汉之亡,唐之灭,由此之故也。自桓、灵之后,至于献帝,天下之权,归于内竖,贤人君子,进不容于朝,退不容于野,天下之怒,可谓极矣。当此之时,议者以为天下之患独在宦官,宦官去则天下无事,然窦武、何进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袁绍击之而胜,汉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类此。自辅国、元振之后,天子之废立,听于宦官。当此之时,士大夫之论,亦惟宦官之为去也。然而李训、郑注、元载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至于崔昌遐击之而胜,唐亦以亡。 方其未去也,是累然者瘿而已矣。及其既去,则溃裂四出,而继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且为人臣而不顾其君,捐其身于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则为袁、为崔,败则为何、窦,为训、注。然则忠臣义士,亦奚取于此哉?夫窦武、何进之亡,天下悲之,以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将何以居之?故曰: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大臣论下】 天下之权,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也,不亡其身,则亡其君。然则是小人者,终不可去乎?闻之曰:迫人者,其智浅;迫于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势然也。古之为兵者,围师勿遏,穷寇勿迫,诚恐其知死而致力,则虽有众无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风,则吴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负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则将日夜为计,以备一旦卒然不可测之患;今君子又从而疾恶之,是以其谋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谋深,则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 故凡天下之患,起于小人,而成于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为客,小人为主。主未发而客先焉,则小人之词直,而君子之势近于不顺。直则可以欺众,而不顺则难以令其下。故昔之举事者,常以中道而众散,以至于败,则其理岂不甚明哉? 若夫智者则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势;外以阳浮而不逆于小人之意,以待其间。宽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虑,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顺适其意,以杀其怒。然后待其发而乘其隙,推其坠而挽其绝。故其用力也约,而无后患。莫为之先,故君不怒而势不逼。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 今夫小人急之则合,宽之则散,是从古以然也。见利不能不争,见患不能不避,无信不能不相诈,无礼不能不相渎,是故其交易间,其党易破也。而君子不务宽之以待其变,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过矣。君子小人,杂居而未决,为君子之计者,莫若深交而无为。苟不能深交而无为,则小人倒持其柄而乘吾隙。昔汉高之亡,以天下属平、勃。及高后临朝,擅王诸吕,废黜刘氏。平日纵酒无一言,及用陆贾计,以千金交欢绛侯,卒以此诛诸吕,定刘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则是将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于刘、吕之存亡哉! 故其说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呜呼,知此,其足以为大臣矣夫! 【续欧阳子朋党论】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徵欤?祸莫大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子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睽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 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齐、鲁之执事,莫非田、季之党也,历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 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于功名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高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于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 愚以谓治道去泰甚耳。苟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也。 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于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遍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而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屈到嗜芰论】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唐柳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 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于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于此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至于结冠缨、启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于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于死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 曾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于仲尼。管仲病,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于道德,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同,然皆笃于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于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唯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 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执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于子则可,自其父命,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 曾子寝疾,曾元难于易箦。曾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若以柳子之言为然,是曾元为孝子,而曾子顾礼之末易箦于病革之中,为不仁之甚也。 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瞑。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于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 古人以爱恶比之美?药石,曰:“石犹生我。?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之美。子木之违父命,药石也哉。 【龙虎铅汞论】 人之所以生死,未有不自坎、离者。坎、离交则生,分则死,必然之首也。离为心,坎为肾,心之所然,未有不正,虽桀、跖亦然。其所以为桀、跖者,以内轻而外重。故常行其所不然者尔。肾强而溢,则有欲念,虽尧、颜亦然。其所以为尧、颜者,以内重而外轻。故常行其所然者耳。由此观之,心之性法而正,肾之性淫而邪,水火之德,固如是也。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玩之。”达者未有不知此者也。龙水,汞也,精也,血也。出于肾,而肝藏之,坎之物也。虎火,铅也,气也,力也。出于心,而肺主之,离之物也。心动,则气力随之而作。肾溢,则精血随之而流。如火之有烟,未有复反于薪者也。世之不学道。其龙常出于水,故龙飞而汞轻。其虎常出于火,故虎走而铅枯。此生人之常理也。顺此者死,逆此者仙。故真人之言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又曰:“五行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 有隐者教余曰:“人能正坐,暝目调息,握固心定,息微则徐闭之。(达磨胎息法,亦须闭。若如佛经,待其自止,恐卒不能到也。)虽无所念,而卓然精明,毅然刚烈,如火之不可犯,息极则小通之,微则复闭之。(方其通时,亦限一息,一息归之,已下丹田中也。)为之。推数以多为贤,以久为功,不过十日,则丹田湿而水上行,愈久愈温,几至如烹,上行如水,蓊然如云,?于泥丸。盖离者,丽也,着物而见火之性也。吾目引于色,耳引于声,口引于味,鼻引于香,火辄随而丽之。今吾寂然无所引于外,火无所丽,则将焉往?水其所妃也,而况其妃乎?水火合,则火不炎而水自上,则所谓‘龙从火里出’也。龙出于火,则龙不飞,而汞不乾。旬日之外,脑满而腰足轻,方闭息时,则漱而烹之,须满口而后咽。(若未满,且留口中,俟后次也。)仍以空气送至下丹田,常以意养之,久则化而为铅。此所谓‘虎向水中生’也。” 此论奇而通,妙而简,决为可信者。然吾有大患,平生发此志愿百十回矣,皆谬悠无成,意此道非捐躯以赴之,刳心以受之,尽命以守之,不能成也。吾今年已六十,名位破败,兄弟隔绝,父子离散,身居蛮夷,北归无日,区区世味,亦可知矣。若复谬悠于此,真不如人矣。故数日来,别发誓愿。譬如古人避难穷山,或使绝域,啮草啖雪,彼何人哉!已令告一禅榻、两大案,明窗之下,专欲治此。并已作乾?饼百枚。自二月一日为首,尽绝人事。饥则食此饼,不饮汤水,不啖食物,细嚼以致津液,或饮少酒而已。午后,略睡。一更便卧,三更乃起,坐以待旦。有日采日,有月采月,余时非数息炼阴,则行今所谓龙虎诀尔。如此百日,或有所成。不读书著文,且一时阁起,以待异日。不游山水,除见道人外,不接客,不会饮,无益也。深恐易流之性,不能终践此言,故先书以报,庶几他日有惭于弟而不敢变也。此事大难,不知其果能不惭否?此书既以自坚,又欲以及弟也。 卷舌以舐悬痈,近得此法,初甚秘惜之。此禅家所谓“向上一路子,千金不传人”,所见如此,虽可笑,然极有验也。但行之数日间,舌、下盘微急痛,当以渐驯致。若舌尖果能及悬痈,则致华池之水,莫捷于此也。又言:“此法名‘江炉上一点雪’。”宜且秘之。 【上张安道养生诀论】 近年颇留意养生。读书,延纳方士多矣,其法数百,择其简而易行者,间或为之,辄验。今此法特奇妙,乃知神仙长生不互,非虚语尔。其效初不甚觉但积累百余日,功用不可尔。其效初不甚觉,但积累百余日,功用不可量。比之服药,其力百倍。久欲献之左右,其妙处,非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然可道其大略。若信而行之,必有大益,其状如左。 每夜以子后(三更三四点至五更以来。)披衣起,(只床上拥被坐亦可。)面东若南,盘足,叩齿三十六通,握固,(以两拇指握第三指,或第四指握拇指,两手拄腰腹间也。)闭息,(闭息,最是道家要妙处。先须闭息却虑,扫灭座相,使心澄湛,诸念不起,自觉出入息调匀,即闭定口鼻也。)内观五脏,肺白、肝青、脾黄、心赤、肾黑。(常求五脏图挂壁上,使心中熟识五脏六腑之形状。)次想心为炎火,光明洞彻,丹田中。待腹满气极,即徐出气。(不得令耳闻。)候出入息均调,即以舌接唇齿,内外漱炼津液,(若有鼻液,亦须漱使,不嫌其咸,炼久自然甘美,此是真气,不可弃之也。)未得咽。复前法。闭息内观,纳心丹田,调息漱津,皆依前法。如此者三,津液满口鼻也即低头咽下,以气送入丹田。须用意精猛,令津与精气谷谷然有声,径入丹田。又依前法为之。凡九闭息,三咽津而止。然后以左右手热摩两脚心,(此涌泉穴上彻顶门,气诀之妙。)及脐下腰脊间,皆令热彻,(徐徐摩之,使微汗出,不妨,不可喘足尔。)次以两手摩熨眼、面、下、项,皆令极热。仍案捏鼻梁左右五七下,梳头百余梳而卧,熟寝至明。 右其法至简易,在常久不废而有深功。且试行一二十日,精神自己不同,觉脐下实热,腰脚轻快,久之不已,去仙不远。但当习闭息,使渐能持久。以脉候之,五至为一息。近来闭得渐久,每一闭百二十至而开,盖已闭得二十余息也。又不可台闭多时,使气错乱,或奔突而出,反为之害。慎之!慎之!又须常节晚食,食腹中宽虚,气得回转。昼日无事,亦时时闭目内观,漱炼津液咽之,摩熨耳目,以助真气。但清净专一,即易见功矣。神仙至术,有不可学者。一忿躁,二阴险,三贪欲。公雅量清德,无此三疾,窃谓可学。故献其区区,笃信力行,他日相见,复陈其妙者焉。文书口诀,多枝词隐语,卒不见下手径路。今且直指精要,可谓至言不烦,长生之根本也。幸深加宝秘,勿使庸妄窥之,以泄至道也。 【续养生论】 郑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玩之。”翼奉论六情十二律,其论水火也,曰:“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贪狠。南方之情恶也,恶行廉贞。廉贞故为君子,贪狠故为小人。”予参二人之学,而为之说曰:火烈而水弱,烈生正,弱生邪,火为心,水为肾。故五脏之性,心正而肾邪,火为心,水为肾。故五脏之性,心正而肾邪。肾无不邪者,虽上智之肾亦邪。然上智常不淫者,心之官正而肾听命也。心无不正者,虽下愚之心亦正。然下愚常淫者,心不官而肾为政也。知此,则知铅汞龙虎之说矣。 何谓铅?凡气之谓铅,或趋或蹶,或呼或吸,或执或击。凡动者皆铅也。肺实出纳之。肺为金,为白虎,故曰铅,又曰虎。何谓汞?凡水之谓汞,唾涕、浓血、精汗、便利,凡湿者皆汞也。肝实宿藏之。肝为木,为青龙,故曰汞,汞也。肝实宿藏之。肝为木,为青龙,故曰汞,又曰龙。古之真人论内丹者曰:“五行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世未有知其说者也。方五行之顺行也,则龙出于水,虎出于火,皆死之道也。心不官而肾为政,声色外诱,邪淫内发,壬癸之英,下流为人,或为腐坏。是汞龙之出于水者也。喜怒哀乐皆出于心者也。喜则攫拿随之,怒则殴击随之,哀则擗踊随之,乐则?舞随之。心动于内,而气应于外,是铅虎之出于火者也。汞龙之出于水,铅虎之出于火,有能出而复返者乎?故曰皆死之首也。 真人教之以逆行,曰:“龙当使从火出,虎当使从水生也。”其说若何?孔子曰:“思无邪。”凡有思皆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孰能使有思而非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孰能使有思而非邪,无思而非土木乎?盖必有无思之思焉。夫无思之思,正庄栗,如临君师,未尝一念放逸。然卒无所思。如龟毛免角,非作故无本性,无故是之谓戒。戒生定,定则出入息自住,出入息住则心火不复炎上。火在易为自住,出入息住则心火不复炎上。火在易为离。离,而也。必有所丽,未尝独立,而水其妃也,既不炎上,则从其妃矣。水火合则壬癸之英,上流于脑,而益于玄膺,若鼻液而不咸,非肾出故也,此汞龙之自火出者也。长生之药,内丹之萌,无过此者矣。阴阳之始交,天一为水,凡人之始造形,皆水也,故五行一曰水。得暖气而后生,故二曰火。生而后有骨,故三曰木。骨生而日坚,凡物之坚壮者,皆金气也,故四曰金。骨坚而后肉生焉,土为肉,故五曰土。人之在母也,母呼亦呼,口鼻皆闭,而以脐达。故脐者,生之根也。汞龙之出于火,流于脑,溢于玄膺,必归于根心,火不炎上,必从其妃,是火常在根也。故壬癸之英,得火而日坚,达于四支,浃于肌肤而日壮,究其极,则金刚之体也。此铅虎之自水生者也。龙虎生而内丹成矣。故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道则未也,亦可谓长生不死之术矣。 ●卷四十五 ◎制策二首 【御试制科策(并问)】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五事之失,六?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レ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之三竖。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为,而常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虽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岂以臣言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虽然,君以中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为是名也,臣敢不为是实也。 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为“志勤道远,治不加进”,臣窃以为陛下即位以来,岁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伪,不为不熟矣。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然以为“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诏为然也。 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苟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请言勤之说。夫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无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苟岁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 臣又窃闻之。自顷岁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已。臣始闻而大惧,以为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何则?人君之言,与士庶不同。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诵其言语,以为耸动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合于圣意诱而进之者,何人也?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闻焉。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 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鸡鸣而起,曰:吾今日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为某事,其事果济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 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 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为陛下历数而备言之。然而未敢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与。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为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天下所谓贤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余;而其既用也,则常若不足。是岂其才之有变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与问答百余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余万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听其所为,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办是矣乎?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无以小人间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既已受之矣,则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轻受之。受之,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陛下又为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节而有让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陛下奈何听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德之之形,莫著于轻赋。教之之状,莫显于去杀。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实不至也。 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农末之相倾,而平籴之法不立;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而和气安得不?乎? “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然臣闻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吴、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其人。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夫以吴、蜀、荆、襄之相形,而饥寒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宽者,世以为怀土而重迁,非也。行者无以相群,则不能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不听矣。 “边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臣欲小言之,则自以为愧;大言之,则世俗以为笑。臣请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为人障也。朝廷置灵武于度外,几百年矣。议者以为绝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臣以为事势有不可不取者。不取灵武,则无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吾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追,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举。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其便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岁之后,缘边之民,尽为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中国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 所谓“利入已浚而浮费弥广”者。臣窃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不已之后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为费岂可胜计哉。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 “军冗而未练”者。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拥之以多兵,不搜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为败也。 “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为断。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不以远近为差,而以难易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才者常为其难,而不才者常为其易。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为此者固有待也。使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而为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尽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第其人之优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闲。则冗官可澄矣。 “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臣盖以为庠序者,礼乐既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乐也。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为教,又何以兴礼乐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责其胥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陛下责在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无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为市也。叙法不为宽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以此也。 伏惟制策有“仍岁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臣不敢复取《洪范传》、《五行志》以为对,直以意推之。 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何谓阳气不能履险?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为一交,交当朔则食。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气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为食,其亏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为无灾,而其既食而复也为免咎。臣以为未也,特出于险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诸儒或以为阴盛。臣请得以理折之。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阴动而内,其于人也为?翕,?翕之气冷然而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也。故春夏者,其一嘘也。秋冬者,其一?翕也。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燥湿之效也。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则常为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翕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天下为咻?温暖之政,万事惰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翕,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阴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 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 夫五行之相?,本不至于六。六?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以皇极附益而为六。夫皇极者,五事皆得。不极者,五事皆失。非所以与五事并列而别为一者也。是故有?毛而又有蒙,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疏也。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阳之意而已。《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救变如《左氏》之说乎?盛夏报囚,先儒固已论之,以为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 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比在陛下身率之耳。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为羞。大臣有脱粟之节,则四方以膏梁为污。虽无禁令,又何忧乎。 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レ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为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举矣。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为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为レ奸也”。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为レ奸,则夫曹参者,是为逋逃主也。 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为不然。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儒术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而其所以为失者,则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之矣。始以区区之仁,坏三代之内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中罪,则又从而杀之。用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谓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此岂儒者教之?今夫有国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之福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儒者之罪,则过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彻去禁防,而为天宝之乱也。 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臣窃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时,则王业既已大成矣,而其诗为《二南》。《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昔季札观周乐,以为《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体者,宽而不流也。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由此观之,则《大雅》、《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大小也。 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臣以为宰相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领度支而职事以治。及兵兴之后,始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后裴延龄、皇甫?,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而韦洪质之议,特以其权过重欤?故李德裕以为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为有宰相之风矣。 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此六者,亦方今之所当论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亦不废重。”轻可改而重不可废。不幸而过,宁失于重。此制钱货之本意。命者,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以无穷养有限,此虚实之相养也。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边陲守御之方,则莫若依秦、汉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币,是谓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国也。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 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概问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臣非敢以此为举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为信者,何也?徒见谏官御史之言,??乎难以入,以为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官也。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惟陛下宽其万死,幸甚幸甚!谨对。 【拟进士对御试策(并引状问)】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窃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听广大,中外欢喜。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于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深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士,曲尽其巧。自嘉?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于世,而诗赋几至于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直载所闻,上将以推广圣言,庶有补于万一,下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 问。朕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诹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拯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朕将亲览焉。 对。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中,邪正之党已贰其听,功利之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疏远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祸,触讳以忘躯,则非臣之所恤也。 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哉?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于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而陛下易之,万事可谓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诟,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而得矣。 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胁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如此夫。”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苟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须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害,陛下以为仁;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廉。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书,以晓告四方之人。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于慎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以来,莫之敢发者,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于飞挽者,三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敢复为之欤?为之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搜卒之令,卒然轻发,又甚于前日矣。虽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惮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此万世一时也。而群臣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于九轨之道,甚未晚也。 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己无为,而物莫不尽其天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于陛下乎! 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兔首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必不忍行亡秦偶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愈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疏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出于荀卿。荀卿喜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为法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其不叛也?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陛下,至于如此。且夫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时哉!所以诛群饮者,意其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欤? 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于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于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已效而后行,人已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苟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于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矣。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动,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 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于众,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诗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卷四十六 ◎策略五首 【策略一】 臣闻天下治乱,皆有常势。是以天下虽乱,而圣人以为无难者,其应之有术也。水旱盗贼,人民流离,是安之而已也。乱臣割据,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权臣专制,擅作威福,是诛之而已也。四夷交侵,边鄙不宁,是攘之而已也。凡此数者,其于害民蠹国,为不浅矣。然其所以为害者有状,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 天下之患,莫大于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乱也。国家无大兵革,几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有可忧之势,而无可忧之形,此其有未测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盗贼人民流亡之祸,而咨嗟怨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乱臣割据四分五裂之忧,而休养生息,常若不足于用。非有权臣专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亲。非有四夷交侵边鄙不宁之灾,而中国皇皇,常有外忧。此臣所以大惑也。 今夫医之治病,切脉观色,听其声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热也”,或曰“此寒热之相搏也”,及其他,无不可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乐,问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则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测者矣。其言语饮食,起居动作,固无以异于常人,此庸医之所以为无足忧,而扁鹊、仓公之所以望而惊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则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鲁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区区之论,可以济世,不已疏乎! 方今之势,苟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废,溺于宴安,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赞《易》,称天之德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观之,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以其动而不息也。惟其动而不息,是以万物杂然各得其职而不乱,其光为日月,其文为星辰,其威为雷霆,其泽为雨露,皆生于动者也。使天而不知动,则其块然者将腐坏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万物哉!苟天子一日赫然奋其刚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则智者愿效其谋,勇者乐致其死,纵横颠倒无所施而不可。苟人主不先自断于中,群臣虽有伊吕稷契,无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断而欲有所立为先,而后论所以为立之要云。 【策略二】 天下无事久矣,以天子之仁圣,其欲有所立以为子孙万世之计至切也。特以为发而不中节,则天下或受其病,当宁而太息者,几年于此矣。盖自近岁,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涤虑,以听朝廷之所为,然而数年之间,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虏之大忧未去,而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 闻之师曰:“应敌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创业之君,皆有敌国相持之忧,命将出师,兵交于外,而中不失其所以为国。故其兵可败,而其国不可动,其力可屈,而其气不可夺。今天下一家,二虏且未动也,而吾君吾相终日皇皇焉应接之不暇,亦窃为执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议,不为长久之计,而用最下之策,是以岁出金缯数十百万,以啖二虏,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议者方将深课当时之失,而不求后日之计,亦无益矣。臣虽不肖,窃论当今之弊。 盖古之为国者,不患有所费,而患费之无名。不患费之无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岁而费千万,是千万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万之足云哉!今者二虏不折一矢,不遗一镞,走一介之使,驰数乘之传,所过骚然,居人为之不宁。大抵皆有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以观吾之所答。于是朝廷汹然,大臣会议,既而去未数月,边遽且复告至矣。由此观之,二虏之使未绝,则中国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虏之大忧未去,则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 中书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与宰相论道经邦而不知其他者也。非至逸无以待天下之劳,非至静无以制天下之动。是故古之圣人,虽有大兵役、大兴作,百官奔走,各执其职,而中书之务,不至于纷纭。今者曾不得岁月之暇,则夫礼乐刑政教化之源,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向道者,何时而议也? 千金之家,久而不治,使贩夫竖子,皆得执券以诛其所负,苟一朝发愤,倾?倒廪以偿之,然后更为之计,则一簪之资,亦足以富,何遽至于皇皇哉!臣尝读《吴越世家》,观勾践困于会稽之上,而行成于吴,凡金玉女子所以为赂者,不可胜计。既反国,而吴之百役无不从者,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春秋贡献,不绝于吴府。尝窃怪其以蛮夷之国,承败亡之后,救死扶伤之馀,而赂遗费耗又不可胜计如此,然卒以灭吴,则为国之患,果不在费也。彼其内外不相忧,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种二人分国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种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吴者,种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种,使种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强国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专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劳而灭吴。其所以赂遗于吴者,甚厚而有节也,是以财不匮。其所以听役于吴者,甚劳而有时也,是以本不摇。然后勾践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吴国固在其指掌中矣。 今以天下之大,而中书常有蛮夷之忧,宜其内治有不办者,故臣以为治天下不若清中书之务。中书之务清,则天下之事不足办也。今夫天下之财,举归之司农,天下之狱,举归之廷尉,天下之兵,举归之枢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纲,听其治要而责成焉耳。夫此三者,岂少于蛮夷哉?诚以为不足以累中书也。 今之所以待二虏者,失在于过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宾客之政。当周之盛时,诸侯四朝,蛮夷戎狄莫不来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让之节,牲刍委积之数而已。至于周衰,诸侯争强,而行人之职为难且重。春秋时,秦聘于晋,叔向命召行人子员。子朱曰:“朱也当御。”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晋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其后楚伍员奔吴,为吴行人以谋楚,而卒以入郢。西刘之兴,有典属国。故贾谊曰:“陛下试以臣为属国,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所令。”今若依仿行人、属国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责之,使宰相于两制之中,举其可用者,而勿夺其权;使大司农以每岁所以馈于二虏者,限其常数,而豫为之备;其馀者,朝廷不与知也。凡吾所以遣使于虏,与吾所以馆其使者,皆得以自择。而其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亦得以自答。使其议不及于朝廷,而其闲暇,则收罗天下之俊才,治其战攻守御之策,兼听博采,以周知敌国之虚实,凡事之关于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则天子与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实不亦甚简欤!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泛泛焉莫任其职,今举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虏,宜无不济者。然后得以安居静虑,求天下之大计,唯所欲为,将无不可者。 【策略三】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处而不相乱,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后天子得优游无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夷狄抗衡,本非中国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扰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责成,使西北不过为未诛之寇,则中国固吾之中国,而安有不可为哉。于此之时,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 请言当今之势。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难明,此天下之所以乱也。当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从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于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从而尤其法。法之变未有已也,如此,则虽至于覆败、死亡相继而不悟,岂足怪哉。 昔者汉兴,因秦以为治,刑法峻急,礼义消亡,天下荡然,恐后世无所执守,故贾谊、董仲舒咨嗟叹息,以立法更制为事。后世见二子之论,以为圣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变改,以惑乱世主。 臣窃以为当今之患,虽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国家法令凡几变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议,患天下之士,其进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为之法,曰中年而举,取旧数之半,而复明经之科。患天下之吏无功而迁,取高位而不让也,故为之法,曰当迁者有司以闻,而自陈者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实非大有益也。而议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窃以为过矣。 夫法之于人,犹五声六律之于乐也。法之不能无奸,犹五声六律之不能无淫乐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于人,苟不至于害人,而不可强去者,皆不变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已。 夫有人而不用,与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尽其心,其失一也。古之兴王,二人而已。汤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与之,而后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经营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无后患,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行。其所欲用,虽其亲爱可也;其所欲诛,虽其仇隙可也。使其心无所顾忌,故能尽其才而责其成功。及至后世之君,始用区区之小数以绳天下之豪俊,故虽有国士,而莫为之用。 夫贤人君子之欲有所树立,以昭著不朽于后世者,甚于人君,顾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夺,只以速天下之乱耳。晁错之事,断可见矣。夫奋不顾一时之祸,决然徒欲以身试人主之威者,亦以其所挟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与有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后发,苟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测,而示其可信,则彼孰从而发哉!庆历中,天子急于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远虑而未有所发也,虽天子亦迟之。至其一旦发愤,条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举朝喧哗,以至于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 居今之势,而欲纳天下于至治,非大有所矫拂于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独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肃,苟且偷安而不知长久之计。臣以为宜如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恶,而谗人之所由兴也。是故先主拒关、张之间,而后孔明得以尽其才;苻坚斩樊世,逐仇腾,黜席宝,而后王猛得以毕其功。夫天下未尝无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勤,相须甚急,而相合甚难者,独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测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铿然明告执政之臣所以欲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为之信,然后敢有所发于外而不顾。不然,虽得贤人千万,一日百变法,天下益不可治。岁复一岁,而终无以大慰天下之望,岂不亦甚可惜哉! 【策略四】 天子与执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无疑,可以尽其所怀,直己而行道,则夫当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论,以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冲溃决,腾涌漂荡而不可禁止也,虽欲尽人力之所至,以求杀其尺寸之势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乎若不足以终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难杀之忧,而又有易衰之患。导之有方,决之有渐,疏其故而纳其新,使不至于壅阏腐败而无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为沼?之可以无忧,是乌知舟楫灌溉之利哉? 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杰之士,务以其所长,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无事也,是以人人各尽其材。虽不肖者,亦自淬励而不至于怠废。故其勇者相吞,智者相贼,使天下不安其生。为天下者,知夫大乱之本,起于智勇之士争利而无厌,是故天下既平,则削去其具,抑远天下刚健好名之士,而奖用柔懦谨畏之人,不过数十年,天下靡然无复往时之喜事也,于是能者不自愤发,而无以见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废而无用。当是之时,人君欲有所为,而左右前后皆无足使者,是以纲纪日坏而不自知,此其为患,岂特英雄豪杰之士趑趄而已哉。 圣人则不然。当其久安于逸乐也,则以术起之,使天下之心翘翘然常喜于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为天下者,天下皆为,而己不为。夫使天下皆为而己不为者,开其利害之端,而辨其荣辱之等,使之踊跃奔走,比为我役而不辞,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为而得,则天子谁与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 今夫庸人之论有二,其上之人务为宽深不测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与议论,举先贤之言,而猎取其近似者,以自解说其无能而已矣。 夫宽深不测之量,古人所以临大事而不乱,有以镇世俗之躁,盖非以隔绝上下之情,养尊而自安也。誉之则劝,非之则沮,闻善则喜,见恶则怒,此三代圣人之所共也。而后之君子,必曰誉之不劝,非之不沮,闻善不喜,见恶不怒,斯以为不测之量,不已过乎!夫有劝有沮,有喜有怒,然后有间而可入;有间而可入,然后智者得为之谋,才者得为之用。后之君子,务为无间,夫天下谁能入之? 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故亦曰皇极。夫极,尽也。后之所谓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能为,斯以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所谓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曰:古之人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谓其近于中庸而非,故曰“德之贼也。”孔子、孟子恶乡原之贼夫德也,欲得狂者而见之。狂者又不可得见,欲得狷者而见之,曰:“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于狂者、狷者,皆取于乡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从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狷者而与之,然则淬励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狷者之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 【策略五】 其次莫若深结天下之心。 臣闻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运之乎茫茫之中,安而为太山,危而为累卵,其间不容毫厘。是故古之圣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资,而恃其有可爱之实;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势,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则?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于民,转相属也,以有其富贵。苟不得其心,而欲羁之以区区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势者,其平居无事,犹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 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欢,去已久矣,适会其变,是以一散而不可复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贱,奔走万里,无敢后先,俨然南面以临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群臣相率为苟安之计,贤者既无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举天下之事,听其自为而已。及乎事出于非常,变起于不测,视天下莫与同其患,虽欲分国以与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德宗,盖用此术以至于颠沛而不悟,岂不悲哉! 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久不用,而置诸箧笥,则器与人不相习,是以?格而难操。良工者,使手习知其器,而器亦习知其手,手与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经营祸乱之足忧,而养安无事之可畏。何者?惧其一旦至于?格而难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励其百官,抚摩其人民,为之朝聘会同燕享,以交诸侯之欢。岁时月朔,致民读法,饮酒蜡腊,以遂万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于外朝以尽其词。犹以为未也,而五载一巡守,朝诸侯于方岳之下,亲见其耆老贤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风俗。凡此者,非以为苟劳而已,将以驯致服习天下之心,使不至于?格而难操也。 及至后世,坏先王之法,安于逸乐,而恶闻其过。是以养尊而自高,务为深严,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为之说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书之,后世且以为讥。使其君臣相视而不相知,如此,则偶人而已矣。天下之心既已去,而伥伥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杰已议其后。 臣尝观西汉之初,高祖创业之际,事变之兴,亦已繁矣,而高祖以项氏创残之馀,与信、布之徒争驰于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绝人之姿,据有土地甲兵之众,其势足以为乱,然天下终以不摇,卒定于汉。传十数世矣,而至于元、成、哀、平,四夷向风,兵革不试,而王莽一竖子乃举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铁,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创业之君,出于布衣,其大臣将相,皆有握手之欢。凡在朝廷者,皆尝试挤掇,以知其才之短长,彼其视天下如一身,苟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当此之时,虽有近忧,而无远患。及其子孙,生于深宫之中,而狃于富贵之势,尊卑阔绝,而上下之情疏;礼节繁多,而君臣之义薄。是故不为近忧,而常为远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 圣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礼而务至诚,黜虚名而求实效,不爱高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闻切直不隐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简约,不为崖岸。当时大臣将相,皆得从容终日,欢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效。故天下称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缘饰,而开心见诚,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奇术,御天下之大权也。 方今治平之日久矣,臣愚以为宜日新盛德,以鼓动天下久安怠惰之气,故陈其五事以备采择。其一曰:将相之臣,天子所恃以为治者,宜日夜召论天下之大计,且以熟观其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远方之民者,其罢归,皆当问其所以为政,民情风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从侍读侍讲之人,本以论说古今兴衰之大要,非以应故事备数而已。经籍之外,苟有以访之,无伤也。其四曰:吏民上书,苟小有可观者,宜皆召问优慰,以养其敢言之气。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虽其至贱,无以自通于朝廷,然人主之为,岂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见之,使不知其所从来。如此,则远方之贱吏,亦务自激发为善,不以位卑禄薄无由自通于上而不修饰。使天下习知天子乐善亲贤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发,知爱于君而不可与为不善。亦将贤人众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卷四十七 ◎策别十七首 【策别一】 臣闻为治有先后,有本末,向之所论者,当今之所宜先,而为治之大凡也。若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臣请得列而言之。盖其总四,其别十七。一曰课百官,二曰安万民,三曰厚货财,四曰训兵旅。课百官者,其别有六。一曰厉法禁。 昔者圣人制为刑赏,知天下之乐乎赏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乐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终朝而赏随之,是以下之为善者,足以知其无有不赏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发之罪,不终朝而罚随之,是以上之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无有不罚也。《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谓权豪贵显而难令者,此乃圣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诛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为能击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罚至于措而不用。 周之衰也,商鞅、韩非峻刑酷法,以督责天下。然其所以为得者,用法始于贵戚大臣,而后及于疏贱,故能以其国霸。由此观之,商鞅、韩非之刑法,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术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术,与商鞅、韩非同类而弃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 今州县之吏,受赇而鬻狱,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赎,则至于婴木索,受笞?,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为不善,非特簿书米盐出入之间也,其位愈尊,则其所害愈大;其权愈重,则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御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则其官之所减者,至于罚金,盖无几矣。夫过恶暴著于天下,而罚不伤其毫毛;卤莽于公卿之间,而纤悉于州县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虽刀锯斧铖,犹将有所不避,而况于木索、笞?哉! 方今法令至繁,观其所以堤防之具,一举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议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岂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欤?古之人君,责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轻也。责之至重,故其所以约束之者愈宽;待之至轻,故其所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贵乎大臣者,惟不待约束,而后免于罪戾也。是故约束愈宽,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苟幸其不疑而轻犯法,则固已不容于诛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从于讯鞫论报,如士庶人之法。斯以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 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莅官临民苟有罪,皆书于其所谓历者,而至于馆阁之臣出为郡县者,则遂罢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责之也。奈何其与士庶人较罪之轻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开盗贼小人自新之途。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贼小人待之欤?天下惟其无罪也,是以罚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罚,则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已举之,而诏曰勿推,此何为者也?圣人为天下,岂容有此暧昧而不决?故曰:厉法禁自大臣始,则小臣不犯矣。 【策别二】 其二曰抑侥幸。夫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于众人之论也。天下之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后可。惟其不可从也,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赋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恤哉? 国家自近岁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莅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长,以其莅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古之用人者,取之至宽,而用之至狭。取之至宽,故贤者不隔;用之至狭,故不肖者无所容。《记》曰:“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然则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进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试官。夫试之者,岂一定之谓哉?固将有所废置焉耳。国家取人,有制策,有进士,有明经,有词科,有任子,有府史杂流,凡此者,虽众无害也。其终身进退之决,在乎召见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爱惜慎重者也。今之议者,不过曰多其资考,而责之以举官之数。且彼有勉强而已,资考既足,而举官之数亦以及格,则将执文墨以取必于我,虽千百为辈,莫敢不尽与。臣窃以为今之患,正在于任法太过。是以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岁月必得,甚可惜也。 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于吏部,吏部以其资考之远近,举官之众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等,岁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岁以物故罪免者几人,而增损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于贤不肖之间,而无有一定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厉磨淬,以求闻于时。而向之所谓用人之大弊者,将不劳而自去。 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启之也。臣以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昔者唐有天下,举进士者,群至于有司之门。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罗天下之贤俊,而习知其为人。至于一日之试,则固已不取也。唐之得人,于斯为盛。今以名闻于吏部者,每岁不过数十百人,使二三大臣得以访问参考其才,虽有失者,盖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臣亦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 【策别三】 其三曰决壅蔽。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冤,不谒而得其所欲,此尧舜之盛也。其次不能无诉,诉而必见察;不能无谒,谒而必见省。使远方之贱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识官府之难。而后天下治。 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苛痒,动于百体之中,虽其甚微不足以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岂其一一而听之心哉,心之所以素爱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听于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圣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众,四海之广,使其关节脉理,相通为一。叩之而必闻,触之而必应。夫是以天下可使为一身。天子之贵,士民之贱,可使相爱。忧患可使同,缓急可使救。 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诉其冤,如诉之于天。有不得已而谒其所欲,如谒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详悉,而付之于胥吏,故凡贿赂先至者,朝请而夕得,徒手而来者,终年而不获。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当得而无疑者,莫不务为留滞,以待请属。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 昔者汉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无据之法而绳天下,故小人以无法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举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为瑕。所欲与者,虽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为解。故小人以法为奸。 今天下所为多事者,岂事之诚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则新故相仍,纷然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职,不待教令而办,四方之宾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纤悉,莫不尽举,而人不以为烦。盖史之所记:麻思还冀州,请于猛。猛曰:“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郡县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无留事者,至于纤悉,莫不皆然。苻坚以戎狄之种,至为霸王,兵强国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为,固宜其然也。 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顾私,而府史之属招权鬻法,长吏心知而不问,以为当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权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厉精。省事莫如任人,厉精莫如自上率之。 今之所谓至繁,天下之事,关于其中,诉者之多,而谒者之众,莫如中书与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书听其治要。郡县之钱币制于转运使,而三司受其会计。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书不待奏课以定其黜陟而关预其事,则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赢虚至于毫毛以绳郡县,则是不任转运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 古之圣王,爱日以求治,辨色而视朝,苟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则终日为之不给。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废一事,一月则可知也。一岁,则事之积者不可胜数矣。欲事之无繁,则必劳于始而逸于终。晨兴而晏罢,天子未退,则宰相不敢归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则百官莫不震悚尽力于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则纤悉隐微莫不举矣。天子求治之勤过于先王,而议者不称王季之晏朝而称舜之无为,不论文王之昃而论始皇之量书。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厉精莫如自上率之。则壅蔽决矣。 【策别四】 其四曰专任使。夫吏之与民,犹工人之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龃龉而不相得。是故虽有长材异能之士,朝夕而去,则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汉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时,以为任人不可以仓卒而责其成效。又其三岁一迁,吏不可为长远之计,则其所施设一切出于苟简。此天下之士,争以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处也,是以扰扰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后迁,则将有十年不得调者矣。朝廷方将减任子,清冗官,则其行之当有所待。而臣以为当今之弊,有甚不可者。 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观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冲,两河之交,舟车商贾之所聚,金玉锦绣之所积,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织?之劳。富贵之所移,货利之所眩,故其不知有恭俭廉退之风。以书数为终身之能,以府史贱吏为乡党之荣,故其民不知有儒学讲习之贤。夫是以狱讼繁滋而奸不可止,为治者益以苟且,而不暇及于教化,四方观之,使风俗日以薄恶,未始不由此也。今夫为京兆者,戴星而出,见烛而入,案牍笞?,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蹑乎其庭。持词而求诉者,肩相摩乎其门。憧憧焉不知其为谁,一讯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无罪者亦不知其无罪之实。如此则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狱讼之繁,未有已也。 夫大司农者,天下之所以赢虚,外计之所从受命也。其财赋之出入,簿书之交错,纵横变化,足以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尽知而付吏。吏分职乎其中者,以数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过粗知其大纲,而不能惟吏之听。贿赂交乎其门,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无过此二者。 臣窃以为今省府之重,其择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久之故。何则?天下之贤者不可以多得。而贤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苟有志于天下,而欲为长远之计者,则其效不可以朝夕见,其始若迂阔,而其终必将有所可观。今期月不报政,则朝廷以为是无能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见称于人者,又以为有功而擢为两府。然则是为省府者,能与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终岁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吏胥者,皆老于其局,长子孙于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长子孙之吏,此其相视,如客主之势,宜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 省府之位,不为卑矣。苟有能者而老于此,不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久劳于位,则时有以赐予劝奖之,以厉其心,不闻其骤迁以夺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纵未能一概久而不迁,至于省府,亦不可以仓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则其欺诈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虑周旋于其间,不过十年,将必有卓然可观者也。 【策别五】 其五曰无责难。无责难者,将有所深责也。昔者圣人之立法,使人可以过,而不可以不及。何则?其所求于人者,众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为众人之所不能者,固无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于犯法。夫如此而犹有犯者,然后可以深惩而决去之。由此而言,则圣人之所以不责人之所不能者,将以深责乎人之所能也。后之立法者异于是。责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责也。是以其法不可行,而其事不立。 夫事不可以两立也,圣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宽。宽之则其禁必止,舍之则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长吏举之。又恐其举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长吏任之。他日有败事,则以连坐。其过重者其罚均。且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矣。今日为善,而明日为恶,犹不可保,况于十数年之后,其幼者已壮,其壮者已老,而犹执其一时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过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强为善以求举。惟其既已改官而无忧,是故荡然无所不至。方其在州县之中,长吏亲见其廉谨勤干之节,则其势不可以不举,彼又安知其终身之所为哉?故曰今之法责人以其所不能者,谓此也。 一县之长,察一县之属。一郡之长,察一郡之属。职司者,察其属郡者也。此三者,其属无几耳。其贪其廉,其宽猛,其能与不能,不可谓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复以为牧人欤?夫为长而属之不知,则此固可以罢免而无足惜者。今其属官有罪,而其长不即以闻,他日有以告者,则其长不过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职司察其属郡,郡县各察其属,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罚之甚轻,亦可怪也。 今之世所以重发赃吏者,何也?夫吏之贪者,其始必诈廉以求举,举者皆王公贵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爱其同类等夷之人,故其树根牢固而不可动。连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馀人,此如盗贼质劫良民以求苟免耳。为法之弊,至于如此,亦可变矣。 如臣之策,以职司守令之罪罪举官,以举官之罪罪职司守令。今使举官与所举之罪均,纵又加之,举官亦无如之何,终不能逆知终身之廉者而后举,特推之于幸不幸而已。苟以其罪罪职司守令,彼其势诚有以督察之。臣知贪吏小人无容足之地,又何必于举官焉难之。 【策别六】 其六曰无沮善。昔者先王之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无穷之心,力行不倦,而无自弃之意。夫惟自弃之人,则其为恶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圣人畏之,设为高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踊跃自奋,扳援而来。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终不能至于其间,而非圣人塞其门、绝其途也。夫然,故一介之贱吏,闾阎之匹夫,莫不奔走于善,至于老死而不知休息,此圣人以术驱之也。 天下苟有甚恶而不可忍也,圣人既已绝之,则屏之远方,终身不齿。此非独不仁也。以为既已绝之,彼将一旦肆其愤毒,以残害吾民。是故绝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绝。既已绝之,又复用之,则是驱之于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无所望而为善,无所爱惜而不为恶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无所望之人,而责其为善,以无所爱惜之人,而求其不为恶,又付之以人民,则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贤者,何常之有?或出于贾竖贱人,甚者至于盗贼,往往而是。而儒生贵族,世之所望为君子者,或至于放肆不轨,小民之不若。圣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于其始进之时,而徐观其所试之效,使天下无必得之由,亦无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后勉强于功名而不敢侥幸。知其不至于必不可得而可勉也,然后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为术欤? 后之为政者则不然。与人以必得,而绝人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为进贤而退不肖。然天下之弊,莫甚于此。今夫制策之及等,进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间,而决取终身之富贵。此虽一时之文辞,而未知其临事之否,则其用之不已太遽乎! 天下有用人而绝之者三。州县之吏,苟非有大过而不可复用,则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为善以自赎。而今世之法,一陷于罪戾,则终身不迁,使之不自聊赖而疾视其民,肆意妄行而无所顾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于其中,途穷而无所入,则遂以自弃。府史贱吏,为国者知其不可阙也,是故岁久则补以外官。以其所从来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则其中虽有出群之才,终亦不得齿于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将以求贵也,贵不可得而至矣,则将惟富之求,此其势然也。如是,则虽至于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贪。故夫此二者,苟不可以遂弃,则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赀而仕者,皆得补郡县之吏,彼知其终不得迁,亦将逞其一时之欲,无所不至。夫此,诚不可以迁也,则是用之之过而已。臣故曰:绝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绝。此三者之谓也。 【策别七】 安万民者,其别有六。一曰敦教化。夫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也。昔者三代之民,见危而授命,见利而不忘义。此非必有爵赏劝乎其前,而刑罚驱乎其后也。其心安于为善,而忸怩于不义,是故有所不为。夫民知有所不为,则天下不可以敌,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诱,可杀可辱、可饥可寒而不可与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国长久而不拔也。 及至秦、汉之世,其民见利而忘义,见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则巧伪变诈,无所不为,疾视其长上而幸其灾。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贼,则天下枵然无复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时,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详且密也。学校之制,射飨之节,冠婚丧祭之礼,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后世,教化之道衰,而尽废其具,是以若此无耻也。”然世之儒者,盖亦尝试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无效,使民好文而益偷,饰诈而相高,则有之矣,此亦儒者之过也。臣愚以为若此者,皆好古而无术,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实之所存者也。实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实也。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长。凡今儒者之所论,皆其名也。 昔武王既克商,散财发粟,使天下知其不贪;礼下贤俊,使天下知其不骄;封先圣之后,使天下知其仁;诛飞廉、恶来,使天下知其义,如此,则其教化天下之实,固已立矣。天下耸然皆有忠信廉耻之心,然后文之以礼乐,教之以学校,观之以射飨,而谨之以冠婚丧祭,民是以目击而心谕,安行而知得也。及至秦、汉之世,专用法吏以督责其民,至于今千有馀年,而民日以贪冒嗜利而无耻。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礼所谓名者而绳之!彼见其登降揖让盘辟俯偻之容,则掩口而窃笑;闻钟鼓管磬希夷?单缓之音,则惊顾而不乐。如此,而欲望其迁善远罪,不已难乎? 臣愚以为宜先其实而后其名,择其近于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则不可与久居于安。民不知义,则不要与同处于危。平居则欺其吏,而有急则叛其君。此教化之实不至,天下之所以无变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则莫若务实其言。欲民之知义,则莫若务去其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为军。其始也,官告以权时之宜,非久役者,事已当复尔业。少焉皆刺其额,无一人得免。自宝元以来,诸道以兵兴为辞而增赋者,至今皆不为除去。夫如是,将何以禁小民之诈欺哉! 夫所贵乎县官之尊者,为其恃于四海之富,而不争于锥刀之末也。其与民也优,其取利也缓。古之圣人,不得已而取,则时有所置,以明其不贪。何者?小民不知其说,而惟贪之知。今鸡鸣而起,百工杂作,匹夫入市,操挟尺寸,吏且随而税之,扼吭拊背,以收丝毫之利。古之设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设官者,求以胜民。赋敛有常限,而以先期为贤。出纳有常数,而以羡息为能。天地之间,苟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广,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趋于贪。臣愚以为难行之言,当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当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义。若曰“国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则臣恐其失之多于得也。 【策别八】 其二曰劝亲睦。夫民相与亲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画为井田,使其比闾族党,各相亲爱,有急相周,有喜相庆,死丧相恤,疾病相养。是故其民安居无事,则往来欢欣,而狱讼不生;有寇而战,则同心并力,而缓急不离。自秦、汉以来,法令峻急,使民乖其亲爱欢欣之心,而为邻里告讦之俗。富人子壮则出居,贫人子壮则出赘。一国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纷纷乎散乱而不相属,是以礼让之风息,而争斗之狱繁。天下无事,则务为欺诈相倾以自成。天下有变,则流徙涣散相弃以自存。嗟夫!秦、汉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难治也!此无他,民不爱其身,则轻犯法。轻犯法,则王政不行。欲民之爱其身,则莫若使其父子亲、兄弟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则其所赖于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轻犯法。三代之政,莫尚于此矣。 今欲教民和亲,则其道必始于宗族。臣欲复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亲属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后也。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则为大宗。族人宗之,虽百世而宗子死,则为之服齐衰九月。故曰:“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后,则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则无服。其继祢者,亲兄弟为之服。其继祖者,从兄弟为之服。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为之服。其高祖者,三从兄弟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亲尽则易宗。故曰:“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小宗四,有继高祖者,有继曾祖者,有继祖者,有继祢者,与大宗为五,此所谓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为宗,则其庶子之嫡子又各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于四,而其实无穷。自秦、汉以来,天下无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复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亲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 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无宗也。有族而无宗,则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则虽欲亲之而无由也。族人而不相亲,则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贤人君子之后,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远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复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则为之加服,犯之则以其服坐。贫贱不敢轻,而富贵不敢以加之。冠婚必告,丧葬必赴。此非有所难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无孝弟相亲之心,而族无宗子,莫为之纠率,其势不得相亲。是以世之人,有亲未尽而不相往来,冠婚不相告,死不相赴,而无知之民,遂至于父子异居,而兄弟相讼,然则王道何从而兴乎! 呜呼!世人之患,在于不务远见。古之圣人合族之法,近于迂阔,而行之期月,则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难,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曰自小宗始矣。 【策别九】 其三曰均户口。夫中国之地,足以食中国之民有馀也,而民常病于不足,何哉?地无变迁,而民有聚散。聚则争于不足之中,而散则弃于有馀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遗利,而民用不足。 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众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亩,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馀。当周之时,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师居其一,有田百同,而为九百万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为六百万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为率,则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万之众。以九州言之,则是二千七百万夫之地也,而计之以下农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则是万有三千五百万人可以仰给于其中。当成、康刑措之后,其民极盛之时,九州之籍,不过千三万四千有馀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馀,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术也。 自井田废,而天下之民转徙无常,惟其所乐,则聚以成市,侧肩蹑踵,以争寻常,挈妻负子,以分升合。虽有丰年,而民无馀蓄,一遇水旱,则弱者转于沟壑,而强者聚为盗贼。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盖亦不得均民之术而已。 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忽故而重新,则民不均。夫民之为农者,莫不重迁,其坟墓庐舍,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为子孙百年之计。惟其百工技艺,无事种艺,游手浮食之民,然后可以怀轻资而极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则农人释其耒耜而游于四方,择其所乐而居之,其弊一也。 凡人之情,怠于久安,而谨于新集。水旱之后,盗贼之馀,则莫不轻刑罚,薄税敛,省力役,以怀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无变者,则不肯无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则其民稍稍引去,聚于其所重之地,以至于众多而不能容,其弊二也。 臣欲去其二弊,而开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圣人之兴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为功。必因时之势,故易为力。今欲无故而迁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则怨谤之门,盗贼之端,必起于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为民之情,莫不怀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于迁徙之乐,而忘其乡。昔汉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诸陵。为今之计,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邓、许、汝、陈、蔡之间,今士大夫无不乐居于此者,顾恐独往而不能济,彼见其侪类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则其去惟恐后耳。此所谓因人之情。 夫天下不能岁岁而丰也,则必有饥馑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时,父子且不能相顾,又安知去乡之为戚哉?当此之时,募其乐徙者,而使所过廪之,费不甚厚,而民乐行。此所谓因时之势。 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贷其耕耘之具,而缓其租,然后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渐也。 【策别十】 其四曰较赋役。自两税之兴,因地之广狭瘠腴而制赋,因赋之多少而制役,其初盖甚均也。责之厚赋,则其财足以供。署之重役,则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轻重厚薄,一出于地,而不可易也。户无常赋,视地以为赋。人无常役,视赋以为役。是故贫者鬻田则赋轻,而富者加地则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胜,亦所以破兼并之门,而塞侥幸之源也。 及其后世,岁月既久,则小民稍稍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则虽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户之赋,官知其为赋之多少,而不知其为地之几何也。如此,则增损出入,惟其意之所为。官吏虽明,法禁虽严,而其势无由以止绝。且其为奸,常起于贸易之际。夫鬻田者,必穷迫之人,而所从鬻者,必富厚有馀之家。富者恃其有馀而邀之,贫者迫于饥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赋。有田者,方其贫困之中,苟可以缓一时之急,则不暇计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又其奸民欲以计免于赋役者,割数亩之地,加之以数倍之赋,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数十年来,天下之赋,大抵淆乱。有兼并之族而赋甚轻,有贫弱之家而不免于重役,以至于破败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赋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 夫天下不可以有侥幸也。天下有一人焉侥幸而免,则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侥幸者如此之众,则其不幸而受其弊者从亦可知矣。三代之赋,以什一为轻。今之法,本不至于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赋敛为病者,岂其岁久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于此欤?虽然,天下皆知其为患而不能去。何者?势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广狭瘠腴,而更制其赋之多寡,则奸吏因缘为贿赂之门,其广狭瘠腴,亦将一切出于其意之喜怒,则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议,而臣以为此最易见者,顾弗之察耳。 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数。具所直之数,必得其广狭瘠腴之实,而官必据其所直之数,而取其易田之税,是故欲知其地之广狭瘠腴,可以其税推也。久远者不可复知矣,其数十年之间,皆足以推较,求之故府,犹可得而见。苟其税多者则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则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赋少,其役轻,则夫人亡而赋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给其赋,重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实之直而书之契,则夫自今以往者,贸易之际,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与凡赋之所宜多少,而以税参之,如此,则一持筹之吏坐于帐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虚实,不过数月,而民得以少苏。不然,十数年之后,将不胜其弊,重者日以轻,而轻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终也。 【策别十一】 其五曰教战守。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作坐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议,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卷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后,甲兵顿弊,而人民日以安于太平之佚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酣豢于游戏酒食之间,其刚心勇气,消耗钝?毛,痿蹶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 盖尝试论之。天下之势,譬如一身。王公贵人所以养其身者,岂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于多疾。至于农夫小民,终岁劳苦,而未尝告疾,此其故何也?夫风雨霜露寒暑之变,以疾之所由生也。农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穷冬暴露,其筋骸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今王公贵人处于重屋之下,出则乘舆,风则袭裘,雨则御盖,凡所以虑患之具,莫不备至。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是故善养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劳,步趋动作,使其四体狃于寒暑之变,然后可以刚健强力,涉险而不伤。 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不出于西,则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于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为患必有所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之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悚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恐,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于兵,彼知有所敌,则固已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明欤? 【策别十二】 其六曰去奸民。自昔天下之乱,必生于治平之日,休养生息,而奸民得容于其间,蓄而不发,以待天下之衅。至于时有所激,势有所乘,则溃裂四出,不终朝而毒流于天下。圣人知其然,是故严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 夫大乱之本,必起于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发也常至于乱天下。今夫世人之所忧以为可畏者,必曰豪侠大盗。此不知变者之说也。天下无小奸,则豪侠大盗无以为资。且以治平无事之时,虽欲为大盗,将安所容其身?而其残忍贪暴之心无所发泄,则亦时出为盗贼,聚为博弈,群饮于市肆,而叫号于郊野。小者呼鸡逐狗,大者椎牛发冢,无所不至,捐父母,弃妻孥,而相与嬉游。凡此者,举非小盗也。天下有衅,锄?棘矜相率而剽夺者,皆向之小盗也。 昔三代之圣王,果断而不疑,诛除击去,无有遗类,所以拥护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后世,刑法日以深严,而去奸之法,乃不及于三代。何者?待其败露,自入于刑而后去也。夫为恶而不入于刑者,固已众矣。有终身为不义,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于法者。有巧为规避,持吏短长而不可诘者。又有因缘幸会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于刑,则其所去者盖无几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恶未丽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轻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后宥而舍之。其化之不从,威之不格,患苦其乡之民,而未入于五刑者,谓之罢民。凡罢民,不使冠带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齿于乡党。由是观之,则周之盛时,日夜整齐其人民,而锄去其不善。譬如猎人,终日驰驱践蹂于草茅之中,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于纲罗而后取也。夫然后小恶不容于乡,大恶不容于国,礼乐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 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宽厚为称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所侥幸,务出罪人,外以邀雪冤之赏,而内以待阴德之报。臣是以知天下颇有不诛之奸,将为子孙忧。宜明敕天下之吏,使以岁时纠察凶民,而徙其尤无良者,不必待其自入于刑,而间则命使出按郡县,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讼而数犯法者,皆诛无赦。诛一乡之奸,则一乡之人悦。诛一国之之奸,则一国之人悦。要以诛寡而悦众,则虽尧舜亦如此而已矣。 天下有三患,而蛮夷之忧不与焉。有内大臣之变,有外诸侯之叛,有匹夫群起之祸,此三者其势常相持。内大臣有权,则外诸侯不叛。外诸侯强,则匹夫群起之祸不作。今者内无权臣,外无强诸侯,而万世之后,其尤可忧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为安民之终云。 【策别十三】 厚货财者,其别有二。一曰省费用。夫天下未尝无财也。昔周之兴,文王、武王之国不过百里,当其受命,四方之君长交至于其廷,军旅四出,以征伐不义之诸侯,而未尝患无财。方此之时,关市无征,山泽不禁,取于民者不过什一,而财有馀。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取千八百国之贡,而不足于用。由此观之,夫财岂有多少哉! 人君之于天下,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功;仰人以援已,则难为力。是故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人之为易也。臣请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穷困时,所望不过十金之资,计其衣食之费,妻子之奉,出入于十金之中,宽然而有馀。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则心意之欲,日以渐广,所入益众,而所欲益以不给。不知罪其用之不节,而以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贪,求愈多而财愈不供,此其为惑,未可以知其所终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岂能寒而不衣、饥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财之不足为病,何以异此。 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之地至狭也。然岁岁出师以诛讨僭乱之国,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东下并潞,其费用之多,又百倍于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尝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则亦甚惑矣。 夫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计,则可以九年无饥也。岁之所入,足用而有余。是以九年之蓄,常闲而无用。卒有水旱之变,盗贼之忧,则官可以自办而民不知。若此者,天不能使之灾,地不能使之贫,四夷盗贼不能使之困,此万世之计也。而其不能者,一岁之入,才足以为一岁之出,天下之产,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虽不至于虐取其民,而有急则不免于厚赋。故其国可静而不可动,可逸而不可劳,此亦一时之计也。至于最下而无谋者,量出以为入,用之不给,则取之益多。天下晏然无大患难,而尽用衰世苟且之法,不知有急则将何以加之,此所谓不终月之计也。 今天下之利,莫不尽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关有征,市有租,盐铁有榷,酒有课,茶有算,则凡衰世苟且之法,莫不尽用矣。譬之于人,其少壮之时,丰健勇武,然后可以望其无疾,以至于寿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见而无遗,若八九十者,将何以待其后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穷思竭虑,以广求利之门。且人而不思,则以为费用不可复省,使天下而无盐铁酒茗之税,将不为国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费,固有去之甚易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者矣。臣不能尽知,请举其所闻,而其余可以类求焉。 夫无益之费,名重而实轻,以不急之实,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岁而郊,郊而赦,赦而赏,此县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数日而待赐,此诚不可以卒去。至于大吏,所谓股肱耳目,与县官同其忧乐者,此岂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庙,今又饰老佛之宫,而为之祠,固已过矣,又使大臣以使领之,岁给以巨万计,此何为者也!天下之吏,为不少矣,将患未得其人。苟得其人,则凡民之利,莫不备举,而其患莫不尽去。今河水为患,不使滨河州郡之吏亲视其灾,而责之以救灾之术,徒为都水监。夫四方之水患,岂其一人坐筹于京师而尽其利害!天下有转运使足矣,今江淮之间,又有发运,禄赐之厚,徒兵之众,其为费岂可胜计哉!盖尝闻之,里有蓄马者,患牧人欺之而盗其刍菽也,又使一人焉为之厩长,厩长立而马益癯。今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无益之费,不为不多矣。 臣以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无轻其毫厘而积之,则天下庶乎少息也。 【策别十四】 其二曰定军制。自三代之衰,井田废,兵农异处,兵不得休而为民,民不得息肩而无事于兵者,千有余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极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复追矣。至于汉、唐,犹有可得而言者。 夫兵无事而食,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此二者相胜而不可并行,其势然也。今夫有百顷之闲田,则足以牧马千驷,而不知其费。聚千驷之马,而输百顷之刍,则其费百倍,此易晓也。昔汉之制,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兵,虽皆出于农夫,而方其为兵也,不知农夫之事,是故郡县无常屯之兵,而京师亦不过有南北军、期门、羽林而已。边境有事,诸侯有变,皆以虎符调发郡国之兵,至于事已而兵休,则涣然各复其故。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至于弊者,未尝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卫府兵,天下之府八百余所,而屯于关中者,至有五百,然皆无事则力耕而积谷,不惟以自赡养,而又有以广县官之储。是以兵虽聚于京师,而天下亦不至于弊者,未尝无事而食也。 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辅者,以数十万计,皆仰给于县官。有汉、唐之患,而无汉、唐之利,择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财,近自淮甸,而远至于吴、蜀,凡舟车所至,人力所及,莫不尽取以归于京师。晏然无事,而赋敛之厚,至于不可复加,而三司之用,犹苦其不给。其弊皆起于不耕之兵聚于内,而食四方之贡赋。 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环往来屯戍于郡县者。昔建国之初,所在分裂,拥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战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余孽犹有存者。上之人见天下之难合而恐其复发也,于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于县镇,往往皆有京师之兵。由此观之,则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为守也。而可以长久而不变乎? 费莫大于养兵,养兵之费,莫大于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县,远者或数千里,其月廪岁给之外,又日供其刍粮。三岁而一迁,往者纷纷,来者累累,虽不过数百为辈,而要其归,无以异于数十万之兵三岁而一出征也。农夫之力,安得不竭?馈运之卒,安得不疲? 且今天下未尝有战斗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劳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为休息闲居无用之兵者,其意以为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丰食,开府库,辇金帛,若有所负,一逆其意,则欲群起而噪呼,此何为者也?天下一家,且数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无以异于畿甸,亦不必举疑四方之兵而专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均贼,与近岁贝州之乱,未必非禁兵致之。 臣愚以为郡县之土兵,可以渐训而阴夺其权,则禁兵可以渐省而无用。天下武健,岂有常所哉?山川之所习,风气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战国尝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吴人之短小,皆尝以抗衡于上国,夫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钝弊劣弱而不振者,彼见郡县皆有禁兵,而待之异等,是以自弃于贱隶役夫之间,而将吏亦莫之训也。苟禁兵可以渐省,而以其资粮益优郡县之土兵,则彼固已欢欣踊跃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从捍城之外,无所复用。如此,则内无屯聚仰给之费,而外无迁徙供亿之劳,费之省者,又已过半矣。 【策别十五】 训兵旅者,其别有三。一曰蓄材用。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岂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欤?器械钝弊而不足用欤?抑为城郭不足守欤?廪食不足给欤?此数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则是无材用也。 夫国之有材,譬如山泽之有猛兽,江河之有蛟龙,伏乎其中而威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鳅?元之所蟠,?羊豚之所牧,虽千仞之山,百寻之溪,而人易之。何则?其见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谓无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谓无才。然以区区之二虏,举数州之众,以临中国,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气未尝少衰,其词未尝少挫,则是其心无所畏也。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今朝廷之上,不能无忧,而大臣恬然未尝有拒绝之议,非不欲绝也,而未有以待之。则是朝廷无所恃也。缘边之民,西顾而战栗。牧马之士,不敢弯弓而北向。吏士未战而先期于败,则是民轻其上也。外之蛮夷无所畏,内之朝廷无所恃,而民之自轻其上,此犹足以为有人乎! 天下未尝无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圣人,以无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实,以可见之实,而较天下之虚名。二者相为用而不可废。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纷然奔走从事于其间,而要之以其终,不肖者无以欺其上。此无他,先名而后实也。不先其名,而唯实之求,则来者寡。来者寡,则不可以有所择。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择之人,则是不先名之过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孙、吴之书,其读之者,未必能战也。多言之士,喜论兵者,未必能用也。进之以武举,而试之以骑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将以求天下之实,则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为未必然而弃之,则是其必然者,终不可得而见也。 往者西师之兴,其先也,惟不以虚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择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兴之际,四顾惶惑而不知所措。于是设武举,购方略,收勇悍之士,而开猖狂之言,不爱高爵重赏,以求强兵之术。当此之时,天下嚣然,莫不自以为知兵也。来者日多,而其言益以无据,至于临事,终不可用。执事之臣,亦遂厌之,而知其无益,故兵休之日,举从而废之。今之论者,以为武举、方略之类,适足以开侥幸之门,而天下之实才,终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过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虚名,而不较之以实,至其弊也,又举而废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复以兵术进,亦已过矣。 天下之实才,不可以求之于言语,又不可以较之于武力,独见之于战耳。战不可得而试也,是故见之于治兵。子玉治兵于?,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贾观之,以为刚而无礼,知其必败。孙武始见,试以妇人,而犹足以取信于阖闾,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观将帅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骄豪而难令,勇悍而不知战,此真足以观天下之才也。武举、方略之类以来之,新兵以试之。观其颜色和易,则足以见其气;约束坚明,则足以见其威;坐作进退,各得其所,则足以见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强也。故曰:先之以无益之虚名,而较之以可见之实。庶乎可得而用也。 【策别十六】 其二曰练军实。三代之兵,不待择而精,其故何也?兵出于农,有常数而无常人,国有事,要以一家而备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养,疾病者得以为闲民,而役于官者,莫不皆其壮子弟。故其无事而田猎,则未尝发老弱之民;师行而馈粮,则未尝食无用之卒。使之足轻险阻,而手易器械。聪明足以察旗鼓之节,强锐足以犯死伤之地,千乘之众,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杀人少而成功多,费用省而兵卒强。 盖春秋之时,诸侯相并,天下百战,其经传所见谓之败绩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过犯其偏师而猎其游卒,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万流血于江河如后世之战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壮者以为兵,则其势不可得而多杀也。 及至后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复而为民,于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为兵,其妻子屋庐,既已托于营伍之中,其姓名既已书于官府之籍,行不得为商,居不得为农,而仰食于官,至于衰老而无归,则其道诚不可以弃去,是故无用之卒,虽薄其资粮,而皆廪之终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过四十余年之间。勇锐强力之气足以犯坚冒刃者,不过二十余年。今廪之终身,则是一卒凡二十年无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养兵十万,则是五万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则是五年为无益之费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财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战,是谓弃财。不可使战而驱之战,是谓弃民。臣观秦、汉之后,天下何其残败之多耶!其弊皆起于分民而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万之众,而见屠于数千之兵者。其良将善用,不过以为饵,委之啖贼。嗟夫!三代之衰,民之无罪而死者,其不可胜数矣。 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陕西之役,举籍平民以为兵。继以明道、宝元之间,天下旱蝗,次及近岁青、齐之饥,与河朔之水灾,民急而为兵者,日以益众。举籍而按之,近世以来,募兵之多,无如今日。然皆老弱不教,不能当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费,百倍于古。此甚非所以长久而不变者也。 凡民之为兵者,其类多非良民。方其少壮之时,博弈饮酒,不安于家,而后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气沮,盖亦有悔而不可复者矣。臣以谓:五十已上,愿复而为民者,宜听;自今以往,民之愿为兵者,皆三十以下则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为兵,十年而复归,其精力思虑,犹可以养生送死,为终身之计。使其应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为十年之计,则除其籍而不怨。以无用之兵终身坐食之费,而为重募,则应者必众。如此,县官长无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战者,不至于无罪而死。彼皆知其不过十年而复为平民,则自爱其身而重犯法,不至于叫呼无赖以自弃于凶人。 今夫天下之患,在于民不知兵。故兵常骄悍而民常怯。盗贼攻之而不能御,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为兵,兵得复还而为民,则天下之知兵者众,而盗贼戎狄将有所忌。然犹有言者,将以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则缓急有所不济。夫所谓十年而代者,岂举军而并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将去者,有当代者,新故杂居而教之,则缓急可以无忧矣。 【策别十七】 其三曰倡勇敢。臣闻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天子无皆勇之将,而将军无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权,英雄豪杰之士,所以阴用而不言于人,而人亦莫之识也。 臣请得以备言之。夫倡者,何也?气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军之勇怯。人人而较之,则勇怯之相去,若莛与楹。至于三军之勇怯,则一也。出于反覆之间,而差于豪厘之际,故其权在将与君。人固有暴猛兽而不操兵,出入于白刃之中而色不变者。有见虺蜴而却走,闻钟鼓之声而战栗者。是勇怯之不齐,至于如此。然闾阎之小民,争斗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于杀人。当其发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勇夫,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子,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乘,则夺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于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故曰致勇有术。 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然者众矣。弓矢相及,剑?相搏,胜负之势,未有所决,而三军之士,属目于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军之众,可以气使也。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苟有以发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 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难得也。捐其妻子,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难能也。以难得之人,行难能之事,此必有难报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将,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阴厚之。人之有异材者,虽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异。自异而上不异之,则缓急不可以望其为倡。故凡缓急而肯为倡者,必其上之所异也。昔汉武帝欲观兵于四夷,以逞其无厌之求,不爱通侯之赏,以招勇士,风告天下,以求奋击之人,然卒无有应者。于是严刑峻法,致之死地,而听其以深入赎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驰骤于万死之地,是故其将降,其兵破败,而天下几至于不测。何者?先无所异之人,而望其为倡,不已难乎! 私者,天下之所恶也。然而为已而私之,则私不可用。为其贤于人而私之,则非私无以济。盖有无功而可赏,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责其为倡也。天下之祸,莫大于上作而下不应。上作而下不应,则上亦将穷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诛之,而将帅之臣,谨守封略,收视内顾,莫有一人先奋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尽力,不得已而出,争先而归,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无以应,则其势不得不重赂而求和。其患起于天子无同忧患之臣,而将军无心腹之士。西师之休,十有余年矣,用法益密,而进人益艰,贤者不见异,勇者不见私,天下务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缓急将谁为之倡哉? ●卷四十八 ◎策断三首 【策断上】 二虏为中国患,至深远也。天下谋臣猛将,豪杰之士,欲有所逞于西北者,久矣。闻之兵法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向者,臣愚以为西北难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故尝窃以为可特设一官,使独任其责,而执政之臣,得以专治内事。苟天下之弊,莫不尽去,纪纲修明,食足而兵强,百姓乐业,知爱其君,卓然有不可胜之备。如此,则臣固将备论而极言之。 夫天下将兴,其积必有源。天下将亡,其发必有门。圣人者,唯知其门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无道不与焉。盖有以诸侯强逼而至于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于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执权而至于亡者,汉、魏是也。有以蛮夷内侵而至于亡者,二晋是也。(司马氏、石氏。)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门而塞之,则至于今可以不废。惟其讳亡而不为之备,或备之而不得其门,故祸发而不救。夫天子之势,蟠于天下而结于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溃之。其窥之甚难,其取之甚密,旷日持久,然后可得而间,盖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圣人必于其全安甚盛之时,而塞其所由亡之门。 盖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戎、北狄,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戎、北狄,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内之民实执其存亡之权,而不能独起,其发也必将待外之变。先之以戎狄,而继之以吾民,臣之所谓可畏者,在此而已。 昔者敌国之患,起于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无厌,以有倦待无厌,而能久安于无事,天下未尝有也。故夫二虏之患,特有远近耳,而要以必至于战。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其无乃出于仓卒而备于一时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于一时,当其危疑扰攘之间,而吾不能自必,则权在敌国。权在敌国,则吾欲战不能,欲休不可。进不能战,而退不能休,则其计将出于求和。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媾者必重。军旅之后,而继之以重媾,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加赋于民。加赋而不已,则凡暴取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天下一动,变生无方,国之大忧,将必在此。 盖尝闻之,用兵有权,权之所在,其国乃胜。是故国无小大,兵无强弱,有小国弱兵而见畏于天下者,权在焉耳。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奋掷于山林,此其故何也?权在人也。我欲则战,不欲则守。战则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昔者秦尝用此矣。开关出兵以攻诸侯,则诸侯莫不愿割地而求和。诸侯割地而求和于秦,秦人未尝急于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后应。故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战。如此,则权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强于天下之诸侯,秦惟能自必,而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变,而卒归于秦。诸侯之利,固在从也。朝闻陈轸之说而合为从,暮闻张仪之计而散为横。秦则不然。横人之欲为横,从人之欲为从,皆使其自择而审处之。诸侯相顾,而终莫能自必,则权之在秦,不亦宜乎? 向者宝元、庆历之间,河西之役,可以见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后战。其终也,逆探其意而与之和,又从而厚馈之,惟恐其一日复战也。如此,则贼常欲战而我常欲和。贼非能常战也,特持其欲战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势,屡用而屡得志,是以中国之大,而权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中国。欲权之在中国,则莫若先发而后罢。示之以不惮,形之以好战,而后天下之权,有所归矣。 今夫庸人之论,则曰勿为祸始。古之英雄之君,岂其乐祸而好杀。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岁岁出师,以从事于夷狄,盖晚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处强也。当时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为敌国无衅而我则发之。夫为国者,使人备已,则权在我,而使已备人,则权在人。当太宗之时,四夷狼顾以备中国,故中国之权重。苟不先之,则彼或以执其权矣,而我又鳃鳃焉恶战而乐罢,使敌国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于吾。如此,则虽有天下,吾安得而为之?唐之衰也,惟其厌兵而畏战,一有败衄,则兢兢焉缩首而去之,是故奸臣执其权以要天子。及至宪宗,奋而不顾,虽小挫而不为之沮。当此之时,天下之权,在于朝廷。伐之则足以为威,舍之则足以为恩。臣故曰:先发而后罢,则权在我矣。 【策断中】 臣闻用兵有可以逆为数十年之计者,有朝不可以谋夕者。攻守之方,战斗之术,一日百变,犹以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谋夕者也。古之欲谋人之国者,必有一定之计。勾践之取吴,秦之取诸侯,高祖之取项籍,皆得其至计而固执之。是故有利有不利,有进有退,百变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计未始易也。勾践之取吴,是骄之而已。秦之取诸侯,是散其从而已。高祖之取项籍,是间疏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计不可易者,虽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为必至于战,则其攻守之方,战斗之术,固未可以豫论而臆断也。然至于用兵之大计,所以固执而不变者,臣请得以豫言之。 夫西戎、北胡,皆为中国之患。而西戎之患小,北胡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故二者,皆所以为忧。而臣以为兵之所加,宜先于西。故先论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 今夫邹与鲁战,则天下莫不以为鲁胜,大小之势异也。然而势有所激,则大者失其所以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为小,故有以邹胜鲁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长,地广而备多,备多而力分,小国聚而大国分,则强弱之势,将有所反。大国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国之人,计穷而无所恃,则致死而不顾。是以小国常勇,而大国常怯。恃大而不戒,则轻战而屡败。知小而自畏,则深谋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战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欢欣相得之际也。国大则君尊而上下不交,将军贵而吏士不亲,法令繁而民无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国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忧则相恤,有急则相赴。凡此数者,是小国之所长,而大国之所短也。使大国而不用其所长,常出于其所短,虽百战而百屈,岂足怪战! 且夫大国,则固有所长矣,长于战而不长于守。夫守者,出于不足而已。譬之于物,大而不用,则易以腐败,故凡击搏进取,所以用大也。孙武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自敌以上者,未尝有不战也。自敌以上而不战,则是以有余而用不足之计,固已失其所长矣。凡大国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数出,而彼不能应。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财,以罔市利,而贩夫小民终莫能与之竞者,非智不若,其财少也。是故贩夫小民,虽有桀黠之才,过人之智,而其势不得不折而入于千金之家。何则?其所长者不可以与较也。 西戎之于中国,可谓小国矣。向者惟不用其所长,是以聚兵连年而终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长,则莫若数出,数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谓分兵者,非分屯之谓也,分其居者与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适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则一岁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则一岁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则是一人而岁一出也。吾一岁而一出,彼一岁而十被兵焉,则众寡之不侔,劳逸之不敌,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于敌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敌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吴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陈欤?夫御戎之术,不可以逆知其详,而其大略,臣未见有过此者也。 【策断下】 其次请论北狄之势。古者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然所以能敌之者,其国无君臣上下朝觐会同之节,其民无谷米丝麻耕作织?之劳。其法令以言语为约,故无文书符传之繁。其居处以逐水草为常,故无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肉酪,足以为养生送死之具。故战则人人自斗,败则驱牛羊远徙,不可得而破。盖非独古圣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犹狙猿之不可使冠带,虎豹之不可被以羁绁也。故中行说教单于无爱汉物,所得缯絮,皆以驰草棘中,使衣?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坚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氵重酪之便美也。由此观之,中国以法胜,而匈奴以无法胜。 圣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谨守之,筑为城郭,堑为沟池,大仓廪,实府库,明烽燧,远斥堠,使民知金鼓进退坐作之节,胜不相先,败不相后。此其所以谨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则不如无法之为便也。故夫各辅其性而安其生,则中国与胡,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胡人之不可从中国之法,犹中国之不可从胡人之无法也。 今夫佩玉服?冕而垂旒者,此宗庙之服,所以登降揖让折旋俯仰为容者也,而不可以骑射。今夫蛮夷而用中国之法,岂能尽如中国哉!苟不能尽如中国,而杂用其法,则是佩玉服?冕垂旒而欲以骑射也。昔吴之先,断发文身,与鱼鳖龙蛇居者数十世,而诸侯不敢窥也。其后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乘车射御,使出兵侵楚,而阖庐、夫差又逞其无厌之求,开沟通水,与齐、晋争强,黄池之会,强自冠带,吴人不胜其弊,卒入于越。夫吴之所以强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蛮夷之资,而贪中国之美,宜其可得而图之哉。 西晋之亡也,匈奴、鲜卑、氐、羌之类,纷纭于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君长,如刘元海、苻坚、石勒、慕容隽之俦,皆以绝异之姿,驱驾一时之贤俊,其强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终于覆亡相继,远者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其心固安于无法也,而束缚于中国之法。中国之人,固安于法也,而苦其无法。君臣相戾,上下相厌。是以虽建都邑,立宗庙,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于其间,而安能久乎?且人而弃其所得于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 契丹自五代南侵,乘石晋之乱,奄至京邑,睹中原之富丽、庙社宫阙之壮而悦之,知不可以留也,故归而窃习焉。山前诸郡,既为所并,则中国士大夫有立其朝者矣。故其朝廷之仪,百官之号,文武选举之法,都邑郡县之制,以至于衣服饮食,皆杂取中国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贵壮而贱老,贪得而忘失,胜不相让,败不相救者犹在也。其中未能革其犬羊豺狼之性,而外牵于华人之法,此其所以自投于陷阱网罗之中。而中国之人,犹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置规画,皆不复蛮夷之心,以为不可得而图之,亦过计矣。且夫天下固有沉谋阴计之士也。昔先王欲图大事,立奇功,则非斯人莫之与共。梁之尉缭,汉之陈平,皆以樽俎之间,而制敌国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纾天下之祸而已。 彼契丹者,有可乘之势三,而中国未之思焉,则亦足惜矣。臣观其朝廷百官之众,而中国士大夫交错于其间,固亦有贤俊慷慨不屈之士,而诟辱及于公卿,鞭扑行于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囚徒之耻,宜其有惋愤郁结而思变者,特未有路耳。凡此皆可以致其心,虽不为吾用,亦以间疏其君臣。此由余之所以入秦也。幽燕之地,自古号多雄杰,名于图史者,往往而是。自宋之兴,所在贤俊,云合响应,无有远迩,皆欲洗濯磨淬以观上国之光,而此一方,独陷于非类。昔太宗皇帝亲征幽州,未克而班师,闻之谍者曰:幽州士民,谋欲执其帅以城降者,闻乘舆之还,无不泣下。且胡人以为诸郡之民,非其族类,故厚敛而虐使之,则其思内附之心,岂待深计哉,此又足为之谋也。使其上下相猜,君民相疑,然后可攻也。语有之曰:鼠不容穴,衔窭薮也。彼僭立四都,分置守宰,仓廪府库,莫不备具,有一旦之急,适足以自累,守之不能,弃之不忍,华夷杂居,易以生变。如此,则中国之长,足以有所施矣。 然非特如此而已也。中国不能谨守其法,彼慕中国之法,而不能纯用,是以胜负相持而未有决也。夫蛮夷者以力攻,以力守,以力战,顾力不能则逃。中国则不然。其守以形,其攻以势,其战以气,故百战而力有余。形者,有所不守,而敌人莫不忌也。势者,有所不攻,而敌人莫不惫也。气者,有所不战,而敌人莫不慑也。苟去此三者而角之于力,则中国固不敌矣。尚何云乎!惟国家留意其大者而为之计,其小者臣未敢言焉。 ◎杂策五首 【禹之所以通水之法】 自禹而下至于秦,千有馀年,滨河之民,班白而不识濡足之患。自汉而下,至于今数千年,河之为患,绵绵而不绝。岂圣人之功烈,至汉而熄哉?方战国之用兵,国于河之ヂ者,三晋为多。而魏文侯时,白圭治水,最为有功,而孟子讥其以邻国为壑。自是之后,或决以攻,或沟以守,新防交兴,而故道旋失。然圣人之迹,尚可以访之于耆老。秦不亟治而遗患于汉,汉之法又不足守。夫禹之时,四渎唯河最难治,以难治之水,而用不足守之法,故历数千年而莫能以止也。圣人哀怜生民,谋诸廊庙之上左右辅弼之臣,又访诸布衣之间,苟有所怀,孰敢不尽?盖陆人不能舟,而没人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亲被其患,知之宜详。当今莫若访之海滨之老民,而兴天下之水学。古者将有决塞之事,必使通知经术之臣,计其利害,又使水工行视地势,不得其工,不可以济也。故夫三十馀年之间,而无一人能兴水利者,其学亡也。《禹贡》之说,非其详矣。然而高下之势,先后之次,水之大小,与其蓄泄之宜,而致力之多少,亦可以概见。大抵先其高而后低下,始于北之冀州,而东至于青、徐,南至于荆、扬,而西讫于梁、雍之间。江、河、淮、泗既平,而衡、漳、洚水,伊、洛、?、涧之属,亦从而治。浚畎浍,导九川,潴大野,陂九泽,而蓄泄之势便。兖州作十三载,而?夷既略,故其用力,各有多少之宜,此其凡也。孟子曰:“禹之治水也,水由地中行。”此禹之所以通其法也。愚窃以为治河之要,宜推其理,而酌之以人情。河水湍悍,虽亦其性,然非堤防激而作之,其势不至如此。古者,河之侧无居民,弃其地以为水委。今也,堤之而庐民其上,所谓爱尺寸而忘千里也。故曰堤防省而水患衰,其理然也。 【修废官举逸民】 古者民群而归君,君择臣而教其民,其初盖甚简也。唐虞以来,颇可见矣。历夏、商至周,法令日滋,而官亦随益,故其数三百六十,盖亦有不得已也。《书》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又曰:“夏商官倍,亦克用?。”言其官虽多于古,而天下亦以治也。周之衰也,宣王振之,号为中兴。而重黎之后失其守,而为司马氏,陵迟至孔子之时,周公之典盖坏矣。卿世卿,大夫世大夫,而贤者无以进。孔子慨然而叹,欲修废官、举逸民,以归天下之心,行四方之政,而《春秋》亦讥世禄之臣,盖伤时之至也。自秦更三代之制,官秩一变,汉循其旧,往往增置,历世沿袭,以至于今,遂为大备。愚恐冗局之耗民,而未知废官之可举也。然古之官,其名存其实亡者多矣。司农卿不责以金谷之虚赢,尚书令不问以百官之殿最,此岂非王体之重欤?国家自天圣中,诏天下以经术古文为事,自是博学之君子,莫不群进于有司,然所以待之之礼未尽,故洁廉难合之士,尚未尽出,今优其礼,而天下之逸民至矣。且夫山岩林谷之士,虽有豪杰之才,固未知有簿书吏事也,而刚毅讦直,不识讳忌,故先王置之拾遗补阙之间,此其属任之方也。噫,自孔子没,世之君子安其富贵,而不复思念天下有废而不修之官,逸而不举之民,今明策丁宁而求之,以发孔子千载之长忧,此天下之幸也。 【天子六军之制】 《周礼》之言田赋夫家车徒之数,圣王之制也。其言五等之君,封国之大小,非圣人之制也,战国所增之文也。何以言之?按郑氏说,武王之时,周地狭小,故诸侯之封,及百里而止。周公征伐不服,斥大中国,故大封诸侯,而诸公之地至五百里。不知武王之时,何国不服,而周公之所征伐者谁也?东征之役,见于《诗》《书》,岂其廓地千里,而史不载耶?此甚可疑也。周之初,诸侯八百,春秋之世,存者无数十。郑子产有言:“古者大国百里,今晋、楚千乘,若无侵小,何以至此?”子产之博物,其言宜可信。先儒或以《周礼》为战国阴谋之书,亦有以也。《王制》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而孟子之说亦如此。此三代之通法。鲁之车千乘,僭也。《春秋》大搜、大阅,皆以讥书。言其车之多、徒之众,非鲁之所宜有,故曰大也。夫周之制,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鲁之无千甸之封亦明矣。然公车、千乘之见于《诗》,何也?孟子:“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天子之马止于十二闲,而《诗》有“?来牝三千”,美其富不讥其僭,不害其为诗也。夫千乘之积,虽为七万五千人,而有羡卒处其半焉。故三万者,公徒而已。鲁襄公之十一年,初作三军,僖公之世,未至于三万。愚又疑夫诗人张而大之也。 【休兵久矣而国益困】 中国之有夷狄之患,犹人之有手足之疾也。不忍药石之苦,针砭之伤,一旦流而入于骨髓,则愚恐其苦之不止于药石,而伤之不止于针砭也。中国以禽兽视二虏,故每岁啖以厚利,使就羁绁。圣人之爱中国,而不欲残民之心,古未尝有矣。然夷狄贪忄林,渐不可启,日富日骄,久亦难制。故自宝元以来,赋敛日繁,虽休兵十有馀年,而民适以困者,潜削而不知也。昔先皇帝震怒,举大兵问罪匈奴,师不逾时,而丑虏就盟。西夏之役,边臣治兵振旅,不及数年,旋亦解甲。彼其时之费,与今无已之赂,不可以同日而语矣。天子恭俭,过于文、景,百官奉法,无敢逾僭,而二虏者实残吾民,此天下雄俊英伟之士,所以扼腕而太息也。且夫举天下之大而诛数县之虏,故上下交足,而内外莫不欢欣;弃有限之财,而塞无厌之心,故取于民者愈多,而藏于国者愈急。此天下之所明知而易达之理,惟上之人实图之。 【关陇游民私铸钱与江淮漕卒为盗之由】 三代之所以养民者备矣。农力耕而食,工作器而用,商贾资焉而通之于天下。其食无不义之食也,其器无不义之器也,商贾通之而不以不义资之也。夫以饮食器用之利,而皆以义得焉,使民之所以要利者,非义无由也。后之世,赋取无度,货币无法,义穷而诈胜。夫三代之民,非诚好义也,使天下之利,皆出于义,而民莫不好也。后之所以使民要利者,非诈无由也。是故法令日滋,而弊益烦,刑禁甚严,而奸不可止。呜呼!久矣,其如此也。治其本,朝令而夕从;救其末,百世不改也。私铸之弊,始于钱轻,使钱之直若金之直,虽赏之不为也。今秦蜀之中,又裂纸以为币,符信一加,化土芥以为金玉,奈何其使民不奔而效之也。夫乐生而恶死者,天下之至情也。我且以死拘之,然犹相继而赴于市者,饥寒驱其中,而无以自生也。曰:“等死耳,而或免焉”。漕卒之愆,生于穷乏而无告,家乎舟楫之上,长子孙乎江淮之间,布褐不完,藜藿不给,大冬积雪,水之至涸,而龟手烂足者,累岁不得代,不为盗贼,无所逞志。若稍优其给而代其劳,宜亦衰息耳。夫见利而不动者,伯夷、叔齐之事也;穷困而不为不义者,颜渊之事也。以伯夷、叔齐、颜渊之事而求之无知之民,亦已过矣。故夫廷尉、大农之所患者,非民之罪也,非兵之罪也,上之人之过也。 ●卷四十九 ◎策问二十三首 【私试策问八首】 问: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其国常至于不可救者,何也?所忧者,非其所以乱与亡,而其所以乱与亡者,常出于其所不忧也。请借汉以言之。昔者高帝之世,天下既平矣,当时之所忧者,韩、彭、英、卢而已。此四王者,皆不能终高帝之世,相继仆灭,而不复续。及至吕氏之祸,则犹异姓也。吕氏既已灭矣,而吴、楚之忧,几至于亡国。方韩、彭、吕氏之祸,惟恐同姓之不蕃炽昌大也。然至其为变,则又过于异姓远矣。文、景之世,以为诸侯分裂破弱,则汉可以百世而无忧。至于武帝,诸侯之难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炽。则又以为天下之忧,止于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诸侯王既已无足忧者,而匈奴又破灭臣事于汉。然其所以卒至于中绝而不救,则其所不虑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惩韩、彭之难,中鉴七国之变,而下悼王氏之祸,于是尽侯诸将,而不任以事,裁减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权,以为前世之弊尽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权盛,而党锢之难起,士大夫相与扼腕而游谈者,以为天子一日诛宦官而解党锢,则天下犹可以无事。于是外召诸将,而内胁其君。宦官既诛无遗类,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亡汉。汉之所忧者凡六变,而其乱与亡,辄出于其所不忧,而终不可备。由此观之,治乱存亡之势,其皆有以取之欤?抑将不可推,如江河之徙移,其势自有以相激,而不自知欤?其亦可以理推力救莫之为也?今将使事至而应之,患至而为之谋,则天下之患,不可以胜防,而政化不可以胜变矣。则亦将朝文而暮质,忽宽而骤猛欤?意者亦有可以长守而不变,虽有小患而不足恤者欤?愿因论汉,而极言其所以然。 问:昔三代之际,公卿有生而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迁者。官有常人,而人有常心。故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原,则王之子弟也。发于畎亩,起于匹夫,而至于公相,盖亦有几人而已,士之勤苦终身于学,讲肄道艺,而修其廉隅,以邀乡里之名者,不过以望乡大夫贤能之书。其选举而上,不过以为一命之士。其杰异者至于大夫,极矣。夫周之世,诸侯为政之卿,皆其世臣之子孙,则夫布衣之士,其进盖亦有所止也。当是之时,士皆安其习而乐其分,不倦于小官,而挈为之,故其民事修而世务举。及其后世不然,使天下旅进而更为之,虽布衣之贤,得以骤进于朝廷,而士始有无厌之心矣。官事之不修,民事之不缉,非其不能,不屑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终老而不倦,是以能尽其才。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为弊可胜言乎!今夫州县之吏,有故而不得改官者,盘桓于州县而不能去,久者不过以为职官令以录。仕而达者,自县宰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为郡守而无他才能,则盘桓于太守,而不得去。由此观之,是职官令录与郡守四者,为国家弃材之委,而仕不达者之所盘桓而无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职官令录之近于民,而用弃材焉,使不达者盘桓于其职,此岂先王所以使人不倦之意欤?嗟夫,盖亦有不得已也。居今之势,何以使天下之士各安其分,而无轻于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徙不倦,而无不自聊赖之意?其悉书于篇。 问:古者师出受成于学,兵固学者之所宜知也。今关中之事,又诸君之所亲履而目见者。昔者六国之世,秦尽有今关中之地,地不加广也,而东备齐,南备楚,近则备韩、魏,远则备燕、赵,有敌国之忧,而无中原之助。然而当是时也,攘却西戎,至千余里。今也天下为一,独以关中之地西备羌戎,三方无敌国之忧,而又内引百郡以为助,惴惴焉自固之不暇。以百倍之势,而无昔人分毫之功,此不可不论也。古之为兵者,戍其地则用其地之民,战其野则食其野之粟,守其国则乘其国之马,以是外被兵而内不知,此所以百战而不殆也。今则不然,戍边用东北之人,籴粮用内郡之钱,骑战用西羌之马,是以一郡用兵而百郡骚然,此又不可不论也。昔者卫为狄所灭,齐桓公以车三十乘封文公于楚丘,及其末年,至三百乘。故其诗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来牝三千。”以为资之四夷,则卫之所近者莫若狄。当是时也,狄与卫为仇雠,其势必不以马与卫,然则卫独以何术而能致马如此之多耶?今欲使被边之郡自用其民、自食其粟、自乘其马,而不得其术,故愿闻其详。 问:三代之祭礼,其存者几希矣,其全固不可以一日而复。然今天下郡县通祀社稷、孔子、风伯、雨师与凡山川古圣贤之庙,此其礼尤急而不可阙者也。武王伐商,师渡盟津,有宗庙,有将舟。将舟,社主在焉。则是社稷有主也。古者师行载迁庙之主,无迁庙则以币玉,为庙不可一日虚主也。一日虚主犹不可,若无主而为庙,可乎?是凡庙皆当有主也。今郡县所祭,未尝有主,而皆有土木之像,夫像安出哉。古者祭莫不有尸,《诗》有灵星之尸,则祭无所不用尸也。祭而不用尸者,是始死之奠也。不然,则是祭殇也。今也举不用尸,则如勾祭而已矣。儒者治礼,至其变,尤谨严而详。今之变主为像与祭而无尸者,果谁始也?古者坐于席,故笾豆之长短,?簋之高下,适与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享,则不可知。若其享之,则是俯伏匍匐而就也。鬼神不能谆谆与人接也,故使尸嘏主人。今也无尸,而受胙于于虚位,不亦鄙野可笑矣!夫今欲使庙皆有主,祭皆有尸,不知何道而可?愿从诸君讲求其遗制,合于古而便于今者。 问:《易》之为书,要以不可为必然可指之论也。其始有画而无文,后世圣人始为之辞,盖亦微见其端,而其或为仁,或为义,或小或大,则付之后世学者之分。然世益久远,则学者或入于邪说,故凡孔子之所为赞《易》者,特以防闲其邪说,使之从横旁午要不失正,而非以为必然可指之论也。是故其用意广而其辞约。窃尝深观之,孔子盖有因爻辞而申言之,若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者甚众。《比》之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孕盈缶,终来,有它吉。”《象》曰:“《比》之初六,有它吉也。”《小畜》之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损》之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大有》之上九:“自天?之,吉,无不利。”《象》曰:“上有大吉,自天?也。”夫既已言之矣,而孔子又申言之,使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则孔子固多言也。乃孔子则有不胜言者。故愿与诸君论之。 问:古之为爵赏,所以待有功也。以为有功而后爵,天下必有遗善,是故有无功而爵者,六德六行以兴贤能,是也。古之为刑罚,所以待有罪也。以为有罪而后罚,则天下必有遗恶,是故有无罪而罚者,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是也。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惟幸其有功,故有以为赏之之名。惟因其有罪,故有以为罚之之状。而天下不争。今使无功之人,名之以某德而爵之;无罪之人,状之以某恶而诛之。则天下不知其所从,而上亦将?毛乱而丧其所守。然则古之人将何以处此欤?方今法令明具,政若画一,然犹有冒昧以侥幸,巧诋以出入者,又况无功而赏、无罪而罚欤?古之人将必有以处此也。 问:圣人之言,各有方也。苟为不达,执其一方,而辄以为常,则天下之惑者,不可以胜原矣。昔者孔子以为丧欲速贫,死欲速朽,而有子以为非君子之言,乃孔子则有所由发也。善乎,有子之知孔子也。《语》曰:“?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易》曰:“观,盥而不荐。”《语》曰:“吾岂匏瓜也哉!安能系而不食?”《易》曰:“以杞匏瓜,有陨自天。”是二者其言则同,而其所以言者,可得为同欤?王弼之于《易》,可以为深矣,然因其言之适同,遂以为训,使学者不得不惑。亦不可不辨。 问:古之作者,苟非圣人,皆有所偏。徇其偏则已流,废其长则已苛。二者皆非所谓善学也。君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正也。既以正人,又反以正己。此所以寡过而成名也。昔者韩子论荀、扬之疵,而韩子之疵,有甚于荀、扬。荀卿讥六子之蔽,而荀卿之蔽不下于六子。班固之论子长也,以为是非谬于圣人,而范晔之论班固也,以为目见毫毛而不见睫。自今而观之,不知范氏之书,其果逃于目睫之论也欤?其未也?而莫或正之。故愿闻数子之得失。非务以相高而求胜,盖亦乐夫儒者之以道相正也。 【永兴军秋试举人策问】 问:昔汉受天下于秦,因秦之制,而不害为汉。唐受天下于隋,因隋之制,而不害为唐。汉之与秦,唐之与隋,其治乱安危至相远也,然而卒无所改易,又况于积安久治,其道固不事变也。世之君子,以为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病其说之不效,急于有功,而归咎于法制。是以频年遣使冠盖相望于道,以求民之所患苦。罢去茶禁,归之于民,不以刑狱委任武吏;至于考功取士,皆有所损益。行之数年,卒未有其成,而纷纭之议,争以为不便。嗟乎,此特其小者耳。事之可变,将复有大于此者。今欲尽易天下之骄卒,以为府兵,尽驱天下之异教,以为齐民,尽核天下之惰吏,以为考课,尽率天下之游手,以为农桑,其为拂世厉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行其小者,且不能办,则其大者又安敢议。然则是终不可变欤?抑将变之不得其术欤?将已得其术,而纷纭之议不足恤欤?无乃其道可变而不在其迹欤?所谓胜残去杀者,其卒无效欤?愿条其说。 【国学秋试策问二首】 问:所贵乎学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尝有以是成者,我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汉宣之厉精,始皇之程书,隋文之传餐,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以兴,亦或以衰。晋武之平吴,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之于子之,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世而不获者也。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故欤?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见其成功,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晋武何以辨?请举此数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 问:古者以民之多寡,为国之贫富。故管仲以阴谋倾鲁梁之民,而商鞅亦招三晋之人以并诸侯。当周之盛时,其民物之数登于王府者,盖拜而受之。自汉以来,丁口之蕃息,与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其贡赋输籍之法,必有可观者。然学者以其得天下不以道,又不过再世而亡,是以鄙之而无传焉。孔子曰:“不以人废言。”而况可以废一代之良法乎?文帝之初,有户三百六十馀万,平陈所得又五十万,至大业之始,不及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馀万者,何也?方是时,布帛之积,至于无所容,资储之在天下者,至不可胜数。及其败亡涂地,而洛口诸仓,犹足以致百万之众。其法岂可少哉!国家承平百年,户口之众,有过于隋。然以今法观之,特便于徭役而已,国之贫富何与焉!非徒无益于富,又且以多为患。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是以公私枵然,而百弊并生。夫立法创制,将以远迹三代,而曾隋氏之不及,此岂不可论其故哉? 【试馆职策问三首】 问:《传》曰:“秦失之强,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浸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皆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职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偷,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宽仁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综核名实,至于文学理法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责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 问:古之君子,见礼而知俗,闻乐而知政。於以论兴亡之先后。考古以证今,盖学士大夫之职,而人主与群臣之所欲闻也。请借汉而论之。西汉十二世,而有道之君六,虽成、哀失德,祸不及民,宜其立国之势,强固不拔,而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谈笑而取之。东汉自安、顺以降,日趋于哀乱,而桓灵之虐,甚于三季,其势宜易动,而董、吕、二袁,皆以绝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盖天下,其才百倍王莽,尽其智力,终身莫能得。夫治乱相绝,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愿考其政,察其俗,悉陈其所以然者。 问:国家及闲暇无事时,辟三馆以储士,既命丞弼之臣各举其所知,又诏有司发策而访焉,非独以观子大夫之能,抑亦欲闻天下之要务,决当今之滞论也。官冗之弊久矣,而近岁尤甚。文武之吏,待次于都下者,几数千人。坐视而不救欤?则下有食贫失职之叹。裁损入流,减削任子以救之欤?则上有伤恩失士之忧。河朔之民,不安其居久矣,一遇水旱,则扶老携幼,转徙而南。下令而禁之欤?则民违死而趋生,令必不行。听其南而不禁欤?则河朔渐空。而流民聚于南方,有足忧者。河自近岁屡次而西,听其西而不塞欤?则泛滥千里,农民失业。塞而归之故道欤?则水未必听,或至于啮坏都邑。此三者,皆安危之所系,利害相持而未决者也。子大夫讲之熟矣。愿闻其说。 【省试策问三首】 问:《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君子之至于斯也,亦可谓用力省而成功博矣。陛下嗣位于今四年,未言而民信之,无为而天助之,虽群臣有司,不足以识知盛德之所在。然窃意其万一,殆专以仁孝礼义好生纳谏治天下也。子大夫生于此时,而又以德行道艺宾兴于廷,将必有意于《孟子》之言正君而国定,愿闻所谓一言而兴邦、修身而天下服者。夫尧舜尚矣,学者无所复议。自汉以来,道德纯备,未有如文帝者也。今考其行事,而可疑者三。上林令,吏之不才,而虎圈啬夫,才之过人者也,才者见而不录,不才者置而不问。则事之不废坏者有几?然则兵偃刑措,何从而致之?南越不臣,宠以使者,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此与唐之陵夷,藩镇自立以邀旄钺者何异,不几于姑息苟简之政欤?《传》曰:三王臣主俱贤。五霸不及其臣。文帝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既见,不如也。文帝岂霸者欤?帝自以为不如,而魏文帝乃以为过之,此又何也?抑过之为贤欤?将自谓不如为贤欤?汉文之所以为文,殆以是三者,而可疑如此。故愿与子大夫论之,以待上问而发焉。 问:《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诗》曰:“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文武之功,未有不以得人而成者也。仲尼,旅人也,而门人可使南面。重耳,亡公子也,而从者足以相国。汉之得人,盛于武、宣,皆拔之刍牧之中,而表之公卿之上。世主不以为疑,士大夫不以为嫌者,风俗厚而论议正也。宋蔡廓为吏部尚书,黄散以下,皆得自用,而廓以为薄己。今自宰相不得专选举,一命以上,皆付之定法,此何道也?昔常衮当国,虽尽公守法,而贤愚同滞,天下讥之。及崔贻孙相,不及一年,除吏八百,多其亲旧,号称得人。故建中之政,几同贞观。夫使宰相守法如常衮,则不免于贤愚同滞之讥,用人如贻孙,则必有威福下移之谤。欲望得人于微陋之中,而成功于绳墨之外,岂不难哉!子大夫学优而求用者也,当何施于今,而免于斯二者?愿极言之。 问:历观前世,天下初定,民始休息,下既厌乱而思静,上亦虚心而无作,是以公私富溢,刑罚清省。及其久安无变,则夸者喜名,智者贪功,生事以为乐,无病而自灸,则天下骚然,财屈力殚,而民始病矣。自汉以来,鲜不由此。汉初,置郡不过六十,而文、景之化,几致刑措。及唐中叶,列三百州,为千四百县,而政益荒。是时宿兵八十馀万,民去为商贾,度为佛老,杂入科,率常十五。天下常以劳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流弊之极。至元和中,乃命段平仲、韦贯之、许孟容、李绛一切蠲减,凡省冗官八百员,吏千四百员。民以少纾,而上下相安,无刻核之怨。今朝廷无事,百有馀年,虽六圣相授,求治如不及,而吏隋民劳,盖不胜弊。今者骄兵冗官之费,宗室贵戚之奉,边鄙将吏之给,盖十倍于往日矣。安视而恤欤?则有民穷无告之忧。以义而裁之欤?则有拂逆人情之患。夫元和之世,彼四子者,何独能之。子大夫虽未仕,其详有所不知,而救此之道,当讲其要,愿悉著于篇。 【省试宗室策问】 问:昔周之盛时,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则其子弟也。至两汉间、平、歆、向,世不乏人。而唐之宗室最近而易考,武略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与贺者,不可以一二数。而以宰相进者,有九人焉。呜呼!何其盛也。建隆以来,不以吏事责宗子,虽有文武异才,终身不试。先帝独见远览,恩义并用,增修教养之法,肇开选举之路,盖十有馀年矣。罢朝请而走郡县,释膏梁而治簿书者,固不为少。然名字暴著,可以追配古人者,盖未之见焉。意者谦畏慎默,而不自献欤?将教养选举之法,有所缺而未明欤?其悉著于篇,以俟采择。 【策问三首】 昔人有言,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辨智,韩魏时有奇节。自汉以来,豪杰之士,多出山东山西。国家承平百年,文武并用,所以辅成人才者,可谓至矣。而五路学者,尚未逮古。岂山川气俗有今昔之殊?将教养课试之法未得其要?各以所习之经,闻于师者著于篇。 古者有劝农之官,力田之科,与孝弟同。而自汉以来,率用户口登耗,黜陟守宰。今民去南亩而游市井者,官不禁,载耒耜而适四方者,关不讥也。户口盈缩无复赏罚,此岂治世所当然耶?今欲依古义为农桑之政,计户口而为考课之法,而议者或以为无益有扰,有司惑焉,当何施而可? 古者礼刑相为表里,礼之所去,刑之所取。《诗》曰:“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而汉之盛时,儒者皆以《春秋》断狱。今世因人以立事,因事以立法,事无穷而法日新,则唐之律令,有失于本矣。而况《礼》与《春秋》儒者之论乎?夫欲追世俗而忘返,则教化日微;泥经术而为断,则人情不安。愿闻所以折衷于斯二者。 【私试策问】 问:任人而不任法,则法简而人重。任法而不任人,则法繁而人轻。法简而人重,其弊也,请谒公行而威势下移。法繁而人轻,其弊也,人得苟免,而贤不肖均。此古今之通患也。夫欲人法并用,轻重相持,当安所折衷?使近古而宜今,有益而无损乎?今举于礼部者,皆用糊名易书之法,选于吏部者,皆用长守不易之格。六卿之长,不得一用其意,而胥吏奸人,皆出没其间。此岂治世之法哉。如使有司皆若唐以前,得自以其意进退天下士大夫,官吏恣擅,流言纷纭之害,将何以止之?夫古之人,何修而免于此?夫岂无术?不讲故也。愿闻其详。 【拟殿试策问】 皇帝若曰:呜呼!维天佑民,实相乃后,锡以多士,咸造在廷,顾朕不德,何以致此?永惟子大夫释畎亩之安、轻千里之远而从朕游者,夫岂为利禄哉!闻之于师,而欲献之于君;修之于家,而欲刑之于国者,子大夫之本意也。朕愿闻之。朕即位改元,于今三年,纵未及孔子之有成,犹当庶几于子路之言有勇且知方者,而风俗未厚,刑政未清,阴阳未和,厥咎安在?朕虚心忘已以来众言,而朝廷阙失之政,斯民利害之实,有所未闻;含垢藏疾以待四夷,而羌戎未叙,兵不得解;施舍已责,捐利与民,而农民未安,商旅不行。此三者,朕之所疑,日夜以思而未获者也。其悉言之,无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卷五十 ◎南省说书十道 【左传三道·问供养三德为善】 对:《易》者,圣人所以尽人情之变,而非所以求神于卜筮也。自孔子没,学者惑乎异端之说,而左丘明之论尤为可怪,使夫伏羲、文王、孔子之所尽心焉者,流而入于卜筮之事,甚可悯也。若夫季友、竖牛之事,若亲见而指言之,固君子之所不取矣。虽然,南蒯之说,颇为近正。其卦遇《坤》之《比》,而其繇曰“黄裳元吉”。“黄者,中之色也;裳者,下之饰也;元者,善之长也”。夫以中庸之道,守之以谦抑之心,而行之以体仁之德,以为文王之兆,无以过此矣。虽然,君子视其人,观其德,而吉凶生焉。故南蒯之筮也,遇《坤》之《比》,而不祥莫大焉。且夫负贩之夫,朝而作,暮而息,其望不过一金之储。使之无故而得千金,则狂惑而丧志。夫以南蒯而得文王之兆,安得不狂惑而丧志哉。故曰:“供养三德为善。”又曰:“参成可筮。”而南蒯无以当之,所以使后世知夫卜筮之不可恃也。穆姜筮于东宫,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其繇曰“元亨利贞”。而穆姜亦知其无以当之。故左氏之论《易》,唯南蒯、穆姜之事为近正。而其馀者,君子之所不取也。杜预之论得之矣,以为《洪范》稽疑之说,通龟筮以同卿士之数。学者观夫左氏之书,而正之以杜氏之说,庶乎其可也。谨对。 【左传三道·问小雅周之衰】 对:《诗》之中,唯周最备,而周之兴废,于《诗》为详。盖其道始于闺门父子间,而施及乎君臣之际,以被冒乎天下者,存乎《二南》。后稷、公刘、文、武创业之艰难,而幽、厉失道之渐,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烈,而礼乐文章之备,存乎《颂》。其愈衰愈削而至夷于诸侯者,存乎《王·黍离》。盖周道之盛衰,可以备见于此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陈乎其盛衰之际者也。夫幽、厉虽失道,文、武之业未坠,而宣王又从而中兴之故,虽怨刺并兴,而未列于《国风》者,以为犹有王政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季札观周乐,歌《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札之所谓衰者,盖其当时亲见周道之衰,而不睹乎文、武、成、康之盛也。文中子之所谓盛者,言文、武之馀烈,历数百年而未忘,虽其子孙之微,而天下犹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太史公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当周之衰,虽君子不能无怨,要在不至于乱而已。《文中子》以为周之全盛,不已过乎。故通乎二子之说,而《小雅》之道备矣。谨对。 【左传三道·问君子能补过】 对:甚哉,圣人待天下之通且恕也。朝而为盗跖,暮而为伯夷,圣人不弃也。孟僖子之过也,其悔亦晚矣,虽然,圣人不弃也,曰:犹愈乎卒而不知悔者也。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仲尼之少也贱,天下莫知其为圣人。鲁人曰:“此吾东家丘也。”又曰:“此邹人之子也。”楚之子西,齐之晏婴,皆当时之所谓贤人君子也,其言曰:“孔丘之道,迂阔而不可用。”况夫三桓之间,而孰知夫有僖子之贤哉!僖子之病也,告其子曰:“孔丘,圣人之后也。其先正考甫三命益恭。而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华父督之乱无罪而绝于宋。其后必有圣人。今孔丘博学而好礼,殆其是欤?尔必往师之以学礼。”呜呼,孔子用于鲁三月,而齐人畏其霸。以僖子之贤,而知夫子之为圣人也,使之未亡而授之以政,则鲁作东周矣,故曰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虽然,夫子之道充乎天下者,自僖子始。敬叔学乎仲尼,请于鲁君而与之车,使适周而观礼焉,而圣人之业,然后大备。僖子之功,虽不能用之于未亡之前,而犹能救之于已没之后。左丘明惧后世不知夫僖子之功也,故丁宁而称之,以为补过之君子。昔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夫以圣人而不称其无过之为能,而称其改过之为善,然则补过者,圣人之徒欤?孟僖子者,圣人之徒也。谨对。 【?梁四道·问侵伐土地分民何以明正】 对:《三传》侵伐之例,非正也。《左氏》:“有钟鼓曰伐,无曰侵。”《公羊》:“粗曰侵,精曰伐。”《?梁》:“包人民驱牛马曰侵,斩树木坏宫室曰伐。”愚以谓有隙曰侵,有辞曰伐。齐桓公侵蔡,隙也。蔡溃,遂伐楚,辞也。司马九伐之法,负固不服则侵之,贼贤害民则伐之。然则负固不服者近乎隙,贼贤害民者近乎辞。周之衰也,诸侯相吞,而先王之疆理城郭盖坏矣,故侵伐之间,夫子尤谨而书之。盖古者有分土而无分民,诸侯之侵地者,犹不容于《春秋》,而况包人民驱牛马哉!桓公侵蔡,不书所侵之地者,侵之无辞也。楚子入陈,乡取一人,谓之夏州。《春秋》略而不书,以谓驱民之非正也。呜呼,春秋之际,非独诸侯之相侵也,晋侯取天子之田,而阳樊之人不服,愚又知春秋之不忍书乎此也。谨对。 【?梁四道·问鲁犹三望】 对:先儒论书“犹”之义,可以已也。愚以为不然。《春秋》之所以书“犹”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辞也。“公子遂如齐,至黄乃复。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龠”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辞也。“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不郊,犹三望”是也。夫子伤周道之衰,礼乐文章之坏,而莫或救之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者,悯其不告月而幸其犹朝于庙也。“不郊犹三望”者,伤其不郊而幸其犹三望也。夫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亲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行郊祀之礼而备言之耳。《春秋》之书三望者,皆为不郊而书也。或“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或“郊牛之口伤,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犹三望”,或“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免牛。不郊,犹三望。”《?梁传》曰:“乃者,亡乎人之辞也。犹者,可以已之辞也。”且夫鲁虽不郊而犹有三望者存焉,此夫子之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若曰可以已,则是周之遗典绝矣。或曰:鲁郊,僭也。而夫子何存焉!曰:鲁郊,僭也。而夫子不讥。夫子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而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王、伯禽不见于经,而夫子何讥焉。故曰“犹三望”者,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范宁以三望为海、岱、淮。《公羊》以为太山、河、海。而杜预之说最备,曰:分野之星,及国中山川,皆因郊而望祭之。此说宜可用。谨对。 【?梁四道·问鲁作丘甲】 对:先王之为天下也,不求民以其所不为,不强民以其所不能,故其民优游而乐易。周之盛时,其所以赋取于民者,莫不有法,故民不告劳,而上不阙用。及其衰也,诸侯恣行,其所以赋取于民者,唯其所欲,而刑罚随之,故其民至于穷而无告。夫民之为农,而责之以工也,是犹居山者而责之以舟楫也。鲁成公作丘甲,而《春秋》讥焉。《?梁传》曰:“古者农工各有职。甲,非人人之所能为也。丘作甲,非正也。”而杜预以为古者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戎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而鲁使丘出之也。夫四丘而后为甸,鲁虽重敛,安至于四倍而取之哉!哀公用田赋,曰二吾犹不足。而夫子讥其残民之甚,未有四倍而取者也。且夫变古易常者,《春秋》之所讥也。故书作三军、舍中军、初税亩、作丘甲、用田赋者,皆所以讥政令之所由变也。而《?梁》、杜氏之说如此之相戾,安得不辨其失而归之正哉!故愚曰《?梁》之说是。谨对。 【?梁四道·问雩月何以为正】 对:雩者,先王所以存夫爱民之心而已也。天之应乎人君者,以其德,不以其言也。人君修其德,使之无愧乎其中,而又何祷也。虽然,当岁之旱也,圣王不忍安坐而视民之无告,故为之雩。雩者,先王之所以存夫爱人之心而已也。为传者不达乎此,而为是非纷纷之论,亦可笑矣。《?梁传》曰:“月雩,正也。秋大雩,非正也。冬大雩,非正也。月雩之为正,何也?其时穷,人力尽,是月不雨,则无及矣。雩之必待其时穷,人力尽,何也?雩者,为旱请也。古人之重请。以为非让也。”呜呼,为民之父母,安视其急,而曰毛泽未尽,人力未竭,以行其区区之让哉!愚以为凡书雩者,记旱也。一月之旱,故雩书月。一时之旱,故雩书时。书雩之例,时、月而不日。唯昭公之末年,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而昭公之雩,非旱雩也。《公羊》以为又雩者,聚众以逐季氏。然则旱雩之例,亦可见矣。《传例》曰:“凡灾异,历日者月、历月者时、历时者加日。”又:“雩,记旱也。旱,记灾也。”故愚以此为例。谨对。 【公羊三道·问大夫无遂事】 对:《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利害出于一时,而制之于千里之外,当此之时而不遂,君子以为固。上之不足以利国,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复命而后请,当此之时而遂,君子以为专。专者,固所贬也,而固者,亦所讥也。故曰:《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公羊传》曰:“媵不书,此何以书?以其有遂事书。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则专之可也。”公子遂如周,遂如晋。《公子》亦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也。”其书遂一也,而善恶如此之相远,岂可以不察其实哉。《春秋》者,后世所以学为臣之法也。谓遂之不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流而为专。谓遂之皆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执而为固。故曰:观乎当时之实而已矣。西汉之法,有矫诏之罪,而当时之名臣,皆引以为据。若汲黯开仓以赈饥民,陈汤发兵以诛郅支,若此者,专之可也。不然,获罪于《春秋》矣。谨对。 【公羊三道·问定何以无正月】 对:始终授受之际,《春秋》之所甚谨也。无事而书首时,事在二月而书王二月,事在三月而书王三月者,例也。至于公之始年,虽有二月、三月之书,而又特书正月。隐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庄元年:“春王正月;二月,夫人孙于齐。”所以揭天子之正朔,而正诸侯之始也。《公羊传》曰:“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缘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不可旷年无君。”故诸侯皆逾年即位而书正月。定公元年书曰:“王三月,晋人执宋仲几于京师。”先儒疑焉,而未得其当也。尝试论之。《春秋》十有二公,其得终始之正而备即位之礼者四,文公、成公、襄公、哀公也。摄而立,不得备即位之礼者一,隐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已不得备即位之礼者六,桓公、庄公、闵公、僖公、宣公、昭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又在外者二,庄公、定公也。在外逾年而后至者一,定公也。且夫先君虽在外不以其道终,然未尝有逾年而后至者,则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尝一日无君,而定公之元年鲁之统绝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后续也。正月者,正其君也。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当国,而天子之正朔将谁正耶?此定之所以无正月也。《公羊传》曰:“正月者,正即位也。定无正月者,即位后也。定、哀多微辞。”而何休以为昭公出奔,国当绝,定公不得继体奉正,故讳为微词。呜呼!昭公绝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鲁遂无君矣。《?梁》以为昭无正终,故定无正始。观庄公元年书正,则不言而知其妄矣。谨对。 【公羊三道·问初税亩】 对:古者公田曰藉,藉,借也,言其借民力以治此也。《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言民之必先公田也。《传》曰:“私田稼不善,则非吏;公田稼不善,则非民。”言上之必恤私田也。民先其公,而上恤其私,故民不劳而上足用也。宣公无恩信于民,民不肯尽力于公田,故按行择其善亩而税之。《公羊传》曰:“税亩者何?履亩而税也。”夫民不尽力于公田者,上之过也。宣公不责已悔过,而择其善亩而税之,宜其民之谤ゥ而灾异之作也。税亩之明年冬,?彖生。《公羊》传曰:“?彖生不书,此何以书?幸之也,犹曰受之云尔。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其诸则宜于此焉变矣。”何休以为宣公惧灾复古,故其后大有年。愚以为非也。按《春秋》书“作三军”,后又书“舍中军”。书“跻僖公”,后又书“从祀先公”。事之复正,未尝不书。宣公而果复古也,《春秋》当有不税亩之书。故何休之说,愚不信也。谨对。 ◎迩英进读进读八首 【汉高祖赦季布唐屈突通不降高祖】 轼以谓汉高祖、唐高祖皆创业之贤君,季布、屈突通皆一时之烈丈夫。惟烈丈夫,故能以身殉主,有死无二。惟贤君,故能推至公之心不以私怨杀士。此可以为万世臣主之法。 【汉宣帝诘责杜延年治郡不进】 轼以谓古者贤君用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杜延年名卿,不免出为边吏。治效不进,则诘责之,既进,则褒赏之。所以历试人才、考核事功盖如此。孝宣之治,优于孝文者以此也。马周谏唐太宗,亦以为言。治天下者,不可不知也。 【叔孙通不能致二生】 轼以谓叔孙通制礼,虽不能如三代,然亦因时施宜,有补于世者。鲁二生非之,其言未必皆当,通以谓不知时变,亦宜矣。然谨按扬子《法言》: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或曰,如何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聘先生于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由此观之,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然后中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若与时上下,随人俯仰,虽或适用于一时,何足谓之大臣为社稷之卫哉! 【狄山论匈奴和亲】 轼谨按,汉制,博士秩皆六百石耳。然朝廷有大事,必与丞相御史九卿列侯同议可否。盖亲儒臣,尊经术,不以小臣而废其言。故狄山得与张汤争议上前。此人臣之所甚难,而人主之所欲闻也。温颜以来之,虚怀以受之,犹恐不敢言,又况如武帝作色凭怒,致之于死乎?故汤之用事,至使盗贼半天下,而汉室几乱,盖起于狄山之不容也。 【唐太宗梦虞世南】(或题作汉武帝唐太宗优劣) 轼谓古之贤君,知直臣之难得,忠言之难闻,故生则尽其用,殁则思其言,想见其人,形于梦寐,可谓乐贤好德之主矣。汉武帝雄材大略,不减太宗。汲黯之贤,过于世南。世南已互,太宗思之。汲黯尚存,而武帝厌之。故太宗之治,几于刑措,而武帝之政,盗贼半天下,由此也夫! 【文宗访郑公后得魏?】 轼观唐文宗览贞观事而思郑公之后,亦有意于善治矣。虽然,唐室凌迟,未易兴起,非高才伟人,无足以图之。而信训、注之狂谋,几陨宗社。良可叹已。至于奖魏谟之极谏,愿处于无过之地,亦贤君之用心也。 【张九龄不肯用张守?牛仙客】 轼窃谓士大夫砥砺名节,正色立朝,不务雷同以固禄位,非独人臣之私义,乃天下国家所恃以安者也。若名节一衰,忠信不闻,乱亡随之,捷如影响。西汉之末,敢言者惟王章、朱云二人,章死而云废,则公卿持禄保妻子如张禹、孔光之流耳。故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恣取神器如反掌。唐开元之末,大臣守正不回,惟张九龄一人。九龄既已忤旨罢相,明皇不复闻其过以致禄山之乱。治乱之机,可不慎哉! 【颜真卿守平原以抗安禄山】 轼以谓古者任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汉宣之急贤,萧望之之得君,犹更出治民,然后大用。非独以历试人材,亦所以维持四方,均内外之势也。唐开元、天宝间,重内轻外,当时公卿名臣,非以罪责不出守郡,虽藩镇师守,自以为不如寺监之僚佐,故郡县多不得人。禄山之乱,河北二十四郡一朝降贼,独有一颜真卿,而明皇初不识也。此重内轻外之弊,不可不为鉴。 ●卷五十一 ◎奏议四首 【议学校贡举状】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状奏:准敕讲求学校贡举利害,令臣等各具议状闻奏者。 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君相无知人之才,朝廷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 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顺其所欲行而治之,则易为功;强其所不欲行而复之,则难为力。使三代圣人复生于今,其选举养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学?且天下固尝立学矣。庆历之间,以为太平可待,至于今日,惟有空名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当以时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耶?若乃无大变改,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以谓今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 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文武长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较比四者,而长短之议决矣。今议者所欲变改,不过数端。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章;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或欲举唐室故事,兼采誉望,而罢封弥;或欲罢经生朴学,不用贴、墨,而考大义。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臣请历言之。夫欲兴德行,在于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孟子所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之所向,天下趋焉。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则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服,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则弊车羸马,恶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无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于此乎!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岂独吾祖宗,自古尧舜亦然。《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自古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乎?议者必欲以策论定贤愚、决能否,臣请有以质之。近世士大夫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则忠清鲠亮之士也,岂得以华靡少之。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又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搜抉略尽,临时剽窃,窜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为文也,无规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弊有甚于诗赋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美,亦有贿赂公行,权要请托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权归私门,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诸科举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变而为进士,晓义者又皆去以为明经,其余皆朴鲁不化者也。至于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进士日夜治经传,附之以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于临政,曷尝用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识大义,而望其才能增长,亦已疏矣。 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愿陛下留意其远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总览众才,经略世务,则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下至诸路职司与良二千石耳,区区之法何预焉!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庄,天下皆师之,风俗凌夷,以至南渡。王缙好佛,舍人事而修异教,大历之政,至今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为知者少也。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为圣人,粥书于市者,非庄老之书不售也。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岂此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而乐于诞耳。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安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砺世摩钝者,废矣。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实不能,而窃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以法言,取之以实学。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则天下幸甚。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谏买浙灯状】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状奏:右臣向蒙召对便殿,亲奉德音,以为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指陈得失,无有所隐者。自是以来,臣每见同列,未尝不为道陛下此语,非独以称颂盛德,亦欲朝廷之间如臣等辈,皆知陛下不以疏贱间废其言,共献所闻,以辅成太平之功业。然窃谓空言率人,不如有实而人自劝。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实,莫如以臣试之。故臣愿以身先天下试其小者,上以补助圣明之万一,下以为贤者卜其可否,虽以此获罪,万死无悔。 臣伏见中使传宣下府市司买浙灯四千余盏,有司具实直以闻,陛下又令减价收买,见已尽数拘收,禁止私买,以须上令。臣始闻之,惊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窃为陛下惜此举动也。臣虽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经术,动法尧舜,穷天下之嗜欲,不足以易其乐;尽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忧,而岂以灯为悦者哉。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而极天下之养耳。然大孝在乎养志,百姓不可户晓,皆谓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夺其口体必用之资。卖灯之民,例非豪户,举债出息,畜之弥年。衣食之计,望此旬日。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买,岂可减价贱酬?此事至小,体则甚大。凡陛下所以减价者,非欲以与此小民争此豪末,岂以其无用而厚费也?如知其无用,何必更索?恶其厚费,则如勿买。且内庭故事,每遇放灯,不过令内东门杂物务临时收买,数目既少,又无拘收督迫之严,费用不多,民亦无憾。故臣愿追还前命,凡悉如旧。京城百姓,不惯侵扰,恩德已厚,怨ゥ易生,可不慎欤!可不畏欤! 近日小人妄造非语,士人有展年科场之说,商贾有京城榷酒之议,吏忧减俸,兵忧减廪。虽此数事,朝廷所决无,然致此纷纷,亦有以见陛下勤恤之德,未信于下,而有司聚敛之意,或形于民。方当责己自求,以消谗慝之口。而台官又劝陛下以严刑悍吏捕而戮之,亏损圣德,莫大于此。而又重以买灯之事,使得因缘以为口实,臣实惜之。 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纵出内帑财物,不用大司农钱,而内帑所储,孰非民力?与其平时耗于不急之用,曷若留贮以待乏绝之供?故臣愿陛下将来放灯与凡游观苑囿宴好赐予之类,皆饬有司,务从俭约。顷者诏旨裁减皇族恩例,此实陛下至明至断,所以深计远虑,割爱为民。然窃揆其间,不能无少望于陛下,惟当痛自刻损,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犹若此,而况于吾徒哉。非惟省费,亦且弭怨。 昔唐太宗遣使往凉州讽李大亮献其名鹰,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诏曰:“有臣若此,朕复何忧。”明皇遣使江南采??,汴州刺史倪若水论之,为反其使。又令益州织半臂背子、琵琶捍拨、镂牙合子等,苏许公不奉诏。李德裕在浙西,诏造银?子妆具二十事,织绫二千匹,德裕上疏极论,亦为罢之。使陛下内之台谏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须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不奉诏。陛下聪明睿圣,追迹尧舜,而群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窃尝深咎之。臣忝备府寮,亲见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诛,则臣又有非职之言大于此者,忍不为陛下尽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谨录奏闻,伏候敕下。 【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人间,不容毫厘。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唯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安。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智者所图,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皇甫?、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余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ゥ,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余,何至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余,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己。 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古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甫为相。?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贪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文、景优劣,于斯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余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今者物论沸腾,怨ゥ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余,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书,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再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三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之,益戒于禹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仲虺言汤之德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秦穆丧师于崤,悔痛自誓,孔子录之。自古聪明豪杰之主,如汉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谏如流,改过不惮,号为秦汉以来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用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破之。此理甚明,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新政,皆不与治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苗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骚动,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臣愚蠢不识忌讳,乃者上疏论之详矣,而学术浅陋,不足以感动圣明。近者故相旧臣,藩镇侍从,杂然争言不便,以至台谏二三人者,本其所与缔交唱和表里之人也,然犹不免一言其非者,岂非物议沸腾,事势迫切,而不可止欤?自非见利忘义居之不疑者,孰肯终始胶固,不自湔洗?如吴师孟乞免提举,胡宗愈不愿检详,如逃垢秽,惟恐不脱。人情畏恶,一至于此。近者中外喧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庆,如蒙大赉,实望陛下于旬日之间,涣发德音,洗荡乖僻,追还使者,而罢条例司。今者侧听所为,盖不过使监司体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较几何。此孟子所谓知兄臂之不可纟?,而姑劝以徐。知邻鸡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过,岂如是哉? 臣又闻陛下以为此法且可试之三路。臣以为此法,譬之医者之用毒药,以人之死生,试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岂非陛下赤子,而可试以毒药乎!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臣非敢过为危论,以耸动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军,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则足以生变。今陛下一举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行,则农不安;均输之令出,则商贾不行,而民始忧矣。并省诸军,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与士卒杂处其间,贬杀军分,有同降配,迁徙淮甸,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怀忧,而军始怨矣。内则不取谋于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外则不责成于守令监司,而专用青苗使者,多置闲局,以摈老成,而吏始解体矣。陛下临轩选士,天下谓之龙飞榜,而进士一人首削旧恩,示不复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怅恨者,以陛下有厌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渐消进士,纯取明经,虽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权,自以为功,更相扇摇,以谓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进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诵记注义为明经之学,若法令一更,则士各怀废弃之忧,而人材短长,终不在此。昔秦禁挟书,而诸生皆抱其业以归胜、广相与出力而亡秦者,岂有它哉?亦徒以失业而无所归也。故臣愿陛下勿复言此。民忧而军怨,吏解体而士失望,祸乱之源,有大于此者乎?今未见也,一旦有急,则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时,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为陛下收板荡而止土崩乎?去岁诸军之始并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乐并告陛下。近者放停军人李兴,告虎翼吏率钱行赂以求不并,则士卒不乐可知矣。夫谄谀之人,苟务合意,不惮欺罔者,类皆如此。故凡言百姓乐请青苗钱,乐出助役钱者,皆不可信。陛下以为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当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钱放而不收,则州县官吏,不免责罚。若此钱果不抑配,则愿请之户,后必难收索。前有抑配之禁,后有失陷之罚,为陛下官吏,不亦难乎!故臣以为既行青苗钱,则不当禁抑配,其势然也。人皆谓陛下圣明神武,必能徙义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过遂非之风,此臣所以愤懑太息而不能已也。 昔贾充用事,天下忧恐,而庾纯、任恺,戮力排之。及充出镇秦凉,忠臣义士,莫不相庆,屈指数日,以望维新之化。而冯忱之徒,更相告语曰:“贾公远放,吾等失势矣。”于是相与献谋而充复留。则晋氏之乱,成于此矣。自古惟小人为难去。何则?去一人而其党莫不破坏。是以为之计谋游说者众也。今天下贤者,亦将以此观陛下,为进退之决。或再失望,则知几之士,相率而逝矣。岂皆如臣等辈,偷安怀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逊,忤陛下多矣,不敢复望宽恩,俯伏引领,以待诛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卷五十二 ◎奏议六首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 熙宁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馆权知密州军州事苏轼状奏:臣伏见河北、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窃料明年春夏之际,寇攘为患,甚于今日。是以辄陈狂瞽,庶补万一。谨按山东自上世以来,为腹心根本之地,其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取三晋,则其余强敌,相继灭亡。汉高祖杀陈余,走田横,则项氏不支。光武亦自渔阳、上谷发突骑,席卷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杀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后四方莫敢敌。宋武帝以英伟绝人之资,用武历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窃位数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论以为山东之地,王者得之以为王,霸者得之以为霸,猾贼得之以乱天下。自唐天宝以后,奸臣僭峙于山东,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终不能取,以至于亡。近世贺德伦挈魏博降后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邺都入京师,而汉亡。由此观之,天下存亡之权,在河北无疑也。陛下即位以来,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于四方,五六年间,未有以塞大异者。至于京东,虽号无事,亦当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缓急足以灌输河北。瓶竭则?耻,唇亡则齿寒。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 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无几矣,而饥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乏,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昔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举皆阙食,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祸有迟速。相率为盗,正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圣,至仁至慈,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于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谨条其事,画一如左。 一、臣所领密州,自今岁秋旱,种麦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数寸雨雪,而地冷难种,虽种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种得二三。窃闻河北、京东,例皆如此。寻常检放灾伤,依法须是检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数。今来二麦元不曾种,即无根苗可检,官吏守法,无缘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移,犹有逐熟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良民举为盗矣。且天上无雨,地下无麦,有眼者共见,有耳者共闻。决非欺罔朝廷,岂可坐观不放?欲乞河北、京东逐路选差臣僚一员,体量放税,更不检视。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将夏税斛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实直,令三等已上人户,取便纳见钱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阁。缘今来麦田空闲,若春雨调匀,却可以广种秋稼。候至秋熟,并将秋色折纳夏税。若是已种苗麦,委有灾伤,仍与依条检放。其阙麦去处,官吏诸军请受,且支白米或支见钱。所贵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东,自来官不榷盐,小民仰以为生。近日臣僚上章,辄欲禁榷,赖朝廷体察,不行其言,两路官民,无不相庆。然臣勘会近年盐课日增,元本两路祖额三十三万二千余贯,至熙宁六年,增至四十九万九千余贯,七年亦至四十三万五千余贯,显见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难兴贩。朝廷本为此两路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尽取其利,济惠鳏寡,阴销盗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五六年前,盗贼稀少。是时告捕之赏,未尝破省钱,惟是犯人催纳,役人量出。今盐课浩大,告讦如麻,贫民贩盐,不过一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盗,惟有忍饥。所以五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臣勘会密州盐税,去年一年,比祖额增二万贯,却支捉贼赏钱一万一千余贯,其余未获贼人尚多,以此较之,利害得失,断可见矣。欲乞特敕两路,应贩盐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并与权免收税,仍官给印本空头关子,与灶户及长引大客,令上历破使逐旋书填月日姓名斤两与小客,限十日内更不行用。如敢借名为人影带,分减盐货,许诸色人陈告,重立赏罚,候将来秋熟日仍旧,并元降敕榜,明言出自圣意,令所在雕印,散榜乡村。人非木石,宁不感动,一饮一食,皆诵圣恩,以至旧来贫贱之民,近日饥寒之党,不待驱率,一归于盐,奔走争先,何暇为盗?人情不远,必不肯舍安稳衣食之门,而趋冒法危亡之地也。议者必谓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则盐税大亏,必致阙事。臣以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过行得三两程。若三两程外,须藉大商兴贩,决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运,无缘大段走失。且平时大商所苦,以盐迟而无人买。小民之病,以僻远而难得盐。今小商不出税钱,则所在争来分买。大商既不积滞,则轮流贩卖,收税必多。而乡村僻远,无不食盐,所卖亦广。损益相补,必无大亏之理。纵使亏失,不过却只得祖额元钱,当时官司,有何阙用?苟朝廷捐十万贯钱,买此两路之人不为盗贼,所获多矣。今使朝廷为此两路饥馑,特出一二十万贯见钱,散与人户,人得一贯,只及二十万人。而一贯见钱,亦未能济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盐税半年,则两路之民,人人受赐,贫民有衣食之路,富民无盗贼之忧,其利岂可胜言哉!若使小民无以为生,举为盗贼,则朝廷之忧,恐非十万贯钱所能了办。又况所支捉贼赏钱,未必少于所失盐课。臣所谓“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者,为此也。 一、勘会诸处盗贼,大半是按问减等灾伤免死之人,走还旧处,挟恨报雠,为害最甚。盗贼自知不死,既轻犯法,而人户亦忧其复来,不敢告捕。是致盗贼公行。切详按问自言,皆是词穷理屈,势必不免,本无改过自新之意,有何可愍,独使从轻!同党之中,独不免死。其灾伤,敕虽不下,与行下同,而盗贼小民,无不知者,但不伤变主,免死无疑。且不伤变主,情理未必轻于偶伤变主之人,或多聚徒众,或广置兵仗,或标异服饰,或质劫变主,或驱虏平人,或赂遗贫民,令作耳目,或书写道店,恐动官私,如此之类,虽偶不伤人,情理至重,非止阙食之人,苟营糇粮而已。欲乞今后盗贼赃证未明,但已经考掠方始承认者,并不为按问减等。其灾伤地分,委自长吏,相度情理轻重。内情理重者,依法施行。所贵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于捕告。臣所谓“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者,为此也。 右谨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盗贼为急。盗窃不已,必为强劫。强劫不已,必至战攻。或为豪杰之资,而致胜、广之渐。而况京东之贫富,系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乱,系天下之安危!识者共知,非臣私说。愿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轻,断自圣心,决行此策。臣闻天圣中,蔡齐知密州。是时东方饥馑,齐乞放行盐禁,先帝从之,一方之人,不觉饥旱。臣愚且贱,虽不敢望于蔡齐,而陛下圣明,度越尧禹,岂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职献言,不敢自外,伏望圣慈察其区区之意,赦其狂僭之诛。臣无任悚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上皇帝书】 元丰元年十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以庸材,备员册府,出守两郡,皆东方要地,私窃以为守法令,治文书,赴期会,不足以报塞万一。辄伏思念东方之要务,陛下之所宜知者,得其一二,草具以闻,而陛下择焉。 臣前任密州,建言自古河北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存亡,而京东之地,所以灌输河北,瓶竭则?耻,唇亡则齿寒,而其民喜为盗贼,为患最甚,因为陛下画所以待盗贼之策。及移守徐州,览观山川之形势,察其风俗之所上,而考之于载籍,然后又知徐州为南北之襟要,而京东诸郡安危所寄也。昔项羽入关,既烧咸阳,而东归则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略,舍咸阳而取彭城,则彭城之险固形便,足以得志于诸侯者可知矣。臣观其地,三面被山,独其西平川数百里,西走梁、宋,使楚人开关而延敌,材官驺发,突骑云纵,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菽麦,一熟而饱数岁。其城三面阻水,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而戏马台在焉。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聚??木炮石,凡战守之具,以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年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长大,胆力绝人,喜为剽掠,小不适意,则有飞扬跋扈之心,非止为盗而已。汉高祖,沛人也;项羽,宿迁人也;刘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砀山人也:皆在今徐州数百里间耳。其人以此自负,凶桀之气,积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万人攻彭城,不能下。而王智兴以卒伍庸材,恣睢于徐,朝廷亦不能讨。岂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耶? 州之东北七十余里,即利国监,自古为铁官,商贾所聚,其民富乐,凡三十六冶,冶户皆大家,藏镪巨万,常为盗贼所窥,而兵卫寡弱,有同儿戏。臣中夜以思,即为寒心。使剧贼致死者十余人,白昼入市,则守者皆弃而走耳。地既产精铁,而民皆善锻,散冶户之财,以啸召无赖,则乌合之众,数千人之仗,可以一夕具也。顺流南下,辰发巳至,而徐有不守之忧矣。使不幸而贼有过人之才,如吕布、刘备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则京东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转运司奏乞禁止利国监铁不许入河北,朝廷从之。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犹小之,况天下一家,东北二冶,皆为国兴利,而夺彼与此,不已隘乎?自铁不北行,冶户皆有失业之忧,诣臣而诉者数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户,为利国监之捍屏。今三十六冶,冶各百余人,采矿伐炭,多饥寒亡命强力鸷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户每冶各择有材力而忠谨者,保任十人,籍其名于官,授以却刃刀槊,教之击刺,每月两衙,集于知监之庭而阅试之,藏其刃于官,以待大盗,不得役使,犯者以违制论。冶户为盗所睨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出十人以自卫,民所乐也,而官又为除近日之禁,使铁得北行,则冶户皆悦而听命,奸猾破胆而不敢谋矣。徐城虽险固,而楼橹敝恶,又城大而兵少,缓急不可守。今战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骑射两指挥于徐。此故徐人也,尝屯于徐。营垒材石既具矣,而迁于南京,异时转运使分东西路,畏馈饷之劳,而移之西耳。今两路为一,其去来无所损益,而足以为徐之重。城下数里,颇产精石无穷,而奉化厢军见阙数百人,臣愿募石工以足之。听不差出,使此数百人者常采石以?城。数年之后,举为金汤之固,要使利国监不可窥,则徐无事,徐无事,则京东无虞矣。 沂州山谷重阻,为逋逃渊薮,盗贼每入徐州界中。陛下若采臣言,不以臣为不肖,愿复三年守徐,且得兼领沂州兵甲巡检公事,必有以自效。京东恶盗,多出逃军。逃军为盗,民则望风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则难敌,法重则致死,其势然也。自陛下置将官,修军政,士皆精锐而不免于逃者,臣尝考其所由。盖自近岁以来,部送罪人配军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军。军士当部送者,受牒即行,往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费,非取息钱不能办,百姓畏法不敢贷,贷亦不可复得,惟所部将校,乃敢出息钱与之,归而刻其粮赐,以故上下相持,军政不修,博弈饮酒,无所不至,穷苦无聊,则逃去为盗。臣自至徐,即取不系省钱百余千别储之。当部送者,量远近裁取,以三月刻纳,不取其息。将吏有敢贷息钱者,痛以法治之。然后严军政,禁酒博,比期年,士皆饱暖,练熟技艺,等第为诸郡之冠,陛下遣敕使按阅,所具见也。臣愿下其法诸郡,推此行之,则军政修而逃者衰,亦去盗之一端也。 臣闻之汉相王嘉曰:“孝文帝时,二千石长吏,安官乐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转相促急,司隶、部刺史,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者,以守相威权素夺故也。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以王嘉之言而考之于今,郡守之威权,可谓素夺矣。上有监司伺其过失,下有吏民持其长短,未及按问,而差替之命已下矣。欲督捕盗贼,法外求一钱以使人,且不可得。盗贼凶人,情重而法轻者,守臣辄配流之,则使所在法司覆按其状,劾以失入。惴惴如此,何以得吏士死力,而破奸人之党乎?由此观之,盗贼所以滋炽者,以陛下守臣权太轻故也。臣愿陛下稍重其权,责以大纲,略其小过,凡京东多盗之郡,自青、郓以降,如徐、沂、齐、曹之类,皆慎择守臣,听法外处置强盗。颇赐缗钱,使得以布设耳目,蓄养爪牙。然缗钱多赐则难常,少又不足于用,臣以为每郡可岁别给一二百千,使以酿酒,凡使人葺捕盗贼,得以酒予之,敢以为他用者,坐赃论。赏格之外,岁得酒数百斛,亦足以使人矣。此又治盗之一术也。 然此皆其小者,其大者非臣之所当言。欲默而不发,则又私自念遭值陛下英圣特达如此。若有所不尽,非忠臣之义,故昧死复言之。昔者以诗赋取士,今陛下以经术用人,名虽不同,然皆以文词进耳。考其所得,多吴、楚、闽、蜀之人。至于京东、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盖自古豪杰之场,其人沈鸷勇悍,可任以事,然欲使治声律,读经义,以与吴、楚、闽、蜀之士争得失于毫厘之间,则彼有不仕而已,故其得人常少。夫惟忠孝礼义之士,虽不得志,不失为君子。若德不足而才有余者,困于无门,则无所不至矣。故臣愿陛下特为五路之士,别开仕进之门。 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孝行察廉,以次迁补,或至二千石,入为公卿。古者不专以文词取人,故得士为多。黄霸起于卒史,薛宣奋于书佐,朱邑选于啬夫,丙吉出于狱吏,其余名臣循吏,由此而进者,不可胜数。唐自中叶以后,方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啬是时四方豪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功以取旄钺。虽老奸巨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来?、李抱玉、段秀实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之用人如江河,江河所趋,百川赴焉,蛟龙生之,及其去而之他,则鱼鳖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今世胥史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陛下不用也。今欲用胥史牙校,而胥史行文书,治刑狱钱谷,其势不可废鞭挞,鞭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士之刑者不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故臣愿陛下采唐之旧,使五路监司郡守,共选士人以补牙职,皆取人材。心力有足过人,而不能从事于科举者,禄之以今之庸钱,而课之镇税场务督捕盗贼之类,自公罪杖以下听赎。依将校法,使长吏得荐其才者,第其功阀,书其岁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擢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途,而奸猾之党,可得而笼取也。其条目委曲,臣未敢尽言,惟陛下留神省察。 昔晋武平吴之后,诏天下罢军役,州郡悉去武备,惟山涛论其不可,帝见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盗贼蜂起,郡国皆以无备不能制,其言乃验。今臣于无事之时,屡以盗贼为言,其私忧过计,亦已甚矣。陛下纵能容之,必为议者所笑,使天下无事而臣获笑可也,不然,事至而图之,则已晚矣。干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乞医疗病囚状】 元丰二年正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闻汉宣帝地节四年诏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之所重,而吏未称,今系者或以掠辜若饥寒瘐死狱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名、县、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此汉之盛时,宣帝之善政也。朝廷重惜人命,哀矜庶狱,可谓至矣。 囚以掠笞死者法甚重,惟病死者无法,官吏上下莫有任其责者。苟以时言上,检视无他,故虽累百人不坐。其饮食失时,药不当病而死者,何可胜数?若本罪应死,犹不足深哀,其以轻罪系而死者,与杀之何异?积其冤痛,足以感伤阴阳之和。是以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曰:“狱者,民命之所系也。比闻有司岁考天下之奏,而瘐死者甚多。窃惧乎狱吏与犯法者旁缘为奸,检视或有不明,使吾元元横罹其害,良可悯焉。《书》不云乎:‘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其具为今后诸处军巡院、州司理院所禁罪人,一岁内在狱病死及两人者,推司狱子并从杖六十科罪,每增一名,加罪一等,至杖一百止。如系五县以上州,每院岁死及三人,开封府府司军巡院岁死及七人,即依上项死两人法科罪,加等亦如之。典狱之官推狱经两犯即坐本官,仍从违制失入,其县狱亦依上条。若三万户以上,即依五县以上州军条。其有养疗不依条贯者,自依本法。仍仰开封府及诸路提点刑狱,每至岁终,会聚死者之数以闻,委中书门下点检。或死者过多,官吏虽已行罚,当议更加黜责。” 行之未及数年,而中外臣僚争言其不便。至熙宁四年十月二日中书札子详定编敕所状,令众官参详,狱囚不因病死,及不给医药饮食,以至非理惨虐,或谋害致死,自有逐一条贯。及至捕伤格斗,实缘病死,则非狱官之罪。况有不幸遭遇瘴疫,死者或众,而使狱官滥被黜罚,未为允当。今请只行旧条外,其上件狱囚病死条贯更不行用。奉圣旨,依所申。 臣窃惟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乃陛下好生之德,远同汉宣,方当推之无穷。而郡县俗吏,不能深晓圣意,因其小不通,辄为驳议,有司不能修其缺,通其碍,乃举而废之,岂不过甚矣哉! 臣愚以谓狱囚病死,使狱官坐之,诚为未安。何者?狱囚死生,非人所能必,责吏以其所不能必,吏且惧罪,多方以求免。囚小有疾,则责保门留,不复疗治,苟无亲属,与虽有而在远者,其捐瘠致死者,必甚于在狱。 臣谨按:《周礼·医师》:“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臣愚欲乞军巡院及天下州司理院各选差衙前一名,医人一名,每县各选差曹司一名,医人一名,专掌医疗病囚,不得更充他役,以一周年为界。量本州县囚系多少,立定佣钱,以免役宽剩钱或坊场钱充,仍于三分中先给其一,俟界满比较,除罪人拒捕及斗致死者不计数外,每十人失一以上为上等,失二为中等,失三为下等,失四以上为下下。上等全支,中等支二分,下等不支,下下科罪,自杖六十至杖一百止,仍不分首从。其上中等医人界满,愿再管勾者听。人给历子以书等第。若医博士助教有阙,则比较累岁等第最优者补充。如此,则人人用心,若疗治其家人,缘此得活者必众。且人命至重,朝廷所甚惜,而宽剩役钱与坊场钱,所在山积,其费甚微,而可以全活无辜之人,至不可胜数,感人心,合天意,无善于此者矣。 独有一弊,若死者稍众,则所差衙前曹司医人,与狱子同情,使囚诈称疾病,以张人数。臣以谓此法责罚不及狱官、县令,则狱官、县令无缘肯与此等同情欺罔。欲乞每有病囚,令狱官、县令具保,明以申州,委监医官及本辖干系官吏觉察。如诈称病,狱官、县令皆科杖六十,分故失为公私罪。伏望朝廷详酌,早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罢登州榷盐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前知登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窃见登州地近北虏,号为极边,虏中山川,隐约可见,便风一帆,奄至城下。自国朝以来,常屯重兵,教习水战,旦暮传烽,以通警急。每岁四月,遣兵戍??基岛,至八月方还,以备不虞。自景德以后,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诸军外,更于京师、南京、济、郓、兖、单等州,差拨兵马屯驻。至庆历二年,知州郭志高为诸处差来兵马头项不一,军政不肃,擘画奏乞创置澄海水军弩手两指挥,并旧有平海两指挥,并用教习水军,以备北虏,为京东一路捍屏。虏知有备,故未尝有警。 议者见其久安,便谓无事。近岁始差平海六十人分屯密州信阳、板桥、涛洛三处,去年本路安抚司又更差澄海二百人往莱州,一百人往密州屯驻。检会景德三年五月十二日圣旨指挥,今后宣使抽差本城兵士往诸处,只于威边等指挥内差拨,即不得抽差平海兵士。其澄海兵士,虽无不许差出指挥,盖缘元初创置,本为抵替诸州差来兵马,岂有却许差往诸处之理?显是不合差拨。不惟兵势分弱,以启戎心,而此四指挥更番差出,无处学习水战,武艺惰废,有误缓急。 伏乞朝廷详酌,明降指挥。今后登州平海、澄海四指挥兵士,并不得差往别州屯驻。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给田募役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礼部郎中苏轼状奏。臣窃见先帝初行役法,取宽剩钱不得过二分,以备灾伤,而有司奉行过当,通计天下乃及十四五。然行之几十六七年,常积而不用,至三千余万贯石。先帝圣意固自有在,而愚民无知,因谓朝廷以免役为名,实欲重敛,斯言流闻,不可以示天下后世。臣谓此钱本出民力,理当还为民用。不幸先帝升遐,圣意所欲行者,民不知也。徒见其积,未见其散。此乃今日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所当追探其意,还于役法中散之,以塞愚民无知之词,以兴长世无穷之利。 臣伏见熙宁中尝行给田募役法,其法亦系官田,如退摊户绝没纳之类。及用宽剩钱买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边郡弓箭手。臣知密州,亲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曾未半年,此法复罢。臣闻之道路,本出先帝圣意,而左右大臣意在速成,且利宽剩钱以为它用,故更相驳难,遂不果行。臣谓此法行之,盖有五利。朝廷若依旧行免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雇钱,因积所省,益买益募,要之数年,雇钱无几,则役钱可以大减。若行差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色役,色役既减,农民自宽,其利一也。应募之民,正与弓箭手无异,举家衣食,出于官田,平时重犯法,缓急不逃亡,其利二也。今者谷贱伤农,农民卖田,常苦不售。若官与买,则田谷皆重,农可小纾,其利三也。钱积于官,常苦币重,若散以买田,则货币稍均,其利四也。此法既行,民享其利,追悟先帝所以取宽剩钱者,凡以为我用耳,疑谤消释,恩德显白,其利五也。独有二弊,贪吏狡胥,与民为奸,以瘠薄田中官,雇一浮浪人暂出应役,一年半岁,即弃而走,此一弊也。愚民寡虑,见利忘患,闻官中买田募役,即争以田中官,以身充役,业不离主,既初无所失,而骤得官钱,必争为之,充役之后,永无休歇,患及子孙,此二弊也。但当设法以防二弊,而先帝之法,决不可废。 今日既欲尽罢宽剩钱,将来无继,而系官田地,数目不多,见在宽剩钱虽有三千万贯石,而兵兴以来,借支几半。臣今擘画,欲于内帑钱帛中,支还兵兴以来所借钱斛,复完三千万贯石,止于河北、河东、陕西被边三路,行给田募役法,使五七年间役减太半,农民完富,以备缓急,此无穷之利也。今弓箭手有甲马者,给田二顷半,以躯命偿官,且犹可募,则其余色役,召募不难。臣谓良田二顷,可募一弓手,一顷可募一散从官,则三千万贯石,可以足用。谨具合行事件,画一如左。 一、给田募役,更不出租。依旧纳两税,免支移折变。 一、今来虽以一顷二顷为率,若所在田不甚良,即临时相度,添展亩数,务令召募得行。但役人所获稍优,则其法坚久不坏。 一、今若立法,便令三路官吏推行,若无赏罚,则官吏不任其责,缪悠灭裂,有名无实。若有赏罚,则官吏有所趋避,或抑勒买田,或召募浮浪,或多买瘠薄,或取办一时,不顾后患。臣今擘画,欲选才干朴厚知州三人,令自辟属县令,每路一州,先次推行,令一年中略成伦理,一州既成伦理,一路便可推行,仍委转运提刑常切提举。若不切推行,或推行乖方,朝廷觉察,重赐行遣。 一、应募役人,大抵多是州县百姓,所买官田去州县太远,即久远难以召募。欲乞所买田,并限去州若干里,去县若干里。 一、出榜告示百姓。卖田如系所限去州县里数内,仍及所定顷亩,或两户及三户相近共及所定顷亩数目亦可。即须先申官令佐,亲自相验,委是良田,方得收买。如官价低小,即听卖与其余人户,不得抑勒。如买瘠薄田,致久远召募不行,即官吏并科违制分故失定断,仍不以去官赦降原减。 一、预先具给田顷亩数,出榜召人投名应役。第二等已上人户,许充弓手,仍依旧条拣选人材。第三等以上,许充散从官。以下色役,更不用保。如第等不及,即召第一等一户,或第二等两户委保。如充役七年内逃亡,即勒元委保人承佃充役。 一、每买到田,未得交钱,先召投名人承佃充役,方得支钱,仍不得抑勒。 一、卖田入官,须得交业与应募人,不许本户内人丁承佃充役。 一、募役人。老病走死或犯徒以上罪,即须先勒本户人丁充役。如无丁,方别召募。 一、应募人交业承佃后,给假半年,令葺理田业。 一、退摊户绝没纳等,系官田地,今后不许出卖,更不限去州县里数,仍以肥瘠高下,品定顷亩,务令召募得行。 一、系官田,若是人户见佃者,先问见佃人。如无丁可以应募,或自不愿充役者,方得别行召募。 右所陈五利二弊,及合行事件一十二条,伏乞朝廷详议施行。然议者必有二说,一谓召募不行,二谓欲留宽剩钱斛以备它用。臣请有以应之。富民之家以三二十亩田中分其利,役属佃户,有同仆隶。今官以两顷一顷良田,有税无租,而人不应募,岂有此理?又弓箭手已有成法,无可疑者。宽剩役钱,本非经赋常入,亦非国用所待而后足者。今付有司逐旋支费,终不能卓然立一大事,建无穷之利,如火铄薪,日减日亡。若用买田募役,譬如私家变金银为田产,乃是长久万全之策。深愿朝廷及此钱未散,立此一事,数年之后,钱尽而事不立,深可痛惜。臣闻孝子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武王、周公所以见称于万世者,徒以能行文王之志也。昔苏绰为魏立征税之法,号为烦重,已而叹曰:“此犹张弓也,后之君子,谁能解之?”其子威侍侧,闻之,慨然以为己任。及威事隋文帝,为民部尚书,奏减赋役,如绰之言,天下便之。威为人臣,尚能成父之志,今给田募役,真先帝本意,陛下当优为武王、周公之事,而况苏威区区人臣之孝,何足道哉!臣荷先帝之遇,保全之恩,又蒙陛下非次拔擢,思慕感涕,不知所报,冒昧进计。伏惟哀怜裁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五十三 ◎奏议二十七首 【缴词头奏状六首·范子渊】 元?元年二月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八日,准吏房送到词头一道,司农少卿范子渊知兖州者。右臣谨按:子渊见为殿中侍御史吕陶弹奏,为修堤开河,糜费巨万,及护堤压埽之人,溺死无数,自元丰六年兴役至七年,功用不成,其罪甚于吴居厚、蹇周辅,乞行废放。今来差知兖州,臣欲作责词,又缘吕陶奏状已进呈讫,别无行遣,其兖州又是节镇,自来系监司以上差遣,即非责降有罪去处。臣欲不为责词,又缘子渊无故罢司农少卿,出领外郡,似缘上件弹奏。有此疑惑,乞明降指挥,合与不合作责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吴荀】 元?元年三月十六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十六日,准吏房送到词头一道,朝散郎吴荀可广东运判者。右臣闻孟子曰:“观远臣以其所主。”近日朝廷进监司,全用举主。如吴荀者,名迹无闻,而举主三人,乃吕惠卿、杨汲、黄履。履之为人,朝论不以正人待之;如惠卿、汲,穷奸积恶,不待臣言而知。今乃擢其所举,使临按一道,臣实未晓其说。所有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沈起】 元?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刑房送到词头一道,三省同奉圣旨沈起与叙朝散郎监岳庙者。右臣伏见熙宁以来,王安石用事,始求边功,构隙四夷。王韶以熙河进,章?以五溪用,熊本以泸夷奋,沈起、刘彝闻而效之,结怨交蛮,兵连祸结,死者数十万人,苏缄一家,坐受屠灭。至今二广创痍未复,先帝始欲戮此二人,以谢天下。而王安石等曲加庇护,得全首领,已为至幸。元丰六年三月二十六日圣旨,沈起所犯深重,永不叙用,天下传诵,以为至当。此乃先帝不刊之语,非今日陛下以即位之恩所得赦也。沈起与彝,各负天下生灵数十万性命,虽废锢终身,犹未塞责。近者只因稍用刘彝,起不自量,辄敢披诉,妄以罪衅并归于彝,攀援把持,期于必得。臣谓安南之役,起实造端,而彝继之。法有首从。而彝吏干学术,犹有可取。如起人材猥下,素行忄佥险。庆州兵叛,起守永兴,流言始闻,被甲乘城,惊动三辅,几致大变。所至治状,人以为笑。知杭州日,措置尤为乖方,致灾伤之民,死倍他郡。与张靓等违法燕饮交私,靡所不至。朝廷用彝,既不允公议,而况于起,万无可赦之理。今以一朝散郎监岳庙,诚不足计较,窃哀先帝至明至当不刊之语,轻就改易,诚不忍下笔草词,遂使四方群小,阴相庆幸,吕惠卿、沈括之流,亦有可起之渐,为害不细。伏望圣明深念先帝永不叙用之诏,未可改易,而数十万人性命之冤,亦未可忽忘。明诏有司,今后有敢为起等辈乞叙用者,坐之。所有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陈绎】 元?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朝请大夫试中书舍人范百禄状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吏房送到词头,内知建昌军陈绎奉圣旨差知兖州者。右臣等勘会陈绎知广州日,私自取索,用市舶库乳香斤两至多,本犯极重,以元勘不尽,至薄其罪。外买生羊寄屠行,令供肉,计亏价钱三十七贯有余。州宅元供养檀木观音一尊,绎别造杉木胎者,货易入己,计亏官钱二贯文,系自盗赃一匹二丈,合准例除名。纵男役将下禁军织造坐褥,不令赴教。纵男与道士何德顺游从。绎曲庇何德顺弟何迪,偷税金四百两,事不断抽,罚不觉察。公使库破,男并随行助教供给食钱。以公使谷养白鹇,系窃盗自守不尽赃,罪杖。其余罪犯,难以悉陈。奉敕,陈绎落职降官知建昌军,其词略曰:“蔽罪至于除名,论赃至于自盗。”臣等谨按绎资性倾险,士行鄙恶,当时所犯,自合除名。建昌之命,已犯公议。岂宜收录,复典大邦?非惟必致人言,亦恐奸邪复用,其渐可畏。所有告命,不敢依例撰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再详陈绎元犯,若依法断自盗除名,虽后来累该霈恩,登极大赦,其叙法止于散官,即与其他赃犯不同。既以贷其除名,今复与之大郡,将使贪墨无耻,复蠹兖民,非朝廷为民设官、慎选守长之意。 【缴词头奏状六首·张诚一】 元?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范百禄状奏。今月十八日,准本省刑房送到词头一道,奉圣旨,张诚一邪险害政,有亏孝行,追观察使遥郡防御团练使刺史,依旧客省使提举江州太平观发赴本任者。右臣等看详,张诚一无故多年不葬亲母,既非身在远官,又非事力不及,冒宠忘亲,清议所弃,犹获提举宫观,已骇物听。况谏官本言诚一开父棺椁,掠取财物。使诚有之,虽肆诸市朝,犹不为过;使诚无之,亦当为诚一辨明。缘事系恶逆不道,非同寻常罪犯,可以不尽根究。今既体量未见归着,即合置司推鞠,尽理施行。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词。谨录奏闻,仗候敕旨。 贴黄。据京西提刑司体量文字称,诚一取父排方犀腰带,缘葬埋岁久,须令工匠重行装钉。是时诚一任密院副都承旨,当直人从皆可考验。及虑棺枢内,更有贼人盗不尽物,为诚一等私窃收藏,其族人当有知者。臣等欲乞详酌,依上件事理,根究施行。 【缴词头奏状六首·李定】 元?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范百禄状奏。今月十八日,准本省刑房送到词头一道,奉圣旨,李定备位侍从,终不言母为谁氏,强颜匿志,冒荣自欺,落龙图阁直学士,守本官分司南京,许于扬州居住者。右臣等看详,李定所犯,若初无人言,即止是身负大恶。今既言者如此,朝廷勘会得实,而使无母不孝之人,犹得以通议大夫分司南京,即是朝廷亦许如此等类得据高位,伤败风教,为害不浅。兼勘会定乞侍养时,父年八十九岁,于礼自不当从。定若不乞,必致人言,获罪不轻。岂可便将侍养,折当心丧?考之礼法,须合勒令追服。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准律,诸父母丧,匿不举哀者,流二千里。今定所犯,非独匿而不举,又因人言,遂不认其所生。若举轻明重,即定所坐,难议于流二千里,已下定断。 【乞罢详定役法札子】 元?元年五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札子奏。臣近奏为论招差衙前利害,所见偏执,乞罢详定役法,寻奉圣旨依所乞,今来给事中胡宗愈却封还上件圣旨。切缘圣旨,本缘臣自知偏执乞罢,即非朝廷以臣异议罢臣,胡宗愈不知,误有论奏。重念臣前来议论,委是疏阔。又况衙前招之与差,所系利害至重,非止是役法中一事。臣既不同,决难随众签书。伏乞依前降指挥,早赐罢免。取进止。 【申省乞罢详定役法状】 元?元年五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申。右轼近奏言招差衙前利害,盖缘所见偏执,是致所议不同,理当黜责。若朝廷察其愚忠,非是固立异论,即乞早赐罢免详定役法差遣。所贵议论归一。谨具申三省,伏候指挥。 【荐朱长文札子】 元?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邓温伯、胡宗愈、孙觉、范百禄等札子奏。臣等伏见前许州司户参军苏州居住朱长文,经明行修,嘉?四年乙科登第,堕马伤足,隐居不仕,仅三十年。不以势利动其心,不以穷约易其介,安贫乐道,阖门著书,孝友之诚,风动闾里;廉高之行,著于东南。本路监司本州长吏前后累奏,称其士行经术,乞朝廷旌擢,差充苏州州学教授,未蒙施行。近奉诏,中外臣僚自监察御史已上并举堪充内外学官二人。此实朝廷博求人才、广育士类之意。如长文者,诚不可多得。其人行年五十余,昔苦足疾,今亦能履。臣等欲望圣慈褒难进之节,收久废之材,量能而使之,特赐就差充苏州州学教授,非惟禄饩周养一乡之善士,实使道义模范彼州之秀民。取进止。 贴黄。伏乞特赐检会新除楚州州学教授徐积体例施行。 【论桩管坊场役钱札子】 元?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白札子。应坊场河渡钱,及坊郭人户乡村单丁女户官户寺观所出役钱,及量添酒钱,并作一处桩管,通谓之坊场等钱,并用支酬衙前,召募纲运官吏,接送雇人及应缘衙役人诸般支使。如本州不足,即申本路,于别州移用。如本路不足,即申户部,于别路移用。如府界,即县申提点司,提点司申户部。其有余去处,不得为见有余分外支破;其不足去处,亦不得为见不足将合招募人却行差拨。乞详酌指挥。 【论诸处色役轻重不同札子】 元?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白札子。勘会逐处色役,各随本处土俗事宜,轻重不同。借如盗贼多处,以弓手耆长为重。赋税难催处,以户长为重。土人不闲书算处,以曹司为重。难以限定等第,一概立法。今来若是衙前召募得足,即须将以次重役于第一等户内差拨。欲乞立下项条贯,诸处色役,委本路监司与逐处官吏同共相度,立本处色役轻重高下次第,将最重役从上差拨。乞详酌指挥。 【议富弼配享状】 元?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孙永、李常、韩忠彦、王存、邓温伯、刘挚、陆佃、傅尧俞、赵瞻、赵彦若、崔台符、王克臣、谢景温、胡宗愈、孙觉、范百禄、鲜于亻先、梁焘、顾临、何洵直、孔文仲、范祖禹、辛公?、吕希纯、周秩、颜复、江公著状奏。近准敕节文,中书省、尚书省送到礼部状:“本部勘会,英宗配享功臣,系神主?庙,后降敕以韩琦、曾公亮配享。所有神宗皇帝神主?庙,所议配享功臣,今乞待制以上及秘书省长贰著作与礼部郎官并太常寺博士以上同议。奉圣旨,依。”右臣等谨按:《商书》:“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周官》:“凡有功者,名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司勋诏之。”国朝祖宗以来,皆以名臣侑食清庙,历选勋德,实难其人。神宗皇帝以上圣之资,恢累圣之业,尊礼故老,共图大治。辅相之臣,有若司徒赠太尉谥文忠富弼,秉心直谅,操术闳远。历事三世,计安宗社。熙宁访落,眷遇特隆。菲躬正色,进退以道。爱君之志,虽没不忘。以配享神宗皇帝庙廷,实为宜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再乞罢详定役法状】 元?元年七月二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右臣先曾奏论衙前一役,只当招募,不当定差,执政不以为然。臣等奏乞罢免臣详定役法,奉圣旨不许。经今月余,前所论奏,并不蒙施行,而臣愚蠢,终执所见。近又窃见吏部尚书孙永奏,驳臣所论。盖是臣愚暗无状,上与执政不同,下与本局异议,若不罢免,即执政所欲立法无缘得成。况今来季限已满,诸路立法文字节次到局,全藉通晓协同之人共力裁定。如臣乖异,必害成法,乞早赐指挥罢免。所有臣固违圣旨之罪,亦乞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省乞不定夺役法议状】 元?元年七月□日,朝奉郎中书舍人苏轼状申。轼近奏乞罢详定役法,已奉圣旨依奏。窃见孙给事奏缴前件圣旨,乞取孙尚书及轼所议付台谏给舍郎官,定其是否,然后罢其不可者,须至申乞指挥。右轼前后所论役法事,轼已自知疏缪,决难施行。所有是否,更无可定夺,只乞依前降指挥行下,轼自今月已后,更不敢赴详定所签书公事。伏乞早赐施行。谨具申中书省,伏候指挥。 【乞留刘?状】 元?元年七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胡宗愈、孙觉、范百禄等状奏。右臣等伏见朝议大夫直龙图阁刘?,近自襄阳召还秘省,旋以病,乞出守蔡州。自受命以来,日就痊损,假以数月,必复康强。谨按?名闻一时,身兼数器。文章尔雅,博学强记;政事之美,如古循吏;流离困踬,守道不回。此皆朝廷之所知,不待臣等区区诵说。但以人才之难,古今所病,旧臣日已衰老,而新进长育未成,如?成材,反在外服,此有志之士。所宜为朝廷惜也。欲望圣慈留?京师,更赐数月之告,稍加任使,必有过人。臣等备员侍从,怀不能已,冒昧陈论,伏候诛谴。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楚建中户部侍郎词头状】 元?元年七月二十九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二十八日,准中书吏房送到词头一道,正议大夫充天章阁待制致仕楚建中可户部侍郎者。右臣窃惟七十致政,古今通议。非独人臣有始终进退之分,亦在朝廷为礼义廉耻之风。若起之于既谢之年,待之以不次之任,即须国家有非常之政,而其人有绝俗之资,才望既隆,中外自服。近者起文彦博,天下属目,四夷革心。岂有凡才之流,亦尘盛德之举?如建中辈,决非其人。窃料除目一传,必致群言交上,幸其未布,可以追回。所有前件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不给散青苗钱斛状】 元?元年八月四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准中书录黄,先朝初散青苗,本为利民,故当时指挥,并取人户情愿,不得抑配。自后因提举官速要见功,务求多散,讽胁州县,废格诏书,名为情愿,其实抑配。或举县勾集,或排门抄札;亦有无赖子弟,谩昧尊长,钱不入家;亦有他人冒名诈请,莫知为谁,及至追催,皆归本户。朝廷深知其弊,故悉罢提举官,不复立额,考校访闻,人情安便。昨于四月二十六日,有敕令给常平钱斛,限二月或正月,只为人户欲借请者及时得用。又令半留仓库,半出给者,只为所给不得辄过此数。至于取人户情愿,亦不得抑配,一遵先朝本意。虑恐州县不晓朝廷本意,将为朝廷复欲多散青苗钱谷,广收利息,勾集抑配,督责严急,一如向日置提举官时。八月二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诸路提点刑狱司告示州县,并须候人户自执状结保赴县乞请常平钱谷之时,方得勘会,依条支给,不得依前勾集抄札,强行抑配。仍仰提点刑狱常切觉察,如有官吏以此违法骚扰者,即时取勘施行。若提点刑狱不切觉察,委转运安抚司觉察闻奏,仍先次施行者。 右臣伏见熙宁以来,行青苗、免役二法,至今二十余年,法日益弊,民日益贫,刑日益烦,盗日益炽,田日益贱,谷帛日益轻,细数其害,有不可胜言者。今廊庙大臣,皆异时痛心疾首,流涕太息,欲已其法而不可得者。况二圣恭己,惟善是从,免役之法,已尽革去,而青苗一事,乃独因旧稍加损益,欲行纟?臂徐徐月攘一鸡之道。如人服药,病日益增,体日益羸,饮食日益减,而终不言此药不可服,但损其分剂,变其汤,使而服之,可乎?熙宁之法,本不许抑配,而其害至此,今虽复禁其抑配,其害故在也。农民之家,量入为出,缩衣节口,虽贫亦足。若令分外得钱,则费用自广,何所不至?况子弟欺谩父兄,人户冒名诈请,如诏书所云,似此之类,本非抑勒所致。昔者州县并行仓法,而给纳之际,十费二三。今既罢仓法,不免乞取,则十费五六,必然之势也。又官吏无状,于给散之际,必令酒务设鼓乐倡优,或关扑卖酒牌子,农民至有徒手而归者。但每散青苗,即酒课暴增,此臣所亲见而为流涕者也。二十年间,因欠青苗至卖田宅雇妻女投水自缢者,不可胜数,朝廷忍复行之欤! 臣谓四月二十六日指挥,以散及一半为额,与熙宁之法,初无小异。而今月二日指挥,犹许人户情愿请领,未免于设法网民,使快一时非理之用,而不虑后日催纳之患,二者皆非良法,相去无几也。今者已行常平粜籴之法,惠民之外,官亦稍利,如此足矣,何用二分之息,以贾无穷之怨?或云:议者以为帑廪不足,欲假此法以赡边用。臣不知此言虚实。若果有之,乃是小人之邪说,不可不察。昔汉宣帝世,西羌反,议者欲使民入谷边郡以免罪。萧望之以为古者藏于民,不足则取,有余则与。西边之役,虽户赋口敛以瞻其乏,古之通议,民不以为非,岂可遂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仁宗之世,西师不解盖十余年,不行青苗,有何妨阙?况二圣恭俭,清心省事,不求边功,数年之后,帑廪自溢,有何危急?而以万乘君父之尊,负放债取利之谤,锥刀之末,所得几何?臣虽至愚,深为朝廷惜之。欲乞特降指挥,青苗钱斛,今后更不给散,所有已请过钱斛,候丰熟日,分作五年十料随二税送纳。或乞圣慈念其累岁出息已多,自第四等以下人户,并与放免。庶使农民自此息肩,亦免后世有所讥议。兼近日谪降吕惠卿告词云:“首建青苗,力行助役。若不尽去其法,必致奸臣有词,流传四方,所损不细。”所有上件录黄,臣未敢书名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每事降诏约束状】 元?元年九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状奏。右臣闻之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子法天恭己,正南面,守法度,信赏罚而天下治,三代令王,莫不由此。若天下大事,安危所系,心之精微,法令有不能尽,则天子乃言,在三代为训诰誓命,自汉以下为制诏,皆所以鼓舞天下,不轻用也。若每行事立法之外,必以王言随而丁宁之,则是朝廷自轻其法,以为不丁宁则未必行也。言既屡出,虽复丁宁,人亦不信。今者十科之举,乃朝廷政令之一耳,况已立法。或不如所举,举主从贡举非其人律,犯正入己赃,举主减三等坐之。若受贿徇私,罪名重者自从重,虽见为执政,亦降官示罚。臣谓立法不为不重,若以为未足,又从而降诏,则是诏不胜降矣。臣请略举今年朝廷所行荐举之法,凡有七事:举转运、提刑,一也;举馆职,二也;举通判,三也;举学官,四也;举重法县令,五也;举经明行修,六也。与十科为七。七事轻重略等。若十科当降诏,则六事不可不降。今后一事一诏,则亵慢王言,莫甚于此。若但取谏官之意,或降或否,则其义安在?臣愿戒敕执政,但守法度,信赏罚,重惜王言,以待大事而发,则天下耸然,敢不敬应。所有前件降诏,臣不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加张方平恩礼札子】 元?元年十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伏见太子太保致仕张方平,以高才绝识,博学雄文,出入中外四十余年,号称名臣。仁宗皇帝眷遇至重,特以受性刚简,论高寡合,故龃龉于世。然赵元昊反,西方用兵,累岁不解,公私疲极。方平首建和戎之策,仁宗从之,民以息肩,书之国史。又于熙宁之初,首论王安石不可用,及新法之行,方平皆逆陈其害。大节如此。其余政事文学,有补于世,未易悉数。神宗皇帝知人之明,擢为执政,会丁忧服除,为安石等不悦,而方平亦不为少屈,故不复用。今已退老南都,以患眼不出,灰心槁形,与世相忘。臣窃以为国之元老,历事四朝,耄期称道,为天下所服者,独文彦博与方平、范镇三人而已。今彦博在廷,镇亦复用,方平虽老,杜门难以召致,犹当加恩劳问,表异其人,以示二圣贵老尊贤之义。今独置而不问,有识共疑,以为阙典。愿因大礼之后,以向者召陪祠不至,特出圣意,少加恩礼,或遣使就问国事,观其所论,必有过人。臣忝备禁近,不敢自外,昧冒陈列,战越待罪。取进止。 【论冗官札子】 元?元年十月二十三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伏见近日言者,以吏部员多阙少,欲清入仕之源,救官冗之弊,裁减任子及进士累举之恩,流外入官之数,已有旨下吏部、礼部与给舍详议。臣窃谓此数者,行之则人情不悦,不行则积弊不去,要当求其分义,务适厥中,使国有去弊之实,人无失职之叹,然后为得也。欲乞应任子及进士累举免解恩例,并一切如旧,只行下项。 一、奏荫文官人,每遇科场,依进士法试大义策论。如系武官,即试弓马,或试法。并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已上,方得出官。内已举进士得解者免试。如三试不中,年及三十五已上,亦许出官。应试大义策论及试法者,在京随进士赴国学,在外赴转运司。试弓马者,在京随武举人赴武学,在外转运司差官。 一、进士累举免解,合推恩者,并约嘉?以前内中数目,立为定额。如所试优长,系额内人数,即等第推恩,并许出官。如系额外,即并与一不出官名衔。 一、流外入官人,除近已有旨裁减三省恩例外,其余六曹寺监等处,及州郡监司人吏出职者,并委官取索文字,看详有无侥幸定夺,酌中恩例。 右若行此数者,则任子虽有三试滞留之艰,而无终身绝望之叹。亦使人人务学,文臣知经术时务,武臣闲弓马法律,皆有益于事。而进士累举,有词学人自得出官,若无所能,得虚名一官,免为白丁,亦无所恨。如有可采,乞降下与前文字一处详议。取进止。 【辩试馆职策问札子二首】 元?元年十二月十八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窃闻谏官言臣近所撰《试馆职人策问》有涉讽议先朝之语。臣退伏思念,其略曰:“今朝廷欲思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臣之所谓“偷”与“刻”者,专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监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于二帝何与焉?至于前论周公、太公,后论文帝、宣帝,皆是为文引证之常,亦无比拟二帝之意。况此《策问》第一、第二首,邓温伯之词,末篇乃臣所撰,三首皆臣亲书进入,蒙御笔点用第三首。臣之愚意,岂逃圣鉴?若有毫发讽议先朝,则臣死有余罪。伏愿少回天日之照,使臣孤忠不为众口所铄。臣无任伏地待罪战恐之至。取进止。 【又】 元?二年正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以《试馆职策问》为台谏所言,臣初不敢深辩,盖以自辩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窃闻明诏已察其实,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义,身非己有,词穷理尽,不敢求去,是以区区复一自言。 臣所撰《策问》,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齐、鲁,后世皆不免衰乱者,以明子孙不能奉行,则虽大圣大贤之法,不免于有弊也。后引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废,核实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无观望希合之心,则虽文帝、宣帝足以无弊也。中间又言六圣相受,为治不同,同归于仁;其所谓“偷”与“刻”者,专谓今之百官有司及监司守令,不识朝廷所以师法先帝之本意,或至于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黑白,何尝有毫发疑似,议及先朝?非独朝廷知臣无罪可放,臣亦自知无罪可谢也。然臣闻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亲者,母子也。不惑者,圣贤也。然至于窃?而知心目之可乱,于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于拾煤而知圣贤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数十,而圣断确然深明其无罪,则是过于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亲,圣贤之相知远矣。德音一出,天下颂之,史册书之,自耳目所闻见,明智特达,洞照情伪,未有如陛下者。非独微臣区区,欲以一死上报,凡天下之为臣子者闻之,莫不欲碎首糜躯,效忠义于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独臣受暧昧之谤,凡天下之为臣子者闻之,莫不以臣为戒,崇尚忌讳,畏避形迹,观望雷同以求苟免,岂朝廷之福哉! 臣自闻命以来,一食三叹,一夕九兴,身口相谋,未知死所。然臣所撰《策问》,以实亦有罪,若不尽言,是欺陛下也。臣闻圣人之治天下也,宽猛相资,君臣之间,可否相济。若上之所可,不问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问其曲直,下亦否之,则是晏子所谓“以水济水,谁能食之”,孔子所谓“惟予言而莫予违足以丧邦”者也。臣昔于仁宗朝举制科,所进策论及所答圣问,大抵皆劝仁宗励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断而力行也。及事神宗,蒙召对访问,退而上书数万言,大抵皆劝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纳污,屈己以裕人也。臣之区区,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贤,可否相济,盖如此也。伏观二圣临御已来,圣政日新,一出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衔戴恩德,固无可议者。然臣私忧过计,常恐百官有司矫枉过直,或至于偷,而神宗励精核实之政,渐致惰坏,深虑数年之后,驭吏之法渐宽,理财之政渐疏,备边之计渐弛,则意外之忧,有不可胜言者。虽陛下广开言路,无所讳忌,而台谏所击不过先朝之人,所非不过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济水”,臣窃忧之。故辄用此意,撰上件《策问》,实以讥讽今之朝廷及宰相台谏之流,欲陛下览之,有以感动圣意,庶几兼行二帝忠厚励精之政也。台谏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则斧钺之诛,其甘如荠。今乃以为讥讽先朝,则亦疏而不近矣。 且非独此《策问》而已。今者不避烦渎,尽陈本末。臣前岁自登州召还,始见故相司马光,光即与臣论当今要务,条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诸事,皆上顺天心,下合人望,无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轻议。何则?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钱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贪吏猾胥,得缘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乐。”光闻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计将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昔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之卒,自尔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先帝本意,使民户率出钱,专力于农,虽有贪吏猾胥,无所施其虐。坊场河渡,官自出卖,而以其钱雇募衙前,民不知有仓库纲运破家之祸,此万世之利也,决不可变。独有二弊:多取宽剩役钱,以供他用实封;争买坊场河渡,以长不实之价。此乃王安石、吕惠卿之阴谋,非先帝本意也。公若尽去二弊,而不变其法,则民悦而事易成。今宽剩役钱,名为十分取二,通计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实一钱无用。公若尽去此五分,又使民得从其便,以布帛谷米折纳役钱,而官亦以为雇直,则钱荒之弊,亦可尽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则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议之,亦未晚也。”光闻臣言,大以为不然。臣又与光言:“熙宁中常行给田募役法,其法以系官田及以宽剩役钱买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边郡弓箭手。臣时知密州,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圣意所建,推行未几,为左右异议而罢。今略计天下宽剩钱斛约三千万贯石,兵兴支用,仅耗其半,此本民力,当复为民用。今内帑山积,公若力言于上,索还此钱,复完三千万贯石,而推行先帝买田募役法于河北、河东、陕西三路,数年之后,三路役人,可减大半,优裕民力,以待边鄙缓急之用,此万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为不可。此二事,臣自别有画一利害文字,甚详,今此不敢备言。 及去年二月六日敕下,始行光言,复差役法。时臣弟辙为谏官,上疏具论,乞将见在宽剩役钱雇募役人,以一年为期,令中外详议,然后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旧人,仍一依旧数,支月给重难钱,以坊场河渡钱总计,诸路通融支给。皆不蒙施行。及蒙差臣详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辙前议,先与本局官吏孙永、傅尧俞之流论难反复,次于西府及政事堂中与执政商议,皆不见从,遂上疏极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变之意,因乞罢详定役法。当此之时,台谏相视,皆无一言决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许雇人,天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已变法许雇,天下皆以为便,而台谏犹累疏力争。由此观之,是其意专欲变熙宁之法,不复校量利害,参用所长也。臣为中书舍人,刑部大理寺列上熙宁已来不该赦降去官法凡数十条,尽欲删去。臣与执政屡争之,以谓先帝于此盖有深意,不可尽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监司守令告词,皆以奉守先帝约束毋敢弛废为戒,文案具在,皆可复按。由此观之,臣岂谤议先朝者哉! 所以一一缕陈者,非独以自明,诚见士大夫好同恶异,泯然成俗,深恐陛下深居法宫之中,不得尽闻天下利害之实也。愿因臣此言,警策在位,救其所偏,损所有余,补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识忌讳,虽赐诛戮,死且不朽。臣无任感恩思报,激切战恐之至。取进止。 【缴进给田募役议札子(前连元丰八年十二月奏状)】 元?二年二月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前年十二月自登州召还,草此奏状,而未果上。近因论事已具,奏闻其略,切谓今日尚可推行,辄备录前状,缴连申奏。臣前年过郓州,本与京东转运使范纯粹同建此议,纯粹令臣发之,己当继之。已而闻执政议不合,故不复言。然纯粹讲此事,尤为精详,臣所不及。若朝廷看详此状,可以施行,即乞更下纯粹,令具利害条奏。取进止。 【论改定受册手诏乞罢札子】 元?二年二月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被旨,撰太皇太后将来只于崇政殿受册手诏,臣愚亦恐有是今非昔之嫌,故其略云“朝廷损益之文,各从宜称”,所以推广圣明谦抑退托之意,言此文德受册之礼,于今为过,于昔为称也。不悟文词鄙浅,未尽圣意,致烦改定。谨按故事,凡词命有所改易,为不称职,皆当罢去。伏望圣慈察其衰病废学,特赐解职,以安微分。臣无任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录用郑侠王ヵ状】 元?二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状奏。右臣闻国之兴衰,系于习俗,若风节不竞,则朝廷自卑。故古之贤君,必厉士气,当务求难合自重之士,以养成礼义廉耻之风。臣等伏见英州别驾郑侠,向以小官触犯权要,冒死不顾以献直言。而秘阁校理王安国,以布衣为先皇帝所知,擢至馆阁,召对便殿,而兄安石为相,若少加附会,可立至富贵,而安国挺然不屈,不独纳忠于先帝,亦尝以苦言至计规戒其兄,竟坐与侠游从,同时被罪。吕惠卿首兴大狱,邓绾、舒?之徒,构成其罪,必欲置此人于死,赖先帝仁圣,止加窜逐,曾未数年,逐惠卿而起安国。今来朝廷赦侠之罪,复其旧官,经今逾年,而侠终不赴吏部参选。考其始终出处之大节,合于古之君子杀身成仁、难进易退之义,朝廷若不少加优异,则臣等恐侠浩然江湖,往而不返。若溘先朝露,则有识必为朝廷兴失士之叹。至于安国,不幸短命,尤为忠臣义士之所哀惜。臣等尝识其少子ヵ,敏而笃学,直而好义,颇有安国之风,养成其才,必有可用。欲望圣慈召侠赴阙,并考察ヵ行实,与侠并赐录用,不独旌直臣于九泉之下,亦所以作士气于当代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荐布衣陈师道状】 元?二年四月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傅尧俞、孙觉状奏。右臣等伏见徐州布衣陈师道,文词高古,度越流辈;安贫守道,若将终身;苟非其人,义不往见,过壮未仕,实为遗才。欲望圣慈特赐录用,以奖士类。兼臣轼、臣尧俞,皆曾以十科荐师道,伏乞检会前奏,一处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留顾临状】 元?二年四月二十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李常、王存、邓温伯、孙觉、胡宗愈状奏。右臣等窃见给事中顾临,资性方正,学有根本,慷慨中立,无所阿挠。自供职以来,封驳论议,凛然有古人之风,侥幸之流,侧目畏惮。近闻除天章阁待制充河北都转运使,远去朝廷,众所嗟惜。方今二圣临御,肃正纪纲,如临等辈,正当置之左右,以辅阙遗。或者谓缘黄河辍临干治。临之所学,实有大于治河,治河之才,固有出临之上者。欲望朝廷别选深知河事者以使河北,且留临在朝廷,以尽忠亮补益之节。臣等备位侍从,怀有所见,不敢不尽。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五十四 ◎奏议十八首 【论擒获(鬼章)称贺太速札子】 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闻熙河经略司奏,生擒西蕃首领鬼章,宰相欲以明日称贺。臣愚以谓偏师独克,固亦可庆,然行于明日,臣谓太速。如闻本路出兵非一,见有一将方指青塘,此乃阿里骨巢穴,若更待三五日间,必续有奏报,贺亦未晚。今者俘获丑虏,功诚不细,赏功劝后,固不应轻,然朝廷方欲缉治边防,整肃骄慢,若捷奏朝至,举朝夕贺,则边臣闻之,自谓不世之奇功,或恩礼太过,则将骄卒惰,后无以使。臣愿朝廷镇之以静,示之以不可测。昔谢安破苻坚书至,安与客围棋不辍,曰:“小儿辈遂已破贼。”安亦非矫情,盖万目观望,事体应尔。所有明日称贺,乞更详酌指挥。臣受恩至深,不敢不尽,出位妄言,罪当万死。取进止。 【因擒(鬼章)论西羌夏人事宜札子】 元?二年九月八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见近者熙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称贺,中外同庆。臣愚无知,窃谓安危之机,正在今日。若应之有道,处之有术,则安边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将骄卒惰,以胜为灾,亦不足怪。故臣区区欲先陈前后致寇之由,次论当今待敌之要,虽狂愚无取,亦臣子之常分。 昔先帝用兵累年,虽中国靡弊,然夏人困折,亦几于亡。横山之地,沿边七八百里中,不敢耕者至二百余里。岁赐既罢,和市亦绝,虏中匹帛至五十余千,其余老弱转徙,牛羊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饥羸之余,乃始款塞。当时执政大臣谋之不深,因中国厌兵,遂纳其使。每一使至,赐予、贸易无虑得绢五万余匹,归鬻之,其直匹五六千,民大悦。一使所获,率不下二十万缗,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罢岁赐,可以坐复。既使虏因吾资以德其民,且饱而思奋,又使其窥我厌兵欲和之意,以为欲战欲和,权皆在我,以故轻犯边陲,利则进,否则复求和,无不可者。若当时大臣因虏之请,受其词不纳其使,且诏边臣与之往返商议,所获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词意屈服,约束坚明,然后纳之,则虏虽背恩反覆,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虏虽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结好,亦未敢动。夫阿里骨,董毡之贼臣也。挟契丹公主以弑其君之二妻。董毡死,匿丧不发,逾年众定,乃诈称嗣子,伪书鬼章温溪心等名以请于朝。当时执政,若且令边臣审问鬼章等以阿里骨当立不当立,若朝廷从汝请,遂授节钺,阿里骨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董毡乎?若此等无词,则是诸羌心服,既立之后,必能统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则衅端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国三公,则吾分其恩礼,各以一近上使额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无患。当时执政不深虑此,专以省事为安,因其妄请,便授节钺,阿里骨自知不当立,而忧鬼章之讨也,故欲借力于西夏以自重,于是始有解仇结好之谋。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贼臣君我也,故怒而盗边。夏人知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谓前后致寇之由,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虽既往不咎,然可以为方来之鉴。 元昊本怀大志,长于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轻用其众,故其为边患皆历年而后定。今梁氏专国,素与人多不协,方内自相图,其能以创残呻吟之余,久与中国敌乎?料其奸谋,盖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谓二圣在位,恭默守成,仁恕之心,著于远迩,必无用武之意,可肆无厌之求。兰、会诸城,鹿阝、延五寨,好请不获,势胁必从。猖狂之后,求无不获,计不过此耳。今者切闻朝廷降诏诸路,敕励战守,深是逆顺曲直之理,此固当今之急务,而诏书之中,亦许夏人之自新。臣切以谓开之太易,纳之太速,曾未一战,而厌兵欲和之意已见乎外,此复蹈前日之失矣。臣甚惜之。今既闻鬼章之捷,或渐有款塞之谋,必将为恭狠相半之词,而继之以无厌之请。若朝廷复纳其使,则是欲战欲和,权皆在虏,有求必获,不获必叛,虽偷一时之安,必起无穷之衅。故臣愿明主断之于中,深诏大臣,密敕诸将,若夏人款塞,当受其词而却其使,然后明敕边臣,以夏人受恩不赀,无故犯顺,今虽款塞,反覆难保。若实改心向化,当且与边臣商议,苟词意未甚屈服,约束未甚坚明,则且却之,以示吾虽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彼若心服而来,吾虽未纳其使,必不于往返商议之间,遽复盗边。若非心服,则吾虽荡然开怀,待之如旧,能必其不叛乎?今岁泾原之入,岂吾待之不至耶?但使吾兵练士饱,斥候精明,虏无大获,不过数年,必自折困,今虽小劳,后必坚定,此臣所谓当今待敌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 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惮屈己,而臣献言,乃欲艰难其请,不急于和,似与圣意异者。然古之圣贤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尝直情而径行也。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径行,未有获其意者也。若权其利害,究其所至,则臣之愚计,于安边息民,必久而固,与圣意初无小异。然臣窃度朝廷之间,似欲以畏事为无事者,臣窃以为过矣。夫为国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弊,与生事均。譬如无病而服药,与有病而不服药,皆可以杀人。夫生事者,无病而服药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药也。乃者阿里骨之请,人人知其不当予,而朝廷予之,以求无事,然事之起,乃至于此,不几于有病而不服药乎?今又欲遽纳夏人之使,则是病未除而药先止,其与几何?臣于侍从之中,受恩至深,其于委曲保全与众独异,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胜恐悚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诏边吏无进取及论(鬼章)事宜札子】 元?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闻善用兵者,先服其心,次屈其力,则兵易解而功易成。若不服其心,惟力是恃,则战胜而寇愈深,况不胜乎?功成而兵不解,况不成乎? 顷者西方用兵累年,先帝之意,本在吊伐,而贪功生事之臣,惟务杀人争地,得尺寸之土,不问利害,先筑城堡,置州县,使西夷憎畏中国,以谓朝廷专欲得地,非尽灭我族类不止,是以并力致死,莫有服者。今虽朝廷好生恶杀,不务远略,而此心未信,憎畏未衰,心既不服,惟有斗力,力屈情见,胜负未可知也。今日新获鬼章,威震戎狄,边臣贾勇,争欲立功,以为河南之地,指顾可得。正使得之,不免筑城堡,屯兵置吏,积粟而守之,则中国何时息肩乎?乃者王韶取熙河,全师独克,使韶有远虑,诛其叛者,易以忠顺,即用其豪酋而已,则今复何事?其所以兵连祸结,罢弊中国者,以郡县其地故也。往者既不可悔,而来者又不以为戒,今又欲取讲主城,曰:“此要害地,不可不取。”方唐盛时,安西都护去长安万里,若论要害,自此以西无不可取者。使诸羌知中国有进取不已之意,则寇愈深而兵不解,其祸岂可量哉!臣愿陛下深诏边吏,叛则讨之,服则安之,自今已往,无取尺寸之地,无焚庐舍,无杀老弱,如此期年,诸羌可传檄而定。然朝廷至意,亦自难喻,将帅未必从也。虽日行文书,终恐无益。宜驿召陕西转运使一员赴阙,面敕戒之,使归以喻将帅,而察其不如诏者。 臣又窃闻朝论谓鬼章犯顺,罪当诛死。然譬之鸟兽,不足深责,其子孙部族,犹足以陆梁于边。全其首领,以累其心,以为重质,庶获其用,此实当今之良策。然臣窃料鬼章凶豪素贵,老病垂死,必不能甘于困辱,为久生之计。自知生存终不得归,徒使其臣子首鼠顾忌,不敢复仇,必将不食求死,以发其众之怒。就使不然,老病愁愤,自非久生之道。鬼章若死,则其臣子专意复仇,必与阿里骨合,而北交于夏人,此正胡越同舟遇风之势,其交必坚。而温溪心介于阿里骨、夏人之间,地狭力弱,其势必危。若见并而吾不能救,使二寇合三面以窥熙河,则其患未可以一二数也。如臣愚计,可诏边臣与鬼章约,若能使其部族讨阿里骨而纳赵纯忠者,当放汝生还,质之天地,示以必信。鬼章若从,则稍富贵之,使招其信臣而喻至意焉。鬼章既有生还之望,不为求死之计,其众必从。以鬼章之众与温溪心合而讨阿里骨,其势必克。既克而纳纯忠,虽放还鬼章,可以无患,此必然之势也。西羌本与夏人世仇,而鬼章本与阿里骨不协。若许以生还,其众必相攻,纵未能诛阿里骨,亦足以使二盗相疑而不合也。昔太史慈与孙策战,几杀策,策后得慈,释不诛,放还豫章,卒立奇功。李?得吴元济将李?,解缚用之,与同卧起,卒擒元济。非豪杰名将不能行此度外事也。议者或谓鬼章之获,兼用近界酋豪力战而得之,仇怨已深,若放生还,此等必无全理。臣以谓不然,若鬼章死于中国,其众仇此等必深。若其生还,其仇之亦浅。此等依中国为援,足以自全。自古西羌之患,惟恐解仇结盟。若所在为仇敌,正中国之利,无可疑者。臣出位言事,不胜恐悚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约(鬼章)讨阿里骨札子】 元?二年十月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者窃见刘舜卿贺表,具言阿里骨罪状,又窃闻舜卿乞削阿里骨官爵,续又闻阿里骨上章请命,议者或欲许其自新。以臣愚虑,二者之说,皆未为得。何者?阿里骨凶狡反覆,必无革面洗心之理。今闻其女已嫁梁乞逋之子,度其久远,必须协力致死,共为边患。今来上章请命,盖是部族新破,众叛亲离,恐吾乘胜致讨,力未能支,故匿情忍诟,以就大事。若得休息数年,蓄力养锐,假吾爵命,以威胁诸羌,诛不附己者。羽翼既成,西北相应,必为中原之忧,非独一方之病也。且夏贼逆天犯顺,本因轻料朝廷,以为必不能讨己。今若便从阿里骨之请,则其所料,良不为过。西蕃小丑,朝为叛逆,暮许通和,则夏国之请,理无不许。二寇滔天自若,欲战欲和,无不可者,则西方之忧,无时而止矣。然遂欲从舜卿之请,削夺官爵,即须发兵深入致讨,彼新丧大首领,举国戒惧,我师深入,苟无它奇,恐难以得志。臣愚以谓当使边将发厚币,遣辩士,以离其腹心,坏其羽翼。今闻温溪心等诸族已为所质,势未能动,而心侔敛毡在其肘腋,迹同而心异。若用臣前计,使边臣与鬼章约,若能使其部族与温溪心、敛毡等合而讨阿里骨,纳赵纯忠,即许以生还,此政所谓以夷狄攻夷狄,计无出此者。若朝廷便许阿里骨通和,即须推示赤心,待之如旧,不可复用计谋以图此贼,数年之后,必自飞扬,此所谓养虎自遗患者也。故臣愿朝廷既不纳其通和之请,又不削夺其官爵,存而勿论,置之度外,阴使边臣以计图之,似为得策。臣屡渎天听,罪当诛死。取进止。 【参定叶祖洽廷试策状二首】 元?二年十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同苏辙、刘?状奏。准元?二年十月十一日尚书省札子节文:“臣寮上言,近闻兵部郎中叶祖洽改礼部郎中,给事中赵君锡封驳以为不当,兼论祖洽廷试对策,有讪及宗庙之语。臣愚今详君锡所驳,极未为允。臣取祖洽印本试策寻究,即无讥讪之言,不知君锡何以见其讥讪也。伏望陛下令君锡条具祖洽讥讪之言,下近臣参定,以明枉直,庶使策试之士,谋议之臣,悉心不回,毋悼后害。三省同奉圣旨,令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谏议大夫同共参定闻奏者。”右臣等窃谓先帝亲策贡士,本欲人人尽言,无所回忌。士之论事,必欲究极始末,其语或及祖宗,事有是非,义难隐讳,但当考其所言当否,以为进退,不可一一指为谤讪。取到叶祖洽所试策卷子看详,其略云:“祖宗以来至于今,纪纲法度,苟简因循而不举者,诚不为少。”又云:“与忠智豪杰之臣合谋,而鼎新之。”臣等以谓祖宗拨乱反正,承平百年,纪纲法度,最为明备,纵使时异事变,理合小有损益,亦不当谓之因循苟简,便欲朝廷与大臣合谋而鼎新之。详此,显是祖洽学术浅暗,议论乖缪,若谓之讥讪宗庙,则亦不可。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等准朝旨,与谏议大夫同共参定闻奏,今据左谏议大夫孔文仲牒,已别状奏陈,更不连书。 又贴黄。叶祖洽及第日,臣轼系编排官。曾奏乞行黜落。今已具事实,别状奏闻去讫。 【又】 元?二年十月二十二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近奉圣旨,参定叶祖洽所试策。臣已与刘?等定夺奏闻去讫。臣今看详元降臣寮上言有云:“凡在朝廷大臣,率多当时考试之官。信有此语,安敢擢在第一。”臣等今来定夺得叶祖洽显是学术浅暗,议论乖谬。缘祖洽及第时,臣系编排官,据初考官吕惠卿等定祖洽为第三等中,合在甲科,覆考官宋敏求等定祖洽为第五等中,合是黜落。臣曾具事由闻奏,乞行黜落。兼据祖洽元试策卷子云“祖宗以来至于今,纪纲法度因循苟简而不举者,诚为不少”。今来祖洽上章自辩,却减落上件言语,只云“祖宗已来至于今,纪纲制度,比之前古,亦有因循未举之处”。显见祖洽心知“苟简”之语为不可,故行减落。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大雪乞省试展限兼乞御试不分初覆考札子】 元?三年正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见近者大雪方数千里,道路艰塞,四方举人赴省试者,三分中未有二分到阙。朝廷虽议展限,然迫于三月放榜,所展日数不多,至时,若隔下三五百人赴试不及,即恐孤寒举人,转见失所,亦非朝廷急才喜士之意。欲乞自今日已往,更展半月,方始差官,仍令礼部疾速雕印,出榜晓示旁近州郡,但未试以前到者,并许投保引试。若虑放榜迟延,恐趁三月内不及,即乞省试添差小试官十人,却促限五七日出榜。臣又窃见自来御试差官,分为初考、覆考、编排、详定四处,日限既迫,考官又少,以此多不暇精详。又缘初、覆考官,不敢候卷子齐足,方定等第,只是逐旋据誊录所关到卷子三十五十卷,便定等第,以此前后不相照,所定高下,或寄于幸与不幸,深为不便。不若只依南省条式,聚众考官为一处,通用日限,候卷子齐足,众人共定其等第,不惟精详寡失,又御试放榜,亦可以速了。臣窃意祖宗之法,所以分考官为四处者,盖是当时未有封弥誊录,故须分别以防弊幸。今来既有封弥誊录,纵欲循私,其势无由。若只依南省条格,委无妨碍,乞赐详酌指挥。取进止。 【大雪论差役不便札子】 元?三年二月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大雪过常,暖气不敷,农夫失业,商旅不行,引咎在躬。涣汗之泽,覃及方外,而诏下之夕,雪作不已。臣备位近侍,诚窃感愤,废食而叹。退伏思念陛下即位以来,发政施仁,无一不合人心顺天意者,当获丰年刑措之报,凤凰景星之瑞,而水旱作?,常寒为罚,殆无虚日,此岂理之当然者哉!臣诚愚蠢,不识忌讳,试论其近似者,而陛下择焉。臣闻差役之法,天下以为未便,独台谏官数人者主其议,以为不可改,磨砺四顾,以待言者,故人畏之而不敢发耳。近闻疏远小臣张行者力言其弊,而谏官韩川深诋之,至欲重行编窜。此等亦无他意。方司马光在时,则欲希合光意,及其既没,则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殊不知光至诚尽公,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使光无恙至今,见其法稍弊,则更之久矣。臣每见吕公著、安焘、吕大防、范纯仁,皆言差役不便,但为已行之令,不欲轻变,兼恐台谏纷争,卒难调和。愿陛下问公著等,令指陈差雇二法各有若干利害,昔日雇役,中等人户岁出钱几何,今者差役,岁费钱几何,及几年一次差役,皆可以折长补短,约见其数,以此计算,利害灼然。而况农民在官,贪吏狡胥,百端蚕食,比之雇人,苦乐十倍。又五路百姓,例皆朴拙,差充手分须至转雇惯习人,尤为患苦,其费不赀,民穷无告,监司守令观望不言。若非此一事,则何以感伤阴阳之和,至于如此?虽责躬肆眚,彻膳祷祠,而此事不变,终恐无益。今侍从之中,受恩至深,无如小臣,臣而不言,谁当言者?然臣前岁因详定役法,与台谏异论,遂为其徒所疾,屡遭口语。今来所言,若不合圣意,即乞便行责降,以戒妄言。若万一稍有可采,即乞留中,只作圣意行下。庶几上答天戒,下全小臣。不胜恐忄栗待罪之至。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奏巡铺郑永崇举觉不当乞差晓事使臣交替】 元?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郑永崇领押到进士王太初、王博雅,称是传义。问得举人,各称被巡铺官诬执。寻令巡铺官宣德郎王厚将逐人卷子与众官点对,得逐人试卷内有一十九字同,即不成片段。本院检准条贯,惟经学不许传义,口授者同,至于进士,须是怀挟代笔,方令扶出。今来逐人试卷,点对得只有一十九字偶同,别无违碍,显是巡铺官郑永崇举觉不当。兼两日内巡铺内臣屡将暧昧单词,令本院扶出举人,本院未敢施行。见奏取旨,及有巡铺所手分杨观作过,本院依法区分。其巡铺内臣并来帘前告属,坚要放免,本院亦不敢依随,以此挟恨罗织举人,必欲求胜。今来进士尚有两甲,诸利尚有一十五场,未曾引试。若信令巡铺官内臣挟情罗织,即举人无由存济。欲望圣慈速赐指挥,或且勾回石君召、郑永崇两人,却差晓事使臣交替,所贵不致非理生事。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奏劾巡铺内臣陈忄造】 元?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捉到怀挟进士共三人,依条扶出,逐次巡铺官并令兵士高声唱叫。至今月十一日扶出进士蒋立时,约有兵士三五十人齐声大叫。在院官吏公人,无不惊骇,在场举人,亦皆恐悚不安。寻取到虎翼节级李及等状,称是巡铺内臣陈忄造指挥,令众人唱叫。窃详朝廷取士之法,动以礼义举人,怀挟自有条法,而内臣陈忄造乃敢号令众卒,齐声唱叫,务欲摧辱举人,以立威势,伤动士心,损坏国体,本院无由指约。伏望圣慈特赐行遣。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申明举人卢君修王灿等】 元?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押领到进士卢君修、王灿,称是传义。却问得举人,称是卢君修来就王灿问道,不知耿邓之洪烈,为复是“洪烈”,为复是“洪勋”?其王灿别无应对。当院看详,若将问字便作传义,未为允当。已一面且令逐人就试,乞早降指挥,合与不合,一例考校。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论特奏名】 元?三年二月二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臣等伏见从来天下之患,无过官冗,人人能言其弊,而不能去其害。惟往年韩琦、富弼等,独能裁减任子及展年磨勘,发议之初,士大夫相顾,莫敢以身当之者,以为必致谤议,而琦等不顾,既立成法,天下肃然,无一人非之者。何则?私欲不可以胜公议故也。流弊之极,至于今日,一官之阙,率四五人守之,争夺纷纭,廉耻道尽。中材小官,阙远食贫,到官之后,求取渔利,靡所不为,而民病矣。今日之弊,譬如羸病之人,负千钧之重,纵未能分减,岂忍更添?臣等自入贡院,四方免解举人投状称,今来是龙飞榜,乞为敷奏法外推恩者,不可胜数。臣等一切不行,兼不注,有经朝省下状蒙送下本院,亦只是坐条告示。近准圣旨,依逐举体例,下第举人,各以举数特奏名,已约计四百五十人。今日又准尚书省札子取前来圣旨,特奏名外各递减一举人数,若依此数,则又添数百人。虽未知朝廷作何行遣,不当先事建言,但恐朝命已行,即论奏不及。臣等伏见恩榜得官之人,布在州县,例皆垂老,别无进望,惟务黩货以为归计,贪冒不职,十人而九。朝廷所放恩榜几千人矣,何曾见一人能自奋励有闻于时?而残民败官者不可胜数。以此谓其无益有损,不言可知。今之议者不过谓即位之初,宜广恩泽。苟以悦此侥幸无厌数百人者,而不知吏部以有限之官,待无穷之吏;户部以有限之财,禄无用之人,而所至州县,举罹其害。乃即位之初,有此过举,谓之恩泽,非臣所识也。伏乞断自圣意,明敕大臣,特奏名举人,只依近日圣旨指挥,仍诏殿试考官精加考校,量取一二十人,委有学问,词理优长者,即许出官,其余皆补文学、长史之类,不理选限,免使积弊之极,增重不已。臣等非不知言出怨生,既忝近臣,理难缄默。取进止。 贴黄。臣觉见备员吏部,亲见其害,阙每一出,争者至一二十人,虽川、广、福建烟瘴之地,不问日月远近,惟欲争先注授。臣窃怪之,阴以访问。以为授官之后,即请雇钱,多者至五七十千,又既授远阙,许先借料钱,远者许借三月,又得四十余千。以贪婪无知之人,又以衰老到官之后,望其持廉奉法,尽公治民,不可得也。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裁减巡铺兵士重赏】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权知贡举,窃谓朝廷待士之意,本于礼义而辅以文法,虽有怀挟、传义之禁,然事皆付之主司,终不以此多辱士类,亏损国体。近年缘练亨父为试官,非理凌忽举人,遂致喧竞,因此多差巡铺兵士,南省至一百人,诃察严细,如防盗贼。而恩赏至重,官员使臣,减年磨勘,指射差遣诸色人,支钱多至六百贯。若非理罗织,却无指定深重刑名。缘此小人贪功,希赏搜探,怀袖众证,以成其罪,其间不免冤滥。近者内臣石君召、郑永崇、陈忄造非理搜捕,臣等已具论奏,寻蒙朝廷取问行遣讫。欲乞下有司立法裁减重赏及减定巡铺兵士人数,如非理罗织举人,即重行责罚,以称朝廷待士之意。取进止。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不分经取士】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权知贡举,窃见自来条贯分经取士,既于逐经中纽定分数取人,或一经中合格者少,即取词理浅谬卷子,以足其数。如合格者多,则虽优长亦须落下,显是弊法。将来兼用诗赋,不专经义。欲乞今后更不分经,专以工拙为去取。取进止。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不分差经义诗赋试官】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奏,为将来科场既复诗赋,乞更不分经取人,已奉圣旨依奏。今来却见礼部新立条贯,将来科场如差试官三员者,以二员经义,一员词赋,两员者各差一员。臣等窃谓,既复诗赋与经义策论通考,举人尚不分经,而试官乃分而为二,甚无谓也。凡差试官,务在有词学者而已。若得其人,则治《易》及第不害其能问《春秋》经义,入官不害其能考诗赋。若不得人,虽用本科,不免乖错。须自声律变为经义,则诗赋之士,便充试官,何曾别求经义及第之人然后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试,则经义、策论、诗、赋四场,文理不同,亦须各差试官一人而后可。此本议者私忧过计,而有司不察,便为创立此条,使一试院中有两头项试官,自有科场以来,无此故事。自来试官,患在争竞不一,又分为两党。试经义者主虚浮之文,考诗赋者主声病之学。纷纭争竞,理在不疑,举人闻之,必兴词讼,为害如此,了无所益。今来朝廷既复诗赋,又立此条,深恐天下监司,妄意朝廷必欲用诗赋之人为试官,不问有无词学,一例差充。其间久离科场之人,或已废学,若用虚名差使,显不如经义及第有文之人。人之有材,何施不可?经义、诗赋等是文词,而议者便谓治经之人,不可使考诗赋,何其待天下士大夫之薄也?欲乞特赐指挥,今后差试官不拘曾应经义、诗赋举者,专务选择有词学人充,其礼部近日所立条贯,更不施行。取进止。 【御试札子二首·奏乞御试放榜馆职皆侍殿上】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权知贡举,窃见自来御试放榜日,馆职皆在殿上祗候,乃是祖宗旧法,以彰王国多士之美。熙宁中,因阖门偶失检举,不令上殿,自此遂为定制。欲乞检会治平以前故事施行。取进止。 【御试札子二首·放榜后论贡举合行事件】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领贡举,侍立殿上,祗候放榜,伏见举人程试,有犯皇帝旧名者。有旨特许依本等赐第。又有犯真宗旧名者,执政亦乞依例收录,而陛下亲发德音,以谓此人犯祖宗庙讳,不可不降等。已而又有犯僖宗庙讳者,有旨押出。在廷之人,无不稽首欣服,臣与同列退相告语,非独以见圣人卑躬尊祖之意,亦足以知陛下严于取士之法,不好小惠以求虚名。臣备位禁近,固当推广圣意,将顺其美而补其所未备,谨具贡举合行事件,画一如左。 一、伏见祖宗旧制,过省举人,一经殿试,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见名器威福,专在人主。至嘉?中,始尽赐出身,然犹不取杂犯。而近岁流弊之极,杂犯亦或收录,遂使过省举人便同及第,纵使纰缪,亦玷科举,恩泽既滥,名器自轻,非祖宗本意也。自来过省举人,限年累举,积日持久,方该特奏名恩。今来一次过省殿试不合格,当年便得进士出身,此何义也?伏乞下省司立法,将来殿试,除放合格人外,其余并皆黜落,或乞以分数立额取人,所贵上无姑息之政,下绝侥幸之心。如闻已有去取二分指挥,然有法不行,与无法同。如已有法,即乞申明,仍告喻天下,将来殿试依法去取。 一、自来释褐举人,惟南省榜首或本场第一人唱名近下者,或有旨升一甲。然皆出自圣意,初无著令。今者南省十人已上,及别试第一人,国学开封解元,武举第一人,经明行修举人,与凡该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纷然并进,士不复以升甲为荣,而法在有司,恩不归于人主,甚无谓也。窃谓累奏举名,已是滥恩,而经明行修,尤是弊法。其间权势请托,无所不有,侵夺解额,崇奖虚名,有何功能,复令升甲!人主所以砺世磨钝,正在科举等级升降荣辱之间,今乃轻以与人,不复爱惜,臣所未喻。伏望圣慈更与大臣详议前件,著令乞赐刊削,今后殿试唱名,除南省逐场第一人临时取旨外,其余更不升甲。所贵进退之权,专在人主。其经明行修一科,亦乞详议,早行废罢。 一、臣近在贡院,与孙觉、孔文仲同入札子,论特奏名人恩泽太滥,未蒙施行。伏乞检会前奏,降付有司,详议裁减。仍乞立法应特奏名人授文学、长史之类,今后南郊赦书,更不许召保出官。 一、伏见近日礼部立法,今后科场差试官三人者,一人诗赋,二人经义。差两人者,诗赋、经义各一人。臣谓此法不可施行。凡差试官,务在选择能文之士,若得其人,则治《易》及第不害其能问《春秋》经义,入官不害其能考诗赋。若不得人,纵用本科,不免错缪。须自声律变为经义,则诗赋之士便充试官,何曾别求经义及第之人然后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试,则经义、诗、赋、策论四场,文理不同,亦须各差试官一人而后可。此本言者私忧过计,而有司不察,便为生出此条。自有科场以来,无此故事。今后每一试院,分两头项试官,问经义者则主虚浮之文,考诗赋者则贵声病之学,纷纭争竞,理在不疑。自此科场日有词讼,为害不小,了无所益。今来朝廷既复诗赋,又立此条,深恐天下监司,妄意朝廷必欲用作诗赋之人为试官,不问有无词学,一例差充。其间久离场屋之人,或已废学,若用虚名差使,显不如经义及第有文之人。欲乞特赐指挥,今后差使官,不拘经义、诗赋,专务选择有才学之人,其礼部近日所立条贯,更不施行。 右取进止。 【乞罢学士除闲慢差遣札子】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因宣召,面奉圣旨:“何故屡入文字乞郡?”臣具以疾病之状对。又蒙宣谕:“岂以台谏有言故耶?兄弟孤立,自来进用,皆是皇帝与太皇太后主张,不因他人。今来但安心,勿恤人言,不用更入文字求去。”臣退伏思念,顷自登州召还,至备员中书舍人以前,初无人言。只从参议役法,及蒙擢为学士后,便为朱光庭、王岩叟、贾易、韩川、赵挺之等攻击不已,以至罗织语言,巧加酝酿,谓之诽谤。未入试院,先言任意取人,虽蒙圣主知臣无罪,然臣窃自惟,盖缘臣赋性刚拙,议论不随,而宠禄过分,地势侵迫,故致纷纭,亦理之当然也。臣只欲坚乞一郡,则是孤负圣知,上违恩旨;欲默而不乞,则是与台谏为敌,不避其锋,势必不安。伏念臣多难早衰,无心进取,得归丘壑以养余年,其甘如荠。今既未许请郡,臣亦不敢远去左右,只乞解罢学士,除臣一京师闲慢差遣,如秘书监、国子祭酒之类,或乞只经筵供职,庶免众人侧目,可以少安。取进止。 ●卷五十五 ◎奏议十二首 【转对条上三事状】 元?三年五月一日,侍读苏轼状奏。准御史台牒,五月一日文德殿视朝,臣次当转对,虽愚无知,备位禁林,怀有所见,不敢不尽,谨条上三事如左。 一、谨按唐太宗著《司门令式》云:“其有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监门司与仗家引奏,不许关碍。”臣以此知明主务广视听,深防蔽塞,虽无门籍人,犹得非时引见。祖宗之制,自两省两制近臣、六曹寺监长贰,有所欲言,及典大藩镇,奉使一路,出入辞见,皆得奏事殿上。其余小臣布衣,亦时特赐召问。非独以通下情,知外事,亦以考察群臣能否情伪,非苟而已。臣伏见陛下嗣位以来,惟执政日得上殿外,其余独许台谏官及开封知府上殿,不过十余人,天下之广,事物之变,决非十余人者所能尽。若此十余人者,不幸而非其人,民之利病,不以实告,则陛下便谓天下太平,无事可言,岂不殆哉!其余臣僚,虽许上书言事,而书入禁中,如在天上,不加反复诘问,何以尽利害之实,而况天下事有不可以书载者,心之精微,口不能尽,而况书乎?恭惟太皇太后以盛德在位,每事抑损,以谦逊不居为美;虽然,明目达聪,以防壅塞,此乃社稷大计,岂可以谦逊之故,而遂不与群臣接哉!方今天下多事,饥馑盗贼,四夷之变,民劳官冗,将骄卒惰,财用匮乏之弊,不可胜数,而政出帷箔,决之庙堂大臣,尤宜开兼听广览之路,而避专断壅塞之嫌,非细故也。伏望圣慈,更与大臣商议,除台谏、开封知府已许上殿外,其余臣僚,旧制许请间奏事,及出入辞见许上殿者,皆复祖宗故事,则天下幸甚。 一、凡为天下国家,当爱惜名器,慎重刑罚。若爱惜名器,则斗升之禄,足以鼓舞豪杰。慎重刑罚,则笞杖之法,足以震?顽狡。若不爱惜慎重,则虽日拜卿相,而人不劝,动行诛戮,而人不惧。此安危之机,人主之操术也。自祖宗以来,用刑至慎,习以成风,故虽展年磨勘、差替、冲替之类,皆足以惩警在位,独于名器爵禄,则出之太易。每一次科场放进士诸科及特奏名约八九百人,一次郊礼,奏补子弟约二三百人,而军职转补,杂色入流,皇族外戚之荐不与。自近世以来,取人之多,得官之易,未有如本朝者也。今吏部一官阙,率常五七人守之,争夺纷纭,廉耻道尽,中材小官,阙远食贫,到官之后,侵渔求取,靡所不为,自本朝以来,官冗之弊,未有如今日者也。伏见祖宗旧制,过省举人,御试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见名器威福专在人主。至嘉?末年,始尽赐出身,虽文理纰缪,亦玷科举,而近岁流弊之极,至于杂犯,亦免黜落,皆非祖宗本意。又进士升甲,本为南省第一人,唱名近下,方有特旨,皆是临时出于圣断。今来南省第十人以上,别试第一人,国子开封解元,武举第一人,经明行修举人,与凡该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纷然并进,人不复以升甲为荣,而法在有司,恩不归于人主,甚无谓也。特奏名人,除近上十余人文词稍可观外,其余皆词学无取,年迫桑榆,进无所望,退无所归,使之临政,其害民必矣。欲望圣慈,特诏大臣详议,今后进士诸科御试过落之法,特奏名出官格式,务在精核,以艺取人,不行小惠以收虚誉,其著令升甲指挥,乞今后更不施行。昔诸葛亮与法正论治道,其略曰:“刑政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也。”唐德宗蒙尘山南,当时事势,可谓危急,少行姑息,亦理之常,而沿路进瓜果人,欲与一试官,陆贽力言以为不可。今天下晏然,朝廷清明,何所畏避,而行姑息之政!故臣愿陛下常以诸葛亮、陆贽之言为法,则天下幸甚。 一、臣于前年十月内曾上言,其略曰:“议者欲减任子以救官冗之弊,此事行之,则人情不悦,不行,则积弊不去。要当求其分义,务适厥中,使国有去弊之实,人无失职之叹。欲乞应奏荫文官人,每遇科场,随进士考试,武官即随武举或试法人考试,并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以上,方得出官,内已曾举进士得解者免试,如三试不中,年及三十五以上,亦许出官,虽有三试留滞之艰,而无终身绝望之叹。亦使人人务学,不坠其家,为益不小。”后来不蒙降出施行。窃虑当时圣意,必谓改元之初,不欲首行约损之政。今者即位已四年矣,官冗之病,有增而无损,财用之乏,有损而无增,数年之后,当有不胜其弊者。若朝廷恬不为怪,当使谁任其忧,及今讲求,臣恐其已晚矣。伏乞检会前奏,早赐施行。 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魏王在殡乞罢秋宴札子】 元?三年八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准钤辖教坊所关到撰《秋燕致语》等文字。臣谨按《春秋左氏传》,昭公九年,晋荀盈如齐,卒于戏阳,殡于绛,未葬,晋平公饮酒乐,膳宰屠蒯趋人,酌以饮工,曰:“汝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燕乐,学人舍业,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汝弗闻而乐,是不聪也。”公说,彻乐。又按昭公十五年,晋荀跞如周葬穆后,既葬除丧,周景王以宾燕,叔向讥之,谓之乐忧。夫晋平公之于荀盈,盖无服也。周景王之于穆后,盖期丧也。无服者未葬而乐,屠蒯讥之。期丧者已葬而燕,叔向讥之。书之史册,至今以为非。仁宗皇帝以宰相富弼母在殡,为罢春燕。传之天下,至今以为宜。今魏王之丧,未及卒哭,而礼部太常寺皆以为天子绝期,不妨燕乐,臣窃非之。若绝期可以燕乐,则《春秋》何为讥晋平公、周景王乎?魏王之亲,孰与“卿佐”?远比荀盈,近比富弼之母,轻重亦有间矣。魏王之葬,既以阴阳拘忌,别择年月,则当准礼以诸侯五月为葬期,自今年十一月以前,皆为未葬之月,不当燕乐,不可以权宜郊殡便同已葬也。臣窃意皇帝陛下笃于仁孝,必罢秋燕,不待臣言。但至今未奉指挥,缘上件教坊致语等文字,准令合于燕前一月进呈,臣既未敢撰,亦不敢稽延,伏乞详酌。如以为当罢,只乞自皇帝陛下圣意施行,更不降出臣文字。臣忝备侍从,叨陪讲读,不欲使人以丝毫议及圣明,故不敢不奏。取进止。 【述灾?论赏罚及修河事缴进欧阳修议状札子】 元?三年九月五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今日迩英进读《宝训》,及雍熙、淳化间事。太宗皇帝每见时和岁丰,雨雪应时,喜不自胜,举酒以属群臣。又是日荧惑与日同度,太史奏言当旱,既而雨足岁丰。臣读至此,因进言水旱虽天数,然人君修德,可以转灾为福。故宋景文公一言,荧惑退三舍。元丰八年,荧惑守心,逆行犯房,又逆而西垂,欲犯氐。氐四星,后妃之象也。方是时,二圣在位,发政施仁,惟恐不及。臣视荧惑退舍甚速,如有所畏,不敢复西。以此知天人之应,捷于影响。太宗皇帝亲致太平,而每遇丰年,若获非常之福,喜乐如此者,岂非水旱不作自是朝廷难得之事乎?《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匹夫匹妇有不获其所,犹能致水旱,而况政令之失,小及一方,大及四海,其为灾?,理在不疑。自二圣嗣位,于今四年,恭俭慈孝,至仁至公,可谓尽矣。而四年之中,非水则旱,日月薄蚀,五星相凌,淫雨大雪,常寒久阴之类,殆无虚月,岂盛德之报也哉!臣愚无知,窃谓陛下身修而政未修,故监司守令多不得人。百姓失职,无所告诉,谣怨上达,以伤阳阴之和。所以致此者,盖由朝廷赏罚不明,举措不当之咎也。 臣请略而言之。去年熙河诸将,力战以获果庄。此奇功也,故增秩赐金。泾原诸将,闭门自守,使贼大掠而去,若涉无人之境。此罪人也,亦增秩赐金。赏罚如此,何以使人?广东妖贼岑探反,围新州,差将官童政救之,政贼杀平民数千,其害甚于岑探。朝廷使江西提刑傅燮体量其事,燮畏避权势,归罪于新州官吏,又言新州官吏却有守城之功,乞以功过相除。愚弄上下,有同儿戏,然卒不问。岑探聚众构谋,经年乃发,而所部官吏,茫不觉知,使一方赤子,肝脑涂地,然亦止于薄罚。童政凶狡贪残,非一日之积,而监司乃令将兵讨贼,以致千人无辜就死,亦止降一差遣。近日温杲诱杀平民十九人,冤酷之状,所不忍闻,而杲止于降官监当。蔡州捕盗吏卒,亦杀平民一家五六人,皆妇女无辜,屠割形体,以为丈夫首级,欲以请赏,而守ヘ不按,监司不问。以至臣僚上言,及行下本路,乃云杀时可与不可辨认。白日杀人,不辨男女,岂有此理?乃是预为凶人开苟免之路。事如此者非一,臣不敢尽言,特举其甚者耳。如此,不过恩庇得无状小人十数人,正使此等歌咏爱戴,不知有何补益。而纪纲颓弛,偷惰成风,则千万人受其害,此得为仁乎?大抵为国,要在分别是非,以行赏罚,然后善人有所恃赖,平人有所告诉,若不穷究曲直,惟务两平,则君子无告,小人得志,天下之乱,可坐而待,此臣所谓赏罚不明之咎也。 黄河自天禧已来,故道渐以淤塞,每决而西,以就下耳。熙宁中,决于曹村,先帝尽力塞之,不及数年,遂决小吴。先帝圣神,知河之欲西北行也久矣,今强塞之,纵获目前之安,而旋踵复决,必然之势也,故不复塞。今都水使者王孝先乃欲于北京南开孙村河,欲夺河身以复故道。此岂独一方之安危,天下之休戚也!古者举大事,谋及庶人,上下佥同,然犹有意外之患。今内自工部侍郎、都水属官,外至安抚转运使及外监丞,皆以为故道高仰,势若登屋,功必无成,而患有不可测者。以至河北吏民,无贤愚贵贱,皆以为然。独一孝先以为可作。臣闻自孙村至海口旧管堤埽四十五所,役兵万五千人,勾当使臣五十员,岁支物料五百余万。自小吴之决,故道诸埽,皆废不治,堤上榆柳,并根掘取,残零物料,变卖无余,官吏役兵,仅有存者。使孙村之役,不能夺过河身,则官私财力,举为虚弃。若幸而复行故道,则四十五埽,皆以废坏,横流之灾,必倍于今,孝先建议之初,略不及此,近因人言沸腾,方牒北外监丞司云:四十五埽,并属北外监丞司地分,令一面相度枝梧。又云:因检计桩料,便令计置。今来欲兴修四十五处已坏堤埽,准备河水复行故道。此莫大之役,不赀之费也。孝先当于建议之初,首论其事,待朝廷上下熟议而行。今孝先便将此役作常程熟事行与北外监丞司,令一面管认。意望败事之后,归罪他人。其为欺罔,实骇群听。其余患害,未易悉数。但臣采察众论,以为此役不可不罢。若今岁罢役,不过枉费九百万物料,虚役二万兵工,若更接续兴修,则来岁当役数十万人,仍费三千余万。此外民劳之极,变故横生,嗟怨之声,足以复致水旱。若将三千万物料钱作数年,因水所欲行之地,稍立堤防,增卑培薄,数年之后,必渐安流。何苦徇一夫之私计,逆万人之公论,以兴必不可行之役乎!此臣所谓措置不当之咎也。 臣窃见仁宗朝名臣欧阳修为学士日,有《修河议状》二篇,虽当时事宜,而其所画利害,措置方略,颇切今日之事。臣以为可用,故辄缮写进呈。自祖宗以来,除委任执政外,仍以侍从近臣为耳目,请间论事,殆无虚日。今自垂帘以来,除执政、台谏、开封尹外,更无人得对,惟有迩英讲读,犹获亲近清光。若复喑默不言,则是耳目殆废。臣受恩深重,不敢观望上下,苟为身谋,谨备录今日进读之言,上陈圣鉴。臣无任恐栗待罪之至。取进止。 .贴黄。臣为衰病眼昏,所言机密,又不敢令别人写录,书字不谨,伏望圣慈,特赐宽赦。 【乞郡札子】 元?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两目昏暗,有失仪旷职之忧,坚乞一郡。伏蒙圣慈降诏不允,遣使存问,赐告养疾。恩礼之重,万死莫酬。以臣子大义言之,病未及死,皆当勉强,虽有失仪旷职之罚,亦不当辞。然臣终未敢起就职事者,实亦有故。言之则触忤权要,得罪不轻。不言则欺罔君父,诛罚尤大。故卒言之。 臣闻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以此知事君之义,虽以报国为先,而报国之道,当以安身为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则危亡是忧,国何由报。恭惟陛下践祚之始,收臣于九死之余。半年之间,擢臣为两制之首。方将致命,岂敢告劳。特以臣拙于谋身,锐于报国,致使台谏,例为怨仇。臣与故相司马光,虽贤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骤迁,在于人情,岂肯异论。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实以为未便,不免力争。而台谏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进用,及光既殁,则又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结党横身,以排异议,有言不便,约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诚为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其后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禄与门下侍郎韩维争议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杀人,而谏官吕陶又论维专权用事。臣本蜀人,与此两人实是知旧。因此,韩氏之党一例疾臣,指为川党。御史赵挺之,在元丰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黄庭坚方监本州德安镇,挺之希合提举官杨景?,意欲于本镇行市易法,而庭坚以谓镇小民贫,不堪诛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来,士人传笑。其后挺之以大臣荐,召试馆职,臣实对众言,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又挺之妻父郭概为西蜀提刑时,本路提举官韩?违法虐民,朝旨委概体量,而概附会隐庇,臣弟辙为谏官,劾奏其事,?、概并行黜责。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语,发策草麻,皆谓之诽谤。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荐士,例加诬蔑,所言利害,不许相见。近日王觌言胡宗愈指臣为党,孙觉言丁骘云是臣亲家。臣与此两人有何干涉,而于意外巧构曲成,以积臣罪。欲使臣桡椎于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杼于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晓此意,谓臣若不早去,必致倾危。臣非不知圣主天纵聪明,察臣无罪。但以台谏气焰,震动朝廷,上自执政大臣,次及侍从百官,外至监司守令,皆畏避其锋,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势无复全。天下知之,独陛下深居法宫之中,无由知耳。 臣窃观三代以下,号称明主,莫如汉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杀盖宽饶,太宗杀刘洎,皆信用谗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盖宽饶忠直不畏强御,自候、司马擢为太中大夫、司隶校尉,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盖宽饶上书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当时谗人乃谓宽饶欲求禅位。宣帝不察,致使宽饶自刭北阙下。太宗信用刘洎,言无不从,尝比之魏文贞公,亦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辽患痈,洎泣曰:“圣体不康,甚可忧惧。”而当时谗人,乃谓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赐洎自尽。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谗人积毁,以至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于陛下,不过如盖宽饶之于汉宣帝,刘洎之于唐太宗也。而谗臣者,乃十倍于当时,虽陛下明哲宽仁,度越二主,然臣亦岂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辙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后世,皆言二主信谗邪而害忠良,以为圣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识几畏渐,先事求去,岂不身名俱泰,臣主两全哉!臣纵不自爱,独不念一旦得罪之后,使天下后世有以议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访问古今,敕臣今后遇事即言。其后臣屡论事,未蒙施行,乃复作为诗文,寓物托讽,庶几流传上达,感悟圣意。而李定、舒?、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诽谤,遂得罪。然犹有近似者,以讽谏为诽谤也。今臣草麻词,有云“民亦劳止”,而赵挺之以为诽谤先帝,则是以白为黑,以西为东,殊无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险毒甚于李定、舒?、何正臣,而臣之被谗甚于盖宽饶、刘洎也。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臣欲依违苟且,雷同众人,则内愧本心,上负明主。若不改其操,知无不言,则恐怨仇交攻,不死即废。伏望圣慈念为臣之不易,哀臣处此之至难,始终保全,措之不争之地,特赐指挥,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无任感恩知罪,祈天请命,激切战恐之至。取进止。 .贴黄。郭概人材凡猥,众所共知,既以附会小人得罪,近复擢为监司者,盖畏挺之之口,欲以苟悦其意。正如向时王岩叟在言路时,擢用其父荀龙知澶州、妻父梁焘为谏议,天下知其为岩叟也。 .又贴黄。臣所举自代人黄庭坚、欧阳?,十科人王巩,制科人秦观,皆诬以过恶,了无事实。臣又曾建言乞行给田募役法,吕大防、范纯仁皆深以为便。方行下相度,而台谏争言其不可,更不得相度。至今臣每见大防、纯仁,皆咨嗟太息,惜此法之不行,但畏台谏不敢行下耳。 .又贴黄。中外臣寮,畏避台谏,附会其言,以欺朝廷者,皆有实状。但以事不关臣,故不敢一一奏陈耳。 .又贴黄。陛下若谓臣此言狂妄,即乞付外核实其事,显加黜责。若以为然,即乞留中省览,臣当别具札子乞郡付外施行。 【辨举王巩札子】 元?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举宗正寺丞王巩充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窃闻台谏官言巩奸邪,及离间宗室,因谄事臣,以获荐举。奉圣旨,除巩西京通判。谨按巩好学有文,强力敢言,不畏强御,此其所长也。年壮气盛,锐于进取,好论人物,多致怨憎,此其所短也。顷者窜逐万里,偶获生还,而容貌如故,志气逾厉,此亦有过人者。故相司马光深知之,待以国士,与之往返,论议不一。臣以为所短不足以废所长,故为国收才,以备选用。去岁以来,吏民上书盖数千人,朝廷委司马光看详,择其可用者得十五人,又于十五人中独称奖二人,孔宗翰与巩是也。巩缘此得减二年磨勘,仍擢为宗正寺丞。则臣之称荐,与光之擢用,其事正同。若果是奸邪,台谏当此时何不论奏。巩上疏论宗室之疏远者,不当称皇叔、皇伯,虽未必中理,然不过欲尊君抑臣,务合古礼而已,何名为离间哉!况巩此议,执政多以为非,独司马光深然之,故下礼部详议。又兵部侍郎赵彦若,亦曾建言。若果是离间,光亦离间也,彦若亦离间也。方行下有司时,台谏初无一言,及光没之后,乃有奸邪离间之说,则是巩之邪正,系光之存亡,非公论也。巩与臣世旧,幼小相知,从臣为学,何名“谄事”?三者之论,了无一实。上赖圣明不以此罪巩,亦不以此责臣,止除外官,以厌塞言者之意。臣复何所辨论。但痛司马光死未数月,而所贤之士变为奸邪,又伤言者本欲中臣而累及巩,诬罔之渐,惧者甚众。是以冒昧一言,伏深战越。取进止。 .贴黄。臣曾亲闻司马光称巩忠义,及见光亲书简帖与巩,往复议论政事,及有手简与李清臣,称巩之贤,真迹犹在。 【论周?童擅议配享自劾札子二首(之一)】 元?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先任中书舍人日,敕举学官,曾举江宁府右司理参军周敕,蒙朝廷差充郓州州学教授。近者窃闻?童上疏,言朝廷当以故相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谨按汉律,擅议宗庙者弃市。自高后至文、景、武、宣,皆行此法,以尊宗庙,重朝廷,防微杜渐,盖有深意。本朝自祖宗以来,推择元勋重望始终全德之人,以配食列圣。盖自天子所不敢专,必命都省集议,其人非天下公议所属,不在此选,既上,诏云恭依册告宗庙,然后敢行。其严如此,岂有既行之后,复请疏远小臣,各出私意,以议所配?若置而不问,则宗庙不严而朝廷轻矣。窃以安石平生所为,是非邪正,中外具知,难逃圣鉴。先帝盖亦知之,故置之闲散,终不复用。今已改青苗等法,而废退安石党人吕惠卿、李定之徒,至于学校贡举,亦已罢斥佛老,禁止字学。大议已定,行之数年,而先帝配享已定用富弼,天下翕然以为至当。?童复何人,敢建此议,意欲以此尝试朝廷,渐进邪说,阴唱群小,此孔子所谓“行险侥幸,居之不疑”者也。而臣忝备侍从,谬于知人,至引此人以污学校,若又隐而不言,则罔上党奸,其罪愈大。谨自劾以待罪,伏望圣慈特敕有司,议臣妄举之罪,重赐责降,以儆在位。取进止。 【论周?童擅议配享自劾札子二首(之二)】 元?三年十二月某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上言,以所举学官周?童擅议先帝配享,欲以尝试朝廷,渐进邪说,阴唱群小,乞下有司议臣妄举之罪,重行责降,以警在位,至今累日,未奉指挥。 窃以为国之本,在于明赏罚,辨邪正,二者不立,乱亡随之。《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昔郭公善善恶恶而不免于亡者,以善善而不能,恶恶而不能去也。 臣观二圣嗣位以来,斥逐小人,如吕惠卿、李定、蔡确、张城一、吴居厚、崔台符、杨汲、王孝先、何正臣、卢秉、蹇周辅、王子京、陆师闵、赵济,中官李宪、宋用臣之流,或首开边隙,使兵连祸结,或渔利榷财,为国敛怨,或倡起大狱,以倾陷善良,其为奸恶,未易悉数。而王安石实为之首。今其人死亡之外,虽已退处闲散,而其腹心羽翼,布在中外,怀其私恩,冀其复用,为之经营游说者甚众。皆矫情匿迹,有同鬼蜮,其党甚坚,其心甚一。而明主不知,臣实忧之。夫君子之难致如麟凤,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况可麾而却之乎?小人之易进如蛆蝇,腥膻所聚,瞬息千万,况可招而来之乎?朝廷日近稍宽此等,如李宪乞于近地居住,王安礼抗拒恩诏,蔡确乞放还其弟,皆即听许。崔台符、王孝先之流,不旋踵进用。杨汲亦渐牵复。吕惠卿窥见此意,故敢乞居苏州。此等皆民之大贼,国之巨蠹,得全首领,以为至幸,岂可与寻常一眚之臣,计日累月,洗雪复用哉!今既稍宽之后,必渐用之。如此不已,则惠卿、蔡确之流,必有时而用,青苗、市易等法,必有时而复。何以言之?将作监丞李士京者,邪佞小人,众所嗤鄙,而大臣不察,稍稍引用,以污寺监,犹能建开壕之议,为修城之渐。其策既行,遂唱言于众,欲次复用臣茶磨之法。由此观之,惠卿、蔡确之流,何忧不用,青苗、市易等法,何忧不复哉! 昔卢杞责降既久,经涉累赦,德宗欲与一小郡,举朝忧恐,而宰相李勉、给事中袁高、谏官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常侍李泌等皆以死争之。勉等非惜一郡也,知杞得郡不已,必将复用,一炬有燎原之忧,而滥觞有滔天之祸故也。今周?童草芥之微,而敢建此议,盖有以启之矣。昔淮南王谋反,所惮独汲黯,以谓说公孙丞相,若发蒙耳。今?童虮虱小臣,而敢为大奸,愚弄朝廷,若无人然,不幸而有淮南王,当复谁惮乎?臣不敢远引古人,但使执政之中,有如富弼、韩琦,台谏之中,有如包拯、吕诲,或司马光尚在,此鼠辈敢尔哉!昔王安石在仁宗、英宗朝,矫诈百端,妄窃大名,或以为可用,惟韩琦独识其奸,终不肯进。使琦不去位,安石何由得志?以此知辨人物之邪正,消祸患于未萌,真宰相事也。臣数日以来,窃闻执政之议,多欲薄臣之责而宽?童之罪,若果如此,则是使今后近臣轻引小人,而惠卿之流,有以卜朝廷之轻重。事关消长,忧及治乱。伏望特出宸断,深诏有司议臣与?童之罪,不可轻恕。纵使朝廷察臣本无邪心,止是暗缪,亦乞借臣以立法,则臣上荷知遇,虽云得罪,实同被赏。若蒙宽贷,则是私臣之身,而废天下之法。臣之愧耻,若挞于市,不胜愤懑。忧国之心,意切言蠢,伏候诛谴。取进止。 .贴黄。周?童州县小吏,意在寸进而已,今忽猖狂,首建大议,此必有人居中阴主其事。不然者,?童岂敢出位犯分,以摇天听乎?此臣所以不得不再三论列也。 【论边将隐匿败亡宪司体量不实札子】 元?三年闰十二月四日,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坚乞一郡,盖亦自知受性刚褊,黑白太明,难以处众。伏蒙圣慈,降诏不许,两遣使者存问慰安。天恩深厚,沦入骨髓。臣谓此恩当以死报,不当更计身之安危,故复起就职,而职事清闲,未知死所,每因进读之闲,事有切于今日者,辄复尽言,庶补万一。 昨日所读《宝训》,有云:“淳化二年,上谓侍臣,诸州牧监马多瘦死,盖养饲失时,枉致病毙。近令取十数槽置殿庭下,视其刍秣,教之养疗,庶革此弊。”臣因进言马所以病,盖将吏不职,致圉人盗减刍粟,且不恤其饥饱劳逸故也。马不能言,无由申诉,故太宗至仁,深哀怜之,置之殿庭,亲加督视。民之于马,轻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虽能言,上下隔绝,不能自诉,无异于马。马之饥瘦劳苦,则有毙踣奔逸之忧;民之困穷无聊,则有沟壑盗贼之患。然而四海之众,非如养马,可以置之殿庭,惟当广任忠贤,以为耳目,若忠贤疏远,谄佞在傍,则民之疾苦,无由上达。 秦二世时,陈胜、吴广,已屠三川,杀李由,而二世不知。陈后主时,隋兵已渡江,而后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亲致太平,可谓明主,而张九龄死,李林甫、杨国忠用事,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没于云南,不奏一人,反更告捷,明皇不问,以至上下相蒙,禄山之乱,兵已过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虽无此事,然臣闻去岁夏贼犯镇戎,所杀掠不可胜数,或云“至万余人”。而边将乃奏云“野无所掠”。其后朝廷访闻,委提刑司体量,而提刑孙路止奏十余人,乞朝廷先赐放罪,然后体量实数。至今迁延二年,终未结绝闻奏。凡死事之家,官所当恤,若隐而不奏,则生死衔冤,何以使人?此岂小事,而路为耳目之司,既不随事奏闻朝廷,既行蒙蔽,又乞放罪,迁延侮玩,一至于此!臣谓此风渐不可长,驯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忧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厌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厌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众人,若以此获罪,亦无所憾。取进止。 【荐何宗元十议状】 元?三年闰十二月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朝廷近制,川峡四路员缺,并归吏部注拟。臣窃原圣意,盖为蜀道险远,人材众多,若就本路差除,则士皆怀土重迁,老死乡邑,可用之人,朝廷莫得而器使也。士虽在远,亦识此意,闻命忻然,皆有不远千里观光求用之心。然法行数年,未见朝廷非次擢用一人,此乃如臣等辈不举所闻之过也。伏见蜀人朝奉郎新差通判延州事何宗元,吏道详明,士行修饰,学古著文,颇适于用。近以所著《十议》示臣,文词雅健,议论审当。臣愚不肖,谓可试之以事,观其所至。谨缮写《十议》上进。伏望圣慈降付三省详看,如有可采,乞随才录用,非独以广育材之道,亦以慰答远方多士求用之意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举何去非换文资状】 元?四年正月某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伏见左侍禁何去非,本以进士六举到省,元丰五年,以特奏名就御庭唱名。先帝见其所对策词理优赡,长于论兵。因问去非:“愿与不愿武臣官?”去非不敢违圣意。遂除右班殿直,武学教授,后迁博士。今已八年。尝见其所著述,材力有余,识度高远,其论历代所以废兴成败,皆出人意表,有补于世。去非虽喜论兵,然本儒者,不乐为武吏。又其他文章,无施不宜。欲望圣慈特与换一文资,仍令充太学博士,以率励学者,稍振文律,庶几近古。若后不如所举,臣等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行遣蔡确札子】 元?四年四月十一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苏轼札子奏。臣近蒙圣恩,哀臣疾病,特许补外。臣窃自惟受恩深重,不敢以出入之故,便同众人,有所闻见而不尽言。窃闻臣寮有缴进蔡确诗言谤ゥ者。臣与确元非知旧,实自恶其为人。今来非敢为确开说,但以所系国体至重,天下观望二圣所为,若行遣失当,所损不小。臣为侍从,合具奏论。若朝廷薄确之罪,则天下必谓皇帝陛下见人毁谤圣母,不加忿疾,其于孝治,所害不浅。若深罪之,则议者亦或以谓太皇太后陛下圣量宽大,与天地等,而不能容受一小人谤怨之言,亦于仁政不为无累。臣欲望皇帝陛下降敕,令有司置狱,追确根勘,然后太皇太后内出手诏云:“吾之不德,常欲闻谤以自儆。今若罪确,何以来天下异同之言。矧确尝为辅臣,当知臣子大义,今所缴进,未必真是确诗。其一切勿问。仍榜朝堂。”如此处置,则二圣仁孝之道,实为两得。天下有识,自然心服。臣不胜爱君忧国之心,出位僭言,谨伏诛殛。取进止。 【乞将台谏官章疏降付有司根治札子】 元?四年四月十七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苏轼札子奏。臣近以臂疾,坚乞一郡,已蒙圣恩差知杭州。臣初不知其他,但谓朝廷哀怜衰疾,许从私便。及出朝参,乃闻班列中纷然,皆言近日台官论奏臣罪状甚多,而陛下曲庇小臣,不肯降出,故许臣外补。臣本畏满盈,力求闲退,既获所欲,岂更区区自辨,但窃不平。数年以来,亲见陛下以至公无私治天下,今乃以臣之故,使人上议圣明,以谓抑塞台官,私庇近侍,其于君父,所损不小。此臣之所以不得不辩也。臣平生愚拙,罪戾固多,至于非义之事,自保必无。只因任中书舍人日,行吕惠卿等告词,极数其凶慝,而弟辙为谏官,深论蔡确等奸回。确与惠卿之党,布列中外,共仇疾臣。近日复因臣言郓州教授周?童,以小臣而为大奸,故党人共出死力,构造言语,无所不至。使臣诚有之,则朝廷何惜窜逐,以示至公。若其无之,臣亦安能以皎然之身,而受此暧昧之谤也?人主之职,在于察毁誉,辨邪正。夫毁誉既难察,邪正亦不易辨,惟有坦然虚心而听其言,显然公行而考其实,则真妄自见,谗构不行。若隐受其言,不考其实,献言者既不蒙听用,而被谤者亦不为辨明,则小人习知其然,利在阴中,浸润肤受,日进日深,则公卿百官,谁敢自保,惧者甚众,岂惟小臣。此又臣非独为一身而言也。伏望圣慈,尽将台谏官章疏降付有司,令尽理根治,依法施行。所贵天下晓然知臣,有罪无罪,自有正法,不是陛下屈法庇臣,则臣虽死无所恨矣。夫君子之所重者,名节也。故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可杀不可辱”之语。而爵位利禄,盖古者有志之士所谓鸿毛敝屣也。人臣知此,然后可与事君父,言忠孝矣。今陛下不肯降出台官章疏,不过为爱惜臣子,恐其万一实有此事,不免降黜。而不念臣元无一事,空受诬蔑,圣明在上,喑呜无告,重坏臣爵位,而轻坏臣名节,臣窃痛之。意切言尽,伏候诛殛。取进止。 .贴黄。臣所闻台官论臣罪状,亦未知虚实,但以议及圣明,故不得不辨。若台官元无此疏,则臣妄言之罪,亦乞施行。 又贴黄。臣今方远去阙庭,欲望圣慈察臣孤立,今后有言臣罪状者,必乞付外施行。 ●卷五十六 ◎奏议十首 【乞赐州学书板状】 元?四年八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本州学,见管生员二百余人,及入学参假之流,日益不已。盖见朝廷尊用儒术,更定贡举条法,渐复祖宗之旧,人人慕义,学者日众。若学粮不继,使至者无归,稍稍引去,甚非朝廷乐育之意。前知州熊本,曾奏乞用废罢市易务书板,赐与州学,印赁收钱,以助学粮;或乞卖与州学,限十年还钱。今蒙都省指挥,只限五年,见今转运司差官重行估价,约计一千四百六贯九百八十三文。若依限送纳,即州学岁纳二百八十一贯三百九十七文,五年之间,深为不易。学者旦夕阙食,而望利于五年之后,何补于事。而朝廷岁得二百八十一贯三百九十七文,如江海之中增损涓滴,了无所觉。徒使一方士民,以谓朝廷既已捐利与民,废罢市易,所放欠负,动以万计,农商小民,衔荷圣泽,莫知纪极,而独于此饥寒儒素之士,惜毫末之费,犹欲于此追收市易之息,流传四方,为损不小,此乃有司出纳之吝,非朝廷宽大之政也。臣以侍从,备位守臣,怀有所见,不敢不尽。伏望圣慈特出宸断,尽以市易书板赐与州学,更不估价收钱,所贵稍服士心以全国体。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勘会市易务元造书板用钱一千九百五十一贯四百六十九文,自今日以前所收净利,已计一千八百八十九贯九百五十七文,今若赐与州学,除已收净利外,只是实破官本六十一贯五百一十二文,伏乞详酌施行。 【奏为法外刺配罪人待罪状】 元?四年八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入境以来,访闻两浙诸郡,近年民间例织轻疏糊药绸绢以备送纳,和买夏税官吏,欲行拣择,而奸猾人户及揽纳人递相扇和,不纳好绢。致使官吏无由拣择,期限既迫,不免受纳。岁岁如此,习以成风。故京师官吏军人,但请两浙衣赐,皆不堪好。上京纲运,岁有估剥,日以滋多。去年估剥至九千余贯,元纳专典枷锁鞭挞,典卖竭产,有不能偿。姑息之弊,一至于此。 臣自到郡,欲渐革此弊,即指挥受纳官吏,稍行拣择。至七月二十七日,有百姓二百余人,于受纳场前,大叫数声,官吏军民,并皆辟易。遂相率入州衙,诣臣喧诉。臣以理喻遣,方稍引去。臣知此数百人,必非齐同发意,当有凶奸之人,为首纠率。密行缉探。当日据受纳官仁和县丞陈皓状申,有人户颜巽男颜章、颜益纳和买绢五匹,并是轻疏糊药,丈尺短少,以此拣退。其逐人却将专典钳撮及与揽纳人等数百人,对监官高声叫啖,奔走前去。臣即时差人捉到颜章、颜益二人,枷送右司理院禁勘。只明日,人户一时送纳好绢,更无一人敢行喧闹。 续据右司理院勘到颜章、颜益,招为本家有和买绸绢共三十七匹,章等为见递年例只是将轻疏糊药绸绢纳官,今年本州为纲运估剥数多,以此指挥要纳好绢。章等既请和买官钱每匹一贯,不合将低价收买昌化县轻疏糊药短绢纳官,其颜章又不合与兄颜益商量,若或拣退,即须钳撮专拣,扇摇众户,叫啖投州,吓胁官吏,令只依递年受纳不堪绸绢,寻将买到轻疏糊药短绢五匹,付拣子家人翁诚纳官。寻被翁诚覆本官拣退。章等既见众户亦有似此轻疏短绢,多被拣退,寻钳撮翁诚叫屈。颜益在后用手推翁诚,令颜章钳去投州,即便走出三门前,叫屈二声,跳出栏干,将两手抬起,唤众户扇摇叫啖,称一时投州去来。众户约二百余人,因此亦一时叫啖相随,投州衙喧诉。臣寻体访得颜章、颜益系第一等豪户颜巽之子。巽先充书手,因受赃虚消税赋,刺配本州牢城,寻即用幸计构胥吏、医人,托患放停,又为诈将产业重叠当出官盐,刺配滁州牢城,依前托患放停归乡。父子奸凶,众所畏恶。下狱之日,闾里称快。 谨按颜益、颜章以匹夫之微,令行于众,举手一呼,数百人从之,欲以众多之势,胁制官吏,必欲今后常纳恶绢,不容臣等大革前弊,情理巨蠹,实难含忍。本州既已依法决讫。臣独判云:“颜章、颜益家传凶狡,气盖乡闾。故能奋臂一呼,从者数百。欲以摇动长吏,胁制监官。蠹害之深,难从常法。已刺配本州牢城去讫。”仍以散行晓示乡村城郭人户,今后更不得织造轻疏糊药绸绢,以备纳官。庶几明年全革此弊。伏望朝廷详酌,备录臣此状,下本路转运司,遍行约束晓示。所贵今后京师及本路官吏军人,皆得堪好衣赐,及受纳专副,不至破家陪填。所有臣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亦乞重行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勘会本州去年发和买夏税物帛计一十四纲,今来只估剥到四纲,已及九千余贯,乞下左藏库,方见估剥数目浩大。 【乞赐度牒修庙宇状】 元?四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杭州地气蒸润,当钱氏有国日,皆为连楼复阁,以藏衣甲物帛。及其余官屋,皆珍材巨木,号称雄丽。自后百余年间,官司既无力修换,又不忍拆为小屋,风雨腐坏,日就颓毁。中间虽有心长吏,果于营造,如孙沔作中和堂,梅挚作有美堂,蔡襄作清暑堂之类,皆务创新,不肯修旧。其余率皆因循支撑,以苟岁月。而近年监司急于财用,尤讳修造,自十千以上,不许擅支。以故官舍日坏,使前人遗构,鞠为朽壤,深可叹惜。臣自熙宁中通判本州,已见在州屋宇,例皆倾邪,日有覆压之惧。今又十五六年,其坏可知。到任之日,见使宅楼庑,欹仄罅缝,但用小木横斜撑住,每过其下,栗然寒心,未尝敢安步徐行。及问得通判职官等,皆云每遇大风雨,不敢安寝正堂之上。至于军资甲仗库,尤为损坏。今年六月内使院屋倒,压伤手分书手二人;八月内鼓角楼摧,压死鼓角匠一家四口,内有孕妇一人。因此之后,不惟官吏家属,日负忧恐,至于吏卒往来,无不狼顾。 臣以此不敢坐观,寻差官检计到官舍城门楼橹仓库二十七处,皆系大段隳坏,须至修完,共计使钱四万余贯,已具状闻奏,乞支赐度牒二百道,及且权依旧数支公使钱五百贯,以了明年一年监修官吏供给,及下诸州?刷兵匠应副去讫。臣非不知破用钱数浩大,朝廷未必信从,深欲减节,以就约省。而上件屋宇,皆钱氏所构,规摹高大,无由裁樽,使为小屋。若顿行毁拆,改造低小,则目前萧然,便成衰陋,非惟军民不悦,亦非太平美事。窃谓仁圣在上,忧爱臣子,存恤远方,必不忍使官吏胥徒,日以躯命,侥幸苟安于腐栋颓墙之下。兼恐弊陋之极,不即修完,三五年间,必遂大坏,至时改作,又非二百道度牒所能办集。伏望圣慈,特出宸断,尽赐允从。如蒙朝廷体访得不合如此修完,臣伏欺罔之罪。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诗赋经义各以分数取人将来只许诗赋兼经状】 元?四年十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今月五日,据本州进士汪溉等一百四十人诣臣陈状,称准元?四年四月十九日敕,诗赋、经义各五分取人。朝廷以谓学者久传经义,一旦添改诗赋,习者尚少,遂以五分立法,是欲优待诗赋勉进词学之人。然天下学者,寅夜竞习诗赋,举业率皆成就,虽降平分取人之法,缘业已习熟,不愿再有改更,兼学者亦以朝廷追复祖宗取士故事,以词学为优,故士人皆以不能诗赋为耻。比来专习经义者,十无二三,见今本土及州学生员,多从诗赋,他郡亦然。若平分解名,委是有亏诗赋进士,难使捐已习之诗赋,抑令就经义之科。或习经义多少,各以分数发解,乞据状敷奏者。 臣曩者备员侍从,实见朝廷更用诗赋本末,盖谓经义取人以来,学者争尚浮虚文字,止用一律,程试之日,工拙无辨,既去取高下,不厌外论,而已得之后,所学文词,不施于用,以故更用祖宗故事,兼取诗赋。而横议之人,欲收姑息之誉,争言天下学者不乐诗赋,朝廷重失士心,故为改法,各取五分。然臣在都下,见太学生习诗赋者十人而七。臣本蜀人,闻蜀中进士习诗赋者,十人而九。及出守东南,亲历十郡,及多见江湖福建士人皆争作诗赋,其间工者已自追继前人,专习经义,士以为耻。以此知前言天下学者不乐诗赋,皆妄也。惟河北、河东进士,初改声律,恐未甚工,然其经义文词,亦自比他路为拙,非独诗赋也。朝廷于五路进士,自许礼部贡院分数取人,必无偏遗一路士人之理。今臣所据前件进士汪溉等状,不敢不奏,亦料诸处似此申明者非一。 欲乞朝廷参详众意,特许将来一举随诗赋、经义人数多少,各纽分数发解,如经义零分不及一人,许并入诗赋额中,仍除将来一举外,今后并只许应诗赋进士举,所贵学者不至疑惑,专一从学。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诗赋进士,亦自兼经,非废经义也。 【论高丽进奉状】 元?四年十一月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伏见熙宁以来,高丽人屡入朝贡,至元丰之末,十六七年间,馆待赐予之费,不可胜数。两浙、淮南、京东三路筑城造船,建立亭馆,调发农工,侵渔商贾,所在骚然,公私告病。朝廷无丝毫之益,而夷虏获不赀之利。使者所至,图画山川,购买书籍。议者以为所得赐予,大半归之契丹。虽虚实不可明,而契丹之强,足以祸福高丽;若不阴相计构,则高丽岂敢公然入朝中国?有识之士,以为深忧。 自二圣嗣位,高丽数年不至,淮、浙、京东吏民有息肩之喜。唯福建一路,多以海商为业,其间凶险之人,犹敢交通引惹,以希厚利。臣稍闻其事,方欲觉察行遣。今月三日,准秀州差人押到泉州百姓徐戬,擅于海舶内载到高丽僧统义天手下侍者僧寿介、继常、颍流,院子金保、裴善等五人,及赍到本国礼宾省牒云:“奉本国王旨,令寿介等赍义天祭文来祭奠杭州僧源?黎。”臣已指挥本州送承天寺安下,选差职员二人,兵级十人,常切照管,不许出入接客,及选有行止经论僧伴话,量行供给,不令失所外,已具事由画一,奏禀朝旨去讫。 又据高丽僧寿介有状称:“临发日,奉国母指挥,令赍金塔二所,祝延皇帝、太皇太后圣寿。”臣窃观其意,盖为二圣嗣位数年,不敢轻来入贡,顿失厚利。欲复遣使,又未测圣意。故以祭奠源?黎为名,因献金塔,欲以尝试朝廷,测知所以待之之意轻重厚薄。不然者,岂有欲献金塔为寿,而不遣使奉表,止因祭奠亡僧,遂致国母之意?盖疑中国不受,故为此苟简之礼以卜朝廷。若朝廷待之稍重,则贪心复启,朝贡纷然,必为无穷之患。待其已至,然后拒之,则又伤恩。恭惟圣明灼见情状,庙堂之议,固有以处之。臣忝备侍从,出使一路,怀有所见,不敢不尽,以备采择。谨具画一如左。 一、福建狡商,专擅交通高丽,引惹牟利,如徐戬者甚众。访闻徐戬,先受高丽钱物,于杭州雕造夹注《华严经》,费用浩汗,印板既成,公然于海舶载去交纳,却受本国厚赏,官私无一人知觉者。臣谓此风岂可滋长,若驯致其弊,敌国奸细,何所不至。兼今来引致高丽僧人,必是徐戬本谋。臣已枷送左司理院根勘,即当具案闻奏,乞法外重行,以戒一路奸民猾商。 一、高丽僧寿介有状称:“临发日,国母令赍金塔祝寿。”臣以谓高丽因祭奠亡僧,遂致国母之意,苟简无礼,莫斯为甚。若朝廷受而不报,或报之轻,则夷虏得以为词。若受而厚报之,则是以重币答其苟简无礼之馈也。臣已一面令管勾职员退还其状,云朝廷清严,守臣不敢专擅奏闻。臣料此僧势不肯已,必云本国遣其来献寿,今若不奏,归国得罪不轻。臣欲于此僧状后判云:“州司不奉朝旨,本国又无来文,难议投进。执状归国照会。”如此处置,只是臣一面指挥,非朝廷拒绝其献,颇似稳便。如以为可,乞赐指挥施行。 一、高丽僧寿介赍到本国礼宾省牒云:“祭奠源?黎,仍诸处寻师学法。”臣谓寿介等只是义天手下侍者,非国王亲属。其来乃致私奠,本非国事。待之轻重,当与义天殊绝。欲乞只许致奠之外,其余寻师学法出入游览之类,并不许。仍与限日,却差船送至明州,令搭附因便海舶归国,更不差人船津送。如有买卖,许量办归装,不得广作商贩。 右谨件如前。若如此处置,使无厚利,以绝其来意,上免朝廷帑廪无益之费,下免淮、浙、京东公私靡弊之患。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赈济浙西七州状】 元?四年十一月初四日,两浙西路兵马钤辖龙图阁学士朝奉郎苏轼状奏。勘会浙西七州军,冬春积水,不种早稻,及五六月水退,方插晚秧,又遭干旱,早晚俱损,高下并伤,民之艰食,无甚今岁。见今米斗九十足钱,小民方冬已有饥者。两浙水乡,种麦绝少,来岁之熟,指秋为期,而熟不熟又未可知。深恐来年春夏之交,必有饥馑盗贼之忧。本司除已与提、转商量多方擘画准备外,有合申奏事件,谨具画一如左。 一、转运司来年合发上供额斛及补填旧欠共一百六十余万硕,本路钱物,大抵空匮,?刷变转不行,官吏急于趁办,务在免责,催迫赋租,督促欠负钳束私酒漏税之类,必倍于平日,饥贫之民,无路逃死,必将聚为盗贼。又缘上供额斛数目至广,都未有备。见今逐州广行收籴,指挥严紧,官吏不免遮拦,米谷添价贵籴,以此斛斗涌贵,小民乏食。欲望圣慈愍此一方遭罹。熙宁中饥疫,人死大半,至今城市寂寥,少欠官私逋负,十人而九,若不痛加赈恤,则一方余民,必在沟壑。今来亦不敢望朝廷别赐钱米,但只宽得转运司上供年额钱斛,则官吏自然不行迫急之政,而民自受赐矣。乞出自宸断,来年本路上解钱斛,且起一半或三分之二,其余候丰熟日,分作二年,随年额上供钱物起发,所贵公私稍获通济。又恐官吏为见明年既得宽减,侥幸替移,更不尽心擘画收拾,以备补填年额,乞特赐指挥,须管依年分收簇数足,若遇移替,具所簇到数交割与后政承认,不得出违年限。 一、见今逐州和籴常平斛斗及省仓军粮,又籴封桩钱、上供米,名目不一。官吏各务趁办,争夺相倾,以此米价益贵。伏望圣慈速赐勘会,如在京诸仓,不待此米支用,即令提、转疾速契勘逐州,如省仓不阙军粮,常平籴散有备外,更不得收籴。所贵米价稍平,小民不至失所。浙中自来号称钱荒,今者尤甚。百姓持银绢丝绵入市,莫有顾者。质库人户,往往昼闭,若得官钱三二十万,散在民间,如水救火。欲乞指挥提、转令将合发上供钱,散在诸州税户,令买金银绸绢充年额起发。 一、自来浙中奸民结为群党,兴贩私盐,急则为盗。近来朝廷痛减盐价,最为仁政。然结集兴贩,犹未甚衰。深恐饥馑之民,散流江海之上,群党愈众,或为深患。欲乞朝廷指挥,盗贼情理重者,及私盐结聚群党,皆许申钤辖司,权于法外行遣,候丰熟日依旧。所贵弹压奸愚,有所畏肃。 右谨件如前。勘会熙宁中两浙饥馑,是时米斗二百,人死大半,父老至今言之流涕。今来米斗已及九十,日长炎炎,其势未已,深可忧虑。伏望仁圣哀怜,早行赈恤。今来所奏,一一并是诣实。伏乞详酌,速赐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役法差雇利害起请画一状】 元?四年十一月十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自熙宁以来,从事郡县,推行役事,及元?改法,臣忝详定,今又出守,躬行其法,考问吏民,备见雇役、差役利害,不敢不言。 雇役之法,自第二等以上人户,岁出役钱至多。行之数年,钱愈重,谷帛愈轻,田宅愈贱,以至破散,化为下等。请以熙宁以前第一、第二等户逐路逐州都数而较之。元丰之末,则多少相绝,较然可知。此雇役之法,害上户者一也。第四等已下,旧本无役,不过差充壮丁,无所陪备。而雇役法例出役钱,虽所取不多,而贫下之人,无故出三五百钱,未办之间,吏卒至门,非百钱不能解免,官钱未纳,此费已重。故皆化为游手,聚为盗贼。当时议者,亦欲蠲免此等,而户数至广,积少成多,役钱待此而足,若皆蠲免,则所丧大半,雇法无由施行。此雇役之法,害下户者二也。今改行差役,则二害皆去,天下幸甚。独有第三等人户,方雇役时,每户岁出钱多者不过三四千。而今应一役,为费少者,日不下百钱,二年一替,当费七十余千。而休闲远者,不过六年。则是八年之中,昔者徐出三十余千,而今者并出七十余千,苦乐可知也。而况农民在官,贪吏狡胥,恣为蚕食,其费又不可以一二数。此则差役之法,害于中等户者一也。 今之议者,或欲专行差役,或欲复行雇法,皆偏词过论也。臣愚以谓朝廷既取六色钱,许用雇役,以代中等人户,颇除一害,以全二利。此最良法,可久行者。但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敕,合役空闲人户不及三番处,许以六色钱雇州手,分散从官承符人。此法未为允当。何者?百姓出钱,本为免役。今乃限以番次,不许尽用,留钱在官,其名不正。又所雇者少,未足以纾中等人户之劳。法不简径,使奸吏小人,得以伸缩。臣到杭州,点检诸县雇役,皆不应法。钱唐、仁和,富实县分,则皆雇人。新城、昌化,最为贫薄,反不得雇。盖转运司特于法外创立式样,令诸县不得将逐等人户都数通比,其贫下县分,第一、第二等人户,例皆稀少,至第三等,则户数猥多,以此涨起,人户皆及三番。然第三等户,岂可承当第一等色役,则知通计三等,乃俗使之巧薄,非朝廷立法之本意也。臣方一面改正施行次,旋准元?四年八月十八日敕,诸州衙前投名不足处,见役年满乡差衙前并行替放,且依旧条,差役更不支钱,又诸州役,除吏人衙前外,依条定差,如空闲未及三年,即以助役钱支募。此法既下,吏民相顾,皆所未晓,比于前来三番之法尤为不通。《前史》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盖谓简径易晓,虽山邑小吏,穷乡野人,皆能别白遵守,然后为不刊之法也。臣身为侍从,又忝长民,不可不言。谨具前件条贯不便事状,及臣愚见所欲起请者,画一如左。 一、前件敕节文云:“看详衙前自降招募指挥,仅及一年,诸州、路、军,尚有招募投名不足去处。其应役年满衙前,虽依旧支与支酬,勒令在役,然非乡户情愿充应。若后更无人愿募,即乡户衙前,卒无替期。乃是勒令长名?应,显于人情未便。今欲将诸州衙前投名不足去处,见役年满乡差衙门,并行替放,且依旧条差役,更不支钱。如愿投充长名,及向去招募到人,其雇食支酬钱,即令全行支给,却罢差充,仍除乡差年限未满人户,依条理当本户差役外,其投募长名之人,并与免本户役钱二十贯文,如所纳数少,不系出纳役钱之人,即许计会六色合纳役钱之人,依数免放。并仰逐处监司,相度见役衙前,如有虚占窠名,可以省并出处,裁减人额,却将减下钱数。添搭入重难支酬施行。” 臣今看详前件敕条,深为未便。凡长名衙前所以招募不足者,特以支钱亏少故也。自元丰前,不闻天下有阙额衙前者,岂常抑勤差充,直以重难月给,可以足用故也。当时奉使之人,如李承之、沈括、吴雍之类,每一使至,辄以减刻为功。至元丰之末,衙前支酬,可谓仅足而无余矣。而元?改法之初,又行减削,多是不支月给,以故招募不行。今不反循其本,乃欲重困乡差,全不支钱,而应募之人,尽数支给,又放免役钱二十贯,欲以诱胁尽令应募。然而岁免役钱二十千许,计会六色人户放免,则是应募自增六色钱日减也。若天下投名衙前,并免此二十千,即六色钱存者无几。若只是阙额招募到人,方得免放,则均是投名,厚薄顿殊,其理安在?朝廷既许岁免二十千,则是明知支酬亏少,以此补足,何如直添重难月给,令招募得行。所谓计会六色人户者,盖令衷私商量取钱,若遇顽猾人户,抵赖不还,或将诸物高价准折,讼之于官,经涉岁月,乃肯备偿,则衙前所获无几。何如官支二十千,朝请暮获,岂不简径易晓。故臣愚以谓上件敕条,必难久行。议者多谓官若添钱招募,则奸民观望,未肯投名,以待多添钱数。今来计会六色人户放免役钱,正与添钱无异。虽巧作名目,其实一般。大抵支钱既足,万无招募不行之理。自熙宁以来,无一人阙额,岂有今日顿不应募?臣今起请,欲乞行下诸路监司守令,应阙额长名衙前,须管限日招募数足,如不足,即具元丰以前因何招募得行,今来因何不足事由申奏。如合添钱雇募,即与本路监司商议,一面施行,讫具委无大破保明闻奏。若限满无故招募不足,即行勘干系官吏施行。如此,不过半年,天下必无缺额长名衙前,而所添钱数,未必人人岁添二十千,兼止用坊场河渡钱,非如今法计会放免侵用六色钱也。 一、前件敕节文云:“看详乡差人户,物力厚薄,等第高下,丁口进减,故不常定,恐难限以番次召募,不若约空闲之年以定差法,立役次轻重,雇募役人,显见均富,兼可以将宽剩役钱,裁减无丁及女户所出钱数,乞诸州役除吏人衙前外,依条定差,如空闲未及三年,即据未及之户以助役钱支募,候有户罢支。已募之人,各依本役年限候满日差罢,今后遇有支遣,准此。及以一路助役钱,除依条量留一分准备外,据余剩钱数,却于无丁及女户所出役钱内量行裁减,具数奏闻。所有先降雇募州役,及分番指挥,更不许。” 臣今看详诸役,以二年为一番。向来指挥,如空闲人户不及三番,则令雇募,是圣恩本欲百姓空闲六年也。今来无故忽减作三年,吏民无不愕然。以谓中等人户方苦差役,正望朝廷别加宽恤,而六色钱幸有余剩,正可加添番数,而乃减作三年!农民皆纷然相告,云:“向来差役虽甚劳苦,然朝廷犹许我辈闲了六年,今来只许闲得三年,必是朝廷别要此钱使用。”方二圣躬行仁厚,天下归心,忽有此言,布闻远迩,深为可惜。虽云“量留一分准备外,据余剩数却于无丁及女户所出役钱内量行裁减”,此乃空言无实,止是建议之人,假为此名,以济其说。臣请为朝廷诘之。人户差役年月,人人不同,本县有户无户,日日不同,加以税产开收,丁口进退,虽有圣智,莫能前知,当雇当差,临事乃定,如何于一年前预知来年合用钱数,见得宽剩便行减放?臣知此法,必无由施行,但空言而已。若今来宽剩已行减放,来年不足,又须却增,增减纷然,簿书淆乱,百弊横生,有不可胜言者矣。方今中等人户,正以应役为苦,而六色人户,犹以出钱为乐。苦者更减三年,乐者又行减放,其理安在?大抵六色钱本役免役,理当尽用雇人,除量留准备外,一文不合桩留,然后事简而法意通,名正而人心服。惟有一事,不得不加周虑。盖逐州逐县六色钱,多少不同,若尽用雇人,则苦乐不齐,钱多之处,役户太优,与六色人户相形,反为不易。臣今起请,欲乞今后六色钱常桩留一年准备。(如元?四年,只得用元?二年钱,其二年钱桩,留准备用。)及约度诸般合用钱(谓如官吏请雇人钱之类。)外,其余委自提刑、转运与守令商议,将逐州逐县人户贫富,色役多少,预行品配,以一路六色钱通融分给,令州县尽用雇人,以本处色役轻重为先后,如此则事简而易行,钱均而无弊,雇人稍广,中外渐苏,则差役良法,可以久行而不变矣。 .贴黄。若行此法,今后空闲三年人户,官吏隐庇不差,却行雇募,无由点检。纵许人告,自非多事好讼之人,谁肯告诉。若有本等已上闲及三年未委,专以空闲先后为断,为复参用物力高下定差,既无果决条贯,今后词讼必多。 右谨件如前。朝廷改法数年,至今民心纷然未定,臣在外服,目所亲见,正为此数事耳。伏望圣慈与执政大臣,早定此法,果断而行之。若还付有司,则出纳之吝,必无成议,日复一日,农民凋弊,所忧不小。臣干犯天威,谨俟斧钺之诛,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高丽进奉第二状】 元?四年十一月十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奏为高丽僧寿介状称:“临发日,奉国母指挥,将金塔二所附寿介前来祝延皇帝、太皇太后圣寿。”臣已一面退还其状,仍令本州所差伴话僧思义只作己意体问所献金塔次第。其高丽僧寿介,知臣不为闻奏,方始将出僧统义天付身文字,以示思义,乃是欲将金塔二所舍入杭州惠因院等处,祝延圣寿,仍云随身收管,不可擅动元封,俟续有疏文到日,方可施纳。以此显见高丽人将此金塔尝探中国意度。臣既退还其状,将来必是自将此塔舍在惠因等院,既是衷私舍施僧院,即朝廷难为回赐,若受而不报,夷虏性贪,或生怨望。伏望朝廷捡会臣前奏,早赐指挥,如寿介等将上件金塔舍施,亦乞只作臣意度,一面答不奉朝旨,不敢令僧院收留。所贵稍绝后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体问得,惠因院亡僧净源,本是庸人,只因多与福建海商往还,致商人等于高丽国中妄有谈说,是致义天远来从学,因此本院厚获施利,而淮、浙官私遍遭扰乱。今来又访闻得,还是本院行者姓颜人,赍持净源真影舍利,随舶船过海,是致义天复差人祭奠。臣见令所司根勘,候见诣实奏闻次,今来若许惠因院收留金塔,乃是庸人奸猾,自图厚利,为国生事,深为不可。 【乞令高丽僧从泉州归国状】 元?四年十二月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为泉州商客徐戬带领高丽国僧统义天手下侍者僧寿介等到来杭州,致祭亡僧净源,因便带到金塔二所,遂具画一事由闻奏。已准朝旨,许令寿介等致祭亡僧净源毕,差人船送到明州,附因便海舶归国,如净源徒弟愿与回赠物色,即量度回赠。本州已依准指挥,许令寿介等致祭净源了毕,其徒弟量将土仪回赠寿介等收受。所有带到金塔二所,据寿介等令监伴职员前来告臣云,恐带回本国,得罪不轻。臣已依元奏词语判状,付逐僧执归本国照会,及本州即时差拨人船乘载寿介等,亦将米面蜡烛之类随宜饯送。逐僧于十一月三十日起发前去外,访闻明州近日,少有因便商客入高丽国,窃恐久滞,逐僧在彼不便,窃闻泉州多有海舶入高丽往来买卖,除已牒明州契勘,如寿介等到来年卒无因便舶船,即一面申奏,乞发往泉州附船归国外,须至奏闻者。 右伏乞朝廷特降指挥,下明州疾速契勘,依此施行。所贵不至住滞。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降度牒召人入中斛斗出粜济饥等状】 元?五年二月十四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指挥本州令在州并倚郭两县粜常平米一千石,及外七县大县日粜百石,小县五十石,约计日粜五百余石。自二月至六月终,将见管里外常平米均匀兑拨。除本州倚郭略已足用外,其余七县,见阙三万余石,虽蒙朝廷赐上供米一十万石于本路出粜,已准转运司牒报,于越、睦州拨三万石与杭州。然本州年计见阙军粮六万余石,越、睦州米尚不了兑充军粮,更无缘出卖。以此,外县出粜,实阙三万余石。臣已一面指挥诸县那移般运,开场出粜,以平米价,庶几深山穷谷小民,不至大段失所。然约度见管米数,恐只至四五月间,必然粜尽,若秋谷未登,粜场不继,即民间顿然阙食,深可忧虑。臣勘会诸州,例皆阙米,纵使督迫转运、提刑司,必是无处擘画,那移应副。惟有一策,恐可济办。缘臣去岁曾奏乞度牒二百道,修完本州廨宇,未蒙施行。臣于十二月末,曾作书与太师文彦博以下执政八人,乞早奏陈,特许给上件度牒二百道。臣欲权将上件度牒,召募苏、湖、常、秀人户,令于本州阙米县分入中。斛斗以优价入中,减价出卖,约可得二万五千石,粜得一五万千贯。访闻苏、湖、常、秀,虽其灾伤,富民却薄有蓄积,若以度牒召募,必肯入中。却以此钱修完廨宇,庶几先济饥殍之民,后完久坏屋宇,两事皆济,则吏民荷德无穷。臣发此书已四十余日,至今无报,不免干冒朝廷,上渎圣听。伏乞圣慈深哀本州外邑溪谷之民将坠沟壑,特发宸断,速赐允从。臣无任惶恐战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叶温叟分擘度牒不公状】 元?五年二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今月十七日,准转运使叶温叟牒杭州,准尚书礼部符,准元?五年正月二十六日敕,勘会两浙、淮南路,见系灾伤,民间谷价涌贵,虽已降指挥,减拨上供斛斗出粜,及依条赈恤外,窃虑所用斛斗数多,不能周足,牒奉敕各出给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转运、提刑、钤辖司,分擘与灾伤州、军,召人入纳斛斗或见钱,籴入官司封桩及诸色斛斗,添助赈济支用者。省部今依准敕命指挥,出给到空名度牒三百道,并封皮,须至符送者。符当司主者候到,一依前项敕命指挥,及照会元?敕令,疾速施行,仍关提刑、钤辖司,及合属去处,不管稍有违误者。当司契勘,杭、越、苏、湖、常、秀、润、衢、婺、台等州,灾伤放税,除衢州放税只及二厘不至灾伤更不拨外,今将杭、越等九州放税钱数衮纽,每州合得道数,须至行遣数内杭州三十道者。 臣看详上件敕旨,为两浙、淮南路灾伤,各出给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转运、提刑、钤辖司,分擘与灾伤州、军。转运司既受上件敕旨,即合与提刑及浙东西两路钤辖司商量分擘,仍须参州郡大小,户口众寡,及灾伤分数,品配合得道数,依公分擘。今来转运使叶温叟,因出巡苏、秀等州,在路受得上件敕旨,便敢公然违戾,更不计会提刑及两路钤辖司,亦不与转运判官张?商议,便一面擅行分擘,内杭州只得三十道。窃缘杭州城内,生齿不可胜数,约计四五十万人。里外九县主客户口,共三十余万。今来检放水旱,虽只计一分六厘,又缘杭州自来土产米谷不多,全仰苏、湖、常、秀等州般运斛斗接济,若数州不熟,即杭州虽十分丰稔,亦不免为饥年。自去岁十月以后,米价涌长,至每斗九十足钱。近岁浙中难得见钱,每斗九十,便比熙宁以前百四五十,因粜常平米,每日不下五六万人争籴,方免饿殍。今来圣恩优恤,一路委自提、转及两路钤辖司分擘度牒,而温叟独出私意,只分与杭州三十道。内润州人户,比杭州十分才及一二,却分得一百道,其余多少任情,未易悉数。致杭州百姓,例皆咨怨,将谓圣恩偏厚润州,不及杭州。不知自是温叟公违敕旨,任情分擘,须至奏陈者。 右臣先于二月四日奏。为杭州诸县出粜官米,自二月至六月终,阙三万余石,乞特赐度牒二百道召人入中米,外县吏民,日夜企望朝廷施行,虽大旱望雨,执热思濯,未喻其急。度奏状未到间,已蒙朝延施行。乃是圣明洞照数千里外事,有如目睹。今乃为转运使叶温叟自出私意,多少任情,以杭州众大,甲于两路,只分与三十道,吏民惊骇,莫晓其意。 臣窃原圣意,盖谓提刑专主赈济,钤辖司专管灾伤盗贼,故令转运司与两司同共相度分擘。今温叟并不计会两司及转运判官,直自一面任意分擘,牒送诸州,更不关报钤辖司。臣忝为侍从,出使一路,温叟似此凌蔑肆行,臣若不言,必无人更敢论列。况杭州见今里外一十九处开场粜米,籴者如云,虽寄居待阙官员,亦行差请。杭人素来骄奢,本以籴官米为耻,若非饥急,岂肯来籴?此皆温叟与诸监司所共目睹。今来只分三十道,深骇物听。 切缘度牒三百道,约直钱五万余贯,所在商贾富民,为之奔走汹动,而温叟一面任意分擘,更不计会逐司,岂得稳便。兼臣访闻去岁诸郡检放税赋,多有不实不尽。只如苏州积水弥望,众所共见。今来放岁分数,反不及润州,盖是检放官吏观望漕司意指,及各随本州长吏用意厚薄,未必皆是的实。今来温叟专用放税分数为断,深为未允。纵使检放得实,而州郡大小,户口多寡不同,亦合参酌品配,从逐司公共相度分擘,方得允当。今来但系温叟所定赈济州郡,即多得度牒,应系别人地分,例皆靳惜不与,显见全然不公。臣已牒转运司,请细详上件朝旨,计会提刑、钤辖司,依公分擘去讫。深虑温叟未肯听从,纵肯听从,不过量添三二十道,亦是支用不足。 伏望圣慈体念杭州元奏阙米三万石,本乞度牒二百道,方稍足用,今来不敢更望上件数目,只乞特赐指挥于三百道内支一百五十道与杭州。况其余州、军,元无奏请阙米去处,将其余一百五十道分与,亦无阙事。伏乞早赐指挥,所贵灾伤之民,均受圣泽,不至以一夫私意,专制多少。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杭州元奏阙米三万石,乞度牒二百道。今来转运使只与三十道。润州元不奏阙米,显是常平钱米足用,今来却与一百道,深骇物听。乞朝廷详酌。诸州元无奏请阙米去处,若依臣所奏,分与一百五十道,已出望外。杭州若得一百五十道,犹未足用,乞自圣旨分擘施行。若只下本路,其转运使叶温叟,必是遂非,不肯应副。 ●卷五十七 ◎奏议六首 【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 元?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闻天下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废兴成毁,皆若有数。惟圣人在上,则兴利除害,易成而难废。昔西汉之末,翟方进为丞相,始决坏汝南鸿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当复。谁言者?两黄鹄。”盖民心之所欲,而托之天,以为有神下告我也。孙皓时,吴郡上言,临平湖自汉末草秽壅塞,今忽开通,长老相传,此湖开,天下平,皓以为己瑞,已而晋武帝平吴。由此观之,陂湖河渠之类,久废复开,事关兴运。虽天道难知,而民心所欲,天必从之。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唐长庆中,白居易为刺史。方是时,湖溉田千余顷。及钱氏有国,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开浚。自国初以来,稍废不治,水涸草生,渐成葑田。熙宁中,臣通判本州,则湖之葑合,盖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间,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合,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使杭州而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人乎? 臣愚无知,窃谓西湖有不可废者五。天禧中,故相王钦若始奏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鸟,为人主祈福。自是以来,每岁四月八日,郡人数万会于湖上,所活放羽毛鳞介以百万数,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万岁寿。若一旦堙塞,使蛟龙鱼鳖同为涸辙之鲋,臣子坐观,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一也。杭之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咸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后民足于水,井邑日富,百万生聚,待此而后食。今湖狭水浅,六井渐坏,若二十年之后,尽为葑田,则举城之人,复饮咸苦,其势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记》云:“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顷;每一伏时,可溉五十顷。若蓄泄及时,则濒河千顷,可无凶岁。”今岁不及千顷,而下湖数十里间,茭菱谷米,所获不赀。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三也。西湖深阔,则运河可以取足于湖水。若湖水不足,则必取足于江潮。潮之所过,泥沙浑浊,一石五斗。不出三岁,辄调兵夫十余万工开浚,而河行市井中盖十余里,吏卒搔扰,泥水狼籍,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废者,四也。天下酒税之盛,未有如杭者也,岁课二十余万缗。而水泉之用,仰给于湖,若湖渐浅狭,水不应沟,则当劳人远取山泉,岁不下二十万工。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五也。 臣以侍从,出膺宠寄,目睹西湖有必废之渐,有五不可废之忧,岂得苟安岁月,不任其责。辄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计二十五万余丈,度用夫二十余万工。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饥馑,特宽转运司上供额斛五十余万石,出粜常平米亦数十万石,约敕诸路,不取五谷力胜税钱,东南之民,所活不可胜计。今又特赐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独得百道。臣谨以圣意增价召入中,米减价出卖以济饥民,而增减耗折之余,尚得钱米约共一万余贯石。臣辄以此钱米募民开湖,度可得十万工。自今月二十八日兴工,农民父老,纵观太息,以谓二圣既捐利与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余弃,兴久废无穷之利,使数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岁,盖有泣下者。臣伏见民情如此,而钱米有限,所募未广,葑合之地,尚存大半,若来者不嗣,则前功复弃,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则一举募民除去净尽,不复遗患矣。 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赐详览,察臣所论西湖五不可废之状,利害较然,特出圣断,别赐臣度牒五十道,仍敕转运、提刑司,于前来所赐诸州度牒二百道内,契勘赈济支用不尽者,更拨五十道价钱与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尽力毕志,半年之间,目见西湖复唐之旧,环三十里,际山为岸,则农民父老,与羽毛鳞介,同泳圣泽,无有穷已。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目下浙中梅雨,葑根浮动,易为除去。及六七月,大雨时行,利以杀草,芟夷蕴崇,使不复滋蔓。又浙中农民皆言八月断葑根,则死不复生。伏乞圣慈早赐开允,及此良时兴工,不胜幸甚。 .又贴黄。本州自去年至今开浚运河,引西湖水灌注其中,今来开除葑田逐一利害,臣不敢一一烦渎天听,别具状申三省去讫。 【申三省起请开湖六条状】 元?五年五月初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申。轼于熙宁中通判杭州,访问民间疾苦。父老皆云:“惟苦运河淤塞。远则五年,近则三年,率常一开后,不独劳役兵民,而运河自州前至北郭穿??中,盖十四五里,每将兴工,市肆汹动,公私骚然,自胥吏壕寨兵级等,皆能恐喝人户,或云当于某处置土,某处过泥水,则居者皆有失业之忧,既得重赂,又转而之他。及工役既毕,则房廊邸店,作践狼藉,园囿隙地,例成丘阜,积雨荡濯,复入河中,居民患厌,未易悉数。若三五年失开,则公私壅滞,以尺寸水欲行数百斛舟,人牛力尽,跬步千里,虽监司使命,有数日不能出郭者。其余艰阻,固不待言。”问其所以频开屡塞之由。皆云:“龙山、浙江两闸,日纳潮水,泥沙浑浊,一汛一淤,积日稍久,便及四五尺,其势当然,不足怪也。”轼又问言:“潮水淤塞,非独近岁,若自唐以来如此,则城中皆为丘阜,无复平田。今验所在,堆叠泥沙,不过三五十年所积耳,其故何也?”父老皆言:“钱氏有国时,郡城之东有小堰门,既云小堰,则容有大者。昔人以大小二堰隔截江水,不放入城,则城中诸河,专用西湖水,水既清彻,无由淤塞。而余杭门外地名半道洪者,亦有堰名为清河,意似爱惜湖水,不令走下。自天禧中,故相王钦若知杭州,始坏此堰,以快目下舟楫往来,今七十余年矣,以意度之,必自此后湖水不足于用,而取足于江潮。又况今者西湖日就堙塞,昔之水面,半为葑田,霖潦之际,无所潴畜,流溢害田,而干旱之月,湖自减涸,不能复及运河。” 谨按唐长庆中刺史白居易浚治西湖,作《石函记》,其略曰:“自钱塘至盐官界应溉夹河田者,皆放湖入河,自河入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顷,每一伏时,可溉五十顷。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则濒河千顷,无凶年矣。”由此观之,西湖之水,尚能自运河入田以溉千顷,则运河足用可知也。轼于是时,虽知此利害,而讲求其方,未得要便。今者蒙恩出典此州,自去年七月到任,首见运河干浅,使客出入艰苦万状,谷米薪刍,亦缘此暴贵,寻?刷捍江兵士及诸色厢军得千余人,自十月兴工,至今年四月终,开浚茅山、盐桥二河,各十余里,皆有水八尺以上。见今公私舟船通利。 父老皆言:“自三十年以来,开河未有若此深快者也。”然潮水日至,淤填如旧,则三五年间,前功复弃。轼方讲问其策,而临濮县主簿监在城商税苏坚建议曰:“江潮灌注城中诸河,岁月已久,若遽用钱氏故事,以堰闸却之,令自城外转过,不惟事体稍大,而湖面葑合,积水不多,虽引入城,未可全恃,宜参酌古今,且用中策。今城中运河有二,其一曰茅山河,南抵龙山浙江闸口,而北出天宗门。其一曰盐桥河,南至州前碧波亭下,东合茅山河,而北出余杭门。余杭、天宗二门,东西相望,不及三百步。二河合于门外,以北抵长河堰下。今宜于钤辖司前创置一闸,每遇潮上,则暂闭此闸,令龙山浙江潮水,径从茅山河出天宗门,候一两时辰,潮平水清,然后开闸,则盐桥一河过??中者,永无潮水淤塞、开淘搔扰之患。而茅山河纵复淤填,乃在人户稀少村落相半之中,虽不免开淘,而泥土有可堆积,不为人患。潮水自茅山河行十余里至梅家桥下,始与盐桥河相通,潮已行远,泥沙澄坠,虽入盐桥河,亦不淤填。(自来潮水入茅山、盐桥二河,只淤填十里,自十里以外,不曾开淘,此已然之明<交力>也。)茅山河既日受潮水,无缘涸竭,而盐桥河底低茅山河底四尺,(梅家桥下,量得水深四尺,而碧波亭前,水深八尺。)则盐桥河亦无涸竭之理。然犹当过虑,以备乏水。今西湖水贯城以入于清湖河者,大小凡五道。(一,暗门外斗门一所。一,涌金门外水闸一所。一,集贤亭前水笕一所。一,集贤亭后水闸一所。一,菩提寺前斗门一所。)皆自清湖河而下以北出余杭门,不复与城中运河相灌输,此最可惜。宜于涌金门内小河中,置一小堰,使暗门、涌金门二道所引湖水,皆入法慧寺东沟中,南行九十一丈,则凿为新沟二十六丈,以东达于承天寺东之沟,又南行九十丈,复凿为新沟一百有七丈,以东入于猫儿桥河口,自猫儿桥河口入新水门,以入于盐桥河,则咫尺之近矣。此河下流,则江潮清水之所入,上流,则西湖活水之所注,永无乏绝之忧矣。而湖水所过,皆??曲折之间,颇作石柜贮水,使民得汲用浣濯,且以备火灾,其利甚博。此所谓参酌古今而用中策也。” 轼寻以坚之言使通直郎知仁和县事黄亻巽相度可否,及率僚吏躬亲验视,一一皆如坚言,可成无疑也。谨以四月二十日兴功开导及作堰闸,且以余力修完六井,(杭州城中多卤地,无甘井。唐刺史李泌始作六井,皆引湖水注其中,岁久不治。熙宁中,知州陈襄与轼同擘画修完,而功不坚,至今复废坏。轼今改作瓦筒,又以砖石培?固护,可以坚久。)皆不过数月,可以成就。而本州父老农民睹此利便,相率诣轼陈状,凡一百一十五人,皆言:“西湖之利,上自运河,下及民田,亿万生聚,饮食所资,非止为游观之美,而近年以来,堙塞几半,水面日减,茭葑日滋,更二十年,无西湖矣。”劝轼因此尽力开之。轼既深愧其言,而患兵工寡少,费用之资无所从出。父老皆言:“窃闻朝廷近赐度牒一百道,每道一百七十贯,为钱一万七千贯。本州既高估米价,召人入中,减价出粜,以济饥民,消折之余,尚有米钱约共一万贯石,若支用此,亦足以集事矣。” 适会钱塘县尉许敦仁建言西湖可开状,其略曰:“议者欲开西湖久矣,自太守郑公戬以来,苟有志于民者,莫不以此为急,然皆用工灭裂,又无以善其后。盖西湖水浅,茭葑壮猛,虽尽力开撩,而三二年间,人工不继,则随手葑合,与不开同。窃见吴人种菱,每岁之春,芟除涝漉,寸草不遗,然后下种。若将葑田变为菱荡,永无茭草堙塞之患。今乞用上件钱米,雇人开湖,候开成湖面,即给与人户,量出课利,作菱荡租佃,获利既厚,岁岁加工,若稍不除治,微生茭葑,即许人?赁,但使人户常忧?夺,自然尽力,永无后患。今有钱米一万贯石,度所雇得十万工,每工约开葑一丈,亦可添得十万丈水面,不为小补。(若量破钱米召募饥民兴役,必不济事。若每日破米三升钱五十五文足,雇一强壮人夫,然后可使。虽云强壮,然艰食之岁,使数千人得食其力以度凶年,亦归于赈济也。”) 轼寻以敦仁之策,参考众议,皆谓允当。已一面牒本州依敦仁擘画,支上件钱米雇人,仍差捍江船务楼店务兵士共五百人,般载葑草,于四月二十八日兴工去讫。今来有合行起请事件,谨具画一如左。 一、今来所创置钤辖司前一闸,虽每遇潮上,闭闸一两时辰,而公私舟船欲出入闸者,自须先期出入,必不肯端坐以待闭闸,兼更有茅山一河自可通行,以此实无阻滞之患,而能隔截江潮,径自茅山河出天宗门,至盐桥一河,永无堙塞开淘搔扰之患,为利不小。恐来者不知本末,以阻滞为言,轻有变改,积以岁月,旧患复作,今来起请新置钤辖司前一闸,遇潮上闭讫,方得开龙山浙江闸,候潮平水清,方得却开钤辖司前闸。 一、盐桥运河岸上,有治平四年提刑元积中所立石刻,为人户屋舍侵占牵路已行除拆外,具载阔狭丈尺。今方二十余年,而两岸人户复侵占牵路,盖屋数千间,却于屋外别作牵路,以致河道日就浅窄。准此,据理并合拆除,本州方行相度,而人户相率经州,乞遽逐人家后丈尺,各作木岸,以护河堤,仍据所侵占地量出赁钱,官为桩管准备修补木岸,乞免拆除屋舍。本州已依状施行去讫。今来起请应占牵路人户所出赁钱,并送通判厅收管,准备修补河岸,不得别将支用,如违,并科违制。 一、自来西湖水面,不许人租佃,惟茭葑之地,方许请赁种植。今来既将葑田开成水面,须至给与人户请佃种菱。深虑岁久人户日渐侵占旧来水面种植,官司无由觉察,已指挥本州候开湖了日,于今来新开界上,立小石塔三五所,相望为界,亦须至立条约束。今来起请,应石塔以内水面,不得请射及侵占种植,如违,许人告,每丈支赏钱五贯文省,以犯人家财充。 一、湖上种菱人户,自来脔割葑地,如田塍状,以为疆界。缘此即渐葑合,不可不禁。今来起请应种菱人户,只得标插竹木为四至,不得以脔葑为界,如违,亦许人?赁。 一、本州公使库,自来收西湖菱草荡课利钱四百五十四贯,充公使。今来既开草葑,尽变为菱荡,给与人户租佃,即今后课利,亦必稍增。若拨入公使库,未为稳便。今来起请欲乞应西湖上新旧菱荡课利,并委自本州量立课额,今后永不得增添。如人户不切除治,致少有草葑,即许人?赁,其?赁人,特与权免三年课利。所有新旧菱荡课利钱,尽送钱塘县尉司收管,谓之开湖司公使库,更不得支用,以备逐年雇人开葑撩浅,如敢别将支用,并科违制。 一、钱塘县尉廨宇,在西湖上。今来起请今后差钱塘县尉衔位内带管勾开湖司公事,常切点检,才有茭葑,即依法施行。或支开湖司钱物,雇人开撩替日,委后政点检交割。如有茭葑不切除治,即申所属点检,申吏部理为违制。 以上六条,并刻石置知州及钱塘县尉厅上,常切点检。 右谨件如前。勘会西湖葑田共二十五万余丈,合用人夫二十余万工。上件钱米,约可雇十万工,只开得一半。轼已具状奏闻,乞别赐度牒五十道,通成一百道,充开湖费用外,所有逐一子细利害,不敢一一紊烦天听。伏乞仆射相公、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特赐详览前件所陈利害,及起请六事,逐一敷奏,立为本州条贯,早赐降下,依禀施行。兼画成地图一面,随状纳上,谨具状申三省,谨状。 【奏户部拘收度牒状】 元?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者,伏见二圣遇灾而惧,忧劳四方,所以拯救饥民者,可谓至矣。两浙、淮南蒙赐度牒六百道,而杭、扬二州,各得百道。吏民鼓舞,歌咏圣泽。曾未数日,而淮西提刑申户部,本路常平斛斗足用,不须上件度牒;两浙转运、提刑亦申,本路今年丰熟,别无流民。是致户部申都省却乞拘收度牒钱斛,以备别时支用,都省更不奏禀圣旨,便行下本路提刑司,依户部所申施行。臣勘会自来圣恩以灾伤特赐钱物赈济,即无似此中变却自都省行下追收体例,深骇物听。淮、浙两路,去岁灾伤之甚,行路备知,便使今年秋谷大稔,犹恐未补疮痍,而况春夏之交,稻秧未了,未委逐路提、转,如何见得今年秋熟便申丰稔?显是小臣无意恤民,专务献谄,而户部、都省乐闻其言,即时施行,追寝二圣已行之泽。百姓闻之,皆谓朝廷不惜饥民,而惜此数百纸度牒,中路翻悔,为惠不终。臣忝备禁从,受恩至深,不忍小臣惑误执政,屯膏反汗,亏污圣德,惜毫毛之费,致丘山之损,是以冒昧献言。伏望圣慈察臣孤忠,留中省览,更不降出,只作圣意访闻,戒饬执政,令速降指挥,更不得拘收,一依前降圣旨,尽用赈济。所贵艰食之民,始终被惠,亦免二圣以行恩命反覆追收,失信天下。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近有状奏,乞更赐度牒五十道,用开西湖葑田,仍以一面指挥本州,将前来度牒变转赈济外,所余钱米,召募艰食之民,兴工开淘。今来才及一月,渐以见功。吏民踊跃从事,农工父老,无不感悦。忽蒙都省拘收钱米,自指挥到日,更不敢支动。吏民失望,前功并弃,深可痛惜。伏乞出自圣意,指挥三省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自以受恩深重,每有所见,不敢不尽。今者上忤执政,下忤户部监司,伏望圣慈愍臣孤忠,不避仇怨,特乞留中不出,以全臣子。 【应诏论四事状】 元?五年六月初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者伏睹邸报,以诸路旱灾,内出手诏两道,其略曰:“岂政治失当,事之害物者尚多,上下厄塞,情之不通者非一,刑或不称其罪,用或不当其人?”又曰:“意者政令宽弛,吏或为害而莫知,赋役失当,民病于事而莫察,忠言有壅而未达,贤材有抑而未用?”臣伏读至此,感愤涕泣而言曰:呜呼,陛下即位改元于今五年,三出此言矣,虽禹、汤之圣,不惜罪己,而臣子之心,诚不忍闻。思有以少补圣政,助成应天之实,使尧、舜之仁,名言皆行,心迹相应,庶几天人感通,灾?不作,免使君父数出此言,不胜拳拳孤忠,而志虑短浅,又以出守外服,不能尽知朝政得失,独以目所亲见民之疾苦,州县官吏日夜奉行残伤其肌体,离散其父子,破坏其生业,为国敛怨,而了无丝毫上助国用者四事,昧死献言,谨具条件如左。 一、伏见元?四年八月十九日敕节文:“应见欠市易人户,籍纳拘收产业,自来所收课利及估卖到诸般物色钱,已及官本,别无失陷,除已有人承买交业外,并特给还;未足者,许贴纳收赎,仍不限年。”四方闻之,莫不鼓舞歌咏,以谓圣恩深厚,烛知民隐,诚三王推本人情之政也。寻契勘杭州共有一百一十二户,合该上项敕条,方且次第施行次,忽准尚书户部符,据苏州申明,如何谓之折纳,如何谓之籍纳?本部已依条估覆。供认伏定入官,折还欠钱,谓之折纳。已经估覆三估不伏定,即以所估高价籍定者,谓之籍纳。惟籍纳产业,方许给还。用此契勘,遂无一户可以应得。指挥至有已给再追者。于是百姓喧然出诉于庭。以谓某等自失业以来,父母妻子离散,转在沟壑,久无所归,伏幸仁圣在上,昭恤如此,命下之初,如蒙更生,今者有司沿文生意,又复壅隔,虽有惠泽,盖与无同。臣即看详,元初立法,本为兴置,市易已来,凡异时民间生财自养之道,一切收之公上,小民既无他业,不免与官中首尾胶固,以至供通物产,召保立限,增价出息,赊贷转变,以苟趋目前之急,及至限满,不能填偿,又理一重息罚,岁月益久,逋欠愈多,科决监锢,以逮妻孥。市易官吏,方且计较功赏,巧为文词,致许人户愿以屋业及田土折纳还官,各以差官检估取伏定文状了日理作季限,放免息罚,召人添价收买。方人户在系累之时,州县督责严急,如有产业田土,岂复自能为主,检估伏认,势须在官,虽名情愿,实只空文。唯是顽狡之人,或能抵拒,以至三估未肯供状,及其既纳,皆是折还欠钱,并籍在官,有何不同。圣恩宽大,特为立法,以救前日之弊。所称籍纳,只是临时立文,出于偶尔,而有司执阂,妄意分别。若果如申明,即是善良畏事之人,不蒙优恤,元初恃顽狡狯与官为竞之民,却被惠泽。事理如此,岂不倒置?不惟元条无此明文,实恐非朝廷绥养穷困之意。及检会元?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敕,人户欠市易官钱,将楼店屋产折纳在官,并将所收房课充折,别无少欠,亦许给还,亦不曾分别折纳、籍纳。以此推考显无可疑。自是苏州官吏巧薄,以刻为忠,曲有申明,而户部吝于出纳,以害仁政。伏乞特加详察,不以折纳、籍纳,并依元条施行,所贵失业之人,均被圣恩。 一、伏见元?元年九月八日敕:“尚书户部状,据提点两浙刑狱公事乔执中奏,熙宁四年以后至元丰三年以前新法,积欠盐钱及有均摊等人陪填,见今贫乏无可送纳,已累经赦恩,比类市易等钱,只今送纳产盐场监官本价钱,其余并乞除放等事。本部勘当,欲并依乔执中所奏前项事理施行,仍连状奉圣旨依,及准提刑司备坐元奏,积欠盐钱,前后官司催纳,仅及六年,催到贯万不少,今来所欠,并是下等贫困之人,无可送纳,已累经赦恩,及逐节事理,遂具状申奏。今准省符,前项指挥请详朝旨施行。”本州契勘上件年分,计有四百四十五户,自承朝旨以来,迨今首尾五年,才放得二十三户。臣窃怪之,以为东南盐法,久为民患,原其造端,盖自两浙流衍散漫,遂及江南、福建,流弊之末,人不堪命,故诏令之下,如救水火。今者五年之久,民之疾苦,依然尚在,朝廷德泽,十不行一,何也?推考其故,盖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而州县吏人,因缘为奸,以市贿赂,故久而不决。窃详元奏之意,本谓积欠岁久,前后官司催纳到贯万不少,今来所欠,并是贫困之人,既以累经赦恩,比类市易,只乞与纳官本价钱。本部勘当,以此并乞依奏仍连状奉圣旨施行,即是执中所奏欠户,自是贫困之人,皆当释放矣。省部行下务从文省,止是节略元奏,为其已涉六年,见今贫乏无可送纳,非为更行勘会,须得委是贫乏,方可施行。至元?二年,本州再以元丰四年已后至八年登极大赦以前积欠盐户,奏乞除放,省部看详,方始立文,如委是贫乏,即依元?元年九月十八日已降朝旨施行,以显执中当时所奏,并谓见今贫乏无可送纳,合行一例除放,及节次本州与转运司各曾申明省符,与元奏词语不同,省部亦已开析,缘元系连状,并依前项所奏施行,事理甚明。而主事坚执,至今疑惑,至使州县吏人,户户行遣,一一较量,计构官司,买嘱邻里,尚复多方指摘,以肆规求,待其充欲,然后保明。遂致其间一百四十九户已放,而复行勘会,一百六十五户申省见勘会而未圆,二十五户已圆而申禀监司,及有一户二户,旋申省部。如此反复,多方留难,即五年之久,未足为怪也。伏惟仁圣在上,忧民疾苦,寤寐不忘,惠泽之下,宜如置邮传命,今乃中道废格,以开奸吏乞取之路,反使朝廷之恩,独与夺于州县庸人之手,省部既不钩察,官吏亦恬不为虑,甚非所以仰称仁圣焦劳爱民之意也。伏乞昭示德音,申饬有司,更不勘会是与不是贫乏,无俾奸吏执文害意,以壅隔朝廷大惠。不然,或断以第三等以下,并依上件朝旨施行。则法令易简,一言自足矣。盖等第素定,贫富较然,朝行夕至,奸吏无所措意也。所有元丰四年以后,及至八年大赦以前所欠盐户,亦乞依此施行。 .贴黄。契勘熙宁四年以后止元丰八年登极大赦以前,人户积欠,共计五万三百余贯。若谓非贫乏有可送纳,即自元?元年至今并不曾纳到分文,显见有司空留帐籍虚数,以害朝廷实惠。 一、伏见熙宁中,天下以新法从事,凡利源所在,皆归之常平使者,而转运司岁入之计,惟田赋与酒税而已。方是时,民财窘亟,酒税例皆减耗,诸路既已经费不足,上下督责益急,故酒务官吏,至有与庸保杂作,州县受官视事去处,亦或为小民喧哗群饮之肆,又不能售,往往苟逃罪戾,巧为文致,诱导无知之民,以陷欠负破荡之祸,如许人供通自己或借他人产业当酒是也。臣近契勘,杭州自承上件指挥以来,以产当酒者,计一千四百三十三户,计钱一十四万二千九百余贯,前后官司催督监锢,继以鞭笞拘当在官,使之离业,又自收其租利,中间以至系累犴狱,公与私皆扰,人与产俱亡。十余年间,除已催到一十二万九千四百余贯,计千二十九户外,尚有余欠一万三千四百余贯,计四百四户,岁月既久,终不能填偿,岂非并是困穷无有之人乎?寻检会元丰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敕,酒务留当产业,依盐钱例拘收,以其盐与酒事同一体故也。今者盐钱欠户,已准元?元年九月十六日及二年九月十八日朝旨,许纳场监地头官本价钱,余并除放,独酒欠至今,未蒙如此施行。岂容事同一体,拘收则同,而除放则异?此无他,盖有司不能推广朝廷德意故也。臣愚欲乞将元丰八年登极大赦以前酒欠人户,并依所欠盐钱已得朝旨并今来前项申明,更不勘会贫乏,或断自第三等以下事理施行,不惟海隅细民并蒙休泽,实亦无偏无党皇极之道也。 一、伏见元丰四年杭州合发和买绢二十三万一千匹,准朝旨拨转运司钱,于余杭等县,委官置场一十一处收买。寻以数内拣下不堪上供五万七千八百九十匹,计钱五万五千余贯,却勒逐场变转。是时钱重物轻,一日并出,既声言行滥不受于官,又须元价以冀偿足,捐之市中,莫有顾者。于是官吏惶骇,莫知所为,不免一切赊贷,及假借官势,抑配在民,往往其间浮浪小人与无赖子弟,诡冒姓名,朋欺上下,元买官吏苟得虚数还之有司,以缓目前之祸,其后督责严急,必于取偿奏立近期,专委强吏。十余年间如捕寇盗,除催到四万六千余贯外,余欠八千二百余贯,共二百八十二户,并是贫民下户,无所从出,与诡冒逃移不知头主及干系均纳之人,连延至今,终不能足。惟有簿书,以资奸吏追扰,遗害未已。今者伏准元?五年四月初九日敕,诸处见欠蚕盐和预买青苗钱物,元是冒名无可催理,或全家逃移,邻里抱认,或元无头主,均及干系人,以此积年未能了绝,虽系元请官本,况内有已该元丰八年登极大赦者,依圣旨并特放,欢声播传,和气充塞。臣于此时仰知圣德广大,正使尧汤水旱,亦不足虑也。然政有体,事有数,体虽备而数不能悉,言虽不及而意在是者,盖非俗吏所能知也。臣辄不避僭妄,窃详和买之法,以钱与民而收绢,是犹补助耕敛之意,公私两有之利也。元丰官吏以绢与民而收钱,又皆行滥弃捐之余,取偿倍称不实之直,赊贷抑配,以苟免一时失陷之责,即是利专自为,害专在民也。事理人情,轻重可见,圣恩矜恤,宜在所先。臣愚以谓元丰四年退卖物帛,既同是和买之名,又有非法病民之实,自合依今年四月九日朝旨施行外,伏望朝廷深念前项弊害,止是出于一时官吏私意,非如蚕盐和预买青苗天下公共之法,更赐加察,告示矜宽,不以有无头主是与不是冒名,及邻里抱认与均及干系人,并特与除放,是亦称物平施,天之道也。 右所有四事,伏望圣慈特察臣孤忠,志在爱君,别无情弊,更赐清问左右大臣,如无异论,便乞出敕施行。若后稍有一事一件不如所言,臣甘伏罔上误朝之罪。若复行下有司反复勘会,必是巧为驳难,无由施行。臣缘此得罪,万死无悔,但恨仁圣之心,本不如此,天降甘雨,为物所隔,终不到地,可为痛惜。而况前件四事,钱物数目虽多,皆是空文,必难催索。徒使胥吏小人,缘而为奸,威福平民。故臣敢谓放之则损虚名而收实惠,不放则存虚数而受实祸,利害较然。伏望圣明,特出宸断,天下幸甚。臣愚蠢少虑,言语粗疏,干犯天威,伏俟斧?。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伏见四方百姓,皆知二圣恤民之心,无异父母。但臣子不能推行,致泽不下流。日近以苏州官吏妄有申明折纳、籍纳一事,户部从而立法,致已给还产业,却行追收,人户诣臣哀诉,皆云黄纸放了,白纸却收,有泣下者。臣窃深悲之。自二圣嗣位已来,恩贷指挥,多被有司巧为艰阂,故四方皆有“黄纸放”而“白纸收”之语,虽民知其实,止怨有司,然陛下亦未尝峻发德音,戒敕大臣,令尽理推行,则亦非独有司之过也。况臣所论四事,钱物虽多,皆是虚数,必难催理。除是复用小人如吴居厚、卢秉之类,假以事权,济其威虐,则五七年间,或能索及三五分。若官吏只循常法,何缘索得。三五年后,人户竭产,伍保散亡,势穷理尽,不得不放。当此之时,亦不谓之圣恩矣。伏见坤成节在近,天下臣子皆以放生为忠,度僧为福,臣愚无知,不识大体,辄敢以此四事为献。伏望留神省览,指挥执政便与施行,导迎天休,以益圣算,其贤于放生度僧亦远矣。若陛下不少留神,执政只作常程文字行下,一落胥吏庸人之手,则茫然如堕海中,民复何望矣。臣言狂意切,必遭众怒,伏乞圣慈只行出前件奏状,留此贴黄一纸,更不降出,以全孤危。庶使愚臣今后每有所闻,得尽论列,以报二圣知遇之恩万分之一也。臣不胜大愿。 【奏浙西灾伤第一状】 元?五年七月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闻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此古今不刊之语也。至于救灾恤患,尤当在早。若灾伤之民,救之于未饥,则用物约而所及广,不过宽减上供,粜卖常平,官无大失,而人人受赐,今岁之事是也。若救之于已饥,则用物博而所及微,至于耗散省仓,亏损课利,官为一困,而已饥之民,终于死亡,熙宁之事是也。熙宁之灾伤,本缘天旱米贵,而沈起、张靓之流,不先事奏闻,但务立赏闭粜,富民皆争藏谷,小民无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后朝廷知之,始敕运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万石济之。巡门?米,拦街散粥,终不能救。饥馑既成,继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余万人,城郭萧条,田野丘墟,两税课利,皆失其旧。勘会熙宁八年,本路放税米一百三十万石,酒课亏减六十七万余贯,略计所失共计三百二十余万贯石。其余耗散不可悉数。至今转运司贫乏不能举手。此无它,不先事处置之过也。去年浙西数郡,先水后旱,灾伤不减熙宁。然二圣仁智聪明,于去年十一月中,首发德音,截拨本路上供斛斗二十万石赈济,又于十二月中,宽减转运司元?四年上供额斛三分之一,为米五十余万斛,尽用其钱,买银绢上供,了无一毫亏损县官。而命下之日,所在欢呼,官既住籴,米价自落。又自正月开仓粜常平米,仍免数路税务所收五谷力胜钱,且赐度牒三百道,以助赈济。本路帖然,遂无一人饿殍者,此无它,先事处置之力也。由此观之,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其祸福相绝如此。 恭惟二圣天地父母之心,见民疾苦,匐匍救之,本不计较费用多少,而臣愚鲁无识,但知权利害之轻重,计得丧之大小,以谓譬如民庶之家,置庄田,招佃客,本望租课,非行仁义,然犹至水旱之岁,必须放免欠负借贷种粮者,其心诚恐客散而田荒,后日之失,必倍于今故也,而况有天下子万姓而不计其后乎!臣自去岁以来,区区献言,屡渎天听者,实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 去岁杭州米价,每斗至八九十,自今岁正月以来,日渐减落。至五六月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间,米价复长,至七月初,斗及百钱足陌。见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住粜,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何者?去年之灾,如人初病,今岁之灾,如病再发。病状虽同,气力衰耗,恐难支持。又缘春夏之交,雨水调匀,浙人喜于丰岁,家家典卖,举债出息,以事田作,车水筑圩,高下殆遍,计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风涛,一举害之,民之穷苦,实倍去岁。近者,将官刘季孙往苏州按教,臣密令季孙沿路体访。季孙还为臣言:“此数州,不独淫雨为害,又多大风驾起潮浪,堤堰圩?旱,率皆破损,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余,此去岁所无有也。”而转运判官张?自常、润还,所言略同,云:“亲见吴江平望八尺,闻有举家田苗没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船筏捞扌鹿,云,半米犹堪炒吃,青オ且以喂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丰岁,而况止不止,又未可知。则来岁之忧,非复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常平米二十三万石,今年已粜过十五万石,虽余八万石,而粜卖未已,又缘去年灾伤放税,及和籴不行省仓阙数,所有上件常平米八万石,只了兑拨充军粮,更无见在。惟有粜常平米钱近八万贯,而钱非救饥之物。若来年米益贵,钱益轻,虽积钱如山,终无所用。熙宁中,两浙市易出钱百万缗,民无贫富,皆得取用,而米不可得,故曳罗纨,带金玉,横尸道上者,不可胜计。今来浙东西大抵皆粜过常平米,见在绝数少,熙宁之忧,凛凛在人眼中矣。 臣材力短浅,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齿,忧责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别乞闲郡。日夜思虑,求来年救饥之术,别无长策,惟有秋冬之间,不惜高价多籴常平米,以备来年出粜。今来浙西数州米既不熟,而转运司又管上供年额斛斗一百五十余万石,若两司争籴,米必大贵,饥馑愈迫,和籴不行,来年青黄不交之际,常平有钱无米,官吏拱手坐视人死,而山海之间,接连瓯闽,盗贼结集,或生意外之患,则诛殛臣等,何补于败。以此,须至具实闻奏。 伏望圣慈备录臣奏,行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疾早相度来年,合与不合准备常平斛斗出粜救饥。如合准备,即具逐州合用数目。臣已约度杭州合用二十万石,仍委逐司擘画,合如何措置,令米价不至大段翔涌,收籴得足。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缘今来已是入秋,去和籴月日无几,比及相度往复取旨,深虑不及于事。伏乞详察速赐指挥。臣屡犯天威,无任战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闻之道路,闽中灾伤尤甚。盗贼颇重。或云邵武军有强贼,人数不少,恐是廖思余党。转运司见令衢州官吏就近体访。虽未知虚实,然恐万一有之,不可不豫虑也。 .又贴黄。臣谨按《唐史》,宪宗谓宰臣曰:“卿等累言吴越去年水旱,昨有御史自江、淮按察回,言不至为灾,此事信否?”李绛对曰:“臣见淮南、浙江东西道状,皆云水旱。且方隅授任,皆朝廷信重之臣,苟非事实,岂敢上陈,此固非虚说也。御史官卑,选择非其人,奏报之间,或容希媚。况推诚之道,君人大本,苟一方不稔,当即日救济其饥贫,况可疑之耶?”帝曰:“向者不思而有此问,朕言过矣。”绛等稽首再拜,帝曰:“今后诸道被荒之处,速宜蠲贷之。”又按本朝《会要》,太宗尝语宰臣曰:“国家储蓄,最是急务,盖以备凶年,救人命。昨者江南数州,微有灾旱,朕闻之,急遣使往彼,分路赈贷,果闻不至流亡,兼无饥殍,亦无盗贼之患。苟无积粟,何以拯救饥民!”臣近者每观邸报,诸路监司,多是于三四月间,先奏雨水匀调,苗稼丰茂,及至灾伤,须待饿殍流亡,然后奏知。此有司之常态,古今之通患也。丰熟不须先知,人人争奏,灾伤正合豫备,相顾不言,若非朝廷广加采察,则远方之民,何所告诉? 一、去年灾伤,伏蒙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尽用其钱,收买银绢。命下之日,米价斗落。今灾伤连年,民力重困,又缘春夏之交,雨水调匀,多典卖举债出息,以事田作,指日待熟。而淫雨风涛,一举害之,穷苦更倍去岁。伏望悯察,特与宽减转运司上供一半。所贵米价不至翔涌,和粜得行,且免本路钱荒之弊。 一、杭州所出米谷不多,深虑常平收籴不足,有误来年支粜。乞许于苏州、秀州寄籴。 一、检准《编敕》节文,五谷不得收力胜钱。然元降指挥,止于今年四月终。伏望愍念两浙连年灾伤且无麦,须至候秋熟六月中为止。 右件如前。臣亦知京师仓廪之数,不可耗缺,所以连奏乞减额斛者,诚恐来年饥馑已成,二圣不忍坐视流殍,必于他路般运钱米赈济,为费且倍,而已饥之民,岂复有钱买米,并须?散,有出无收,不如及早宽减上供米斛,却收银绢,实数纵有损折,所较不多。伏惟深念熙宁之灾,本缘臣僚不早擘画奏请,以致饿死五十余万人,至今疮痍未复,呻吟未已,特望宸断,早赐准备,实一方幸甚。 【奏浙西灾伤第二状】 元?五年七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奏,为浙西数郡淫雨风涛为害,恐灾伤之势,甚于去年,而常平斛斗,例皆出粜,见在数少,恐来年民间阙食,无可赈济,乞备录臣奏,下户部及本路提、转、钤辖司相度,合如何擘画收籴,准备出粜。未蒙施行。今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皆连昼夜大风雨,二十四日雨稍止,至夜复大雨。窃料苏、湖等州风涛所损,必加于前,若不早作擘画,广行收籴常平斛斗准备,则来岁必有流殍之忧。伏惟圣慈早赐愍救,检会前奏,速赐施行。臣别无材术,惟知屡奏,喧渎圣听,罪当万死。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五十八 ◎奏议十二首 【乞禁商旅过外国状】 元?五年八月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检会杭州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奏泉州百姓徐戬公案,为徐戬不合专擅为高丽国雕造经板二千九百余片,公然载往彼国,却受酬答银三千两,公私并不知觉,因此构合密熟,遂专擅受载彼国僧寿介前来,以祭奠亡僧净源为名,欲献金塔,及欲住此寻师学法。显是徐戬不畏公法,冒求厚利,以致招来本僧搔扰州郡。况高丽臣属契丹,情伪难测,其徐戬公然交通,略无畏忌,乞法外重行,以警闽、浙之民,杜绝奸细。奉圣旨,徐戬特送千里外州、军编管。 至今年七月十七日,杭州市舶司准密州关报,据临海军状申,准高丽国礼宾院牒,据泉州纲首徐成状称,有商客王应升等,冒请往高丽国公凭,却发船入大辽国买卖,寻捉到王应升等二十人,及船中行货,并是大辽国南挺银丝钱物,并有过海祈平安将入大辽国愿子二道。本司看详,显见闽、浙商贾因往高丽,遂通契丹,岁久迹熟,必为莫大之患。方欲具事由闻奏,乞禁止。近又于今月初十日,据转运司牒,准明州申报,高丽人使李资义等二百六十九人,相次到州,仍是客人李球于去年六月内,请杭州市舶司公凭往高丽国经纪,因此与高丽国先带到实封文字一角,及寄搭松子四十余布袋前来。本司看详,显是客人李球因往彼国交构密熟,为之乡导,以希厚利,正与去年所奏徐戬情理一同。 见今两浙、淮南,公私骚然,文符交错,官吏疲于应答,须索假借,行市为之忧恐。而自明及润七州,旧例约费二万四千六百余贯,未论淮南、京东两路及京师馆待赐予之费,度不下十余万贯。若以此钱赈济浙西饥民,不知全活几万人矣。不惟公私劳费,深可痛惜,而交通契丹之患,其渐可忧。皆由闽、浙奸民,因缘商贩,为国生事。除已具处置画一利害闻奏外,勘会熙宁以前《编敕》,客旅商贩,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违者,并徒二年,船物皆没入官。窃原祖宗立法之意,正为深防奸细因缘与契丹交通。自熙宁四年,发运使罗拯始遣人招来高丽,一生厉阶,至今为梗。《熙宁编敕》,稍稍改更庆历、嘉?之法。至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敕,惟禁往大辽及登、莱州,其余皆不禁,又许诸蕃愿附船入贡,或商贩者听。《元?编敕》亦只禁往新罗。所以奸民猾商,争请公凭,往来如织,公然乘载外国人使,附搭入贡,搔扰所在。若不特降指挥,将前后条贯看详,别加删定,严立约束,则奸民猾商,往来无穷,必为意外之患。谨具前后条贯,画一如左。 一、《庆历编敕》:“客旅于海路商贩者,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若往余州,并须于发地州、军,先经官司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欲往某州、军出卖。许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结罪保明,委不夹带违禁及堪造军器物色,不至过越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如有违条约及海船无公凭,许诸色人告捉,船物并没官,仍估物价钱,支一半与告人充赏,犯人科违制之罪。” 一、《嘉?编敕》:“客旅于海道商贩者,不得往高丽、新罗及至登、莱州界。若往余州,并须于发地州、军,先经官司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欲往某州、军出卖。许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结罪,保明委不夹带违禁及堪造军器物色,不至越过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如有违条约及海船无公凭,许诸色人告捉,船物并没官,仍估纳物价钱,支一半与告人充赏,犯人以违制论。” 一、《熙宁编敕》:“诸客旅于海道商贩,于起发州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往某处出卖。召本土有物力户三人结罪,保明委不夹带禁物,亦不过越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仍备录船货,先牒所往地头,候到日点检批凿公凭讫,却报元发牒州,即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北界高丽、新罗并登、莱界商贩者,各徒二年。” 一、元丰三年八月二十三日中书札子节文:“诸非广州市船司,辄发过南蕃纲舶船,非明州市舶司,而发过日本、高丽者,以违制论,不以赦降去官原减。(其发高丽船,仍依别条。)” 一、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敕节文:“诸非杭、明、广州而辄发海商舶船者,以违制论,不以去官赦降原减。诸商贾由海道贩诸蕃,惟不得至大辽国及登、莱州。即诸蕃愿附船入贡或商贩者。听。” 一、《元?编敕》:“诸商贾许由海道往外蕃兴贩,并具人船物货名数所诣去处,申所在州,仍召本土有物力户三人,委保物货内不夹带兵器,若违禁以堪造军器物,并不越过所禁地分。州为验实,牒送愿发舶州,置簿抄上,仍给公据。方听候回日,许于合发舶州住舶,公据纳市舶司。即不请公据而擅行,或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新罗、登、莱州界者,徒二年,五百里编管。” 右谨件如前。堪会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指挥,最为害事,将祖宗以来禁人往高丽、新罗条贯,一时削去,又许商贾得擅带诸蕃附船入贡。因此,致前件商人徐戬、王应升、李球之流,得行其奸。今来不可不改。乞三省密院相度裁定,一依庆历、嘉?《编敕》施行。不惟免使高丽因缘猾商时来朝贡,搔扰中国,实免中国奸细,因往高丽,遂通契丹之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明户部符节略赈济状】 元?五年八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以今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寻实七月十五日具状奏闻,乞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疾早相度,来年合与不合准备常平斛斗,出粜救饥,如合准备,即具诸州合用数目。臣已约度杭州合用二十万石,仍委逐司擘画,合如何措置,令米价不至大段翔涌,收籴得足。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今准尚书户部符,本路转运、提刑、钤辖司准都省批送下八月四日敕,中书省知杭州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苏轼奏,勘会今年五六月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滥,所在害稼,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伏望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及两路钤辖司相度,来年合如何准备救济,候敕旨。八月四日,三省同奉圣旨,依奏。奉敕如右,牒到奉行。都省批,八月五日辰时送户部施行内相度仍限半月者。右臣窃详户部符内,止是节略行下,既奉圣旨依奏,即未审元初并依臣所奏,系有司节略,为复只依今来户部符下一节事理?切缘臣前奏所乞“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之意,盖欲逐司官吏依实相度,不敢灭裂,须至再具申明。伏乞朝廷检会臣前奏逐节事理,特赐明降指挥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一状】 元?五年九月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准尚书户部符,准敕知杭州两浙西路兵马钤辖苏轼奏,勘会今年五六月,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伏望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相度,来年合如何准备救济。奉圣旨依奏,都省批内相度限半月。本司今相度到准备救济事件如左。 一、本司勘会去年八九月间,杭州在市米价每斗六十足,至十一月,长至九十五足,其势方踊贵间,因朝旨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即时米价减落。及本州正月内,便行出粜常平米,至七月终,共粜一十八万余石,以此米价无由增长,人免流殍。今来在市米,见今已是七十五文足,至冬间,转运司收籴上供额斛,及检放秋税军粮,恐有阙少,亦须和籴取足,又本州须籴常平米二十余万石,诸州亦各收买,似此争籴,必须踊贵。纵使大破官钱,收籴得足,亦恐来年阙食,小民必不办高价收买官米。至时若米贵人饥,本司必须奏乞减价出卖。窃料仁圣在上,必不忍坐视人饥,不许减价。约度浙西诸郡,今年必须和籴常平米五十余万石,准备来年出粜。若价高本重,至时每斗只减十文,亦须坐失五万余贯,而况饥馑已成,流殍不已,则朝廷所以救恤之者,其费岂止五万贯而已哉?欲乞圣慈特许宽减转运司今来上供额斛一半,仍依去年例,令折价钱,置场收买金银绸绢上供,则朝廷无所耗失,而浙中米价稍平,常平收籴得足,来年不至大段减价出卖,耗折常平本钱,一路之人,得免流殍,为惠不小。勘会去年本司亦乞宽减上供额斛一半,准敕只许宽减三分之一。今来灾伤及检放秋税次第皆甚于去年,又缘连年灾伤,民力愈耗,合倍加存恤,所以须奏乞宽减一半。伏望圣慈,怜愍一方,特依所乞,尽数宽减。 一、勘会熙宁八年两浙饥馑,朝旨截拨江西及本路上供斛斗一百二十五万石,赐本路赈济。只缘本路奏乞后时,不及于事,卒死五十万人。去岁十一月二十九日,圣旨令发运司拨上供斛斗二十万石,赐本路减价出粜,所费只及熙宁六分之一,然及时济用,仓廪有备,米不腾踊,人免流殍。本司今来勘会苏、湖、常、秀等州,频年灾伤,人户披诉,已倍去岁,检放苗米,亦必加倍,不惟人户阙食,亦恐军粮不足。欲乞检会去年体例,更赐加数,特与截拨本路或发运司上供斛斗三十万石,令本路减价出粜,或用补军粮之阙。伏望圣慈,愍念一路军民,特与尽数应副。 右谨件如前。本司已具上项事件,关牒本路转运、提刑司,照会相度施行去讫。深虑转运司官吏职在供馈,所有宽减额斛,难于自言,伏望圣明以一方生灵为心,非为苟宽官吏之责,特赐过虑,及早施行。又况所乞数目虽广,如所耗损钱数不多,若待饥馑已成,然后垂救,则所费十倍,无及于事。伏乞决自圣意,指挥三省,更不下有司往复勘当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二状】 元?五年九月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近准朝旨,令本司及转运司、提刑司相度准备来年被灾阙食人户。本司已具二事闻奏,乞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一半,截拨上供米三十万石,准备及补军粮之阙,未蒙回降指挥。本司再相度来年准备大计,全在广籴常平斛斗,于正月以后,便行出粜,平准在市管价,以免流殍之灾。此外更无长策。今来选差官吏,开仓和籴,优估米价,戒约专斗不得乞觅,非不严切,然经今一月,并无一人赴仓入中。体问得盖是苏、湖、常、秀大段灾伤,兼自八月半间至今阴雨不止,灾伤之余,所收无几,又少遇晴干,已熟者不得刈,已刈者不得舂,有谷无米,日就腐坏。见今访闻苏、秀州在市米价,已是九十五文足,添长之势,炎炎未已。本司欲便令杭州添价收籴,不惟助长米价,为小民目下之患,又官本既贵,来年难为出粜,若不添钱,又恐终是收籴不行,来年春夏间,阙米出粜,必有流殍之忧。窃料至时难以讳言灾伤,官吏亦须略具事实闻奏。仁圣在上,理无不救,必须多方于邻路擘画斛斗赈济。若不预为之防,则恐邻路无备,临时擘画不行,须至先事奏乞者。 右本司勘会,去岁朝旨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却令将折斛钱买银绢上供,又今年本司亦奏乞宽减额斛一半,如蒙施行,即转运司折斛钱万数不少。又勘会提刑司今年诸州粜常平米至多,所管常平司官钱万数不少,但有钱无米,坐视饥殍,为忧不细。欲乞圣慈,过为防虑,特敕发运司相度擘画钱本,于江淮近便丰熟州、军,差官置场,和籴白米五十万石,严赐指挥,须管数足,仍搬运至真、扬州桩管。若令来春本路阙常平米出粜,即令发运司拨发,于逐州下卸,仍以本路常平钱充还。若至时本路常平米有备,不须搬运上件米出粜,即就拨充本路转运司上供额斛,却以宽减折斛钱充还。如此,即于朝省钱物,无所耗损,而于本路生灵亿万性命,稍免沟壑之忧。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年灾伤,十倍去年。但官吏上下,皆不乐检放,讳言灾伤。只如近日秀州嘉兴县,因不受诉灾伤词状,致踏死四十余人。大率所在官吏,皆同此意,但此一处,以踏死人多,独彰露耳。若朝廷只据逐处申奏,及检放秋税分数,即无由尽见灾伤之实。又,臣轼切见转运、提刑司所奏灾伤,皆无迫切恳至之语,朝论必以臣为过当。然臣实见连年灾伤,父老皆言事势不减熙宁,民间有钱,尚因无米饿死四十万人,况今民间绝无见钱,若又无米,则流殍之灾,未易度量。伏望圣慈,深为防虑。若来年人户元不阙食,不须如此擘画,则臣不合过当张皇之罪,所不敢辞,纵被诛谴,终贤于有灾无备,坐视人死而不能救也。 【乞检会应诏所论四事行下状】 元?五年九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今年六月九日,辄具朝廷至仁,宽贷宿逋,已行之命,为有司所格沮,使王泽不得下流者四事。其一曰:见欠市易籍纳产业,圣恩并许给还,或贴纳收赎。而有司妄出新意,创为籍纳、折纳之法,使十有八九,不该给赎。其二曰:积欠盐钱,圣恩已许只纳产场盐监官本价钱,其余并与除放。而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其三曰:登极大赦以前人户,以产当酒,见欠者亦合依盐当钱法,只纳官本。其四曰:元丰四年,杭州拣下不堪上供和买绢五万七千八百九十疋,并抑勒配卖与民,不住鞭笞催纳,至今尚欠八千二百余贯,并合依今年四月九日圣旨除放。然臣具此奏论,经今一百八日,不蒙回降指挥,及检会前奏四事,早赐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尚书省取会到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仍连元状,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别具闻奏。仍仰户部指挥根究前奏,申尚书省。 【进何去非备论状】 元?五年十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揣虚薄,叨尘侍从,常求胜己,以为报国。恭惟先皇帝道配周孔,言成典谟,云汉之章,藻饰万物,而臣子莫副其意,盖尝当食不御,有才难之叹。伏见承奉郎徐州州学教授何去非,文章议论,实有过人,笔势雄健,得秦汉间风力。元丰五年,以累举免解,答策廷中,极论用兵利害,先帝览而异之,特授右班殿直,使教授武学,不久遂为博士。臣窃揆圣意,必将长育成就,以待其用,岂特以一博士期去非而已哉?而去非立志强毅,不苟合于当时,公卿故莫为一言推毂成就之者。臣任翰林学士日,尝具以此奏闻,乞换文资,置之太学。虽蒙恩换承奉郎,而今者乃出为徐州教授,比于博士,乃似左迁。非独臣人微言轻,不足取信,亦恐朝廷不见其文章议论,无以较量其人。谨缮写去非所著《备论》二十八篇附递进上,乞降付三省执政考览。如臣言不谬,乞除一馆职。非独以收罗逸才,风晓士类,亦以彰先帝知人之明,一经题品,决无虚士,书之史册,足为光华。若不如所举,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三状】 元?五年十月二十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奉朝旨,相度准备来年赈济阙食人户,寻具画一事件闻奏。内多籴常平以备来年出粜平准市价一事,最为要切。 见今浙西诸郡,米价虽贵,然亦不过七十足。窃度来年青黄不交之际,米价必无一百以下,至时,若依元价出粜,犹可以平压翔踊之患,终胜于官无斛斗,坐视流殍。而提刑司专务靳惜两三钱,遍行文字,减勒官估。臣已指麾杭州不得减价,依旧作七十收籴。见今亦不过籴得三万余石,其余诸郡,不敢有违。访闻苏、秀最系出米地分,见今不过籴得二三万石,而湖州一处,灾伤为甚,提刑司已指麾本州住籴,却令苏州拨常平米五万石与湖州,又令秀州拨十万石与杭州,若湖得五万石,犹恐未足于用,而苏、秀拨十五万石,深虑逐州不免妨阙,若新籴不多,即是两头阙事,而般运水脚兵稍有偷盗耗失之费,亦与所减两三钱不争,若使来年官米数少,不能平压市价,致有流殍,更烦朝廷截拨斛斗,散与饥民,则为十倍之费,乃是所减毫毛而所捐丘山,大为非策。访闻诸郡富民,皆知来年必是米贵,各欲广行收籴,以规厚利。若官估稍优,则农民米货尽归于官。此等无由乘时射利,吞并贫弱,故造作言语,以摇官吏,皆言多破官钱,深为可惜,若便为减价住籴,正堕其计。况今来已是十月下旬,不过更一二十日,即无收籴,纵却添价,亦不及事,恐有误来年出粜大事,所以须至别作擘画,仰诉朝廷。缘臣先于九月十七日,曾奏乞下发运司于丰熟近便州、军,和籴五十万石,以备常平米不足般取出粜,却以本路常平钱还发运司,若常平米足用,即充本路转运司上供米,仍以额斛钱拨还。兼勘会淮南大熟,扬州、高邮军米价甚平。若行此策,显无妨害。 伏望圣慈检会前奏,速赐施行,与此一方连年被灾之民,广作准备。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四状】 元?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勘会今年本路风水之灾,倍于去年,本司累具合行救济事件闻奏。伏料仁圣在上,必已矜察。见今苏、湖、杭、秀等州,米价日长,杭州所籴粗米,以备出粜,每斗不下六十七至七十足钱,犹自收籴不行,恐须至更添钱招买,方稍足用,窃计开春米价,必是翔踊。若依条,不亏元价出粜,则官本已重,小民艰于收籴,无以救济贫下,平准市价。若奏乞减价出粜,又恐耗失常平官本,亦非长策。须至奏闻。 又勘会杭州里外见管义仓米四万余石,准条,灾伤之年,并许敕散赈济。本州相度,若待饥馑已成,方将上件义仓尽行?散,亦未能尽济饥民。惟是开春已后,才见在市米价增长,即便将义仓常平米贱价出粜,但市价不长,则一郡之民,人人受赐。今来起请,欲乞将常平米除系三年以上依条合减价外,其余并每斗减五文足,内系今来贵价收籴者,每斗减二十文足出粜,仍将义仓米随色额估定,贱价一处出粜,所收钱,并用填还常平所亏官本钱,如填还足外,尚有剩数,亦许拨填本路别州常平米所亏官本钱,仍下浙西诸郡,依此体例施行。所贵本路明年饥民普得贱米吃用,全活亿万性命,其利至博,而其实止于耗却义仓,元不破官本米货十余万石。况自有条,灾伤之岁,许将义仓米?散,但?散之所及者狭,不如出粜之利所及者广。伏望圣慈,特出宸断,早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常平钱米,丰凶之际,平准物价以救民命,所系利害至重。本司已累次奏乞指挥诸路专行籴粜,不得别有他用,如召募饥民兴土工水利之类,有出无入,即渐耗散。伏乞留意。今来启请,只是权宜,一时施行,别不冲改前后条贯。 .又贴黄。本司相度来年艰食之势,深可忧畏。若候饥馑已成,疾疫已作,仁圣在上,必须广作擘画钱米救济,其费必相倍蓰。若行本司所奏,开春便行出粜,则米价不长,亿万生聚,自然蒙赐。所费不多,今来已是十一月末,乞速赐施行。所贵正月内,便得开仓出粜。 【乞擢用刘季孙状(或题作举刘景文状)】 元?五年十一月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少闻赵元昊寇,延州危急,环庆将官刘平以孤军来援,奸臣不救,平遂战没,竟骂贼不食而死。平有数子,皆才用绝人,不幸早世。今臣所与同僚西京路分都监左藏库副使刘季孙,则平之少子,笃志力学,博通史传,工诗能文,轻利重义,虽文臣亦未易得。而其练达武经,讲习边政,乃其家学。至于奋不顾身,临难守节,以臣度之,必不减平。今平诸子独有季孙在,而年已五十有八,虽备位将领,未尽其用。伏望朝廷特赐采察,权置边庭要害之地,观其设施,别加升进。不独为忠义之劝,亦以广文武之用。如蒙朝廷擢用,后犯入己赃,及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子?师号状】 元?五年十二月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勘会杭州平陆,本江海故地,惟附山乃有甘泉,其余井皆咸苦。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其后白居易,亦治湖浚井,以足民用。嘉?中,知州沈遘增置一大井,在美俗坊,今谓之沈公井,最得要地。四远取汲,而创始灭裂,水常不应。至熙宁中,六井与沈公井,例皆废坏。知州陈襄选差僧仲文、子?、如正、思坦四人,董治其事。修完既毕,岁适大旱,民足于水,为利甚博。臣为通判,亲见其事。经今十八年,沈公井复坏,终岁枯涸,居民去水远者,率以七八钱买水一斛,而军营尤以为苦。臣寻访求,熙宁中修井四僧,而三人已亡,独子?在,年已七十,精力不衰。问沈公井复坏之由,子?云:熙宁中虽已修完,然不免以竹为管,易致废坏。遂擘画用瓦筒盛以石槽,底盖坚厚,锢捍周密,水既足用,永无坏理。又于六井中控引余波,至仁和门外,及威果、雄节等指挥五营之间,创为二井,皆自来去井最远难得水处。西湖甘水,殆遍一城,军民相庆,若非子?心力才干,无缘成就。缘子?先已蒙恩赐紫,欲乞特赐一师号,以旌其能者。 【右臣体问得灵石多福院僧子?,委有戒行,自熙宁中】及今,两次选差修井,营干劳苦,不避风雨,显有成效。如蒙圣恩赐一师号,即乞以惠迁为号,取《易》所谓“井居其所而迁”之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进应诏所论四事状(前连元?五年六月奏状)】 元?六年正月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去年六月具状奏闻,乞申明给还市易折纳产业,及除放积欠盐钱,并人户欠买退绢钱四事,未蒙回降指挥。今月五日,准元?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尚书省札子会到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臣别具闻奏者。今重具到元奏状缴连在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窃见浙中州县市井人烟,比二十年前,不及四五。所在酒税课利亏欠,只如杭州酒务课利,昔年三十余万贯,今来只及二十余万贯。其它大率类此。朝廷力行仁政,不为不久,而公私凋耗,终不少苏,盖是商贾物货,元未通行故也。自来民间买卖,例少见钱,惟藉所在有富实人户可倚信者赊买而去。岁岁往来,常买新货,却索旧钱,以此行商坐贾,两获其利。今浙中州县,所理私债,大半系欠官钱人户。官钱尚不能足,私债更无由催,以此商旅不行,公私受害。若行此四事,则官之所失,止是虚数,而人户一苏,三二年间,商旅必复通行,酒税课利,渐可复旧,所补不小。 【乞桩管钱氏地利房钱修表忠观及坟庙状】 元?六年二月二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检准熙宁十年十月十一日中书札子节文:“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赵?奏,伏见故吴越国王钱氏,有坟庙在本州界,欲乞两县应管钱氏诸坟庙,每县选委僧道一名,专切主管内钱塘县界文穆王元?等二十六处坟庙。勘会当州天庆观道正通教大师钱自然,本钱氏直下子孙,欲令钱自然永远住持。并临安县界武肃王Α等庙坟一十一处,今召到本县净土寺赐紫僧道微,乞依钱自然例主管。又勘会得文穆王元?坟庙并忠献王仁佐坟,并在龙山界,其侧有香火妙因院,本钱氏建造,见是道正钱自然权令徒弟道士在彼看守,欲望改赐观额,令钱自然已下徒弟,永远住持,渐次修葺,兼得就便照管坟庙,不致荒废。奉敕依奏。其钱塘妙因院,特改赐表忠观为额。并临安净土寺,令尚书祠部每遇同天节,各特与披剃童行一名。” 又准元丰五年三月十八日中书札子节文:“皇城使庆州防御使钱晖等奏,臣等先臣祠庙,在杭、越二州者五所,坟垅在钱塘、临安两县者六十余处。独临安有田园房廊,岁收一千三百四十贯有奇,太平兴国已后,寄纳本县,至大中祥符间,本处申明,蒙朝旨令杭州楼店务于军资库作臣家钱寄纳,日后不曾请领。近岁先臣祠庙,例皆摧塌,私家无力修葺,前项寄纳钱数虽多,切缘年岁深远,不敢更乞支给,今只乞降指挥下杭州,许将临安县旧田园房廊拨还臣家,庶收岁课,渐次完补坟庙。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右奉圣旨“宜令杭州每年特支钱五百贯,与表忠观置簿拘管,只得修葺坟庙,不得别将支用,札付杭州,准此”者。臣检会熙宁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据管内道正钱自然状,乞将临安县祖先置到产业,每年收掠赁钱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修葺诸处坟庙。此时差官检计到钱塘、临安县所管钱氏坟庙,委是造来年深,木植朽损,共合用工料价钱一万二千八百九十贯九百九十九文。及临安县勘会到管内钱氏归官房廊田产等赁钱,年纳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三百四十文省,送纳军资库,寻系本州申奏。乞将临安县管催上件赁钱支拨修葺,约计九年,方得完备。直至元丰五年内,因皇城使钱晖等奏乞方准。当年三月十八日中书札子,奉圣旨,每年特支钱五百贯,与表忠观修葺坟庙,不得别将支用。自后至元?五年,虽支得四千五百贯省,盖为庙宇旧屋间架元造广大,一百余年不曾修治,例皆损塌,须得一起修葺,稍可完补。若每年只支得五百贯,虽逐旋修得大段倒损去处,又为连接屋宇数多,随手损塌。自熙宁十年检计,止今又及一十四年,寻于去年再差官重行检计到两县坟庙已修再损、未及修屋宇神像等,共合用工料价钱,内临安县四千三百五十八贯一百四十四文省,钱塘县一万二千五百二十贯五百九十一文省,两县共合用工料价钱计一万六千八百七十八贯七百三十五文省,须至奏陈者。 右臣窃惟钱氏之忠,著于甲令,朝野共知,不待臣言。而坟庙荒毁,行路嗟伤。就使朝廷特赐钱物,为之修完,犹不为过,而况本家自有地利房钱,可以支用,岂忍利此毫末,归之有司!恭惟神宗皇帝,深念钱氏之忠,特改妙因院,赐名表忠观,仍使其裔孙道士钱自然住持。而有司不能推明圣意,奏乞尽数拨还地利房钱,以助修完,经今十四年,表忠观既未成就,而诸处坟庙,依前荒毁,使先帝表显忠臣之意,徒为空言。臣愚欲望圣慈特许每年临安县所收地利房钱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三百四十文省,令表忠观每遇修本观及杭、越州诸坟庙,即具所修名件及合用钱数,赴州请领,仍候修造了,差官检计,具委无大破,保明申州。所贵事体稍正,毋使小民窃议。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如蒙朝廷依奏,即乞指挥本州,将逐年所收到上件地利房钱,令须桩管,只得充修造表忠观及钱氏坟庙使用,官私不得别行支借使用。 ●卷五十九 ◎奏议六首 【乞相度开石门河状】 元?六年三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谨按《史记》秦始皇三十七年,东游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始皇帝以天下之力犭旬其意,意之所欲出,赭山桥海无难,而独畏浙江水波恶,不敢径渡,以此知钱塘江天下之险,无出其右者。 臣昔通守此邦,今又忝郡寄,二十年间,亲见覆溺无数。自温、台、明、越往来者,皆由西兴径渡,不涉浮山之险,时有覆舟,然尚希少。自衢、睦、处、婺、宣、歙、饶、信及福建路八州往来者,皆出入龙山,沿溯此江,江水滩浅,必乘潮而行。潮自海门东来,势若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鱼浦诸山相望,犬牙错入,以乱潮水,洄γ激射,其怒自倍,沙碛转移,状如鬼神,往往于渊潭中,涌出陵阜十数里,旦夕之间,又复失去,虽舟师、没人,不能前知其深浅。以故公私坐视覆溺,无如之何,老弱叫号,求救于湍沙之间,声未及终,已为潮水卷去,行路为之流涕而已。纵有勇悍敢往之人,又多是盗贼,利其财物,或因而挤之,能自全者,百无一二,性命之外,公私亡失,不知一岁凡几千万。而衢、睦等州,人众地狭,所产五谷,不足于食,岁常漕苏、秀米至桐庐,散入诸郡。钱塘亿万生齿,待上江薪炭而活,以浮山之险覆溺留碍之故,此数州薪米常贵。又衢、婺、睦、歙等州及杭之富阳、新城二邑,公私所食盐,取足于杭、秀诸场,以浮山之险覆溺留碍之故,官给脚钱甚厚,其所亡失,与依托风水以侵盗者不可胜数。此最其大者。其余公私利害,未可以一二遽数。 臣伏见宣德郎前权知信州军州事侯临,因葬所生母于杭州之南荡,往来江滨,相视地形,访闻父老,参之舟人,反复讲求,具得其实。建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或因斥卤弃地,凿为运河。(贴黄。石门新河,若出定山之南,则地皆斥卤,不坏民田。又自新河以北,潮水不到,灌以河水,皆可化为良田。然近江土薄,万一数十年后,江水转移,河不坚久。若自石门并山而东,出定山之北,则地坚土厚,久远无虞。然度坏民田五六千亩,又失所谓良田之利。体问民田之良者,不过亩二千,以钱偿之,亦万余缗而已。此二者,更乞令监司及所差官详议其利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凡二十二里有奇,以达于江。又并江为岸,度潮水所向则用石,所不向则用竹。大凡八里有奇,以达于龙山之大慈浦。自大慈浦北折,抵小岭下,凿岭六十五丈,以达于岭东之古河。因古河稍加浚治,东南行四里有奇,以达于今龙山之运河,以避浮山之险。度用钱十五万贯,用捍江兵及诸郡厢军三千人,二年而成。臣与前转运使叶温叟、转运判官张?,躬往按视,皆如临言。凡福建、两浙士民,闻臣与临欲奏开此河,万口同声,以为莫大无穷之利。臣纵欲不言,已为众论所迫,势不得默已。 臣闻之父老,章献皇后临朝日,以江水有皇天荡之险,内出钱数十万贯,筑长芦,起僧舍,以拯溺者。又见先帝以长淮之险,赐钱十万贯、米十万石,起夫九万二千人,以开龟山河。今浮山之险,非特长芦、龟山之比,而二圣仁慈,视民如伤,必将捐十五万缗以平此积险也。谨昧死上临所陈《开石门河利害事状》一本,及臣所差观察推官董华用临之说,约度功料,(贴黄。董华所料,只是约度大数,若蒙朝廷相度可以施行,更乞别差官入细计料。)及合用钱物料状一本,并地图一面。伏乞降付三省看详,或召临赴省面加质问。仍乞下本路监司或更特差官同共相视。若臣与临言不妄,乞自朝廷擘画,支赐钱物施行。 臣观古今之事,非知之难,言之亦易,难在成之而已。临之才干,众所共知。臣谓此河非临不成。伏望圣慈,特赐访问左右近臣,必有知临者。乞专差临监督此役,不惟救活无穷之性命,完惜不赀之财物,又使数州薪米流通,田野市井,咏歌圣泽,子孙不忘。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建此议,不知者必有二难。其一,不过谓浙江浮山之险,经历古今贤哲多矣,若可平治,必不至今日。如此乃巷议臆度,不足取信。只如龟山新河,易长淮为安流,近日吕梁之险,窃闻亦已平治。岂可谓古人偶未经意,便谓今人不可复作?其二,不过谓并江作岸,为潮水所冲啮,必不能经久。今浙江石岸,亦有成规。自古本用木岸,转运使张夏始易以石。自龙山以东,江水溢深,石岸立于涨沙之上,又潮头为西陵石矶所射,正战于岸下,而四五十年,隐然不动,虽时有缺坏,随即修完,人不告劳,官无所费。今自大慈浦以西,江水皆露出石脚,而潮头自龙山转向西南,则岸之易成而难坏,非张夏所建东堤之比也。 【再乞发运司应副浙西米状】 元?六年三月二十三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蒙恩诏,召赴阙庭。窃以浙西二年水灾,苏、湖为甚,虽访闻已详,而百闻不如一见。故自下塘路由湖入苏,目睹积水未退,下田固已没于深水,今岁必恐无望,而中上田亦自渺漫,妇女老弱,日夜车救,而淫雨不止,退寸进尺,见今春晚,并未下种。乡村阙食者众,至以糟糠杂芹、莼食之。又为积水占压,薪刍难得,食糟饮冷,多至胀死。并是臣亲见,即非传闻。春夏之间,流殍疾疫必起。逐州去年所籴常平米,虽粗有备,见今州县出卖,米价不甚翔踊,但乡村远处饥羸之民,不能赴城市收籴,官吏欲差船载米下乡散粜,即所须数目浩瀚,恐不能足用,夏秋之间,必大乏绝。又自今已往,若得淫雨稍止,即农民须趁初夏秧种车水,耕耘之劳,十倍常岁,全藉粮米接济。见今已自阙食,至时必难施功。纵使天假之年,亦无所望,公私狼狈,理在必然。 臣去岁奏乞下发运司于江东、淮南丰熟近便处籴米五十万石,准备浙西灾伤州、军般运兑拨,出粜赈济。寻蒙圣恩行下,云,已降指挥令发运司兑拨,合起上供并封桩等钱一百万贯,趁时籴买斛斗封桩准备移用。送户部,依已得指挥,余依浙西钤辖司所奏施行。圣旨既下,本路具闻,农民欣戴,始有生意。而发运司官吏,全不上体仁圣恤民之意,奏称淮南、江东米价高贵,不肯收籴。勘会浙西去岁米价,例皆高贵,杭州亦是七十足钱收籴一斗,虽是贵籴,犹胜于无米,坐视民死。今来发运司官吏,亲被圣旨,全不依应施行,只以米贵为词,更不收籴,使圣主已行之命,顿成空言,饥民待哺之心,中途失望。却使指准前年朝旨所拨上供米二十万石,与本路内出粜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石有零,充填今来五十万石数目外,只乞于上供米内更截拨二十万石,与本路相兼出粜。切缘上件出粜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余石,久已桩在本路。臣元奏乞于发运司籴五十万石之时,已是指准上件米数支用外,合更要五十万石。今来运司却将前件圣恩折充今年所赐,吏民闻之,何由心服。臣已累具执奏,未奉朝旨。今来亲见数州水灾如此,饥殍之势,极可忧畏。既忝近侍,理合奏闻。岂敢为已去官,遗患后人,更不任责。 伏望圣慈察臣微诚,垂愍一方,特赐指挥,发运司依元降指挥,除已截拨二十万石外,更兑拨三十万石与浙西诸州充出粜借贷。如发运司去年元不收籴,无可兑拨,即乞一面截留上供米充满五十万石数目,却令发运司将封桩一百万贯钱候今年秋熟日收籴填还。若朝廷不以臣言为然,待饥馑疾疫大作,方行赈济,即恐须于别路运致钱米,虽累百万,亦恐不及于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发运司奏云:“淮南、宿、亳等州灾伤,米价高处七十七文,江东米价高处七十文。”切缘臣元奏,乞于丰熟近便处收籴。访闻扬、楚之间,谷熟米贱,今来发运司却引宿、亳等州米价最高处,以拒塞朝旨,显非仁圣勤恤及臣元奏乞本意。 .又贴黄。若依发运司所奏,将出粜不尽一十六万七千有余石充数外,犹合拨三十四万石,方满五十万数。今来只拨二十万石,显亏元降圣旨一十四万石。而况上件出粜不尽米,已系前年圣恩所赐,发运司不合指准充数,显亏三十万石。 .又贴黄。如蒙施行,乞下转运司多拨数目,与苏、湖州。如合赈济,更不拘去年放税分数施行。 .又贴黄。若行下有司,反覆住滞,必不及事。只乞断自圣心,速降指挥。 【杭州召还乞郡伏】 元?六年五月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奉诏书及圣旨札子,不允臣辞免翰林学士承旨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扬、越、陈、蔡一郡去讫。窃虑区区之诚,未能遽回天意,须至尽露本心,重干圣听,惶恐死罪!惶恐死罪! 臣昔于治平中,自凤翔职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骤用臣。当时宰相韩琦以臣年少资浅,未经试用,故且与馆职。亦会臣丁父忧去官。及服阕入觐,便蒙神宗皇帝召对,面赐奖激,许臣职外言事。自惟羁旅之臣,未应得此,岂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时王安石新得政,变易法度,臣若少加附会,进用可必。自惟远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负心,欲具论安石所为不可施行状,以裨万一。然未测圣意待臣深浅,因上元有旨买灯四千碗,有司无状,亏减市价,臣即上书论奏,先帝大喜,即时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圣明,能受尽言,上疏六千余言,极论新法不便。后复因考试进士,拟对御试策进士,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虽未听从,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谴问。而安石大怒,其党无不切齿,争欲倾臣。御史知杂谢景温,首出死力,弹奏臣丁忧归乡日,舟中曾贩私盐。遂下诸路体量追捕当时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证,但以实无其事,故锻炼不成而止。臣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而先帝眷臣不衰,时因贺谢表章,即对左右称道。党人疑臣复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三人,构造飞语,酝酿百端,必欲致臣于死。先帝初亦不听,而此三人执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狱。定等选差悍吏皇遵,将带吏卒,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到狱,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狱,有所约敕,故狱吏不敢别加非横。臣亦觉知先帝无意杀臣,故复留残喘,得至今日。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臣虽在远,亦具闻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积羽沉舟,言寡不胜众也。以先帝知臣特达如此,而臣终不免于患难者,以左右疾臣者众也。 及陛下即位,起臣于贬所,不及一年,备位禁林,遭遇之异,古今无比。臣每自惟昆虫草木之微,无以仰报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独立不倚,知无不言,可以少报万一。始论衙前差顾利害,与孙永、傅尧俞、韩维争议,因亦与司马光异论。光初不以此怒臣,而台谏诸人,逆探光意,遂与臣为仇。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自朝廷废黜大奸数人,而其余党犹在要近,阴为之地,特未敢发尔。小臣周?童,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尝试朝廷。臣窃料?童草芥之微,敢建此议,必有阴主其事者。是以上书逆折其奸锋,乞重赐行遣,以破小人之谋。因此,党人尤加忿疾。其后,又于经筵极论黄河不可回夺利害,且上疏争之,遂大失执政意。积此数事,恐别致祸患。又缘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补外。 窃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间,台谏言臣者数四,只因发策草麻,罗织语言,以为谤讪,本无疑似,白加诬执。其间暧昧谮?,陛下察其无实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几何矣。若非二圣仁明,洞照肝膈,则臣为党人所倾,首领不保,岂敢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间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盖攻积弊,事不获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论奏不已。其意岂为颜章等哉?以此知党人之意,未尝一日不在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 今者忽蒙圣恩召还擢用,又除臣弟辙为执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窃计党人必大猜忌,磨厉以须,势必如此。闻命悸恐,以福为灾,即日上章,辞免乞郡。行至中路,果闻弟辙为台谏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见情状,方获保全。臣之刚褊,众所共知,党人嫌忌,甚于弟辙。岂敢以衰病之余,复犯其锋,虽自知无罪可言,而今之言者,岂问是非曲直。窃谓人主之待臣子,不过公道以相知,党人之报怨嫌,必为巧发而阴中。臣岂敢恃二圣公道之知,而傲党人阴中之祸。所以不避烦渎,自陈入仕以来进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涉患难危险如此,今余年无几,不免有远祸全身之意,再三辞逊,实非矫饰。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贪得患失,随世亻免仰,改其常度,则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终不变,则群小侧目,必无安理。虽蒙二圣深知,亦恐终不胜众。所以反复计虑,莫若求去。非不怀恋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余,耻复与群小计较短长曲直,为世间高人长者所笑。 伏望圣慈,察臣至诚,特赐指挥执政检会累奏,只作亲嫌回避,早除一郡。所有今来奏状,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胜大愿。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犹欲驱使,或除一重难边郡,臣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惟不愿在禁近,使党人猜疑,别加阴中也。干犯天威,谨俟斧?。臣不任祈天请命战恐殒越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受圣知最深,故敢披露肝肺,尽言无隐。必致当途怨怒,愈为身灾。君臣不密,《周易》所戒,故亲书奏状。眼昏字大,又涉不恭,进退惟谷,伏望圣慈宽赦,臣不胜战恐之至。 【撰上清储祥宫碑奏请状】 元?六年六月二十六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近准敕修盖上清储祥宫,将欲了毕,合用修宫记,差臣撰文并书石,今有下项事,合奏请者。 一、窃见上清宫,元系太宗皇帝创建,于庆历中遗火焚荡。今欲见元建及遗火年月,乞下史院检会降下。 一、今来上清储祥宫,系神宗皇帝赐名,方议修盖。至元?中,蒙内出钱物修盖成就。今欲见先朝所赐钱物并今来内出钱物数目,及系是何库钱支拨,或系太皇太后皇帝本殿钱物,并乞检会降下。 一、今欲见神宗皇帝赐名修宫因依,及二圣赐钱修盖成就意指,乞赐颁示。 一、臣窃见朝廷自来修建寺观,多是立碑,仍有铭文,于体为宜。若只作记,即更无铭,未委今来为碑为记,乞降指挥。 一、准敕差臣书石,合书篆额人衔位姓名,乞检会降下。 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进单锷吴中水利书状】 元?六年七月二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窃闻议者多谓吴中本江海大湖故地,鱼龙之宅,而居民与水争尺寸,以故常被水患。盖理之当然,不可复以人力疏治。是殆不然。 臣到吴中二年,虽为多雨,亦未至过甚,而苏、湖、常三州,皆大水害稼,至十七八,今年虽为淫雨过常,三州之水,遂合为一,太湖、松江,与海渺然无辨者。盖因二年不退之水,非今年积雨所能独致也。父老皆言,此患所从来未远,不过四五十年耳,而近岁特甚。盖人事不修之积,非特天时之罪也。 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水日雨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常通,故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官私船舫,皆以篙行,无陆挽者。古人非不知为挽路,以松江入海,太湖之咽喉不敢鲠塞故也。自庆历以来,松江始大筑挽路,建长桥,植千柱水中,宜不甚碍。而夏秋涨水之时,桥上水常高尺余,况数十里积石壅土筑为挽路乎?自长桥挽路之成,公私漕运便之,日葺不已,而松江始艰噎不快,江水不快,软缓而无力,则海之泥沙随潮而上,日积不已,故海口湮灭,而吴中多水患。近日议者,但欲发民浚治海口,而不知江水艰噎,虽暂通快,不过岁余,泥沙复积,水患如故。今欲治其本,长桥挽路固不可去,惟有凿挽路于旧桥外,别为千桥,桥<谷共>各二丈,千桥之积,为二千丈,水道松江,宜加迅驶。然后官私出力以浚海口,海口既浚,而江水有力,则泥沙不复积,水患可以少衰。臣之所闻,大略如此,而未得其详。 旧闻常州宜兴县进士单锷,有水学,故召问之,出所著《吴中水利书》一卷,且口陈其曲折,则臣言止得十二三耳。臣与知水者考论其书,疑可施用,谨缮写一本,缴连进上。伏望圣慈深念两浙之富,国用所恃,岁漕都下米百五十万石,其他财赋供馈不可悉数,而十年九涝,公私凋弊,深可愍惜。乞下臣言与锷书,委本路监司躬亲按行,或差强干知水官吏考实其言,图上利害。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录单锷吴中水利书】 切观三州之水,为患滋久,较旧赋之入,十常减其五六。以日月指之,则水为害于三州,逾五十年矣。所谓三州者,苏、常、湖也。朝廷屡责监司,监司每督州县,又间出使者,寻按旧迹,使讲明利害之原。然而西州之官求东州之利,目未尝历览地形之高下,耳未尝讲闻湍流之所从来,州县惮其经营,百姓厌其出力,钧曰:“水之患,天数也。”按行者驾轻舟于汪洋之陂,视之茫然,犹レ埴索途,以为不可治也。间有忠于国,志于民,深求而力究之。然有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知其末而不知其本,详于此而略于彼。故有曰:“三州之水,咸注之震泽,震泽之水,东入于松江,由松江以至于海。自庆历以来,吴江筑长堤,横截江流,由是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以至壅灌三州之田。”此知其一偏者也。或又曰:“由宜兴而西,溧阳县之上有五堰者,古所以节宣、歙、金陵九阳江之众水,由分水、银林二堰,直趋太平州芜湖,后之商人,由宣、歙贩卖排木,东入二浙,以五堰为艰阻,因相为之谋,罔绐官中,以废去五堰,五堰既废,则宣、歙、金陵九阳江之水,或遇五六月山水暴涨,则皆入于宜兴之荆溪,由荆溪而入震泽,盖上三州之水,东灌苏、常、湖也。”此又知其一偏者耳。或又曰:“宜兴之有百渎,古之所以泄荆溪之水,东入二震泽也,今已堙塞,而所存者四十九条,疏此百渎,则宜兴之水自然无患。”此亦知其一偏者也。三者之论,未尝参究,得之既不详,攻之则易破。以锷视其迹,自西五堰,东至吴江岸,犹之一身也,五堰则首也,荆溪则咽喉也,百渎则心也,震泽则腹也,傍通太湖众渎,则络脉众窍也,吴江则足也。今上废五堰之固,而宣、歙、池九阳江之水不入芜湖,反东注震泽,下又有吴江岸之阻,而震泽之水,积而不泄,是犹有人焉桎其手,缚其足,塞其众窍,以水沃其口,沃而不已,腹满而气绝,视者恬然,犹不谓之已死。今不治吴江岸,不疏诸渎,以泄震泽之水,是犹沃水于人,不去其手桎,不解其足缚,不除其窍塞,恬然安视而已,诚何心哉?然而百渎非不可治,五堰非不可复,吴江岸非不可去,盖治之有先后。且未筑吴江岸已前,五堰其废已久,然而三州之田,尚十年之间,熟有五六,五堰犹未为大患。自吴江筑岸已后,十年之间,熟无一二。欲具验之,阅三州岁赋所入之数,则可见矣。且以宜兴百渎言之。古者所以泄西来众水,入震泽而终归于海。盖震泽吐纳众水,今纳而不吐。锷窃视熙宁八年,时虽大旱,然连百渎之田,皆鱼游鳖处之地,低污之甚也。其田去百渎无多远,而田之苗,是时亦皆旱死。何哉?盖百渎及傍穿小港渎,历年不遇旱,皆为泥沙堙塞,与平地无异矣。虽去震泽甚迩,民力难以私举,时官又无留意疏导者,苗卒归乎槁死。自熙宁八年迄今十四载,其田即未有可耕之日,岁岁诉潦,民益憔悴。昔嘉?中,邑尉阮洪,深明宜兴水利。方是时,吴中水,洪屡上书监司,乞开通百渎。监司允其请,遂鸠工于食利之民,疏导四十九条,是年大熟。此百渎之验,岁水旱皆不可不开也。宜兴所利,非止百渎而已。东则有蠡河,横亘荆溪,东北透湛渎,东南接罨画溪。昔范蠡所凿,与宜兴之西蠡运河,皆以昔贤名呼。其蠡河,遇大旱则浅淀,中旱则通流,又有孟泾泄氵鬲湖之水入震泽,其他沟渎淀塞,其名不可缕举。夫吴江岸界于吴松江、震泽之间,岸东则江,岸西则震泽。江之东则大海也,百川莫不趋海。自西五堰之上,众川由荆溪入震泽,注于江,由江归于海,地倾东南,其势然也。自庆历二年,欲便粮运,遂筑北堤,横截江流五六十里。遂致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浸灌三州之田。每至五六月之间,湍流峻急之时,视之,则吴江岸之东,水常低,岸西之水,不下一二尺,此堤岸阻水之迹,自可览也。又睹岸东江尾与海相接之处,污淀茭芦丛生,沙泥涨塞,而又江岸之东自筑岸以来,沙涨成一村。昔为湍流奔涌之地,今为民居民田,桑枣场圃。吴江县由是岁增旧赋不少。虽然,增一邑之赋,反损三州之赋,不知几百倍耶?夫江尾昔无茭芦壅障流水,今何致此?盖未筑岸之前,源流东下峻急,筑岸之后,水势迟缓,无以涤荡泥沙,以至增积而茭芦生,茭芦生则水道狭,水道狭则流泄不快。虽欲震泽之水不积,其可得耶?今欲泄震泽之水,莫若先开江尾茭芦之地,迁沙村之民,运其所涨之泥,然后以吴江岸凿其土为木桥千所,以通粮运。每桥用耐水土木棒二条,各长二丈五尺,横梁三条,各长六尺,柱六条,各长二丈,除首尾占阁外,可得二丈余<谷共>道。每一里,计三百六十步,一里为桥十所,计除占阁外,可开水面二十三丈,每三十步一桥也。一千条桥,共开水面二千丈,计一十一里四十步也。随桥<谷共>开茭芦为港走水,仍于下流开白蚬、安亭二江,使太湖水由华亭、青龙入海,则三州水患必大衰减。常州运河之北偏,乃江阴县也。其地势自河而渐低。上自丹阳,下至无锡运河之北偏,古有泄水入江渎一十四条。曰孟渎、曰黄汀堰渎、曰东函港、曰北戚氏港、曰五卸堰港、曰梨溶港、曰蒋渎、曰欧渎、曰魏渎泾、曰支子港、曰蠡渎、曰牌(一曰碑)泾。皆以古人名或以姓称之,昔皆以泄众水入运河,立斗门,又北泄下江阴之江。今名存而实亡。今存者无几,二浙之粮船不过五百石,运河止可常存五六尺之水足可以胜五百石之舟。以其一十四处立为石?契斗门,每渎于岸北先筑堤岸,则制水入江。若无堤防,则水泛溢而不制,将见灌浸江阴之民田民居矣。昔熙宁中,有提举沈披者,辄去五卸堰走运河之水,北下江中,遂害江阴之民田,为百姓所讼,即罢提举,亦尝被罪。始欲以为利,而适足以害之,此未达古人之智,以至败事也。切见近日钱塘进士余默,两进三州水利,徒能备陈功力琐细之事,殊不知本末。惟有言得常州运河晋陵至无锡一十四处置斗门泄水,北下江阴大江,虽三尺童子,亦知如此可以为利。然余默虽能言斗门一事,合锷鄙策,奈何无法度以制入江之水,行之,则又岂止为一沈披耶?又睹主簿张?进状,言,吴江岸为阻水之患,泾函不通。其言然则然矣,虽言吴江岸,而不言措置水之术。盖古之所创,泾函在运河之下,用长梓木为之,中用铜轮力,水冲之,则草可刈也,置在运河底下,暗走水入江。今常州有东西二函地名者,乃此也。昔治平中,提刑元积中开运河,尝开见函管,但函管之中皆泥沙,以谓功力甚大,非可易复,遂已。今先开凿江湖海故道堙塞之处,泄得积水,他日治函管,则可。若未能开故道,而先治函管,是知末而不知本也。切见常州运河之北偏,皆江阴低下之田,常患积水,难以耕植。今河上为斗门,河下筑堤防,以管水入江,百姓由是缘此河堤,可以作田围,此泄水、利田之两端也。宜兴县西有夹苎干渎,在金坛、宜兴、武进三县之界,东至氵鬲湖及武进县界,西南至宜兴,北至金坛,通接长塘湖,西接五堰。茅山、薛步山水,直入宜兴之荆溪,其夹苎干,盖古之人亦所以泄长塘湖东入氵鬲湖,泄氵鬲湖之水入大吴渎、塘口渎、白鱼湾、高梅渎四渎及白鹤溪,而北入常州之运河,由运河而入一十四条之港,北入大江。今一十四条之港,皆名存而实亡,累有知利便者献议朝廷,欲依古开通,北入运河以注大江,自氵鬲湖、长塘湖两首,各开三分之二,为彼田户皆豪民,不知利便,惟恐开凿己田,阴构胥吏,皆泥而不行。元丰之间,金坛令曾长官奏请乞开,朝廷又降指挥,委江东及两浙两路监司相度,及近县官员相视,又为彼豪民计构不行。倘开夹苎干通流,则西来他州入震泽之水,可以杀其势,深利于三州之田也。锷熙宁八年,岁遇大旱,切观震泽水退数里,清泉乡湖干数里,而其地皆有昔日丘墓、街井、枯木之根,在数里之间,信知昔为民田,今为太湖也。太湖即震泽也。以是推之,太湖宽广,逾于昔时。昔云有三万六千顷,自筑吴江岸,及诸港渎堙塞,积水不泄,又不知其愈广几多顷也。锷又尝见低下之田,昔人争售之,今人争弃之。盖积年之水,十无一熟,积空头之税,或遇频年不收,则饥饿丐殍,鬻妻子以偿王租,或置其田舍其庐而逋。至于酒坊,处在水乡,沽卖不行,以致败阙者,比年尤甚。皆缘水伤下田不收故也。锷又尝游下乡,切见陂??之间,亦多丘墓,皆为鱼鳖之宅。且古之葬者,不即高山,则于平原陆野之间,岂即水穴以危亡魂耶?尝得唐埋铭于水穴之中,今犹存焉。信夫昔为高原,今为污泽,今之水不泄如古也。昨熙宁间,检正张锷命属吏殿丞刘悫相视,苏、秀二州海口诸浦渎,为沙泥壅塞,将欲疏凿以快流水。悫相视回申,以谓若开海口诸浦,则东风驾海水倒注,反灌民田。锷谓悫曰:“地倾东南,百川归海,古人开诸海浦,所以通百川也。若反灌民田,古人何为置诸浦耶?百川东流则有常,西流则有时,因东风虽致西流,风息则其流亦复归于海,其势然也。凡江湖诸浦港,势亦一同。”悫虽信其如此,然犹有说。盖以昔视诸浦无倒注之患,而今乃有之。盖昔无吴江岸之阻,诸浦虽暂有泥沙之壅,然百川湍流浩急,泥沙自然涤荡,随流以下,今吴江岸阻绝,百川湍流缓慢,缓慢,则其势难以荡涤沙泥,设使今日开之,明日复合。又闻秀州青龙镇入海诸浦,古有七十二会。盖古之人以为七十二会曲折宛转者,盖有深意,以谓水随地势东倾入海,虽曲折宛转,无害东流也,若遇东风驾起,海潮汹涌倒注,则于曲折之间有所回激,而泥沙不深入也。后人不明古人之意,而一皆直之,故或遇东风,海潮倒注,则泥沙随流直上,不复有阻。凡临江湖海诸港浦,势皆如此。所谓今日开之,明日复合者此也。今海浦昔日曲折宛转之势,不可不复也。夫利害挂于眉睫之间,而人有所不知。今欲泄三州之水,先开江尾,去其泥沙茭芦,迁沙上之民;次疏吴江岸为千桥;次置常州运河一十四处之斗门石?契堤防,管水入江;次开导临江湖海诸县一切港渎,及开通茜泾。水既泄矣,方诱民以筑田围。昨郏?尝欲使民就深水之中,叠成围岸。夫水行於地中,未能泄积水而先成田围,以狭水道,当春夏满流浩急之时,则水当涌行于田围之上,非止坏田围,且淹浸庐舍矣,此不智之甚也。欲乞朝廷指挥下两浙转运司,择智力了干官员,分布诸县,则不越数月,其工可毕。所有创桥疏通河港置斗门利便制度,不在规规而言也。今所画《三州江湖溪海图》一本,但可观其大略,港渎之名,亦布其一二耳。欲见其详,莫若下苏、常、湖诸县,各画溪河沟港图一本,各言某河某渎通某县某处,俟其悉上,合而为一图,则纤悉若视于指掌之间也。锷又睹秀州青龙镇有安亭江一条,自吴江东至青龙,由青龙泄水入海。昔因监司相视,恐走透商税,遂塞此一江。其江通华亭及青龙。夫笼截商税利国,能有几耶?堰塞湍流,其害实大。又况措置商税,不为难事。窃闻近日华亭、青龙人户,相率陈状,情愿出钱,乞开安亭江。见有状在,本县官吏未与施行。近又访得宜兴西氵鬲湖有二渎,一名白鱼湾,一名大吴渎,泄氵鬲湖之水入运河,由运河入一十四处斗门下江。其二渎在塘口渎之南。又有一渎名高梅渎,亦泄氵鬲湖之水入运河,由运河入斗门,在吴渎之南。近闻知苏州王觌奏请开海口诸浦。锷切谓海口诸浦不可开,今开之,不逾日,或遇东风,则泥沙又合矣。尝观《考工记》曰:“善沟者,水啮之;善防者,水淫之。”盖谓上水湍流峻急,则自然下水泥沙啮去矣。今若俟开江尾及疏吴江岸为桥,与海口诸浦同时兴功,则自然上流东下,啮去诸浦沙泥矣。凡欲疏通,必自下而上。先治下,则上之水无不流,若先治上,则水皆趋下,漫灭下道,而不可施功力。其理势然也。故今治三州之水,必先自江尾海口诸浦,疏凿吴江岸,及置常州一十四处之斗门,筑堤制水入江,比与吴江两处分泄积水,最为先务也。然锷观合开三州诸沟渎,不必全藉官钱,盖三州之民,憔悴之久,人人乐开,故半可以资食利户之力也。今略举其一二。若开江尾疏吴江岸为桥,迁吴江岸东一村之民开地,复为昔日之江,置一十四处之斗门,并筑一十四条堤,制水入江。开荚苎干、白鹤溪、白鱼湾、大吴渎、塘口渎、宜兴东蠡河已上,非官钱不可开也。若宜兴之横塘、百渎,苏州之海口诸浦、安亭江,江阴之季子港、春申港、下港、黄田港、利港,宜兴之塘头渎,及诸县凡有自古泄水诸沟港浜渎,尽可资食利户之力也。莫若先下三州及诸县,抄录诸道江湖海一切诸港渎沟浜自古有名者,及供上丈尺料之工力之费,或系官钱,或系食利私力,期之以施工日月,同日开凿,同日疏放。若或放水有先后,则上水奔涌东下,冲损在下开未毕沟港,以故须同日决放也。或者有谓:“昔人创望亭、吕城、奔牛三堰,盖为丹阳下至无锡、苏州,地形东倾。古人创三堰,所以虑运河之水东下不制,是以创堰以节之,以通漕运。自熙宁、治平间,废去望亭、吕城二堰,然亦不放纲运,何耶?”锷曰:“昔之太湖及西来众水,无吴江岸之阻,又一切通江湖海故道,未尝堙塞,故运河之水,尝虑走泄入于江湖之间,是以置堰以节之。今自庆历以来,筑置吴江岸,及诸港浦一切堙塞,是以三州之水,常溢而不泄,二堰虽废,水亦常溢,去堰若无害。今若泄江湖之水,则二堰尤宜先复。不复,则运河将见涸而粮运不可行,此灼然之利害也。又若宜兴创市桥,去西津堰。盖嘉?中邑尉阮洪上言监司,就长桥东市邑中创一桥,使运河南通荆溪。初开凿市街,乃见昔日桥柱尚存泥中,咸谓古为桥于此也。又运河之西口,有古西津堰,今已废去久矣。且古之废桥置堰,以防走透运河之水,今也置桥废堰,以通荆溪,则溪水常倒注入运河之内,今之与古,何利害之相反耶?锷以谓古无吴江岸,众水不积,运河高于荆溪,是以创桥置堰,以防泄运河之水也。今因吴江岸之阻,众水积而常溢,倒注运河之内,见以创桥废堰,见利而不见害也。今若治吴江岸泄众水,则运河之水,再防走泄,当于北门之外,创一堰可也。其利害盖如此也。”或又曰:“切观诸县高原陆野之乡,皆有塘圩,或三百亩,或五百亩,为一圩。盖古之人停氵畜水以灌溉民田。以今视之,其塘之外皆水,塘之中未尝氵畜水,又未尝植苗,徒牧养牛羊畜放凫雁而已。塘之所创,有何益耶?”锷曰:“塘之为塘,是犹堰之为堰也。昔日置塘氵畜水,以防旱岁,今自三州之水,久溢而不泄,则置而为无用之地。若决吴江岸泄三州之水,则塘亦不可不开以氵畜诸水,犹堰之不可不复也。此亦灼然之利害矣。苟堰与塘为无益,则古人奚为之耶?盖古之贤人君子,大智经营,莫不除害兴利,出于人之未到。后人之浅谋管见,不达古人之大智,颠倒穿凿,徒见其害而莫见其利也。若吴江岸止知欲便粮道,而不知遏三州之水,反以为害。又若废青龙安亭江,徒知不漏商旅之税,又不知反狭水道以遏百川。今之人所以不如古者,凡如此也。”锷切观无锡县城内运河之南偏有小桥,由桥而南下,则有小渎,渎南透梁溪渎有小堰,名曰单将军堰,自桥至梁溪,其渎不越百步,堰虽有,亦不渡船筏,梁溪即接太湖。昔所以为此堰者,恐泄运河之水。昔熙宁八年,是岁大旱,运河皆旱涸,不通舟楫。是时锷自武林过无锡,固见将军堰,既不渡船筏,而开是渎者,古人岂无意乎?因语与邑宰焦千之曰:“今运河不通舟楫,切睹将军堰接运河,去梁溪无百步之远,古人置此堰渎,意欲取梁溪之水以灌运河。”千之始则以锷言为狂,终则然之。遂率民车四十二管,车梁溪之水以灌运河,五日河水通流,舟楫往来。信夫古人经营利害,凡一沟渎,皆有微意,而今人昧之也。尝见苏州之茜泾,昔范仲淹命工开导,以泄积水以入于海。当时谏官不知苏州患在积水不泄,咸上疏言仲淹走泄姑苏之水。盖不知其利,而反以为害。今茜泾自仲淹之后,未复开凿,亦久堙塞。锷存心三州水利,凡三十年矣。每睹一沟一渎,未尝不明古人之微意,其间曲折宛转,皆非徒然也。锷今日之议,未始增广一沟一渎,其言与图符合。若非观地之势,明水之性,则无以见古人之意。今并图以献,惟执事者上之朝廷,则庶几三州憔悴之民,有望于今日也。 .贴黄。其图画得草略,未敢进上。乞下有司计会单锷别画。 一、先开吴江县江尾茭芦地。 一、先迁吴江沙上居民,及开白蚬江通青龙镇,又开青龙镇安亭江通海。 一、先去吴江土为千桥。 一、先置常州运河斗门二十四所,用石?契并筑堤,管水入江。 一、次开夹苎干、白鹤溪、白鱼湾、塘口渎、大吴渎,令长塘湖、氵鬲湖相连,走泄西水,入运河,下斗门入江。 一、次开宜兴百渎,见今只有四十九条,东入太湖。 一、次开苏州茜泾、白茅、七鸦、福山、梅里诸浦及茜泾。 一、次开江阴下港、黄田、春申、季子、灶子诸港。 一、次开宜兴东西蠡河。 一、次根究诸临江湖海诸县,凡泄水诸港渎,并皆疏凿。 伍堰水利。昔钱舍人公辅为守金陵,常究伍堰之利。虽知伍堰之利,而不知伍堰以东三州之利害。锷知三州之水利,而未究伍堰以西之利害。一日,钱公辅以世之所为伍堰之利害,与锷参究,方知始末利害之议完也。公辅以为伍堰者,自春秋时,吴王阖闾用伍子胥之谋伐楚,始创此河,以为漕运,春冬载二百石舟而东,则通太湖,西则入长江,自后相传,未始有废。至李氏时,亦常通运,而置牛于堰上,挽拽船筏于固城湖之侧。又尝设监官,置廨宇,以收往来之税。自是河道淀塞,堰埭低狭,虚务添置者,十有一堰。往来舟筏,莫能通行,而水势遂不复西。及遇春夏大水,江湖泛涨,则园头、王母、龙潭三涧,合为一道,而奔冲东来,河之不治,愈可见也。今若开深故道,而存留银林、分水二堰,则诸堰尽可去矣。所欲存二堰者,盖本处地势,自银林堰以西,地形从东迤逦西下,自分水堰以东,地形从西迤逦东下,而其河自西坝至东坝十六里有余,开淘之际,须随逐处地形之高下以浚之,然后江东两浙可以无大水之患。然银林堰南则通建平、广德,北则通溧水、江宁,又当增修高广,以俟商旅舟船往还之多,可以置官收税,如前之利。此伍堰所以不可不复也。今莫若治伍堰。使上之水不入于荆溪,而由分水、银林二堰,直归太平之芜湖,下治吴江之岸为千桥,使太湖之水东入于海中,治百渎之故道,与夫苏、常、湖三州之有故道旁穿于太湖者。虽不可缕举,而概可以迹究也。难者曰:“虽复伍堰,奈何伍堰之侧山水东下乎?复堰无益也。”锷答曰:“由伍堰而东注太湖,则有宣、歙、池、广德、溧水之水,苟复堰,使上之水不入于荆溪,自余山涧之水,宁有几耶?比之未复,十须杀其六七耳。”难者乃服。 ●卷六十 ◎奏议十三首 【辞免撰赵瞻神道碑状】 元?六年七月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准敕,差撰故中散大夫同知枢密院赵瞻神道碑并书者。右臣平生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所共知。近日撰《司马光行状》,盖为光曾为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洵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诏撰司马光、富弼等墓碑,不敢固辞,然终非本意。况臣危病废学,文辞鄙陋,不称人子所以欲显扬其亲之意。伏望圣慈别择能者,特许辞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再乞郡札子】 元?六年七月六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闻朝廷以安静为福,人臣以和睦为忠。若喜怒爱憎,互相攻击,则其初为朋党之患,而其末乃治乱之机,甚可惧也。臣自被命入觐,屡以血恳,频干一郡,非独顾衰命为保全之计,实深为朝廷求安静之理。而事有难尽言者,臣与贾易本无嫌怨,只因臣素疾程颐之奸,形于言色,此臣刚褊之罪也。而贾易,颐之死党,专欲与颐报怨。因颐教诱孔文仲,令以其私意论事,为文仲所奏。颐既得罪,易亦坐去。而易乃于谢表中,诬臣弟辙漏泄密命,缘此再贬知广德军,故怨臣兄弟最深。臣多难早衰,无心进取,岂复有意记忆小怨?而易志在必报,未尝一日忘臣。其后召为台官,又论臣不合刺配杭州凶人颜章等。以此,见易于臣不报不已。今既擢贰风宪,付以雄权,升沉进退,在其口吻。臣之绵劣,岂劳排击?观其意趣,不久必须言臣,并及弟辙。辙既备位执政,进退之间,事关国体,则易必须扇结党与,再三论奏。烦渎圣听,朝廷无由安静,皆臣愚蠢,不早回避所致。若不早赐施行,使臣终不免被人言而去,则臣虽自顾无罪,中无所愧,而于二圣眷待奖与之意,则似不终。窃惟天地父母之爱,亦必悔之。伏乞检会前奏,速除一郡,此疏即乞留中,庶以保全臣子。取进止。 .贴黄。臣前在南京所奏乞留中一状,亦乞更赐详览施行。 .又贴黄。臣从来进用,不缘他人,中外明知。独受圣眷,乞赐保全,令得以理进退。若不早与一郡,使臣不免被人言而出,天下必谓臣因蒙圣知,故遭破坏,所损不细矣。 .又贴黄。臣未请杭州以前,言官数人造作谤议,皆言屡有章疏言臣。二圣曲庇,不肯降出。臣寻有奏状,乞赐施行,遂蒙付外。考其所言,皆是罗织,以无为有。只如经筵进朱云故事,云是离间大臣之类,中外传笑,以为圣世乃有此风。今臣若更少留,必须捃拾。似此等事,虽圣明洞照有无,如党与既众,执奏不已,则朝廷终亦难违其意,纵未责降,亦须出臣。势必如此,何如今日因臣亲嫌之请,便与一郡,以全二圣始终之恩。若圣慈于臣眷眷不已,不行其言,则必须腾谤,以谓二圣私臣,曲行庇盖。臣既未能补报万一,而使浮议上及圣明,死有余罪矣。伏乞痛赐闵察,早除一郡。 【乞将上供封桩斛斗应副浙西诸郡接续粜米札子】 元?六年七月十二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伏见浙西诸郡二年灾伤,而今岁大水,苏、湖、常三郡水通为一,农民栖于丘墓,舟筏行于市井。父老皆言,耳目未曾闻见,流殍之势,甚于熙宁。臣闻熙宁中,杭州死者五十余万,苏州三十余万,未数他郡。今既秋田不种,正使来岁丰稔,亦须七月方见新谷。其间饥馑变故,未易度量。吴人虽号柔弱,不为大盗,而宣、歙之民,勇悍者多,以贩盐为业,百十为群,往来浙中,以兵仗护送私盐。官司以其不为他盗,故略而不问。今人既无食,不暇贩盐,则此等失业,聚而为寇,或得豪猾为之首帅,则非复巡检县尉所能办也。恭惟二圣视民如子,苟有可救,无所吝惜。凡守臣监司所乞,一一应副,可谓仁圣勤恤之至矣。然臣在浙中二年,亲行荒政,只用出粜常平米一事,更不施行余策,而米价不踊,卒免流殍。盖缘官物有限,饥民无穷,若兼行借贷?散,则力必不及,中路阙绝,大误饥民,不免拱手而视亿万之死也。不如并力一意,专务粜米。若粜不绝,则市价平和,人人受赐。纵有贫民无钱可籴,不免流殍,盖亦有限量矣。臣昨日得杭州监税苏坚书报臣云:杭州日粜三千石,过七月,无米可粜,人情汹汹,朝不谋夕,但官场一旦米尽,则市价倍踊,死者不可胜数,变故之生,恐不可复以常理度矣。欲乞圣慈速降指挥,令两浙运司,限一两月内,约度浙西诸郡,合粜米斛,酌中数目,直至来年七月终,除见在外,合用若干石,入急递奏闻。候到,即指挥发运司官吏于辖下诸路封桩,及年计上供钱斛内擘画应副,须管接续起发赴浙西诸郡粜卖,不管少有阙绝,仍只依地头元价及量添水脚钱出卖,及卖到米脚钱,并用收买金银还充上供及封桩钱物。所贵钱货流通,不至钱荒。所有借贷?散之类,候出粜有余,方得施行。似此计置,虽是数目浩瀚,然止于粜卖,不失官本,似易应副。但令浙西官场粜米不绝,直至来年七月终,则虽天灾流行,亦不能尽害陛下赤子也。如蒙施行,即乞先降手诏,令监司出榜晓谕军民,令一路晓然,知朝廷已有指挥,令发运司将上供封桩斛斗,应副浙西诸郡粜米,直至明年七月中。不惟安慰人心,破奸雄之谋,亦使蓄积之家,知不久官米大至,自然趁时出卖,所济不少。惟望圣明,深愍一方危急,早赐施行。取进止。 .贴黄。臣去岁奏乞下发运司,于丰熟近便州、军籴米五百万石。蒙圣慈依奏施行,仍赐封桩钱一百万贯,令籴米。而发运司以本路米贵为词,不肯收籴。去年若用贵价收籴,不过每斗七十足钱,尽数收籴,犹可得百余万石,则今年出粜,所济不少。其发运司官吏不切遵禀之罪,朝廷未尝责问。习玩号令,事无由集。今来若行臣言,即乞严切指挥,发运司稍有阙误,必行重责。所贵一方之民,得被实惠,所下号令,不为空言。 【乞擢用程遵彦状】 元?六年七月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窃谓朝廷用人,以行实为先,以才用为急。二者难兼,故常不免偏取。而端静之士,虽有过人之行,应务之才,又皆藏器待时,耻于自献,朝廷莫得而知之。如臣等辈,固当各举所闻,以助乐育之意。伏见左朝散郎前佥书杭州节度判官厅公事程遵彦,吏事周敏,学问该洽,文词雅丽,三者皆有可观。而事母孝谨,有绝人者。母性甚严,遵彦甚宜其妻,而母不悦,遵彦出之。妻既被出,孝爱不衰,岁时伏腊所以事姑者如未出。而母卒不悦,遵彦亦不再娶,十五年矣。身为仆妾之役以事其母,虽前史所传孝友之士,殆不能过。臣与之同僚二年,备得其实。今替还都下,未有差遣,碌碌众中,未尝求人。臣窃惜之。伏望圣慈特赐采察,量材录用,非独广搜贤之路,亦以敦厉孝悌,激扬风俗。若后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外补回避贾易札子】 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自杭州召还以来,七上封章,乞除一郡,又曾两具札子,乞留中省览。倾沥肝胆,不为不至,而天听高远,不蒙回照。退伏思念,不寒而栗。然臣计之已熟,若干忤天威,得罪分明;不避权要,获谴暧昧。臣今来甘被分明之罪,不愿受暧昧之谴。臣闻贾易购求臣罪,未有所获。只有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一事,必欲收拾砌累,以成臣罪。易前者乞放颜益,已蒙施行。今又乞放颜章。以此见易之心,未尝一日不在倾臣。只如浙西水灾,臣在杭州及替还中路并到阙以来,累次奏论,词意恳切。寻蒙圣慈采纳施行。而易扇摇台官安鼎、杨畏,并入文字,以谓回邪之人眩惑朝廷,乞加考验,治其尤者。宰相以下,心知其非,然畏易之狠,不敢不行。赖给事中封驳,谏官论奏,方持其议。易等但务快其私忿,苟可以倾臣,即不顾一方生灵坠在沟壑。若非给事中范祖禹,谏官郑雍、姚π,偶非其党,犹肯为陛下腹心耳目,依公论奏。则行下其言,浙中官吏,承望风旨,更不敢以实奏灾伤,则亿万性命,流亡寇贼,意外之患,何所不至。陛下指挥执政擘划救济,非不丁宁。而易等方欲行遣官吏言灾伤者,与圣意大异。而执政相顾不言,亻黾亻免行下。显是威势已成,上下慑服,宁违二圣指挥,莫违贾易意旨。臣是何人,敢不回避。若不早去,不过数日,必为易等所倾。一身不足顾惜,但恐倾臣之后,朋党益众,羽翼成就,非细故也。不如今日令臣以亲嫌善去,中外观望,于朝廷事体,未有所害。臣之大意,止是乞出,若前来早赐施行,臣本不敢尽言,只为累章不允,计穷事迫,须至尽述本心,不敢有隐毫末。伏望圣明察其至诚,止是欲得外补,即非无故论说是非,特赐留中省览,以保全臣子,不胜幸甚。取进止。 【辨贾易弹奏待罪札子】 元?六年八月初四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今月三日,见弟尚书右丞辙为臣言,御史中丞赵君锡言,秦观来见君锡,称被贾易言观私事,及臣令亲情王?往见君锡,言台谏等互论两浙灾伤,及贾易言秦观事。乞赐推究。臣愚蠢无状,常不自揆,窃怀忧国爱民之意。自为小官,即好僭议朝政,屡以此获罪。然受性于天,不能尽改。臣与赵君锡,以道义交游,每相见论天下事,初无疑间。近日臣召赴阙,见君锡崇政殿门,即与臣言老缪非才,当此言责,切望朋友教诲。臣自后两次见君锡,凡所与言,皆忧国爱民之事。乞问君锡,若有一句及私,臣为罔上。君锡寻有手简谢臣,其略云:“车骑临过,获闻诲益,谆谆开诱,莫非师保之训。铭镂肝肺,何日忘之。”臣既见君锡,从来倾心,以忠义相许,故敢以士君子朋友之义,尽言无隐。又,秦观自少年从臣学文,词采绚发,议论锋起。臣实爱重其人,与之密熟。近于七月末间,因弟辙与臣言贾易等论浙西灾伤,乞考验虚实,行遣其尤甚者,意令本处官吏,观望风旨,必不敢实奏行下,却为给事中封驳谏官论奏。臣因问弟辙云:“汝既备位执政,因何行此文字?”辙云:“此事众人心知其非。然台官文字,自来不敢不行。若不行,即须群起力争,喧渎圣听。”又弟辙因言秦观言赵君锡荐举得正字,今又为贾易所言。臣缘新自两浙来,亲见水灾实状,及到京后,得交代林希、提刑马?及属吏苏坚等书,皆极言灾伤之状,甚于臣所自见。臣以此数次奏论,虽蒙圣恩极力拯救,犹恐去熟日远,物力不足,未免必致流殍。若更行下贾易等所言,则官吏畏惧台官,更不敢以实言灾伤,致朝廷不复尽力救济,则亿万生齿,便有沟壑之忧。适会秦观访臣,遂因议论及之。又实告以贾易所言观私事,欲其力辞恩命,以全进退。即不知秦观往见君锡,更言何事。又,是日,王?亦来见臣,云:“有少事谒中丞。”臣知?与君锡亲,自来密熟,因令传语君锡,大略云:“台谏、给事中互论灾伤,公为中丞,坐视一方生灵,陷于沟壑,略无一言乎?”臣又语?说与君锡,公所举秦观,已为贾易言了。此人文学议论过人,宜为朝廷惜之。臣所令王?与赵君锡言事,及与秦观所言,止于此矣。二人具在,可覆按也。臣本为见上件事,皆非国家机密,不过行出数日,无人不知,故因密熟相知议论及之。又欲以忠告君锡,欲其一言以救两浙亿万生齿,不为触忤。君锡遂至于此,此外别无情理者。右臣既备位从官,弟辙以臣是亲兄,又忝论思之地,不免时时语及国事。臣不合辄与人言,至烦弹奏。见已家居待罪,乞赐重行朝典。取进止。 【辨题诗札子(一题作《辨谤札子》)】 元?六年八月初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今月七日,见臣弟辙与臣言,赵君锡、贾易言臣于元丰八年五月一日题诗扬州僧寺,有欣幸先帝上仙之意。臣今省忆此诗,自有因依,合具陈述。臣于是岁三月六日在南京闻先帝遗诏,举哀挂服了当,迤逦往常州。是时新经大变,臣子之心,孰不忧惧。至五月初间,因往扬州竹西寺,见百姓父老十数人,相与道旁语笑,其间一人以两手加额,云:“见说好个少年官家。”其言虽鄙俗不典,然臣实喜闻百姓讴歌吾君之子出于至诚。又,是时,臣初得请归耕常州,盖将老焉,而淮浙间所在丰熟,因作诗云:“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盖喜闻此语,故窃记之于诗,书之当涂僧舍壁上。臣若稍有不善之意,岂敢复书壁上以示人乎?又其时去先帝上仙已及两月,决非“山寺归来”始闻之语,事理明白,无人不知。而君锡等辄敢挟情,公然诬罔。伏乞付外施行,稍正国法。所贵今后臣子,不为仇人无故加以恶逆之罪。取进止。 【奏状】 元?六年八月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准尚书省札子,苏轼元丰八年五月一日于扬州僧寺留题诗一首,八月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具留题因依,实封闻奏。右臣所有前件诗留题因依,臣已于今日早具札子奏闻讫。乞检会降付三省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省论八丈沟利害二首(之一)】 元?六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申。右轼今看详,前件李义修所陈划一事中,内三件,系欲开太康县枯河,及开陈州明河,并不涉颍州地分,无由相度可否利害。外有一件:“欲乞自下蔡县界以东,江陂镇以西,地颇卑下之处,难为开淘者,平地筑岸如汴河,例不纳众流,免致沟中满溢横出之患,所是田间横贯沟港,两下自有归头去处,间或于要会处如次河口之类,可置斗门,遇田间有积水,临时启闭,甚无妨也。”轼今看详,八丈沟首尾有横贯大小沟渎极多,并系自来地势南倾,流入颍河,别无两下归头去处。遇夏秋涨溢,虽至小者,亦有无穷之水。虽下愚人亦知其不可塞,今义修乃欲筑岸如汴河,不纳众流,显是大段狂妄。又一见云:“八丈沟首尾三百余里,当往来道路,岂能尽致桥梁,欲乞于合该县镇济要去处,创立津渡,小立课额,积久,少助堤岸之费。”轼今看详,议者欲兴大役,劳力费国,公私汹汹,未见其可。而义修先欲置津渡,立课额,以网小利,所见猥下,无足观采。其余议论虽多,并只是罗提刑、李密学意度,更加枝蔓粉饰,附会其说而已,别无可考论。其八丈沟利害,轼见子细相验,打量地势,具的确事件申奏次,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申省论八丈沟利害二首(之二)】 元?六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申。右轼体访得万寿,汝阴、颍上三县,惟有古陂塘,顷亩不少,见今皆为民田,或已起移为永业,或租佃耕种,动皆五六十年以上,与产业无异。若一旦收取,尽为陂塘,则三县之民,失业者众,人情骚动,为害不小。看详陈州水患,本缘罗朝散于府界疏道积水所致。今来进士皇维清,既知修复陂塘可以弭横流之患,何不乞于府界元有积水久来不堪耕种之地,多作陂塘。不惟所占田地元系积水占压之处,人户别无词说,兼亦陂塘既修之后,陈州水患自然衰减,更不消糜弊公私开三百五十四里沟渠。今来维清既欲依罗朝散擘画,起夫十八万人,用钱米三十七万贯石,开沟之后,又别夺万寿等三县农民产业,不知凡几千百顷,又别破人夫钱米以兴陂塘,是附会罗朝散议论,有害无利,必难施行。轼自承领得上件省司文字,访闻得民间,已稍惊疑,若更行下,逐县勘会古陂顷亩及起税请佃年月,则三县农民必大惊扰。其事既决难施行,所以更不敢行下勘会。其李密学、罗朝散等所欲会议利害,轼见行相验,别具利害申奏次,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奏论八丈沟不可开状】 元?六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先奉朝旨,令知陈州李承之、府界提刑罗适、都水监所差官及本路提刑、转运司,至颍州与臣会议开八丈沟利害。臣以到任之初,未知利害之详,难以会议,寻申尚书省乞指挥逐官未得前来,候到任见得的确利害,别具申省,方可指挥逐官前来会议。进呈,奉圣旨依所乞。臣今来到任已两月,体问得颍州境内诸水,但遇淮水涨溢,颍河下口壅遏不得通,则皆横流为害,下冒田庐,上逼城廓,历旬弥月,不减尺寸。但淮水朝落,则颍河暮退,数日之间,千沟百港,一时收缩。以此验之,若淮水不涨,则一颍河泄之足矣。若淮不免涨,则虽复旁开百沟,亦须下入于淮,淮水一涨,百沟皆壅,无益于事,而况一八丈沟乎?(贴黄。据崔公度状称,取到寿州浮桥司状,照验得昨来五六月间,陈、颍州大水之时,淮水比常年大小,显见自是诸河泛涨,并积水为害,并不干淮水之事。看详崔公度所言,显是只将是年淮水偶然不大,便定永远利害,未委崔公度如何保得今后淮水与诸河水永不一时皆涨乎?又,臣问得淮、颍间农民父老,若淮水小,则陈、颍诸河永无涨溢之理。公度所言,必非实事。)且陈之积水,非陈之旧也。乃是罗适创引府界积水以为陈患。今又欲移之于颍,纵使朝廷恤陈而不恤颍,欲使颍人代陈受患,则彼此均是王民,臣亦不敢深诉。但恐颍州已被淮水逆流之患,而陈州但受州界下流之灾,若上下水并在颍州,则颍之受患,必倍于陈,田庐城廓,官私皆被其害,恐非朝廷之本意也。又况颍州北高南下,今颍河行于南,八丈沟行于北,诸沟水远者数百里,近者五七十里,皆自北泻下,贯八丈沟而南,其势皆可以夺并沟水,入于颍河。其间二水最大,一名次河,一名江陂,水道深阔,势若建瓴,南倾入颍河。而罗适欲以八丈沟夺并而东,此犹欲用五丈河夺汴河,虽至愚知其不可。而罗适与臣书,乃云:“若疑之,只塞次河、江陂,勿令南流可也,何足为虑。”虽儿童之见,不至于此。纵使臣愚暗,全不晓事,与适相附会以兴大役,虽复起夫百万,糜费钱米至巨万亿,亦无由成,而况十八万人与三十七万贯石乎? 臣历观数年以来诸人议论,胡宗愈、罗适、崔公度、李承之以为可开,曾肇、陆佃、朱勃以为不可开,然皆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见地形的实高下丈尺,是致臆度利害,口争胜负,久而不决。臣已选差教练使史昱等,令管押壕寨,自蔡口至淮上,计会本州逐县官吏,子细打量,每二十五步立一竿,每竿用水平量见高下尺寸,凡五千八百一十一竿,然后地面高下、沟身深浅、淮之涨水高低、沟之下口有无壅遏可得而见也。并取到逐县官吏,保明文状讫,所有逐竿细帐,见在本州使案收管,更不敢上渎圣听,只具史昱等相验到逐节事状,缴连申奏,并略具下项要切利害。 一、臣到任之初,便取问得汝阴、万寿、颍上三县官吏文状称,罗适、崔公度当初相度八丈沟时,只是经马行过,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地面高下,是实。切详适等建议,起夫一十八万人,用钱米三十七万贯石,元不知地面高下,未委如何见得利害可否,及如何计料得夫功钱粮数目,显是全然疏谬。(贴黄。罗适计料八丈沟要开深一丈,而汝阳县官吏,只计料八尺。适亦不知,据数申上,其疏谬例皆如此。)兼看详罗适所上文字,称:“八丈沟上口岸至水面,直深二丈五尺,至黄堆口,与淮水面约直深十丈有畸,即是陈州水面下比寿州淮河水面高七丈五尺。”又云:“淮水面约阔二十余里。”又云:“淮水大涨,不过四丈。”适只以此,便定八丈沟下口必无壅遏。臣窃详适若曾用水平打量,见的实丈尺,必不谓之约量,显是臆度高下,难为凭信。今据史昱等打量,自蔡口至黄堆口至淮上溜分丈尺,及验得每年淮水涨痕高下,将溜分折除外,尚有涨水八尺五寸,折除不尽,其势必须从八丈沟内逆流而上,行三百里,与地面平而后止。显见将来八丈沟遇淮水涨大时,临到淮三百里内,壅遏不行。二水相值,横流于数百里间,但五七日不退,则颍州苗稼,无遗类矣。罗适云:“淮水面阔二十余里。”今量阔处,不过三里。适又云:“淮水涨不过四丈。”今验得涨痕五丈三尺。适又云:“黄堆口至淮面直深十丈有畸。”今量得四丈五尺。三事皆虚,乃是适意欲淮面之阔与溜分之多,则以意增之,欲涨水之小,则以意减之。此皆有实状,不可移易,适犹以意增损;其他利害不见于目前者,适固不肯以实言也。 一、江陂、次河深阔高下丈尺,其势必夺八丈沟水南入颍河,及其余沟水如泥沟、瓦沟之类,皆可以回夺八丈沟,不令东流。实状已具史昱等状内。臣体验得每年颍河涨溢水痕,直至州城门脚下,公私危惧。若八丈沟不能东流,却为次河、江陂等水所夺,南入颍河,则是颍河于常年分外,更受陈州一带积水,稍加数尺,必为州城深患。而罗适、胡宗愈等皆云:“自天地有水已来,万折必东,必无回夺之理。”既云“万折必东”,则是水有时而行于西南北,但卒归于东耳,非谓不折而常东也。水之就下,儿童知之,适等不必其就下而必其常东,此岂足信哉!适又云:“方水涨时,颍河亦自涨满,不能受水,则次河、江陂安能夺八丈沟而南?”臣谓八丈沟比颍河大小不相侔,八丈沟必常先颍河而涨,后颍河而落。方颍河之不受水也,则八丈沟已先涨矣,安能夺诸沟而东?及八丈沟稍落而能行水,则颍河已先落矣,安得不夺八丈沟而南?此必然之理也。 一、据史昱等打量到,罗适回易八丈沟,创开六处,计取民田二十七顷八亩,合给还价钱,或系官田地,虽数目不多,而罗适未曾计入钱粮数内。又看验得地性疏恶,合用梢桩,土薄水浅,地脉沮洳,开未及元料丈尺间,必有水泉,又难为倒填,车水兴功,兼地形高下不等,而沟底须合,取令慢平,沟身既深,沟面随阔,则适所计料,全未是实数。其一十八万人夫及三十七万贯石钱米,必是使用不足。 右八丈沟利害大略,具上件三事,其余更有不便事节,未易悉数,兼已略见于本路转运判官朱勃申省状内。及考之前史,邓艾本为陈、颍间田良水少而开八丈沟,正与今日厌水患多之意不同,勃已论之详矣。伏望圣慈指挥,将朱勃申状与臣所奏,一处看详,即见八丈沟不可开事理实状,了然明白。乞早赐果决不开指挥,以安颍、寿之间百姓惊疑之心,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胡宗愈、罗适等皆言八丈沟成,恐商贾舟船不复过颍州,故州城里居民豪户,妄生异议。今勘会蔡河水涨,每年中无一两月,其余月分,皆系水小。据罗适图序云:八丈沟上口岸去蔡河水面二丈五尺,而八丈沟止于地面上开深八尺,除大水涨时,沟口方与蔡河相通,至水落时,沟口去蔡河水面,乃高一丈七尺,颍人何缘过忧舟船不入城下?显是巧说,厚诬颍人,以伸其私意。 【奏淮南闭籴状二首(之一)】 元?六年十一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据汝阴县百姓朱宪状,伏为今年旱伤,稻苗全无,往淮南籴得晚稻一十六石,于九月二十八日到固始县朱皋镇,有望河栏头所由等栏住宪稻种,不肯放过河来,当时寄在陈二郎铺内。当来榜内只说,栏截籴场粳米不得过淮河,并不曾声说栏截稻种。今来不甘被望河栏头所由等栏截稻种,有误向春布种,申乞施行。”臣寻备录朱宪状及检坐敕条,牒淮南路监司及光州固始县并朱皋镇等处请依条放行斛斗,不得栏截,至今未有施行回报。兼体问得本州今年,系秋田灾伤,检放税赋,百姓例阙谷种,见今在市绝少斛斗,米价翔贵,本州见阙军粮,亦是贵价收籴不行。寻勾到斛斗行人杨佶等,取问在市少米因依。其杨佶等供状称,问得船车客旅等,称说是淮南官场收籴,出立赏钱,不得津般粳米过淮南界,是致在市少米。须至奏乞指挥者。右检会《编敕》,诸兴贩斛斗,虽遇灾伤,官司不得禁止。又条,诸兴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纳力胜税钱,注云旧收税处依旧,即灾伤地分,虽有旧例亦免。臣顷在杭州,亲见秀州等处为官籴上供粳米违条,禁止贩卖,及灾伤地分,并不依条免纳力胜税钱,于官并无所益,依旧收籴不行,徒使百姓惊疑,各务藏蓄斛斗,不肯出粜,致饿损人户,为害不少。今来淮南官吏,又袭此流弊,违条立赏,行闭籴之政,致本州城市阙米,农民阙种。若非朝廷严赐指挥,即人户必致失所。伏乞备录臣奏及开坐敕条,指挥淮西转运、提刑司,行下逐州县,不得更似日前违条,禁止兴贩斛斗过淮。并勘会辖下,如系灾伤地分,不得违条收纳米谷力胜税钱。所贵逐路官司,稍获均济。仍乞速赐行下,使灾伤农民早行耕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奏淮南闭籴状二首(之二)】 元?六年十一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近为光州固始县朱皋镇官吏违条禁止本州汝阴县百姓朱宪收籴稻种,不令过淮。及取到行人杨佶等状称,是淮南官场籴米,立赏禁止米斛过淮,致本州收籴军粮不行,及农民阙种,城市阙食。已具事由闻奏,乞严赐指挥,淮南监司,不得违条禁止贩卖米斛。仍乞勘会,如系灾伤地分,不得违条收五谷力胜去讫,仍已令本州一面移牒淮南提转及光州固始县朱皋镇等处,放行斛斗。其提转州县,并不回报依应施行,惟朱皋镇官吏坐到本州县牒:“所准淮南西路提刑司指挥出榜云,如有细民过渡,回军米斛,不满一硕,即勒白日任便渡截外,有一硕以上,满一席者,并仰地分捉拽赴官,依法施行。犯人,备赏钱一贯,每一席,加赏钱一贯。若或夜间过渡,一硕以下,犯人出赏钱一贯,每席,加一贯。其所捉到米数,却勾栏前来,于本县元籴处出粜。若系他人捉到,其经历地分勾当人,并勾追勘断。以此,至本镇不敢放过米斛。”又于今月十五日,据汝阴县百姓杨怀状:“为本庄不熟,遂典田土得钱,于淮南收籴到纳税及供家吃用米四硕,被朱皋镇立赏勾栏,不令过淮。”臣又亲自体问得本州寄居官户,皆言:“有田在光州界内,今年为颍州米贵,各令人于本庄取米纳税供家,并被本处官司立赏禁止,不放前来。”切详逐州、县、镇,若非监司公然违背朝廷敕条,明出榜示,禁绝邻路糇粮,即逐处官吏,亦未敢似此肆行乖戾之政。须至再奏,乞赐指挥者。右臣窃见近年诸路监司,每遇米贵,多是违条立赏闭籴,惊动人户,激成灾伤之势。熙宁中,张能、沈起首行此事,至浙中饿死百余万人。臣任杭州日,累乞朝廷指挥,亦蒙施行。今来淮西提刑,既欲收籴官米,自合依市直立定优价,则人户岂有不赴官中卖之理?今乃明出榜示,严行重赏,令人捉拽勾栏收籴,显是强买人物,为国敛怨,无甚如此。况提刑司明知《编敕》:“虽遇灾伤,不得禁止贩卖斛斗”,乃敢公出榜示,立赏禁绝,淮南、京西均是王民,而独绝其糇粮,禁其布种,以至官户本家庄课,亦不得般取吃用,违法害物,未之前闻。其逐州、县、镇官吏,亦明知有上条及臣已坐条关牒,并不施行,宁违朝廷《编敕》条贯,不敢违监司乖戾指挥。伏望圣慈详酌,早赐问取施行,少免官吏恣行,农民无告。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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