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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集-宋-欧阳修(1)
2013-11-26
 
唐宋八大家文集 欧阳修集

总目
●卷一·居士集卷一
●卷二·居士集卷二
●卷三·居士集卷三
●卷四·居士集卷四
●卷五·居士集卷五
●卷六·居士集卷六
●卷七·居士集卷七
●卷八·居士集卷八
●卷九·居士集卷九
●卷十·居士集卷十
●卷十一·居士集卷十一
●卷十二·居士集卷十二
●卷十三·居士集卷十三
●卷十四·居士集卷十四
●卷十五·居士集卷十五
●卷十六·居士集卷十六
●卷十七·居士集卷十七
●卷十八·居士集卷十八
●卷十九·居士集卷十九
●卷二十·居士集卷二十
●卷二十一·居士集卷二十一
●卷二十二·居士集卷二十二
●卷二十三·居士集卷二十三
●卷二十四·居士集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居士集卷二十五
●卷二十六·居士集卷二十六
●卷二十七·居士集卷二十七
●卷二十八·居士集卷二十八
●卷二十九·居士集卷二十九
●卷三十·居士集卷三十
●卷三十一·居士集卷三十一
●卷三十二·居士集卷三十二
●卷三十三·居士集卷三十三
●卷三十四·居士集卷三十四
●卷三十五·居士集卷三十五
●卷三十六·居士集卷三十六
●卷三十七·居士集卷三十七
●卷三十八·居士集卷三十八
●卷三十九·居士集卷三十九
●卷四十·居士集卷四十
●卷四十一·居士集卷四十一
●卷四十二·居士集卷四十二
●卷四十三·居士集卷四十三
●卷四十四·居士集卷四十四
●卷四十五·居士集卷四十五
●卷四十六·居士集卷四十六
●卷四十七·居士集卷四十七
●卷四十八·居士集卷四十八
●卷四十九·居士集卷四十九
●卷五十·居士集卷五十
●卷五十一·居士外集卷一
●卷五十二·居士外集卷二
●卷五十三·居士外集卷三
●卷五十四·居士外集卷四
●卷五十五·居士外集卷五
●卷五十六·居士外集卷六
●卷五十七·居士外集卷七
●卷五十八·居士外集卷八
●卷五十九·居士外集卷九
●卷六十·居士外集卷十
●卷六十一·居士外集卷十一
●卷六十二·居士外集卷十二
●卷六十三·居士外集卷十三
●卷六十四·居士外集卷十四
●卷六十五·居士外集卷十五
●卷六十六·居士外集卷十六
●卷六十七·居士外集卷十七
●卷六十八·居士外集卷十八
●卷六十九·居士外集卷十九
●卷七十·居士外集卷二十
●卷七十一·居士外集卷二十一
●卷七十二·居士外集卷二十二
●卷七十三·居士外集卷二十三
●卷七十四·居士外集卷二十四
●卷七十五·居士外集卷二十五
●卷七十六·易童子问卷一
●卷七十七·易童子问卷二
●卷七十八·易童子问卷三
●卷七十九·外制集卷一
●卷八十·外制集卷二●卷八十一·外制集卷三
●卷八十二·内制集卷一
●卷八十三·内制集卷二
●卷八十四·内制集卷三
●卷八十五·内制集卷四
●卷八十六·内制集卷五
●卷八十七·内制集卷六
●卷八十八·内制集卷七
●卷八十九·内制集卷八
●卷九十·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一
●卷九十一·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二
●卷九十二·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三
●卷九十三·表奏书启四六集卷四
●卷九十四·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五
●卷九十五·表奏书启四六集卷六
●卷九十六·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七
●卷九十七·奏议卷一
●卷九十八·奏议卷二
●卷九十九·奏议卷三
●卷一○○·奏议卷四
●卷一○一·奏议卷五
●卷一○二·奏议卷六
●卷一○三·奏议卷七
●卷一○四·奏议卷八
●卷一○五·奏议卷九
●卷一○六·奏议卷十
●卷一○七·奏议卷十一
●卷一○八·奏议卷十二
●卷一○九·奏议卷十三
●卷一一○·奏议卷第十四
●卷一一一·奏议卷十五
●卷一一二·奏议卷十六
●卷一一三·奏议卷十七
●卷一一四·奏议卷十八
●卷一一五·河东奉使奏草卷上
●卷一一六·河东奉使奏草卷下
●卷一一七·河北奉使奏草卷上
●卷一一八·河北奉使奏草卷下
●卷一一九·奏事录
●卷一二○·濮议卷一
●卷一二一·濮议卷二
●卷一二二·濮议卷三
●卷一二三·濮议卷四
●卷一二四·崇文总目叙释
●卷一二五·于役志
●卷一二六·归田录卷一〈计六十条〉
●卷一二七·归田录卷二〈九射格附〉
●卷一二八·诗话〈计二十八条〉
●卷一二九·笔说〈计十九条〉
●卷一三○·试笔〈计三十条〉
●卷一三一·诗余卷一
●卷一三二·诗余卷二
●卷一三三·诗余卷三〈乐语附〉
●卷一三四·集古录
●卷一三五·集古录跋尾卷二
●卷一三六·集古录跋尾卷三
●卷一三七·集古录跋尾卷四
●卷一三八·集古录跋尾卷五
●卷一三九·集古录跋尾卷六
●卷一四○·集古录跋尾卷七
●卷一四一·集古录跋尾卷八
●卷一四二·集古录跋尾卷九
●卷一四三·集古录跋尾卷十
●卷一四四·书简卷第一
●卷一四五·书简卷二
●卷一四六·书简卷三
●卷一四七·书简卷四
●卷一四八·书简卷五
●卷一四九·书简卷六
●卷一五○·书简卷七
●卷一五一·书简卷八
●卷一五二·书简卷九
●卷一五三·书简卷十
●补遗·诗
●附录一·欧阳修年谱
●附录二·先公事迹〈欧阳发等述〉
●附录三·祭文
●附录四·记神清洞
●附录五·居士集序

 
 

 

 
●卷一·居士集卷一
◎古诗三十八首
  【颜跖】

  颜回饮瓢水,陋巷卧曲肱。盗跖餍人肝,九州恣横行。回仁而短命,跖寿死免兵。愚夫仰天呼,祸福岂足凭!跖身一腐鼠,死朽化无形。万世尚遭戮,笔诛甚刀刑。思其生所得,豺犬饱臭腥。颜子圣人徒,生知自诚明。惟其生之乐,岂减跖所荣。死也至今在,光辉如日星。譬如埋金玉,不耗精与英。生死得失间,较量谁重轻。善恶理如此,毋尤天不平。

  【猛虎〈景?三年〉】

  猛虎白日行,心闲貌扬扬。当路择人肉,罴猪不形相。头垂尾不掉,百兽自然降。暗祸发所忽,有机埋路傍。徐行自踏之,机翻矢穿肠。怒吼震林丘,瓦落儿坠床。已死不敢近,目睛射余光。虎勇恃其外,爪牙利钩?。人形虽羸弱,智巧乃中藏。恃外可摧折,藏中难测量。英心多决烈,自信不猜防。老狐足奸计,安居穴垣墙。穷冬听冰渡,思虑岂不长。引身入扌及中,将死犹跳踉。狐奸固堪笑,虎猛诚可伤。

  【仙草】

  世说有仙草,得之能隐身。仙书已怪妄,此事况无文。嗟尔得从谁,不辨伪与真。持行入都市,自谓术通神。白日攫黄金,磊落拣奇珍。旁人掩口笑,纵汝暂欢欣。汝方矜所得,谓世尽盲昏。非人不见汝,乃汝不见人。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明道元年〉·上山】

  蹑跷上高山,探险慕幽赏。初惊涧芳早,忽望岩扉敞。林穷路已迷,但逐樵歌响。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下山】

  行歌翠微里,共下山前路。千峰返照外,一鸟投岩去。渡口晚无人,系舸芳洲树。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石楼】

  高滩复下滩,风急刺舟难。不及楼中客,徘徊川上山。夕阳洲渚远,唯见白鸥翻。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上方阁】

  闻钟渡寒水,共步寻云嶂。还随孤鸟下,却望层林上。清梵远犹闻,日暮空山响。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伊川泛舟】

  春溪渐生溜,演漾回舟小。沙禽独避人,飞去青林杪。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宿广化寺】

  横槎渡深涧,披露采香薇。樵歌杂梵响,共向松林归。日落寒山惨,浮云随客衣。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自菩提步月归广化寺】

  春岩瀑泉响,夜久山已寂。明月净松林,千峰同一色。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八节滩】

  乱石泻溪流,跳波溅如雪。往来川上人,朝暮愁滩阔。更待浮云散,孤舟弄明月。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白傅坟】

  芳荃奠兰酌,共吊松林里。溪口望山椒,但见浮云起。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晚登菩提上方】

  野色混晴岚,苍茫辨烟树。行人下山道,犹向都门去。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山槎】

  古木卧山腰,危根老盘石。山中苦霜霰,岁久无春色。不如岩下桂,开花独留客。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石笋】

  巨石何亭亭,孤生此岩侧。白云与翠雾,谁见琅?色。惟应山鸟飞,百转时来息。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鸳鸯】

  画舷鸣两桨,日暮芳洲路。泛泛风波鸟,双双弄纹羽。爱之欲移舟,渐近还飞去。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鱼罾】

  春水弄春沙,荡漾流不极。グ?苦难满,终日沙头客。向暮卷空罾,棹歌菱浦北。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鱼鹰】

  日色弄晴川,时时锦鳞跃。轻飞若下?,岂畏风滩恶。人归晚渚静,独傍渔舟落。

  【伊川独游〈明道元年〉】

  东郊渐微绿,驱马欣独往。梅繁野渡晴,泉落春山响。身闲爱物外,趣远谐心赏。归路逐樵歌,落日寒川上。

  【三游洞〈景?四年〉】

  漾楫溯清川,舍舟缘翠岭。探奇冒层险,因以穷人境。弄舟终日爱云山,徒见青苍杳霭间。谁知一室烟霞里,乳窦云腴凝石髓。苍崖一径横查渡,翠壁千寻当户起。昔人心赏为谁留,人去山阿迹更幽。青萝绿桂何岑寂,山鸟??不惊客。松鸣涧底自生风,月出林间来照席。仙境难寻复易迷,山回路转几人知。惟应洞口春花落,流出岩前百丈溪。

  【下牢溪〈景?四年〉】

  隔谷闻溪声,寻溪度横岭。清流涵白石,静见千峰影。岩花无时歇,翠柏郁何整。安能恋潺?,俯仰弄云景。

  【虾蟆碚〈景?四年〉】

  石溜吐阴崖,泉声满空谷。能邀弄泉客,系舸留岩腹。阴精分月窟,水味标《茶录》。共约试春芽,枪旗几时绿?

  【黄牛峡祠〈景?四年〉】

  大川虽有神,淫祀亦其俗。石马系祠门,山鸦噪丛木。潭潭村鼓隔溪闻,楚巫歌舞送迎神。画船百丈山前路,上滩下峡长来去。江水东流不暂停,黄牛千古长如故。峡山侵天起青嶂,崖崩路绝无由上。黄牛不下江头饮,行人惟向舟中望。朝朝暮暮见黄牛,徒使行人过此愁。山高更远望犹见,不是黄牛滞客舟。〈语曰:“朝见黄牛,暮见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江恶难行,久不能过也〉。

  【千叶红梨花】

  〈峡州署中旧有此花,前无赏者。知郡朱郎中始加栏槛,命坐客赋之。景?四年〉

  红梨千叶爱者谁,白发郎官心好奇。徘徊绕树不忍折,一日千匝看无时。夷陵寂寞千山里,地远气偏时节异。愁烟苦雾少芳菲,野卉蛮花斗红紫。可怜此树生此处,高枝绝艳无人顾。春风吹落复吹开,山鸟飞来自飞去。根盘树老几经春,真赏今才遇使君。风轻绛雪樽前舞,日暖繁香露下闻。从来奇物产天涯,安得移根植帝家。犹胜张骞为汉使,辛勤西域徙榴花。

  【金鸡五言十四韵〈景?四年〉】

  蛮荆鲜人秀,厥美为物怪。禽鸟得之多,山鸡禀其粹。众采烂成文,真色不可绘。仙衣霓纷披,女锦花纟卒纟祭。辉华日光乱,眩转目晴惫。高田啄秋粟,下涧饮寒濑。清唳或相呼,舞影还自爱。岂知文章累,遂使网罗挂。及祸诚有媒,求友反遭卖。有身乃吾患,断尾亦前戒。不群世所惊,甚美众之害。稻粱虽云厚,樊絷岂为泰。山林归无期,羽翮日已铩。用晦有前言,书之可为诫。

  【和丁宝臣游甘泉寺】

  〈寺在临江一山上,与县廨相对。景?四年〉

  江上孤峰蔽绿萝,县楼终日对嵯峨。丛林已废姜祠在,事迹难寻楚语讹。〈寺有清泉一泓,俗传为姜诗泉,亦有姜诗祠。按:诗,广汉人,疑泉不在此。〉空余一派寒岩侧,澄碧泓氵亭涵玉色。野僧岂解惜清泉,蛮俗那知为胜迹。西陵老令好寻幽,时共登临向此游。欹危一径穿林樾,盘石苍苔留客歇。山深云日变阴晴,涧柏岩松度岁青。谷里花开知地暖,林间鸟语作春声。依依渡口夕阳时,却望层峦在翠微。城头暮鼓休催客,更待横江弄月归。

  【送京西提点刑狱张驾部〈宝元元年〉】

  太华之松千岁青,尝闻其下多茯苓。地灵山秀草木异,往往变化为人形。神仙不欲世人采,覆以云气常冥冥。台郎何年得真诀,服饵既久毛骨清。汝阳昔见今十载,丹颜益少方瞳明。郡斋政成樽俎乐,高谈日接无俗情。诏书忽下褒美绩,使车朝出行属城。职清事简称雅意,蠹书古箧晨装轻。洛阳花色笑春日,锦衣昼归闾里惊。自云就欲谢官去,乌纱白发西台卿。他年我亦老嵩少,愿乞仙粒分余馨。

  【赠杜默〈康定元年〉】

  南山有鸣凤,其音和且清。鸣于有道国,出则天下平。杜默东土秀,能吟凤凰声。作诗几百篇,长歌仍短行。携之入京邑,欲使众耳惊。来时上师堂,再拜辞先生。先生颔首遣,教以勿骄矜。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杜子来访我,欲求相和鸣。顾我文字卑,未足当豪英。岂如子之辞,铿钅皇间镛笙。淫哇俗所乐,百鸟徒嘤嘤。杜子卷舌去,归衫翩以轻。京东聚群盗,河北点新兵。饥荒与愁苦,道路日以盈。子盍引其吭,发声通下情。上闻天子聪,次使宰相听。何必九苞禽,始能瑞尧庭。子诗何时作,我耳久已倾。愿以白玉琴,写之朱丝绳。

  【送吕夏卿】

  〈夏卿父造,字公初,有名进士也。庆历二年〉

  始吾尚幼学弄笔,群儿争诵公初文。嗟我今年已白发,公初相见犹埃尘。传家尚喜有二子,始知灵珠出淮滨。去年束书来上国,欲以文字惊众人。驽骀群马敛足避,天衢让路先骐??尚书礼部奏高第,敛衣袱砚趋严宸。瞳瞳春日转黄伞,蔼蔼赋笔ゼ青云。我时寓直殿庐外,众中迎子笑以忻。明朝失意落人后,我为沮气羞出门。得官高要几千里,犹幸海远无恶氛。英英帝圃多鸾凤,上下羽翼何缤纷。期子当呼丹山凤,为瑞相与来及群。

  【忆山示圣俞〈庆历元年〉】

  吾思夷陵山,山乱不可究。东城一堠余,高下渐冈阜。群峰迤逦接,四顾无前后。忆尝祗吏役,钜细悉经觏。是时秋卉红,岭谷堆缬绣。林枯松鳞皴,山老石脊瘦。断径履颓崖,孤泉听清溜。深行得平川,古俗见耕耨。涧荒疚奔,日出飞雉ず。盘石屡欹眠,绿岩堪解绶。幽寻叹独往,清兴思谁侑。其西乃三峡,险怪愈奇富。江如自天倾,岸立两崖斗。黔巫望西属,越岭通南奏。时时县楼对,云雾昏白昼。荒烟下牢戍,百仞寒溪漱。虾蟆喷水帘,甘液胜饮酎。亦尝到黄牛,泊舟听猿?。?起绝壁,苍翠非刻镂。阴岩下攒丛,岫穴忽空透。遥岑耸孤出,可爱欣欲就。惟思得君诗,古健写奇秀。今来会京师,车马逐尘瞀。颓冠各白发,举酒无?袖。繁华不可慕,幽赏亦难遘。徒为忆山吟,耳热助嘲诟。

  【送唐生】

  京师英豪域,车马日纷纷。唐生万里客,一影随一身。出无车与马,但踏车马尘。日食不自饱,读书依主人。夜夜客枕梦,北风吹孤云。翩然动归思,旦夕来叩门。终年少人识,逆旅惟我亲。来学愧道煤矿?瞢,赠归惭橐贫。勉之期不止,多获由力耘。指家大岭北,重湖浩无垠。飞雁不可到,书来安得频?

  【送任处士归太原〈时天兵方讨赵元昊。康定元年〉】

  一虏动边陲,用兵三十万。天威岂不严,贼首犹未献。自古王者师,有征而不战。胜败系人谋,得失由庙算。是以天子明,咨询务周遍。直欲采奇谋,不为人品限。公车百千辈,下不遗仆贱。况于儒学者,延纳宜无间。如何任生来,三月不得见?方兹急士时,论策岂宜慢!任生居太原,白首勤著撰。闭户不求闻,忽来谁所荐。人贤固当用,举缪不加谴。赏罚两无文,是非奚以辨?遂令拂衣归,安使来者劝?嗟吾笔与舌,非职不敢谏。

  【圣俞会饮〈时圣俞赴湖州。庆历元年〉】

  倾壶岂徒强君饮,解带且欲留君谈。洛阳旧友一时散,十年会合无二三。京师旱久尘土热,忽值晚雨凉纤纤。滑公井泉酿最美,赤泥印酒新开缄。更吟君句胜啖炙,杏花妍媚春酣酣。〈君诗有“春风酣酣杏正妍”之句。〉吾交豪俊天下选,谁得众美如君兼。诗工?刻露天骨,将论纵横轻玉钤。遗编最爱孙武说,往往曹杜遭夷芟。关西幕府不能辟,陇山败将死可惭。嗟余身贱不敢荐,四十白发犹青衫。吴兴太守诗亦好,往奏玉?和英咸。杯行到手莫辞醉,明日举棹天东南。

  【送胡学士〈宿〉知湖州〈庆历元年〉】

  武平天下才,四十滞铅椠。忽乘使君舟,归榜不可缆。都门春渐动,柳色绿将暗。挂帆千里风,水阔江滟滟。吴兴水精宫,楼阁在寒鉴。橘柚秋苞繁,乌程春瓮酽。清谈越客醉,屡舞吴娘艳。寄诗毋惮频,以慰离居念。

  【哭曼卿〈庆历元年〉】

  嗟我识君晚,君时犹壮夫。信哉天下奇,落落不可拘。轩昂惧惊俗,自隐酒之徒。一饮不计斗,倾河竭昆墟。作诗几百篇,锦组联琼琚。时时出险语,意外研精粗。穷奇变云烟,搜怪蟠蛟鱼。诗成多自写,笔法颜与虞。旋弃不复惜,所存今几余。往往落人间,藏之比明珠。又好题屋壁,虹霓随卷舒。遗踪处处在,余墨润不枯。朐山顷岁出,我亦斥江湖。乖离四五载,人事忽焉殊。归来见京师,心老貌已癯。但惊何其衰,岂意今也无。才高不少下,阔若与世疏。骅骝当少时,其志万里途。一旦老伏枥,犹思玉山刍。天兵宿西北,狂儿尚稽诛。而今壮士死,痛惜无贤愚。归魂涡上田,露草荒春芜。

  【送昙颖归庐山〈庆历元年〉】

  吾闻庐山久,欲往世俗拘。昔岁贬夷陵,扁舟下江湖。八月到湓口,停帆望香炉。香炉云雾间,杳霭疑有无。忽值秋日明,彩翠浮空虚。信哉奇且秀,不与?霍俱。偶病不得往,中流但踟蹰。今思尚仿佛,恨不传画图。昙颖十年旧,风尘客京都。一旦不辞诀,飘然卷衣裾。山林往不返,古亦有吾儒。西北苦兵战,江南仍旱枯。新秦又攻寇,京陕募兵夫。圣君念苍生,贤相思良谟。嗟我无一说,朝绅拖舒舒。未能膏鼎镬,又不老菰蒲。羡子识所止,双林归结庐。

  【送孔秀才游河北〈庆历元年〉】

  吾始未识子,但闻杨公贤。及子来叩门,手持赠子篇。贤愚视所与,不待交子言。子文谐律吕,子行洁琅?。行矣慎所游,恶草能败兰。

  【送黎生下第还蜀〈庆历二年〉】

  《黍离》不复雅,孔子修《春秋》。扶王贬吴楚,大法加诸侯。妄儒泥于鲁,甚者云黜周。大旨既已矣,安能讨源流。遂令学者迷,异说相交钩。黎生西南秀,挟策来东游。有司不见采,春霜滑归?。自云喜三《传》,力欲探微幽。凡学患不强,苟至将焉?。圣言简且直,慎勿迂其求。经通道自明,下笔如戈矛。一败不足衄,后功掩前羞。
 


 
●卷二·居士集卷二
◎古诗二十首
  【送杨辟秀才〈庆历三年〉】

  吾奇曾生者,始得之太学。初谓独轩然,百鸟而一鹗。既又得杨生,群兽出麟角。乃知天下才,所识惭未博。杨生初谁师,仁义而礼乐。天姿朴且茂,美不待追琢。始来读其文,如渴饮醴酪。既坐即之谈,稍稍吐锋锷。非唯富春秋,固已厚天爵。有司选群材,绳墨困量度。胡为谨毫分,而使遗磊落?至宝异常珍,夜光惊把握。骇者弃诸涂,窍拾充吾橐。其于获二生,厥价玉一?。嗟吾虽得之,气力独何弱!帝阍启严严,欲献前复却。遽令扁舟下,飘若吹霜箨。世好竞辛咸,古味殊淡泊。否泰理有时,惟穷见其确。

  【送孔生再游河北〈庆历二年〉】

  志士惜白日,高车无停轮。孔生东鲁儒,年少勇且仁。大轴献理匦,长裾弊街尘。门无黄金聘,家有白发亲。寒风八九月,北渡大河津。玉塞积精甲,金戈耀秋云。孔生力数斗,其智兼千人。衤豆褐不自暖,高谈吐阳春。北州多贤侯,待士谁最勤。一见赠双璧,再见延上宾。丈夫患不遇,岂患长贱贫!

  【送慧勤归余杭〈庆历三年〉】

  越俗僭宫室,倾资事雕墙。佛屋尤其侈,耽耽拟侯王。文彩莹丹漆,四壁金?煌。上悬百宝盖,宴坐以方床。胡为弃不居,凄身客京坊。辛勤营一室,有类燕巢梁。南方精饮食,菌笋鄙羔羊。饭以玉粒粳,调之甘露浆。一馔费千金,百品罗成行。晨兴未饭僧,日昃不敢尝。乃兹随北客,枯粟充饥肠。东南地秀绝,山水澄清光。余杭几万家,日夕焚清香。烟霏四面起,云雾杂芬芳。岂如车马尘,鬓发染成霜。三者孰苦乐,子奚勤四方。乃云慕仁义,奔走不自遑。始知仁义力,可以治膏肓。有志诚可乐,及时宜自强。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夜枕闻北雁,归心逐南樯。归兮能来否,送子以短章。

  【读张李二生文赠石先生〈庆历三年〉】

  先生二十年东鲁,能使鲁人皆好学。其间张续与李常,剖琢珉石得天璞。大圭虽不假雕琢,但未磨砻出圭角。二生固是天下宝,岂与先生私褚橐。先生示我何矜夸,手携文编谓新作。得之数日未暇读,意欲百事先屏却。夜归独坐南窗下,寒烛青荧如熠?龠。病眸昏涩乍开缄,?粲若月星明错落。辞严意正质非俚,古味虽淡醇不薄。千年佛老贼中国,祸福依凭群党恶。拔根掘窟期必尽,有勇无前力何荦。乃知二子果可用,非独词坚由志确。朝廷清明天子圣,阳德汇进群阴剥。大烹养贤有列鼎,岂久师门共藜藿。予惭职谏未能荐,有酒且慰先生酌。

  【绛守居园池〈庆历四年〉】

  尝闻绍述绛守居,偶来览登周四隅。异哉樊子怪可吁,心欲独出无古初。穷荒搜幽入有无,一语诘曲百盘纡。孰云已出不剽袭,句断欲学《盘庚》书。荒烟古木蔚遗墟,我来嗟只得其余。柏槐端庄伟丈夫,苍颜郁郁老不枯。靓容新丽一何姝,清池翠盖拥红蕖。胡?虎搏岂足道,记录细碎何区区。ж氏八卦画河图,禹汤皋〔陶〕暨唐虞。岂不古奥万世模,嫉世姣巧习卑污。以奇矫薄骇群愚,用此犹得追韩徒。我思其人为踌躇,作诗聊谑为坐娱。

  【晋祠〈庆历四年〉】

  古城南出十里间,鸣渠夹路何潺潺。行人望祠下马谒,退即祠下窥水源。地灵草木得余润,郁郁古柏含苍烟。并儿自古事豪侠,战争五代几百年。天开地辟真主出,犹须再驾方凯旋。顽民尽迁高垒削,秋草自绿埋空垣。并人昔游晋水上,清镜照耀涵朱颜。晋水今入并州里,稻花漠漠浇平田。废兴仿佛无旧老,气象寂寞余山川。惟存祖宗圣功业,干戈象舞被管弦。我来览登为叹息,暂照白发临清泉。鸟啼人去庙门阖,还有山月来娟娟。

  【登绛州富公嵩巫亭示同行者〈庆历四年〉】

  群峰拥轩槛,竹树阴漠漠。公胡苦思山,规构自心作。惟予爱山者,初仕即京洛。嵩峰三十六,终日对高阁。阴晴无朝暮,紫气常浮泊。雄然九州中,气象压寥廓。亦尝步其巅,培?娄视四岳。其后窜荆蛮,始识峡山恶。长江泻天来,巨石忽开拓。始疑茫昧初,浑沌死镌凿。神功夜催就,万仞成一削。尤奇十二峰,隐见入冥邈。人踪断攀缘,异物宜所托。顾瞻但徘徊,想像逢绰约。嵩山近可爱,泉石吾已诺。终期友幽人,白首老云壑。荆巫惜遐荒,诡怪杳难貌。至今清夜思,魂梦辄飞愕。偶来玩兹亭,尘眼刮昏膜。况逢秋雨霁,浓翠新染濯。峰端上明月,且可留幽酌。

  【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庆历四年〉】

  寒鸡号荒林,山壁月倒挂。披衣起视夜,揽辔念行迈。我来夏云初,素节今已届。高河泻长空,势落九州外。微风动凉襟,晓气清余睡。缅怀京师友,文酒邈高会。其间苏与梅,二子可畏爱。篇章富纵横,声价相磨盖。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霈。譬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柬汰。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词愈清新,心意虽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苏豪以气轹,举世徒惊骇。梅穷独我知,古货今难卖。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云烟一翱翔,羽翮一摧铩。安得相从游,终日鸣哕哕。问胡苦思之,对酒把新蟹。

  【病中代书奉寄圣俞二十五兄〈庆历五年〉】

  忆君去年来自越,值我传车催去阙。是时新秋蟹正肥,恨不一醉与君别。今年得疾因酒作,一春不饮气弥劣。饥肠未惯饱甘脆,九虫寸白争为孽。一饱犹能致身患,宠禄岂无神所罚。乃知赋予分有涯,适分自然无夭阏。昔在洛阳年少时,春思每先花乱发。萌芽不待杨柳动,探春马蹄常踏雪。到今年才三十九,怕见新花羞白发。颜侵塞下风霜色,病过镇阳桃李月。兵闲事简居可乐,心意自衰非屑屑。日长天暖惟欲睡,睡美尤厌春鸠聒。北潭去城无百步,渌水冰销鱼拨剌。经时曾未著脚到,好景但听游人说。官荣虽厚世味薄,始信衣缨乃羁绁。故人有几独思君,安得见君忧暂豁。公厨酒美远莫致,念君贯饮衣屡脱。郭生书来犹未到,想见新诗甚饥渴。少年事事今已去,惟有爱诗心未歇。君闲可能为我作,莫辞自书藤纸滑。少低笔力容我和,无使难追韵高绝。

  【镇阳残杏〈庆历五年〉】

  镇阳二月春苦寒,东风力弱冰雪顽。北潭跬步病不到,〈即常山宫后池也,州之胜游惟此。〉何暇骑马寻郊原。雕丘新晴暖已动,砌下流水来潺潺。〈雕丘水在州西十五里,以长渠引走城中。〉但闻檐间鸟语变,不觉桃杏开已阑。人生一世浪自苦,盛衰桃杏开落间。西亭昨日偶独到,犹有一树当南轩。残芳烂漫看更好,皓若春雪团枝繁。无风已恐自零落,长条可爱不可攀。犹堪携酒醉其下,谁肯伴我颓巾冠。

  【班班林间鸠寄内〈庆历五年〉】

  班班林间鸠,谷谷命其匹。迨天之未雨,与汝勿相失。春原洗新霁,绿叶暗朝日。鸣声相呼和,应答如吹律。深栖柔桑暖,下啄高田实。人皆笑汝拙,无巢以家室。易安由寡求,吾羡拙之佚。吾虽有室家,出处曾不一。荆蛮昔窜逐,奔走若鞭扌失。山川瘴雾深,江海波涛?。跬步子所同,沦弃甘共没。投身去人眼,已废谁复嫉。山花与野草,我醉子鸣瑟。但知贫贱安,不觉岁月忽。还朝今几年,官禄沾儿侄。身荣责愈重,器小忧常溢。今年来镇阳,留滞见春物。北潭新涨绿,鱼鸟相聱<耳乙>。〈鱼乙切。〉我意不在春,所忧空自咄。一官诚易了,报国何时毕。高堂母老矣,衰发不满栉。昨日寄书言,新阳发旧疾。药食子虽勤,岂若我在膝。又云子亦病,蓬首不加{髟弗}。书来本慰我,使我烦忧郁。思家春梦乱,妄意占凶吉。却思夷陵囚,其乐何可述。前年辞谏署,朝议不容乞。孤忠一许国,家事岂复恤。横身当众怒,见者旁可栗。近日读除书,朝廷更辅弼。君恩优大臣,进退礼有秩。小人妄希旨,论议争操笔。又闻说朋党,次第推甲乙。而我岂敢逃,不若先自劾。上赖天子圣,必未加斧?。一身但得贬,群口息啾唧。公朝贤彦众,避路当揣质。苟能因谪去,引分思藏密。还尔禽鸟性,樊笼免惊怵。子意其谓何,吾谋今已必。子能甘藜藿,我易解簪绂。嵩峰三十六,苍翠争耸出。安得携子去,耕桑老蓬荜。

  【暮春有感〈庆历二年〉】

  幽忧无以销,春日静愈长。薰风入花骨,花枝午低昂。往来采花蜂,清蜜未满房。春事已烂漫,落英渐飘扬。蛱蝶无所为,飞飞助其忙。啼鸟亦屡变,新音巧调篁。游丝最无事,百尺拖晴光。天工施造化,万物感春阳。我独不知春,久病卧空堂。时节去莫挽,浩歌自成伤。

  【洛阳牡丹图〈庆历二年〉】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我昔所记数十种,于今十年半忘之。开图若见故人面,其间数种昔未窥。客言近岁花特异,往往变出呈新枝。洛人惊夸立名字,买种不复论家资。比新较旧难优劣,争先擅价各一时。当时绝品可数者,魏红窈窕姚黄妃。寿安细叶开尚少,朱砂玉版人未知。传闻千叶昔未有,只从左紫名初驰。四十年间花百变,最后最好潜溪绯。今花虽新我未识,未信与旧谁妍媸。当时所见已云绝,岂有更好此可疑。古称天下无正色,但恐世好随时移。?呈红鹤翎岂不美,敛色如避新来姬。何况远说苏与贺,有类异世夸嫱施。造化无情宜一概,偏此著意何其私。又疑人心愈巧伪,天欲斗巧穷精微。不然元化朴散久,岂特近岁尤浇漓。争新斗丽若不已,更后百载知何为。但应新花日愈好,惟有我老年年衰。

  【镇阳读书〈庆历五年〉】

  春深夜苦短,灯冷焰不长。尘蠹文字细,病眸涩无光。坐久百骸倦,中遭群虑戕。寻前顾后失,得一念十忘。乃知学在少,老大不可强。废书谁与语,叹息自悲伤。因忆石夫子,徂徕有茅堂。前年来京师,讲学居上庠。青衫缀朝士,而有数亩桑。不耐群儿嗤,束书归故乡。却寻茅堂在,高卧泰山傍。圣经日陈前,弟子罗两厢。大论叱佛老,高声诵虞唐。宾朋足枣栗,儿女饱糟糠。虽云待官阙,便欲解朝裳。有似蚕作茧,缩身思自藏。嗟我一何愚,贪得不自量。平生事笔砚,自可娱文章。开口揽时事,论议争煌煌。退之尝有云,名声暂??香。误蒙天子知,侍从列班行。官荣日已宠,事业暗不彰。器小以任大,跻颠理之常。圣君虽不诛,在汝岂自遑。不能虽欲止,恍若失其方。却欲寻旧学,旧学已榛荒。有类邯郸步,两失皆茫茫。便欲乞身去,君恩厚须偿。又欲求一州,俸钱买归装。譬如归巢鸟,将栖少徊翔。自觉诚未晚,收愚老缣缃。

  【留题镇阳潭园〈庆历五年〉】

  官虽镇阳居,身是镇阳客。北园潭上花,安问谁所植。春风无先后,烂漫争红白。一花聊一醉,尽醉犹须百。而我病不饮,对花空叹息。朝来不能归,暮看不忍摘。谓言花纵落,满地犹可席。不来才几时,人事已非昔。芳枝结青杏,翠叶新奕奕。落絮风卷尽,春归不留迹。空余绿潭水,尚带余春色。疑春竟何之,意谓追可得。东西绕潭行,蜂鸟已寂寂。惘然无所依,归驾不停轭。寓兴诚可乐,留情岂非惑。至今清夜梦,犹绕北潭北。

  【读蟠桃诗寄子美〈庆历五年〉】

  韩孟于文词,两雄力相当。篇章缀谈笑,雷电击幽荒。众鸟谁敢和,鸣凤呼其皇。孟穷苦累累,韩富浩穰穰。穷者啄其精,富者烂文章。发生一为宫,揪敛一为商。二律虽不同,合奏乃锵锵。天之产奇怪,希世不可常。寂寥二百年,至宝埋无光。郊死不为岛,圣俞发其藏。患世愈不出,孤吟夜号霜。霜寒入毛骨,清响哀愈长。玉山禾难熟,终岁苦饥肠。我不能饱之,更欲不自量。引吭和其音,力尽犹勉强。诚知非所敌,但欲继前芳。近者《蟠桃诗》,有传来北方。发我衰病思,蔼如得春阳。欣然便欲和,洗砚坐中堂。墨笔不能下,恍恍若有亡。老鸡嘴爪硬,未易犯其场。不战先自却,虽奔未甘降。更欲呼子美,子美隔涛江。其人虽憔悴,其志独轩昂。气力诚当对,胜败可交相。安得二子接,挥锋两交?。我亦愿助勇,鼓旗噪其旁。快哉天下乐,一酹宜百觞。乖离难会合,此志何由偿!

  【初伏日招王几道小饮〈庆历五年〉】

  北园数亩官墙下,嗟我官居如传舍。滹沱北渡马踏冰,西山病归花已谢。落英不见空绕树,细草初长犹可藉。空园一锁不复窥,不觉芳蹊繁早夏。隔墙时时闻好鸟,如得喜客听清话。今朝试去绕园寻,绿李横枝砌行马。蒲萄忆见初引蔓,翠叶阴阴还满架。红榴最晚子已繁,犹有残花藏叶罅。人生有酒复何求,官事无了须偷暇。古云伏日当早归,况今著令许休假。能来解带相就饮,为子扫月开风榭。

  【白发丧女师作〈庆历五年〉】

  吾年未四十,三断哭子肠。一割痛莫忍,屡痛谁能当!割肠痛连心,心碎骨亦伤。出我心骨血,洒为清泪行。泪多血已竭,毛肤冷无光。自然须与鬓,未老先苍苍。

  【永阳大雪〈庆历五年〉】

  清流关前一尺雪,鸟飞不渡人行绝。冰连溪谷麋鹿死,风劲野田桑柘折。江淮卑湿殊北地,岁不苦寒常疫疠。老农自言身七十,曾见此雪才三四。新阳渐动爱日辉,微和习习东风吹。一尺雪,几尺泥,泥深麦苗春始肥。老农尔岂知帝力,听我歌此丰年诗。

  【送章生东归〈庆历六年〉】

  穷山荒僻人罕顾,子以一身千里来。问子之勤何所欲?自惭报子无琼瑰。非徒多难学久废,世事渐懒由心衰。吴兴先生富道德,亻先亻先弟子皆贤材。乡闾礼让已成俗,余风渐被来江淮。子年方少力可勉,往与夫子为颜回。
 


 
●卷三·居士集卷三
◎古诗三十一首
  【啼鸟〈庆历六年〉】

  穷山候至阳气生,百物如与时节争。官居荒凉草树密,撩乱红紫开繁英。花深叶暗耀朝日,日暖众鸟皆嘤鸣。鸟言我岂解尔意,绵蛮但爱声可听。南窗睡多春正美,百舌未晓催天明。黄鹂颜色已可爱,舌端哑咤如娇婴。竹林静啼青竹笋,深处不见惟闻声。陂田绕郭白水满,戴胜谷谷催春耕。谁谓鸣鸠拙无用,雄雌各自知阴晴。雨声萧萧泥滑滑,草深苔绿无人行。独有花上提葫芦,劝我沽酒花前倾。其余百种各嘲哳,异乡殊俗难知名。我遭谗口身落此,每闻巧舌宜可憎。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盏常恨无娉婷。花开鸟语辄自醉,醉与花鸟为交朋。花能嫣然顾我笑,鸟劝我饮非无情。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鸟散花飘零。可笑灵均楚泽畔,离骚憔悴愁独醒。

  【游琅琊山〈庆历六年〉】

  南山一尺雪,雪尽山苍然。涧谷深自暖,梅花应已繁。使君厌骑从,车马留山前。行歌招野叟,共步青林间。长松得高荫,盘石堪醉眠。止乐听山鸟,携琴写幽泉。爱之欲忘返,但苦世俗牵。归时始觉远,明月高峰巅。

  【读徂徕集〈庆历六年〉】

  徂徕鲁东山,石子居山阿。鲁人之所瞻,子与山嵯峨。今子其死矣,东山复谁过。精魄已埋没,文章岂能磨!寿命虽不长,所得固已多。旧稿偶自录,沧溟之一蠡。其余谁付与,散失存几何!存之警后世,古鉴照妖魔。子生诚多难,忧患靡不罹。〈音罗〉宦学三十年,六经老研摩。问胡所专心?仁义丘与轲。扬雄韩愈氏,此外岂知他。尤勇攻佛老,奋笔如挥戈。不量敌众寡,胆大身么麽。往年遭母丧,泣血走岷峨。垢面跣双足,锄犁事田坡。至今乡里化,孝悌勤蚕禾。昨者来太学,青衫踏朝靴。陈诗颂圣德,厥声续猗那。羔雁聘黄?,?惊走邻家。施为可怪骇,世俗安委蛇。谤口由此起,中之若飞梭。上赖天子明,不挂网者罗。忆在太学年,大雪如翻波。生徒日盈门,饥坐列雁鹅。弦诵聒邻里,唐虞赓咏歌。常续最高第,骞游各名科。岂止学者师,谓宜国之皤。夭寿反仁鄙,谁尸此偏颇。不知讠奴讠奴者,又忍加诋诃。圣贤要久远,毁誉暂喧哗。生为举世疾,死也鲁人嗟。作诗遗鲁社,祠子以为歌。

  【大热二首〈庆历六年〉】

  四时成万物,寒暑迭钧陶。壮阳当用事,大夏蒸炎?。造化本无情,怨咨徒尔劳。身微天地阔,四顾无由逃。九门阊阖开,万仞昆仑高。积雪寒凛凛,清风吹寥寥。嗟我虽欲往,而身无羽毛。

  阳晖烁四野,万里纤云收。羲和困路远,正午当空留。枝条不动影,草木皆含愁。深林虎不啸,卧喘如吴牛。蜩蝉一何微,嗟尔徒啾啾。

  【幽谷泉〈庆历六年〉】

  踏石弄泉流,寻源入幽谷。泉傍野人家,四面深篁竹。溉稻满春畴,鸣渠绕茅屋。生长饮泉甘,荫泉栽美木。潺?无春冬,日夜响山曲。自言今白首,未惯逢朱毂。顾我应可怪,每来听不足。

  【百子坑赛龙〈庆历六年〉】

  嗟龙之智谁可拘,出入变化何须臾。坛平树古潭水黑,沉沉影响疑有无。四山云雾忽昼合,瞥起直上拿空虚。龟鱼带去半空落,雷?訇电走先后驱。倾崖倒涧聊一戏,顷刻万物皆涵濡。青天却扫万里静,但见绿野如云敷。明朝老农拜潭侧,鼓声坎坎鸣山隅。野巫醉饱庙门阖,狼藉乌鸟争残余。

  【憎蚊〈庆历六年〉】

  扰扰万类殊,可憎非一族。甚哉蚊之微,岂足污简牍。乾坤量广大,善恶皆含育。荒茫三五前,民物交相黩。禹鼎象神奸,蛟龙远潜伏。周公驱猛兽,人始居川陆。尔来千百年,天地得清肃。大患已云除,细微遗不录。蝇虻蚤虱虮,蜂蝎?元蛇蝮。惟尔于其间,有形才一粟。虽微无奈众,惟小难防毒。尝闻高邮间,猛虎死凌辱。哀哉露筋女,万古仇不复。水乡自宜尔,可怪穷边俗。晨飧下帷帱,盛暑泥驹犊。我来守穷山,地气尤卑溽。官闲懒所便,惟睡宜偏足。难堪尔类多,枕席厌缘扑。熏檐苦烟埃,燎壁疲照烛。荒城繁草树,旱气飞炎?高。羲和驱日车,当午不转毂。清风得夕凉,如赦脱囚梏。扫庭露青天,坐月荫嘉木。汝宁无他时,忍此见迫促。??伺昏黑,稍稍出壁屋。填空来若翳,聚隙多可掬。丛身疑陷围,聒耳如遭哭。猛攘欲张拳,暗中甚飞镞。手足不自救,其能营背腹。盘飧劳扇拂,立寐僵僮仆。端然穷百计,还坐瞑双目。于吾固不较,在尔诚为酷。谁能推物理,无乃乖人欲。驺虞凤皇麟,千载不一瞩。思之不可见,恶者无由逐。

  【重读徂徕集〈庆历七年〉】

  我欲哭石子,夜开《徂徕》编。开编未及读,涕泗已涟涟。勉尽三四章,收泪辄欣欢。切切善恶戒,丁宁仁义言。如闻子谈论,疑子立我前。乃知长在世,谁谓已沉泉。昔也人事乖,相从常苦难。今而每思子,开卷子在颜。我欲贵子文,刻以金玉联。金可烁而销,玉可碎非坚。不若书以纸,六经皆纸传。但当书百本,传百以为千。或落于四夷,或藏在深山。待彼谤焰熄,放此光芒悬。人生一世中,长短无百年。无穷在其后,万世在其先。得长多几何,得短未足怜。惟彼不可朽,名声文行然。谗诬不须辨,亦止百年间。百年后来者,憎爱不相缘。公议然后出,自然见媸妍。孔孟困一生,毁逐遭百端。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所以忠义士,恃此死不难。当子病方革,谤辞正腾喧。众人皆欲杀,圣主独保全。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辄长叹。我欲犯众怒,为子记此冤。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书于苍翠石,立彼崔嵬颠。询求子世家,恨子儿女顽。经岁不见报,有辞未能诠。忽开子遗文,使我心已宽。子道自能久,吾言岂须镌。

  【汝瘿答仲仪〈庆历七年〉】

  君嗟汝瘿多,谁谓汝土恶。汝瘿虽云苦,汝民居自乐。乡闾同饮食,男女相媒妁。习俗不为嫌,讥嘲岂知怍。汝山西南险,平地犹硗确。汝树生拥肿,根株浸溪壑。山川固已然,风气宜其浊。接境化襄邓,余风被伊雒。思予昔曾游,所见可惊愕。喔喔闻语笑,累累满城郭。伛妇悬瓮盎,娇婴包卵っ。无由辨肩颈,有类龟缩壳。噫人禀最灵,反不如凫鹤。骈枝虽形累,小小固可略。痈疡暂畜聚,决溃终当涸。赘疣附支体,幸或不为虐。未若此巍然,所生非所托。咽喉系性命,针石难砭削。农皇古神圣,为世名百药。岂不有方书,顽然莫销铄。温汤汝灵泉,亦不能湔瀹。君官虽谪居,政可瘳民瘼。奈何不哀怜,而反恣诃谑。文辞骋新工,丑怪极名貌。汝士虽多奇,汝女少纤弱。翻思太守宴,谁与唱清角。乖离南北殊,魂梦山陂邈。握手未知期,寄诗聊一噱。

  【沧浪亭〈庆历七年〉】

  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沧浪有景不可到,使我东望心悠然。荒湾野水气象古,高林翠阜相回环。新篁抽笋添夏影,老?乱发争春妍。水禽闲暇事高格,山鸟日夕相啾喧。不知此地几兴废,仰视乔木皆苍烟。堪嗟人迹到不远,虽有来路曾无缘。穷奇极怪谁似子,搜索幽隐探神仙。初寻一径入蒙密,豁目异境无穷边。风高月白最宜夜,一片莹净铺琼田。清光不辨水与月,但见空碧涵漪涟。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又疑此境天乞与,壮士憔悴天应怜。鸱夷古亦有独往,江湖波涛渺翻天。崎岖世路欲脱去,反以身试蛟龙渊。岂如扁舟任飘兀,红蕖绿浪摇醉眠。丈夫身在岂长弃,新诗美酒聊穷年。虽然不许俗客到,莫惜佳句人间传。

  【宝剑】

  宝剑匣中藏,暗室夜常明。欲知天将雨,铮尔剑有声。神龙本一物,气类感则鸣。常恐跃匣去,有时暂开扃。煌煌七星文,照曜三尺冰。此剑在人间,百妖夜收形。奸凶与佞媚,胆破骨亦惊。试以向星月,飞光射搀枪。藏之武库中,可息天下兵。奈何狂胡儿,尚敢邀金缯。

  【秋晚凝翠亭〈探韵作〔庆历六年〕〉】

  黄叶落空城,青山绕官廨。风云凄已高,岁月惊何迈。陂田寒未收,野水浅生派。晴林紫榴坼,霜日红梨晒。萧疏喜竹劲,寂寞伤兰败。丛菊如有情,幽芳慰孤介。嘉客日可携,寒醅美新?窄。〈音债〉。登临无厌频,冰雪行即届。

  【菱溪大石〈庆历六年〉】

  新霜夜落秋水浅,有石露出寒溪垠。苔昏土蚀禽鸟啄,出没溪水秋复春。溪边老翁生长见,疑我来视何殷勤。爱之远徙向幽谷,曳以三犊载两轮。行穿城中罢市看,但惊可怪谁复珍。荒烟野草埋没久,洗以石窦清泠泉。朱兰绿竹相掩映,选致佳处当南轩。南轩旁列千万峰,曾未有此奇嶙峋。乃知异物世所少,万金争买传几人。山河百战变陵谷,何为落彼荒溪?。山经地志不可究,遂令异说争纷纭。皆云女娲初锻炼,融结一气凝精纯。仰视苍苍补其缺,染此绀碧莹且温。或疑古者燧人氏,钻以出火为炮燔。苟非神圣亲手迹,不尔孔窍谁雕剜。又云汉使把汉节,西北万里穷昆仑。行经于阗得宝玉,流入中国随河源。沙磨水激自穿穴,所以镌凿无瑕痕。嗟予有口莫能辨,叹息但以两手扪。卢仝韩愈不在世,弹压百怪无雄文。争奇斗异各取胜,遂至荒诞无根原。天高地厚靡不有,丑好万状奚足论。惟当扫雪席其侧,日与嘉客陈清尊。

  【送姜秀才游苏州〈庆历六年〉】

  忆从太学诸生列,我尚弱龄君秀发。同时并荐几存亡,一梦十年如倏忽。壮心君未减青春,多难我今先白发。山花撩乱鸟绵蛮,更尽一尊明日别。

  【送孙秀才〈庆历六年〉】

  高门煌煌?赫如赭,势利声名争借假。嗟哉子独不顾之,访我千山一羸马。明珠渡水覆舟失,赠我玑贝犹满把。〈生携文数十篇见访,渡江而失。〉迟迟顾我不欲去,问我无穷惭报寡。时之所弃子独向,无乃与世异取舍。

  【新霜二首〈庆历六年〉】

  天云惨惨秋阴薄,卧听北风鸣屋角。平明惊鸟四散飞,一夜新霜群木落。南山郁郁旧可爱,千仞?岩如刻削。林枯山瘦失颜色,我意岂能无寂寞。衰颜得酒犹强发,可醉岂须嫌酒浊。泉傍菊花方烂漫,短日寒辉相照灼。无情木石尚须老,有酒人生何不乐!

  荒城草树多阴暗,日夕霜云意浓淡。长淮渐落见洲渚,野潦初清收潋滟。兰枯蕙死谁复吊,残菊篱根争艳艳。青松守节见临危,正色凛凛不可犯。芭蕉芰荷不足数,狼藉徒能污池槛。时行收敛岁将穷,冰雪严凝从此渐。咿呦儿女感时节,爱惜朱颜屡窥鉴。惟有壮士独悲歌,拂拭尘埃磨古剑。

  【丰乐亭小饮〈庆历七年〉】

  造化无情不择物,春色亦到深山中。山桃溪杏少意思,自趁时节开春风。看花游女不知丑,古妆野态争花红。人生行乐在勉强,有酒莫负琉璃钟。主人勿笑花与女,嗟尔自是花前翁。

  【四月九日幽谷见绯桃盛开〈庆历七年〉】

  经年种花满幽谷,花开不暇把一卮。人生此事尚难必,况欲功名书鼎彝。深红浅紫看虽好,颜色不奈东风吹。绯桃一树独后发,意若待我留芳菲。清香嫩蕊含不吐,日日怪我来何迟。无情草木不解语,向我有意偏依依。群芳落尽始烂漫,荣枯不与众艳随。念花意厚何以报,唯有醉倒花东西。盛开比落犹数日,清尊尚可三四携。

  【秋怀二首寄圣俞〈庆历七年〉】

  孤管叫秋月,清砧韵霜风。天涯远梦归,惊断山千重。群物动已息,百忧感从中。日月矢双流,四时环无穷。隆阴夷老物,摧折壮士胸。壮士亦何为,素丝悲青铜。

  群木落空原,南山高あだ。?岩想诗老,瘦骨寒愈耸。诗老类秋虫,吟秋声百种。披霜掇孤英,泣古吊荒冢。琅?叩金石,清响听生悚。何由幸见之,使我涤烦冗。飞鸟下东南,音书无日捧。

  【希真堂东手种菊花十月始开〈庆历七年〉】

  当春种花唯恐迟,我独种菊君勿诮。春枝满园烂张锦,风雨须臾落颠倒。看多易厌情不专,斗紫夸红随俗好。豁然高秋天地肃,百物衰零谁暇吊。君看金蕊正芬敷,晓日浮霜相照耀。煌煌正色秀可餐,蔼蔼清香寒愈峭。高人避喧守幽独,淑女静容修窈窕。方当摇落看转佳,慰我寂寥何以报。时携一尊相就饮,如得贫交论久要。我从多难壮心衰,迹与世人殊静躁。种花勿种儿女花,老大安能逐年少!

  【拒霜花〈庆历七年〉】

  芳菲能几时,颜色如自爱。鲜鲜弄霜晓,袅袅含风态。蕙兰殒秋香,桃李媚春醉。时节虽不同,盛衰终一致。莫笑黄菊花,篱根守憔悴。

  【怀嵩楼晚饮示徐无党无逸〈庆历七年〉】

  滁山不通车,滁水不载舟。舟车路所穷,嗟谁肯来游。念非吾在此,二子来何求。不见忽三年,见之忘百忧。问其别后学,初若茧绪抽。纵横渐组织,文章烂然浮。引伸无穷极,卒敛以轲丘。少进日如此,老退诚可羞。敝邑亦何有,青山绕城楼。泠泠谷中泉,吐溜彼山幽。石丑骇溪怪,天奇瞰龙湫。子初如可乐,久乃叹以愀。云此譬图画,暂看已宜收。荒凉草树间,暮馆城南陬。破屋仰见星,窗风冷如锼。归心中夜起,辗转卧不周。我为办酒肴,罗列蛤与蛑。酒酣微探之,仰笑不颔头。曰予非此侬,又不负谴尤。自非世不容,安事此为囚。幸以主人故,崎岖几摧?。一来勤已多,而况欲久留。我语顿遭屈,颜惭汗交流。川涂冰已壮,霰雪行将稠。羡子兄弟秀,双鸿翔高秋。??飞且鸣,岁暮忆南州。饮子今日欢,重我明日愁。来贶辱已厚,赠言愧非酬。

  【琅琊山六题〈庆历七年〉·归云洞】

  洞门常自起烟霞,洞穴傍穿透溪谷。朝看石上片云阴,夜半山前春雨足。

  【琅琊山六题·琅琊溪】

  空山雪消溪水涨,游客渡溪横古槎。不知溪源来远近,但见流出山中花。

  【琅琊山六题·石屏路】

  石屏自倚浮云外,石路久无人迹行。我来携酒醉其下,卧看千峰秋月明。

  【琅琊山六题·班春亭】

  信马寻春踏雪泥,醉中山水弄清辉。野僧不用相迎送,乘兴闲来兴尽归。

  【琅琊山六题·庶子泉】

  庶子遗踪留此地,寒岩徙倚弄飞泉。古人不见心可见,一片清光长皎然。

  【琅琊山六题·惠觉方丈】

  青松行尽到山门,乱峰深处开方丈。已能宴坐老山中,何用声名传海上。
 


 
●卷四·居士集卷四
◎古诗二十四首
  【赠无为军李道士二首〈名景仙。庆历七年〉】

  无为道士三尺琴,中有万古无穷音。音如石上泻流水,泻之不竭由源深。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心意既得形骸忘,不觉天地白日愁云阴。

  李师琴纹如卧蛇,一弹使我三咨嗟。五音商羽主肃杀,飒飒坐上风吹沙,忽然黄钟回暖律,当冬草木皆萌芽。郡斋日午公事退,荒凉树石相交加。李师一弹凤凰声,空山百鸟停呕哑。我怪李师年七十,面目明秀光如霞。问胡以然笑语我,慎勿辛苦求丹砂。惟当养其根,自然烨其华。又云理身如理琴,正声不可干以邪。我听其言未云足,野鹤何事还思家。抱琴揖我出门去,猎猎归袖风中斜。

  【拜赦〈庆历七年〉】

  拜赦古州南,山火明烈烈。州人共喧喧,两A8扶白发。丁宁天语深,旷荡皇恩阔。乃知天地施,幽远无间别。欣欣草木意,喜气消残雪。

  【弹琴效贾岛体】

  古人不可见,古人琴可弹。弹为古曲声,如与古人言。琴声虽可听,琴意谁能论。横琴置床头,当午曝背眠。梦见一丈夫,严严古衣冠。登床取之坐,调作南风弦。一奏风雨来,再鼓变云烟。鸟兽尽嘤鸣,草木亦滋蕃。乃知太古时,未远可追还。方彼梦中乐,心知口难传。既觉失其人,起坐涕泛澜。

  【酬学诗僧惟晤】

  诗三百五篇,作者非一人。羁臣与弃妾,桑濮乃淫奔。其言苟可取,庞杂不全纯。子虽为佛徒,未易废其言。其言在合理,但惧学不臻。子佛与吾儒,异辙难同轮。子何独吾慕,自忘夷其身。苟能知所归,固有路自新。诱进或可至,拒之诚不仁。维诗于文章,太山一浮尘。又如古衣裳,组织烂成文。拾其裁翦余,未识衮服尊。嗟子学虽劳,徒自苦骸筋。勤勤袖卷轴,一岁三及门。惟求一言荣,归以耀其伦。与夫荣其肤,不若启其源。韩子亦尝谓,收敛加冠巾。

  【别后奉寄圣俞二十五兄〈庆历七年〉】

  长河秋雨多,夜插寒潮入。岁暮孤舟迟,客心飞鸟急。君老忘卑穷,文字或缀缉。余生苦难厄,世险蹈已习。离合二十年,乖暌多聚集。常时饮酒别,今别辄饮泣。君曰吾老矣,不觉两袖湿。我年虽少君,白发已揖揖。忆初京北门,送我马暂立。自兹遭槛阱,一落谁引汲。颠危偶脱死,藏窜甘自絷。但令身尚在,果得手重执。闻来喜迎前,貌改惊乍揖。别离才几时,旧学废百十。残章与断稿,草草各收拾。空窗语青镫,夜雨听{?戢}々。明朝解舟南,归翼纵莫戢。还期明月饮,幸此中秋及。酒酣弄篇章,四坐困供给。欢言正喧哗,别意忽于邑。日暮北亭上,浊醪聊共挹。轻桡动翩翩,晚水明熠熠。行心去虽迫,诀语出犹涩。归来录君诗,卷轴多<角戢>々。谁云已老矣,意气何で岌!惜哉方壮时,千里足常?。知之莫予深,力不足呼吸。叹吁偶成篇,聊用缀君什。

  【紫石屏歌〈庆历七年〉】

  月从海底来,行上天东南。正当天中时,下照千丈潭。潭心无风月不动,倒影射入紫石岩。月光水洁石莹净,感此阴魄来中潜。自从月入此石中,天有两曜分为三。清光万古不磨灭,天地至宝难藏缄。天公呼雷公,夜持巨斧隳崭岩,隳此一片落千仞,皎然寒镜在玉奁。虾蟆白兔走天上,空留桂影犹杉杉。景山得之惜不得,赠我意与千金兼。自云每到月满时,石在暗室光出檐。大哉天地间,万怪难悉谈。嗟予不度量,每事思穷探。欲将两耳目所及,而与造化争毫纤。煌煌三辰行,日月尤尊严。若令下与物为比,〈去声。〉扰扰万类将谁瞻?不然此石竟何物,有口欲说嗟如钳。吾奇苏子胸,罗列万象中包含。不惟胸宽胆亦大,屡出言语惊愚凡。自吾得此石,未见苏子心怀惭。不经老匠先指决,有手谁敢施镌?。呼工画石持寄似,幸子留意其无谦。

  【聚星堂前紫薇花〈皇?二年〉】

  亭亭紫薇花,向我如有意。高烟晚溟?,清露晨点缀。岂无阳春月,所得时节异。静女不争宠,幽姿如自喜。将期谁顾眄,独伴我憔悴。而我不强饮,繁英行亦坠。相看两寂寞,孤咏聊自慰。

  【获麟赠姚辟先辈〈皇?元年〉】

  世己无孔子,获麟意谁知?我尝为之说,闻者未免非。而子独曰然,有如埙应篪。惟麟不为瑞,其意乃可推。《春秋》二百年,文约义甚夷。一从圣人没,学者自为师。峥嵘众家说,平地生??。相沿益迂怪,各斗出新奇。尔来千余岁,举世不知迷。焯哉圣人经,照耀万世疑。自从蒙众说,日月遭蔽亏。常患无气力,扫除浮云披。还其自然光,万物皆见之。子昔已好古,此经手常持。超然出众见,不为俗牵卑。近又脱赋格,飞黄摆衔羁。圣门开大道,夷路肆腾嬉。便可剿众说,旁通塞多歧。正途趋简易,慎勿事岖崎。著述须待老,积勤宜少时。苟思垂后世,大禹尚胼胝。顾我今老矣,两瞳蚀昏眵。大书难久视,心在力已衰。因思少自弃,今纵悔何追!戒我以勉子,临文但吁嘻。

  【喜雨〈皇?二年〉】

  大雨虽?霈,隔辙分晴阴。小雨散浸淫,为润广且深。浸淫苟不止,利泽何穷已。无言雨大小,小雨农尤喜。宿麦已登实,新禾未抽秧。及时一日雨,终岁饱丰穰。夜响流??,晨晖霁苍凉。川原净如洗,草木自生光。童稚喜瓜芋,耕夫望陂塘。谁云田家苦,此乐殊未央。

  【飞盖桥玩月〈皇?元年〉】

  天形积轻清,水德本虚静。云收风波止,始见天水性。澄光与粹容,上下相涵映。乃于其两间,皎皎挂寒镜。余晖所照耀,万物皆鲜莹。矧夫人之灵,岂不醒视听。而我于此时,?然发孤咏。纷昏欣洗涤,俯仰恣涵泳。人心旷而闲,月色高愈迥。惟恐清夜阑,时时瞻斗柄。

  【竹间亭〈皇?二年〉】

  啾啾竹间鸟,日夕相嘤鸣。悠悠水中鱼,出入藻与萍。水竹鱼鸟家,伊谁作斯亭?翁来无车马,非与弹弋并。潜者入深渊,飞者散纵横。奈何翁屡来,浪使飞走惊。忘尔荣与利,脱尔冠与缨。还来寻鱼鸟,傍此水竹行。鸟语弄苍翠,鱼游玩清澄。而翁乃何为,独醉还自醒。三者各自适,要归亦同情。翁乎知此乐,无厌日来登。

  【答吕公著见赠〈皇?元年〉】

  晋人歌蟋蟀,孔子录于《诗》。因知圣贤心,岂不惜良时。行乐不及早,朱颜忽焉衰。驰光如??,一去不可追。今也不强饮,后虽悔奚为?三年谪永阳,陷?不知危。种树满幽谷,疏泉泻清池。新阳染山木,撩乱发枯枝。无人歌青春,自酹白玉卮。今者荷宽宥,乞州从尔宜。西湖旧已闻,既见又过之。菡萏间红绿,鸳鸯浮渺イ。四时花与竹,尊俎动可随。况与贤者同,薰然袭兰芝。?醅寒且?票,清唱婉而迟。四坐各已醉,临觞独何疑。昔人逢曲车,流涎尚垂颐。况此杯中趣,久得乐无涯。多忧衰病早,心在良可噫。譬若卧枥马,闻鼙尚鸣悲。春膏已动脉,百卉渐葳蕤。丹砂得新方,旧疾庶可治。尚可执鞭弭,周旋以忘疲。

  【送荥阳魏主簿广】

  卓荦东都子,姓名闻十年。穷冬雪塞空,千里至我门。子足未及阈,我衣惊倒颠。仆童相视疑,寮吏或不然。俯首鹄鹤啄,进趋凫雁联。青衫靴两脚,言色倩以温。于公门岂少,乃独得公欢。受知固不易,知士诚尤难。我思屈童吏,欲辩难以言。觞豆及嘉节,高堂列群贤,文章看落笔,论议驰后先。破石出至宝,决高泻长川。光晖相磨ㄙ,浩渺肆波澜。寮吏愧我叹,仆童恪生颜。我顾寮吏嘻,士岂以此观。此聊为戏耳,以惊仆童昏。士欲见其守,视其居贱贫。欲知其所趋,试以义利干。我始识其面,已窥其肺肝。礼有来必往,木瓜报琅?。十年思见之,一日舍我还。何用慰离居,赠子以短篇。

  【青松赠林子国华〈庆历八年〉】

  青松生而直,绳墨易为功。良玉有天质,少加磨与砻。子诚怀美材,但未遭良工。养育既坚好,英华充厥中。于谁以成之,孟韩荀暨雄。

  【人日聚星堂燕集探韵得丰字〈皇?二年〉】

  污池以其下,众流之所钟。尺水无长澜,蛟龙岂其容。顾予诚鄙薄,群俊枉高踪。得一不为少,虽多肯辞丰。譬如登圆坛,罗列璧与琮。又若飨钧天,左右间笙镛。文章烂照耀,应和相撞舂。而予处其间,眩晃不知从。退之亦尝云,青蒿倚长松。新阳发群枯,生意渐丰茸。暮雪浩方积,?醅寒更浓。毋言轻此乐,此乐难屡逢!

  【橄榄】

  五行居四时,维火盛南讹。炎焦陵木气,橄榄得之多。酸苦不相入,初争久方和。霜苞入中州,万里来江波。幸登君子席,得与众果罗。中州众果佳,珠圆玉光?差。愧兹微陋质,以远不见呵。饧饴儿女甜,遗味久则那。良药不甘口,厥功见沉疴。忠言初厌之,事至悔若何?世已无采诗,诗成为君哦。

  【鹦鹉螺】

  大哉沧海何茫茫,天地百宝皆中藏。牙须甲角争光?,腥风怪雨洒幽荒。珊瑚玲珑巧缀装,珠宫贝阙烂煌煌。泥居壳屋细莫详,红螺行沙夜生光。负材自累遭刳肠,匹夫怀璧古所伤。浓沙剥蚀隐文章,磨以玉粉缘金黄。清尊旨酒列华堂,陇鸟回头思故乡。美人清歌蛾眉扬,一?凛冽回春阳。物虽微远用则彰,一螺千金价谁量,岂若泥下追含浆。

  【食糟民】

  田家种糯官酿酒,榷利秋毫升与斗。酒沽得钱糟弃物,大屋经年堆欲朽。酒醅氵?如沸汤,东风来吹酒瓮香。累累罂与瓶,惟恐不得尝。官沽味Ο村酒薄,日饮官酒诚可乐。不见田中种糯人,釜无糜粥度冬春。还来就官买糟食,官吏散糟以为德。嗟彼官吏者,其职称长民。衣食不蚕耕,所学义与仁。仁当养人义适宜,言可闻达力可施。上不能宽国之利,下不能饱尔之饥。我饮酒,尔食糟,尔虽不我责,我责何由逃!

  【送焦千之秀才〈皇?元年〉】

  焦生独立士,势利不可恐。谁言一身穷,自待九鼎重。有能揭之行,可谓仁者勇。吕侯相家子,德义胜华宠。焦生得其随,道合若胶巩。始生及吾门,徐子喜惊踊。曰此难致宝,一失何由踵。自吾得二生,粲粲获双珙。奈何夺其一,使我意纷。吾尝爱生材,抽擢方郁蓊。〈音委勇反〉犹须老霜雪,然后见森耸。况从主人贤,高行可倾竦。读书趋简要,言说去杂冗。新文时我寄,庶可蠲烦壅。

  【伏日赠徐焦二生〈皇?元年〉】

  徐生纯明白玉璞,焦子皎洁寒泉水。清光莹尔互辉映,当暑自可消炎蒸。平湖绿波涨渺渺,高榭古木阴层层。嗟哉我岂不乐此,心虽欲往身未能。俸优食饱力不用,官闲日永睡莫兴。不思高飞慕鸿鹄,反此愁卧偿蚊蝇。三年永阳子所见,山林自放乐可胜。清泉白石对斟酌,岩花野鸟为交朋。崎岖涧谷穷上下,追逐猿?争超腾。酒美宾佳足自负,饮酣气横犹骄矜。奈何乖离才几日,苍颜非旧白发增。强欢徒劳歌且舞,勉饮宁及合与升。行揩眼眵旋看物,坐见楼阁先愁登。头轻目明脚力健,羡子志气将飘凌。只今心意已如此,终竟事业知何称。少壮及时宜努力,老大无堪还可憎。

  【寄生槐〈皇?二年〉】

  桧惟凌云材,槐实凡木贱。奈何柔脆质,累此孤高干。龙鳞老苍苍,鼠耳光粲粲。因缘初莫原,感咤徒自叹。偷生由附托,得势争葱?。方其荣盛时,曾莫见真赝。欲知穷悴节,宜试以霜霰。萌芽起微蘖,辨别乖先见。翦除初非难,长养遂成患。虽然根性殊,常恐枝叶乱。惟应植者深,幸不习而变。含容固有害,剿绝须明断。惟当审斤斧,去恶无伤善。

  【韩公阅古堂〈皇?元年〉】

  兵闲四十年,士不识金革。水旱数千里,民流谁垦辟。公初来视之,嘻此乃予责。将法多益办,万千由十百。整齐谈笑间,进退有寸尺。曰此易为耳,在吾绳与墨。天成而地出,古所重民食。贮储非一朝,人命在旦夕。惟兹将奈何,敢不竭吾力!木牛尚可运,玉罄犹走籴。因难乃见才,不止将有得。公言初未信,终岁考成绩。骄惰识恩威,讴吟起羸瘠。貔貅著行伍,仓廪饱堆积。文章娱闲暇,传记寻往昔。英英文与武,粲粲图四壁。酒令列诸将,谈锋摧辩客。周旋顾视间,是不为无益。循吏一州守,将军万夫敌。于公岂止然,事业本夔稷。富寿及黎庶,威名慑夷狄。当归庙堂上,有位久虚席。大匠不挥斧,众工随指画。从容任群材,文武各以职。

  【永州万石亭〈寄知永州王顾。皇?元年〉】

  天于生子厚,禀予独艰哉。超凌骤拔擢,过盛辄伤摧。苦其危虑心,常使鸣声哀。投以空旷地,纵横放天才。山穷与水险,下上极沿洄。故其于文章,出语多崔嵬。人迹所罕到,遗踪久荒颓。王君好奇工,后二百年来。翦雉发幽荟,搜寻得琼瑰。感物不自贵,因人乃为材。惟知古可慕,岂免今所ㄉ。我亦奇子厚,开编每徘徊。作诗示同好,为我铭山隈。
 


 
●卷五·居士集卷五
◎古诗一十八首
  【答原父〈皇?二年〉】

  炎?郁然蒸,午景炽方焰。子来清风兴,萧萧吹几簟。又如沃琼浆,遽饮不知厌。嗟予学苦晚,白首困铅椠。危疑奚所质,孔孟久已窆。群儒窒自私,惟子通且赡。幸时丐嬴余,屡得饱饥歉。严严《春秋》经,大法谁敢觇。三才失纲纪,五代极昏垫。盗窃恣?去箧,英雄争奋剑。兴亡两仓卒,事迹多遗欠。才能纪成败,岂暇诛奸僭。闻见患孤寡,是非谁证验。尝欣同好恶,遂乞指瑕玷。反蒙华衮褒,如誉嫫母艳。救非当在早,已暴何由敛。苟能哀废痼,其可惜针砭。风ぎ或许邀,湖绿方滟滟。

  【虫鸣】

  叶落秋水冷,众鸟声已停。阴气入墙壁,百虫皆夜鸣。虫鸣催岁寒,唧唧机杼声。时节忽已换,壮心空自惊。平明起照镜,但畏白发生。

  【奉答子华学士安抚江南见寄之作〈皇?二年〉】

  百姓病已久,一言难遽陈。良医将治之,必究病所因。天下久无事,人情贵因循。优游以为高,宽纵以为仁。今日废其小,皆谓不足论。明日坏其大,又云力难振。旁窥各阴拱,当职自逡巡。岁月侵隳颓,纪纲遂纷纭。坦坦万里疆,蚩蚩九州民。昔而安且富,今也迫以贫。疾小不加理,浸淫将遍身。汤剂乃常药,未能去深根。针艾有奇功,暂痛勿吟呻。痛定支体胖,乃知针艾神。猛宽相济理,古语六经存。蠹弊革侥幸,滥官绝贪昏。牧羊而去狼,未为不仁人。俊?沈下位,恶去善乃伸。贤愚各得职,不治未之闻。此说乃其要,易知行每艰。迟疑与果决,利害反掌间。舍此欲有为,吾知力徒烦。家至与户到,饱饥而衣寒。三王所不能,岂特今所难。我昔忝谏列,日常趋紫宸。圣君尧舜心,闵闵极尤勤。子华当来时,玉音耳尝亲。上副明主意,下宽斯人屯。江南彼一方,巨细到可询。谕以上恩德,当冬反阳春。吾言乃其概,岂止一方云。

  【送张洞推官赴永兴经略司〈皇?二年〉】

  自古天下事,及时难必成。为谋于未然,聪者或莫听。患至而后图,智者有不能。未远前日悔,可为来者铭。熙熙彼西人,老死织与耕。狂氐一朝叛,烽火四面惊。用兵五六年,首恶竟逃刑。仰赖天子圣,乾坤量包并。苗顽不率德,舜羽舞于庭。谓此虽异类,有生亦含情。藩篱被触突,譬若?与羚。驯扰以刍豢,可呼随指令。称藩效臣职,冠带复人形。四海得休息,疮痍肉新生。敢问前孰失,恃安而弛兵。酒肴为善将,循默乃名卿。虑患谓生事,高谈笑难行。一方兵遽起,愚智共营营。上烦天子仁,旰食忧吾氓。谋议及台皂,幽栖访岩扃。小利不足为,涓流助沧溟。大功难速就,仓卒始改更。徒自益纷扰,何由集功名。乃知深远画,施设在安平。今也实其时,鉴前岂非明。严严经略府,尊俎集豪英。千营饱而嬉,万马牧在??。相公黄阁老,与国为长城。张子美而秀,文章博群经。从军古云乐,知己士所荣。感激报恩义,当来请长缨。

  【寄圣俞〈皇?二年〉】

  凌晨有客至自西,为问诗老来何稽,京师车马曜朝日,何用扰扰随轮蹄。面颜憔悴暗尘土,文字光彩垂虹霓。空肠时如秋蚓叫,苦调或作寒蝉嘶。语言虽巧身事拙,捷径耻蹈行非迷。我今俸禄饱余剩,念子朝夕勤盐齑。舟行每欲载米送,汴水六月干无泥。乃知此事尚难必,何况仕路如天梯。朝廷乐善得贤众,台阁俊彦聊簪犀。朝阳鸣凤为时出,一枝岂惜容其栖。古来磊落材与知,穷达有命理莫齐。悠悠百年一瞬息,俯仰天地身醯鸡。其间得失何足校,况与凫鹜争稗ㄗ。忆在洛阳年各少,对花把酒倾玻璃。二十年间几人在,在者忧患多乖暌。我今三载病不饮,眼眵不辨?与骊。壮心销尽忆闲处,生计易足才蔬畦。优游琴酒逐渔钧,上下林壑相攀跻。及身强健始为乐,莫待衰病须扶携。行当买田清颍上,与子相伴把锄犁。

  【有马示徐无党〈至和元年〉】

  吾有千里马,毛骨何萧森。疾驰如奔风,白日无留阴。徐驱当大道,步骤中五音。马虽有四足,迟速在吾心。六辔应吾手,调和如瑟琴。东西与南北,高下山与林。惟意所欲适,九州可周寻。至哉人与马,两乐不相侵。伯乐识其外,徒知价千金。王良得其性,此术固已深,良马须善驭,吾言可为箴。

  【天辰】

  天形如车轮,昼夜常不息。三辰随出没,曾不差分刻。北辰居其所,帝座严尊极。众星拱而环,大小各有职。不动以临之,任德不任力。天辰主下土,万物由生殖。一动与一静,同功而异域。惟王知法此,所以治万国。

  【再和圣俞见答〈皇?二年〉】

  两畿相望东与西,书来三日犹为稽。短篇投子譬瓦砾,敢辱报之金?蹄。文章至宝被埋没,气象往往干云霓。飞黄伯乐不世出,四顾骧首空长嘶。嗟哉我岂敢知子,论诗赖子初指迷。子言古淡有真味,太羹岂须调以齑。怜我区区欲强学,跛鳖曾不离污泥。问子初何得臻此,岂能直到无阶梯。如其所得自勤苦,何惮入海求灵犀。周旋二纪陪唱和,凡翼每并鸾皇栖。有时争胜不量力,何异弱鲁攻强齐。念子京师苦憔悴,经年陋巷听朝〈音潮〉鸡。

  儿啼妻噤午未饭,得米宁择秕与ㄗ。石上紫豪家故有,剡藤莹滑如玻璃。追惟平昔念少壮,零落生死嗟分睽。一挥累纸恣奔放,骏若驾骆仍骖骊。腹虽枵虚气豪横,犹胜谄笑病夏畦。名声不朽岂易得,仕宦得路终当跻。年来无物不可爱,花发有酒谁同携。问我居留亦何事,方春苦旱忧民犁。

  【感春杂言〈皇?二年〉】

  鸠鸣兮屋上,雀噪兮檐间。百鸟感春阳,有如动机关。雄雌相呼和,日夕聒聒不得闲。砌下两株树,枯条有谁攀。春风一夜来,花叶何班班。乃知天巧夺人力,能使枯木生红颜。奈何人为万物灵,不及草木与飞?。自从春来何所觉,但怪睡美不觉白日高。行逢百花不着眼,岂念四气如回环。却思年少忆前事,虽有驵骏难追还。奈何来日尚可乐,曾不勉强相牵扳。渌〈绿〉酒如春波,黄金为谁悭。人生一世中,一步百险艰。俟河之清不可得,聊自歌此讥愚顽。

  【庐山高赠同年刘中允归南康〈皇?三年〉】

  庐山高哉几千仞兮,根盘几百里,A1然屹立乎长江。长江西来走其下,是为扬澜左里兮,洪涛巨浪日夕相舂撞。云消风止水镜净,泊舟登岸而远望兮,上摩青苍以ㄙ霭,下压后土之鸿庞。试往造乎其间兮,攀缘石磴窥空<谷空>。千岩万壑响松桧,悬崖巨石飞流淙。水声聒聒乱人耳,六月飞雪洒石?工。仙翁释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尝恶其学幻而言咙。但见丹霞翠壁远近映楼阁,晨钟暮鼓杳霭罗幡幢。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风吹露湿香涧谷,时有白鹤飞来双。幽寻远去不可极,便欲绝世遗纷<疒ζ>。羡君买田筑室老其下,插秧盈畴兮,酿酒盈缸。欲令浮岚暧翠千万状,坐卧常对乎轩窗。君怀磊?有至宝,世俗不辨珉与?工。策名为吏二十载,青衫白首困一邦。宠荣声利不可以苟屈兮,自非青云白石有深趣,其气兀?何由降?丈夫壮节以君少,嗟我欲说安得巨笔如长杠!

  【送徐生之渑池〈至和元年〉】

  河南地望雄西京,相公好贤天下称。吹嘘死灰生气焰,谈笑暖律回严凝。曾陪尊俎被顾盼,罗列台阁皆名卿。徐生南国后来秀,得官古县依崤陵。脚靴手板实卑贱,贤隽未可吏事绳。携文百篇赴知己,西望未到气已增。我昔初官便伊洛,当时意气尤骄矜。主人乐士喜文学,幕府最盛多交朋。园林相映花百种,都邑四顾山千层。朝行绿槐听流水,夜饮翠幕张红灯。尔来飘流二十载,鬓发萧索垂霜冰。同时并游在者几?旧事欲说无人应。文章无用等画虎,名誉过耳如飞蝇。荣华万事不入眼,忧患百虑来填膺。羡子年少正得路,

  有如扶桑初日升。名高场屋已得隽,世有龙门今复登。出门相送亲与友,何异篱?瞻云鹏。嗟吾笔砚久已格,感激短章因子兴。

  【葛氏鼎】

  大河昔决东南流,萧条东郡今遗湫。我从故老问其由,云古五鼎藏高丘。地灵川秀草木稠,郁郁佳气蒸常浮。惟物伏见数有周,秘藏奇怪神所搜。天昏地惨鬼哭幽,至宝欲出风云愁。荡摇山川失维陬,九龙大战驱蛟虬。?砉然岸裂轰云A2,滑人夜惊鸟嘲啁。妇走抱儿扶白头,苍生仰叫黄屋忧。聚徒百万如蚍蜉,千金一扫随浮沤。天旋海沸动九州,此鼎始出人间留。滑人得之不敢收,奇模古质非今侔。器大难用识者不,以示世俗遭揶揄。明堂会朝飨诸侯,饔官百品供王羞。

  调以五味烹全牛,时有用舍吾无求。二三子学雕琳球,见之始惊中叹愀。披荒斫古争穷搜,苦语难出声咿??。马图出河龟负畴,自古怪说何悠悠。嗟吾老矣不能休,勉强作诗惭效尤。

  【太白戏圣俞】

  开元无事二十年,五兵不用太白闲。太白之精下人间,李白高歌《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落笔生云烟。千奇万险不可攀,却视蜀道犹平川。宫娃扶来白已醉,醉里诗成醒不记。忽然乘兴登名山,龙咆虎啸松风寒。山头婆娑弄明月,九域尘土悲人寰。吹笙饮酒紫阳家,紫阳真人驾云车。空山流水空流花,飘然已去凌青霞。下看区区郊与岛,萤飞露湿吟秋草。

  【边户】

  家世为边户,年年常备胡。儿童习鞍马,妇女能弯弧。胡尘朝夕起,虏骑蔑如无。邂逅辄相射,杀伤两常俱。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将吏戒生事,庙堂为远图。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

  【梅圣俞寄银杏〈至和元年〉】

  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问予得之谁,诗老远且贫。霜野摘林实,京师寄时新。封包虽甚微,采掇皆躬亲。物贱以人贵,人贤弃而沦。开缄重嗟惜,诗以报殷勤。

  【与子华原父小饮坐中寄同州江十学士休复〈至和元年〉】

  岁晚忽不乐,相过偶乘闲。百年才几时,一笑得亦艰。有酒醉嘉客,无钱买娇鬟。问予官何为,侍从联朝班。朝廷多贤材,何用蒯与菅。白发垂两鬓,黄金腰九环。奈何章绶荣,饰此木石顽。于国略无补,有惭常在颜。幸蒙二三友,相与文字间。江子独舍我,高鸿去难攀。秋风动沙苑,郡阁当南山。吟咏日多暇,诏条宽可颁。寒云雪纷糅,幽鸟春绵蛮。胜事日向好,思君何时还。

  【述怀〈至和元年〉】

  岁律忽其周,阴风惨辽?。孤怀念时节,朽质惊衰病。忆始来京师,街槐绿方映。清霜一以零,众木少坚劲。物理固如此,人生宁久盛?当时不树立,后世犹讥评。顾我实孤生,饥寒谈孔孟。壮年犹勇为,刺口论时政。中间蒙选擢,官实居谏诤。岂知身愈危,惟恐职不称。十年困风波,九死出槛?。再生君父恩,知报犬马性。归来见亲识,握手相吊庆。丹心皎虽存,白发生已迸。惭无羽毛彩,来与鸾皇并。铩翮追群翔,孤唳惊众听。严严玉堂署,清禁肃而静。职业愧论思,文章惭诰命。厚颜难久居,归计无荒迳。偷闲就朋友,笑语杂嘲咏。欢情虽索寞,得酒犹豪横。群居固可乐,宠禄尤难幸。何日早收身,江湖一渔艇。

  【和刘原父澄心纸〈至和二年〉】

  君不见曼卿子美真奇才,久已零落埋黄埃。子美生穷死愈贵,残章断稿如琼瑰。曼卿醉题红粉壁,壁粉已剥昏烟煤。河倾昆仑势曲折,雪压太华高崔嵬。自从二子相继没,山川气象皆低摧。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宣州诗翁饿欲死,黄鹄折翼鸣声哀。有时得饱好言语,似听高唱倾金?。二子虽死此翁在,老手尚能工翦裁。奈何不寄反示我,如弃正论求俳诙,嗟我今衰不复昔,空能把卷阖且开。百年干戈流战血,一国歌舞今荒台。当时百物尽精好,往往遗弃沦蒿莱。君从何处得此纸,纯坚莹腻卷百枚。官曹职事喜闲暇,台阁唱和相追陪。文章自古世不乏,间出安知无后来。
 


 
●卷六·居士集卷六
◎古诗二十五首
  【奉使契丹道中答刘原父桑干河见寄之作〈至和二年〉】

  忆昨初受命,同下紫宸朝。问君当何之,笑指北斗杓。共念到几时,春风约回镳。所持既异事,前后忽相辽。岁月坐易失,山川行知遥。回头三千里,双阙在紫霄。我老倦鞍马,安能事吟嘲。君才绰有余,新句益飘飘。前日逢吕郭,解鞍憩山腰。僮仆相问喜,马鸣亦萧萧。出君《桑干》诗,寄我慰寂寥。又喜前见君,相期驻征轺。虽知不久留,一笑乐亦聊。归路践冰雪,还家脱狐貂。君行我即至,春酒待相邀。

  【书素屏〈至和二年〉】

  我行三千里,何物与我亲。念此尺素屏,曾不离我身。旷野多黄沙,当午白日昏。风力若牛弩,飞砂还射人。暮投山椒馆,休此车马勤。开屏置床头,辗转夜向晨。卧听穹庐外,北风驱雪云,勿愁明日雪,且拥狐貂温。君命固有严,羁旅诚苦辛。但苟一夕安,其余非所云。

  【马啮雪〈至和二年〉】

  马饥啮雪渴饮冰,北风卷地来峥嵘。马悲踯躅人不行,日暮涂远千山横。我谓行人止叹声,马当勉力无悲鸣。白沟南望如掌平,十里五里长短亭。腊雪销尽春风轻,火烧原头青草生。远客还家红袖迎,乐哉人马归有程。男儿虽有四方志,无事何须勤远征。

  【风吹沙〈至和二年〉】

  北风吹沙千里黄,马行确荦悲摧藏。当冬万物惨颜色,冰雪射日生光芒。一年百日风尘道,安得朱颜长美好。揽鞍鞭马行勿迟,酒熟花开二月时。

  【重赠刘原父〈嘉?元年〉】

  忆昨君当使北时,我往别君饮君家。爱君小鬟初买得,如手未触新开花。醉中上马不知夜,但见九陌灯火人喧哗。归来不记与君别,酒醒起坐空咨嗟。自言我亦随往矣,行即逢君何恨邪。岂知前后不相及,岁月忽匆行无涯。古北岭口踏新雪,马盂山西看落霞。风云暮惨失道路,涧谷夜静闻の?。行迷方向但看日,度尽山险方逾沙。客心渐远诚易感,见君虽晚喜莫加。我后君归只十日,君先跃马未足夸。新年花发见回雁,归路柳暗藏娇鸦。而今春物已烂漫,念昔草木冰未芽。人生每苦劳事役,老去尚能怜物华。从今有暇即相过,安得载酒长盈车。

  【赠沈遵〈嘉?元年〉】

  予昔于滁州作《醉翁亭》于琅琊山,有记刻石,往往传人间。太常博士沈遵,好奇之士也,闻而往游焉。爱其山水,归而以琴写之,作《醉翁吟》一调,惜不以传人者五六年矣。去年冬,予奉使契丹,沈君会予恩冀之间。夜阑酒半,出琴而作之。予既嘉君之好尚,又爱其琴声,乃作歌以赠之。

  群动夜息浮云阴,沈夫子弹《醉翁吟》。《醉翁吟》,以我名,我初闻之喜且惊。宫声三叠何泠泠,酒行暂止四坐倾。有如风轻日暧好鸟语,夜静山响春泉鸣。坐思千岩万壑醉眠处,写君三尺膝上横。沈夫子,恨君不为醉翁客,不见翁醉山间亭。翁欢不待丝与竹,把酒终日听泉声。有时醉倒枕溪石,青山白云为枕屏。花间百鸟唤不觉,日落山风吹自醒。我时四十犹强力,自号醉翁聊戏客。尔来忧患十年间,鬓发未老嗟先白。滁人思我虽未忘,见我今应不能识。沈夫子,爱君一尊复一琴,万事不可干其心。自非曾是醉翁客,莫向俗耳求知音。

  【答圣俞〈嘉?元年〉】

  人皆喜诗翁,有酒谁肯一醉之?嗟我独无酒,数往从翁何所为?翁居南方我北走,世路离合安可期。汴渠千艘日上下,来及水门犹未知。五年不见劳梦寐,三日始往何其迟。城东赚河有名字,万家弃水为污池。人居其上苟贤者,我视此水犹涟漪。入门下马解衣带,共坐习习清风吹。湿薪荧荧煮薄茗,四顾壁立空无遗。万钱方丈饱则止,一瓢饮水乐可涯。况出新诗数十首,珠玑大小光陆离。他人欲一不可有,君家筐箧满莫持。才大名高乃富贵,岂比金紫包愚痴。贵贱同为一丘土,圣贤独如星日垂。道德内乐不假物,犹须朋友并良时。蝉声渐已变秋意,得酒安问醇与ㄤ。玉堂官闲无事业,亲旧幸可从其私。与翁老矣会有几,当弃百事勤追随。

  【感兴五首〈斋于醴泉宫作。嘉?元年〉】

  奉祠严秘馆,摄事罄精诚。岁晏悲木落,天寒闻鹤鸣。念昔丘壑趣,岂知朝市情。弱龄婴仕宦,壮节慕功名。多病惭厚禄,早衰叹余生。未知犬马报,安得遂归耕。

  怀禄不知惭,人虽不吾责。贫交重意气,握手犹感激。煌煌腰间金,两鬓飒已白。有生天地间,寿考非金石。古人报一饭,君子不苟得。忧来自悲歌,涕泪下沾臆。

  清夜虽云长,白日亦易晚。循环百刻中,势若丸走坂。盈亏自相补,得失何足算。餐霞可延年,饮酒诚自损。未知辛苦长,孰若适意短。二者一何偷,百年皆不免。颜回不著述,后世存愈远。圣贤非虚名,惟善为可勉。

  仕宦希寸禄,庶无饥寒迫。读书事文章,本以代耕织。学成颇自喜,禄厚愈多责。挟山以超海,事有非其力。君子贵量能,无轻食人食。

  唧唧复唧唧,夜叹晓未息。虫声急愈尖,病耳闻若刺。壮士易为老,良时难再得。日月相随东,天行自西北。二者不相谋,万古无穷极。安知人间世,岁月忽已易。

  【吴学士石屏歌〈嘉?元年〉】

  晨光入林众鸟惊,??膊群飞鸦乱鸣。穿林四散投空去,黄口巢中饥待哺。雌者下啄雄高盘,雄雌相呼飞复还。空林无人鸟声乐,古木参天枝屈蟠。下有怪石横树间,烟埋草没苔藓斑。借问此景谁图写?乃是吴家石屏者。虢工刳山取山骨。朝?暮斫非一日,万象皆从石中出。吾嗟人愚不见天地造化之初难,乃云万物生自然。岂知镌?刻画丑与妍,千状万态不可殚,神愁鬼泣昼夜不得闲。不然安得巧工妙手惫精竭思不可到,若无若有缥缈生云烟。鬼神功成天地惜,藏在虢山深处石。惟人有心无不获,天地虽神藏不得。又疑鬼神好胜憎吾侪,欲极奇怪穷吾才,乃传张生自西来。吴家学士见且ㄉ,醉点紫毫淋墨煤。君才自与鬼神斗,嗟我老矣安能陪。

  【初食车螯〈嘉?元年〉】

  累累盘中蛤,来自海之涯。坐客初未识,食之先叹嗟。五代昔乖隔,九州如剖瓜。东南限淮海,邈不通夷华。于时北州人,饮食陋莫加。鸡豚为异味,贵贱无等差。自从圣人出,天下为一家。南产错交广,西珍富邛巴。水载每连舳,陆输动盈车。溪潜细毛发,海怪雄须牙。岂惟贵公侯,闾巷饱鱼暇。此蛤今始至,其来何晚邪。螯蛾闻二名,〈车螯一名车蛾。〉久见南人夸。璀璨壳如玉,斑斓点生花。含浆不肯吐,得火遽已呀。共食惟恐后,争先屡成哗。但喜美无厌,岂思来甚遐。多惭海上翁,辛苦斫泥沙。

  【送裴如晦之吴江〈嘉?元年〉】

  鸡鸣车马驰,夜半声未已。皇皇走声利,与日争寸晷。而我独何为,闲宴奉君子。京师十二门,四方来万里。顾吾坐中人,暂聚浮云尔。念子一扁舟,片帆如鸟起。文章富千箱,吏禄求斗米。白玉有时沽,青衫岂须耻。人生足忧患,合散乃常理。惟应当欢时,饮酒如饮水。

  【盘车图〈嘉?元年〉】

  浅山嶙嶙,乱石矗矗,山石硗聱车碌碌。山势盘斜随涧谷,侧辙倾辕如欲覆。出乎两崖之隘口,忽见百里之平陆。坡长坂峻牛力疲,天寒日暮人心速。杨褒忍饥官太学,得钱买此才盈幅。爱其树老石硬,山回路转,高下曲直,横斜隐见,妍媸向背各有态,远近分毫皆可辨。自言昔有数家笔,画古传多名姓失。后来见者知谓谁?乞诗梅老聊称述。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乃知杨生真好奇,此画此诗兼有之。乐能自足乃为富,岂必金玉名高资。朝看画,暮读诗,杨生得此可不饥。

  【答梅圣俞莫登楼〈在礼部贡院锁试进士,上元夜作。嘉?二年〉】

  莫登楼,乐哉都人方竞游,楼阙夜气春烟浮。玉轮东来从海陬,纤霭洗尽当空留。灯光月色烂不收,火龙衔山祝千秋。缘竿踏索杂幻优,鼓喧管咽耳欲咻。清风袅袅夜悠悠,莹蹄文角车如流。娅姹扶阑车两头,髡髦垂鬟娇未羞。念昔年少追朋俦,轻衫骏马今则不。中年病多昏两眸,夜视曾不如鸺留?。足虽欲往意已休,惟思睡眠拥衾?。人心利害两不谋,春阳稍愆天子忧。安得四野阴云油,甘泽以时丰麦?,游骑踏泥非我愁。

  【答圣俞莫饮酒〈此已下皆贡院中作。嘉?二年〉】

  子谓莫饮酒,我谓莫作诗。花开木落虫鸟悲,四时百物乱我思。朝吟摇头暮蹙眉,雕肝琢肾闻退之。此翁此语还自违,岂如饮酒无所知。自古不饮无不死,惟有为善不可迟。功施当世圣贤事,不然文章千载垂。其余酩酊一尊酒,万事峥嵘皆可齐。腐肠糟肉两家说,计较屑屑何其卑。死生寿夭无足道,百年长短才几时。但饮酒,莫作诗,子其听我言非痴。

  【思白兔杂言戏答公仪忆鹤之作〈嘉?二年〉】

  君家白鹤白雪毛,我家白兔白玉毫。谁将赠两翁,谓此二物皎洁胜琼瑶。已怜野性易驯扰,复爱仙格何孤高。玉兔四蹄不解舞,不如双鹤能清嗥。低垂两翅趁节拍,婆娑弄影夸娇娆。两翁念此二物者,久不见之心甚劳。京师少年殊好尚,意气横出争雄豪,清尊美酒不辄饮,千金争买红颜韶。莫令少年闻我语,笑我乖僻遭讥嘲。或被偷开两家笼,纵此二物令逍遥。兔奔沧海却入明月窟,鹤飞玉山千仞直上青松巢。索然两衰翁,何以慰无そ?纤腰绿鬓既非老者事,玉山沧海一去何由招。

  【戏答圣俞〈嘉?二年〉】

  鹤行而啄,青玉觜,枯松脚;兔蹲而累,尖两耳,攒四蹄。往往于人家高堂净屋曾见之,锦装玉轴挂壁垂。乍见拭目犹惊疑,羽毛?衤参?眼睛活,若动不动如风吹。主人矜夸百金买,云此绝笔人间奇。画师画生不画死,所得百分三二尔。岂如玩物玩其真,凡物可爱惟精神。况此二物物之珍:月光临净夜,雪色凌清晨。二物于此时,莹无一点纤埃尘。不惟可醒醉翁醉,能使诗老诗思添清新。醉翁谓诗老,子勿诮我愚;老弄兔儿怜鹤雏,与子俱老其衰乎,奈何反舍我,欲向东家看舞姝。须防舞姝见客笑,白发苍颜君自照。

  【和梅龙图公仪谢鹇〈嘉?二年〉】

  有诗鹤勿喜,无诗鹇勿悲。人禽固异性,所趣各有宜。朝戏青竹林,暮栖高树枝。咿呦山鹿鸣,格磔野鸟啼。声音不相通,各以类自随。使鹤居笼中,垂头以听诗。ジス享钟鼓,鱼鸟见西施。鹇鹤不宜争,所争良可知。蚍蜉与蚁子,为物固已微。当彼两交斗,勇如闻鼓鼙。有心皆好胜,未免争是非。于我一何薄,于彼一何私。阑槛啄花卉,叫号惊睡儿。跳踉两脚长,落泊双翅垂。何足充玩好,于何定妍媸。鹇口不能言,夜梦以告之。主人起谢鹇,从我今几时。僮奴谨守获,出入烦提携。逍遥遂栖息,饮啄安雄雌。花底弄日影,风前理毛衣。岂非主人恩,报效尔宜思。主人今白发,把酒无翠眉。养鹤鹇又妒,我言堪解颐。

  【和圣俞感李花〈嘉?二年〉】

  昨日摘花初见桃,今日摘花还见李。晴风暧日苦相催,春物所余知有几。中年多病壮心衰,对酒思归未得归。不及墙根花与草,春来随处自芳菲。

  【折刑部海棠戏赠圣俞二首〈嘉?二年。〉】

  摇摇墙头花,笑笑弄颜色。荒凉众草间,露此红的?药。草木本无情,及时如自得。青春不可恃,白日忽已昃。绕之重吟哦,归坐成叹息。人生浪自苦,得酒且开释。不见宛陵翁,作诗头早白。

  摇摇墙头花,艳艳争青娥。朝见开尚少,暮看繁已多。不惜花开繁,所惜时节过。昨日枝上红,今日随流波。物理固如此,去来知奈何。达人但饮酒,壮士徒悲歌。

  【刑部看竹效孟郊体〈嘉?二年〉。】

  花妍儿女姿,零落一何速。竹色君子德,猗猗寒更绿。京师多名园,车马纷驰逐。春风红紫时,见此苍翠玉。凌乱迸青苔,萧疏拂华屋。森森日影闲,濯濯生意足。幸此接清赏,宁辞荐芳?。黄昏人去锁空廊,枝上月明春鸟宿。
 


 
●卷七·居士集卷七
◎古诗二十二首
  【赠沈博士歌〈遵嘉?二年〉】

  沈夫子,胡为《醉翁吟》?醉翁岂能知尔琴。滁山高绝滁水深,空岩悲风夜吹林。山溜白玉悬青岑,一泻万仞源莫寻。醉翁每来喜登临,醉倒石上遗其簪。云荒石老岁月侵,子有三尺徽黄金,写我幽思穷崎?。自言爱此万仞水,谓是太古之遗音。泉淙石乱到不平,指下鸣咽悲人心。时时弄余声,言语软滑如春禽。嗟乎沈夫子,尔琴诚工弹且止!我昔被谪居滁山,名虽为翁实少年。坐中醉客谁最贤,杜彬琵琶皮作弦。自从彬死世莫传,玉连锁声入黄泉。死生聚散日零落,耳冷心衰翁索莫。国恩未报惭禄厚,世事多虞嗟力薄。颜摧鬓改真一翁。心以忧醉安知乐。沈夫子谓我:翁言何苦悲?人生百年间,饮酒能几时!揽衣推琴起视夜,仰见河汉西南移。

  【和圣俞李侯家鸭脚子〈嘉?二年〉】

  鸭脚生江南,名实未相浮。绛囊因入贡,银杏贵中州。致远有余力,好奇自贤侯。因令江上根,结实夷门秋。始摘才三四,金奁献凝旒。公卿不及识,天子百金酬。岁久子渐多,累累枝上稠。主人名好客,赠我比珠投。博望昔所徙,蒲萄安石榴。想其初来时,厥价与此侔。今也遍中国,篱根及墙头。物性久虽在,人情逐时流。惟当记其始,后世知来由。是亦史官法,岂徒绩君讴。〈京师无鸭脚树,驸马都尉李和文自南方移植于其第。〉

  【送吴生南归〈嘉?五年〉】

  自我得曾子,于兹二十年。今又得吴生,既得喜且叹。古士不并出,百年犹比肩。区区彼江西,其产多材贤。吴生初自疑,所拟岂其伦。我始见曾子,文章初亦然。昆仑倾黄河,渺漫盈百川。决疏以道之,渐敛收横澜。东溟知所归,识路到不难。吴生始见我,袖藏新文篇。忽从布褐中,百宝写我前。明珠杂玑贝,磊?或不圆。问生久怀此,奈何初无闻?吴生不自隐,欲吐羞俯颜:少也不自重,不为乡人怜。中虽知自悔,学问苦贱贫。自谓久而信,力行困弥坚。今来决疑惑,幸冀蒙洗湔。我笑谓吴生,尔其听我言:世所谓君子,何异于众人。众人为不善,积微成灭身。君子能自知,改过不逡巡。惟于斯二者,愚智遂以分。颜回不贰过,后世称其仁。孔子过而更,日月披浮云。子路初来时,鸡冠佩?豚。斩蛟射白额,后卒为名臣。子既悔其往,人谁御其新。丑夫祀上帝,孟子岂不云。临行赠此言,庶可以书绅。

  【乐哉襄阳人送刘太尉从广赴襄阳〈嘉?二年〉】

  嗟尔乐哉襄阳人,万屋连甍清汉滨。语言轻清微带秦,南通交广西峨岷。罗?纤丽药物珍,枇杷甘橘荐清尊。磊落金盘烂??,槎头缩项昔所闻。黄橙捣荠香复辛,春雷动地竹走根。锦苞玉笋味争新,凤林花发春。掩映谷口藏山门,楼台金碧瓦鳞鳞。岘首高亭倚浮云,汉水如天泻??。斜阳返照白鸟群,两岸桑柘杂耕耘。文王遗化已寂寞,千载谁复思其仁。荆州汉魏以来重,古今相望多名臣。嗟尔乐哉襄阳人,道扶白发抱幼孙。远迎刘侯朱两轮,刘侯年少气甚淳。诗书学问若寒士,尊俎谈笑多嘉宾。往时邢?有善政,至今遗爱留其民。谁能持我诗以往,为我先贺襄阳人。

  【奉酬扬州刘舍人见寄之作〈原父〔嘉?二年〕〉】

  别君今几时,岁月如插羽。悠悠寝与食,忽忽朝复暮。纷纷竟何为,凛凛还自惧。朝廷无献纳,仓廪徒耗蠹。风霜苦见侵,衰病日增故。江湖岂不思,恳悃布已屡。美哉广陵公,风政传道路。优游侍从臣,左右天子顾。君来一何迟,我请亦有素。何当两还分,尚冀一相遇。把手或未能,尺书辛时寓。

  【西斋手植菊花过节始开偶书奉呈圣俞〈嘉?二年〉】

  秋风吹浮云,寒雨洒清晓。鲜鲜墙下菊,颜色一何好。好色岂能常,得时仍不早。文章损精神,何用觑天巧。四时悲代谢,万物惜凋槁。岂知寒鉴中,两鬓甚秋草。东城彼诗翁,学问同少小。风尘世事多,日月良会少。我有一尊酒,念君思共倒。上浮黄金蕊,送以清歌袅。为君发朱颜,可以却君老。

  【于刘功曹家见杨直讲褒女奴弹琵琶戏作呈圣俞〈〔嘉?二年〕〉】

  大弦声迟小弦促,十岁娇儿弹啄木。啄木不啄新生枝,惟啄槎牙枯树腹。花繁蔽日锁空园,树老参天沓深谷。不见啄木鸟,但闻啄木声。春风和暧百鸟语,山路硗确行人行。啄木飞从何处来,花间叶底时丁丁。林空山静啄愈响,行人举头飞鸟惊。娇儿身小指拨硬,功曹厅冷弦索鸣。繁声急节倾四坐,为尔饮尽黄金觥。杨君好雅心不俗,太学官卑饭脱粟。娇儿两幅青布裙,三脚木床坐调曲。奇书古画不论价,盛以锦囊装玉轴。披图掩卷有时倦,卧听琵琶仰看屋。客来呼儿旋梳洗,满额花钿贴黄菊。虽然可爱眉目秀,无奈长饥头颈缩。宛陵诗翁勿诮渠,人生自足乃为娱,此儿此曲翁家无。

  【长句送陆子履学士通判宿州〈嘉?二年〉】

  古人相马不相皮,瘦马虽瘦骨法奇。世无伯乐良可嗤,千金市马惟市肥。骐骥伏枥两耳垂,夜闻秋风仰秣嘶。一朝络以黄金羁,旦刷吴越暮燕陲。丈夫可怜憔悴时,世俗庸庸皆见遗。子履自少声名驰,落笔文章天下知,开怀吐胸不自疑。世路迫窄多?机,鬓毛零落风霜摧。十年江湖千首诗,归来京国旧游非。大笑相逢索酒厄,酒酣犹能弄蛾眉。山川摇落百草腓,爱君不改青松枝。念君明当整骖?,赠以瑶华期早归。岂惟朋友相追随,坐使台阁生光辉。

  【送公期得假归绛〈嘉?三年〉】

  风吹积雪销太行,水暧河桥杨柳芳。少年初仕即京国,故里几归成鬓霜。山行马瘦春泥滑,野饭天寒饧粥香。留连芳物佳节,束带还来朝未央。

  【送宋次道学士敏求赴太平州〈嘉?三年〉】

  古堤老柳藏春烟,桃花水下清明前。江南太守见之笑,击鼓插旗催解船。侍中令德宜有后,学士清才方少年。文章秀粹得家法,笔画点缀多余妍。藏书万卷复强记,故事累朝能口传。来居侍从乃其职,远置州郡谁谓然。交游一时尽英俊,车马两岸来联翩。船头朝转暮千里,有酒胡不为留连。

  【谢观文王尚书举正惠西京牡丹〈嘉?二年〉】

  京师轻薄儿,意气多豪侠。争夸朱颜事年少,肯慰白发将花插。尚书好事与俗殊,怜我霜毛苦萧飒。赠以洛阳花满盘,斗丽争奇红紫杂。两京相去五百里,几日驰来足何捷。紫檀金粉香未吐,绿萼红苞露犹?。谓我尝为洛阳客,颇向此花曾涉猎。忆昔进士初登科,始事相公沿吏牒。河南官属尽贤俊,洛城池?相连接。我时年才二十余,每到花开如蛱蝶。姚黄魏紫腰带?呈,泼墨齐头藏绿叶。鹤翎添色又其次,此外虽妍犹婢妾。尔来不觉三十年,岁月才如熟羊胛。无情草木不改色,多难人生自摧拉。见花了了虽旧识,感物依依几扌文睫。念昔逢花必沽酒,起坐欢呼屡倾?。而今得酒复何为,爱花绕之空百匝。心衰力懒难勉强,与昔一何殊勇怯。感公意厚不知报,墨笔淋漓口徒嗫。

  【送朱职方表臣提举运盐〈嘉?三年〉】

  齐人谨盐?,伯者之事尔。计口收其余,登耗以生齿。民充国亦富,粲若有条理。惟非三王法,儒者犹为耻。后世益不然,榷夺由汉始。权量自持操,屑屑已甚矣。穴灶如蜂房,熬波销海水。岂知戴白民,食淡有至死。物艰利愈厚,令出奸随起。良民陷盗贼,峻法难禁止。问官得几何,月课烦笞?。公私两皆然,巧拙可知已。英英职方郎,文行粹而美。连年宿与泗,有政皆可纪。忽来从辟书,感激赴知己。闵然哀远人,吐策献天子:治国如治身,四民犹四体。奈何窒其一,无异钅大厥趾。工作而商行,本末相表里。臣请通其流,为国扫泥滓。金钱归府藏,滋味饱闾里。利害难先言,岁月可较比。盐官皆谓然,丞相曰可喜。适时乃为才,高论徒谲诡。夷吾苟令出,未以彼易此。隋堤树毵毵,汴水流イイ。子行其勉旃,吾党方倾耳。

  【尝新茶呈圣俞〈嘉?三年〉】

  建安三千里,京师三月尝新茶。人情好先务取胜,百物贵早相矜夸。年穷腊尽春欲动,蛰雷未起驱龙蛇。夜闻击鼓满山谷,千人助叫声喊呀。万木寒痴睡不醒,惟有此树先萌芽。乃知此为最灵物,宜其独得天地之英华。终朝采摘不盈掬,通犀钅夸小圆复お。鄙哉谷雨枪与旗,多不足贵如刈麻。建安太守急寄我,香?包裹封题斜。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嘉。新香嫩色如始造,不似来远从天涯。停匙侧盏试水路,拭目向空看乳花。可怜俗夫把金锭,猛火炙背如虾蟆。由来真物有真赏,坐逢诗老频咨嗟。须臾共起索酒饮,何异奏雅终淫哇。

  【次韵再作〈嘉?三年〉】

  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饮茶。建溪苦远虽不到,自少尝见闽人夸。每嗤江浙凡茗草,丛生狼藉惟藏蛇。〈今江浙茶园俗云多蛇。〉岂如含膏入香作金饼,蜿蜒两龙戏以呀。其余品第亦奇绝,愈小愈精皆露芽。泛之白花如粉乳,乍见紫面生光华。手持心爱不欲碾,有类弄印几成お。论功可以疗百疾,轻身久服胜胡麻。我谓斯言颇过矣,其实最能祛睡邪。茶官贡余偶分寄,地远物新来意嘉。亲烹屡酌不知厌,自谓此乐真无涯。未言久食成手颤,已觉疾饥生眼花。客遭水厄疲捧碗,口吻无异蚀月蟆。僮奴傍视疑复笑,嗜好乖僻诚堪嗟。更蒙酬句怪可骇,儿曹助噪声哇哇。

  【乐郊诗〈为刘原甫作。嘉?三年〉】

  乐郊何所乐?所乐从公游。三日公不出,其民蹙然愁。一闻车马音,从者如云浮。吾问郓之人,无乃失业不?云惟安其业,然后乐其休。乐郊何所有?胡不考公诗。有山在其东,有水出逶夷。有台以临望,有沼以游嬉。俯仰迷上下,朱阑映清池。草木非一种,青红随四时。其余虽琐屑,处置各有宜。乐郊何以名?吾为本其意。自古贤哲人,所存非一世。当时偶然迹,来者因不废。郓非公久留,公去民孰赖?此亭公所登,此树公所憩。俾民百年思,岂取一日醉。

  【洗儿歌〈为圣俞作。嘉?三年〉】

  月晕五色如虹霓,深山猛虎夜生儿。虎儿可爱光陆离,开眼已有百步威。诗翁虽老神骨秀,想见娇婴目与眉。木星之精为紫气,照山生玉水生犀。儿翁不比他儿翁,三十年名天下知。材高位下众所惜,天与此儿聊慰之。翁家洗儿众人喜,不惜金钱散闾里。宛陵他日见高门,车马煌煌梅氏子。

  【鸣鸠〈崇政殿后考试所作。嘉?四年〉】

  天将阴,鸣鸠逐妇鸣中林,鸠妇怒啼无好音。天雨止,鸠呼妇归鸣且喜,妇不亟归呼不已。逐之其去恨不早,呼不肯来固其理。吾老病骨知阴晴,每愁天阴闻此声。日长思睡不可得,遭尔聒聒何时停。众鸟笑鸣鸠,尔拙固无匹。不能娶巧妇,以共营家室。寄巢生子四散飞,一身有妇长相失。夫妇之恩重太山,背恩弃义须臾间。心非无情不得已,物有至拙诚可怜。君不见人心百态巧且艰,临危利害两相关。朝为亲戚暮仇敌,自古常嗟交道难。

  【代鸠妇言〈嘉?四年〉】

  斑然锦翼花簇簇,雄雌相随乐不足。抱雏出卵翅羽成,岂料一朝还反目。人言嫁鸡逐鸡飞,安知嫁鸠被鸠逐。古来有盛必有衰,富贵莫忘贫贱时。女弃父母嫁曰归,中道舍君何所之?天生万物各有类,谁谓鸟兽为无知。虽无仁义有情爱,苟闻此言宁不悲!

  【看花呈子华内翰〈崇政殿后考试作。嘉?四年〉】

  老虽可憎还可嗟,病眼眵昏愁看花。不知花开桃与李,但见红白何交加。春深雨露洗新濯,日暧金碧相辉华。浮香著物收不得,含意欲吐情无涯。可爱疏帘静相对,最宜落日初西斜。时倾赐壶共斟酌,及此蜂鸟方喧哗。凡花易见不足数,禁?难到堪归夸。老病对此不知厌,年少何用苦思家。

  【啼鸟〈崇政殿后考试举人卷子作。嘉?四年〉】

  提葫芦,提葫芦,不用沽美酒。宫壶日赐新?发醅,老病足以扶衰朽。百舌子,百舌子,莫道泥滑滑。宫花正好愁雨来,暖日方催花乱发。苑树千重绿暗春,珍禽纟采羽自成群。花间祗惯迎黄屋,鸟语初惊见外人。千声百啭忽飞去,枝上自落红纷纷。画帘阴阴隔宫烛,禁漏杳杳深千门。可怜枕上五更听,不似滁州山里闻。

  【和圣俞唐书局后丛莽中得芸香一本之作用其韵〈嘉?四年〉】

  有芸黄其华,在彼众草中。清香濯晓露,秀色摇春风。幸依华堂阴,一顾曾不蒙。大雅彼君子,偶来从学宫。文章高一世,论议伏群公。多识由博学,新篇匪雕虫。唱酬烂众作,光辉发幽丛。在物苟有用,得时宁久穷。可嗟凡草木,粪壤自青红。

  【答刘原父舍人见过后中夜酒定复追昨日所览杂记并简梅圣俞之作〈四年〉】

  君子忽我顾,贫家复何有。虚堂来清风,佳果荐浊酒。简编记遗逸,论议相可否。欲知所书人,其骨多已朽。前者既已然,后来宁得久。所以昔人云,杯行莫停手。
 


 
●卷八·居士集卷八
◎古诗二十一首
  【有赠余以端溪绿石枕与靳州竹簟皆佳物也余既喜睡而得此二者不胜其乐奉呈原父舍人圣俞直讲〈嘉?四年〉】

  端溪琢出缺月样,靳州织成双水纹。呼儿置枕展方簟,赤日正午天无云。黄琉璃光绿玉润,莹净冷滑无埃尘。忆昨开封暂陈力,屡乞残骸避烦剧。圣君哀怜大臣闵,察见衰病非虚饰。犹蒙不使如罪去,特许迁官还旧职。选材临事不堪用,见利无惭惟苟得。一从僦舍居城南,官不坐曹门少客。自然唯与睡相宜,以懒遭闲何惬适。从来羸ぃ苦疲困。况此烦?正炎赫。少壮喘息人莫听,中年鼻鼾尤恶声。痴儿掩耳谓雷作,灶妇惊窥疑釜鸣。苍蝇蠛蠓任缘扑,蠹书懒架抛纵横。神昏气浊一如此,言语思虑何由清。尝闻李白好饮酒,欲与铛杓同生死。我今好睡又过之,身与二物为三尔。江西得请在旦暮,收拾归装从此始。终当卷簟携枕去,筑室买田清颍尾。

  【夜闻风声有感奉呈原父舍人圣俞直讲〈嘉?四年〉】

  夜半群动息,有风生树端。飒然飘我衣,起坐为长叹。苦暑君勿厌,初凉君勿欢。暑在物犹盛,凉归岁将寒。清霜忽以飞,零露亦溥溥。霜露本无情,岂肯私蕙兰。不独草木尔,君形安得完。栉发变新白,鉴容销故丹。风埃共侵迫,心志亦摧残。万古一飞隼,两曜双跳丸。扰扰贤与愚,流沙逐惊湍。其来固如此,独久知诚难。服食为药误,此言真不刊。但当饮美酒,何必被轻纨。

  【答梅圣俞大雨见寄〈嘉?二年〉】

  夕云若颓山,夜雨如决渠。俄然见青天,焰焰升蟾蜍。倏忽阴气生,四面如吹嘘。狂雷走昏黑,惊电照夔<鬼虚>。搜寻起龙蛰,下击墓与墟。雷声每轩轰,雨势随疾徐。初若浩莫止,俄收阒无余。但挂千丈虹,紫翠横空虚。顷刻百变态,晦明谁卷舒。岂知下土人,水潦没襟裾。扰扰泥淖中,无异鸭与猪。嗟我来京师,庇身无弊庐。闲坊僦古屋,卑陋杂里闾。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潴。墙壁豁四达,幸家无贮储。虾蟆鸣灶下,老妇但欷?。九门绝来薪,朝爨欲毁车。压溺委性命,焉能顾图书。乃知生尧时,未免忧为鱼。梅子犹念我,寄声忧我居。慰我以新篇,琅琅比琼琚。官闲行能薄,补益愧空疏。岁月行晚矣,江湖盍归与。吾居传邮尔,此计岂踌躇。

  【答圣俞白鹦鹉杂言〈嘉?四年〉】

  忆昨滁山之人赠我玉兔子,粤明年春玉兔死。日阳昼出月夜明,世言兔子望月生。谓此莹然而白者,譬夫水之为雪而为冰,皆得一阴凝结之纯精。常恨处非大荒穷北极寒之旷野,养违其性夭厥龄。岂知火维地荒绝,涨海连天沸天热。黄冠黑距人语言,有鸟玉衣尤皎洁。乃知物生天地中,万殊难以一理通。海中洲岛穷人迹,来市广州才八国。其间注辇来最稀,此鸟何年随海舶?谁能遍历海上峰,万怪千奇安可极。兔生明月月在天,玉兔不能久人间。况尔来从炎瘴地,岂识中州霜雪寒。渴虽有饮饥有啄,羁绁终知非尔乐。天高海阔路茫茫,嗟尔身微羽毛弱。尔能识路知所归,吾欲开笼纵尔飞。俾尔归诧宛陵诗,此老诗名闻四夷。

  【清明前一日韩子华以靖节斜川诗见招游李园既归遂苦风雨三日不能出穷坐一室家人辈倒残壶得酒数杯泥深道路无人行去市又远索于筐?得枯鱼干虾数种强饮疾醉昏然便寐既觉索然因书所见奉呈圣俞〈嘉?四年〉】

  少年喜追随,老大厌喧哗。惭愧二三子,邀我行看花。花开岂不好,时节亦云嘉。因病既不饮,众欢独我嗟。管弦暂过耳,风雨愁还家。三日不出门,堆う类寒鸦。妻儿强我饮,??果与瓜。浊酒倾残壶,枯鱼杂干虾。小婢立我前,赤脚两髻丫。轧轧鸣双弦,正如?虏呕哑。坐令江湖心,浩荡思无涯。宠禄不知报,鬓毛今已华。有田清颍间,尚可事桑麻。安得一黄犊,幅巾驾柴车。

  【奉答原甫见过宠示之作〈嘉??五年〉】

  不作流水声,行将二十年。吾生少贱足忧患,忆昔有罪初南迁。飞帆洞庭入白浪,堕泪三峡听流泉。援琴写得入此曲,聊以自慰穷山间。中间永阳亦如此。醉卧幽谷听潺?。自从还朝恋荣禄,不觉鬓发俱凋残。耳衰听重手渐颤,自惜指法将谁传?偶欣日色曝书画,试拂尘埃张断弦。娇儿痴女绕翁膝,争欲强翁聊一弹。紫微阁老适我过,爱我指下声泠然。戏君此是伯牙曲,自古常叹知音难。君虽不能琴,能得琴意斯为贤。自非乐道甘寂寞,谁肯顾我相留连。兴阑束带索马去,却锁尘匣包青毡。

  【会饮圣俞家有作兼呈原父景仁圣从〈嘉?四年〉】

  忆昨九日访君时,正见阶前两丛菊。爱之欲绕行百匝,庭下不能容我足。折花却坐时嗅之,已醉还家手犹馥。今朝我复到君家,两菊阶前犹对束。枯茎槁叶苦风霜,无复满丛金间绿。京师谁家不种花,碧砌朱阑敞华屋。奈何来对两枯株,共坐穷檐何局促。诗翁文字发天葩,岂比青红凡草木。凡草开花数日间,天葩无根长在目。遂令我每饮君家,不觉长瓶卧墙曲。坐中年少皆贤豪,莫怪我今双鬓秃。须知朱颜不可恃,有酒当欢且相属。

  【依韵奉酬圣俞二十五兄见赠之作〈嘉?四年〉】

  与君结交游,我最先众人。我少既多难,君家常苦贫。今为两衰翁,发白面亦皱。念君怀中玉,不及市上珉。珉贱易为价,玉弃久埋尘。惟能吐文章,白虹射星辰。幸同居京城,远不隔重?。朝罢二三公,随我如鱼鳞。君闻我来喜,置酒留逡巡。不待主人请,自脱头上巾。欢情虽渐鲜,老意益相亲。穷达何足道,古来兹理均。

  【小饮坐中赠别祖择之赴陕府〈嘉?四年〉】

  明日君当千里行,今朝始共一尊酒。岂惟明日难重持,试思此会何尝有。京师九衢十二门,车马煌煌事奔走。花开谁得屡相遇,盏到莫辞频举手。欢情落寞酒量减,置我不须论老朽。奈何公等气方豪,云梦正当吞八九。择之名声重当世,少也多奇晚方偶。西州政事蔼风谣,右掖文章焕星斗。待君归日我何为,手把锄犁汝阴叟。

  【奉答圣俞达头鱼之作〈嘉?三年〉】

  吾闻海之大,物类无穷极。虫虾浅水间,蠃蚬如山积。毛鱼与鹿角,一龠数千百。收藏各有时,嗜好无南北。其微既若斯,其大有莫测。波涛浩渺中,岛屿生顷刻。俄而没不见,始悟出背脊。有时随潮来,暴死疑遭谪。海人相呼集,刀锯争剖析。骨节骇专车,须芒侔剑戟。腥闻数十里,余臭久乃息。始知百川归,固有含容德。潜奇与秘宝,万状不一识。嗟彼达头微,谁传到京国。干枯少滋味,治〈平声〉洗费炮炙。聊兹知异物,岂足荐佳客。一旦辱君诗,虚名从此得。〈京师人不识此鱼,沧州向防御见寄,以分圣俞,辱以诗答。〉

  【送刁纺推官归润州〈嘉?四年〉】

  翘翘名家子,自少能慷慨。尝从幕府辟,跃马临穷塞。是时西边兵,屡战辄奔溃。归来买良田,俯首学秉耒。家为白酒醇,门掩青山对。优游可以老,世利何足爱。奈何从所知,又欲向并代。主人忽南迁,此计亦中悔。彼在吾往从,彼去吾亦退。与人交若此,可以言节概。

  【夜坐弹琴有感二首呈圣俞】

  吾爱陶靖节,有琴常自随。无弦人莫听,此乐有谁知。君子笃自信,众人喜随时。其中苟有得,外物竟何为。寄谢伯牙子,何须钟子期。

  钟子忽已死,伯牙其已乎。绝弦谢世人,知音从此无。瓠巴鱼自跃,此事见于书。师旷尝一鼓,群鹤舞空虚。吾恐二三说,其言皆过欤。不然古今人,愚智邈已殊。奈何人有耳,不及鸟与鱼。

  【二月雪〈嘉?五年〉】

  宁伤桃李花,无损杞与菊。杞菊吾所嗜,惟恐食不足。花开少年事,不入老夫目。老夫无远虑,所急在口腹。风晴日暧雪初销,踏泥自采篱边绿。

  【归田四时乐春夏二首〈秋冬二首命圣俞分作嘉?三年〉】

  春风二月三月时,农夫在田居者稀。新阳晴暧动膏脉,野水泛滟生光辉。鸣鸠聒聒屋上啄,布谷翩翩桑下飞。碧山远映丹杏发,青草暧眠黄犊肥。田家此乐知者谁,吾独知之胡不归?吾已买田清颍上,更欲临流作钓矶。

  南风原头吹百草,草木丛深茅舍小。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老翁但喜岁年熟,饷妇安知时节好。野棠梨密啼晚莺,海石榴红啭山鸟。田家此乐知者谁,我独知之归不早。乞身当及强健时,顾我蹉跎已衰老。

  【明妃曲和王介甫作〈嘉?四年〉】

  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纤纤女手生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

  【盆池〈嘉?四年〉】

  西江之水何悠哉,经历氵赣石险且回。余波拗怒犹涵澹,奔涛击浪常喧う。有时夜上滕王阁,月照净练无纤埃。杨澜左里在其北,无风浪起传古来。老蛟深处厌窟穴,蛇身微行见者猜。呼龙沥酒未及祝,五色粲烂高崔嵬。忽然远引千丈去,百里水面中分开。收纵灭迹莫知处,但有雨雹随风雷。千奇万变聊一戏,岂顾溺死为可哀。轻人之命若蝼蚁,不止山岳将倾颓。此外鱼虾何足道,厌饫但觉腥盘杯。壮哉岂不快耳目,胡为守此空墙隈。陶盆斗水仍下漏,四岸久雨生莓苔。游鱼拨拨不盈寸,泥潜日炙愁暴鳃。鱼诚不幸此?促,我能决去反徘徊。

  【再和明妃曲〈嘉?四年〉】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奉送原甫侍读出守永兴〈嘉?五年〉】

  酌君以荆州鱼枕之蕉,赠君以宣城鼠须之管。酒如长虹饮沧海,笔若骏马驰平坂。受君尚少力方豪,嗟我久衰欢渐鲜。文章惊世知名早,意气论交相得晚。鱼枕蕉,一举十分当覆盏;鼠须管,为物虽微情不浅。新诗醉墨时一挥,别后寄我无辞远。

  【哭圣俞〈嘉?五年〉】

  昔逢诗老伊水头,青衫白马渡伊流。滩声八节响石楼,坐中辞气凌清秋。一饮百盏不言休,酒酣思逸语更遒。河南丞相称贤侯,后车日载枚与邹。我年最少力方优,明珠白璧相报投。诗成希深丛鼻讴,师鲁卷舌藏戈矛。三十年间如转眸,屈指十九归山丘。凋零所余身百忧,晚登玉墀侍珠旒。诗老荠盐太学愁,乖离会合谓无由,此会天幸非人谋。颔须已白齿根浮,子年加我貌则不。欢犹可强闲屡偷,不觉岁月成淹留。文章落笔动九州,釜甑过午无馈馏。良时易失不早收,箧椟瓦砾遗琳ギ。荐贤转石古所尤,此事有职非吾羞。命也难知理莫求,名声赫赫掩诸幽。翩然素?归一舟,送子有泪流如沟。
 


 
●卷九·居士集卷九
◎古诗三十首
  【寄题刘著作羲叟家园效圣俞体】

  嘉子治新园,乃在太行谷。山高地苦寒,当树所宜木。群花媚春阳,开落一何速。凛凛心节奇,惟应松与竹。毋栽当暑槿,宁种深秋菊。菊死抱枯枝,槿艳随昏旭。黄杨虽可爱,南土气常燠。未知经雪霜,果自保其绿。颜色苟不衰,始知根性足。此外众草花,徒能悦凡目。千金买姚黄,慎勿同流俗。

  【西斋小饮赠别陕州冲卿学士〈分得黄字为韵嘉?五年〉】

  今日胡不乐,众宾会高堂。坐中瀛洲客,新佩太守章。岂无芳尊酒,笑语共一觞。亦有嘉菊丛,新苞弄微黄。所嗟时易晚,节物已凄凉。群鹭方盛集,离鸿独高翔。山川正摇落,行李怯风霜。君子乐为政,朝廷须俊良。归来紫微阁,遗爱在甘棠。

  【奉答原甫九月八日见过会饮之作〈嘉?五年〉】

  老大惜时节,少年轻别离。我歌君当和,我酌君勿辞。艳艳庭下菊,与君吟绕之。撷其黄金蕊,泛此白玉卮。君勿爱此花,问君此何时。秋风日益高,霜露渐离披。芳岁忽已晚,朱颜从此衰。念君将舍我,车马去有期。君行一何乐,我意独不怡。飞兔不恋群,奔风谁能追。老骥但伏枥,壮心良可悲。

  【予作归雁亭于滑州后十有五年梅公仪来守是邦因取余诗刻于石又以长韵见寄因以答之〈嘉?元年〉】

  风吹城头秋草黄,仰见鸣雁初南翔。秋草风吹春复绿,南雁北飞声肃肃。城下台边桃李蹊,忆初披荒手植之。雪消冰解草木动,因记鸿雁将归时。尔来十载空遗迹,飞雁年年自南北。台倾余址草荒凉,树老无花春寂历。东州太守诗尤美,组织文章烂如绮。长篇大句琢方石,一日都城传百纸。我思古人无不然,慷慨功名垂百年。沉碑身后念陵谷,把酒泣下悲山川。一时留赏虽邂逅,后世传之因不朽。

  【寄题洛阳致政张少卿静居堂〈嘉?六年〉】

  洛人皆种花,花发有时阑。君家独种玉,种玉产琅?。子弟守家法,名声耸朝端。岁时归拜庆,闾里亦相欢。西台有道气,自少服灵丸。春酒养眉寿,童颜如渥丹。清谈不倦客,妙思喜挥翰。壮也已吏隐,兴余方挂冠。临风想高谊,怀禄愧盘桓。

  【鬼车〈嘉?六年〉】

  嘉?六年秋,九月二十有八日,天愁无光月不出。浮云蔽天众星没,举手向空如抹漆。天昏地黑有一物,不见其形,但闻其声。其初切切凄凄,或高或低,乍似玉女调玉笙,众管参差而不齐。既而咿咿呦呦,若轧若抽,又如百两江州车,回轮转轴声哑呕。鸣机夜织锦江上,群雁惊起芦花洲。吾谓此何声?初莫穷端由。老婢扑灯呼儿曹,云此怪鸟无匹俦。其名为鬼车,夜载百鬼凌空游。其声虽小身甚大,翅如车辆排十头。凡鸟有一口,其鸣已啾啾。此鸟十头有十口,口插一舌连一喉。一口出一声,千声百响更相酬。昔时周公居东周,厌闻此鸟憎若雠。夜呼庭氏率其属,弯弧俾逐出九州。射之三发不能中,天遣天狗从空投。自从狗啮一头落,断颈至今青血流。尔来相距三千秋,昼藏夜出如鸺留?。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水光惊辄堕。有时余血下点污,所遭之家家必破。我闻此语惊且疑,反祝疾飞无我祸。我思天地何茫茫,百物巨细理莫详。吉凶在人不在物,一蛇两头反为祥。却呼老婢炷灯火,卷帘开户清华堂。须臾云散众星出,夜静皎月流清光。

  【感二子〈嘉?六年〉】

  黄河一千年一清,岐山鸣凤不再鸣。自从苏梅二子死,天地寂默收雷声。百虫坏户不启蛰,万木逢春不发萌。岂无百鸟解言语,喧啾终日无人听。二子精思极搜抉,天地鬼神无遁情。及其放笔骋豪俊,笔下万物生光荣。古人谓此觑天巧,命短疑为天公憎。昔时李杜争横行,麒麟凤凰世所惊。二物非能致太平,须时太平然后生。开元天宝物盛极,自此中原疲战争。英雄白骨化黄土,富贵何止浮云轻。唯有文章烂日星,气凌山岳常峥嵘。贤愚自古皆共尽,突兀空留后世名。

  【读书〈嘉?六年〉】

  吾生本寒儒,老尚把书卷。眼力虽已疲,心意殊未倦。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篇章异句读,解诂及笺传。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初如两军交,乘胜方酣战。当其旗鼓催,不觉人马汗。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念昔始从师,力学希仕宦。岂敢取声名,惟期脱贫贱。忘食日已晡,燃薪夜侵旦。谓言得志后,便可焚笔砚。少偿辛苦时,惟事寝与饭。岁月不我留,一生今过半。中间尝忝窃,内外职文翰。官荣日清近,廪给亦丰羡。人情慎所习,鸩毒比安宴。渐追时俗流,稍稍学营办。杯盘穷水陆,宾客罗俊彦。自从中年来,人事攻百箭。非惟职有忧,亦自老可叹。形骸苦衰病,心志亦退懦。前时可喜事,闭眼不欲见。惟寻旧读书,简编多朽断。古人重温故,官事幸有间。乃知读书勤,其乐固无限。少而干禄利,老用忘忧患。又知物贵久,至宝见百炼。纷华暂时好,俯仰浮云散。淡泊味愈长,始终殊不变。何时乞残骸,万一免罪谴。买书载舟归,筑室颍水岸。平生颇论述,铨次加点窜。庶几垂后世,不默死刍豢。信哉蠹书鱼,韩子语非讪。

  【鹎デ词〈效王建作。嘉?六年〉】

  龙楼凤阙郁峥嵘,深宫不闻更漏声。红纱蜡烛愁夜短,绿窗鹎デ催天明。一声两声人渐起,金井辘轳闻汲水。三声四声促严妆,红靴玉带奉君王。万年枝软风露湿,上下枝间声转急。南衙促仗三卫列,九门放钥千官入。重城禁御锁池台,此鸟飞从何处来。君不见颍河东岸村陂阔,山禽野鸟常嘲哲。田家惟听夏鸡声,〈鹎デ,京西村人谓之夏鸡。〉夜夜垅头耕晓月。可怜此乐独吾知,眷恋君恩今白发。

  【初食鸡头有感〈嘉?六年〉】

  六月京师暑雨多,夜夜南风吹芡觜。凝祥池锁会灵园,仆射荒陂安可拟。〈京师卖五岳宫及郑州鸡头最为佳。〉争先园客采新苞,剖蚌得珠从海底。都城百物贵新鲜,厥价难酬与珠比。金盘磊落何所荐,滑台拨醅如玉体。自惭窃食万钱厨,满口飘浮嗟病齿。却思年少在江湖,野艇高歌菱荇里。香新味全手自摘,玉洁沙磨软还美。一瓢固不羡五鼎,万事适情为可喜。何时遂买颍东田,归去结茅临野水。

  【双井茶〈嘉?六年〉】

  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凤爪。穷腊不寒春气早,双井芽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红碧纱,十斤茶养一两芽。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犹须三日夸。宝云日注非不精,争新弃旧世人情。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宝不随时变易。君不见建溪龙凤团,不改旧时香味色。

  【赠李士宁〈治平四年〉】

  蜀狂士宁者,不邪亦不正,混世使人疑,诡谲非一行。平生不把笔,对酒时高咏,初如不著意,语出多奇劲。倾财解人难,去不道名姓。金钱买酒醉高楼,明月空床眠不醒。一身四海即为家,独行万里聊乘兴。既不采药卖都市,又不点石化黄金。进不干公卿,退不隐山林。与之游者,但爱其人,而莫见其术,安知其心?吾闻有道之士,游心太虚,逍遥出入,常与道俱。故能入火不热,入水不濡。尝闻其语,而未见其人也,岂斯人之徒欤?不然言不纯师,行不纯德,而滑稽玩世,其东方朔之流乎?

  【明妃小引】

  汉宫诸女严妆罢,共送明妃沟水头。沟上水声来不断,花随水去不回流。上马即知无返日,不须出塞始堪愁。

  【感事四首】

  老者觉时速,闲人知日长。日月本无情,人心有闲忙。努力取功名,断碑埋路傍。逍遥林下土,丘垅亦相望。长生既无药,浊酒且盈觞。

  空山一道士,辛苦学延龄。一旦随物化,反言仙已成。开填见空棺,谓已超青冥。尸解如蛇蝉,换骨蜕其形。既云须变化,何不任死生?

  仙境不可到,谁知仙有无?或乘九班虬,或驾五云车。朝倚扶桑枝,暮游昆仑墟。往来几万里,谁复遇诸涂?富贵不还乡,安事富贵欤。神仙人不见,魑魅与为徒。人生不免死,魂魄入幽都。仙者得长生,又云超太虚。等为不在世,与鬼亦何殊。得仙犹若此,何况不得乎?寄谢山中人,辛勤一何愚!

  莫笑学仙人,山中苦岑寂。试看青松鹤,何似朱门客。朱门炙手热,来者无时息。何尝问寒暑,岂暇谋寝食。强颜悦憎怨,择语防仇敌。众欲苦无厌,有求期必获。敢辞一身劳,岂塞天下责。风波卒然起,祸患藏不测。神仙虽杳茫,富贵竟何得!

  【新春有感寄常夷甫〈熙宁元年〉】

  余生本羁孤,自少已非壮。今而老且病,何用苦惆怅。误蒙三圣知,贪得过其量。恩私未知报,心志已凋丧。轩棠德不称,徒自取讥谤。岂若常夫子,一瓢安陋巷。身虽草莽间,名在朝廷上。惟余服德义,久已慕恬旷。矧亦有吾庐,东西正相望。不须驾柴车,自可策藜杖。坐惊颜鬓日摧颓,及取新春归去来。共载一舟浮野水,焦陂四面百花开。

  【升天桧〈熙宁元年〉】

  青牛西出关,老聃始著五千言;白鹿去升天,尔来忽已三千年。当时遗迹至今在,隐起苍桧犹依然。惟能乘变化,所以为神仙。驱鸾驾鹤须臾间,飘忽不见如云烟。奈何此鹿起平地,更假草木相攀缘。乃知神仙事茫昧,真伪莫究徒自传。雪霜不敢终古色,风雨有声当夏寒。境清物老自可爱,何必诡怪穷根源。

  【忆焦陂〈熙宁元年〉】

  焦陂荷花照水光,未到十里闻花香。焦陂八月新酒熟,秋水鱼肥?会如玉。清河两岸柳鸣蝉,直到焦陂不下船。笑向渔翁酒家保,金龟可解不须钱。明日君恩许归去,白头酣咏太平年。

  【赠许道人〈熙宁元年〉】

  洛城三月乱莺飞,颍阳山中花发时。往来车马游山客,贪看山花踏山石。紫云仙洞锁云深,洞中有人人不识。飘飘许子旌阳后,道骨仙风本仙胄。多年洗耳避世喧,独卧寒岩听山溜。至人无心不算心,无心自得无穷寿。忽来顾我何殷勤,笑我白发老红尘。子归为筑岩前室,待我明年乞得身。

  【送龙茶与许道人〈熙宁元年〉】

  颍阳道士青霞客,来似浮云去无迹。夜朝北斗太清坛,不道姓名人不识。我有龙团古苍璧,九龙泉深一百尺。凭君汲井试烹之,不是人间香味色。

  【驯鹿】

  朝渴饮清池,暮饱眠深栅。惭愧主人恩,自非杀身难报德。主人施恩不待报,哀尔胡为网罗获。蔼蔼动春阳,吾欲纵尔山之傍。岩崖雪尽飞泉溜,涧谷风吹百草香。饮泉?草当远去,山后山前射生户。

  【留题齐州舜泉〈熙宁三年〉】

  岸有时而为谷,海有时而为田,虞舜已殁三千年。耕田浚井虽鄙事,至今遗迹存依然。历山之下有寒泉,向此号泣于?天。无情草木亦改色,山川惨淡生灵烟。一朝垂衣正南面,皋夔稷契来联翩。功高德大被万世,今人过此犹留连。齐州太守政之暇,凿渠开沼疏清涟。游车击毂惟恐后,众卉乱发如争先。岂徒邦人知乐此,行客亦为留征轩。

  【山斋戏书绝句二首〈熙宁三年〉】

  蜜脾未满蜂采花,麦垅已深鸠唤雨。正是山斋睡足时,不觉花间日亭午。经春老病不出门,坐见群芳烂如雪。正当年少惜花时,日日春风吹石裂。

  【嘲少年惜花〈熙宁七年〉】

  纷纷红蕊落泥沙,少年何用苦咨嗟。春风自是无情物,肯为汝惜无情花?今年花落明年好,但见花开人自老。人老不复少,花开还更新。使花如解语,应笑惜花人。

  【出郊见田家蚕麦已成慨然有感〈熙宁□年〉】

  谁谓田家苦,田家乐有时。车鸣缫白茧,麦熟啭黄鹂。田家此乐几人知?幸独知之未许归。逢时得宠已逾分,报国无能徒尔为。收取玉堂挥翰手,却寻南亩把锄犁。

  【射生户〈予初至州,猎户有献狼豹者熙宁□年〉】

  射生户,前日献一豹,今日献一狼。豹因伤我牛,狼因食我羊。狼豹诚为害人物,县官赏之缣五疋。射生户,持缣归。为人除害固可赏,贪功趋利尔勿为!强弓毒矢无妄发,恐尔不识麒麟儿。

  【戏石唐山隐者〈熙宁□年〉】

  石唐仙室紫云深,颍阳真人此算心。真人已去升寥廓,岁岁岩花自开落。我昔曾为洛阳客,偶向岩前坐盘石。四字丹书万仞岩,神清之洞锁楼台。云深路绝无人到,鸾鹤今应待我来。
 


 
●卷十·居士集卷十
◎律诗六十首
  【送王汲宰蓝田〈景?元年〉】

  喧喧动车马,共出古都门。落日催行客,东风吹酒尊。树摇秦甸绿,花入辋川繁。若遇西来旅,时应问故园。

  【徽安门晓望】

  都门收宿雾,佳气郁葱葱。晓日寒川上,青山白雾中。楼台万瓦合,车马九衢通。恨乏登高赋,徒知京邑雄。

  【送孟都官知蜀州】

  名郎出粉闱,佳郡古关西。几驿秦亭尽,千山蜀鸟啼。朱轮照耕野,绿芋覆秋畦。向阙应东望,云深陇树迷。

  【南征回京至界上驿先呈城中诸友〈明道二年〉】

  朝云来少室,日暮向箕山。本以无心出,宁随倦客还。春归伊水绿,花晚洛桥间。谁有余尊酒,相期一解颜。

  【逸老亭】

  上相此忘荣,怡然物外情。池光开小幌,山翠入重城。野鸟窥华衮,春壶劳耦耕。枕前双雁没,雨外一川晴。解组金龟重,调琴赤鲤惊。虽怀安石趣,岂不为苍生!

  【广爱寺】

  都人布金地,绀宇岿然存。山气蒸经阁,钟声出国门。老杉春自绿,古壁雨先昏。应有幽人屐,来留石藓痕。

  【吊黄学士三首〈名鉴。明道元年〉】

  丽正雠书久,兰台约史成。迎亲就江水,厌直出承明。世德无双誉,诗豪第一评。风流今顿尽,响像忆平生。

  沈约多清瘦,文园仍病?。共疑天上召,更欲水边招。金马人相吊,长沙物易妖。秋风吹越树,归?自飘飘。

  自古兰衰早,因令蕙叹深。书遗茂陵稿,病作越乡吟。蒿里无春色,闽山蔽夕阴。空嗟埋玉树,赍志永沉沉。

  【雨后独行洛北〈明道元年〉】

  北阙望,明岚杂紫烟。归云向嵩岭,残雨过伊川。树绕芳堤外,桥横落照前。依依半荒苑,行处独闻蝉。

  【陪府中诸官游城南〈明道元年〉】

  一雨郊圻迥,新秋榆枣繁。田荒溪溜入,禾熟雀声喧。烧出空槎腹,人耕废庙垣。闲追向城客,落日隐高原。

  【智蟾上人游南岳〈天圣九年〉】

  终日念云壑,南归心浩然。青山入楚路,白水望湖田。野渡惟浮钵,山家少施钱。到时春尚早,收茗绿岩前。

  【送左殿丞入蜀】

  传闻蜀道难,行客若登天。紫竹深无路,黄花忽见川。闻禽嗟异域,问俗访耆年。欲识京都远,惟应望日边。

  【秋郊晓行】

  寒郊桑柘稀,秋色晓依依。野烧侵河断,山鸦向日飞。行歌采樵去,荷锸刈田归。秫酒家家熟,相邀白竹扉。

  【被牒行县因书所见呈寮友〈明道元年〉】

  周礼恤凶荒,轺车出四方。土龙朝祀雨,田火夜驱蝗。木落孤村迥,原高百草黄。乱鸦鸣古堞,寒雀聚空仓。桑野人行饣盍,鱼陂鸟下梁。晚烟茅店月,初日枣林霜。谨户催寒候,丛祠祷岁穰。不妨行览物,山水正苍茫。

  【缑氏县作〈明道元年〉】

  亭候彻郊畿,人家岭坂西。青山临古县,绿竹绕寒溪。道上行收穗,桑间晚溉畦。东皋有深趣,便拟卜幽栖。

  【又行次作〈明道元年〉】

  秋色满郊原,人行禾黍间,雉飞横断涧,烧响入空山。野水苍烟起,平林夕鸟还。嵩岚久不见,寒碧更孱颜。

  【送梅秀才归宣城】

  从学方年少,还家罄橐金。久为江北客,能作洛生吟。罢亚霜前稻,钅句?竹上禽。归帆何处落,应拂野梅林。

  【巩县陪祭献懿二后回孝义桥道中作〈明道二年〉】

  落日汉陵道,初寒惨暮飚。遥看山口火,暗渡洛川桥。不见新园树,空闻引葬箫。林鸦栖已定,犹此倦征镳。

  【送谢学士归阙〈明道二年〉】

  供帐拂朝烟,征鞍去莫攀。人醒风外酒,马度雪中关。旧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遥应行路者,偏识彩衣斑。

  【河南王尉西斋〈明道元年〉】

  寒斋日萧索,天外敞檐楹。竹雪晴犹覆,山窗夜自明。禽归窥野客,云去入重城。欲就陶潜饮,应须载酒行。

  【张主簿东斋〈明道元年〉】

  官舍掩寒扉,聊同隐者栖。溪流穿竹过,山鸟入城啼。宾主高谈胜,心冥外物齐。惟应朝枕梦,长厌隔邻鸡。

  【留守相公祷雨九龙祠应时获澍呈府中同寮〈明道元年〉】

  古木郁沉沉,祠亭相衮临。雷驱山外响,云结日边阴。??来初合,依微势稍深。土膏潜动脉,野气欲成霖。陇上连云色,田家击壤音。明光应奏瑞,黄屋正焦心。帝邑山川美,离宫万瓦森。废沟鸣故苑,红花发青林。南亩犹须劝,余春尚可寻。应容后车客,时作洛生呤。

  【春日独游上林院后亭见樱桃花奉寄希深圣俞仍酬递中见寄之什〈景?元年〉】

  昔日寻春地,今来感岁华。人行已荒径,花发半枯槎。高榭林端出,残阳水外斜。聊持一尊酒,徒倚忆天涯。

  【独至香山忆谢学士〈景?元年〉】

  伊水弄春沙,山临水上斜。曾为谢公客,遍入梵王家。阴涧初生草,春?自落花。却寻题石处,岁月已堪嗟。

  【春晚同应之偶至普明寺小饮作】

  偶来林下径,共酌竹间亭。积雨添方沼,残花点绿萍。野阴侵席润,芳气袭人醒。禽鸟休惊顾,都忘兀尔形。

  【黄河八韵寄呈圣俞〈明道二年〉】

  河水激箭险,谁言航苇游。坚冰驰马渡,伏浪卷沙流。树落新摧岸,湍惊忽改洲。凿龙时退鲤,涨潦不分牛。万里通槎汉,千帆下漕舟。怨歌今罢筑,故道失难求。滩急风逾响,川寒雾不收。讵能穷禹迹,空欲问张侯。

  【和应之同年兄秋日雨中登广爱寺阁寄梅圣俞〈明道二年〉】

  经年都洛与君交,共许诗中思最豪。旧社更谁能拥鼻,新秋有客独登高。径兰欲谢悲零露,篱菊空开乏冻醪。纵使河阳花满县,亦应留滞感潘毛。

  【晚过水北】

  寒川消积雪,冻浦渐通流。日暮人归尽,沙禽上钓舟。

  【罢官西京回寄河南张主簿〈景?元年〉】

  归客下三川,孤邮暂解鞍。鸟声催暮急,山气欲晴寒。已作愁霖咏,犹怀祖帐欢。更闻溪溜响,疑是石楼滩。

  【寄西京张法曹〈景?元年〉】

  幕府三年客,群居几日亲。初分阙口路,犹见洛阳人。垅麦晴将秀,田花晚自春。向家行渐近,岂复倦征轮。

  【离彭婆值雨投临汝驿回寄张九屯田司录〈景?元年〉】

  投馆野花边,羸骖晚不前。山桥断行路,溪雨涨春田。树冷无栖鸟,村深起暮烟。洛阳山已尽,休更望伊川。

  【朱家曲】

  朱家曲,自许县北门上赤坂冈,分道西行,入小路三十里,有村市临古河,商贾之贩京师者,舟车皆会此。居民繁杂,宛然如江乡。予以事偶至此,宿旅邸,明日遂赴京师。

  行人傍衰柳,路向古河穷。桑柘田畴美,渔商市井通。薪歌晚入浦,舟子夜乘风。旅舍孤烟外,天京王气中。山川许国近,风俗楚乡同。宿客鸡鸣起,驱车犹更东。

  【行至椹涧作〈景?元年〉】

  霜后叶初鸣,羸骖远涧行。川原人远近,禾黍日晴明。病质惊残岁,归涂厌暮程。空林聚寒雀,疑已作春声。

  【送谢希深学士北使〈景?元年〉】

  汉使入幽燕,风烟两国间。山河持节远,亭障出强闲。征马闻笳跃,雕弓向月弯。御寒低便面,赠客解刀环。鼓角云中垒,牛羊雪外山。穹庐鸣朔吹,冻酒发朱颜。塞草生侵碛,春榆绿满关。应须雁北向,方值使南还。

  【送贾推官赴绛州〈景?二年〉】

  白云汾水上,人北雁南飞。行李山川远,风霜草木腓。郡斋宾榻挂,幕府羽书稀。最有题舆客,偏思玉麈挥。

  【送张如京知安肃军〈景?二年〉】

  相逢旧从事,新命忽临戎。界上山河壮,军中鼓角雄。朔风驰骏马,塞雪射惊鸿。试取封侯印,何如笔砚功。

  【送威胜军张判官〈景?二年〉】

  北地不知春,惟看榆叶新。岑牟多武士,玉麈重嘉宾。野??惊行客,烽烟入远尘。系书沙上雁,时寄日边人。

  【送同年史褒之武功尉】

  久作游边客,常悲入塞笳。今兹一尉远,犹困折腰嗟。白马关中道,青天栈外家。过秦应吊古,惟有故山斜。

  【送祝熙载之东阳主簿〈景?元年〉】

  吴江通海浦,画舸候潮归。叠鼓山间响,高帆鸟外飞。孤城秋枕水,千室夜鸣机。试问远家客,辽东今是非?

  【郑十一先辈赴四明幕〈景?元年〉】

  梁汉褒斜险,夫君畏远游。家临越山下,帆入海潮头。岸柳行稍尽,江莼归渐秋。故乡看衣锦,宁羡李膺舟。

  【送丁元珍峡州判官〈景?元年〉】

  为客久南方,西游更异乡。江通蜀国远,山闭楚祠荒。油幕无军事,清猿断客肠。惟应陪主诺,不费日飞觞。

  【送楚建中颍州法曹〈景?元年〉】

  冠盖盛西京,当年相府荣。曾陪鹿鸣宴,遍识洛阳生。共叹长沙讠?,空存许劭评。堪嗟桃李树,何日见阴成。

  【送王尚恭隰州幕〈景?元年〉】

  去国初游宦,从军苦寂寥。愁云带城起,画角向山飘。秋劲方驰马,春寒正袭貂。遥知为客恨,应赖酒杯消。

  【送王尚?三原尉〈景?元年〉】

  初仕便西辕,骊驹两佩环。山河识天府,风雨度函关。桑柘千畴富,人烟万井闲。欲为京洛咏,应苦簿书间。

  【送余姚陈寺丞最】

  铜墨佩腰间,中流望若仙。鸣蝉汴河柳,画鹤越乡船。下濑逢江雁,瞻氛落海鸢。山川仍客思,尽入隐侯篇。

  【送廖八下第归衡山〈景?元年〉】

  曾作关中客,尝窥百二疆。自言秦陇水,能断楚人肠。失意倦京国,羁愁成鬓霜。何如伴征雁,日日向衡阳。

  【夏侯彦济武陟尉〈景?元年〉】

  风烟地接怀,井邑富田垓。河近闻冰坼,山高见雨来。官闲同小隐,酒美足衔杯。好去东篱菊,迎霜正欲开。

  【远山】

  山色无远近,看山终日行。峰峦随处改,行客不知名。

  【宋宣献公挽词三首〈康定元年〉】

  望系朝廷重,文推天下工。清名畏杨绾,故事问胡公。物议垂为相,风流顿已穷。仁言博哉利,献替有遗忠。

  识度推明哲,风猷蔼缙绅。何言止中寿,遂不秉洪钧。翰墨时争宝,词章晚愈新。哭哀文伯母,悲感路傍人。

  结发逢明主,驰声著两朝。奠楹先有梦,升屋岂能招。赠服三公衮,兼荣七叶貂。春风笳鼓咽,松柏助萧萧。

  【初出真州泛大江作〈景?三年〉】

  孤舟日日去无穷,行色苍茫杳霭中。山浦转帆迷向背,夜江看斗辨西东。氵彪田渐下云间雁,霜日初丹水上枫。莼菜鲈鱼方有味,远来犹喜及秋风。

  【江行赠雁〈景?三年〉】

  云间征雁水间栖,?缴方多羽翼微。岁晚江湖同是客,莫辞伴我更南飞。

  【松门〈景?四年〉】

  岛屿松门数里长,悬崖对起碧峰双。可怜胜境当穷塞,翻使留人恋此邦。乱石惊滩喧醉枕,浅沙明月入船窗。因游始觉南来远,行尽荆江见蜀江。

  【下牢津】

  依依下牢口,古戍郁嵯峨。入峡江渐曲,转滩山更多。白沙飞白鸟,青障合青萝。迁客初经此,愁词作楚歌。

  【龙溪】

  潺潺出乱峰,演漾绿萝风。浅濑寒难涉,危槎路不通。朝云起潭侧,飞雨遍江中。更欲寻源去,山深不可穷。

  【劳停驿】

  孤舟转山曲,豁尔见平川。树杪帆初落,峰头月正圆。荒烟几家聚,瘦野一刀田。行客愁明发,惊滩鸟道前。

  【黄溪夜泊】

  楚人自古登临恨,暂到愁肠已九回。万树苍烟三峡暗,满川明月一猿哀。非乡况复惊残岁,慰客偏宜把酒杯。行见江山且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

  【望州坡〈景?三年〉】

  闻说夷陵人为愁,共言迁客不堪游。崎岖几日山行倦,却喜坡头见峡州。
 


 
●卷十一·居士集卷十一
◎律诗五十七首
  【初至夷陵答苏子美见寄〈景?三年〉】

  三峡倚岩?尧,同迁地最遥。物华虽可爱,乡思独无聊。江水流青嶂,猿声在碧霄。野篁抽夏笋,丛橘长春条。未腊梅先发,经霜叶不凋。江云愁蔽日,山雾晦连朝。斫谷争收漆,梯林斗摘椒。巴ク船贾集,蛮市酒旗招。时节同荆俗,民风载楚谣。俚歌成调笑,扌祭鬼聚喧嚣。〈夷陵之俗多淫奔,又好祠祭。每遇祠时,里民数百共饣?其余,里语谓之扌祭鬼,因此多成斗讼。〉得罪宜投裔,包羞分折腰。光阴催晏岁,牢落惨惊飚。白发新年出,朱颜异域销。县楼朝见虎,官舍夜闻?。寄信无秋雁,思归望斗杓。须知千里梦,长绕洛川桥。

  【冬至后三日陪丁元珍游东山寺〈景?三年〉】

  幕府文书日已希,清尊岁晏喜相摧。寒山带郭穿松路,瘦马寻春踏雪泥。翠藓苍崖森古木,绿萝盘石暗深溪。为贪赏物来犹早,迎腊梅花吐未齐。

  【送前巫山宰吴殿丞〈字照邻景?三年〉】

  俊域当年仰下风,天涯今日一尊同。高文落笔妙天下,清论挥犀服坐中。江上挂帆明月峡,云间谒帝紫微宫。山城寂寞少嘉客,喜见琼枝慰病翁。

  【龙兴寺小饮呈表臣元珍〈景?三年〉】

  平日相从乐会文,博枭壶马占朋分。罚筹多似昆阳矢,酒令严于细柳军。蔽日雪云犹??,欲晴花气渐氛氲。一尊万事皆豪末,蜾?螟蛉岂足云。

  【县舍不种花惟栽楠木冬青茶竹之类因戏书七言四韵〈景?四年〉】

  结绶当年仕两京,自怜年少体犹轻。伊川洛浦寻芳遍,魏紫姚黄照眼明。客思病来生白发,山城春至少红英。芳丛密叶聊须种,犹得萧萧听雨声。

  【至喜堂新开北轩手植楠木两株走笔呈元珍表臣〈景?四年〉】

  为怜碧砌宜佳树,自?苍苔选绿丛。不向芳菲趁开落,直须霜雪见青葱。披条泫转清晨露,响叶萧骚半夜风。时扫浓阴北窗下,一枰闲且伴衰翁。

  【戏答元珍〈景?四年〉】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初晴独游东山寺五言六韵〈景?四年〉】

  日暖东山去,松门数里斜。山林隐者趣,钟鼓梵王家。地僻迟春节,风晴变物华。云光渐容与,鸟ミ已交加。冰下泉初动,烟中茗未芽。自怜多病客,来探欲开花。

  【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景?三年〉】

  萧条鸡犬乱山中,时节峥蝾忽已穷。游女髻鬟风俗古,野巫歌舞岁年丰。〈夷陵俗朴陋,惟岁暮祭鬼,则男女数百相从而乐饮,妇女竞为野服以相游嬉。

  平时都邑今为陋,敌国江山昔最雄。〈三国时,吴蜀战争于此。〉荆楚先贤多胜迹,不辞携酒问邻翁。〈处士何参居县舍西,好学,多知荆楚故事。〉

  【夷陵书事寄谢三舍人〈景?四年〉】

  春秋楚国西偏境,陆羽《茶经》第一州。紫箨青林长蔽日,绿丛红橘最宜秋。道涂处险人多负,邑屋临江俗善泅。猎市渔盐朝暂合,淫祠箫鼓岁无休。风鸣烧入空城响,雨恶江崩断岸流。月出行歌闻调笑,花开啼鸟乱钅句?。黄牛峡口经新岁,白玉京中梦旧游。曾是洛阳花下客,欲夸风物向君羞。

  【戏赠丁判官〈景?四年〉】

  西陵江口折寒梅,争劝行人把一杯。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

  【寄梅圣俞〈景?四年〉】

  青山四顾乱无涯,鸡犬萧条数百家。楚俗岁时多杂鬼,蛮乡言语不通华。绕城江急舟难泊,当县山高日易斜。击鼓踏歌成夜市,邀龟卜雨趁烧?。丛林白昼飞妖鸟,庭砌非时见异花。惟有山川为胜绝,寄人堪作画图夸。

  【离峡州后回寄元珍表臣〈宝元元年〉】

  经年迁谪厌荆蛮,惟有江山兴未阑。醉里人归青草渡,梦中船下武牙滩。野花零落风前乱,飞雨萧条江上寒。荻笋时鱼方有味,恨无佳客共杯盘。

  【再至西都〈庆历四年〉】

  伊川不到十年间,鱼鸟今应怪我还。浪得浮名销壮节,羞将白发见青山。野花向客开如笑,芳草留人意自闲。却到谢公题壁处,向风清泪独潺潺。

  【过钱文僖公白莲庄〈庆历四年〉】

  城南车马地,行客过徘徊。野水寒犹入,余花晚自开。命宾曾授简,开府最多才。今日西州路,何人更独来。

  【谢公挽词三首〈康定元年〉】

  始见行春旆,俄闻引葬箫。笑言犹在耳,魂魄遂难招。天象奎星暗,辞林玉树凋。朔风吹霰雪,铭?共飘飘。

  前日宾斋宴,今晨奠柩觞。死生公自达,存殁世徒伤。旧国难归葬,余赀不给丧。平生公辅志,所得在文章。

  乐事与良辰,平生爱洛滨。泉台一闭夜,蒿里不知春。翰墨犹新泽,图书已素尘。堪怜寝门哭,犹有旧时宾。

  【愁牛岭】

  邦人尽说畏愁牛,不独牛愁我亦愁。终日下山行百转,却从山脚望山头。

  【寄子山待制二绝〈庆历五年〉】

  留滞西山独可嗟,残春过尽始还家。落花纵有那堪醉,何况归时无落花。闻君屡醉赏红英,落尽残花酒未醒。嗟我落花无分看,莫嫌狼藉扫中庭。

  【寄秦州田元均〈庆历五年〉】

  由来边将用儒臣,坐以威名抚汉军。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著耕耘。梦回夜帐闻羌笛,诗就高楼对陇云。莫忘镇阳遗爱在,北潭桃李正氛氲。

  【送沈待制邈陕西都运〈庆历五年〉】

  几岁疮痍近息兵,经营方喜得时英。从来汉粟劳飞?免,当使秦人自战耕。道左旌旗诸将列,马前弓剑六蕃迎。知君材力多闲暇,剩听《阳关》醉后声。

  【栾城遇风效韩孟联句体〈庆历五年〉】

  岁暮氛霾恶,冬余气候争。吹嘘回暖律,号令发新正。远响来犹渐,狂奔势益横。颓城鏖战鼓,掠野过阴兵。扫荡无余霭,颠摧鲜立茎。五山摇岌丛,九鼎沸煎烹。玉石焚冈裂,波涛卷海倾。遥听午合市,争呼夜惊营。惨极云无色,阴穷火自生。电鞭时砉划,雷轴助喧轰。孔窍千声出,阴幽百怪呈。狐妖凭苍莽,鬼焰走青荧。奋怒神增悚,中休耳暂清。胡兵占月晕,江客候鼍鸣。飘叶千艘失,飞空万瓦轻。猎豪添马健,舶稳想帆征。畏压频移席,阴祈屡整樱。冻消初醒蛰,枯活欲抽萌。病体愁山馆,春寒赖酒铛。鸡号天地白,登垅看晴明。

  【过中渡二首〈庆历五年〉】

  中渡桥边十里堤,寒蝉落尽柳条衰。年年塞下春风晚,谁见轻黄弄色时。得归还自叹淹留,中渡桥边柳拂头。记得来时桥上过,断冰残雪满河流。

  【自河北贬滁州初入汴河闻雁〈庆历五年〉】

  阳城淀里新来雁,趁伴南飞逐越船。野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

  【自勉〈庆历五年〉】

  引水浇花不厌勤,便须已有镇阳春。官居处处如邮传,谁得三年作主人。

  【席上送刘都官〈庆历五年〉】

  都城车马日喧喧,虽有离歌不惨颜。岂似客亭临野岸,暂留尊酒对青山。天街树绿腾归骑,玉殿霜清缀晓班。莫忘西亭曾醉处,月明风溜响潺潺。

  【寄刘都官】

  别后山光寒更绿,秋深酒美色仍清。绕亭黄菊同君种,独对残芳醉不成。

  【书王元之画像侧〈在琅琊山庆历六年〉】

  偶然来继前贤迹,信矣皆如昔日言。诸县丰登少公事,一家饱暖荷君恩。想公风采常如在,顾我文章不足论。名姓已光青史上,壁间容貌任尘昏。〈公贬滁州,谢上表云:“诸县丰登,苦无公事。一家饱暖,共荷君恩。”〉

  【送京西提刑赵学士〈庆历六年〉】

  题舆尝屈佐留京,揽辔今行按属城。楚馆尚看淮月色,嵩云应过虎关迎。春寒酒力风中醒,日暖梅香雪后清。野俗经年留惠爱,莫辞临别醉冠倾。

  【寄题宜城县射亭〈庆历六年〉】

  作邑三年事事勤,宜城风物自君新。已能为政留遗爱,何必栽花遗后人。蔼若芝兰芳可袭,温如金玉粹而纯。友朋欣慕自如此,何况斯民父母亲。

  【丰乐亭游春三首〈庆历七年〉】

  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

  春云淡淡日辉辉,草惹行襟絮拂衣。行到亭西逢太守,篮舆酩酊插花归。

  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谢判官幽谷种花〈庆历七年〉】

  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

  【画眉鸟】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怀嵩楼新开南轩与郡僚小饮〈庆历七年〉】

  绕郭云烟匝几重,昔人曾此感怀嵩。霜林落后山争出,野菊开时酒正浓。解带西风飘画角,倚阑斜日照青松。会须乘醉携嘉客,踏雪来看群玉峰。

  【送张生〈庆历七年〉】

  一别相逢十七春,颓颜衰发互相询。江湖我再为迁客,道路君犹困旅人。老骥骨奇心尚壮,青松岁久色逾新。山城寂寞难为礼,浊酒无辞举爵频。

  【田家】

  绿桑高下映平川,赛罢田神笑语喧。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

  【别滁〈庆历八年〉】

  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

  【答谢判官独游幽谷见寄〈庆历八年〉】

  闻道西亭偶独登,怅然怀我未忘情。新花自向游人笑,啼鸟犹为旧日声。因拂醉题诗句在,应怜手种树阴成。须知别后无由到,莫厌频携野客行。

  【招许主客〈庆历八年〉】

  欲将何物招嘉客,惟有新秋一味凉。更扫广庭宽百亩,少容明月放清光。楼头破鉴看将满,瓮面浮蛆拨已香。仍约多为诗准备,共防梅老敌难当。

  【金凤花】

  忆绕朱阑手自栽,绿丛高下几番开。中庭雨过无人迹,狼藉深红点绿苔。

  【鹭鸶】

  风格孤高尘外物,性情闲暇水边身。尽日独行溪浅处,青苔白石见纤鳞。

  【野鹊】

  鲜鲜毛羽耀朝辉,红粉墙头绿树枝。日暖风轻言语软,应将喜报主人知。

  【木芙蓉】

  种处雪消春始动,开时霜落雁初过。谁栽金菊丛相近,织出新番蜀锦窠。

  【樵者】

  云际依依认旧林,断崖荒磴路难寻。西山望见朝来雨,南涧归时渡处深。

  【咏雪〈庆历八年〉】

  至日阳初复,丰年瑞遽臻。飘?初未积,散漫忽无垠。万木青烟灭,千门白昼新。往来冲更合,高下著何匀。望好登长榭,平堪走画轮。马寒毛缩?胃,弓劲力添钧。客醉看成眩,儿娇咀且颦。虚堂明永夜,高阁照清晨。树石诗翁对,川原猎骑陈。冻狐迷旧穴,饥雀噪空?。此土偏宜稼,而予滥长人。应须待和暖,载酒共行春。

  【送杨先辈登第还家〈皇?元年〉】

  解榻方欣待隽英,挂帆千里忽南征。锦衣白日还家乐,鹤发高堂献寿荣。残雪楚天寒料峭,春风淮水浪峥嵘。知君归意先飞鸟,莫惜停舟酒屡倾。

  【初至颍州西湖种瑞莲黄杨寄淮南转运吕度支发运许主客〈皇?元年〉】

  平湖十顷碧琉璃,四面清阴乍合时。柳絮已将春去远,海棠应恨我来迟。啼禽似与游人语,明月闲撑野艇随。每到最佳堪乐处,却思君共把芳卮。

  【三桥诗〈皇?元年新作三桥而名之,既而又为之诗。〉·宜远】

  朱阑明绿水,古柳照斜阳。何处偏宜望,清涟对女郎。

  【三桥诗·飞盖】

  鸣驺入远树,飞盖渡长桥。水阔鹭双起,波明鱼自跳。

  【三桥诗·望佳】

  轻舟转孤屿,幽浦漾平波。回看望佳处,归路逐渔歌。

  【答通判吕太博〈皇?元年〉】

  千顷芙蕖盖水平,〈郡治荷花,四望极目。〉扬州太守旧多情。画盆围处花光合,〈予尝采莲千朵,插以画盆,围绕坐席。〉红袖传来酒令行。〈又尝命坐客传花,人摘一叶,叶尽处饮,以为酒令。〉舞踏落晖留醉客,歌迟檀板换新声。如今寂寞西湖上,雨后无人看落英。

  【祈雨晓过湖上〈皇?二年〉】

  清晨驱马思悠然,渺渺平湖碧玉田。晓日未升先起雾,绿阴初合自生烟。身闲始觉时光好,春去犹余物色研。更待四郊甘雨足,相随箫鼓乐丰年。
 


 
●卷十二·居士集卷十二
◎律诗五十六首
  【送谢中舍二首〈皇?元年〉】

  滁南幽谷抱山斜,我凿清泉子种花。故事已传遗老说,世人今作画图夸。金闺引籍子方壮,白发盈簪我可嗟。试问弦歌为县政,何如尊俎乐无涯。

  喜闻嘉誉蔼淮ヂ,又看吴帆解画船。陇亩遗民谈旧政,江山余思入新篇。人生白首吾今尔,仕路青云子勉旃。举棹南风吹酒醒,离觞莫惜少留连。

  【酬张器判官泛溪】

  园林初夏有清香,人意乘闲味愈长。日暖鱼跳波面静,风轻鸟语树阴凉。野亭飞盖临芳草,曲渚回舟带夕阳。所得平时为郡乐,况多嘉客共衔觞。

  【西园石榴盛开】

  荒台野径共跻攀,正见榴花出短垣。绿叶晚莺啼处密,红房初日照时繁。最怜夏景铺珍簟,尤爱晴香入睡轩。乘兴便当携酒去,不须旌骑拥车辕。

  【西湖戏作示同游者〈皇?元年〉】

  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梦中作】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

  【秀才欧世英惠然见访于其还也聊以赠之〈皇?元年〉】

  相逢十年旧,暂喜一尊同。昔日青衫令,今为白发翁。俟时君子守,求士有司公。况子之才美,焉能久困穷。

  【送杨君之任永康】

  剑峰云栈未尝行,图画曾看已可惊。险若登天悬鸟道,下临无地泻江声。折腰莫以微官耻,为政须通异俗情。况子多才兼美行,荐章期即达承明。

  【纪德陈情上致政太傅杜相公二首〈皇?二年〉】

  俭节清名世绝伦,坐令风俗可还淳。貌先年老因忧国,事与心违始乞身。四海仪刑瞻旧德,一尊谈笑作闲人。铃斋幸得亲师席,东向时容问治民。

  事国一心勤以瘁,还家五福寿而康。风波已出凭忠信,松柏难凋耐雪霜。昔日青衫遇知己,今来白首再升堂。里门每入从千骑,宾主俱荣道路光。

  【太傅杜相公索聚星堂诗谨成〈皇?二年〉】

  楚肆固知难?玉,丘门安敢辄论诗。藏之十袭真无用,报以双金岂所宜。已恨语言多猥冗,况因杯杓正淋漓。愿投几格资ㄉ噱,欲展须于欲睡时。

  【和太傅杜相公宠示之作〈皇?二年〉】

  平生孤拙荷公知,敢向公前自?诗?忧患飘流诚已甚,文辞衰落固其宜。非高仅比巴音下,少味还同鲁酒漓。两辱嘉篇永为宝,岂惟荣耀诧当时。

  【太傅杜相公有答兖州待制之句其卒章云独无风雅可流传因辄成〈皇?二年〉】

  南都已见成新集,东鲁休嗟未作诗。霖雨曾为天下福,甘棠何止郡人思。元刘事业时无取,姚宋篇章世不知。二美惟公所兼有,后生何者欲攀追。

  【依韵答杜相公宠示之作〈皇?三年〉】

  醉翁丰乐一闲身,憔悴今来汴水滨。每听鸟声知改节,因吹柳絮惜残春。平生未省降诗敌,到处何尝诉酒巡。壮志销磨都已尽,看花翻作饮茶人。

  【依韵和杜相公喜雨之什〈皇?三年〉】

  岁时丰俭若循环,天幸非由拙政然。一雨虽知为美泽,三登犹未补凶年。桑阴蔽日交垂路,麦穗含风秀满田。千里郊原想如画,正宜携酒望晴川。

  【谢太傅杜相公宠示嘉篇〈皇?三年〉】

  凛凛节奇霜涧柏,昭昭心莹玉壶冰。正身尚可清风俗,当暑何须厌郁蒸。麈柄屡挥容请益,龙门虽峻忝先登。立朝行己师资久,宁止篇章此服膺。

  【答杜相公宠示去思堂诗〈皇?三年〉】

  当年丞相倦洪钧,弭节初来颍水。惟以琴尊乐嘉客,能将富贵比浮云。西溪水色春长绿,北渚花光暖自薰。去思堂在北渚之北,临西溪。溪,晏公〈所开也。〉得载公诗播人口,去思从此四夷闻。

  【答太傅相公见赠长韵〈皇?三年〉】

  踪迹本羁单,登门二十年。平生任愚拙,自进耻因缘。忧患经多矣,疲驽尚勉旃。凋零莺谷友,〈修与尹师鲁、苏子美同出门下。〉憔悴雁池边。忽忽良时失,区区俗虑阗。公斋每偷暇,师席屡攻坚。善诲常无倦,余谈亦可编。〈每接公论议,皆立朝行己之节。至于谈笑之间,亦多记朝廷故事。皆可纪录,以贻后生。〉仰高虽莫及,希骥岂非贤。报国如乖愿,归耕宁买田。期无辱知己,肯逐利名迁?

  【借观五老诗次韵为谢〈皇?三年〉】

  脱遗轩冕就安闲,笑傲丘园纵倒冠。白发忧民虽种种,丹心许国尚桓桓。鸿冥得路高难慕,松老无风韵自寒。闻说优游多倡和,新篇何惜尽传看?

  【答杜相公惠诗〈皇?三年〉】

  药苗本是山家味,茶具偏于野客宜。敢以微诚将薄物,少资清兴入新诗。言无俗韵精而劲,笔有神锋老更奇。二宝收藏传百世,岂惟荣耀诧当时。

  【去思堂手植双柳今已成阴因而有感〈至和元年〉】

  曲阑高柳拂层檐,却忆初栽映碧潭。人昔共游今孰在,树犹如此我何堪!壮心无复身从老,世事都销酒半酣。后日更来知有几,攀条莫惜驻征骖。

  【和陆子履再游城西李园〈至和二年〉】

  京师花木类多奇,常恨春归人不归。车马喧喧走尘土,园林处处锁芳菲。残红已落香犹在,羁客多伤涕自挥。我亦悠然无事者,约君联骑访郊圻。

  【内直对月寄子华舍人持国廷评〈至和二年〉】

  禁署沉沉玉漏传,月华云表溢金盘。纤埃不隔光初满,万物无声夜向阑。莲烛烧残愁梦断,蕙炉薰歇觉衣单。水精宫锁黄金阙,故比人间分外寒。

  【答子华舍人退朝小饮官舍〈至和二年〉】

  玉阶朝罢卷晨班,官舍相留一笑间。与世渐疏嗟已老,得朋为乐偶偷闲。红笺搦管吟红药,绿酒盈尊舞绿鬟。自是风情年少事,多惭白发与苍颜。

  【内直晨出便赴奉慈斋宫马上口占〈至和二年〉】

  凌晨更直九门开,驱马悠悠望禁街。霜后楼台明晓日,天寒烟雾著宫槐。山林未去犹贪宠,尊酒何时共放怀。已觉萧条悲晚岁,更怜衰病怯清斋。

  【景灵朝谒从驾还宫〈至和元年〉】

  琳馆清晨蔼瑞氛,玉旒朝罢奏韶、钧。绿槐夹路飞黄盖,翠辇鸣鞘向紫宸。金阙日高犹泫露,彩旗风细不惊尘。自惭白首追时彦,行近储胥忝侍臣。

  【忆滁州幽谷】

  滁南幽谷抱千峰,高下山花远近红。当日辛勤皆手植,而今开落任春风。主人不觉悲华发,野老犹能说醉翁。谁与援琴亲写取,夜泉声在翠微中。

  【和韩学士襄州闻喜亭置酒】

{山截}?高城汉水边,登临谁与共跻攀。清川万古流不尽,白鸟双飞意自闲。可笑沉碑忧岸谷,谁能把酒对江山。少年我亦曾游目,风物今思一梦还。

  【寄题梅龙图滑州溪园〈嘉?元年〉】

  闻说溪园景渐佳,遥知清兴已无涯。饮阑归骑多乘月,雪后寻春自探花。百啭黄鹂消永日,双飞白鸟避鸣笳。平生喜接君酬唱,不得尊前咏落霞。

  【奉使道中五言长韵〈至和二年〉】

  初旭瑞霞烘,都门祖帐供。亲持使者节,晓出大明宫。城阙青烟起,楼台白雾中。绣鞯骄跃跃,貂袖紫蒙蒙。朔野惊飙惨,边城画角雄。过桥分一水,回首羡南鸿。地理山川隔,天文日月同。儿童能走马,妇女亦腰弓。度险行愁失,盘高路欲穷。山深闻唤鹿,林黑自生风。松壑寒逾响,冰溪咽复通。望平愁驿迥,野旷觉天穹。骏足来山北,轻禽出海东。合围飞走尽,移帐水泉空。讲信邻方睦,尊贤礼亦隆。斫冰烧酒赤,冻脍缕霜红。白草经春在,黄沙尽日?。新年风渐变,归路雪初融。祗事须强力,嗟予乃病翁。深惭汉苏武,归国不论功。

  【奉使契丹初至雄州〈至和二年〉】

  古关衰柳聚寒鸦,驻马城头日欲斜。犹去西楼二千里,行人到此莫思家。

  【奉使契丹回出上京马上作〈至和二年〉】

  紫貂裘暖朔风惊,潢水冰光射日明。笑语同来向公子,马头今日向南行。

  【送渭州王龙图〈至和二年〉】

  汉军十万控山河,玉帐优游暇日多。夷狄从来怀信义,庙堂今不用干戈。吟余画角吹残月,醉里红灯炫绮罗。此乐直须年少壮,嗟余心志已蹉跎。

  【李留后家闻筝坐上作】

  余少时,尝闻一钧容老乐工筝声,与时人所弹绝异,云是前朝教坊旧声,其后不复闻。至此始复一闻也。

  不听哀筝二十年,忽逢纤指弄鸣弦。绵蛮巧啭花间舌,呜咽交流冰下泉。尝谓此声今已绝,问渠从小自谁传?尊前笑我闻弹罢,白发萧然涕泫然。

  【送郓州李留后】

  北州遗颂蔼嘉声,东土还闻政有成。组甲光寒围夜帐,彩旗风暖看春耕。金钗坠鬓分行立,玉麈高谈四坐倾。富贵常情谁不羡,爱君风韵有余清。

  【子华学士亻暴直未满遽出馆伴病夫遂当轮宿辄成拙句奉呈〈嘉?二年〉】

  万钉宝带烂腰?,赐宴新陪一笑欢。金马并游年最少,玉堂初直夜犹寒。自嗟零落凋颜鬓,晚得飞翔接羽翰。今日遽闻催递宿,不容多病养衰残。

  【礼部贡院阅进士就试〈嘉?二年〉】

  紫案焚香暖吹轻,广庭清晓席群英。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乡里献贤先德行,朝廷列爵待公卿。自惭衰病心神耗,赖有群公鉴裁精。

  【和梅圣俞元夕登东楼〈嘉?二年〉】

  游豫恩同万国欢,新年佳节候初还。华灯烁烁春风里,黄伞亭亭瑞雾间。可爱清光澄夜色,遥知喜气动天颜。自怜曾预称觞列,独宿冰厅梦帝关。

  【再和〈嘉?二年〉】

  禁城车马夜喧喧,闲绕危阑去复还。遥望觚棱烟霭外,似闻天乐梦魂间。岂无尊酒当佳节,况有朋欢慰病颜。待得归时花在否?春禽檐际已关关。

  【又和〈嘉?二年〉】

  凭高寓目偶乘闲,ㄚ服游人见往还。明月正临双阙上,行歌遥听九衢间。黄金络马追朱?,红烛笼纱照玉颜。与世渐疏嗟老矣,佳辰乐事岂相关。

  【忆鹤呈公仪〈嘉?二年〉】

  一笑相欢乐得朋,诵君双鹤句尤清。高怀自喜凌云格,俗耳谁思警露声。所好与时虽异趣,累心于物岂非情。归休约我携琴去,共看婆娑舞月明。

  【答王禹玉见赠〈嘉?二年〉】

  昔时叨入武成宫,曾看挥毫气吐虹。梦寐闲思十年旧,笑谈今此一尊同。喜君新赐黄金带,顾我宜为白发翁。自古荐贤为报国,幸依精识士称公。

  【答王内翰范舍人〈嘉?二年〉】

  相从一笑欢无厌,屡获新篇喜可涯。自昔居前诮糠秕,幸容相倚愧蒹葭。白麻诏令追三代,青史文章自一家。我亦谏垣新忝命,君恩未报发先华。

  【戏答圣俞持烛之句〈嘉?二年〉】

  辱君赠我言虽厚,听我酬君意不同。病眼自憎红蜡烛,何人肯伴白须翁。花时浪过如春梦,酒敌先甘伏下风。惟有吟哦殊不倦,始知文字乐无穷。

  【小桃】

  雪里花开人未知,摘来相顾共惊疑。便当索酒花前醉,初见今年第一枝。

  【戏书〈嘉?二年〉】

  支离多病叹衰颜,赖得群居一笑欢。人老思家甚年少,身闲泥酒过春寒。来时御柳天街冻,归去梨花禁?残。纵使开门佳节晚,未妨双鹤舞霜翰。

  【春雪〈嘉?二年〉】

  逗晓风声恶,褰帘雪势斜。应怜未归客,故勒欲开花。病思寒添睡,春愁梦在家。谁能慰寂寞,惟有酒如霞。

  【和梅公仪尝花〈嘉?二年〉】

  溪山击鼓助雷惊,逗晓灵芽发翠茎。摘处两旗香可爱,贡来双凤品尤精。寒侵病骨惟思睡,花落春愁未解酲。喜共紫瓯吟且酌,羡君萧洒有余清。

  【和较艺书事〈嘉?二年〉】

  相随怀诏下天阍,一锁南宫隔几旬。玉麈清谈消永日,金尊美酒惜余春。杯盘饧粥春风冷,池馆榆钱夜雨新。犹是人间好时节,归休过我莫辞频。

  【和公仪赠白鹇〈嘉?二年〉】

  梅公怜我髭如雪,赠以双禽意有云。但见寻常思白兔,便疑不解醉红裙。吟斋虽喜留闲客,野性宁忘在岭云。我有铜台方尺瓦,惭非玉案欲酬君。

  【再和〈用其韵。嘉?二年〉】

  佳玩能令百事忘,岂惟闲伴倒余缸。珍奇来自海千里,皎洁明如璧一双。日暖朝笼青石砌,春寒夜宿碧纱窗。蛮烟瘴雾虽生处,何必区区忆陋邦。

  【和圣俞春雨〈嘉?二年〉】

  檐瓦萧萧雨势疏,寂寥官舍与君俱。身遭锁闭如鹦鹉,病识阴晴似鹁鸪。年少自愁花烂漫,春寒偏著老肌肤。莫嫌来往传诗句,不尔须当泥酒壶。

  【出省有日书事〈嘉?二年〉】

  凌晨小雨压尘轻,闲忆登高望禁城。树色连云春泱漭,风光著草日晴明。看榆吐荚惊将落,见鹊移巢忽已成。谁向儿童报归日:为翁寒食少留饧。

  【和较艺将毕〈嘉?二年〉】

  槐柳来时绿未匀,开门节物一番新,踏青寒食追游骑,赐火清明忝侍臣。拂面蜘蛛占喜事,入帘蝴蝶报家人。莫嗔年少思归切,白发衰翁尚惜春。

  【喜定号和禹玉内翰〈用其韵。嘉?二年〕】

  冲鉴惭叨选,英豪此所钟。古今参雅郑,善恶杂皋共。挥翰飘飘思,怀奇落落胸。披文惊可畏,奏下始开封。但喜真才得,宁虞横议攻。欲知儒学盛,首善本三ń。

  【和出省〈国朝之制礼部考定卷子奏上字号差台官一人拆封出榜。嘉?二年〉】

  僮奴袱被莫相催,待报霜台御史来。晴陌便当联骑去,春风任放百花开。文章纸贵争驰誉朝野人言庆得才。共向丹墀侍临选,莫惊鳞鬣化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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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居士集卷十三
◎律诗五十五首
  【送郑革先辈赐第南归〈嘉?二年〉】

  少年乡誉叹才淹,六十犹随贡士函。握手亲朋惊白发,还家闾里看清衫。阁涵空翠连衡阜,门枕寒江落楚帆。试问尘埃勤斗禄,何如琴酒老云岩!

  【和原父扬州六题〈嘉?二年〉·时会堂二首〈造贡茶所也。〉】

  积雪犹封蒙顶树,惊雷未发建溪春。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贡宜先百物新。

  忆昔尝修守臣职,〈余尝守扬州,岁贡新茶。〉先春自探两旗开。谁知白首来辞禁,得与金銮赐一杯。

  【和原父扬州六题·自东门泛舟至竹西亭登昆丘入蒙谷戏题春贡亭】

  昆丘蒙谷接新亭,画舸悠悠春水生。欲觅扬州使君处,但随风祭管弦声。

  【和原父扬州六题·竹西亭】

  十里楼台歌吹繁,扬州无复似当年。古来兴废皆如此,徒使登临一慨然。

  【和原父扬州六题·昆丘台】

  访古高台半已倾,春郊谁从彩旗行。喜闻车马人同乐,惯听笙歌鸟不惊。

  【和原父扬州六题·蒙谷】

  一径崎岖入谷中,翠条红刺卖春丛。花深时有人相应,竹密初疑路不通。

  【内直奉寄圣俞博士〈至和□年〉】

  千门钥入断人声,楼阁沉沉夜气生。独直偏知宫漏永,稍寒尤觉玉堂清。霜云映月鳞鳞色,风叶飞空ベベ鸣。犬马力疲恩未报,坐惊时节已峥嵘。

  【送梅龙图公仪知杭州〈嘉?二年〉】

  万室东南富且繁,羡君风力有余闲。渔樵人乐江湖外,谈笑诗成尊俎间。日暖梨花催美酒,天寒桂子落空山。邮筒不绝如飞翼,莫惜新篇屡往还。

  【送沈学士康知常州〈嘉?二年〉】

  旧馆芸香锁寂寥,斋ぎ东下入秋涛。江晴风暖旌旗?,木落霜清鼓角高。吟就彩笺宾已醉,舞翻红袖饮方豪。平生粗得为州乐,因羡君行首重搔。

  【圣俞在南省监印进士试卷有兀然独坐之叹因思去岁同在礼闱慨然有感兼简子华景仁〈嘉?三年〉】

  南宫官舍苦萧条,常忆群居接俊寮。古屋醉吟灯艳艳,画廊愁听雨萧萧。残春共约无虚掷,一岁那知忽复销。顾我心情又非昨,只思相伴老渔樵。

  【奉答圣俞岁日书事〈嘉?四年〉】

  积雪照清晨,东风冷著人。年光向老速,物意逐时新。贳酒闲邀客,披裘共探春。犹能自勉强,顾我莫辞频。

  【夜闻春风有感奉寄同院子华紫微长文景仁〈嘉?四年〉】

  闰后春深雪始销,东风凌铄势方豪。阳生草木黄泉动,冰破江湖白浪高。未报国恩嗟病骨,可怜身事一渔ザ。少年自与芳菲竞,莫笑衰翁拥弊袍。

  【病告中怀子华原父〈嘉?四年〉】

  狂来有意与春争,老去心情渐不能。世味惟存诗淡泊,生涯半为病侵陵。花明晓日繁如锦,酒拨浮醅绿似渑。自是少年豪横过,而今痴钝若寒蝇。

  【奉酬长文舍人出城见示之句〈嘉?四年〉】

  春分腊雪未全销,凛冽春寒气尚骄。摄事初欣迎社燕,寻芳因得过溪桥。清浮酒蚁醅初拨,暖入莺篁舌渐调。兴味爱君年尚少,莫嫌斋禁暂无そ。

  【唐崇徽公主手痕和韩内翰〈嘉?四年〉】

  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涧草自春秋。

  【答和阁老刘舍人雨中见寄〈嘉?五年〉】

  花间鸟语愁泥滑,屋上鸠鸣厌雨多。坐见残春一如此,可怜吾意已蹉跎。萧条两鬓霜后草,潋滟十分金卷荷。此物犹能慰衰老,稍晴相约屡相过。

  【寄阁老刘舍人〈嘉?五年〉】

  梦寐江西未得归,谁怜萧飒鬓毛衰。莓苔生壁图书室,风雨闭门桃李时。得酒虽能陪笑语,老年其实厌追随。明朝雨止花应在,又踏春泥向凤池。

  【详定幕次呈同舍〈嘉?四年御试进士,时详定卷子幕次在崇政殿后。嘉?四年〉】

  来时宫柳绿初匀,坐见红芳几番新。蜂蜜满房花结子,还家何处觅残春?

  【禁中见?呈红牡丹〈洛中花之奇者也。嘉?四年〉】

  盛游西洛方年少,晚落南谯号醉翁。白首归来玉堂署,君王殿后见?呈红。

  【和江邻几学士桃花〈用其韵。时在崇政殿后详定幕次。〈嘉?四年〉】

  草上红多枝上稀,芳条绿萼忆来时。见桃著子始归后,谁道仙花开落迟。

  【送襄陵令李君〈嘉?四年〉】

  绿发襄陵新长官,面颜虽老渥如丹。〈君服何首〉乌,须发皆黑,颜容如少时。〉折腰聊为五斗屈,把酒犹能一笑欢。红枣林繁欣岁熟,紫檀皮软御春寒。民淳政简居多乐,无苦思归欲挂冠。

  【景灵宫致斋〈嘉?四年〉】

  摄事衰年力不强,谁怜岑寂卧斋坊。青苔点点无人迹,绿叶阴阴覆砌凉。玉宇清风来处远,仙家白日静中长。却视九衢车马客,自然颜鬓易苍苍。

  【夏享太庙摄事斋宫闻莺寄原甫〈嘉?四年〉】

  四月田家麦穗稠,桑枝生椹鸟啁啾。凤城绿树知多少,何处飞来黄栗留。〈田家谓麦熟时鸣者为黄栗留。出《诗》义。〉

  【送王平甫安国下第〈嘉?四年〉】

  归袂摇摇心浩然,晓船鸣鼓转风滩。朝廷失士有司耻,贫贱不忧君子难。执手聊须为醉别,还家何以慰亲欢?自惭知子不能荐,白首胡为侍从官!

  【对雪十韵〈嘉?四年〉】

  对雪无佳句,端居正杜门。人闲见初落,风定不胜繁。可喜轻明质,都无翦刻痕。铺平失池沼,飘急响窗轩。惜不摇嘉树,冲宜走画辕。寒欺白酒嫩,暖爱紫貂温。远霭销如洗,愁云晚更屯。儿吟雏凤语,翁坐冻鸱蹲。病思惊残岁,朋欢赖酒尊。稍晴春意动,谁与探名园。

  【和武平学士岁晚禁直书怀五言二十韵〈用其韵嘉?四年。〉】

  多病淹残岁,初寒卧直庐。朝廷务清静,铃索少文书。向学今为盛,优贤古莫如。靓深严禁署,闲宴乐群居。赐马联金络,清尘侍玉舆。讨论三代盛,献纳万机余。号令存宽大,文章复古初。笑谈挥翰墨,俄顷列琼琚。夜漏销宫烛,春辉上玉除。歌诗唐李杜,言语汉严徐。自顾追时彦,多惭不鄙予。无盐烦刻画,寒谷借吹嘘。朋友飞?鹭,君臣在藻鱼。贪荣同卫鹤,取笑类黔驴。皎皎心虽在,萧萧发已疏。未知论报效,安得遂樵渔。云破西山出,江横画阁虚。余生叹劳止,搔首念归欤。引绶夸民吏,椎牛会里闾。一麾终得请,此计岂踌躇。

  【答西京王尚书寄牡丹〈嘉?六年〉】

  新花来远喜开封,呼酒看花兴未穷。年少曾为洛阳客,眼明重见魏家红。却思初赴青油幕,自笑今为白发翁。西望无由陪胜赏,但吟佳句想芳丛。

  【应制赏花钓鱼〈嘉?六年〉】

  绛阙晨霞照雾开,轻尘不动翠华来。鱼游碧沼涵灵德,花馥清香荐寿杯。梦听钧天声杳然默,日长化国景徘徊。自惭击壤音多野,帝所赓歌亦许陪。

  【清明赐新火〈嘉?六年〉】

  鱼钥侵晨放九门,天街一骑走红尘。桐华应候催佳节,榆火推恩忝侍臣。多病正愁饧粥冷,清香但爱蜡烟新。自怜惯识金莲烛,翰苑曾经七见春。

  【明堂庆成〈嘉?七年〉】

  辰火天文次,皋门路寝闳。奉亲昭孝德,惟帝飨精诚。礼以三年讲,时因万物成。九筵严太室,六变导和声。象魏中天起,风雷大号行。欢呼响山岳,流泽浃根茎。宝墨飞云动,金文耀日晶。从臣才力薄,无以颂休明。

  【群玉殿赐宴〈嘉?七年〉】

  至治臻无事,丰年乐有成。图书开秘府,宴饫集群英。论道《皇坟》奥,贻谋宝训明。九重多暇豫,八体极研精。笔力千钧劲,毫端万象生。飞笺金洒落,拜赐玉锵鸣。盛际崇儒学,愚臣滥宠荣。惟能同舞兽,闻乐识和声。

  【永昭陵挽词三首〈仁宗。嘉?八年〉】

  与子虽天意,如人昔帝难。一言谋早定,九鼎势先安。太舜仁由性,成汤治以宽。孤臣恩未报,清血但泛澜。

  干戈不用臻无事,朝野多欢乐有年。便坐看挥飞白笔,侍臣新和《柏梁篇》。衣冠忽见藏原庙,箫鼓愁闻向洛川。寂寞秋风群玉殿,还同恍惚梦钧天。

  行殿沉沉画た重,凄凉挽铎出深宫。攀号不悟龙胡远,侍从犹穿豹尾中。日薄山川长起雾,天寒松柏自生风。斯民四十年涵煦,耕凿安知荷帝功!

  【续作永昭陵挽词五首〈嘉?八年〉】

  王者居尊本无外,由来天下以为家。六龙白日乘云去,何用金钱买道车。

  苦雾霏霏著彩旗,犹排吉仗杂凶仪。常时凤辇行游处,今日龙?盾恸哭随。

  都人扰扰塞康庄,西送灵车过苑墙。金鼎药成龙已去,人间惟有鼠拖肠。

  素幕悠悠逗晓风,行随哀挽出深宫。妃嫔莫向苍梧望,云覆昭陵洛水东。

  叨陪法从最多年,惯听梨园奏管弦。从此无因瞻黼坐,惟应魂梦到钧天。

  【赴集禧宫祈雪追忆从先皇驾幸泫然有感〈嘉?八年〉】

  琳阙??倚瑞烟,忆陪游豫入新年。云深晓日开宫殿,水阔春风?管弦。千骑清尘回辇路,万家明月放灯天。一朝人事凄凉改,惟有灵光独岿然。

  【夜宿中书东阁〈嘉?八年〉】

  翰林平日接群公,文酒相欢慰病翁。白首归田徒有约,黄扉论道愧无功。攀髯路断三山远,忧国心危百箭攻。今夜静听丹禁漏,尚疑身在玉堂中。

  【送王学士赴两浙转运〈嘉?八年〉】

  汉家财利析秋毫,暂屈清才岂足劳。邑屋连云盈万井,舳舻衔尾列千艘。春寒欲尽黄梅雨,海浪高翻白鹭涛。平昔壮心今在否,江山犹得助诗豪。

  【早朝〈治平元年〉】

  阊阖初开瑞雾中,丹霞晓日上苍龙。鸣鞭响彻廊千步,佩玉声趋戟百重。雪后朝寒犹凛冽,柳梢春意已丰茸。少年自结芳菲侣,老病惟添睡思浓。

  【下直〈治平元年〉】

  宫柳街槐绿未齐,春阴不解宿云低。轻寒漠漠侵驼褐,小雨班班作燕泥。报国无功嗟已老,归田有约一何稽!终当自驾柴车去,独结茅庐颍水西。

  【斋宫尚有残雪思作学士时摄事于此尝有闻莺诗寄原父因而有感四首〈治平元年〉】

  雪压枯条脉未抽,春寒そ栗作春愁。却思绿叶清阴下,来此曾闻黄栗留。

  老来何与青春事,闲处方知白日长。自恨乞身今未得,齿牙浮动鬓苍浪。

  两京平日接英髦,不独诗豪酒亦豪。休把青铜照双鬓,君谟今已白刁骚。

  诗篇自觉随年老,酒力犹能助气豪。兴味不衰惟此尔,其余万事一牛毛。

  【摄事斋宫偶书〈治平元年〉】

  斋宫岑寂偶偷闲,犹觉闲中兴未阑。美酒清香销昼景,冷风残雪作春寒。丹心未死惟忧国,白发盈簪盍挂冠?谁为寄声清颍客,此生终不负渔竿。

  【早朝感事〈治平元年〉】

  疏星牢落晓光微,残月苍龙阙角西。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羽仪虽接鸳兼鹭,野性终存鹿与麋。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朝鸡。

  【集禧谢雨〈治平元年〉】

  十里长街五鼓催,泥深雨急马行迟。卧听竹屋萧萧响,却忆滁州睡足时。

  【下直呈同行三公〈治平元年〉】

  午漏声初转,归鞍路偶同。天清黄道日,街阔绿槐风。万国舟车会,中天象魏雄。戢戈清四海,论道屡三公。自愧陪群彦,从来但朴忠。时平容窃禄,岁晚叹衰翁。买地淮山北,垂竿颍水东。稻粱虽可恋,吾志在冥鸿。

  【东阁雨中〈治平元年〉】

  直阁时偷暇,幽怀坐独哦。绿苔人迹少,黄叶雨声多。云结愁阴重,风传禁漏过。瑶图新嗣圣,玉塞久包戈。相府文书简,丰年气候和。还将凤池句,聊杂野人歌。

  【四月十七日景灵宫奉迎仁宗皇帝御容有感〈治平二年〉】

  行殿峨峨出绿槐,琳房芝阙耸崔嵬。管弦飘落人间去,幢节疑从天上来。基业百年传圣子,黔黎四纪乐春台。孤臣不得同钅咸虎,未死心先冷若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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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居士集卷十四
◎律诗六十五首
  【马上默诵圣俞诗有感〈治平二年〉】

  兴来笔力千钧劲,酒醒人间万事空。苏梅二子今亡矣,索寞滁山一醉翁。

  【定力院七叶木〈治平二年〉】

  伊洛多佳木,娑罗旧得名。常于佛家见,宜在月宫生。钅口砌阴铺静,虚堂子落声。夜风疑雨过,朝露炫霞明。车马王都盛,楼台梵宇闳。惟应静者乐,时听野禽鸣。

  【秋阴〈治平二年〉】

  秋阴积不散,夜气凛初清。雨冷侵灯晕,风愁送叶声。国恩惭未报,岁晚念余生。却忆滁州睡,村醪自解醒。

  【秋怀〈治平二年〉】

  节物岂不好,秋怀何黯然。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鹿车终自驾,归去颍东田。

  【初寒〈治平二年〉】

  多病淹残岁,初寒悄独吟。云容乍浓淡,秋色半晴阴。篱菊催佳节,山泉响夜琴。自能知此乐,何必恋腰金!

  【寄渭州王仲仪龙图〈治平二年〉】

  羡君三作临边守,惯听胡笳不惨然。弓劲秋风鸣白角,帐寒春雪压青毡。威行四境烽烟断,响入千山号令传。翠幕红灯照罗绮,心情何似十年前。

  【崇政殿试贤良晚归〈治平二年〉】

  槐柳依依禁?长,初寒人意自凄凉。凤城斜日留残照,玉阙浮云结夜霜。老负渔竿贪国宠,病须尊酒送年光。归来解带西风冷,衣袖犹沾玉案香。

  【闻颍州通判国博与知郡学士唱和颇多因以奉寄知郡陆经通判杨褒〈治平二年〉】

  一自苏梅闭九泉,始闻东颍播新篇。金尊留客使君醉,玉尘高谈别乘贤。十里秋风红菡萏,一溪春水碧漪涟。政成事简何为乐,终日吟哦杂管弦。

  【南郊庆成〈治平二年〉】

  祀教民昭孝,天惟德是亲。太宫严大飨,吉土兆精堙。礼乐三王盛,梯航万国宾。恩沾群动洽,庆与一阳新。奉册尊长乐,均厘及众臣。不须云物瑞,和气浃人神。

  【和昭文相公上巳宴〈治平三年〉】

  一雨初消九陌尘,秉兰修禊及芳辰。恩深始锡龙池宴,节正须知凤历新。〈是岁始颁《明天新历》,三月三日丁巳。〉红琥珀传杯潋滟,碧琉璃莹水ち沦。上林未放花齐发,留待鸣鞘出紫宸。

  【三日赴宴口占〈治平三年〉】

  赐饮初逢禊节佳,昆池新涨碧无涯。九门寒食多游骑,三月春阴正养花。共喜流觞修故事,自怜双鬓惜年华。凤城残照归鞍晚,禁?无风柳自斜。

  【读杨蟠章安集〈治平三年〉】

  苏梅久作黄泉客,我亦今为白发翁。卧读杨蟠一千首,乞渠秋月与春风?

  【苏主簿洵挽歌〈治平三年〉】

  布衣驰誉入京都,丹?俄惊反旧闾。诸老谁能先贾谊,君王犹未识相如。三年弟子行丧礼,千两乡人会葬车。我独空斋挂尘榻,遗编时阅子云书。

  【寄题沙溪宝锡院〈嘉?五年〉】

  为爱江西物物佳,作诗尝向北人夸。青林霜日换枫叶,白水秋风吹稻花。酿酒烹鸡留醉客,鸣机织苎遍山家。野僧独得无生乐,终日焚香坐结跏。

  【宋司空挽辞〈治平三年〉】

  文章天下无双誉,伯仲人间第一流。出入两朝推旧德,周旋三事著嘉谋。从容进退身名泰,宠锡哀荣礼数优。棠棣从来敦友爱,九原相望接松楸。

  【感事〈治平四年〉】

  故园三径久成荒,贤路胡为此坐妨。病骨瘦便花蕊暖,〈嘉?八年,于阗国王遣使来朝贡。恩赐宰臣已下于阗所献花蕊布,柔韧洁白如凝脂,而御风甚温,不减驼褐也。〉烦心渴喜凤团香。〈先朝旧例,两府辅臣岁赐龙茶一斤而已。余在仁宗朝作学士兼史馆修撰,尝以史院无国史,乞降一本以备检讨,遂命天章阁录本付院。仁宗因幸天章,见书吏方录国史,思余上言,亟命赐黄封酒一瓶、果子一合、凤团茶一斤。押赐中使语余云:“上以学士校新写国史不易,遂有此赐。”然自后月一赐,遂以为常。后余忝二府,犹赐不绝。〉号弓但洒孤臣血,忧国空馀两鬓霜。何日君恩悯衰朽,许从初服返耕桑?

  【大行皇帝灵驾发引挽歌辞三首〈治平四年〉】

  享国年虽近,斯民泽已深。俭勤成禹圣,仁孝本虞心,方庆逢千载,俄惊遏八音。天愁嵩岭外,云惨洛川浔。仗动千官卫,神行万象阴。孤臣恩未报,清血但盈襟。

  文景孜孜俭与恭,慨然思就太平功。兴隆学校皇家盛,放斥嫔嫱永巷空。威慑黠羌方问罪,丹成仙鼎忽遗弓。霜清日薄箫笳咽,万国悲号惨澹中。

  千龄应运协天人,四海方欣政日新。忽见九门陈羽卫,犹疑五载欲时巡。觚棱月暗翔金凤,辇道霜清卧石麟。白首旧臣瞻画た,秋风泪洒属车尘。

  【奉答子履学士见赠之作〈治平四年〉】

  谁言颍水似潇湘,一笑相逢乐未央。岁晚君尤耐霜雪,兴阑吾欲返耕桑。铜槽旋压清尊美,玉麈闲挥白日长。豫约诗筒屡来往,两州鸡犬接封疆。

  【送道州张职方〈治平四年〉】

  桂籍青衫忆共游,怜君华发始为州。身行南雁不到处,山与北人相对愁。莫为高才轻远俗,当令遗老识贤侯。三年解组来归日,吾已先耕颍水头。

  【再至汝阴三绝〈治平四年〉】

  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十载荣华贪国宠,一生忧患损天真。颍人莫怪归来晚,新向君前乞得身。

  水味甘於大明井,鱼肥恰似新开湖。十四五年劳梦寐,此时才得少踟蹰。〈余时将赴亳社,恩许枉道过颍也。

  【郡斋书事寄子履〈治平四年〉】

  使君居处似山中,吏散焚香一室空。雨过紫苔惟鸟迹,夜凉苍桧起天风。白醪酒嫩迎秋熟,红枣林繁喜岁丰。寄语瀛洲未归客,醉翁今已作仙翁。

  【答子履学士见寄〈治平四年〉】

  颍亳相望乐未央,吾州仍得治仙乡。梦回枕上黄粱熟,身在壶中白日长。每恨老年才已尽,怕逢时敌力难当。知君欲别西湖去,乞我桥南菡萏香。

  【寄枣人行书赠子履学士〈治平四年〉】

  秋来红枣压枝繁,堆向君家白玉盘。甘辛楚国赤萍实,磊落韩嫣黄金丸。聊效诗人投木李,敢期佳句报琅?。嗟予久苦相如渴,却忆冰梨熨齿寒。

  【赠隐者〈治平四年〉】

  五岳嵩当天地中,闻君仍在最高峰。山藏六月阴崖雪,潭养千年蜕骨龙。物外自应多至乐,人间何事忽相逢。饮罢飘然不辞决,孤云飞去杳无踪。

  【戏书示黎教授〈治平四年〉】

  古郡谁云亳陋邦,我来仍值岁丰穰。乌衔枣实园林熟,蜂采桧花村落香。世治人方安垅亩,兴阑吾欲反耕桑。若无颍水肥鱼蟹,终老仙乡作醉乡。

  【书怀〈治平四年〉】

  齿牙零落鬓毛疏,颍水多年已结庐。解组便为闲处士,新花莫笑病尚书。青衫仕至千钟禄,白首归乘一鹿车。况有西邻隐君子,轻蓑短笠伴春锄。〈常夷甫也。〉

  【过河龙潭】

  碧潭风定影涵虚,神物中藏岸不枯。一夜四郊春雨足,却来闲卧养明珠。

  【游太清宫出城马上口占〈熙宁元年〉】

  拥旆西城一据鞍,耕夫初识劝农官。鸦鸣日出林光动,野阔风摇麦浪寒。渐暖绿杨才弄色,得晴丹杏不胜繁。牛羊鸡犬田家乐,终日思归盍挂冠?

  【太清宫烧香〈熙宁元年〉】

  清晨琳阙耸Лヴ,弭节斋坊暂整冠。玉案拜时香袅袅,画廊行处?珊珊。坛场夜雨苍苔古,楼殿春风碧瓦寒。我是蓬莱宫学士,朝真便合列仙官。

  【谢提刑张郎中寄筇竹拄杖〈治平四年〉】

  玉光莹润锦斓斑,霜雪经多节愈坚。珍重故人相赠意,扶持衰病过残年。

  【七言二首答黎教授〈治平四年〉】

  拨瓮浮醅新酿熟,得霜寒菊始开齐。养丹道士颜如玉,爱酒山公醉似泥。不惜蕊从蜂采去,尚余香有蝶来栖。莫嫌学舍官闲冷,犹得芳尊此共携。

  共坐阑边日欲斜,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枯时始见花。

  【又寄许道人〈熙宁元年〉】

  绿发方瞳瘦骨轻,飘然乘鹤去吹笙。郡斋独坐风生竹,疑是孙登长啸声。

  【扶沟知县周职方录示白鹤宫苏才翁子美赠黄道士诗并盛作三绝见索拙句辄为四韵奉酬〈熙宁元年〉】

  能棋好饮一道士,醉墨狂吟二谪仙。道士不闻乘白鹤,谪仙今已扌?黄泉。古来豪杰皆如此,谁拂尘埃为惘然。华发郎官才调美,更将新句续遗篇。

  【晓发齐州道中二首〈熙宁元年〉】

  东州几日倦征轩,千骑骖ほ白草原。雁入寒云惊晓角,鸡鸣苍海浴朝暾。国恩未报身先老,客思无そ岁已昏。谁得平时为郡乐,自怜?渴马文园。

  岁晚劳征役,三齐旧富闲。人行桑下路,日上海边山。轩冕非吾志,风霜犯客颜。惟应思颍梦,先过穆陵关。

  【表海亭〈熙宁元年〉】

  望海亭亭古堞间,独凭危槛俯人寰。苦寒冰合分流水,〈南洋、北洋河也。一在洋州中,一在城外。欲雪云垂四面山。〈州城四面皆山,东西二面山差远,唯此亭高,尽见之。〉髀肉已消嗟病骨,冻醪犹可慰愁颜。颍田二顷春芜没,安得柴车自驾还。

  【岁晚书事〈熙宁元年〉】

  一麾新命古三齐,白首沧洲愿已违。轩冕从来为外物,山川信美独思归。长天极目无飞鸟,积雪生光射落辉。腊候已穷春欲动,劝耕犹得览郊圻。

  【谒庙马上有感〈熙宁元年〉】

  旌旆晓悠悠,行惊岁已遒。霜云依日薄,野水带冰流。富庶齐三服,山川禹九州。自怜思颍意,无异旅人愁。

  【球场看山〈熙宁元年〉】

  为爱紫翠峰,偶来仍值雪初融。自嫌前引朱衣吏,不称闲行白发翁。向老光阴双转毂,此身天地一飘蓬。何时粗报君恩了,去逐冥冥物外鸿。

  【残腊〈熙宁元年〉】

  残雪初销上古台,桑郊向日彩旗开。山横南陌城中见,春农东风海上来。老去每惊新岁换,病多能使壮心摧。自嗟空有东阳瘦,览物惭无八咏才。

  【岁暮书事〈熙宁元年〉】

  东州负海圻,风物老依依。岁熟鸦声乐,天寒雁过稀。跨鞍惊髀骨,数带减腰围。却羡常夫子,终年独掩扉。

  【闻沂州卢侍郎致仕有感〈熙宁元年〉】

  少年相与探花开,老病惟愁节物催。蹉跎归计荒三径,牢落生涯酌一杯。颍上先生招不起,沂州太守亦归来。自愧国恩终莫报,尚贪荣禄此徘徊。

  【春晴书事〈熙宁二年〉】

  莫笑青州太守顽,三齐人物旧安闲。晴明风日家家柳,高下楼台处处山。嘉客但当倾美酒,青春终不换颓颜。惟惭未报君恩了,昨日卢公衣锦还。

  【游石子涧〈富相公创亭〔熙宁二年〕〉】

{山截}?高亭古涧隈,偶携嘉客共徘徊。席间风起闻天籁,雨后山光入酒杯。泉落断崖舂壑响,花藏深崦过春开。の?禽鸟莫惊顾,太守不将车骑来。

  【读易〈熙宁二年〉】

  莫嫌白发拥朱轮,恩许东州养病臣。饮酒横琴销永日,焚香读《易》过残春。昔贤轩冕如遗屣,世路风波偶脱身。寄语西家隐君子,奈何名姓已惊人。

  【水磨亭子〈熙宁二年〉】

  多病山斋压郁蒸,经时久不到东城。新荷出水双飞鹭,乔木成阴百啭莺。载酒未妨佳客醉,凭高仍见老农耕。使君自有林泉趣,不用丝篁乱水声。

  【寄题相州荣归堂〈熙宁三年〉】

  白首三朝社稷臣,壶浆夹道拥如云。金貂争看真丞相,竹马犹迎旧使君。岂止轩裳夸故里,已将钟鼎勒元勋。不须授简尊前客,好学平津自有文。

  【昼锦堂】

  昔憩甘棠长旧围,重来城郭叹人非。随车仍是为霖雨,被衮何如衣锦归。〈公前出自西枢,以武康之节镇相台。今罢钧轴,以司徒侍中再镇。

  【观鱼轩】

  当年下泽驱羸马,今见犀兵拥碧油。位望愈隆心愈静,每来临水玩游?。

  【狎鸥亭】

  险夷一节如金石,勋德俱高映古今。岂止忘机鸥鸟信,陶钧万物本无心。

  【休逸台】

  清谈终日对清尊,不似崇高富贵身。已有山川资胜赏,更将风月醉嘉宾。

  【青州书事〈熙宁二年〉】

  年丰千里无夜警,吏退一室焚清香。青春固非老者事,白日自为闲人长。禄厚岂惟惭饱食,俸余仍足买轻装。君恩天地不违物,归去行歌颍水傍。

  【留题南楼二绝〈熙宁二年〉】

  偷得青州一岁闲,四时终日面孱颜。须知我是爱山者,无一诗中不说山。

  醉翁到处不曾醒,问向青州作么生?公退留宾夸酒美,睡余欹枕看山横。

  【答和王宣徽】

  相逢莫怪我皤然,出处参差四纪间。有道方令万物遂,无能拟乞一身闲。花前独酌尊前月,淮上扁舟枕上山。此乐想公应未暇,且持金盏醉红颜。

  【答和吕侍读〈熙宁四年〉】

  昔日题舆愧屈贤,今来还见拥朱︶。笑谈二纪思如昨,名望三朝老更尊。野径冷香黄菊秀,平湖斜照白鸥翻。此中自有忘言趣,病客犹堪奉一尊。

  【奉答子履学士见寄之作〈熙宁三年〉】

  忆昨初为亳守行,暂休车骑汝阴城。喜君再共尊俎乐,怜我久怀丘壑情。累牍已尝陈素志,新春应许遂归耕。老年虽不堪东作,犹得酣歌咏太平。

  【谢景平挽词〈熙宁四年〉】

  忆见奇童{髟?}两髦,遽惊名誉众推高。东山子弟家风在,西汉文章笔力豪。方看凌云驰?骥,已嗟埋玉向蓬蒿。追思阳夏曾游处,抚事伤心涕满袍。

  【答资政邵谏议见寄二首〈熙宁四年〉】

  豪横当年气吐虹,萧条晚节鬓如蓬。欲知颍水新居士,即是滁山旧醉翁。所乐藩篱追尺?,敢言寥廓逐冥鸿。期公归辅岩廊上,顾我无忘畎亩中。

  欲知归计久迁延,三十篇诗二十年。受宠不思身报效,乞骸惟冀上哀怜。相如旧苦中?渴,陶令犹能一醉眠。材薄力殚难勉强,岂同高士爱林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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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居士集卷十五
◎赋五首
  【黄杨树子赋〈并序景?三年〉】

  夷陵山谷间多黄杨树子,江行过绝险处,时时从舟中望见之,郁郁山际,有可爱之色。独念此树生穷僻,不得依君子封殖备爱赏,而樵夫野老又不知甚惜,作小赋以歌之。

  若夫汉武之宫,丛生五柞;景阳之井,对植双桐。高秋羽猎之骑,半夜严妆之钟,凤盖朝拂,银床暮空。固已葳蕤近日,的?药含风,婆娑万户之侧,生长深宫之中。

  岂知绿藓青苔,苍崖翠壁,枝蓊郁以含雾,根屈盘而带石。落落非松,亭亭似柏,上临千仞之盘薄,下有惊湍之?激。涧断无路,林高暝色,偏依最险之处,独立无人之迹。江已转而犹见,峰渐回而稍隔。嗟乎!日薄云昏,烟霏露滴,负劲节以谁赏,抱孤心而谁识?徒以窦穴风吹,阴崖雪积,ミ山鸟之嘲哳,袅惊猿之寂历。无游女兮长攀,有行人兮暂息。节既晚而愈茂,岁已寒而不易。乃知张骞一见,须移海上之根;陆凯如逢,堪寄陇头之客。

  【鸣蝉赋〈并序〔嘉?元年〕〉】

  嘉?元年夏,大雨水,奉诏祈晴于醴泉宫,闻鸣蝉,有感而赋云。

  肃祠庭以祗事兮,瞻玉宇之峥嵘。收视听以清虑兮,斋予心以荐诚。因以静而求动兮,见乎万物之情。于时朝雨骤止,微风不兴。四无云以青天,雷曳曳其余声。乃席芳药,临华轩。古木数株,空庭草间,爰有一物,鸣于树颠。引清风以长啸,抱纤柯而永叹。ィィ非管,泠泠若弦。裂方号而复咽,凄欲断而还连。吐孤韵以难律,含五音之自然。吾不知其何物,其名曰蝉。岂非因物造形能变化者邪?出自粪壤慕清虚者邪?凌风高飞知所止者邪?嘉木茂树喜清阴者邪?呼吸风露能尸解者邪?绰约双鬓修婵娟者邪?其为声也,不乐不哀,非宫非徵。胡然而鸣,亦胡然而止。吾尝悲夫万物莫不好鸣。若乃四时代谢,百鸟嘤兮;一气候至,百虫惊兮;娇儿姹女,语鹂庚兮;鸣机络纬,响蟋蟀兮。转喉ミ舌,诚可爱兮。引腹动股,岂勉强而为之兮?至于污池浊水,得雨而聒兮;饮泉食土,长夜而歌兮。彼暇蟆固若有欲,而蚯蚓又何求兮?其余大小万状,不可悉名。各有气类,随其物形。不知自止,有若争能。忽时变以物改,咸漠然而无声。

  呜呼!达士所齐,万物一类。人于其间,所以为贵,盖已巧其语言,又能传于文字。是以穷彼思虑,耗其血气,或吟哦其穷愁,或发扬其志意。虽共尽于万物,乃长鸣于百世。予亦安知其然哉?聊为乐以自喜。方将考得失,较同异。俄而阴云复兴,雷电俱击,大雨既作,蝉声遂息。〈一本赋后有跋云:“予因学书,起作赋草。他儿一视而过,独小子?守之不去。此儿他日必能为吾此赋也,因以予之。”〉

  【秋声赋〈嘉?四年〉】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钅从钅从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黝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病暑赋〈和原父作〔嘉?四年〕〉】

  吾将东走乎泰山兮,履崔嵬之高峰。荫白云之摇曳兮,听石溜之玲珑。松林仰不见白日,阴壑惨惨多悲风。邈哉不可以坐致兮,安得仙人之术解化如飞蓬?吾将西登乎昆仑兮,出于九州之外。览星辰之浮没,视日月之隐蔽。披阊阖之清风,饮黄流之巨派。羽翰不可以插余之两腋兮,畏举身而下坠。既欲泛乎南溟兮,瘴毒流膏而铄骨。何异避喧之趋市兮,又如恶影之就日。又欲临乎北荒兮,飞雪层冰之所聚。鬼方穷发无人迹兮,乃龙蛇之杂处。

  四方上下皆不得以往兮,顾此大热吾不知夫所逃。万物并生于天地,岂余身之独遭?任寒暑之自然兮,成岁功而不劳。惟衰病之不堪兮,譬燎枯而灼焦。矧空庐之湫卑兮,甚龟蜗之?缩。飞蚊幸余之露坐兮,壁蝎伺余之入屋。赖有客之哀余兮,赠端石与蕲竹。得饱食以安寝兮,莹枕冰而簟玉。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兮,乃圣贤之高躅。惟冥心以息虑兮,庶可忘于烦酷。

  【憎苍蝇赋〈治平三年〉】

  苍蝇,苍蝇,吾嗟尔之为生!既无蜂虿之毒尾,又无蚊虻之利嘴。幸不为人之畏,胡不为人之喜?尔形至眇,尔欲易盈,杯盂残沥,砧几余腥,所希杪忽,过则难胜。苦何求而不足,乃终日而营营?逐气寻香,无处不到,顷刻而集,谁相告报?其在物也虽微,其为害也至要。

  若乃华榱广厦,珍簟方床,炎风之燠,夏日之长,神昏气蹙,流汗成浆,委四支而莫举,?毛两目其茫洋。惟高枕之一觉,冀烦?之暂忘。念于吾而见殃?寻头扑面,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沿眼眶,目欲瞑而复警,臂已痹而犹攘。于此之时,孔子何由见周公于仿佛,庄生安得与蝴蝶而飞扬?徒使苍头丫髻,巨扇挥?,咸头垂而腕脱,每立寐而颠僵。此其为害者一也。

  又如峻宇高堂,嘉宾上客,沽酒市脯,铺筵设席。聊娱一日之余闲,奈尔众多之莫敌!或集器皿,或屯几格。或醉醇酎,因之没溺;或投热羹,遂丧其魄。谅虽死而不悔,亦可戒夫贪得。尤忌赤头,号为景迹,一有沾污,人皆不食。奈何引类呼朋,摇头鼓翼,聚散倏忽,往来络绎。方其宾主献酬,衣冠俨饰,使吾挥手顿足,改容失色。于此之时,王衍何暇于清谈,贾谊堪为之太息!此其为害者二也。

  又如醯醢之品,酱肉之制,及时月而收藏,谨瓶罂之固济,乃众力以攻钻,极百端而窥觊。至于大?肥牲,嘉肴美味,盖藏稍露于罅隙,守者或时而假寐,才稍怠于防严,已辄遗其种类。莫不养息蕃滋,淋漓败坏。使亲朋卒至,索尔以无欢;臧获怀忧,因之而得罪。此其为害者三也。

  是皆大者,余悉难名。呜呼!《止棘》之诗,垂之六经,于此见诗人之博物,比兴之为精。宜乎以尔刺谗人之乱国,诚可嫉而可憎!

  ◎杂文五首

  【醉翁吟〈并序嘉?元年〉】

  余作醉翁亭于滁州,太常博士沈遵,好奇之士也,闻而往游焉。爱其山水,归而以琴写之,作《醉翁吟》三叠。去年秋,余奉使契丹,沈君会余恩冀之间。夜阑酒半,援琴而作之,有其声而无其辞,乃为之辞以赠之。其辞曰:

  始翁之来,兽见而深伏,鸟见而高飞。翁醒而往兮,醉而归。朝醒暮醉兮,无有四时。鸟鸣乐其林,兽出游其蹊。咿嘤啁哳于翁前兮,醉不知。有心不能以无情兮,有合必有离。水潺潺兮,翁忽去而不顾;山岑岑兮,翁复来而几时?风袅袅兮山木落,春年年兮山草菲。嗟我无德于其人兮,有情于山禽与野麋。贤哉沈子兮,能写我心而慰彼相思。

  【山中之乐〈并序〉】

  佛者慧勤,余杭人也。少去父母,长无妻子。以衣食于佛之徒,往来京师二十年。其人聪明才智,亦尝学问于贤士大夫。今其南归,遂将穷极吴、越、瓯、闽江湖海上之诸山,以肆其所适。予嘉其尝有闻于吾人也,于其行也,为作《山中之乐》三章,极道山林间事,以动荡其心意,而卒反之于正。其辞曰:

  江上山兮海上峰,蔼青苍兮杳Л丛。霞飞雾散兮邈乎青空,天?鬼削兮壁立于鸿蒙。崖悬磴绝兮险且穷,穿云渡水兮忽得路,而不知其深之几重。中有平田广谷兮与世隔绝,犹有太古之遗风。泉甘土肥兮鸟兽雍雍,其人麋鹿兮既寿而丰。不知人间之几时兮,但见草木华落为春冬。嗟世之人兮,曷不归来乎山中?山中之乐不可见,今子其往兮谁逢?

  丹茎翠蔓兮岩壑玲珑,水声聒聒兮花气??。石??兮横路,风飒飒兮吹松。云冥冥兮雨霏霏,白猿夜啸兮青枫。朝日出兮林间,涧谷纷兮青红。千林静兮秋月,百草香兮春风。嗟世之人兮,曷不归来乎山中?山中之乐不可得,今子其往兮谁从?

  梯崖构险兮,佛庙仙宫。耀空山兮,郁穹隆。彼之人兮,固亦目明而耳聪。宠辱不干其虑兮,仁义不被其躬。荫长松之蓊蔚兮,藉纤草之丰茸。苟其中以自足兮,忘其服胡而颠童。自古智能魁杰之士兮,固亦绝世而逃踪。惜天材之甚良兮,而自弃于无庸。嗟彼之人兮,胡为老乎山中?山中之乐不可久,迟子之返兮谁同?

  【杂说三首〈并序〉】

  夏六月,暑雨既止,欧阳子坐于树间,仰视天与月星行度,见星有殒者。夜既久,露下,闻草间蚯蚓之声益急。其感于耳目者,有动乎其中,作《杂说》。

  蚓食土而饮泉,其为生也,简而易足。然仰其穴而鸣,若号若呼,若啸若歌,其亦有所求邪?抑其求易足而自鸣其乐邪?苦其生之陋而自悲其不幸邪?将自喜其声而鸣其类邪?岂其时至气作,不自知其所以然而不能自止者邪?何其聒然而不止也!吾于是乎有感。

  星殒于地,腥矿顽丑,化为恶石。其昭然在上而万物仰之者,精气之聚尔。及其毙也,瓦砾之不若也。人之死,骨肉臭腐,蝼蚁之食尔。其贵乎万物者,亦精气也。其精气不夺于物,则蕴而为思虑,发而为事业,著而为文章,昭乎百世之上而仰乎百世之下,非如星之精气,随其毙而灭也,可不贵哉!而生也利欲以昏耗之,死也臭腐而弃之。而惑者方曰:“足乎利欲,所以厚吾身。”吾于是乎有感。天西行,日月五星皆东行。日一岁而一周。月疾于日,一月而一周。天又疾于月,一日而一周。星有迟有速,有逆有顺。是四者,各自行而若不相为谋,其动而不劳,运而不已,自古以来,未尝一刻息也。是何为哉?夫四者,所以相须而成昼夜四时寒暑者也。一刻而息,则四时不得其平,万物不得其生,盖其所任者重矣。人之有君子也,其任亦重矣。万世之所治,万物之所利,故曰“自强不息”,又曰“死而后已”者,其知所任矣。然则君子之学也,其可一日而息乎!吾于是乎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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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居士集卷十六
◎论序一首论二首或问一首〈正统论原本七首附〉
  【正统论序〈康定元年〉】

  臣修顿首死罪言。伏见太宗皇帝时,尝命薛居正等撰梁、唐、晋、汉、周事为《五代史》,凡一百五十篇,又命李?等编次前世年号为一篇,藏之秘府。而?等以梁为伪。梁为伪,则史不宜为帝纪,而亦无曰五代者,于理不安。今又司天所用崇天历,承后唐,书天?至十九年,而尽黜梁所建号。援之于古,惟张轨不用东晋太兴而虚称建兴,非可以为后世法。盖后唐务恶梁,而欲黜之,历家不识古义,但用有司之传,遂不复改。至于?等,初非著书,第采次前世名号,以备有司之求,因旧之失,不专是正,乃与史官戾不相合。皆非是。

  臣愚因以谓正统,王者所以一民而临天下。三代用正朔,后世有建元之名。然自汉以来,学者多言三代正朔,而怪仲尼尝修《尚书》、《春秋》,与其学徒论述尧、舜、三代间事甚详,而于正朔尤大事,乃独无明言,颇疑三代无有其事。及于《春秋》得“十月陨霜杀菽”,二月“无冰”,推其时气,乃知周以建子为正,则三代固尝改正朔。而仲尼曰行夏之时,又知圣人虽不明道正朔之事,其意盖非商、周之为,云其兴也,新民耳目,不务纯以德,而更易虚名,至使四时与天不合,不若夏时之正也。及秦又以十月为正。汉始稍分后元、中元,至于建元,遂名年以为号。由是而后,直以建元之号加于天下而已,所以同万国而一民也。而后世推次,以为王者相继之统。若夫上不戾于天,下可加于人,则名年建元,便于三代之改岁。然而后世僭乱假穷者多,则名号纷杂,不知所从,于是正闰真伪之论作,而是非多失其中焉。

  然尧、舜、三代之一天下也,不待论说而明。自秦昭襄讫周显德千有余年,治乱之迹不可不辨,而前世论者靡有定说。伏惟大宋之兴,统一天下,与尧、舜、三代无异。臣故曰不待论说而明。谨采秦以来讫于显德终始兴废之迹,作《正统论》。臣愚不足以知,愿下学者考定其是非而折中焉。

  【正统论上〈康定元年〉】

  《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

  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

  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夷狄。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又多不公。自周之亡迄于显德,实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大抵其可疑之际有三:周、秦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五代之际也。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者一也。以东晋承西晋则无终,以隋承后魏则无始,其可疑者二也。五代之所以得国者虽异,然同归于贼乱也,而前世议者独以梁为伪,其可疑者三也。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始终,较然著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也。

  然而论者众矣,其是非予夺,所持者各异,使后世莫知夫所从者,何哉?盖于其可疑之际,又挟自私之心,而溺。于非圣之学也。

  自西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北齐、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推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至其甚相戾也,则为《南史》者,诋北曰虏;为《北史》者,诋南曰夷。此自私之偏说也。

  自古王者之兴,必有盛德以受天命,或其功泽被于生民,或累世积渐而成王业,岂偏名于一德哉?至于汤、武之起,所以救弊拯民,盖有不得已者,而曰五行之运有休王,一以彼衰,一以此胜,此历官、术家之事。而谓帝王之兴必乘五运者,缪妄之说也,不知其出于何人。盖自孔子殁,周益衰乱,先王之道不明,而人人异学,肆其怪奇放荡之说。后之学者,不能卓然奋力而诛绝之,反从而附益其说,以相结固。故自秦推五胜以水德自名,由汉以来,有国者未始不由于此说。此所谓溺于非圣之学也。

  惟天下之至公大义,可以祛人之疑,而使人不得遂其私。夫心无所私,疑得其决,则是非之异论息而正统明。所谓非圣人之说者,可置而勿论也。

  【正统论下〈康定元年〉】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

  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夏、商、周、秦、汉、唐是也。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正,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强,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强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奋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历夏、商、周、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自尧、舜以来,三绝而复续。惟有绝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

  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说多不同。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说者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五德之说,可置而勿论。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

  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攻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功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吴、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耳。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幸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也。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

  夫晋之为晋与乎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自惠帝之乱,至于愍、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

  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春秋》之说“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

  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自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

  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僭,迭强于诸侯矣。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强,其最强者苻坚。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

  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强。其尤强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

  夫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概,可乎?

  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且刘知远,晋之大臣也。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高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其于正统,绝之何疑。

  【或问〈康定元年〉】

  或问:“子于《史记·本纪》,则不伪梁而进之,于论正统,则黜梁而绝之,君子之信乎后世者,固当如此乎?”

  曰:“孔子固尝如此也。平、桓、庄之王,于《春秋》则尊之,书曰天王,于《诗》则抑之,下同于列国。孔子之于此三王者,非固尊于彼而抑于此也,其理当然也。梁,贼乱之君也。欲干天下之正统,其为不可,虽不论而可知。然谓之伪,则甚矣。彼有梁之土地,臣梁之吏民,立梁之宗庙社稷,而能杀生赏罚以制命于梁人,则是梁之君矣,安得曰伪哉?故于正统则宜绝,于其国则不得为伪者,理当然也。岂独梁哉,魏及东晋、后魏皆然也。尧、舜、桀、纣,皆君也,善恶不同而已。凡梁之恶,余于《史记》不没其实者,论之详矣。或者又曰:“正统之说,不见于六经,不道于圣人,而子论之,何也?”

  曰:“孔孟之时,未尝有其说,则宜其不道也。后世不胜其说矣,其是非予夺,人人自异,而使学者惑焉,莫知夫所从。又有偏主一德之说,而益之五胜之术,皆非圣之曲学也。自秦汉以来,习传久矣。使孔孟不复出则已,其出而见之,其不为之一辨而止其纷纷乎?此余之不得已也。呜呼!尧、舜之德至矣。夏、商、周之起,皆以天下之至公大义。自秦以后,德不足矣,故考其终始,有是有非,而参差不齐,此论之所以作也。德不足矣,必据其迹而论之,所以息争也。”

  或者又曰:“论必据迹,则东周之时,吴、徐、楚皆王矣,是正而不统也,子独不论,何也?”

  曰:“东周正统,以其不待较而易知,是以不论也。若东晋、后魏,则两相敌而予夺难,故不可以不论。吴、徐、楚非周之敌,虽童子之学,犹知予周也,何必论哉?”

  【附论七首·原正统论】

  《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

  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夷狄。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不公。非其不公,盖其是非之难也。自周之亡,迄于显德,实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是以论者于此而难也。大抵其可疑之际有四,其不同之说有三,此论者之所病也。

  何谓可疑之际?周秦之际也,汉、魏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朱梁、后唐之际也。

  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一也。王莽得汉而天下一,莽不自终其身而汉复兴,论者曰伪,宜也。魏得汉而天下三分,论者曰正统,其可疑二也。以东晋承西晋,则无终,以周、隋承元魏,则无始,其可疑三也。梁之取唐,无异魏、晋,而梁为伪。刘备汉之后裔,以不能一天下而自别称蜀,不得正统,可也。后唐非李氏,未尝一天下,而正统得之,其可疑四也。何谓不同之说三?有昧者之论,有自私之论,有因人之论。

  正统之说肇于谁乎?始于《春秋》之作也。当东周之迁,王室微弱,吴、徐并僭,天下三王,而天子号令不能加于诸侯,其《诗》下同于列国,天下之人莫知正统。仲尼以为周平虽始衰之王,而正统在周也。乃作《春秋》,自平王以下,常以推尊周室,明正统之所在。故书王以加正月而绳诸侯。王人虽微,必加于上,诸侯虽大,不与专封,以天加王,而别吴、楚。刺讥褒贬,一以周法。凡其用意,无不在于尊周。

  而后之学者不晓其旨,遂曰黜周而王鲁。或曰起鲁隐之不正,或曰起让国之贤君,泥其说于私鲁。殊不知圣人之意在于尊周,以周之正而统诸侯也。至秦之帝,既非至公大义,因悖弃先王之道,而自为五胜之说。汉兴,诸儒既不明《春秋》正统之旨,又习秦世不经之说,乃欲尊汉而黜秦,无所据依,遂为三统五运之论,诋秦为闰而黜之。夫汉所以有天下者,以至公大义而起也。而说者直曰以火德当天统而已。甚者,至引蛇龙之妖,以为左验。至于王莽、魏、晋,直用五行相胜而已。故曰昧者之论也。

  自西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正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至其甚相戾也,则为《南史》者诋北曰虏,为《北史》者诋南曰夷。故曰自私之论也。

  夫梁之取唐,无异魏、晋之取也,魏、晋得为正,则梁亦正矣。而独曰伪何哉?以有后唐故也。彼后唐者,初与梁为世仇。及唐之灭,欲借唐为名,托大义以窥天下,则不得不指梁为伪,而为唐讨贼也。而晋、汉承之,遂因而不改。故曰因人之论也。

  以不同之论于可疑之际,是以是非相攻,而罕得其当也。《易》曰:“天下之动,正夫一。”夫帝王之统,不容有二。而论者如此,然?绅先生未尝有是正之者,岂其兴废之际,治乱之本难言与?自《春秋》之后,述者多焉,其通古今、明统类者希矣。司马子长列序帝王,而项羽亦为《本纪》,此岂可法邪?文中子作《元经》,欲断南北之疑也,绝宋于元徽五年,进魏于太和元年。是绝宋不得其终,进魏不得其始。夫以子长之博通,王氏之好学,而有不至之论,是果难言与!若夫推天下之至公,据天下之大义,究其兴废,迹其本末,辨其可疑之际,则不同之论息,而正统明矣。

  【附论七首·明正统论】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接,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

  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三代、秦、汉、晋、唐〉。天下虽不一,而居得其正,犹曰天下当正,于吾而一,斯谓之正统可矣。〈东周、魏、五代。〉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其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如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东晋、后魏。〉有功者强,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强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兼,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与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不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

  夫所谓正统者,万世大公之器也,有得之者,有不得之者。而论者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故曰曲而不通也。

  或曰:可绝,则王者之史何以系其年乎?

  曰: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者,由史之过也。夫居今而知古,书今世以信乎后世者,史也。天下有统,则为有统书之;天下无统,则为无统书之。然后史可法也。昔周厉王之乱,天下无君,周公、邵公共行其政十四年,而后宣王立。是周之统,尝绝十四年而复续。然为周史者,记周、邵之年,谓之共和,而太史公亦列之于《年表》。汉之中衰,王莽篡位,十有五年而败。是汉之统,尝绝十五年而复续。然为汉史者,载其行事,作《王莽传》。是则统之绝,何害于记事乎?正统,万世大公之器也;史者,一有司之职也。以万世大公之器假人,而就一有司之记事,惑亦甚矣。

  夫正与统之为名,甚尊而重也。尧、舜、三代之得此名者,或以至公,或以大义而得之也。自秦、汉而下,丧乱相寻。其兴废之迹,治乱之本,或不由至公大义而起,或由焉而功不克就,是以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也。正统之说曰:尧、舜、夏、商、周、秦、汉、魏、晋而绝。由此而后,天下大乱。自东晋太建之元年,止陈正明之三年,凡二百余年。其始也,有力者并起而争,因时者苟偷而假冒,夺攘败乱,不可胜纪,其略可纪次者,十六七家。既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久而稍稍并合,天下犹分为四:东晋、宋、齐、梁、陈,又自分为后梁而为二;后魏、后周、隋,又自分为东魏、北齐而为二。是四者,皆不得其统。其后,后周并北齐而授之隋。隋始并后梁。又并陈,然后天下合为一,而复得其统。故自隋开皇九年,复正其统,曰:隋、唐、梁、后唐、晋、汉、周。

  夫秦,自汉而下皆以为闰也。今乃进而正之,作《秦论》。魏与吴、蜀为三国,陈寿不以魏统二方,而并为三《志》。今乃黜二国,进魏而统之,作《魏论》。东晋、后魏,议者各以为正也。今皆黜之,作《东晋论》、《后魏论》。朱梁,四代之所黜也。今进而正之,作《梁论》。此所谓辨其可疑之际,则不同之论息,而正统明者也。

  【附论七首·秦论】

  谓秦为闰者谁乎?是不原本末之论也,此汉儒之私说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五德之说,非圣人之言,曰昧者之论详之矣。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

  昔者尧、舜、夏、商、周、秦,皆出于黄帝之苗裔,其子孙相代而王。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放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昆”、“崇”、“共”、“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礻必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本末之迹也。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能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附论七首·魏论】

  新与魏皆取汉者,新辄败亡,魏遂传数世而为晋。不幸东汉无贤子孙,而魏为不讨之仇。今方黜新而进魏,疑者以谓与奸而进恶,此不可以不论也。

  昔三代之兴也,皆以功德,或积数世而后王。其亡也,衰乱之迹亦积数世而至于大坏,不可复支,然后有起而代之者。其兴也,皆以至公大义为心。然成汤尚有惭德,伯夷、叔齐至耻食周粟而饿死,况其后世乎?自秦以来,兴者以力,故直较其迹之逆顺、功之成败而已。彼汉之德,自安、和而始衰,至桓、灵而大坏,其衰乱之迹,积之数世,无异三代之亡也。故豪杰并起而争,而强者得之。此直较其迹尔。故魏之取汉,无异汉之取秦、而秦之取周也。夫得正统者,汉也;得汉者,魏也;得魏者,晋也。晋尝统天下矣。推其本未而言之,则魏进而正之,不疑。

  【附论七首·东晋论】

  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明正统之所在。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

  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尔。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瓜分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幸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故虽天下无君,而正统犹在,不得而改。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西周之地八百里,东周六百里,以井田之法计之、通为千里之方。〉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

  夫晋之为晋,与夫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尔。自惠帝之乱,晋政已亡,愍、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

  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万世大公之名,其可得乎?《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责,况欲以失国共立之君干天下之统哉?夫道德不足语矣,直推其迹之如何尔。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尔。

  【附论七首·后魏论】

  魏之兴也,自成帝毛至于圣武,凡十二世。而可纪于文字,又十一世。至于昭成而建国改元,略具君臣之法,幸遭衰乱之极,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又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而不疑焉者,质诸圣人而可也。

  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尔。此圣人有所不与也。何以知之?以《春秋》而知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僭,迭强于诸侯。圣人于书齐、晋,实与而文不与之,以为功虽可褒,而道不可以与也。至书楚与吴,或屡进之,然不得过乎子爵。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或者以谓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之兴也,与秦之兴,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强。其最强者苻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后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就使魏兴世远,不可犹格之夷狄,则不过为东晋比也。是皆有志乎天下而功不就者,前所谓不幸两立而不能相并者。故皆不得而进之者,不得已也。

  【附论七首·梁论】

  黜梁为伪者,其说有三:一曰后唐之为唐,犹后汉之为汉,梁盖新比也。一曰梁虽改元即位,而唐之正朔在李氏而不绝,是梁于唐未能绝,而李氏复兴。一曰因后唐而不改。因后唐者,是谓因人之论,固已辨矣。其二者宜有说也。

  夫后唐之自为唐也,缘其赐姓而已。唐之时,赐姓李者多矣,或同臣子之异心,或怀四夷而縻之,忠臣、茂正、思、忠、克用是也。当唐之衰,克用与梁并起而争之,梁以强而先得。克用耻争之不胜,难忍臣敌之惭,不得不借唐以自托也。后之议者,胡谓而从之哉?其所以得为正统者,以其得梁而然也。使梁且不灭,同光之号不过于河南,则其为唐,与??等耳。夫正朔者何?王者所以加天下、而同之于一之号也。昔周之东,其政虽弱,而周犹在也。故仲尼以王加正而绳诸侯者,幸周在也。当唐之亡,天?虚名与唐俱绝,尚安所寓于天下哉?使幸而有忠唐之臣,不忍去唐而自守,虽不中于事理,或可善其诚心。若李氏者,果忠唐而不忍弃乎?况于唐亡,托虚名者,不独李氏也。王建称之于蜀,杨行密称之于吴,李茂正亦称之于岐,大抵不为梁屈者,皆自托于虚名也。初,梁祖夺昭宗于岐,遂劫而东,改天复四年为天?。而克用与王建怒曰:“唐为朱氏夺矣。天?非唐号也。”遂不奉之,但称天复。至八年,自以为非,复称天?。此尤可笑者。安得曰正朔在李氏乎?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终始,较然著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兴者也。其德不足以道矣。推其迹而论之,庶几不为无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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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居士集卷十七
◎论七首
  【纵囚论〈康定元年〉】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

  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

  “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耳,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

  【本论中〈庆历三年〉〔本论上见居士外集卷十〕】

  佛法为中国患千余岁,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盖亦未知其方也。

  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入焉。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佛为夷狄,去中国最远,而有佛固已久矣。尧、舜、三代之际,王政修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时,虽有佛无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阙,礼义废,后二百余年而佛至乎中国。由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乘其阙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补其阙,修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

  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亩,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弦匏俎豆以悦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故因其田猎而为?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葬而为丧祭之礼,因其饮食群聚而为乡射之礼。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幼,凡人之大伦也。故凡养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饰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顺其情性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然犹惧其未也,又为立学以讲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诱劝其愚惰。呜呼!何其备也。盖三代之为政如此,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渐而入于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亩,则从事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耳闻目见,无非仁义礼乐而趣之,不知其倦。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虽有佛无由而入者,谓有此具也。

  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绝。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佛于此时,乘间而入。千有余岁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坏。井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後所谓?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然后民之奸者,有暇而为他;其良者,泯然不见礼义之及己。夫奸民有余力,则思为邪僻;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趣。佛于此时,乘其隙,方鼓其雄诞之说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驱之曰:佛是真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将有说以排之!夫千岁之患遍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胜。

  然则将奈何?曰:莫若修其本以胜之。昔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说胜,则杨、墨之学废。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谓修其本以胜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戟,勇盖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说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眇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则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绝之者,何也?彼无他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礼义者,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此自然之势也。

  【本论下〈庆历三年〉】

  昔荀卿子之说,以为人性本恶,著书一篇以持其论。予始爱之,及见世人之归佛者,然后知荀卿之说谬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为佛者,弃其父子,绝其夫妇,于人之性甚戾,又有蚕食虫蠹之弊,然而民皆相率而归焉者,以佛有为善之说故也。

  呜呼!诚使吾民晓然知礼义之为善,则安知不相率而从哉?奈何教之谕之之不至也?佛之说,熟于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于礼义之事,则未尝见闻。今将号于众曰:禁汝之佛而为吾礼义!则民将骇而走矣。莫若为之以渐,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盖鲧之治水也鄣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导之,则其患息。盖患深势盛则难与敌,莫若驯致而去之易也。今尧、舜、三代之政,其说尚传,其具皆在,诚能讲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渐,使民皆乐而趣焉,则充行乎天下,而佛无所施矣。《传》曰“物莫能两大”,自然之势也,奚必曰“火其书”而“庐其居”哉!

  昔者戎狄蛮夷杂居九州之间,所谓徐戎、白狄、荆蛮、淮夷之类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类并侵于中国,故秦以西戎据宗周,吴、楚之国皆僭称王。《春秋》书用曾阝子,《传》记被发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为幸。当是之时,佛虽不来,中国几何其不夷狄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义废,则夷狄之患至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国而贱夷狄,然后王道复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带,其为患者,特佛尔。其所以胜之之道,非有甚高难行之说也,患乎忽而不为尔。

  夫郊天、祀地与乎宗庙、社稷、朝廷之仪,皆天子之大礼也,今皆举而行之。至于所谓?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此郡县有司之事也,在乎讲明而颁布之尔。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渐,则不能入于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后仁。今之议者将曰:“佛来千余岁,有力者尚无可奈何,何用此迂缓之说为?是则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弃必世之功不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叹为俑者不仁,盖叹乎启其渐而至于用殉也。然则为佛者,不犹甚于作俑乎!当其始来,未见其害,引而内之。今之为害著矣,非特先觉之明而后见也,然而恬然不以为怪者何哉!夫物极则反,数穷则变,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穷极之时,可以反而变之,不难也。

  昔三代之为政,皆圣人之事业;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术,皆变其质文而相救。就使佛为圣人,及其弊也,犹将救之;况其非圣者乎。夫奸邪之士见信于人者,彼虽小人,必有所长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于乱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谓奸且邪矣。盖其为说,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虽见其弊而不思救,岂又善惑者与?抑亦不得其救之之术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胜之。舍是而将有为,虽贲、育之勇,孟轲之辩,太公之阴谋,吾见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计未及行,而先已陷于祸败矣。何则?患深势盛难与敌,非驯致而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胜之,作《本论》。

  【为君难论上〈庆历三年〉】

  语曰为君难者,孰难哉?盖莫难于用人。夫用人之术,任之必专,信之必笃,然后能尽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欲专,则不复谋于人而拒绝群议,是欲尽一人之用,而先失众人之心也。信之欲笃,则一切不疑而果于必行,是不审事之可否,不计功之成败也。夫违众举事,又不审计而轻发,其百举百失而及于祸败,此理之宜然也。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败非,则又从而赞之,以其违众为独见之明,以其拒谏为不惑群论,以其偏信而轻发为决于能断。使后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于祸败,则虽悔而不可及。此甚可叹也!

  前世为人君者,力拒群议,专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于祸败者多矣,不可以遍举,请试举其一二。昔秦苻坚地大兵强,有众九十六万,号称百万,蔑视东晋,指为一隅,谓可直以气吞之耳。然而举国之人,皆言晋不可伐,更进互说者不可胜数。其所陈天时人事,坚随以强辩折之,忠言谠论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听。太子宏、少子诜至亲之言也,不听。沙门道安,坚平生所信重者也,数为之言,不听。惟听信一将军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坚大喜曰:“与吾共定天下者,惟卿尔。”于是决意不疑,遂大举南伐。兵至寿春,晋以数千人击之,大败而归;比至洛阳,九十六万兵,亡其八十六万。坚自此兵威沮丧,不复能振,遂至于乱亡。

  近五代时,后唐清泰帝患晋祖之镇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议欲徙之于郓州。举朝之士皆谏,以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与谋枢密直学士薛文遇问之,以决可否。文遇对曰:“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此事断在陛下,何必更问群臣。”帝大喜曰:“术者言我今年当得一贤佐助我中兴,卿其是乎!”即时命学士草制,徙晋祖于郓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后六日而晋祖反书至,清泰帝忧惧不知所为,谓李崧曰:“我适见薛文遇,为之肉颤,欲自抽刀刺之。”崧对曰:“事已至此,悔无及矣!”但君臣相顾涕泣而已。

  由是言之,能力拒群议专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祸败乱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坚欲与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为贤佐助我中兴,可谓临乱之君各贤其臣者也。或有诘予曰:“然则用人者,不可专信乎?”应之曰:“齐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诸葛亮,可谓专而信矣,不闻举齐、蜀之臣民非之也。盖其令出而举国之臣民从,事行而举国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专任而不贰也。使令出而两国之人不从,事行而两国之人不便,则彼二君者其肯专任而信之,以失众心而敛国怨乎?”

  【为君难论下】

  呜呼!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

  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每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坑于长平。盖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者,赵括是也。

  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王翦遂谢病,退老于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惭,自驾如频阳谢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往,遂以灭荆。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

  且听计于人者宜如何?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辄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说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若赵括者,则又有说焉。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由是言之,括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朋党论〈在谏院进。庆历四年〉】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ん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人,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魏梁解】

  予论正统,辨魏、梁不为伪。议者或非予大失《春秋》之旨,以谓魏、梁皆负篡弑之恶,当加诛绝,而反进之,是奖篡也,非《春秋》之志也。予应之曰:是《春秋》之志耳。鲁桓公弑隐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郑厉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卫公孙剽逐其君ぅ而自立者,圣人于《春秋》皆不绝其为君。此予所以不黜魏、梁者,用《春秋》之法也。

  魏、梁之恶,三尺童子皆知可恶,予不得圣人之法为据依,其敢进而不疑乎?然则《春秋》亦奖篡乎?曰:惟不绝四者之为君,于此见《春秋》之意也。圣人之于《春秋》用意深,故能劝戒切,为言信,然后善恶明。夫欲著其罪于后世,在乎不没其实。其实尝为君矣,书其为君;其实篡也,书其篡。各传其实而使后世信之,则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扌?耳。使为君者不得扌?其恶,则人之为恶者,庶乎其息矣。是谓用意深而劝戒切,为言信而善恶明也。

  凡恶之为名,非徒君子嫉之,虽为小人者,亦知其可恶也。而小人常至于为恶者,盖以人为可欺,与夫幸人不知而可扌?耳。夫位莫贵乎国君,而不能逃大恶之名,所以示人不可欺而恶不可扌?也。就使四君因圣人诛绝而其恶彰焉,则后世之为恶者,将曰彼不幸遭逢圣人黜绝而不得为君,遂彰其恶耳,我无孔子,世莫我黜,则冀人为可欺而恶可扌?也。如此,则侥幸之心启矣。惟与其为君使不得扌?其恶者,《春秋》之深意也。桀、纣,不得贬其为王,而万世所共恶者也。今匹夫之士,比之颜、闵则喜,方之桀、纣则怒,是大恶之君不及一善之士也。

  《春秋》之于大恶之君不诛绝之者,不害其褒善贬恶之旨也。惟不没其实以著其罪,而信乎后世,与其为君而不得扌?其恶,以息人之为恶,能知《春秋》之此旨,然后知余不黜魏、梁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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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居士集卷十八
◎经旨十首〈辩一首附〉
  【易或问三首〈景?四年〉】

  或问:“大衍之数,《易》之?乎?学者莫不尽心焉。”曰:“大衍,《易》之末也,何必尽心焉也。《易》者,文王之作也,其书则六经也,其文则圣人之言也,其事则天地万物、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大端也。大衍,筮占之一法耳,非文王之事也。”“然则不足学乎?”曰:“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未有学其小而能至其大者也,知此然后知学《易》矣。六十四卦,自古用焉。夏、商之世,筮占之说略见于书。文王遭纣之乱,有忧天下之心,有虑万世之志,而无所发,以谓卦爻起于奇耦之数,阴阳变易,交错而成文,有君子、小人、进退、动静、刚柔之象,而治乱、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具焉,因假取以寓其言,而名之曰‘易’。至其后世,用以占筮。孔子出于周末,惧文王之志不见于后世,而《易》专为筮占用也,乃作《彖》、《象》,发明卦义,必称圣人、君子、王后以当其事,而常以四方万国、天地万物之大以为言,盖明非止于卜筮也,所以推原本意而矫世失,然后文王之志大明,而《易》始列乎六经矣。《易》之沦于卜筮,非止今世也,微孔子,则文王之志没而不见矣。夫六爻之文,占辞也,大衍之数,占法也,自古所用也。文王更其辞而不改其法,故曰大衍非文王之事也。所谓辞者,有君子、小人、进退、动静、刚柔之象,治乱、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学者专其辞于筮占,犹见非于孔子,况遗其辞而执其占法,欲以见文王作《易》之意,不亦远乎!凡欲为君子者,学圣人之言;欲为占者,学大衍之数,惟所择之焉耳。”

  或问:“《系辞》果非圣人之作,前世之大儒君子不论,何也?”曰:“何止乎《系辞》。舜之涂廪、浚井,不载于六经,不道于孔子之徒,盖俚巷人之语也。及其传也久,孟子之徒道之。事固有出于缪妄之说。其初也,大儒君子以世莫之信,置而不论。及其传之久也,后世反以谓更大儒君子而不非,是实不诬矣。由是曲学之士,溺焉者多矣。自孔子殁,周益衰,王道丧而学废,接乎战国,百家之异端起。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也。”或者曰:“然则何以知非圣人之作也?”曰:“大儒君子之于学也,理远而已矣。中人已下,指其迹、提其耳而譬之,犹有惑焉者,溺于习闻之久,曲学之士喜为奇说以取胜也。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吾尝以譬学者矣。‘元者,善之长;亨者,嘉之会;利者,义之和;贞者,事之干’,此所谓《文言》也。方鲁穆姜之道此言也,在襄公之九年,后十有五年而孔子生。左氏之传《春秋》也,固多浮诞之辞,然其用心,亦必欲其书之信后世也。使左氏知《文言》为孔子作也,必不以追附穆姜之说而疑后世,盖左氏者,不意后世以《文言》为孔子作也。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孟子岂好非六经者,黜其杂乱之说,所以尊经也。”

  或问:“大衍,筮占之事也,其于筮占之说,无所非乎?”曰:“其法是也,其言非也。用蓍四十有九,分而为二,挂一,揲四,归奇,再扌力,其法是也。象两,象三,至于乾坤之策,以当万物之数者,其言皆非也。《传》曰‘知者创物’,又曰‘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筮者,上古圣人之法也。其为数也,出于自然而不测,四十有九是也;其为用也,通于变而无穷,七八九六是也。惟不测与无穷,故谓之神,惟神,故可以占。今为大衍者,取物合数以配蓍,是可测也,以九六定乾坤之策,是有限而可穷也,矧占之而不效乎!夫奇耦,阴阳之数也;阴阳,天地之正气也。二气升降,有进退而无老少。且圣人未尝言,故虽《系辞》之庞杂,亦不道也。”问者曰:“然则九六何为而变?”曰:“夫蓍四十有九,无不用也。昔之言大衍者,取四揲之策,而舍挂扌力之数,兼知挂扌力之多少,则九六之变可知矣。蓍数无所配合,阴阳无老少,乾坤无定策,知此,然后知筮占矣。呜呼!文王无孔子,《易》其沦于卜筮乎?《易》无王弼,其沦于异端之说乎!因孔子而求文王之用心,因弼而求孔子之意,因予言而求弼之得失,可也。”

  【明用〈景?四年〉】

  《乾》之六爻曰:“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九五,飞龙在天。上九,亢龙有悔。”又曰“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者,何谓也?谓以九而名爻也。乾爻七九,九变而七无为,《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九也,曰“用九”者,释所以不用七也。及其筮也,七常多而九常少,有无九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曰“群龙无首,吉”者:首,先也,主也,阳极则变而之他,故曰“无首”也。凡物极而不变则弊,变则通,故曰“吉”也。物无不变,变无不通,此天理之自然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又曰“乃见天则”也。

  《坤》之六爻曰:“初六,履霜坚冰至。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四,括囊,无咎无誉。六五,黄裳元吉。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又曰“用六,利永贞”者,何谓也?谓以六而名爻也。坤爻八六,六变而八无为,亦以其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六也,曰“用六”者,释所以不用八也。及其筮也,八常多而六常少,有无六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阴柔之动,或失于邪,故曰“利永贞”也。

  阴阳反复,天地之常理也。圣人于阳,尽变通之道;于阴,则有所戒焉。六十四卦,阳爻皆七九,阴爻皆六八,于《乾》、《坤》而见之,则其余可知也。

  【春秋论上〈景?四年〉】

  事有不幸出于久远而传乎二说,则奚从?曰:从其一之可信者。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众人之说如彼,君子之说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君子之说如彼,圣人之说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此举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学《春秋》者独异乎是。孔子,圣人也,万世取信,一人而已。若公羊高、谷梁赤、左氏三子者,博学而多闻矣,其传不能无失者也。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宁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经于鲁隐公之事,书曰“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其卒也,书曰“公薨”,孔子始终谓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摄也。学者不从孔子谓之公,而从三子谓之摄。其于晋灵公之事,孔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皋”。三子者曰:非赵盾也,是赵穿也。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其于许悼公之事,孔子书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三子者曰:非弑之也,买病死而止不尝药耳。学者不从孔子信为弑君,而从三子信为不尝药。其舍经而从传者何哉?经简而直,传新而奇,简直无悦耳之言,而新奇多可喜之论,是以学者乐闻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于孔子而笃者也。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言,予不知也。

  难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尔。夫三子者,皆学乎圣人,而传所以述经也。经文隐而意深,三子者从而发之,故经有不言,传得而详尔,非为二说也。”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后而知之,且其有所传而得也。国君必即位,而隐不书即位,此传得知其摄也。弑君者不复见经,而盾复见经,此传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葬,而许悼公书葬,此传得知世子止之非实弑也。经文隐矣,传曲而畅之。学者以谓三子之说,圣人之深意也,是以从之耳,非谓舍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则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已。使学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夺也。使其惟是之求,则予不得不为之辨。”

  【春秋论中〈景?四年〉】

  孔子何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来,臣弑君,子弑父,诸侯之国相屠戮而争为君者,天下皆是也。当是之时,有一人焉,能好廉而知让,立乎争国之乱世,而怀让国之高节,孔子得之,于经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显之?其肯没其摄位之实而雷同众君诬以为公乎?所谓摄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尝摄矣,不闻商、周之人谓之王也。使息姑实摄而称号无异于正君,则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摄者,心不欲为君而身假行君事,虽行君事而其实非君也。今书曰公,则是息姑心不欲之,实不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诬以虚名,而没其实善。夫不求其情,不责其实,而善恶不明如此,则孔子之意疏,而《春秋》缪矣。

  《春秋》辞有同异,尤谨严而简约,所以别嫌明微,慎重而取信,其于是非善恶难明之际,圣人所尽心也。息姑之摄也,会盟、征伐、赏刑、祭祀皆出于己,举鲁之人皆听命于己,其不为正君者几何?惟不有其名尔。使其名实皆在己,则何从而知其摄也。故息姑之摄与不摄,惟在为公与不为公,别嫌明微,系此而已。且其有让桓之志,未及行而见杀。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虚名而违本意。则息姑之恨,何伸于后世乎!其甚高之节,难明之善,亦何望于《春秋》乎!今说《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予夺为轻重,故曰“一字为褒贬”。且公之为字,岂不重于名字、氏族乎?孔子于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于人而没其善乎?以此而言,隐实为摄,则孔子决不书曰公,孔子书为公,则隐决非摄。难者曰:“然则何为不书即位?”曰:“惠公之终,不见其事,则隐之始立,亦不可知。孔子从二百年后,得其遗书而修之,阙其所不知,所以传信也。”

  难者又曰:“谓之摄者,左氏耳。公羊、谷梁皆以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称公。”予曰:“凡鲁之事出于己,举鲁之人听于己,生称曰公,死书曰薨,何从而知其假?”

  【春秋论下〈景?四年〉】

  弑逆,大恶也!其为罪也莫赎,其于人也不容,其在法也无赦。法施于人,虽小必慎,况举大法而加大恶乎。既辄加之,又辄赦之,则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轻易也。

  三子说《春秋》书赵盾以不讨贼,故加之大恶,既而以盾非实弑,则又复见于经,以明盾之无罪。是辄加之而辄赦之尔。以盾为无弑心乎?其可轻以大恶加之?以盾不讨贼,情可责而宜加之乎?则其后顽然未尝讨贼,既不改过以自赎,何为遽赦,使同无罪之人?其于进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赵穿弑君,大恶也。盾不讨贼,不能为君复雠,而失刑于下。二者轻重,不较可知。就使盾为可责,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为善人,使无辜者受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为恶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所谓是非之公也。

  据三子之说:初,灵公欲杀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而盾不讨,其迹涉于与弑矣。此疑似难明之事,圣人尤当求情责实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则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为法受恶而称其贤也。使果无弑心乎?则当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恶,使罪有所归,然后责盾纵贼,则穿之大恶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获辨,而不讨之责亦不得辞。如此,则是非善恶明矣。今为恶者获免,而疑似之人陷于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讨贼,有幸弑之心,与自弑同,故宁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诈用情之吏矫激之为尔,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旧史是非错乱而善恶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旧史如此,其肯从而不正之乎?其肯从而称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恶乎?此可知其缪传也。问者曰:“然则夷皋孰弑之?”曰:孔子所书是矣,赵盾弑其君也。

  今有一人焉,父病,躬进药而不尝。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进药。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而弑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虽庸吏犹知其不可同也。躬药而不知尝者,有爱父之孝心而不习于礼,是可哀也,无罪之人尔。不躬药者,诚不孝矣,虽无爱亲之心,然未有杀父之意,使善治狱者,犹当与操刃殊科。况以躬药之孝,反与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为也。然则许世子止实不尝药,则孔子决不书曰弑君,孔子书为弑君,则止决非不尝药。”难者曰:“圣人借止以垂教尔。”对曰:“不然。夫所谓借止以垂教者,不过欲人之知尝药耳。圣人一言明以告人,则万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恶之名,而尝药之事卒不见于文,使后世但知止为弑君,而莫知药之当尝也。教未可垂而已陷人于大恶矣,圣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责止,不如是之刻也。”

  难者曰:“然则盾曷为复见于经?许悼公曷为书葬?”曰:“弑君之臣不见经,此自三子说尔,果圣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讨贼而书葬也?自止以弑见经,后四年,吴败许师,又十有八年,当定公之四年,许男始见于经而不名。许之书于经者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

  难者曰:“三子之说,非其臆出也,其得于所传如此。然则所传者皆不可信乎?”曰:“传闻何可尽信?公羊、谷梁以尹氏卒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为隐母,一以为男子,一以为妇人。得于所传者盖如是,是可尽信乎?”

  【春秋或问〈景?四年〉】

  或问:“《春秋》何为始于隐公而终于获麟?”曰:“吾不知也。”问者曰:“此学者之所尽心焉,不知何也?”曰:“《春秋》起止,吾所知也。子所问者,始终之义,吾不知也,吾无所用心乎此。昔者,孔子仕于鲁。不用,去之诸侯。又不用,困而归。且老,始著书。得《诗》自《关雎》至于《鲁颂》,得《书》自《尧典》至于《费誓》,得鲁《史记》自隐公至于获麟,遂删修之。其前远矣,圣人著书足以法世而已,不穷远之难明也,故据其所得而修之。孔子非史官也,不常职乎史,故尽其所得修之而止耳。鲁之《史记》,则未尝止也,今左氏《经》可以见矣。”曰:“然则始终无义乎?”曰:“义在《春秋》,不在起止。《春秋》,谨一言而信万世者也。予厌众说之乱《春秋》者也。”

  或问:“子于隐摄,盾、止之弑,据经而废传。经简矣,待传而详,可废乎?”曰:“吾岂尽废之乎?夫传之于经勤矣,其述经之事,时有赖其详焉,至其失传,则不胜其戾也。其述经之意,亦时有得焉,及其失也,欲大圣人而反小之,欲尊经而反卑之。取其详而得者,废其失者,可也;嘉其尊大之心,可也;信其卑小之说,不可也。”问者曰:“传有所废,则经有所不通,奈何?”曰:“经不待传而通者十七八,因传而惑者十五六。日月,万物皆仰,然不为盲者明,而有物蔽之者,亦不得见也。圣人之意皎然乎经,惟明者见之,不为他说蔽者见之也。”

  【泰誓论〈景?四年〉】

  《书》称:商始咎周以乘黎。乘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诸侯为职事,其伐黎而胜也,商人已疑其难制而恶之。

  使西伯赫然见其不臣之状,与商并立而称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为怪,其父师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默然相与熟视而无一言,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以纣之雄猜暴虐,尝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闻之窃叹,遂执而囚之,几不免死。至其叛己不臣而自王,乃反优容而不问者十年,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称臣而称王,安能服事于商乎?且谓西伯称王者,起于何说?而孔子之言,万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伯夷、叔齐,古之知义之士也,方其让国而去,顾天下皆莫可归,闻西伯之贤,共往归之,当是时,纣虽无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诸侯不称臣而称王,是僭叛之国也。然二子不以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纣,始以为非而弃去。彼二子者,始顾天下莫可归,卒依僭叛之国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书》之《泰誓》称“十有一年”,说者因以谓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丧二年,并数之尔。是以西伯听虞、芮之讼,谓之受命,以为元年。此又妄说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后世曲学之士说《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然则果常事与?固不足道也。果重事与?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间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丧称十一年。及其灭商而得天下,其事大于听讼远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谓西伯以受命之年为元年者,妄说也。后之学者,知西伯生不称王,而中间不再改元,则《诗》、《书》所载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诬矣。

  或曰:“然则武王毕丧伐纣,而《泰誓》曷为称十有一年?”对曰:“毕丧伐纣,出于诸家之小说,而《泰誓》,六经之明文也。昔者孔子当衰周之际,患众说纷纭以惑乱当世,于是退而修六经,以为后世法。及孔子既没,去圣稍远,而众说复兴,与六经相乱。自汉以来,莫能辨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经,则《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尔,复何疑哉?司马迁作《周本纪》,虽曰武王即位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后治兵于孟津,至作《伯夷列传》,则又载父死不葬之说,皆不可为信。是以吾无取焉,取信于《书》可矣。”

  【怪竹辩〈康定元年〉】

  谓竹为有知乎?不宜生于庑下;谓为无知乎?乃能避槛而曲全其生。其果有知乎?则有知莫如人。人者,万物之最灵也,其不知于物者多矣。至有不自知其一身者,如骈拇、枝指、悬疣、附赘,皆莫知其所以然也。以人之灵,而不自知其一身,使竹虽有知,必不能自知其曲直之所以然也。竹果无知乎?则无知莫如枯草死骨,所谓蓍龟者是也。自古以来,大圣大智之人有所不知者,必问于蓍龟而取决,是则枯草死骨之有知,反过于圣智之人所知远矣。以枯草死骨之如此,则安知竹之不有知也?遂以蓍龟之神智,而谓百物皆有知,则其他草木瓦石,叩之又顽然皆无所知。然则竹未必不无知也。由是言之,谓竹为有知不可,谓为无知亦不可,谓其有知无知皆不可知,然后可。

  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其理不可以一概。谓有心然后有知乎?则蚓无心。谓凡动物皆有知乎?则水亦动物也。人兽生而有知,死则无知矣;蓍龟生而无知,死然后有知也。是皆不可穷诘。故圣人治其可知者,置其不可知者,是之谓大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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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居士集卷十九
◎诏册六首
  【请皇太后权同听政诏〈嘉?八年〉】

  门下:朕承大行之遗命,嗣列圣之丕基。践祚之初,衔哀罔极,遂罹疾恙,未获痊和,而机政之繁,裁决或壅。皇太后母仪天下,子育朕躬,辅佐先朝,练达庶务。因请同于听览,蒙曲赐于矜从,俾缓忧勤,冀速康复。候将来听政日,皇太后权同处分,文武百官并放朝参,候朕平愈日如故。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皇太后还政议合行典礼诏〈嘉?八年〉】

  敕中书门下:朕顷以嗣承大统,方执初丧;过自摧伤,遂婴疾恙。皇太后尊居母道,时遘家艰;闵余哀荒,俯徇诚请。勉同听览,用适权宜。赖保护之勤劬,获清明而康复。恭惟坤德之至静,实厌事机之久烦。殆此弥年,荐承谆诲,顾实繁于庶政,难重浼于睿慈。然而方国多虞,则共济天下之务;惟时无事,亦宜享天下之安。先民有言:“无德不报。”虽日以三牲之养,未足尽于予心;而刑于四海之风,必务先于孝治。惟是事亲之礼,盖存有国之规,当极尊崇,以称朕意。应合行仪范等事,令中书、门下、枢密院参议以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赐大宗正司诏〈治平元年〉】

  敕:夫明德以亲九族,正家而刑万邦。古先哲王,罔不由此。朕嗣守丕业,率循旧章。惟皇属之敦和,命宗正而董正。而累圣承继,百年盛隆。荷宗社之庆灵,茂本支而蕃衍。念其性本于仁厚,宜广学以勤修;顾其日益于众多,必增员而统理。故外已诏于儒学,各选于经师;而内仍择于亲贤,共司于属籍。庶乎协赞其职,并修厥官。纠乃非违,先以正而为率;勉夫怠惰,惟其善而是从。式孚于休,以副予意。

  【赐夏国诏书〈治平元年〉】

  朕嗣守丕图,日新庶政,方推大信,以协万邦。思与藩屏之臣,永遵带砺之约。矧勤王而述职,固奕世以推诚。而近年以来,将命之使,或不体朝廷之意,或罔循规矩之常,多于临时,率尔改作。既官司之有守,致事体以难从。且下修奉上之仪,本期效顺;而君有锡臣之宠,所以隆恩。岂宜一介于其间,辄以多端而生事?在国家之抚御,固廓尔以无疑;想忠孝之倾输,亦岂欲其如此?故特申于旨谕,谅深认于眷怀。今后所遣使人,更宜精择,不令妄举,以紊彝章。所有押赐、押伴使臣等,亦已严行戒励,苟有违越,必置典刑。载惟信誓之文,炳若丹青之著。事皆可守,言贵弗违。毋开间隙之萌,庶敦悠久之好。

  【尊皇太后册文〈治平二年〉】

  维治平二年岁次乙巳十一月丁巳朔十有六日壬申。嗣皇帝臣曙谨稽首再拜言曰:臣闻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者,非家至而日见也,盖有要道焉。推所以行于己者为天下率,尽所以奉其亲者为天下先,而四海靡然而承风矣。洪惟有宋,受命造邦,百年四圣,而小子获承之,以继我仁考之遗休余烈。方与群公卿士,夙夜以思,勉其不逮,庶几如我仁考付畀之意,以申罔极欲报之心。此固栗栗祗惧,不敢遑宁者已。顾惟眇末之质,提携鞠育,慈仁咻煦,至于有成。自我圣母嗣位之始,哀迷在疚,而忧劳艰难,一日万务,协和绥靖,保佑扶持,功施邦家。亦惟我圣母,永惟至恩大德,无物可称。是以稽参典礼,率吁领群心,合志一辞,恳恳??,不胜大愿。谨遣摄太尉具官臣韩琦、司徒具官臣胡宿,奉玉册金宝,上尊号曰“皇太后”。恭惟皇太后圣善明哲,柔闲静专。粤自正位中宫,内助先帝,阴礼修而教行,俭德著而下化。遂及万国,先于正家。逮夫玉几受遗,遭时多难,勉徇勤请,权同听决。而明识远虑,动怀谦畏。深鉴汉家母后之失,讫不践于外朝。及归政冲人,合于《易》之进退不失其正之圣。是惟全节钜美,固已超出前古而垂法后世。宜乎盛烈播于声诗,尊名光于典册。惟末小子,获奉温冫青。呜呼!殚九州之富以为养,未足尽于孝心;享万寿之福而无疆,期永承于慈训。臣曙诚欢诚忭。稽首再拜。谨言。

  【英宗遗制〈治平四年〉】

  诏内外文武百寮等:朕蒙先帝之遗休,荷高穹之眷命,获主大器,于兹五年。乐与群公,讲求至治。先身以俭,冀臻四海之富康;励志之勤,未尝一日而暇逸。而忧劳积虑,疾恙逾时,有加无瘳,遂至大渐。皇太子顼,睿哲之性,天资夙成,储两之明,人望攸属,可于柩前即皇帝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诸军赏给,并取嗣君处分。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成服三日而除。应缘边州镇皆以金革从事,不用举哀。於戏!死生之理,圣智所同。惟赖宗社之灵,臣邻协德,辅我元子,永康王家。咨尔多方,当体予意,主者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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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居士集卷二十
◎碑铭三首
  【金部郎中赠兵部侍郎阎公神道碑铭〈宝元元年〉】

  惟阎氏世家于郓。其先曰太原王宝,以武显于梁、晋之间,实佐庄宗,战河上,取常山,功书史官,爵有王土。郓之诸阎,皆王后也。周广顺二年,以郓州之钜野、郓城为济州,阎氏今为济州钜野人也。

  公生汉、晋之间,遭世多虞,虽出将家而不喜战斗;独好学,通三《礼》,颇习子、史,为文辞。是时,钜野大贼有众千余人,以公乡里儒者,掠致贼中,问以谋略,公毅然未尝有所言。而为人状貌奇伟,举止严重,有威仪,贼皆惮之,莫敢害。贼平,公还乡里,以三《礼》教授弟子。

  大宋受命,天下将平,公乃出。以三《礼》举中建隆某年某科,历汉州之金堂、虢州之湖城二县尉,迁濮州濮阳令,皆有吏绩。

  太宗皇帝遣使者行视天下,使者还,言公可用。召见奏事,语言鬯然,殿中皆耸动。太宗奇之,拜太子洗马、知岳州。吴越忠懿王再朝京师,籍其所有浙东、西之地,纳之有司。天子以为新附之邦,乃以禁兵千人属公安抚其人,遂知苏州。五代之际,江海之间分为五,大者窃名号,其次擅征伐,故皆峻刑法,急聚敛,以制命于其民。越虽名为臣属之邦,然阂于江淮,与中国隔不相及者久矣。公以齐鲁之人,悉能知越风俗而揉以善政,或摩以渐,或革以宜,推凡上之所欲施,宽凡民之所不堪,恩涵泽濡,民以苏息。政成召还,以国子博士知济州,又知晋州。入拜尚书水部员外郎、广平郡王府翊善,赐绯衣银鱼。居六年,广平封陈王出阁,公以司门员外郎求知黄州。陈王徙封许,乃诏公还,迁库部员外郎,赐金紫,侍讲许王府。王薨,公出知棣州。居岁余,以淮阳近钜野,乃求知淮阳军。

  公虽居许王府,而真宗素知其贤,数诏访以经术,谓之阎君子。真宗即位,问公何在?左右具言所以然,即时召之。已在道,拜金部郎中、知青州。其后,郓州守臣某临遣,对殿上,真宗问郓去青远近,守臣对若干,真宗曰:“为吾告之,将召也。”已而见召,行至钜野,遇疾。使者临问慰赐,满百日,赐告下济州,伺疾少间,趋就道。已而疾病,以某年某月某日薨于济州,享年七十有七。赠兵部侍郎,葬于钜野大徐村。

  公讳象,字某。曾祖讳某,某官。祖讳某,某官。考讳某,某官。公娶孙氏,封富春县君,用子贵,追封泗水县太君。子男三人:长曰某,某官;次曰某,某官;次曰某,某官。女三人,皆适士族。孙五人,一早亡,次皆已仕。曾孙十人,仕者五人。

  呜呼!士患不逢时。时逢矣,患人主之不知。知矣而不及用者,命也。惟公履道纯正,生于多艰,而卒遇太平,以奋其身,又遭人主之知,尝用矣,而不暇于大用以殁。殁而无章焉,则其遂不见于后世乎!景?五年冬,其子光禄君自光化罢还乡闾,乃谋刻其先德于墓之碑,而以其辞属修。词曰:

  阎世将家,大纛高牙。有封太原,王功桓桓。公不勇力,而勇于学。奋身逢时,卒有成业。不大其荣,继世而卿。挺其后世,多有孙曾。有墓于里,有碑其隧。乡人无伤,乡之君子。

  【太子太师致仕赠司空兼侍中文惠陈公神道碑铭〈庆历四年〉】

  颍川公既葬于新郑,其子尚书主客郎中述古等七人,具公之行事及太常之状、祁伯之铭以来告曰:“唯陈氏世有显人。我先正文惠公,历事太宗、真宗而相今天子,其出处始终之大节,可考不诬如此。故敢请以墓隧之碑。”予为考其世次,得其所以基于初、盛于中、有于终而大施于其后者。曰:

  信哉!陈氏载德,晦显以时。其畜厚来远,故能发大而流长。自公五世以上,为博州人。皇高祖翔,当五代时,为王建掌书记,建欲帝蜀,以逆顺祸福譬之,不听,弃官,家于阆州之西水,遂为西水人。皇曾祖齐国公讳翊,皇祖楚国公讳昭汶,皇考秦国公讳省华,皆开府仪同三司、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自翔已下,三世不显于蜀。至秦公,始事圣朝,为左谏议大夫。其配曰燕国太夫人冯氏。

  公其次子也,讳尧佐,字希元。举进士及第,累迁太常丞、知开封府录事参军。用理狱有能绩,迁府推官。以言事切直,贬通判潮州。自潮还,献诗数百篇,而大臣亦荐其文学,得直史馆,知寿、庐二州,提点府界诸县公事。丁秦公忧,服除,判三司都勾院两浙转运使,徙京西、河东、河北三路,纠察在京刑狱。天禧三年,编次御试进士,坐误差其第,贬监鄂州茶场。未至,丁燕国太夫人忧。明年,河决滑州,天子念非公不可塞,乃起公知滑州。乾兴元年,作永定陵,徙公京西转运使以办其事。入为三司户部副使,徙副度支,拜知制诰,兼史馆修撰。同知天圣二年贡举,知通进银台司,迁龙图阁直学士、知河南府,徙并州,知审官院、开封府,拜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七年,拜枢密副使。其年八月,参知政事。居三岁间,凡三请罢。明道二年,罢知永兴军,行过郑州,为狂人所诬。御史中丞范讽辨公无罪,徙知庐州,又徙同州,复徙永兴,又徙郑州。累官至户部侍郎。景?四年四月,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公为人刚毅笃实,好古博学。居官无大小,所至必闻。潮州恶溪,鳄鱼食人不可近。公命捕得,鸣鼓于市,以文告而戮之,鳄患并息。潮人叹曰:“昔韩公谕鳄而听,今公戮鳄而惧,所为虽异,其能使异物丑类革化而利人一也。吾潮间三百年而得二公,幸矣!”在潮修孔子庙、韩公祠,率其州民之秀者就于学。

  知寿州,遭岁大饥,公自出米为糜以食饿者。吏民以公故,皆争出米,其活数万人。公曰:“吾岂以是为私惠邪?盖以令率人,不若身先而使其从之乐也。”

  钱塘江堤以竹笼石,而潮啮之,不数岁辄环而复理。公叹曰:“堤以捍患而反病民!”乃议易以薪土。而害公政者言于朝,以为非便。是时,丁晋公参知政事,主言者以黜公,公争不已,乃徙公京西。而笼石为堤,数岁功不就,民力大困。卒用公议,堤乃成。

  河东地寒而民贫,奏除石炭税,减官冶铁课岁数十万以便民,曰:“转运,征利之官也。利有本末,下有余则上足,吾岂为俗吏哉!”太行山当河东、河北两路之界,公以谓晋自前世为险国,常先叛而后服者,恃此也。其在河东,凿泽州路,后徙河北,凿怀州路,而太行之险通。行者德公以为利,公曰:“吾岂为今日利哉!”

  河决坏滑州,水力悍甚,每埽下,湍激并人以没,不见踪迹者不可胜数。公躬自暴露,昼夜督促创为木龙,以巨木骈齿浮水上下。杀其暴,堤乃成,又为长堤以护其外。滑人得复其居,相戒曰:“不可使后人忘我陈公。”因号其堤为陈公堤。

  开封府治京师,公以为治烦之术,任威以击强,尽察以防奸,譬于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为政,一以诚信。每岁正月,夜放灯,则悉籍恶少年禁锢之。公召少年,谕曰:“尹以恶人待汝,汝安得为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其为恶邪?”因尽纵之,凡五夜,无一人犯法者。

  太常博士陈诂知祥符县,县吏恶其明察,欲中以事,而诂公廉,事不可得,乃欲以苛动京师。自录事已下,空一县皆逃去,京师果喧言诂政苛暴。是时章献明肃太后犹听政,怒诂,欲加以罪。公为枢密副使,力争之,以谓罪诂则奸人得计而沮能吏,诂由是获免。

  公十典大州,六为转运使,常以方严肃下,使人知畏而重犯法,至其过失,则多保佑之,故未尝按黜一下吏。

  公贬潮州,其所言事,盖人臣所难言者。其平生奏疏尤多,悉焚其稿。其他文章,有文集三十卷,又有《野庐编》、《潮阳编》、《愚丘集》,多慕韩愈为文。与修《真宗实录》,又修《国史》。故事,知制诰者常先试其文辞,天子以公文学天下所知,不复命试,自国朝以来,不试而知制诰者,惟杨亿及公二人而已。

  公居官,不妄进取。为太常丞者十三年不迁,为起居郎者七年不迁。自议钱塘堤为丁晋公所绌,后晋公益用事,专威福。故人子弟以公久于外,多勉以进取,公曰:“惟久然后见吾守。”如是十五年。今天子即位,晋公事败投海外,公乃见召用。

  公初作相,以唐刘勖所对策进曰:“天下治乱,自朝廷始,朝廷赏罚,自近始。凡勖之所究言者,皆当今之弊。此臣所欲言,而陛下之所宜行,且臣等之职也。”天子嘉纳之。公在相位不久,其年冬雷地震,星象数变。公言王随位在臣上而病不任事,程琳等位皆在下,乃引汉故事,以灾异自责,求罢,章凡四上。明年三月,拜淮康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康定元年五月,以太子太师致仕,诏大朝会立宰相班,遂居于郑。其起居饮食,康宁如少者。后四年,年八十有二,以疾卒于家。

  公居家,以俭约为法,虽已贵,常使其子弟亲执贱事。曰“孔子固多能鄙事”,作为善箴,以戒子孙。临卒,口占数十言,自志其墓。

  公前娶曰杞国夫人宋氏,后娶曰沂国夫人王氏。子男十人:长曰述古,次曰比部员外郎求古,主客员外郎学古,虞部员外郎道古,大理评事、馆阁校勘博古,殿中丞修古,秘书省正字履古,光禄寺丞游古,大理寺丞袭古,太常寺太祝象古。

  秦公三子。长曰尧叟,为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季曰尧咨,为武信军节度使。皆举进士第一人及第。三子已贵,秦公尚无恙,每宾客至其家,公及伯、季侍立左右,坐客?戚?宿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学子辈耳。”故天下皆以秦公教子为法,而以陈氏世家为荣。

  公之孙四十人。曾孙二人。合伯、季之后,若子、若孙、若曾孙六十有八人。女若孙、曾五十有四人。而仕于朝者,多以材称于时。呜呼!可谓盛矣。铭曰:

  陈氏高节,在污全洁。?德潜光,有俟而发。其发惟时,自公启之。英英伯季,跃武偕来。相车崇崇,武节之雄。高幢巨毂,四世六公。惟世有封,秦、楚及齐。尚书、中书,仪同太师。祖考在前,孙曾盈后。公居于中,伯、季左右。惟勤其始,以享其终。惟能其约,以有其丰。休庸显闻,播美家邦。有远其贻,有大其继。刻诗垂声,以质来裔。

  【尚书户部郎中赠右谏议大夫曾公神道碑铭〈庆历六年〉】

  公讳致尧,字某,抚州南丰人也。少知名江南。当李氏时,不就乡里之举。李氏亡,太平兴国八年,举进士及第,为符离主簿,累迁光禄寺丞、监越州酒税。数上书言事,献文章。大宗奇之,召拜著作佐郎、直史馆,使行视汴河漕运,称旨,迁秘书丞,为两浙转运使。

  谏议大夫魏庠知苏州,恃旧恩,多不法,吏莫敢近。公劾其状以闻,太宗惊曰:“是敢治魏庠,可畏也!”卒为公罢庠。洛苑使杨允恭以言事见幸,无不听,事有下,公常厝不行。允恭以诉,太宗遣使问公,公具言其不可。公既绳其大而人所难者,至其小易,则务为宽简。岁终,其课为最,徙知寿州。寿近京师,诸豪大商交结权贵,号为难治。公居岁余,诸豪敛手,莫敢犯公法,人亦莫见其以何术而然也。公于寿尤有惠爱,既去,寿人遮留数日,以一骑从二卒逃去,过他州,寿人犹有追之者。再迁主客员外、判三司盐钱勾院。

  是时,李继捧以银、夏五州归朝廷,其弟继迁亡入碛中为寇。太宗遽遣继捧往招之,至则诱其兄以阴合,卒复图而囚之。自陕以西,既苦兵矣。真宗初即位,益欲来以恩德,许还其地,使听约束。公独以谓继迁反覆,不可予。继迁已得五州,后二年,果叛,围灵武。议者又欲予之,公益争以为不可。言虽不从,真宗知其材,将召以知制诰,而大臣有不可者,乃已,出为京西转运使。

  王均伏诛,奉使安抚西川,误留诏书于家。其副潘惟岳教公上言“渡吉柏江舟破亡之”,以自解。公曰:“为臣而欺其君,吾不能为也。”乃上书自劾。释不问。其后惟岳入见禁中,道蜀事,具言公所自劾者,真宗嗟叹久之。

  继迁兵既久不解,丞相张齐贤经略环、庆以西,署公判官以从。公曰:“西兵十万,皆属王超。超材既不可专任,而兵多势重,非易可指麾。若不得节度诸将,事必不集。”真宗难其言,为诏陕西听经略使得自发兵而已。公度言终不合,乃辞行。会召赐金紫,公谢曰:“臣尝言丞相某,事未效,不敢受赐。”由是贬黄州团练副使。公已贬,而王超兵败,继迁破清远军,朝廷卒亦弃灵州。

  公贬逾年,复为户部员外郎,知泰州。丁母忧,服除,拜吏部员外郎,知泉州,徙知苏州,又徙知扬州。上疏论事,语斥大臣尤切,当时皆不悦,又徙知鄂州。坐知扬州误入添支俸多一月,虽尝自言,犹贬监江宁府酒税。用封禅恩,累迁户部郎中。大中祥符五年五月某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六。遗戒无以佛污我,家人如其言。

  公之曾祖讳某,某官。曾祖妣某氏,某县君。祖讳某,某官。祖妣某氏,某县君。考讳某,某官。妣某氏,某县君。子男七人,曰某。女若干人。用其子易占恩,再迁右谏议大夫。初葬南丰之东园,水坏其墓,某年月日,改葬龙池乡之源头。庆历六年夏,其孙巩称其父命以来请曰:“愿有述。”遂为之述,曰:

  维曾氏始出于曾阝,曾阝为姒姓之国,微不知其始封。春秋之际,莒灭曾阝,而子孙散亡,其在鲁者,自别为曾氏。盖自曾阝远出于禹,历商、周千有余岁,常微不显,及为曾氏,而╀、参、元、西始有闻于后世,而其后又晦,复千有余岁而至于公。夫晦显常相反覆,而世德之积者久,则其发也,宜非一二世而止,矧公之有,不得尽施,而有以遗其后世乎?是固不宜无铭者已。公当太宗、真宗时,言事屡见听用,自言西事不合而去,遂以卒于外。然在外所言,如在朝廷而任言责者,至其难言,则人有所不敢言者。予于其论议,既不能尽载,而亦有所不得载也,取其初不见用、久而益可思者,特详焉,所以见公之志也。铭曰:

  公于事明,由学而知。先知逆决,有若蓍龟。告而不欺,不顾从违。初虽不信,后必如之。公所论议,敢人之难。古称君子,有德有言。德畜不施,言犹可闻。铭而不朽,公也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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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居士集卷二十一
◎碑铭三首
  【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至和元年〉】

  皇?四年五月甲子,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于徐州,以其年十有二月壬申,葬于河南尹樊里之万安山下。公讳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际,世家苏州,事吴越。太宗皇帝时,吴越献其地,公之皇考从钱ㄈ朝京师,后为武宁军掌书记以卒。

  公生二岁而孤,母夫人贫无依,再适长山朱氏。既长,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祥符八年,举进士,礼部选第一,遂中乙科,为广德军司理参军,始归迎其母以养。及公既贵,天子赠公曾祖苏州粮料判官讳梦龄为太保,祖秘书监讳赞时为太傅,考讳墉为太师,妣谢氏为吴国夫人。

  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其所有为,必尽其力,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吾岂苟哉!”

  天圣中,晏丞相荐公文学,以大理寺丞为秘阁校理。以言事忤章献太后旨,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记其忠,召拜右司谏。当太后临朝听政时,以至日大会前殿,上将率百官为寿。有司已具,公上疏言天子无北面,且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其事遂已。又上书请还政,天子不报。及太后崩,言事者希旨,多求太后时事,欲深治之。公独以谓太后受托先帝,保佑圣躬,始终十年,未见过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遗命,立杨太妃代为太后。公谏曰:“太后,母号也,自古无代立者。”由是罢其册命。

  是岁,大旱蝗,奉使安抚东南。使还,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不能得,贬知睦州,又徙苏州。岁余,即拜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召还,益论时政阙失,而大臣权幸多忌恶之。

  居数月,以公知开封府。开封素号难治,公治有声。事日益简,暇则益取古今治乱安危为上开说,又为《百官图》以献,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职修,尧、舜之治不过此也。”因指其迁进迟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为公,可以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论上前,公求对,辨语切,坐落职,知饶州。

  明年,吕公亦罢。公徙润州,又徙越州。而赵元昊反河西,上复召相吕公。乃以公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迁龙图阁直学士。是时,新失大将,延州危。公请自守??延?贼,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遗书以求和,公以谓无事请和,难信,且书有僭号,不可以闻,乃自为书,告以逆顺成败之说,甚辩。坐擅复书,夺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庆州。既而四路置帅,以公为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兵马都部署,累迁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

  公为将,务持重,不急近功小利。于延州筑青涧城,垦营田,复承平、永平废寨,熟羌归业者数万户。于庆州城大顺以据要害,夺贼地而耕之。又城细腰、胡芦,于是明珠、灭臧等大族,皆去贼为中国用。自边制久隳,至兵与将常不相识。公始分延州兵为六将,训练齐整,诸路皆用以为法。公之所在,贼不敢犯。人或疑公见敌应变为如何?至其城大顺也,一旦引兵出,诸将不知所向,军至柔远,始号令告其地处,使往筑城。至于版筑之用,大小毕具,而军中初不知。贼以骑三万来争,公戒诸将:战而贼走,追勿过河。已而贼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贼既失计,乃引去。于是诸将皆服公为不可及。公待将吏,必使畏法而爱己。所得赐赉,皆以上意分赐诸将,使自为谢。诸蕃质子,纵其出入,无一人逃者。蕃酋来见,召之卧内,屏人彻卫,与语不疑。公居三岁,士勇边实,恩信大洽,乃决策谋取横山,复灵武,而元昊数遣使称臣请和,上亦召公归矣。初,西人籍其乡兵者十数万,既而黥以为军,惟公所部,但刺其手,公去兵罢,独得复为民。其于两路,既得熟羌为用,使以守边,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纾西人栗免之劳。其所设施,去而人德之,与守其法不敢变者,至今尤多。

  自公坐吕公贬,群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为党,或坐窜逐。及吕公复相,公亦再起被用,于是二公欢然相约戮力平贼。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党之论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贤公可大用,故卒置群议而用之。

  庆历三年春,召为枢密副使,五让不许,乃就道。既至数月,以为参知政事,每进见,必以太平责之。公叹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后,而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赐手诏,趣使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见赐坐,授以纸笔,使疏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条列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上之。其诏天下兴学,取士先德行不专文辞,革磨勘例迁以别能否,减任子之数而除滥官,用农桑、考课、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侥幸之人皆不便,因相与腾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为之佐佑。会边奏有警,公即请行,乃以公为河东、陕西宣抚使。至则上书愿复守边,即拜资政殿学士、知?州,兼陕西四路安抚使。其知政事,才一岁而罢,有司悉奏罢公前所施行而复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赖上察其忠,不听。

  是时,夏人已称臣,公因以疾请邓州。守邓三岁,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颍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赐药存问。既薨,辍朝一日,以其遗表无所请,使就问其家所欲,赠以兵部尚书,所以哀恤之甚厚。

  公为人外和内刚,乐善泛爱。丧其母时尚贫,终身非宾客食不重肉,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其为政,所至民多立祠画像。其行己临事,自山林处士、里闾田野之人,外至夷狄,莫不知其名字,而乐道其事者甚众。及其世次、官爵,志于墓、谱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论著,著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欤!铭曰:

  范于吴越,世实陪臣。ㄈ纳山川,及其士民。范始来北,中间几息?公奋自躬,与时偕逢。事有罪功,言有违从。岂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艰其劳,一其初终。夏童跳边,乘吏怠安。帝命公往,问彼骄顽。有不听顺,锄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隳完。儿怜兽扰,卒俾来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议。帝趣公来,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难哉!初匪其难,在其终之。群言营营,卒坏于成。匪恶其成,惟公是倾。不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显荣,没有赠谥。藏其子孙,宠及后世。惟百有位,可劝无怠。

  【尚书度支郎中天章阁待制王公神道碑铭〈至和元年〉】

  公讳质,字子野,其先大名莘人。自唐同光初,公之皇曾祖鲁公举进士第一,显名当时,官至右拾遗,历晋、汉、周。而皇祖晋公,益以文章有大名,逮事太祖、太宗,官至兵部侍郎。当真宗时,伯父文正公居中书二十余年,天下称为贤宰相。今天子庆历三年,公与其弟素,皆待制天章阁。自同光至庆历,盖百有二十余年,王氏更四世,世有显人,或以文章,或以功德。

  公生累世富贵,而操履甚于寒士。性笃孝悌,厚于朋友,乐施与以?人,而妻子常不自给。视荣利淡若无意。平居苦疾病,退然如不自胜,及临事,介然有仁者之勇,君子之刚,乐人之善如自己出。初,范仲淹以言事贬饶州,方治党人甚急,公独扶病率子弟饯于东门,留连数日。大臣有以让公曰:“长者亦为此乎!何苦自陷朋党?”公徐对曰:“范公天下贤者,顾某何敢望之!然若得为党人,公之赐某厚矣。”闻者为公缩颈。其为待制之明年,出守于陕。又明年,小人连扌?大狱,坐贬废者十余人,皆公素所贤者。闻之悲愤叹息,或终日不食,因数剧饮大醉。公既素病,益以酒,遂卒。

  公初以荫补太常寺太祝、监都进奏院,献其文章,召试,赐进士及第,校勘馆阁书籍,遂为集贤校理。通判苏州,州守黄宗旦负材自喜,颇以新进少公,议事则曰:“少年乃与丈人争事邪?”公曰:“受命佐君,事有当争,职也。”宗旦虽屡屈折,而政常得无失,稍德公助己,为之加礼。宗旦得盗铸钱者百余人以诧公,公曰:“事发无迹,何从得之?”曰:“吾以术钩出之。”公愀然曰:“仁者之政,以术钩人置之死,而又喜乎?”宗旦惭服,悉缓出其狱,始大称公曰君子也。

  判尚书刑部、吏部南曹,知蔡州。始至,发大奸吏一人,去之。绳诸豪猾以法。与转运使争曲直。事有下而不便者,皆格不用。既去其害政者,然后崇学校,一以仁恕临下。其政知宽猛,必使吏畏而民爱。其为他州,州率大而难治,必常有善政,皆用此。

  入为开封府推官,已而其兄雍为三司判官,公曰:“省、府皆要职,吾岂可兄弟居之?”求知寿州,徙庐州。盗有杀其徒而并其财者,获之,置于法。大理驳曰:“法当原。”公以谓盗杀其徒而自首者原之,所以疑坏其党而开其自新。若杀而不首,既获而亦原,则公行为盗。而第杀一人,既得兼其财,又可以赎罪,不获则肆为盗,获则引以自原,如此,盗不可止,非法意。疏三上,不能争。公叹曰:“吾不胜法吏矣。”乃上书自劾,请不坐佐吏。公坐贬监灵仙宫。其后议者更定不首之罪,卒用公言为是,而公贬犹不召。资政殿学士郑戬、翰林学士叶清臣讼公无罪,始起知泰州,迁荆湖北路转运使。当用兵西方急于财用之时,独不进羡余,其赋敛近宽平,治以常法。故他路不胜其弊,而荆湖之人自若。权知荆南府,民有讼婚者,诉曰:“贫无资,故后期。”问其用几何?以俸钱与之,使婚。获盗窃人衣者,曰:“迫于饥寒而为之。”公为之哀怜,取衣衣之,遣去。荆人比公为子产。

  召为史馆修撰,遂拜天章阁待制,判吏部流内铨,号为称职,而于选法未尝有所更易。人或问之,公曰:“选法具备,如权衡,在执者不欺其轻重耳,何必屡更其法。”是岁,天子开天章阁,召大臣问天下事,以手诏责范公等。而议事者争言天下利害,务欲更革诸事。公独无一言,问之,则曰:“吾病未能也。”

  公于荣利既薄,临祸福,不为喜惧,其视世事,若无一可以动其心者,惟以天下善人君子亨否为己休戚,遂以此卒。此其为志岂小哉?岂有病而不能者哉?公诚素病,而任之以事,所至必皆有为。使其寿且不死而用,其必有所为,岂其不欲空言而已者哉!呜呼!

  公享年四十有五。官至度支郎中,阶朝奉大夫,动上护军,爵平晋男。娶周氏,某县君,生子某。曾祖讳某,祖讳某,皆赠太师、尚书、中书令。考讳某,官至兵部郎中,有贤行,赠户部尚书。公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陕,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先茔之次。铭曰:

  仕不为利,以行其仁。处丰自薄,而清厥身。其仁谁思,不在吏民?其清孰似?以遗子孙。铭以昭之,以告后人。

  【袁州宜春县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冀国公程公神道碑铭〈至和二年〉】

  上即位之十有六年,今镇安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程公,自三司使、吏部侍郎为参知政事,乃诏有司宠其祖考,于是赠其皇考故袁州宜春县令为太子少师。公在政事,迁尚书左丞,又赠太子太师;其为资政殿学士、工部尚书,又赠太师中书令;其为宣徽北院使、武昌军节度使,又赠兼尚书令;其为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追封定国公,徙镇镇安,又追封冀国公。

  惟冀国公讳某,字某。少举明经,仕不得志。退居于家,畜德不施,贻其后世。而相国太师,实为之子,初以文学举进士高第,历馆阁,掌制命。隽德伟望,显于朝廷,遂为中丞,执国之宪。尹正京邑,有声蜀都,乃由三司,入与大政。公亦自太常博士累赠兵部侍郎,遂迁太师中书、尚书令,位皆一品。有国定冀,以启其封。虽发不自躬,而其施益远。晦于一时,而显于百世。盖夫享于身者,有时而止;施于后者,其耀无穷。表于其乡,以劝为善。可谓仁人之利博矣。

  惟程氏之先,自重、黎历夏、商、周,而程伯休父始见于诗书,其后世远而分。至唐定氏族,而程氏之望分为七。中山之程,盖出于魏安乡侯昱之后也。公世为中山博野人。曾祖讳某,赠太师。祖妣齐氏,吴国夫人。考讳某,赠太师中书令。妣吴氏,秦国夫人。当唐末五代,天下乱于兵,程氏再世不仕。后唐长兴三年,公之皇考以神童举,官至太子赞善大夫。宋兴于今百年,而程氏亦再显。太平兴国初,公之从祖羽,佐太宗自晋王即皇帝位,为文明殿学士,官至兵部侍郎。今相国太师出入将相,为时名臣。子孙蕃昌,世族昭著。推其所自来者远矣。

  初,公与其仲父象明同举《春秋》,皆中第。是时,从祖以给事中知开封府,召公及象明谓曰:“吾新被宠天子,待罪于此,不欲子弟并登科。”使其自择去就。公因让其从父,自引去,从祖颇贤之。其后累举不中,从祖谓曰:“由我困汝。”退而使人察公,无悔色,由是大嗟异之,以为不可及。太平兴国五年,遂以明经中第,为虔州赣县尉、蔡州上蔡主簿、袁州宜春令,所至皆有惠爱。

  公事母至孝,与其兄弟怡怡,为乡里所称。而仕宦不求名誉,为赣县尉七年不代,既罢宜春,遂不复仕。退居于蔡州,淳化三年七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九。以天圣十年十一月某日,葬于郑州管城县马亭乡之北田村。夫人楚氏,追封晋国夫人。子男五人:长曰?,官至太常博士;次曰瑗、曰琬,皆早卒;次曰琳,相国太师也;次曰琰,国子博士。女一人,适某人。诸孙九人。铭曰:

  远矣程侯,颛顼之苗。始自重黎,历夏商周。惟伯休父,声施孔昭。世不绝闻,盛于有唐。程分为七,三祖安乡。广平、中山,以暨济阳。中山之程,出自灵洗。实昱裔孙,仕于陈季。陈灭散亡,播而北迁。公世中山,为博野人。道德家潜,孝悌邦闻。不耀自躬,以贻后昆。惟后有人,将相文武。有国宠章,覆其考祖。定冀之封,实开土宇。程世其隆,公多孙子。有畜其源,发而孰御?刻铭高原,以示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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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居士集卷二十二
◎碑铭二首
  【太尉文正王公神道碑铭〈至和二年〉】

  至和二年七月乙未,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王素奏事殿中,已而泣且言曰:“臣之先臣旦,相真宗皇帝十有八年,今臣素又得待罪侍从之臣。惟是先臣之训,其遗业余烈,臣实无似,不能显大,而墓碑至今无辞以刻。惟陛下哀怜,不忘先帝之臣,以假宠于王氏,而勖其子孙。天子曰:“呜呼!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真宗,协德一心,克终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谓全德元老矣。汝素以是刻于碑。”素拜稽首出。明日,有诏史馆修撰欧阳修曰:“王旦墓碑未立,汝可以铭。”臣修谨按:

  故推诚保顺同德守正翊戴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尉、充玉清昭应宫使、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魏国公、谥曰文正王公,讳旦,字子明,大名莘人也。皇曾祖讳言,滑州黎阳令,追封许国公。皇祖讳彻,左拾遗,追封鲁国公。皇考讳?,尚书兵部侍郎,追封晋国公。皆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曾祖妣姚氏,鲁国夫人。祖妣田氏,秦国夫人。妣任氏,徐国夫人;边氏,秦国夫人。公之皇考以文章自显汉、周之际,逮事太祖、太宗,为名臣。尝谕杜重威使无反汉,拒卢多逊害赵普之谋,以百口明符彦卿无罪,故世多称王氏有阴德。公之皇考,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公少好学,有文。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临江县,监潭州银场,再迁著作佐郎,与编《文苑英华》,迁殿中丞,通判郑、濠二州。王禹?荐其材,任转运使,驿召至京师,辞不受。献其所为文章,得试,直史馆,迁右正言、知制诰,知淳化三年礼部贡举,迁虞部员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铨、知考课院。右谏议大夫赵昌言参知政事,公以婿避嫌,求解职。太宗嘉之,改礼部郎中、集贤殿修撰。昌言罢,复知制诰,仍兼修撰、判院事,召赐金紫。久之,迁兵部郎中,居职。真宗即位,拜中书舍人,数日,召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事。

  公为人严重,能任大事,避远权势,不可干以私,由是真宗益知其贤。钱若水名能知人,常称公曰:“真宰相器也!”若水为枢密副使罢,召对苑中,问谁可大用者,若水言公可,真宗曰:“吾固已知之矣。”咸平三年,又知礼部贡举,居数日,拜给事中、知枢密院事。明年,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再迁刑部侍郎。景德元年,契丹犯边,真宗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东京,得暴疾。命公驰自行在,代元份留守。二年,迁尚书左丞。三年,拜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是时,契丹初请盟,赵德明亦纳誓约,愿守河西故地,二边兵罢不用,真宗遂欲以无事治天下。公以谓宋兴三世,祖宗之法具在,故其为相,务行故事,慎所改作。进退能否,赏罚必当。真宗久而益信之,所言无不听,虽他宰相大臣有所请,必曰:王某以谓如何?事无大小,非公所言不决。公在相位十余年,外无夷狄之虞,兵革不用,海内富实,群工百司各得其职。故天下至今称为贤宰相。

  公于用人,不以名誉,必求其实。苟贤且材矣,必久其官,而众以为宜某职然后迁。其所荐引,人未尝知。寇准为枢密使,当罢,使人私公,求为使相。公大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邪!且吾不受私请。”准深恨之。已而制出,除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准入见,泣涕曰:“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真宗具道公所以荐准者,准始愧叹,以为不可及。故参知政事李穆子行简有贤行,以将作监丞居于家。真宗召见,慰劳之,迁太子中允。初遣使者召之,不知其所止,真宗命至中书问王某,然后人知行简,公所荐也。公自知制诰至为相,荐士尤多。其后公薨,史官修《真宗实录》,得内出奏章,乃知朝廷之士,多公所荐者。

  公与人寡言笑,其语虽简,而能以理屈人,默然终日,莫能窥其际。及奏事上前,群臣异同,公徐一言以定。今上为皇太子,太子谕德见公,称太子学书有法。公曰:“谕德之职,止于是邪?”赵德明言民饥,求粮百万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纳誓而敢违,请以诏书责之。”真宗以问公,公请敕有司具粟百万于京师,诏德明来取,真宗大喜。德明得诏书,惭且拜曰:“朝廷有人!”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袖死蝗以进者,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公独以为不可。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真宗顾公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邪?”宦官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真宗以语公曰:“承规待此以瞑目。”公执以为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奈何?”至今内臣官不过留后。

  公任事久,人有谤公于上者,公辄引咎,未尝自辨;至人有过失,虽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后已。荣王宫火,延前殿,有言非天灾,请置狱劾火事,当坐死者百余人。公独请见,曰:“始失火时,陛下以罪己诏天下,而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归咎于人,何以示信?且火虽有迹,宁知非天谴邪?”由是当坐者皆免。日者上书言宫禁事,坐诛,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真宗怒,欲付御史问状。公曰:“此人之常情,且语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公因自取常所占问之书进曰:“臣少贱时,不免为此,必以为罪,愿并臣付狱。”真宗曰:“此事已发,何可免?”公曰:“臣为宰相,执国法,岂可自为之,幸于不发而以罪人?”真宗意解。公至中书,悉焚所得书。既而真宗悔,复驰取之,公曰:“臣已焚之矣。”由是获免者众。

  公累官至太保,以病求罢,入见滋福殿。真宗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皇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荐可为大臣者十余人。其后不至宰相者,李及、凌策二人而已,然亦皆为名臣。公屡以疾请,真宗不得已,拜公太尉兼侍中,五日一朝视事,遇军国大事,不以时入参决。公益惶恐,因卧不起,以疾恳辞。册拜太尉、玉清昭应宫使。自公病,使者存问,日常三四,真宗手自和药赐之。疾亟,遽幸其第,赐以白金五千两,辞不受。以天禧元年九月癸酉薨于家,享年六十有一。真宗临哭,辍视朝三日,发哀于苑中。其子弟、门人、故吏,皆被恩泽。即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公于开封府开封县新里乡大边村。

  公娶赵氏,封荣国夫人,后公五年卒。子男三人:长曰司封郎中雍,次曰赞善大夫冲,次曰素。女四人:长适太子太傅韩亿,次适兵部员外郎、直集贤院苏耆,次适右正言范令孙,次适龙图阁直学士、兵部郎中吕公弼。

  公事寡嫂谨,与其弟旭相友悌尤笃,任以家事,一无所问,而务以俭约率励子弟,使在富贵不知为骄侈。兄子睦欲举进士,公曰:“吾常以大盛为惧,其可与寒士争进?”至其薨也,子素犹未官,遗表不求恩泽。有文集二十卷。乾兴元年,诏配享真宗庙庭。

  臣修曰:景德、祥符之际盛矣。观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谓至哉!是以君明臣贤,德显名尊,生而俱享其荣,殁而长配于庙,可谓有始有卒,如明诏所褒。昔者《?民》、《江汉》,推大臣下之事,所以见任贤使能之功,虽曰山甫穆公之诗,实歌宣王之德也。臣谨考国史、实录,至于?绅、故老之传,得公终始之节,而录其可纪者,辄声为铭诗,昭示后世,以彰先帝之明,以称圣恩褒显王氏流泽子孙与宋无极之意。铭曰:

  烈烈魏公,相我真宗。真庙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真宗,不言以躬。时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为蓍龟。公在相位,终日如默。问其夷狄,包裹兵革。问其卿士,百工以职。问其庶民,耕织衣食。相有赏罚,功当罪明,相所黜升,惟否惟能。执其权衡,万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为相,其谁有终?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来荐清庙。侑我圣考,惟时元老。天子念功,报公之隆。春秋从享,万祀无穷。作为诗歌,以念庙工。

  【观文殿大学士行兵部尚书西京留守赠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铭〈至和二年〉】

  至和元年六月,观文殿大学士、行兵部尚书、西京留守、临淄公以疾归于京师。八月,疾少间,入见。天子曰:“噫!予旧学之臣也。”乃留侍讲迩英阁,诏五日一朝前殿。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敕太医朝夕往视。有司除道,将幸其家。公叹曰:“吾无状,乃以疾病忧吾君。”即驰奏曰:“臣疾少间,行愈矣。”乃止。其月丁亥,以公薨闻,天子震悼,亟临其丧,以不即视公为恨。赠公司空兼侍中,谥曰元献。有司请辍视朝一日,诏特辍二日。以其年三月癸酉,葬公于许州阳翟县麦秀乡之北原。既葬,赐其墓隧之碑首曰“旧学之碑”。既又敕史臣修考次公事,具书于碑下。

  臣修伏读国史,见真宗皇帝时天下无事,天子方推让功德,祠祀天地山川,讲礼乐以文颂声,而儒学文章隽贤伟异之人出。公世家江西之临川。年始十四,一日起田里,进见天子,时方亲阅天下贡士,会廷中者千余人,与夫宫臣、卫官,拥列圜视。公不动声气,操笔为文辞,立成以献。天子嘉赏,赐同进士出身,遂登馆阁,掌书命,以文章为天下所宗。逮陛下养德东宫,先帝选用臣属,即以公遗陛下。由王官、宫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辅道圣德,忧勤国家,有旧有劳,自始至卒五十余年。公既薨,而先帝之名臣与陛下东宫之旧人,皆无在者,宜其褒宠优异,比公甘盘。臣修幸得执笔史官,奉明诏,谨昧死上临淄公事。曰:

  公讳殊,字同叔,姓晏氏。其世次、晦显、徙迁不常。自其高祖讳墉,唐咸通中举进士,卒官江西,始著籍于高安;其后三世不显。曾祖讳延昌,又徙其籍于临川。祖讳郜,追封英国公。考讳固,追封秦国公。自曾祖以下,皆用公贵,累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妣张氏,陈国太夫人。祖妣傅氏,许国太夫人。妣吴氏,唐国太夫人。

  公生七岁,知学问,为文章,乡里号为神童。故丞相张文节公安抚江西,得公以闻。真宗召见,既赐出身。后二日,又召试诗赋论,公徐启曰:“臣尝私习此赋,不敢隐。”真宗益嗟异之,因赐以他题。以为秘书省正字,置之秘阁,使得悉读秘书,命故仆射陈文僖公视其学。明年,献其所为文,召试中书,迁太常寺奉礼郎。封祀太山,推恩,迁光禄寺丞,数月,充集贤校理。明年,迁著作佐郎。丁父忧,去官。已而真宗思之,即其家起复,命淮南发运使具舟送之京师,从祀太清宫,赐绯衣银鱼,同判太常礼院。又丁母忧,求去官服丧,不许。今天子始封?王,公以选为府记室参军,再迁左正言、直史馆。今天子为皇太子,以户部员外郎充太子舍人,赐金紫,知制诰,判集贤院,迁翰林学士,充景灵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兼判太常寺、知礼仪院。公既以道德文章佐佑东宫,真宗每所谘访,多以方寸小纸细书问之,由是参与机密,凡所对,必以其稿进,示不泄。其后悉阅真宗阁中遗书,得公所进稿,类为八十卷,藏之禁中,人莫之见也。

  初,真宗遗诏:章献明肃太后权听军国事。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各欲独见奏事,无敢决其议者。公建言:群臣奏事太后者,垂帘听之,皆毋得见。议遂定。乾兴元年,拜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迁给事中、景灵宫副使,判吏部流内铨,以《易》侍讲崇政殿,迁礼部侍郎、知审官院,为枢密副使,迁刑部侍郎。上疏论张耆不可为枢密使,由是忤太后旨,坐以笏击其仆、误折其齿罢。留守南京,大兴学校,以教诸生。自五代以来,天下学废,兴自公始。召拜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书监、资政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知天圣八年礼部贡举。明年,为三司使,复为枢密副使,未拜,改参知政事,迁尚书左丞。太后谒太庙,有请服衮冕者,太后以问公,公以《周官》后服对。

  太后崩,大臣执政者皆罢,公为礼部尚书知亳州,徙知陈州,迁刑部尚书,复召为御史中丞,又为三司使,知枢密院事,拜枢密使,再加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庆历三年三月,遂以刑部尚书居相位,充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自公复召用,而赵元昊反,师出陕西,天下弊于兵。公数建利害,请罢监军,兼以阵图授诸将,使得应敌为攻守,及制财用为出入之要,皆有法。天子悉为施行,自宫禁先,以率天下,而财赋之职悉归有司,卒能以谋臣元昊,使听约束,乃还其王号。

  公为人刚简,遇人必以诚,虽处富贵如寒士,尊酒相对,欢如也。得一善,称之如己出,当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辅等,皆出其门,及为相,益务进贤材。当公居相府时,范仲淹、韩琦、富弼皆进用,至于台阁,多一时之贤。天子既厌西兵,闵天下困敝,奋然有意,遂欲因群材以更治,数诏大臣条天下事。方施行,而小人权亻幸皆不便。明年秋,会公以事罢,而仲淹等相次亦皆去,事遂已。

  公既罢,以工部尚书知颍州,徙知陈州,又徙许州,三迁户部尚书,拜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充一路都部署、安抚使,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累进阶至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爵临淄公,食邑万二千户,实封三千七百户。

  公享年六十有五。自少笃学,至其病亟,犹手不释卷。有文集二百四十卷。尝奉敕修《上训》及《真宗实录》,又集类古今文章,为《集选》二百卷。其为政敏,而务以简便其民。其于家严,子弟之见有时,事寡姊孝谨,未尝为子弟求恩泽。其在陈州,上问宰相曰:晏某居外,未尝有所请,其亦有所欲邪?宰相以告公。公自为表,问起居而已。故其薨也,天子尤哀悼之,赐予加等,以其子承裕为崇文院检讨,孙及甥之未官者九人,皆命以官。

  公初娶李氏,工部侍郎虚己之女;次孟氏,屯田员外郎虚舟之女,封钜鹿郡夫人;次王氏,太师、尚书令超之女,封荣国夫人。子八人:长曰居厚,大理评事,早卒;次承裕,尚书屯田员外郎;宣礼,赞善大夫;崇让,著作佐郎;明远、祗德,皆大理评事;几道、传正,皆太常寺太祝。女六人,长适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富弼,次适礼部侍郎、三司使杨察,其四尚幼。孙十有二人。公既乐善而称为知人,士之显于朝者,多公所荐达,至择其女之所从,又得二人者如此,可谓贤也已。铭曰:

  有姜之裔,齐为晏氏。齐在《春秋》,晏显诸侯。《传》载桓子,婴称于丘。其后无闻,不亡仅存。有炜自公,厥声以振。公之显声,实相天子。天子曰噫!予考真宗,唯多名臣,以臻盛隆。汝初事我,王官东宫。以暨相予,始卒一躬。辅我以德,有劳于邦。公疾在外,来归自洛。天子曰留,汝予旧学。凡今在庭,莫如汝旧。孰以畀予?惟予圣考。今既亡矣,孰为予老?何以赠之,司空、侍中。礼则有加,予思何穷!有篆其文,在其碑首。天子之褒,史臣有诏。铭以述之,永昭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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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居士集卷二十三
◎碑铭三首
  【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武恭王公神道碑铭〈嘉?三年〉】

  惟王氏之先为常山真定人,后世葬河南密县,而密分入于管城,遂为郑州管城人,其封国仍世于鲁。惟鲁武康公事太宗皇帝,秉节治戎,出征入卫,乃受遗诏辅真宗,有劳有勤,报恤追崇。以有兹鲁国,是生鲁武恭公。

  公少以父任为西头供奉官。至道二年,遣五将讨李继迁,公从武康公出铁门,为先锋,杀获甚众。军至乌白池,诸将失期,不得进,公告其父曰:“归师过险,争必乱。”乃以兵前守隘,号其军曰:“乱行者斩!”由是士卒无敢先后,虽武康公亦为之按辔。追兵望其军整,不敢近。武康公叹曰:“王氏有子矣。”后以御前忠佐为军头巡检。邢、?男子张洪霸聚盗二州间,历年,吏不能捕。公以毡车载勇士为妇人服,盛饰诱之邯郸道中,贼党争前邀劫,遂皆就擒,由是知名。

  公以将家子宿卫真宗,为内殿直、殿前左班都虞候、捧日左厢都指挥使,累迁英州团练使。今天子即位,改博州团练使、知广信军,徙知冀州,迁康州防御使,历龙神卫、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马军殿前都虞候,步军副都指挥使,桂、福二州观察使。是时,章献太后犹临朝,有诏补一军吏。公曰:“补吏,军政也。敢挟诏书以干吾军!”亟请罢之。太后固欲与之,公不奉诏,乃止。及太后上仙,有司请卫士坐甲,公以为故事无为太后丧坐甲,又不奉诏。于是天子知公可任大事。明道二年,拜检校太保、签署枢密院事,遂为副使。明年,以奉国军留后同知院事。又明年,领安德军节度使。又明年,加检校太尉、宣徽南院使。公为将,善抚士,而识与不识,皆喜为之称誉。其状貌雄伟动人,虽里儿、巷妇,外至夷狄,皆知其名氏。

  御史中丞孔道辅等因事以为言,乃罢公枢密,拜武宁军节度使。言者不已,即以为右千牛卫上将军、知随州。士皆为之惧,公举止言色如平时,惟不接宾客而已。久之,徙知曹州,而孔道辅卒,客有谓公曰:“此害公者也。”公愀然曰:“孔公以职言事,岂害我者?可惜朝廷亡一直臣。”于是言者终身以为愧,而士大夫服公为有量。

  庆历三年,起公为保静军留后、知青州。未行,而契丹聚兵幽、涿,遣使者有所求,自河以北皆警,乃拜公保静军节度使、知澶州。契丹使者过澶州,见公,喜曰:“闻公名久矣,乃得见于此邪。”公为言已衰老,中国多贤士大夫,因指坐客,历陈其世家,使者竦听。是岁,徙真定府、定州等路都部署,改宣徽南院使、判成德军,未行,徙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公治其军,无挠其私,亦不贷其过,居顷之,士皆可用。契丹使人觇其军,或劝公执而戮之,公曰:“吾军整而和,使觇者得吾实以归,是屈人兵以不战也。”明日,大阅于郊,公执桴鼓誓师,号令简明,进退坐作,肃然无声,乃下令曰:“具糗粮,听鼓声,视吾旗所乡!”契丹闻之震恐。会复议和,兵解,徙知陈州。道过京师,天子遣中贵人问公欲见否,公谢曰:“备边无功,幸得蒙恩徙内地,不敢见。”

  明年,徙河阳,不行,以宣徽使奉朝请,已而出判相州。六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澶州。明年,徙郑州,封祁国公。又明年,乞骸骨,不许,以为会灵观使,已而复判郑州,徙澶州,除集庆军节度使,徙封冀国公。皇?三年,遂以太子太师致仕,大朝会,许缀中书门下班。

  居一岁,天子思之,起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六年,以本官为枢密使,徙封鲁国公。既而上以富公弼为宰相。是岁,契丹使者来,公与之射。使者曰:“天子以公典枢密,而用富公为相,得人矣。”语闻,上喜,赐公御弓一,矢五十。公善射,至老不衰,尝侍上射,辞曰:“幸得备位大臣,举止为天下所视,臣老矣,恐不能胜弓矢。”上再三谕之,乃手二矢再拜,一发中之,遂将释,复位,上固勉之,再发又中,由是左右皆欢呼,赐以袭衣、金带。

  自宝元、庆历之间,元昊叛河西,兵出久无功,士大夫争进计策,多所改作。公笑曰:“奈何纷纷?兵法不如是也。使士知畏爱,而怯者勇,勇者不骄。以吾可胜,因敌而胜之耳,岂多言哉!”其在枢密,亦尝自请临边,不许,凡大谋议,必以咨之。其在外,则遣中贵人诏问,其言多见施用。

  公自致仕,复起掌枢密,凡三岁,以老求去位,至六、七。上为之不得已,以为景灵宫使,徙忠武军节度使,又以为同群牧制置使,五日一朝,给扶者以子若孙一人。是岁,公年七十有八矣。明年二月辛未,以疾薨于家。诏辍视朝二日,发哀于苑中,赠太尉、中书令。其遗言曰:“臣有俸禄,足以具死事,不敢复累朝廷,愿无遣使者护丧,无厚赙赠。”天子恻然,哀其志,以黄金百两、白金三千两赐其家,固辞,不许。以其年五月甲申葬于管城。明年,有诏史臣刻其墓碑。

  臣愚以谓自国家西定河湟,北通契丹,罢兵不用,几四十年。一日元昊叛,幽燕亦犯约,二边骚动,而老臣宿将无在者。公于是时,屹然为中国钜人名将,虽未尝躬矢石攻坚摧敌,而恩信已足抚士卒,名声已足动四夷。遂登朝廷,典掌机密,以老还仕,复起于家,保有富贵,享终寿考。虽古之将帅,及于是者其几何人!至于出入勤劳之节,与其进退绸缪君臣之恩意,可以褒劝后世,如古诗书所载,皆应法可书。

  谨按鲁武恭公,讳德用,字元辅。曾祖讳方,追封蒋国公;祖讳玄,追封于阝国公,皆赠中书令。父讳超,建雄军节度使,赠尚书令,追封鲁国公,谥曰武康。公娶宋氏,武胜军节度使延渥之女,初为安定郡夫人,追封荣国公夫人。五男,四女。男曰咸熙,东头供奉官,早卒;次曰咸融,西京左藏库使、果州团练使;次曰咸庶,内殿崇班,早卒;次曰咸英,供备库副使;次曰咸康,内殿承制。铭曰:

  鲁始锡封,以褒武康。爰暨武恭,乃克有邦。桓桓武恭,其容甚饬。伟其名声,以动夷狄。公治军旅,不宽不烦。恩均令齐,千万一人。公在朝廷,出守入卫。乃登大臣,与国谋议。公曰老矣,乞臣之身。帝曰休哉,汝予旧臣。亟其强起,秉我枢钧。礼不筋力,老予敢侮?公来在廷,拜毋蹈舞。若子与孙,助其兴俯。凡百有位,谁其敢俦?惟时黄?,天子之优。富贵之隆,亦有能保。孰享其终,如公寿考。公有世德,载勋?常。刻铭有诏,俾嗣其芳。

  【镇安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太师中书令程公神道碑铭〈嘉?四年〉】

  惟文简公既葬之二年,其子嗣隆泣而言于朝曰:“先臣幸得备位将相,官、阶、品皆第一,爵、勋皆第二,请得立碑如令。”于是天子曰:“噫!惟尔父琳,有劳于我国家,余其可忘?”乃大书曰“旌劳之碑”,遣中贵人即赐其家,曰:“以此名尔碑。”又诏史臣修曰:“汝为之铭。”臣修与文简公故往来,知其人,又尝志其墓,又尝述其世德于冀公太师之碑,得其世次、官封、功行最详,乃不敢辞。

  惟公字天球,姓程氏。曾祖讳新,赠太师。曾祖妣吴国夫人齐氏。祖讳赞明,赠太师、中书令。祖妣秦国夫人吴氏。考讳元白,袁州宜春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冀国公。妣晋国夫人楚氏。公举大中祥符四年服勤词学高第,试秘书省校书郎、泰宁军节度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并州寿阳县,秘书丞、监左藏库。天禧中,诏选文学履行,召试,直集贤院。今天子即位,迁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会修《真宗实录》,而起居注阙,命公追修大中祥符八年已后,书成,遂修起居注。迁祠部员外郎,提举诸司库务,以本官知制诰,同判吏部流内铨。

  契丹尝遣使贺上即位,命公迓之,使者妄有所言,公折以理,遂屈服。其后又遣使贺天圣五年乾元节,天子思公前尝折其使,乃以公为馆伴使。使者果言契丹见中国使者,坐殿上,位次高,而中国见契丹使者位下,当迁。议者以为小故,可许,虽天子亦将许之。公争以谓契丹所以与中国好者,守先帝约也,一切宜用故事,若许其小,将启其大。天子是之,乃止。

  岁中,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丞相张文节,公少所称许而最知公,方除中丞,文节当执笔,喜曰:“不辱吾笔矣。”明年,拜枢密直学士、知益州。公性方重,寡言笑,凡所处画,常先虑谨备,所以条目巨细甚悉,至临事简严,僚吏莫能窥其际。尝夜张灯会五门,大集州民,而城中火起,吏如公教不以白,而随即救止。终宴,民去,始稍知火。监军得告者言军谋变,惧而入白,公笑曰:“岂有是哉?”监军惶惑不敢去,公曰:“军中动静,吾自知之,苟有谋者,不能隐也。”已而卒无事。其他多类此。蜀妖人自名李冰神子,署官属吏卒,以恐蜀人,公捕斩之。而谤者言公妄杀人,蜀且乱。天子遣人驰视之,使者还言蜀人便公政,方安乐,而诛妖人所以止乱。

  由是天子益知公贤,召为给事中、知开封府。前为府者,苦其治剧,或不满岁罢,不然,被谤讥,或以事去,独公居数岁。久而治益精明,盗讼稀少,狱屡空,诏书数下褒美,迁工部侍郎、龙图阁学士,守御史中丞。久之,天子思其治,召为翰林学士。复知开封府。

  明年,为三司使。不悦苟利,不贪近功。时议者患民税多目,吏得为奸,欲除其名而合为一。公以谓合而没其名,一时之便,后有兴利之臣必复增之,是重困民也。议者莫能夺。其于出入尤谨,禁中时有所取,未尝肯予。宦官怒,言陛下虽有欲,物在程某何可得!公曰:“臣所以为陛下惜尔。”天子以为然。

  累迁吏部侍郎。景?四年,以本官参知政事。公益自信不疑,宰相有所欲私,辄众折之,其语至今士大夫能道也。初,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贬饶州。已而上悔悟,欲复用之,稍徙知润州。而恶仲淹者遽诬以事,语入,上怒,亟命置之岭南。自仲淹贬而朋党之论起,朝士牵连,出语及仲淹者皆指为党人;公独为上开说,上意解而后已。是时,元昊叛河西,朝廷多故,公在政事,补益尤多。而小人侥幸皆不便,遂以事中之,坐贬为光禄卿,知颍州。已而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岁中,迁户部吏部二侍郎、尚书左丞、资政殿学士。北京建,遂以为留守。宦者皇甫继明方用事,主治行宫,务广制度以市恩,公为裁抑之,与继明章交上。天子遣一御史往视之,还,直公,天子为罢继明,独委公以建都事。公自知政事,以论议不私见嫉,被贬斥,已稍复见用,遂与继明争曲直,由是益不妄合于世。虽不复大用,而契丹方遣使数有所求,兵诛元昊未克,西北宿重兵,公于是时,天子常委以河北、陕西之重,留守北京凡四年。迁工部尚书、资政殿大学士、河北安抚使。庆历六年,拜武昌军节度使、陕西安抚使、知永兴军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延路经略使马步军都部署、判延州,仍兼陕西安抚使。皇?元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留守北京。其于二方,威惠信著,尤知夷狄情伪、山川险易、行师制敌之要。其在延州,夏人数百驱畜产至界上请降,言契丹兵至衙头矣,国且乱,愿自归。公曰:“契丹兵至元昊帐下,当举国取之,岂容有来降者乎?闻夏人方捕叛族,此其是乎?不然,诱我也。”拒而不受。已而夏人果以兵数万临界上,公戒诸堡寨无得数出兵,夏人以为有备,引去,自此不复窥边。

  公于河北最久,民爱之,为立生祠。明年,改武胜军节度使,犹在北京。又改镇安军节度使,在镇四年,犹上书:镇安一郡尔,不足以自效,愿复守边。书未报,得疾,以至和三年闰三月七日己丑薨于陈州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九。天子辍视朝二日,赠中书令,谥曰文简。明年,袷享太庙,推恩,加赠公太师尚书令。公累阶至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广平郡爵公,封户七千四百而实封二千一百,赐号推诚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陈氏,封卫国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皆适良族。

  谨按程氏之先,出自重、黎。至休父,为周司马,国于程,其后子孙遂以为氏。自秦、汉以来,世有其人,程氏必显,而各以其所居著姓,后世因之,至唐尤盛。号称中山程氏者,皆祖魏安乡侯昱。公,中山博野人也,世有积德,至公始大显闻。臣修以谓古者功德之臣,进受国宠,退而铭于器物,非独私其后世,所以不忘君命,示国有人,而诗人又播其事,声于咏歌,以扬无穷。今去古远,为制不同,而犹有幽堂之石、隧道之碑,得以纪德昭烈,而又幸蒙天子书而名之,其所以照临程氏,恩厚宠荣,出古远甚?而臣又得刻铭其下。铭,臣职也,惧不能称。铭曰:

  程以国氏,世远支分。因居著姓,各以其人。公世中山,在昔有闻。克大自公,厥声以振。乃秉国钧,乃授将钺。出入其勤,险夷一节。帝曰噫欤?余有劳臣。何以旌之?有烂其文。惟此劳臣,实余同德。忧国在心,匪劳以力。二方有事,诸将无功。俾我旧老,不遑居中。闲息近藩,庶休厥躬。有请未报,奄云其终。殁而后已,兹可谓忠。惟帝之褒,其言甚简。铭以述之,万世丕显。

  【赠刑部尚书余襄公神道碑铭〈治平四年〉】

  始与襄公既葬于曲江之明年,其子仲荀走于亳以来告曰:“余氏世为闽人,五代之际,逃乱于韶。自曾、高以来,晦迹嘉遁,至于博士府君,始有禄仕,而襄公继之以大。曲江僻在岭表,自始兴张文献公有声于唐,为贤相,至公复出,为宋名臣。盖余氏徙韶,历四世始有显仕,而曲江寂寥三百年,然后再有闻人。惟公位登天台,正秩三品,遂有爵土,开国乡州,以继美前哲,而为韶人荣,至于褒恤赠谥,始终之宠盛矣。盖褒有诏,恤有物,赠有诰,而谥行、考功有议有状,合而志之以?诸幽有铭,可谓备矣。惟是螭首龟趺,揭于墓隧,以表见于后世而昭示其子孙者,宜有辞而阙焉,敢以为请。”谨按:

  余氏,韶州曲江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父讳某,太常博士,累赠太常少卿。公讳靖,字安道。官至朝散大夫,守工部尚书、集贤院学士,知广州军州事,兼广南东路兵马钤辖、经略安抚使,柱国,始兴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治平元年,自广朝京师,六月癸亥,以疾薨于金陵。天子恻然,辍视朝一日,赙以粟帛,赠刑部尚书,谥曰襄。明年七月某甲子,返葬于曲江之龙归乡成山之原。

  公为人质重刚劲,而言语恂恂,不见喜怒。自少博学强记,至于历代史记、杂家、小说、阴阳、律历外,暨浮屠、老子之书,无所不通。天圣二年举进士,为赣县尉,书判拔萃,改将作监丞、知新建县,再迁秘书丞,刊校三史,充集贤校理。天章阁待制范公仲淹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谏官、御史不敢言,公疏论之,坐贬监筠州酒税,稍徙泰州。已而天子感悟,亟复用范公,而因之以被斥者皆召还,惟公以便亲乞知英州,迁太常博士。丁母忧,服除,遂还为集贤校理,同判太常礼院。景?、庆历之间,天下怠于久安,吏习因循,多失职。及赵元昊以夏叛,师出久无功,县官财屈而民重困。天子赫然,思振颓弊以修百度,既已更用二三大臣,又增置谏官四员,使言天下事,公其一人也,即改右正言供职。公感激奋励,遇事辄言,无所回避,奸谀权幸屏息畏之,其补益多矣,然亦不胜其怨嫉也。庆历四年,元昊纳誓请和,将加封册;而契丹以兵临境上,遣使言为中国讨贼,且告师期,请止毋与和。朝廷患之:欲听,重绝夏人而兵不得息;不听,生事北边。议未决。公独以谓中国厌兵久矣,此契丹之所幸,一日使吾息兵养勇,非其利也,故用此以挠我尔,是不可听。朝廷虽是公言,犹留夏册不遣,而假公谏议大夫以报。公从十余骑驰出居庸关,见虏于九十九泉,从容坐帐中辩言,往复数十,卒屈其议,取其要领而还。朝廷遂发夏册,臣元昊。西师既解严,而北边亦无事。是岁,以本官知制诰、史馆修撰。而契丹卒自攻元昊,明年,使来告捷,又以公往报。坐习虏语,出知吉州,怨家因之中以事,左迁将作少监,分司南京。公怡然还乡里,阖门谢宾客,绝人事,凡六年。天子每思之,欲用者数矣,大臣有不喜者,第迁光录少卿于家,又以为某卫将军、寿州兵马钤辖,辞不拜。

  皇?三年祀明堂,覃恩迁卫尉卿。明年,知虔州,丁父忧,去官。而蛮贼侬智高陷邕州,连破岭南州县,围广州。乃即庐中起公为秘书监、知潭州,即日疾驰,在道,改知桂州、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公奏曰:“贼在东而徙臣西,非臣志也。”天子嘉之,即诏公经制广东、西贼盗。乃趋广州,而智高复西走邕州。自智高初起,交趾请出兵助讨贼,诏不许。公以谓智高,交趾叛者,宜听出兵,毋沮其善意。累疏论之,不报。至是,公曰:“邕州与交趾接境,今不纳,必忿而反助智高。”乃以便宜趣交趾会兵,又募侬、黄诸姓酋豪,皆縻以职,与之誓约,使听节制。或疑其不可用,公曰:“使不与智高合,足矣。”及智高入邕州,遂无外援。既而宣抚使狄青会公兵,败贼于归仁,智高走入海,邕州平。公请复终丧,不许。诸将班师,以智高尚在,请留公广西,委以后事。迁给事中,谏官、御史列疏言公功多而赏薄,再迁尚书工部侍郎。公留广西逾年,抚缉完复,岭海肃然。又遣人入特磨,袭取智高母及其弟一人。俘于京师,斩之。拜集贤院学士,久之,徙知潭州,又徒青州,再迁吏部侍郎。嘉?五年,交趾寇邕州,杀五巡检。天子以谓恩信著于岭外而为交趾所畏者,公也,驿召以为广西体量安抚使,悉发荆湖兵以从。公至,则移檄交趾,召其臣费嘉?诘责之。嘉?皇恐,对曰:“种落犯边,罪当死,愿归取首恶以献。”即械五人送钦州,斩于界上。公还,邕人遮道留之不得。明年,以尚书左丞知广州。英宗即位,拜工部尚书,代还,道病卒,享年六十有五。

  公经制五管,前后十年,凡治六州,所至有惠爱,虽在兵间,手不释卷。有文集二十卷,奏议五卷,三史刊误四十卷。

  娶林氏,封鲁郡夫人。子男三人:伯庄,殿中丞,早卒;仲荀,今为屯田员外郎;叔英,太常寺太祝。女六人,皆适士族。孙四人。孙女五人。铭曰:

  余迁曲江,仍世不显。奋自襄公,有声甚远。始兴开国,袭美于前。两贤相望,三百年间。伟欤襄公,惟邦之直。始登于朝,官有言责。左右献纳,奸谀屏息。庆历之治,实多补益。逢时有事,奔走南北。功书史官,名在夷狄。出入艰勤,险夷一德。小人之讠?,公废于里。一方有警,公起于家。威行信结,岭海幽遐。公之在焉,帝不南顾。胡召其还,殒于中路。返柩来归,韶人负土。伐石刻辞,立于墓门。以诒来世,匪止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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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居士集卷二十四
◎墓表八首
  【永春县令欧君墓表〈天圣□年〉】

  君讳庆,字贻孙,姓欧氏。其上世为韶州曲江人,后徙均州之郧乡,又徙襄州之谷城。乾德二年,分谷城之阴城镇为乾德县,建光化军,欧氏遂为乾德人。

  修尝为其县令,问其故老乡闾之贤者,皆曰有三人焉。其一人曰太傅、赠太师、中书令邓文懿公,其一人曰尚书屯田郎中戴国忠,其一人曰欧君也。三人者学问出处,未尝一日不同,其忠信笃于朋友,孝悌称于宗族,礼义达于乡闾。乾德之人初未识学者,见此三人,皆尊礼而爱亲之。既而皆以进士举于乡里,而君独黜于有司。后二十年,始以同三礼出身为潭州湘潭主簿,陈州司法参军,监考城酒税,迁彭州军事推官,知泉州永春县事。而邓公已贵显于朝,君尚为州县吏,所至上官多邓公故旧,君绝口不复道前事,至终其去,不知君为邓公友也。君为吏廉贫,宗族之孤幼者皆养于家。居乡里,有讼者多就君决曲直,得一言,遂不复争,人至于今传之。

  嗟夫!三人之为道,无所不同,至其穷达,何其异也!而三人者未尝有动于其心,虽乾德之人称三人者,亦不以贵贱为异,则其幸不幸,岂足为三人者道哉!然而达者昭显于一时,而穷者泯没于无述,则为善者何以劝?而后世之来者何以考德于其先?故表其墓以示其子孙。

  君有子世英,为邓城县令;世?,举进士。君以天圣七年卒,享年六十有四,葬乾德之西北广节山之原。

  【尚书屯田员外郎李君墓表〈宝元元年〉】

  汉水东至乾德,汇而南,民居其冲,水悍暴而岸善崩,然其民尤富完。其下之材,治室屋聚居,盖数千家,皆安然易汉而自若者,以有石堤为可恃也。景?五年,余始为其县令,既行汉上,临石堤,问其长老,皆曰吾李君之作也。于是喟然而叹,求李君者,得其孙厚。厚举进士,好学,能自言其世。云:

  李氏,贝州清河人。君举进士,中淳化三年乙科。镇州真定主簿齐化基,为吏以强察自喜,恶君廉直不为屈,多求事可酿为罪者责君理之。君辨愈明,不可污。卒服其能,反荐之,迁威虏军判官。

  秩满,河北转运使又荐为冀州军事推官。逾年,吏部考籍,凡四较考者,外皆召还,公考当召。是时,契丹侵边,冀州独乞留君督军饷,课为最多,迁大理寺丞,乘传治壁州疑狱。既还,转运使又请通判冀州,督旁七县军饷,课尤多而民不劳。遭岁饥,悉出庾粟以贷民,且曰:“凶、丰甚,必复。使丰而归诸庾,是化吾朽积而为新,乃两利也。”转运使以为然,因请君益贷贝、魏、沧、冀诸州。后岁果丰,饥民德君,粟归诸庾无后者,盖赖而活者数十万家。居三年,转运使上冀人言,乞留,许留一岁,就拜殿中丞。岁满将去,冀民夜私入其府,堑其居,若不可出。君谕之,乃得去。

  通判河南,未行,契丹兵指邢、?,天子择吏之能者,改君通判邢州。其守赵守一当守邢以?寇,辞不任邢事,天子曰:李某佐汝,可无患。守一至邢,悉以州事任君。御史中丞王嗣宗辟推直官,遂荐为御史,以疾不拜,求知光化军,作所谓石堤者。孙何荐其材,拜三司户部判官,改知建州,皆以疾辞。又求知汉阳军,居三岁,而汉阳之狱空者二岁。卒以疾解,退居于汉旁。大中祥符六年五月某日卒于家,遂葬县东遵教乡之友于村。子孙因留家焉。

  君讳仲芳,字秀之,享年五十有三,官至尚书屯田员外郎。君为人敦敏而材,以疾中止。

  余闻古之有德于民者,殁则乡人祭于其社。今民既不能祠君于汉之旁,而其墓幸在其县;余,令也,又不表以示民,呜呼!其何以章乃德?俾其孙刻石于隧,以永君之扬。

  【石曼卿墓表〈庆历元年〉】

  曼卿,讳延年,姓石氏。其上世为幽州人。幽州入于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间走南归,天子嘉其来。将禄之,不可,乃家于宋州之宋城。父讳补之,官至太常博士。幽燕俗劲武,而曼卿少亦以气自豪,读书不治章句,独慕古人奇节伟行非常之功,视世俗屑屑,无足动其意者。自顾不合于世,乃一混以酒,然好剧饮,大醉,颓然自放,由是益与时不合。而人之从其游者,皆知爱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卒于京师。

  曼卿少举进士,不中。真宗推恩,三举进士,皆补奉职。曼卿初不肯就,张文节公素奇之,谓曰:“母老乃择禄邪?”曼卿矍然起就之,迁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济州金乡县,叹曰:“此亦可以为政也。”县有治声。通判乾宁军,丁母永安县君李氏忧,服除,通判永静军,皆有能名。充馆阁校勘,累迁大理寺丞,通判海州,还为校理。庄献明肃太后临朝,曼卿上书,请还政天子。其后太后崩,范讽以言见幸,引尝言太后事者,遽得显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

  自契丹通中国,德明尽有河南,而臣属遂务休兵养息天下,然内外弛武三十余年,曼卿上书言十事,不报。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籍河北、河东、陕西之民,得乡兵数十万。曼卿奉使籍兵河东,还称旨,赐绯衣银鱼,天子方思尽其才,而且病矣。既而闻边将有欲以乡兵捍贼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杂,若怯者见敌而动,则勇者亦牵而溃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则人人皆胜兵也。

  其视世事蔑若不足为,及听其施设之方,虽精思深虑不能过也。状貌伟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绳以法度,退而质其平生,趣舍大节无一悖于理者。遇人无贤愚,皆尽欣欢。及闲而可否天下是非善恶,当其意者无几人。其为文章,劲健称其意气。有子济滋。天子闻其丧,官其一子,使禄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其友欧阳修表于其墓曰:

  呜呼曼卿!宁自混以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谓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负者愈大,则其自顾也愈重;自顾愈重,则其合愈难。然欲与共大事,立奇功,非得难合自重之士不可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负高世之志,故宁或毁身污迹,卒困于无闻,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犹克少施于世。若曼卿者,非徒与世难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寿,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内殿崇班薛君墓表】

  公讳塾,字宗道,姓薛氏,资政殿学士、兵部尚书简肃公之弟。薛之世德终始,有简肃公之志与碑。公官至内殿崇班,以某年某月某日,卒官于蜀州。其子仲孺以其丧归葬于绛州之正平,先葬而来乞铭以志。予幸尝纪次简肃公之德,而又得铭公。其铭曰:

  公躬直清,官以材称。惟贤是似,不愧其兄。

  既葬,而仲孺又来请曰:“铭之藏,诚以永吾先君于不朽,然不若碣于隧,以表见于世之昭昭也。”予惟薛氏于绛为著姓,简肃公于公为兄弟,而公之世德,予既见之铭,而其子又欲碣以昭显于世,可谓孝矣。然予考古所谓贤人、君子、功臣、烈士之所以铭见于后世者,其言简而著。及后世衰,言者自疑于不信,始繁其文,而犹患于不章,又备其行事,惟恐不为世之信也。若薛氏之著于绛,简肃公之信于天下,而予之铭公不愧于其兄,则公之铭不待繁言而信也。然其行事终始,予亦不敢略而志诸墓矣。今之碣者,无以加焉,则取其可以简而著者书之,以慰其子之孝思,而信于绛之人云。

  【连处士墓表〈庆历八年〉】

  连处士,应山人也。以一布衣终于家,而应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长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谨、礼让而温仁,必以处士为法,曰:“为人如连公,足矣。”其矜寡孤独凶荒饥馑之人皆曰:“自连公亡,使吾无所告依而生以为恨。”呜呼!处士居应山,非有政令恩威以亲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谓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欤?

  处士讳舜宾,字辅之,其先闽人。自其祖光裕尝为应山令,后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葬应山,遂家焉。处士少举《毛诗》,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废于家,处士供养左右十余年,因不复仕进。父卒,家故多资,悉散以?乡里,而教其二子以学,曰:“此吾资也。”岁饥,出谷万斗以粜,而市谷之价卒不能增,及旁近县之民皆赖之。盗有窃其牛者,官为捕之甚急,盗穷,以牛自归,处士为之愧谢曰:“烦尔送牛。”厚遗以遣之。尝以事之信阳,遇盗于西关,左右告以处士,盗曰:“此长者,不可犯也。”舍之而去。

  处士有弟居云梦,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归应山。应山之人去县数十里迎哭,争负其柩以还,过县市,市人皆哭,为之罢市三日,曰:“当为连公行丧。”处士生四子,曰庶、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学者,后皆举进士及第。今庶为寿春令,庠为宜城令。

  处士以天圣八年十二月某日卒,庆历二年某月日,葬于安陆蔽山之阳。自卒至今二十年,应山之长老识处士者,与其县人尝赖以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后生闻处士之风者,尚未远,使更三四世至于孙曾,其所传闻,有时而失,则惧应山之人不复能知处士之详也。乃表其墓,以告于后人。八年闰正月一日,庐陵欧阳修述。

  【太常博士周君墓表〈皇?五年〉】

  有笃行君子曰周君者,孝于其亲,友于其兄弟。居父母丧,与其兄某、弟某居于倚庐,不饮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丧而癯然不能胜人事者,盖久而后复。自孔子在鲁,而鲁人不能行三年之丧,其弟子疑以为问,则非鲁而他国可知也;孔子殁,而其后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亲者多矣,或居丧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丧礼者有矣;或知礼而以谓丧主于哀而已,不必合于礼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尽孝,居丧尽哀,而以礼者也。礼之失久矣,丧礼尤废也。今之居丧者,惟仕官、婚嫁、听乐不为,此特法令之所禁尔。其衰麻之数,哭泣之节,居处之别,饮食之变,皆莫知夫有礼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无所望于其上,其遂废矣乎!故吾于周君有所取也。

  君讳尧卿,字子俞,道州永明县人也。天圣二年举进士,累官至太常博士。历连、衡二州司理参军,桂州司录,知高安、宁化二县,通判饶州。未行,以庆历五年六月朔日卒于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五年某月日,葬于道州永明县之紫微冈。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赠某官。母唐氏,封某县太君。娶某氏,封某县君。

  君学长于毛、郑《诗》,《左氏春秋》。家贫,不事生产,喜聚书。居官禄虽薄,常分俸以?宗族朋友。人有慢己者,必厚为礼以愧之。其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卷。

  君有子七人:曰谕,鼎州司理参军;曰诜,湖州归安主簿;曰谧、曰讽、曰?、曰说、曰谊,皆未仕。呜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于事君而忠,仁于宗族而睦,交于朋友而信,始于一乡推之四海、表于金石示之后世而劝。考君之所施者,无不可以书也,岂独俾其子孙之不陨哉!

  【龙武将军薛君墓表〈至和元年〉】

  薛姓居河东者,自唐以来族最盛。宋兴百年,而薛姓五显。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赠兵部尚书简肃公,当天圣中,参辅大政,以亮直刚毅为时名臣。公,绛州正平人也。有子直孺,早卒,无后,以其弟之子仲孺为后。然其兄弟五人及其诸子,皆用公荫禄仕,以忠厚孝谨多材能为绛大族。

  君讳某,字某,简肃公之兄也。少有高节,仕而不得志,退老于家,以德行文学为乡善人。君少好学,工为文辞,应有司格,既而曰:是岂足学也哉?”乃弃而不为。其后简肃公贵显,以恩例补君右班殿直。君笃爱其弟,不得已,为强起就职。居顷之,卒弃去,遂不复仕。君居乡里,孝悌于其家,忠信于其朋友,礼让于其长老。乡里之人始而爱,久而化,既殁而犹思焉。

  君以天圣二年十一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九,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正平县清原乡之周村原。曾祖景,赠太保。祖温瑜,赠太傅。父光化,赠太师。母曰郑国夫人费氏。子男二人:长曰长孺,今为尚书虞部员外郎、知绛州军州事;次曰良孺,殿中丞。女三人。君以子恩,累赠右龙武军将军;夫人郑氏,正平县太君。

  君卒之若干年,其子始以尚书郎来守是州。予,薛氏婿也,且嘉君之隐德以终而有后,乃为表于其墓,既又作诗以遗之。曰:

  “伊绛之人,其出如云。往于周原,从我邦君。周原有墓,郁郁其松。绛无居人,惟邦君是从。来以春秋,执事必躬。邦君在绛,礼我耆艾。惟父之执,其恭敢怠?邦君有政,惠我后生。从民上冢,闾里之荣。嗟我绛人,孝慈友悌。为善有后,惟邦君是视。

  【尚书屯田员外郎张君墓表〈至和二年〉】

  君讳谷,字应之,世为开封尉氏人。曾祖节,祖遇,皆不仕。父炳,为郑州原武县主簿,因留家焉,今为原武人也。君举进士及第,为河阳、河南主簿,苏州观察推官,开封府士曹参军,迁著作佐郎,知阳武县,通判眉州,累迁屯田员外郎,复知阳武县,以疾致仕,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九。

  君为人刚介好学问,事父母孝,与朋友信。其为吏洁廉,所至有能称。其在河南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与谢希深、尹师鲁同在一府。其所与游,虽他掾属宾客,多材贤少壮驰骋于一时,而君居其间,年尚少,独苦羸,病肺唾血者已十余年。幸其疾少间,辄亦从诸君饮酒。诸君爱而止之,君曰:“我岂久生者邪?”虽他人视君,亦若不能胜朝夕者。其后同府之人皆解去,而希深、师鲁与当时少壮驰骋者丧其十八九,而君癯然唾血如故,后二十年始以疾卒。君虽病羸,而力自为善,居官为吏,未尝废学问,多为贤士大夫所知。乃知夫康强者不可恃以久,而羸弱者未必不能生,虽其迟速长短相去几何,而强者不自勉,或死而泯灭于无闻,弱者能自力,则必有称于后世,君其是已。

  君尝谓子曰:“吾旦暮人耳,无所取于世也,尚何区区于仕哉?然吾常哀禄之及于亲者薄,若幸得不死而官登于朝,冀窃国家褒赠之宠以荣其亲,然后归病于原武之庐足矣!”乃益买田治室于原武以待。

  君自河南、苏州累为名公卿所荐,乃迁著作为郎官,赠其父太子中允,母宋氏京兆县太君,于是遂致仕归于原武,营其德政乡之张固村原,将葬其亲。卜以皇?五年十一月某日用事,前四日,君亦卒,遂以某日从葬于原上。

  予与君游久,记其昔所谓予者,且哀君之贤而不幸,又嘉君之志信而有成,于其葬也,不及铭,乃表于其墓。

  君娶祝氏,封华阳县君。有子曰损,试将作监主簿。至和二年三月七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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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居士集卷二十五
◎墓表六首〈附一首〉
  【尚书屯田外郎赠兵部员外郎钱君墓表〈至和二年〉】

  君讳冶,字良范,姓钱氏。世为鼓城人,后徙吴兴,自君之七世祖宝,又徙常州之武进。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当唐末五代,钱氏起余杭,据浙东、西为吴越王。于是时,常州或属江南,或属吴越,而武进钱氏独不显,方以儒学廉让行于乡里,连三世不仕。宋兴,取江南,常州归于有司。君始以州进士举,中景德二年甲科,试秘书省校书郎,为扬州广陵、潮州海阳县令,迁宁国军节度推官、监黄州麻城茶场,遂知县事,迁著作佐郎、知蕲州蕲水、怀安军金堂县,又迁秘书丞、知泰州如皋县。再迁屯田员外郎、通判宣州,未行,明道二年六月十一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二。

  君少好学,能为文辞。家贫,其母贤,尝躬织?以资其学问。每夜读书,母为灭烛止之,君阳卧,母且睡,辄复起读。州举进士第一,试礼部高第,遂中甲科。为吏长于决狱,历六县,皆有能政。

  潮州自五代时,刘氏暴残其民,君为海阳经年,民归业者千余户,由是海阳升为大县。潮之大姓某氏火,迹其来自某家,吏捕讯之,某家号冤不服。太守刁湛曰:“狱非钱君不可。”君问大姓,得火所发床足,验之,疑里仇家物。因率吏入仇家,取床,折足合之,皆是。仇人即服曰:“火自我出,然故遗其迹某家者,欲自免也。某家诚冤。”君即日出某家狱,致仇人以法,举州称为神明。

  其佐宣州,数决大狱,及旁近郡狱有疑者,皆归决于君。工部侍郎凌策知宣州,尤称君文学,曰:“吏事不足污子,当以文章居台阁。”欲荐其文,未及而策卒。初,宣州官岁市茶于泾县,命君主之。策子不肖,以恶茶数千斤入于官,君立焚之,以白策,策益以此知君。策卒,君叹曰:“世无知我者矣。”

  在麻城,以茶课岁增五倍,遂迁著作。金堂故多盗,君以伍保籍民,察其出入,凡为盗者,许其徒告以赎罪,盗遂止。会甘露降其县,明年,麦禾大稔,麦一茎五歧、禾一茎五穗者,县人以为君政所致,谓之钱公三瑞。君叹曰:“吾知治民尔,瑞岂吾致哉!”县人为君立生祠。如皋民不农桑,以盐为生。君曰:“使民足以衣食,盐犹农也。”乃悉求盐利害为条目,民便其利而盐最增积,以石数者至四十五万。君在如皋,时年五十。或叹其仕不达,君曰:“使吾政行于民,是达也。”蔡文忠公为御史中丞,数欲引君为御史,会君卒。君平生所为文章三百余篇,号曰《晦书》。

  君之皇考赠殿中丞。母诸葛氏,封万年县太君,徙封福昌。娶蒋氏,初封乐安县君,又封福清。子男五人,曰公饣束、公瑾、公辅、公仪、公佐。蒋氏有贤行,自君之卒,日以君所为勖其五子以学。蒋氏后君二十年以卒,卒时,公瑾、公辅皆以进士及第。公瑾为新郑尉,公辅以文章知名当世,为太常丞、集贤校理。钱氏自其祖宝徙武进,其居与葬皆在其县之遵教乡敦行里。庆历三年九月庚申,公饣束等葬君于其居之东北原皇里水之北。至和二年三月壬午,以蒋夫人从。欧阳修曰:

  钱姓出陆终,盖颛顼之苗裔。始以士为周官,久而以为姓。自三代以来,无甚显者。至唐末,钱氏多居东南。及Α乘乱世,起余杭,有地十三州,号兼吴越而王者几百年。而武进钱氏独以隐德累世不显。岂以力者如彼,而以德者如此哉!岂其盛衰迟速之理,固有不同哉?武进之钱,自宝七世,至君有闻,又有贤子,不坠益彰,其势孰止!盖恃力者虽盛而必衰,以德者愈迟而终显。立石刻辞,其示弥远。

  【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嘉?二年〉】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录张君,讳汝士,字尧夫,开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阳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师鲁志其墓,而庐陵欧阳修为之铭。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砖,命太原王顾以丹为隶书,纳于圹中。嘉?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于伊阙之教忠乡积庆里。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才数岁,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与临穴,视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试天下贡士,而山甫以进士试礼部,乃来告以将改葬其先君,因出铭以示余,盖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

  初天圣、明道之间,钱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学仕至贵显,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属,适皆当时贤材知名士,故其幕府号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尝责以吏职,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树,奇花怪石,其平台清池上下,荒墟草木之间,余得日从贤人长者赋诗饮酒以为乐。而君为人静默修洁,常坐府治事,省文书,尤尽心于狱讼。初以辟为其府推官,既罢,又辟司录,河南人多赖之,而守尹屡荐其材。君亦工书,喜为诗,闲则从余游。其语言简而有意,饮酒终日不乱,虽醉未尝颓堕,与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师鲁志之曰:“饬身临事,余尝愧尧夫,尧夫不余愧也。

  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礼不备。君夫人崔氏,有贤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谨,克自树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谓有后矣。自君卒后,文僖公得罪,贬死汉东,吏属亦各引去。今师鲁死且十余年,王顾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临穴者及与君同府而游者十盖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则病且衰,如予是也。呜呼!盛衰生死之际,未始不如是,是岂足道哉?惟为善者能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以无穷。故于其改葬也,书以遗其子,俾碣于墓,且以写余之思焉。吉甫今为大理寺丞、知缑氏县,山甫始以进士赐出身云。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欧阳修撰。

  【右班殿直赠右羽林军将军唐君墓表〈嘉?四年〉】

  嘉?四年冬,天子既受袷享之福,推恩群臣,并进爵秩,既又以及其亲,若在若亡,无有中外远迩。于是天章阁待制、尚书户部员外郎唐君,得赠其皇考骁卫府君为右羽林军将军。

  府君讳拱,字某。其先晋原人,后徙为钱塘人。曾祖讳休复,唐天复中举明经,为建威军节度推官。祖讳仁恭,仕吴越王,为唐山县令,累赠谏议大夫。父讳谓,官至尚书职方郎中,累赠礼部尚书。府君以父荫,补太庙斋郎,改三班借职,再迁右班殿直,监舒州孔城镇、澧州酒税,巡检泰州盐场,漳州兵马监押。乾兴元年七月某日,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六。

  府君孝悌于其家,信义于其朋友,廉让于其乡里。其居于官,名公钜人皆以为材,而未及用也。享年不永,君子哀之。有子曰介,字子方,举进士。皇?中尝为御史,以言事切直贬春州别驾。当是时,子方之风,悚动天下。已而天子感悟,贬未至而复用之。今列侍从,居谏官。自子方为秘书丞,始赠府君为太子右清道率府率;其为尚书主客员外郎、殿中侍御史里行,又赠府君为右监门卫将军;其为尚书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权开封府判官,又赠府君为右屯卫将军;其迁户部员外郎、河东转运使,又赠府君为骁卫将军。盖自登于朝以至荣显,遇天子有事于天地、宗庙,推恩必及焉。

  府君初娶博陵崔氏,赠仙游县太君;后娶崔氏,赠清河县太君,皆卫尉卿仁冀之女。生一男,介也。五女:长适太子中舍卢圭;次适欧阳昊,早卒;次适横州推官高定;次适进士陆平仲;次适著作佐郎陈起。庆历三年八月某日,以府君及二夫人之丧,合葬于江陵龙山之东原。后十有七年,庐陵欧阳修乃表于其墓。曰:

  呜呼!余于此,见朝廷所以褒宠劝励臣子之意,岂不厚哉!又以见士之为善者,虽堙没幽郁,其潜德隐行必有时而发,而迟速显晦在其子孙。然则为人之子者,其可不自勉哉?盖古之为子者,禄不逮养,则无以及其亲矣;今之为子者,有克自立,则尚有荣名之宠焉。其所以教人之孝者,笃于古也深矣。子方进用于时,其所以荣其亲者,未知其止也,姑立表以待焉。

  【胡先生墓表】

  先生讳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为陵州人,后为泰州如皋人。

  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尊。师道废久矣,自明道、景?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暨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太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为太学法,至今为著令。后十余年,先生始来居太学,学者自远而至,太学不能容,取旁官署以为学舍。礼部贡举,岁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当时,或取甲科,居显仕,其余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遇之不问可知为先生弟子。其学者相语称先生,不问可知为胡公也。

  先生初以白衣见天子,论乐,拜秘书省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丁父忧,去职。服除,为保宁军节度推官,遂居湖学。召为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迁殿中丞于家。皇?中,驿召至京师,议乐,复以为大理评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辞。岁余,为光录寺丞、国子监直讲,乃居太学。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嘉?元年,迁太子中允,充天章阁侍讲,仍居太学。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数遣使者存问,又以太常博士致仕。东归之日,太学之诸生与朝廷贤士大夫送之东门,执弟子礼,路人嗟叹以为荣。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乌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与其行事,莆阳蔡君谟具志于幽堂。

  呜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见于后世,然非此无以慰学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庐陵欧阳修述。

  【集贤校理丁君墓表〈熙宁元年〉】

  君讳宝臣,字元珍,姓丁氏,常州晋陵人也。景?元年,举进士及第,为峡州军事判官,淮南节度掌书记,杭州观察判官,改太子中允、知剡县,徙知端州,迁太常丞、博士。坐海贼侬智高陷城失守,夺一官,徙置黄州。久之,复得太常丞、监湖州酒税,又复博士、知诸暨县,编校秘阁书籍,遂为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君为人外和怡而内谨立,望其容貌进趋,知其君子人也。居乡里,以文行称。少孤,与其兄笃于友悌。兄亡,服丧三年,曰:“吾不幸幼失其亲,兄,吾父也。”庆历中,诏天下大兴学校,东南多学者,而湖、杭尤盛。君居杭学,为教授,以其素所学问而自修于乡里者教其徒,久而学者多所成就。其后天子患馆阁职废,特置编校八员,其选甚精,乃自诸暨召居秘阁。君治州县,听决精明,赋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后治诸暨,剡邻邑也,其民闻其来,欢曰:“此剡人爱而思之,谓不可复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声,及居阁下,淡然不以势利动其心,未尝走谒公卿;与诸学士群居恂恂,人皆爱亲之。盖其召自诸暨也,以材行选,及在馆阁,久而朝廷益知其贤。英宗每论人物,屡称之。

  国家自削除僭伪,东南遂无事,偃兵弛备者六十余年矣,而岭外尤甚。其山海荒阔,列郡数十,皆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县视之,故其守无城,其戍无兵。一日智高乘不备,陷邕州,杀将吏,有众万余人,顺流而下,浔、梧、封、康诸小州所过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独君犹率羸卒百余拒战,杀六、七人,既败,亦走。初,贼未至,君语其下曰:“幸得兵数千人,伏小湘峡,扼至险,以击骄兵,可必胜也。”乃请兵于广州,凡九请,不报。又尝得贼觇者一人,斩之。贼既平,议者谓君文学,宜居台阁备侍从以承顾问,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饥羸之卒当万人卒至之贼,可谓不幸。而天子亦以谓县官不素设备,而责守吏不以空手捍贼,宜原其情。故一切轻其法,而君以尝请兵不得,又能拒战杀贼,则又轻之。故他失守者皆夺两官,而君夺一官。已而知其贤,复召用。

  后十余年,御史知杂苏き受命之明日,建言请复治君前事,夺其职而黜之。天子知君贤,不可以一眚废,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轻之矣,又数更大赦,且罪无再坐,然犹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伤之也。乃用其校理岁满所当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阙于晋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风眩,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书司封员外郎,阶朝奉郎,勋上轻车都尉。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父讳某,赠尚书工部侍郎。母张氏,仙游县太君。君娶饶氏,封晋陵县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齐,皆举进士;曰恩儿,才一岁。女一人,适著作佐郎、集贤校理胡宗愈。君既卒,天子悯然推恩,录其子隅为太庙斋郎。

  君之平生,履忧患而遭困?厄,处之安然,未尝见戚戚之色。其于穷达、寿夭,知有命,固无憾于其心,然知君之贤,哀其志而惜其命止于斯者,不能无恨也。于是相与论著君之大节,伐石纪辞,以表见于后世,庶几以慰其思焉。熙宁元年六月十四日,庐陵欧阳修述。

  【泷冈阡表〈熙宁三年〉】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垅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故自嘉?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世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附:先君墓表】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贫,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而尝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以其俸禄事宾客,常不使有余,曰‘无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以庇其生。然吾何恃而能自守以至是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而已也,此吾之所恃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泣涕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闲居而御酒食,盛馔则又涕泣曰:‘昔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而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于终身未尝不然,此吾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也。’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矧求而有得邪?以其尝有得,知其不求而死者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况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指而叹曰:‘岁行在戌,我将死,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亦皆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接于宾客,或有矜饰,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事,而其为如此,是其发于中者也。其心诚厚于仁者也,此吾之知汝父之得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士有用舍,志之得施与否不在己,而为仁与孝不取于人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君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通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正身怀道,不及其施,享年五十有九。初赠太子中允,今赠某官。太夫人姓郑氏,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县太君,累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子少贱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多不合于世,俭薄所以安患难也。”修初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修察其志久而安,故其后立于朝,得不苟容于时。

  盖自先君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二十有三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卒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修窃自念:为人子而不能识其父,幸而得闻吾母之言,其忍废焉?乃泣血而记之。欧阳氏自为吉州庐陵人,至予修十有五世矣,沙溪,吾世之家且葬也。故又刻其所记者表于其阡,以告其宗族及乡之人。曰:

  而耕而田,岁取百千。而耘而学,久而不获。田何取之??仓峨峨。学而取之,簪笏盈家。量功较收,所得孰多?先君之学,获不及时。匪于其躬,而利其后。疾迟几何,善无不报。先君之贻,子修不肖。矧有才子,于何不有?矧我欧阳,世家惟旧。自始氏封,乌程之亭。在北有闻,或冀或青。中显弥长,或吉或衡。势大必分,枝叶婆娑。惟吉旧居,子孙今多。木久而林,有乔其秀。矧我欧阳,扶疏并茂。先君之德,吾母知隆。子修不肖,以俟其宗。以勉同乡,敢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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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居士集卷二十六
◎墓志四首
  【尚书虞部员外郎尹公墓志铭〈景?五年〉】

  公讳仲宣,姓尹氏。尹氏世居太原,无显者。由公之父赠刑部侍郎讳文化,始举《毛诗》,登某科,以材敏称于当时,仕至尚书都官郎中,于今人士语尹氏者,往往能称其名字,由是始有闻人。刑部葬其父于河南,今为河南人。

  公举《周易》,威平三年中第,历梓州铜山、凤翔麟游二主簿,京兆府司理参军,潞州襄垣主簿,迁汝州梁、怀州武陟二令,又迁蜀州军事判官。荐其能者数十人,拜大理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员外郎,历知汝州之叶、郑州之荥阳,又知大宁监,通判华州,又知资州,皆有政绩。最后知郢州,至州之三日,晨起衣冠,得疾卒,实景?四年三月七日也,年七十一。以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葬寿安。母郑氏,德兴县太君。妻张氏,寿安县君。子七人:源、洙、湘、冲、淑、沂、泳。诸孙十余人。

  公既卒,许州进士朱生游资州,资人家家能道公之遗事,及闻公丧,皆巷哭,其吏与民各以其类之浮屠发哀受吊。朱生既得公善十余事,为作《遗爱录》,以遗资人。朱生未尝识公者,而言若兹,信矣。

  呜呼!善人之为善也,生不赫赫于当时,则其遗风余思在乎人者,必有时而著。公生而为善,殁也见思。铭者,所以名其善功以昭后世也。铭曰:

  物塞而通,必艰其初。至于大亨,乃烨而敷。尹氏之先,久窒不耀。自公再世,始发其奥。公不坠德,有善在人。孰当其兴?在子与孙。

  【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简肃薛公墓志铭〈宝元元年〉】

  明道二年,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河东公以疾告归其政。天子曰:“吾不可以数烦公。”乃诏优公不朝,而使视事如故,居岁中,数以告,乃得还第。又数以告,然后拜公为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判尚书都省,罢其政事。景?元年八月庚申,公薨于家,年六十有八,赠兵部尚书。

  公讳奎,字宿艺,姓薛氏。薛氏之先出于黄帝之后任姓,任姓之别为十族,薛者,奚仲之始封也。其后奚仲去,迁邳,而仲虺留居薛。春秋之际,以国见《经》,而其子孙后以为氏。此其谱也。隋、唐之间,薛姓居河东者为最盛。

  公,绛州正平人也。曾王父赠太保讳某,大王父赠太傅讳某,王父殿中丞赠太师讳某,三世皆不显,而以公贵。初,太宗皇帝伐并州,太师以策干行在,不见用,罢。公生十余岁,已能属文辞,太师顾曰:“是必大吾门,吾复何为?”乃不复事生业,务施贷以?乡闾,曰:“吾有子矣,后何患?”后五十年,公始佐今天子参政事,为世名臣,如其言。

  公为人敦笃忠烈,果敢明达。初举进士,为州第一,让其里人王严,而居其次,于是乡里皆称之。淳化三年,再举乃中,授秘书省校书郎、隰州军事推官。始至,取州狱已成书,活冤者四人。徙仪州推官,士争荐其能。丁太夫人忧,服除,用荐者拜大理寺丞、知兴化军莆田县,悉除故时王氏无名租,莆田人至今以为德。迁殿中丞、知河南长水县,徙知兴州。州旧铸铁钱,用功多,人以为苦。公乃募民有力者,弛其山,使自为利,而收其铁租以铸,悉罢役者,人用不劳。迁太常博士,御史中丞向敏中荐公材中御史,就拜监察御史,召为殿中侍御史,判三司都磨勘司,赐绯衣银鱼。出为陕西转运副使,坐举人免官。居数月,通判陕府。岁余,召还台,安抚河北,称旨,改尚书户部员外郎、淮南转运使、江淮制置发运使。开扬州河,废其三堰,以便漕船,岁以八百万石食京师,其后罕及其多。转吏部员外郎,丁太师忧,去职不许。居二岁,入为三司户部副使,与三司使李士衡争事省中,士衡扳时权贵人为助。

  公拜户部郎中、直昭文馆,出知延州,迁吏部郎中,入为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迁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契丹使萧从顺来朝,是时,庄献明肃太后垂帘听政,从顺举止多不逊,以谓南使至契丹者皆见太后,遂请见之。朝议患之,未有以决。公独以理折之,从顺乃止。而嫉公者谗其漏禁中语,由是拜集贤院学士,出知并州,改知秦州。秦州宿重兵,兵尝慊食,公为勤俭积畜,教民水种。岁中,迁枢密直学士、知益州,而秦之余粟积者三百万,征算之衍者三十万,核民旧隐田数百顷,所得刍粟又十余万,秦州之民与其蕃落数千人,诣转运使请留,不果。公在开封,以严为治,肃清京师。京师人民至私以俚语目公,且相戒曰:“是不可犯也。”囹圄为之数空,而至今之人犹或目之。及居蜀,尤有善政。民有得伪蜀时中书印者,夜以锦囊挂之西门,门者以白,蜀人随之者万计,皆忄匈忄匈出异语,且观公所为。公顾主吏藏之,略不取视,民乃止。老媪告其子不孝者,子诉贫不能养。公取俸钱与之,曰:“用此为生以养。”母子遂相慈孝。里富人三女皆孤,民或妄争其产,公析其资为三,为嫁其女,于是人皆以公为仁恩。蜀人喜乱而易摇,公既镇以无事,又能顺其风俗,从容宴乐,及其临事,破奸发伏,逆见随决,如逢蒙之射而方朔之占,无一不中。蜀人爱且畏之,以比张尚书咏而不苛。开封,天子之畿;益州,蜀一都会,皆世号尤难理者。而公尤有名,其猛宽之政,前后异施,可谓知其方矣。

  入拜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使,遂拜参知政事。公入谢,上曰:“先帝尝言卿可用,吾今用卿矣。”公益感激自励。而素刚毅,守节不苟合,既与政,尤挺立无所牵随。然遂欲绳天下,无细大,一入于规矩。往往不可其意,则归卧于家,叹息忧愧,辄不食。家人笑其何必若此,公曰:“吾惭不及古人,而惧后世讥我也。”公尝使契丹,与其君臣语,而以论议服其坐中。其后契丹使来,必问公所在,及闻已用,乃皆喜曰:“是得人矣”边吏得谍者,言契丹欲弃约举兵。上亟召大臣议,或欲选将增兵。公曰:“契丹畏誓而贪利,且无隙以开其端,其必不动,不宜失持重之势而使其可窥。”已而卒无事。他日,上顾公曰:“果如公言。”于是益重之。明道二年,庄献明肃太后欲以天子衮冕见太庙,臣下依违不决。公独争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见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夺,为改他服。太后崩,上见群臣,泣曰:“太后疾不能言,而犹数引其衣,若有所属,何也?”公遽曰:“其在衮冕也。然服之岂可见先帝乎?”上大悟,卒以后服葬。于是益以公为果可用也。

  公先娶潘氏,早卒;后娶赵氏,今封金城郡夫人。子男一人直孺,大理寺丞。女五人:长适故职方员外郎张奇;其次适故开封府士曹参军乔易从,早亡;次适太原王拱辰,早亡;次适庐陵欧阳修;次又适王氏。公既贵,赠其曾祖而下三室,曰太保、太傅、太师。追封曾祖妣某氏某夫人,祖妣某氏某夫人,妣某氏某夫人。

  公惟孝慈,虽在大位,家人勤俭不知为骄奢,诸子幼孤抚养不异。平生所为文章四十卷,直而有气,如其为人。五年某月某甲子,其孤直孺奉其柩自京师葬于绛州,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即事。先期,状公之功行上之太常,太常议曰:“谥法:一德不懈曰简,执心决断曰肃。今其状应法。”乃谥曰简肃。铭曰:

  薛夏之封,以国为姓。其后河东,隋唐最盛。公世载德,实河东人。必大其门,太师之云。公之从事,以难为易。参于大政,不挠不牵。屡决大议,有言炳然。公不为相,告病还家。?赙之荣,尚书是加。公有敏德,焯其行事。公有令名,有司之谥。事告之史,谥传子孙。又刻铭章,纳于墓门。

  【薛质夫墓志铭〈宝元二年〉】

  故大理寺丞薛君直孺,字质夫,资政殿学士,赠礼部尚书简肃公之子,母曰金城夫人赵氏。质夫生四岁,为殿直公为参知政事,拜大理评事,迁将作监丞。景?元年,公薨,天子推恩于其孤,拜大理寺丞。公以忠直刚毅显于当世,质夫为名臣子,能纯俭谨饬,好学自立,以世其家。公葬绛州,质夫自京师杖而行哭至于绛州,行路之人皆哀嗟之。

  质夫少多病,后公六年以卒,享年二十有四。初娶向氏,某人之孙,某人之女;再娶王氏,某人之孙,某人之女,皆无子。呜呼!简萧公之世,于是而绝。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为舜娶妻而言耳,非万世之通论也。不娶而无后,罪之大者可也;娶而无子,与夫不幸短命未及有子而死以正者,其人可以哀,不可以为罪也。故曰孟子之言非通论,为舜而言可也。质夫再娶皆无子,不幸短命而疾病以死,其可哀也,非其罪也。自古贤人君子,未必皆有后,其功德名誉垂世而不朽者,非皆因其子孙而传也。伊尹、周公、孔子、颜回之道著于万世,非其家世之能独传,乃天下之所传也。有子莫如舜,而瞽不得为善人,卒为顽父,是为恶者有后而无益,为善虽无后而不朽。然则为善者可以不懈,为简肃公者可以无憾也。使简肃公无憾,质夫无罪,全其身,终其寿考,以从其先君于地下,复何道哉?

  某娶简肃公之女,质夫之妹也。常哀质夫之贤而不幸,伤简肃公之绝世,闵金城夫人之老而孤,故为斯言,庶几以慰其存亡者已。悲夫!铭曰:

  死而有祀,四世之间。死而不朽,万世之传。简肃之德,质夫之贤。虽其?矣,久也其存。

  【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康定元年〉】

  朝散大夫、行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轻车都尉、阳夏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谢公讳绛,字希深。其先出于黄帝之后,任姓之别为十族,谢其一也。其国在南阳宛,三代之际,以微不见,至《诗·嵩高》,始言周宣王使召公营谢邑以赐申伯。盖谢先以失国,其子孙散亡,以国为姓,历秦、汉、魏,益不显,至晋、宋间,谢氏出陈郡者始为盛族。公之皇考曰太子宾客讳涛,其爵陈留伯,至公开国,又为阳夏男,皆在陈郡,故用其封,复因为陈郡人。然其官邑、卒葬,随世而迁。其谱,自八世而下可见,曰八代祖汾,为河南缑氏人;至五代祖希图,始迁而南,或葬嘉兴,或葬丽水;自皇考已上三代,皆葬杭州之富阳。

  公以宝元二年四月丁卯来治邓,其年十一月己酉,以疾卒于官。以远不克归于南,即以明年八月,得州之西南某山之阳,遂以葬。公享年四十有五。初娶夏侯氏,先卒,今举以?。后娶高氏,文安县君。三男六女:男某,皆将作监主簿;女一早亡,五尚幼。

  公之卒,其客欧阳修吊而哭于位,退则叹曰:“初,宾客之薨,修获铭其德,纳诸富阳之原。今又哭公之丧,哭者在位,莫如修旧,盖尝铭其世矣。乃论次其终始。曰:

  公年十五起家,试秘书省校书郎,复举进士中甲科,以奉礼郎知颍州汝阴县,迁光禄寺丞。上书论四民失业。杨文公荐其材,召试,充秘阁校理,再迁太常丞、通判常州。丁母晋陵郡君许氏忧,服除,迁太常博士,用郑氏《经》、唐故事,议昭武皇帝非受命祖,不宜配享感生帝。天圣中,天下水旱而蝗,河决,坏滑州。又上书,用《洪范》五行、京房《传》,推灾异所以为天谴告之意,极陈时所阙失,无所讳。与修真宗国史,迁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通判河南府。移书丞相,言岁凶,嵩山宫宜罢勿治。又上书,论妖人、方术士不宜出入禁中,请追所赐先生、处士号。岁满,权开封府判官,再迁兵部员外郎,为三司度支判官。上书,论法禁密花透背,诏书云自内始,今内人赐衣,复下有司取之,是为法而自戾,无以信天下。又言后苑作官市龟筒,亦禁物,民间非所有,有之为犯法,因请罢内作诸器。皆以其职言。又言有司多求上旨,从中出而数更,且谓号令数变则亏国体,利害偏听则惑聪明,请者务欲各行,而守者患于不一,请凡诏令皆由中书、枢密院,然后行。郭皇后废,上书,用《诗·白华》引申后、褒姒以为戒。景?元年,丁父忧,服除,召试知制诰,判流内铨。议者言李照新定乐不可用,下其议,议者久不决。公为两议曰:“宋乐用三世矣,照之法不合古,吾从旧。”乃署。其一议曰:“从新乐者异署。”议者皆从公署。公为人肃然自修,平居温温,不妄喜怒。及其临事敢言,何其壮也!虽或听或否,或论高而不能行,或后果如其言,皆传经据古,切中时病。三代已来,文章盛者称西汉,公于制诰,尤得其体,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

  公既以文知名,至于为政,无所不达,自汝阴已有能名,佐常州,至今常人思之。钱思公守河南,悉以事属之。是时,庄献明肃太后、庄懿太后起二陵于永安,至于铁石畚锸,不取一物于民而足。修国子学,教诸生,自远而至者百余人,举而中第者十八九。河南人闻公丧,皆出涕,诸生画像于学而祠之。初,吏部拟官,以圭田有无为均。公取州县田,核其实者,准其方之物贾,差为多少,揭之省中,他有名而无实者皆不用,人以为便。天下之吏有定职而无定员,故选者常患其多而久积,吏缘以奸。至公为之选,而集者有不逾旬而去,天下皆称其平。其遇事尤剧,尤若简而有余。及求知邓州,其治益以宽静为本,州遂无事。先时,有妖僧者以伪言诱民男女数百人,往往昼夜为会,凡六七年不废。公则取其首恶二人置之法,余一不问。民始知公法可畏而安于不苛。南阳堰引湍水溉公田,水之来远而少能及民,而堰撤墩破。公议复召信臣故渠,以罢邓人岁役,而以水与民,大兴学舍,皆未就而卒。

  始公来邓,食其廪者四十余人,或疑其多,及其丧,为之制服,其治衣栉才二婢,至三从孤弟妹,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廪无余粟,家无余资,入哭其堂,?施无新衣。然平生喜宾客谈宴,怡怡如也。自少而仕,凡三十年间,自守不回,而外亦不为甚异,此其始终大节也。铭曰:

  寿吾不知,命系其偶。不俾其隆,安归其咎?惟德之明,惟仁之茂。惟力之为,而公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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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居士集卷二十七
◎墓志六首
  【张子野墓志铭〈康定元年〉】

  吾友张子野既亡之二年,其弟充以书来请曰:吾兄之丧,将以今年三月某日葬于开封,不可以不铭,铭之莫如子宜。”呜呼!予虽不能铭,然乐道天下之善以传焉,况若吾子野者,非独其善可铭,又有平生之旧、朋友之恩与其可哀者,皆宜见于予文,宜其来请于予也。

  初,天圣九年,予为西京留守推官,是时,陈郡谢希深、南阳张尧夫与吾子野,尚皆无恙。于时一府之士,皆魁杰贤豪,日相往来,饮酒歌呼,上下角逐,争相先后以为笑乐,而尧夫、子野退然其间,不动声气,众皆指为长者。予时尚少,心壮志得,以为洛阳东西之冲,贤豪所聚者多,为适然耳。其后去洛,来京师,南走夷陵,并江汉,其行万三四千里,山?且水?,穷居独游,思从曩人,邈不可得。然虽洛人至今皆以谓无如向时之盛,然后知世之贤豪不常聚,而交游之难得为可惜也。初在洛时,已哭尧夫而铭之,其后六年,又哭希深而铭之;今又哭吾子野而铭。于是又知非徒相得之难,而善人君子欲使幸而久在于世,亦不可得,呜呼,可哀也已!

  予野之世:曰赠太子太师讳某,曾祖也;宣徽北院使、枢密副使、累赠尚书令讳逊,皇祖也;尚书比部郎中讳敏中,皇考也。曾祖妣李氏,陇西郡夫人;祖妣宋氏,昭化郡夫人,孝章皇后之妹也;妣李氏,永安县太君。

  子野家联后姻,世久贵仕,而被服操履甚于寒儒。好学自力,善笔札。天圣二年举进士,历汉阳军司理参军、开封府咸平主簿、河南法曹参军。王文康公、钱思公、谢希深与今参知政事宋公,咸荐其能,改著作佐郎,监郑州酒税、知阆州阆中县,就拜秘书丞,秩满,知亳州鹿邑县。宝元二年二月丁未,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八。子伸,郊社掌坐,次从,次幼未名。女五人,一适人矣。妻刘氏,长安县君。

  子野为人,外虽愉怡,中自刻苦,遇人浑浑不见圭角,而志守端直,临事敢决。平居酒半,脱冠垂头,童然秃且白矣。予固已悲其早衰,而遂止于此,岂其中亦有不自得者邪?子野讳先,其上世博州高堂人,自曾祖已来,家京师而葬开封,今为开封人也。铭曰:

  嗟夫子野,质厚材良。孰屯其亨?孰短其长?岂其中有不自得,而外物有以戕?开封之原,新里之乡,三世于此,其归其藏。

  【太子中舍王君墓志铭〈康定元年〉】

  王君之皇考曰赠卫尉少卿讳某。皇妣曰南充县太君胥氏。皇祖讳某。皇曾祖讳某。君讳汲,字师黯。娶胡氏,安定县君。子男三人,女五人。男曰尚恭、尚?、尚辞。初,天圣、明道之间,予为西京留守推官。时王君寓家河南,其二子始习业国子学,日从诸生请学于予,较其艺,常为诸生先,而尚恭尤谨饬,俨然有儒者法度。予固奇王君之有是子也,以故与君游,而君性简质,重然诺,临事而敏,与之游者必爱其为人。其后,二子者果皆以进士中第,予亦罢去。不复遇王君且七年矣,而尚恭来请曰:“不幸吾先人之亡,将以今年某月甲子,葬于河南某县某乡之某原,宜得铭于石以志诸后世。”乃为次其世而作铭以遗之云:

  惟王氏之先,长安万年。四代之祖,刺史壁州。遭巢猾唐,得果而留。卒葬西充,为乡壁公。王、孟有蜀,或家或禄。三世不迁,自君东还。始家河南,广文之生。举三不中,任仕以兄。主簿之卑,试原、武、密。晋城是令,政专自出。令政有称,迁理之丞。蓝田、夏、雒三邑皆闻。寿五十九,终中舍人。在雒逢饥,铺粟不殍。褒功劝吏,天子有诏。雒人染疠,躬之不避。以死勤民,在法宜祀。刻诗同藏,惟世之扬。

  【学士给事中梅公墓志铭〈庆历二年〉】

  翰林侍读学士、给事中梅公既卒之明年,其孤及其兄之子尧臣来请铭以葬,曰:“吾叔父病且亟矣,犹卧而使我诵子之文。今其葬,宜得子铭以藏。”公之名,在人耳目五十余年。前卒一岁,予始拜公于许,公虽衰且病,其言谈词气尚足动人。嗟予不及见其壮也,然尝闻长老道公咸平、景德之初,一遇真宗,言天下事合意,遂以人主为知己,当时?绅之士望之若不可及。已而摈斥流离,四十年间,白首翰林,卒老一州。嗟夫!士果能自为材邪?惟世用不用尔。故予记公终始,至于咸平、景德之际,尤为详焉,良以悲其志也。

  公讳询,字昌言,世家宣城。年二十六进士及第,试校书郎、利丰监判官,迁将作监丞、知杭州仁和县,又迁著作佐郎,举御史台推勘官,时亦未之奇也。咸平三年,与考进士于崇政殿,真宗过殿庐中,一见以为奇材,召试中书,直集贤院,赐绯衣银鱼。是时,契丹数寇河北,李继迁急攻灵州,天子新即位,锐于为治。公乃上书请以朔方授潘罗支,使自攻取,是谓以蛮夷攻蛮夷。真宗然其言,问谁可使罗支者,公自请行。天子惜之,不欲使蹈兵间,公曰:“苟活灵州而罢西兵,何惜一梅询!”天子壮其言,因遣使罗支,未至而灵州陷于贼。召还,迁太常丞、三司户部判官。数访时事,于是屡言西北事。时边将皆守境,不能出师,公请大臣临边督战,募游兵击贼。论传潜、杨琼败绩当诛,而田绍斌、王荣等可责其效以赎过,凡数十事,其言甚壮。天子益器其材,数欲以知制诰,宰相有言不可者,乃已。其后继迁卒为潘罗支所困,而朝廷以两镇授德明,德明顿首谢罪,河西平。天子亦再幸澶渊,盟契丹,而河北之兵解,天下无事矣。

  公既见疏不用,初坐断田讼失实,通判杭州,徙知苏州,又徙两浙转运使,还判三司开拆司,迁太常博士。用封禅恩,迁祠部员外郎。又坐事,出知濠州。以刑部员外郎为荆湖北路转运使,坐擅给驿马与人奔丧而马死,夺一官,通判襄州,徙知鄂州,又徙苏州。天禧元年,复为刑部员外郎、陕西转运使。灵州弃已久,公与秦州曹玮得胡芦河路可出兵,无沙行之阻而能径趋灵州,遂请玮居环庆以图出师,会玮入为宣徽使,不克而止。迁工部郎中,坐朱能反,贬怀州团练副使,再贬池州。天圣元年,拜度支员外郎、知广德军,徙知楚州,迁兵部员外郎、知寿州,又知陕府。六年,复直集贤院,又迁工部郎中,改直昭文馆、知荆南府,召为龙图阁待制,纠察在京刑狱,判流内铨。改龙图阁直学士、知并州,未行,迁兵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以往,就迁右谏议大夫,入知通进银台司,复判流内铨,改翰林侍读学士、群牧使,迁给事中、知审官院。以疾出知许州,康定二年六月某日,卒于官。

  公好学有文,尤喜为诗。为人严毅修洁,而材辩敏明,少能慷慨。见奇真宗,自初召试,感激言事,自以谓君臣之遇。已而失职,逾二十年,始复直于集贤。比登侍从,而门生故吏、曩时所考进士,或至宰相、居大官,故其视时人,常以先生长者自处,论事尤多发愤。其在许昌,继迁之孙复以河西叛,朝廷出师西方,而公已老,不复言兵矣。享年七十有八以终。

  梅氏远出梅伯,世久而谱不明。公之皇曾祖讳超,皇祖讳远,皆不仕。父讳邈,赠刑部侍郎。夫人刘氏,彭城县君。子五人:长曰鼎臣,官至殿中丞;次曰宝臣,皆先公卒。次曰得臣,太子中舍;次曰辅臣,前将作监丞;次曰清臣,大理评事。公之卒,天子赠赙优恤,加得臣殿中丞、清臣卫尉寺丞。明年八月某日,葬公宣州之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士之所难,有蕴无时。伟欤梅公,人主之知。勇无不敢,惟义之为。困于翼飞,中垂以敛。一失其途,进退而坎。理不终穷,既晚而通。惟其寿考,福禄之隆。

  【蔡君山墓志铭〈庆历三年〉】

  予友蔡君谟之弟曰君山,为开封府太康主簿,时予与君谟皆为馆阁校勘,居京师,君山数往来其兄家,见其以县事决于其府。府尹吴遵路素刚,好以严惮下吏,君山年少位卑,能不慑屈而得尽其事之详,吴公独喜,以君山为能。予始知君山敏于为吏,而未知其他也。明年,君谟南归拜其亲。夏,京师大疫,君山以疾卒于县。其妻程氏,一男二女皆幼,县之人哀其贫,以钱二百千为其赙,程氏泣曰:“吾家素以廉为吏,不可以此污吾夫。”拒而不受。于是又知君山能以惠爱其县人,而以廉化其妻妾也。君山间尝语予曰:“天子以六科策天下士,而学者以记问应对为事,非古取士之意也。吾独不然,乃昼夜自苦为学。”及其亡也,君谟发其遗稿,得十数万言,皆当世之务。其后逾年,天子与大臣讲天下利害为条目,其所改更,于君山之稿十得其五六。于是又知君山果天下之奇才也。

  君山景?中举进士,初为长溪县尉。县媪二子渔于海而亡,媪指某氏为仇,告县捕贼。县吏难之,皆曰:“海有风波,岂知其不水死乎?且虽果为仇所杀,若尸不得,则于法不可理。”君山独曰:“媪色有冤,吾不可不为理。”乃阴察仇家,得其迹,与媪约曰:“吾与汝宿海上,期十日不得尸,则为媪受捕贼之责。”凡宿七日,海水潮,二尸浮而至,验之,皆杀也,乃捕仇家伏法。民有夫妇偕出而盗杀其守舍子者,君山亟召里民毕会,环坐而熟视之,指一人曰:“此杀人者也。”讯之,果伏,众莫知其以何术得也。长溪人至今喜道君山事多如此,曰:“前史所载能吏,号如神明,不过此也。”自天子与大臣条天下事,而屡下举吏之法,尤欲官无大小,必得其材,方求天下能吏,而君山死矣,此可为痛惜者也。

  君山讳高,享年二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今年,君谟又归迎其亲,自太康取其柩以归,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且谓予曰:“吾兄弟始去其亲而来京师,欲以仕宦为亲荣,今幸还家,吾弟独以柩归。甚矣,老者之爱其子也!何以塞吾亲之悲,子能为我铭君山乎?”乃为之铭曰:

  呜呼!吾闻仁义之行于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幼。嗟夫君山,不得其寿。父母七十,扶行送柩。退之有言:死孰谓夭?子墓予铭,其传不朽。庶几以此,慰其父母。

  【黄梦升墓志铭〈历历三年〉】

  予友黄君梦升,其先婺州金华人,后徙洪州之分宁。其曾祖讳元吉,祖讳某,父讳中雅,皆不仕。黄氏世为江南大族,自其祖父以来,乐以家资赈乡里,多聚书以招四方之士。

  梦升兄弟皆好学,尤以文章意气自豪。予少家随,梦升从其兄茂宗官于随。予为童子,立诸兄侧,见梦升年十七八,眉目明秀,善饮酒谈笑,予虽幼,心已独奇梦升。后七年,予与梦升皆举进士于京师。梦升得丙科,初任兴国军永兴主簿,怏怏不得志,以疾去。久之,复调江陵府公安主簿。时予谪夷陵令,遇之于江陵。梦升颜色憔悴,初不可识,久而握手嘘б,相饮以酒,夜醉起舞,歌呼大噱,予益悲梦升志虽衰,而少时意气尚在也。后二年,予徙乾德令,梦升复调南阳主簿,又遇之于邓。间常问其平生所为文章几何,梦升慨然叹曰:“吾已讳之矣。穷达有命,非世之人不知我,我羞道于世人也。”求之不肯出,遂饮之酒。复大醉,起舞歌呼,因笑曰:“子知我者!”乃肯出其文。读之博辨雄伟,其意气奔放,犹不可御。予又益悲梦升志虽困,而独其文章未衰也。是时谢希深出守邓州,尤喜称道天下士,予因手书梦升文一通,欲以示希深。未及,而希深卒,予亦去邓。后之守邓者皆俗吏,不复知梦升。

  梦升素刚,不苟合,负其所有,常怏怏无所施,卒以不得志死于南阳。梦升讳注,以宝元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卒,享年四十有二。其平生所为文,曰《破碎集》、《公安集》、《南阳集》,凡三十卷。娶潘氏,生四男二女。将以庆历四年某月某日,葬于董坊之先茔,其弟渭泣而来告曰:“吾兄患世之莫吾知,孰可为其铭?”予素悲梦升者,因为之铭曰:

  予尝读梦升之文,至于哭其兄子庠之词曰“子之文章,电激雷震。雨雹忽止,阒然灭泯”,未尝不讽诵叹息而不已。嗟夫梦升,曾不及庠。不震不惊,郁塞埋藏。孰与其有,不使其施?吾不知所归咎,徒为梦升而悲。

  【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庆历四年〉】

  公讳晔,字日华,于检校工部尚书讳托、彭城县君刘氏之室为曾孙,武昌县令讳郴、兰陵夫人萧氏之室为孙,赠太仆少卿讳偃、追封潘原县太君李氏之室为第三子,于修为叔父。修不幸幼孤,依于叔父而长焉。尝奉太夫人之教曰:“尔欲识尔父乎?视尔叔父,其状貌起居言笑皆尔父也。”修虽幼,已能知太夫人言为悲,而叔父之为亲也。

  欧阳氏世家江南,伪唐李氏时为庐陵大族。李氏亡,先君昆弟同时而仕者四人,独先君早世,其后三人皆登于朝以殁。公咸平三年举进士甲科,历南雄州判官,随、阆二州推官,江陵府掌书记,拜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尚书屯田、都官二员外郎,享年七十有九,最后终于家。以庆历四年三月十日,葬于安州应城县高风乡彭乐村。于其葬也,其素所养兄之子修泣而书曰:“呜呼!叔父之亡,吾先君之昆弟无复在者矣。其长养教育之恩既不可报,而至于状貌起居言笑之可思慕者,皆不得而见焉矣。惟勉而纪吾叔父之可传于世者,庶以尽修之志焉。

  公以太子中允监兴国军盐酒税,太常丞知汉州雒县,博士知端州桂阳监,屯田员外郎知黄州,迁都官知永州,皆有能政。坐举人夺官,复以屯田通判歙州,以本官分司西京,许家于随。复迁都官于家,遂致仕。景?四年四月九日卒。

  公为人严明方质,尤以洁廉自持,自为布衣,非其义,不辄受人之遗;少而所与亲旧,后或甚贵,终身不造其门。其莅官临事,长于决断。初为随州推官,治狱之难决者三十六。大洪山奇峰寺聚僧数百人,转运使疑其积物多而僧为奸利,命公往籍之。僧以白金千两馈公,公笑曰:“吾安用此?然汝能听我言乎?今岁大凶,汝有积谷六七万石,能尽以输官而赈民,则吾不籍汝。”僧喜曰:“诺。”饥民赖以全活。陈尧咨以豪贵自骄,官属莫敢仰视。在江陵,用私钱诈为官市黄金,府吏持帖,强僚佐署。公呵吏曰:“官市金当有文符。”独不肯署。尧咨虽惮而止,然讽转运使出公,不使居府中。鄂州崇阳,素号难治,乃徙公治之,至则决滞狱百余事。县民王明与其同母兄李通争产累岁,明不能自理,至贫为人赁舂。公折之一言,通则具伏,尽取其产巨万归于明,通退而无怨言。桂阳民有争舟而相殴至死者,狱久不决。公自临其狱,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而饮食之,食讫,悉劳而还于狱,独留一人于庭。留者色动惶顾,公曰:“杀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公曰:“吾视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独以左手,死者伤在右肋,此汝杀之明也。”囚即涕泣曰:“我杀也,不敢以累他人。”公之临事明辨,有古良吏,决狱之术多如此。所居,人皆爱思之。

  公娶范氏,封福昌县君。子男四人,长曰宗颜,次曰宗闵,其二早亡。女一人,适张氏,亦早亡。铭曰:

  公之明足以决于事,爱足以思于人,仁足以施其族,清足以洁其身。而铭之以此,足以遗其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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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八·居士集卷二十八
◎墓志六首
  【江宁府句容县令赠尚书兵部员外郎王公〈代恕〉墓志铭〈庆历四年〉】

  王氏世家开封陈留之通许镇,咸平中,分通许为咸平县,故王氏今为开封咸平人。

  公讳某,字某。曾祖讳丕,祖讳祚,父讳锐,世以资雄里中,不乐仕宦而好施,其有以?人之急。及公而资益衰,乃叹曰:“吾闻施于为政,其利可以?天下,资安足道哉!”乃慨然以孔氏《尚书》举于有司,累不中;因就他选,曰:“可以为政,何择焉。”初任莱州莱阳主簿,会令坐事解去,公署令事,告其民曰:“令欲为法简而利民博者当何为?去其甚恶可也。”乃缚故吏唐权,条其宿恶上于州,杖其脊而遣之。县之奸豪,皆敛色屏气,指权相戒不可犯公法。公曰:“使我为令期年,不独善人不惧恶人,可使恶人为善也。”已而河决东平,公部县丁夫数千,召权署队长,权喜曰:“公许我自新矣。”卒以丁夫治河为诸县最。历婺州兰溪尉、陈州项城主簿,会岁旱蝗,州守风吏按田者言旱不为灾,公与守争至三四,民得复,乃已。改颍州司法参军,州民药氏为盗,会赦,出入里闾,操弓矢,为民害。有朱氏者,募客二人谋杀之,法当死。公曰:“为法所以辅善而禁恶也,今杀良民为恶盗报仇,岂法意邪?”乃状列之,朱氏得减死。改华州司法,迁苏州之吴江、江宁之句容二县令,遂老于京师。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九。

  公好学善书,喜宾客,务?人缓急。而为性宽静沈默,左右丞史有不如意,未尝笞责,诸子问之,则曰:“刑法岂为喜怒设邪?”

  公初娶赵氏,永安郡太君;后娶李氏,陈留郡太君。子男十人,二早卒。女二人,一卒于家,一适朱氏。庆历四年九月庚申,葬于开封尉氏蒋成乡柏子原之新茔。于其葬也,长子拱璧,右侍禁;次拱之,左班殿直;次拱德,卫州获嘉县令;次拱安,右班殿直;次拱己,守将作监主簿;次拱式,尉氏县尉;次辰,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次拱著,歙州司户参军、以中丞之贵累赠尚书兵部员外郎,将葬,中丞君泣而语其伯仲曰:“吾家通许,世有阴德于人而无兴者,至吾先君不有于其躬而以贻后世。小子不佞,幸得备员御史府,进退大夫之后。小子何有焉?然惧乎后世徒见王氏之兴,而不知吾世积渐之所以来者若此,其可无铭?”乃来求铭。铭曰:

  公世以资,施德于人。至公资衰,乃施于官。有子之一,足大公门。矧公多子,多子多孙。惟彼世德,如流有源。其来者远,愈积益蕃。铭昭其昧,以永厥存。

  【永州军事判官郑君墓志铭〈庆历四年〉】

  郑君讳平,字某,卫州卫阳人也。少倜傥,有大志。举进士,中天禧三年甲科,为郴州军事推官、监潭州茶场。坐茶恶免官。久之,试秘书省校书郎,知连州阳山县,为道州军事推官。丁母忧,服除,调永州军事判官、监衡州茭源银冶。以疾去官。庆历三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一。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曾祖讳某,永州祁阳令。祖讳某,江宁府建宁县令。父讳某,道州军事判官。君娶孙氏,赠尚书工部侍郎冕之女。子男六人:?、总、纪、经、维、绶,?早卒,总举进士出身,亦早卒。孙七人,皆幼。

  君世仕不显,少孤而贫。母夫人某氏,贤母也,教其三子以学,皆有立。君与其兄本、弟革,皆举进士及第。

  君初监茶场,茶实不恶,上官挟他事以罪中之。君不自辩,竭其资以偿,解官而去,无愠色。及为阳山,有善政,民甚爱之。其既以疾废,慨然叹曰:“吾少力学,而不幸废以疾,吾终不用于时矣,安事空言哉?”即取其平生所为文稿,悉焚之。

  呜呼!君之志可哀也已。自三代《诗》、《书》已来,立言之士多矣,其始无不欲其言之传也,而散亡摩灭、泯然不复见于后世者,何可胜数!或暂见而终没,或其言虽传而其人不为世所贵者有矣,惟君子有诸躬而不可掩者,不待自言而传也。君之不欲见于空言,其可谓善虑于无穷者矣,其志岂不远哉!虽然,君之志既不自见于言,而宜有为之著者,铭所以彰善而著无穷也,乃为之铭曰:

  夫惟自信者不疑,知命者不惑。故能得失不累其心,喜愠不见其色。呜呼郑君!学几于此,斯可谓之君子。

  【大理寺丞狄君墓志铭〈庆历五年〉】

  距长沙县西三十里新阳乡梅溪村,有墓曰狄君之墓者,乃予所记谷城孔子庙碑所谓狄君栗者也。始君居谷城,有善政,尝已见于予文。及其亡也,其子遵谊泣而请曰:“愿卒其详而铭之,以终先君死生之赐。”呜呼!予哀狄君者,其寿止于五十有六,其官止于一卿丞。盖其生也,以不知于世而止于是,若其殁而又无传,则后世遂将泯没,而为善者何以劝焉?此予之所欲铭也。

  君子仲庄,世为长沙人。幼孤,事母,乡里称其孝。好学自立年四十,始用其兄?荫,补英州真阳主簿。再调安州应城尉,能使其县终君之去无一人为盗。荐者称其材任治民,乃迁谷城令。汉旁之民,惟邓、谷为富县,尚书铨吏常邀厚赂以售贪令,故省中私语以一二数之,惜为奇货,而二邑之民未尝得廉吏,其豪猾习以赇贿污令而为自恣。至君一切以法绳之,奸民、大吏不便君之政者,往往诉于其上,虽按覆,率不能夺君所为。其州所下文符,有不如理,必辄封还。州吏亦切齿,求君过失不可得,君益不为之屈。其后民有讼田而君误断者,诉之,君坐被劾。已而县籍强壮为兵,有告讼田之民隐丁以规避者,君笑曰:“是尝诉我者,彼冤民能自伸,此令之所欲也,吾岂挟此而报以罪邪?”因置之不问,县民繇是知君为爱我。是岁,西北初用兵,州县既大籍强壮,而讹言相惊,云当驱以备边。县民数万聚邑中,会秋,大雨霖,米踊贵绝粒。君发常平粟赈之,有司劾君擅发仓廪。君即具伏,事闻,朝廷亦原之,又为其民正其税籍之失,而使得岁免破产之患。逾年,政大洽,乃修孔子庙,作礼器,与其邑人春秋释奠而兴于学。时予为乾德令,尝至其县,与其民言,皆曰:“吾邑不幸,有生而未识廉吏者,而长老之民所记才一人,而继之者今君也。”问其一人者,曰张及也。推及之岁至于君,盖三十余年,是谓一世矣。呜呼!使民更一世而始得一良令,吏其可不慎择乎?君其可不惜其殁乎?其政之善者可遗而不录乎?

  君用谷城之绩,迁大理寺丞、知新州,至则丁母夫人郑氏忧。服除,赴京师,道病,卒于宿州,实庆历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也。曾祖讳崇谦,连州桂阳令。祖讳文蔚,全州清湘令。父讳杞,不仕。君娶荥阳郑氏,生子男二人,遵谊、遵微,皆举进士。女四人,长适进士胡纯臣,其三尚幼。其铭曰:

  强而仕,古之道。终中寿,不为夭。善在人,宜有后。铭于石,著不朽。

  【陇城县令赠太常博士吕君墓志铭〈庆历八年〉】

  君讳士元,字佐尧,江宁人也。咸平二年举明经,为潭州醴陵尉,庐州司理参军,宁州彭原、广州四会县令,又为湖州司理、泗州录事参军,吉州太和、秦州陇城县令,以疾卒于官,享年六十有五。娶阎氏,生子四人:曰渊、曰溱、曰淙、曰淇。阎氏年七十三,后君十五年以卒。子淙,后其母三月卒。以庆历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以阎氏之丧合葬于扬州江都县东兴乡马坊村先茔之次。

  君为人刚介有节,长于为政。醴陵、太和皆大邑,民喜斗讼,往往因事中吏以法,吏多不免。而君日与长吏争曲直,下为邑民伺候,终无毫发过失可得,而民卒爱思之。四会近海,俗杂蛮夷,君尤知其人之利害。事所经决,后有欲辄改更者,民必自言于廷曰:“此吕君所决,岂可动邪?”后人亦莫能改也。

  君仕三十余年,以一县令之禄,衣食其族四十余口,虽薄而必均。夫人阎氏,尤能为勤俭。子渊、溱皆举进士,溱有贤材,以文学选中第一,今渊为秘书丞,溱著作郎、直集贤院。以溱官得封赠,赠君太常博士;母夫人封天长县太君。

  呜呼!吕君官虽卑,惠于其民,足以为政;禄虽薄,周于其族,足以为仁;身虽不显,而有子以大其门,足以彰为善之效。君之皇祖讳裕,赠兵部尚书。皇考讳文膺,官至太子左赞善大夫。自宋兴百年间,吕姓之族五显于世,君之叔父刑部侍郎、集贤院学士文仲实为先朝名臣,而今君有贤子,又将显吕氏之族于后。于其葬也,是宜铭以志。其铭曰:

  善无不报,报不必同。或在其后,或及其躬。积久发迟,逾远弥昌。如其不信,考此铭章。

  【尹师鲁墓志铭〈庆历八年〕】

  师鲁,河南人,姓尹氏,讳洙。然天下之士识与不识皆称之曰师鲁,盖其名重当世。而世之知师鲁者,或推其文学,或高其议论,或多其材能。至其忠义之节,处穷达,临祸福,无愧于古君子,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未必尽知之。

  师鲁为文章,简而有法。博学强记,通知今古,长于《春秋》。其与人言,是是非非,务穷尽道理乃已,不为苟止而妄随,而人亦罕能过也。遇事无难易,而勇于敢为,其所以见称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穷以死。

  师鲁少举进士及第,为绛州正平县主簿、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举书判拔萃,迁山南东道掌书记、知伊阳县。王文康公荐其才,召试,充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谏官、御史不肯言。师鲁上书,言仲淹臣之师友,愿得俱贬。贬监郢州酒税,又徙唐州。遭父丧,服除,复得太子中允、知河南县。赵元昊反,陕西用兵,大将葛怀敏奏起为经略判官。师鲁虽用怀敏辟,而尤为经略使韩公所深知。其后诸将败于好水,韩公降知秦州,师鲁亦徙通判濠州。久之,韩公奏,得通判秦州。迁知泾州,又知渭州,兼泾原路经略部署。坐城水洛与边臣略异议,徙知晋州。又知潞州,为政有惠爱,潞州人至今思之。累迁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

  师鲁当天下无事时独喜论兵,为《叙燕》、《息戍》二篇行于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岁,未尝不在其间,故其论议益精密,而于西事尤习其详。其为兵制之说,述战守胜败之要,尽当今之利害。又欲训土兵代戍卒,以减边用,为御戎长久之策,皆未及施为。而元昊臣,西兵解严,师鲁亦去而得罪矣。然则天下之称师鲁者,于其材能,亦未必尽知之也。

  初,师鲁在渭州,将吏有违其节度者,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其后吏至京师,上书讼师鲁以公使钱贷部将,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得疾,无医药,舁至南阳求医。疾革,隐几而坐,顾稚子在前,无甚怜之色,与宾客言,终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

  师鲁娶张氏,某县君。有兄源,字子渐,亦以文学知名,前一岁卒。师鲁凡十年间三贬官,丧其父,又丧其兄。有子四人,连丧其三。女一适人,亦卒。而其身终以贬死。一子三岁,四女未嫁,家无余资,客其丧于南阳不能归。平生故人无远迩皆往赙之,然后妻子得以其柩归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先茔之次。余与师鲁兄弟交,尝铭其父之墓矣,故不复次其世家焉。铭曰:

  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灭。

  【太子中舍梅君墓志铭〈皇?元年〉】

  故太子中舍致仕梅君,讳让,字克让,世为宣城人。常以文学仕进,君独不肯仕,其弟询勉之,君曰:“士之仕也,进而取荣禄易,欲行其志而无愧于心者难。吾岂不欲仕哉?居其官不得行其志,食其禄而有愧于其心者,吾不为也。今吾居父母之邦,事长老以恭,接朋友以信,守吾坟墓,安吾里闾,以老死而无恨,此吾志也。”其弟后贵显,必欲官之,君坚不肯,乃奏任君大理评事,致仕于家。有子六人:曰尧臣、曰正臣、曰彦臣、曰禹臣、曰纯臣,其一早亡,其三子皆仕宦。而尧臣有名当世,今为国子博士,累以郊祀恩,进君为太子中舍。

  君既老,尧臣来归,朱服象笏侍君旁,乡人不荣其子而荣其父。尧臣等皆以君年高,愿留养,君不许,曰:“此非吾意也。”顾其二子曰:“勉尔朝夕,以辅吾老。”顾其三子曰:“勉尔名誉,以为吾荣。居者养吾体,仕者养吾志,可也。”

  君享年九十有一,康强无恙,以皇?元年正月朔卒于家。其子尧臣泣请于其友庐陵欧阳修曰:“尧臣不肖,仕不显而无闻,不足以成吾先人之志;退托文字以铭后世,又不敢以自私。”予乃为之铭曰:

  志之充,乐也中。寿以隆,福有终。铭无穷,耀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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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居士集卷二十九
◎墓志四首
  【尚书主客郎中刘君墓志铭〈皇?二年〉】

  君讳立之,字斯立,姓刘氏,吉州临江人也。曾祖讳逵,祖讳?典,当五代时,避乱皆不仕。父讳式,官至尚书工部员外郎,掌三司磨勘十余年,能其职,世以其官名其家。

  君少孤,能自立。举进士,为福州连江尉、睦州青溪主簿、宣州南陵令,改大理寺丞、知婺州金华县,太子中舍、知梓州中江县,通判泸州。泸州接西南夷,常用武人为守,而夷数怨叛。议者以谓武人不习夷情以生患,宜得能吏通判州事,君始以材选。至则为明约束,止侵欺,曰:“必使信自我始。”夷人安之。凡君之所更立,至今用以为法,而夷亦至今不叛。通判常州,知高邮军,累迁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员外郎,知润州,皆有能政。以能选为提点福建路刑狱,察狱之冤死者,奏黜知泉州苏寿与其通判张太冲,福建七州皆震悚。御吏考其课,为天下第一。迁司勋员外郎、开封府判官、荆湖北路转运使,坐举官免。杜衍、李若谷、范仲淹等皆言方天下多事时,如刘某者不宜久居于家,乃复起为比部员外郎、知涟水军。

  言事者以谓自元昊反,一方用兵而天下之民弊,财绌于上而盗起于下,然州县吏犹习故态,苟简弛坏如无事时。于是大选转运使以按察诸路,君以选为荆湖北路转运使。他路绳吏或过急,而被按劾者多不服,君所举察简,而贤否无不当。是时广西、湖南、夔峡诸蛮皆叛乱,君所部下溪、辰州彭氏蛮,亦折誓柱,招集亡命,移书州县,州县使人往者,辄囚辱侮慢。辰、鼎、澧三州守吏皆言蛮叛有迹,请加兵。诏书问君,君曰:“蛮道辰溪落鹤水悍激,可下不可上,其必不敢辄出,而辰州土丁胜兵者三万人,宜积粟利兵为备而已。”因言蛮类虽人,宜鸟兽畜。其小嘲啾抵触,驱而远之耳。若必扰伏制从,至戾其性,则噪呼咆?,骇起而奔突,乃欲力追而捕之,则散漫山林,我弊而彼逸。凡湖广之患,皆如此也。天子以其言然,下三州毋得妄动,一听君所为,而蛮亦卒无事。

  复为司勋员外郎、判三司度支勾院,改盐铁判官,假太常少卿接伴契丹使者,遂送之。明年,遂使于契丹。还,言澶、魏筑河堤,非其时,必难成,虽成必决,不如因其所趣而导之利,后河果决商、胡。

  君仕宦四十年,不营产业。自复为司勋员外郎,遂不复求磨勘,凡三迁,皆为知者所荐。为人沈敏少言笑,与人寡合,而喜荐士,士由君荐者多为闻人,天章阁待制杜杞、田瑜是也。转运、盐铁,皆掌财赋,而君常以民为先,其调率有可免,免之;其不得已,必为处划,使吏不能因缘,而民不重费。其守官不为势牵,不为利夺。为青溪主簿时,知州事李阶、通判朱正辞者皆号强吏,喜负其能以折辱下士,士皆承望奔走不暇,独君数以事争,而二人者常辄屈。其始皆怒,后卒叹服,共荐之。其通判泸州,州有盐井,蜀大姓王蒙正请岁倍输以自占,蒙正与庄献明肃太后连姻,转运使等皆不敢与夺。君曰:“倍输于国家犹秋毫耳,奈何使贫民失业?”遂执不与。鄂州官岁市茶五百万斤,君为转运使时,三司请益市一百万,君上言曰:“鄂人利茶以为生,今官市之多,反以茶为病,纵不能减,奈何增之?”天子为君许宽一年,君曰:“事苟可行,何必一年?如其不可,虽宽十年不可也。”争之不已,后卒为君罢之。君在盐铁,次当举官掌某事,三司使欲用其私人,以空名状请君署。君不肯署,而求举者姓名。三司使不悦,卒命他判官举之。其后三司使竟坐所举罢。

  庆历八年五月,迁主客郎中、益州路转运使。其年十一月七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四。夫人临沂县君王氏,赠尚书右仆射砺之女,先君若干年卒。五子:元卿、真卿,亦早亡。敞,今为大理评事;?,凤翔府推官,皆贤而有文章。放,太庙斋郎,尚幼。四女,三适人,一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刘氏显晦,以时乱治。有声王朝,自君再世。惟德之贻,是将久大。曷知其然?君实有子。

  【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皇?三年〉】

  庆历八年春,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杨公年六十有九告老,即以工部侍郎致仕,归于常州。其行也,天子召见宴劳,赐以不拜。公卿大夫咸出饯于东门,瞻望咨嗟,相与言曰:“杨公归哉,于公计为可荣,于国家计为可惜。”其明年九月十三日,公疾革,出其《兵论》一篇,示其子忱、忄造,而授以言曰:“臣子虽死不敢忘其君父者,天下之至恩大义也。今臣偕不幸,犹以垂闭之口,言天下莫大之忧为陛下无穷之虑者,其事有五,以毕臣志,死无所恨。惟陛下用臣言,不必哀臣死也。”言讫而卒,不及其私。忱、忄造其语并其《兵论》以闻,天子震悼,顾有司问可以宠公者,有司举故事以对,天子曰:“此何足以慰吾思?”乃诏特赠公兵部侍郎。

  公少师事种放学问,为文章长于议论。好读兵书,知古兵法,以谓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当四方无事时,数上书言边事。后二十余年,元昊叛河西,契丹举众违约,三边皆警,天下弊于兵。公于此时,耗精疲神,日夜思虑,创作《兵车阵图》、刀盾之属,皆有法。天子以步卒五百,如公之法试于庭,以为可用;而世多非其刀盾。修尝奉使河东,得边将王吉言,元昊出兔毛川为吉所败者,用杨公刀盾也。盖世未尝用其术尔。然公素刚少合,而议者不一,故不得尽用其言。夏竦经略陕西,请益置土兵。公言竦据内地,无破贼之谋,而坐请益兵,盖虞败事则欲以兵少为解。竦复论公不忠,沮计。公不能忍,以语诋之。其后三路农民壮者,咸墨为兵。公又言兵在精不在众,众而不练,则不整而易败,困国而难供。时自将相大臣议者皆务多兵,独公之论能如此。刘平兵败,元昊围延州甚急,而救兵不至。公在河中,乃伪为书驰告延州“救兵十万至矣”,因命旁郡县具刍粮、什器,如其数以俟。已而元昊亦解去。后公守并州,即诏公为并、代、麟、府路经略、安抚、招讨等使,兼兵马都部署。公执敕告其群吏曰:“天子用我矣,然任其事必图其效,欲责其效,必尽其方。”乃列六事以请,曰:“能用臣言则受命,不然则已。”朝廷难之,公论不已,坐是徙知邢州。公志之不就,皆此类也。

  公尝为御史,章献太后兄子刘从德为团练使以卒,其门人、亲戚、厮养,用从德拜官爵者数十人,马季良以刘氏婿为龙图阁直学士。公上书,言汉吕太后王禄、产,欲强其族而反以覆宗;唐武三思、杨国忠之祸,不独其身,几亡其国。太后大怒,贬监舒州酒税。居二岁,复召为御史,言事愈切。

  公详符元年进士及第,以上书言事,真宗奇之,召试,不赴,拜著作佐郎。累官至工部侍郎,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枢密直学士,遂侍讲于翰林。尝为审刑院详议官,知淮阳、江阴军,三司度支判官,知御史杂事,判吏部流内铨,三司度支副使,河北、河东都转运使,知河中府、陕、并、邢、沧、杭五州,所至皆有能绩。为人廉洁刚直,少屈而难犯。其仁心爱物,至其有所能容,人多所不及也。

  公讳偕,字次公。曾祖讳伟。祖讳某。父讳守庆。初娶张氏,又娶李氏,又娶李氏,又娶王氏,太原郡君。公卒之明年秋,其子忱以其丧归于河南。又明年二月十七日,葬于洛阳县宣武管平洛乡之先茔。

  公有文集十卷,兵书十五卷。读其书,可以见公之志;考其始终之节,可以知公之心。呜呼!可谓忠矣。修为谏官时,尝与公争议于朝者,而且未尝识公也。及其葬也,其子不以铭属于他人而以属修者,岂以修言为可信也欤?然则铭之其可不信?铭曰:

  远矣杨氏,有来其始。赤泉侯功,与汉俱起。震官太尉,四世以公。于陵正直,仆射于唐。师复理卿,振左拾遗。文蔚获嘉,其后益衰。避乱中州,曾祖始南。祖屈伪邦,令于乌江。又适南粤,皇考是生。晦显有时,发于皇明。在考司马,始仕坊州。遂家中部,道德之优。司马四子,唯公克大。非徒大之,将又长之。世有官族,孰无系谱?或绝于微,或亡其序。不绝不亡,由屡有人。谁如杨世,愈久而蕃。次第弗迷,昭穆绵联。公其归此,安千万年。

  【供备库副使杨君墓志铭〈皇?三年〉】

  君讳琪,字宝臣,姓杨氏,麟州新秦人也。新秦近胡,以战射为俗,而杨氏世以武力雄其一方。其曾祖讳弘信,为州刺史。祖讳重勋,又为防御使。太祖时,为置建宁军于麟州,以重勋为留后,后召以为宿州刺史、保静军节度使,卒赠侍中。父讳光?,以西头供奉官监麟州兵马,卒于官。君其长子也。君之伯祖继业,太宗时为云州观察使,与契丹战殁,赠太师、中书令。继业有子延昭,真宗时为莫州防御使。父子皆为名将,其智勇号称无敌,至今天下之士至于里儿野竖,皆能道之。

  君生于将家,世以武显,而独好儒学,读书史。为人材敏,谦谨沈厚,意恬如也。初以父卒于边,补殿侍,后用其从父延昭任,为三班奉职,累官至供备库副使,阶银青光禄大夫,爵原武伯。李溥为发运使,以峻法绳下吏,凡溥所按行,吏皆先戒以备,而溥至,多不免,其黜废者数百人。其闻溥来,辄惶惧自失,至有投水死者。君时年最少,为奉职,监大通堰,去溥治所尤近。溥尝夜拿轻舟猝至,按其文簿,视其职事,如素戒以备者,溥称其才。

  君所历官,无不称职,其后同提点河东、京西、淮南三路刑狱公事,君叹曰:“吾本武人,岂足以知士大夫哉?然其职得以荐士,亦吾志也。”其所举者二百余人,往往为世闻人。尝坐所举一人罚金,君喜曰:“古人拔士,十或得五,而吾所荐者多矣,其失者一而已。”

  君少丧父,事其母韩夫人,以孝闻。后以恩赠其父左骁卫将军,母夫人南阳县太君。初娶慕容氏,又娶李氏。有子曰畋,贤而有文武材,今为尚书屯田员外郎、直史馆。君以皇?二年六月壬戌卒于淮南,年七十有一。皇?三年十月甲申,畋以其丧合慕容氏之丧,葬于河南洛阳杜泽原。铭曰:

  杨世初微自河西,弯弓驰马耀边陲。桓桓侍中国屏毗,太师、防御杰然奇,名声累世在羌夷。时平文胜武力衰,温温供备乐有仪。好贤举善利岂私?恺悌君子神所宜。康宁寿考顺全归,有畋为子后可知。

  【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赠工部侍郎张公墓志铭〈皇?五年〉】

  翰林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上柱国、清河县伯张公讳锡,字贶之。其先京兆长安人也。其祖山甫从唐僖宗入蜀,留不返。蜀遭王、孟再乱,绝于中国。中国更五代,天下为宋而蜀平,张氏留蜀,盖亦已五世矣,始得去为汉阳人。又二世,而张氏遂以大显。

  公为人清方敏默,为善不倦,而喜自晦敛,若不欲人知。其遇人怡怡,若无所不可。及视其发施于事者,其义有可畏,其守有不可夺,其能有不可及,既已,则若未尝有所为者。少喜读书,至其疾革,犹不释手,自经、史、子、集、百家之说,无不记览通达,而绝口不道于人。故其晚,始侍读于中。上尝叹曰:“自吾得张锡,日益有所闻。”以飞白为“博学”二字赐之,曰:“锡老矣,恨得之晚也。”

  公初举进士,中大中祥符元年甲科,试秘书省校书郎,知南昌县,迁萍乡令,改著作佐郎,又知安远县。徙知新州,兴学校双教新人,新人有进士自公始。再迁太常博士、监染院。诏选能吏治畿县,公以选知东明。前为令者阖门重帘,以壅隔废治。公至,则辟门去帘,告其人曰:“吾所治者三而已:强恃力、富恃资、刑恃读者,吾所先也。”其人以谓公言简必信,法简必严,于是豪势者屈而善弱者伸,县以大治。工部侍郎李及荐公材堪御史,上曰:“李及清慎人,未尝妄有所举,此可信也。”乃以为监察御史。故相丁谓贬崖州,至是,议徙内地。公疏言谓奸邪弄国,罪当死,无可怜,且大臣窜逐,本与天下弃之,今复内还,是违天下意。由是止,徙道州。玉清昭应宫灾,坐火事劾,当死者百余人。公疏言天灾可畏,不可反以罪人而重天怒,愿益修德以塞谴,人乃获免。

  公于御史,自监察历殿中侍御史、侍御史知杂事。于尚书,为员外郎、郎中,累官至谏议大夫。于外,为荆湖北路、京东、河北转运使,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制置使,利、夔路安抚使,知河中府、滑州。于三司,为盐铁判官、判勾院,历盐铁、度支、户部副使。又尝权知谏院,判三班审官院、太常寺、国子监。于侍从,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翰林侍读学士。虽其自晦,其所居,人皆以为宜。其在京东,籍淄、青、齐、濮、济、郓六州之人冒耕河ヂ地,收租纟昏绢岁二十八万,而六州之民争讼遂息。其后言利者,请税天下桥渡以佐军,公建言津梁利人而反税之以为害,卒争罢之。平居退让,未尝肯为人先。妖贼王则反贝州,兵围久不克,而自河以北军饷调发益急,转运使受命者以疾留不行。公自滑州权河北转运使,命至,即日驰城下,军须皆如其期。其于取舍缓急常如此。

  公居家有常法,虽贵显,衣服饮食如少贱时。事母至孝。与族兄甚相友爱,人以为同产。平生所为文章,有集十卷。

  公以皇?元年七月十日遇疾,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八。上闻震悼,以白金三百两赐其家,特赠工部侍郎。曾祖讳惟序,不仕。祖讳文翼,复州录事参军,赠太子中舍。父讳龟从,赠右谏议大夫。母南阳郡太君郑氏。自皇祖中舍,君家于汉阳,遂葬之。至公,始葬汝州之襄城某乡某原,实五年闰七月十七日也。

  公初娶程氏;再娶孙氏,封乐安郡君,先公五十日而卒。公子五人,曰子骏、子充、子云、子谅、子真,子真、子充皆早卒。于公之葬也,子骏、子云皆为大理评事,子谅大理寺丞。有孙十人。女三人,长适虞部员外郎杜枢,次早卒,幼适大理寺丞王纟宰。铭曰:

  自足乎其中,不求乎其外,斯惟公之善晦。仁能勇于必为,善有应而无远,故公晦其终显。难于自进,以晚见嗟,而寿胡不俾其遐?呜呼?其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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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居士集卷三十
◎墓志五首
  【兵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杜公墓志铭〈至和元年〉】

  庆历三年,盗起京西,掠商、邓、均、房,叛兵烧光化军,逐守吏,吏不能捕。天子患之,问宰相谁可任者。宰相言度支判官、尚书虞部员外郎杜某,名家子,学通知古今,宜可用,乃以君为京西转运按察使。居数月,贼平,叛兵诛死。

  明年,广西欧希范诱白崖山蛮蒙赶,袭破环州,陷镇宁、带溪、普义,有众数千,以攻桂管。宰相又言前时杜某守横州,言蛮事可听,宜知蛮利害。天子驿召君,见便殿,所对合意,即除君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广南西路转运、按察,安抚等使。君至宜州,得州人吴香及狱囚欧世宏,脱其械,使入贼峒说其酋豪,君乘其怠急击之,破其五峒,斩首数百级。复取环州,因尽焚其山林积聚,希范穷迫,走荔波洞,蒙赶率伪将相数十人以其众降。君与将佐谋曰:“夫蛮,习险恃阻,如捕猩猱,而吾兵以苦暑难久,是进退、迟速皆不可为,故常务捐厚利以招之。盖威不足以制,则恩不能以怀,此其所以数叛也。今吾兵虽幸胜,然蛮特败而来耳,岂真降者邪?啖之以利,后必复动。”乃慨然叹曰:“蛮知利而不知威久矣,吾将先威而后信,庶几信可立也。”乃击牛为酒,大会环州,戮其坐中者六百余人,而释其?病、胁从与其非因败而降者百余人。后三日,兵破荔波,擒希范至,并戮而醢之,以醢赐诸溪峒。于是叛蛮无噍类,而君威震南海。言事者论君杀降,为国失信于蛮貊,天子置之不问,诏书谕君,赐以金帛,君即上书引咎。

  六年,徙为两浙转运使,筑钱塘堤,自官浦至沙陉,以除海患。明年,又徙河北转运使。召见,奏事移刻,天子益知其材,赐金紫服以遣之。

  是岁夏,拜天章阁待制,充环庆路兵马都部署、经略安抚使、知庆州。君言杀降,臣也,宜得罪,将吏惟臣所使,其劳未录,不敢先受命。天子为君悉录将吏,赏之,乃受命。自元昊称臣听誓,而数犯约抄边,边吏避生事,纵不敢争。君始至,其酋孟香率千余人内附,事闻,诏君如约。君言如约当还,而孟香得罪夏人,势无还理,遣之必反为边患。议未决,夏人以兵入界,求孟香,孟香散走自匿。夏兵驱杀边户,掠夺羊马,而求孟香益急。朝议责君亟索而还之,君言夏人违誓举兵,孟香不可与。因移檄夏人,不偿所掠则孟香不可得。夏人不肯偿所掠,君亦不与孟香,夏人后亦不复敢动。君治边二岁,有威爱。皇?二年五月甲子,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六。天子震悼,赙恤其家,以其子?为秘书省校书郎。

  君以荫补将作监主簿,累官至尚书兵部员外郎,阶朝奉郎,勋护军。尝以太子中舍知建阳县,除民无名租,岁以万计。闽俗贪啬,有老而生子者,父兄多不举,曰:“是将分吾资。君上书请立伍保,俾民相察,置之法,由是生子得免。闽人久之以君为德,多以君姓字名其子,曰:“生汝者杜君也。”

  君讳杞,字伟长,世为金陵人。其曾伯祖昌业,仕江南李氏,为江州节度使。江南国灭,杜氏北迁,今为开封府开封人也。曾祖讳某,赠给事中。祖讳镐,官至龙图阁学士、尚书礼部侍郎。父讳某,赠尚书工部侍郎。君初娶蒋氏,封某县君,后娶徐氏,封东海县君。女六人,其二适人,四尚幼。子男一人,?也。

  杜氏自君皇祖侍郎以博学为世儒宗,故其子孙皆守儒学而多闻人。君尤博览强记,其为文章多论当世利害,甚辩。有文集十卷,奏议集十二卷。其居官以精敏明干,所至有声。君学问之余,兼喜阴阳数术之说,常自推其数曰:“吾年四十六死矣。”其亲戚朋友莫不闻其说,至其岁,果然。呜呼,可谓异矣!所谓命者果有数邪?其果可以自知邪?皇?六年某月日,其兄驾部员外郎植与其孤葬君于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其敏以达,其果以决。其守不夺,其摧不折。其终一节,兹谓不没。

  【太常博士尹君墓志铭〈至和元年〉】

  君讳源,字子渐,姓尹氏,与其弟洙师鲁俱有名于当世。其论议文章,博学强记,皆有以过人。而师鲁好辩,果于有为。子渐为人刚简,不矜饰,能自晦藏,与人居,久而莫知,至其一有所发,则人必惊伏。其视世事若不干其意,已而榷其情伪,计其成败,后多如其言。其性不能容常人,而善与人交,久而益笃。自天圣、明道之间,予与其兄弟交,其得于子渐者如此。

  其曾祖讳谊,赠光禄少卿。祖讳文化,官至都官郎中,赠刑部侍郎。父讳仲宣,官至虞部员外郎,赠工部郎中。子渐初以祖荫补三班借职,稍迁左班殿直。天圣八年,举进士及第,为奉礼郎,累迁太常博士,历知芮城、河阳二县,签署孟州判官事,又知新郑县,通判泾州、庆州,知怀州,以庆历五年三月十四日卒于官。

  赵元昊寇边,围定川堡,大将葛怀敏发泾原兵救之。君遗怀敏书曰:“贼举其国而来,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且吾军畏法,见敌必赴而不计利害,此其所以数败也。宜驻兵瓦亭,见利而后动。”怀敏不能用其言,遂以败死。

  刘涣知沧州,杖一卒,不服,涣命斩之以闻,坐专杀,降知密州。君上书为涣论直,得复知沧州。

  范文正公常荐君材可以居馆阁,召试,不用,遂知怀州,至期月,大治。是时,天子用范文正公与今观文殿学士富公、武康军节度使韩公,欲更置天下事,而权亻幸小人不便,三公皆罢去,而师鲁与一时贤士多被诬枉得罪。君叹息忧悲发愤,以谓生可厌而死可乐也,往往被酒,哀歌泣下,朋友皆窃怪之。已而以疾卒,享年五十。至和元年十有二月十三日,其子材葬君于河南府寿安县甘泉乡龙涧里。其平生所为文章六十篇,皆行于世。子男四人,曰材、植、机、桴。

  呜呼!师鲁常劳其智于事物,而卒蹈忧患以穷死。若子渐者,旷然不有累其心,而无所屈其志,然其寿考亦以不长。岂其所谓短长得失者,皆非此之谓欤?其所以然者,不可得而知欤?铭曰:

  有韫于中不以施,一愤乐死其如归。岂其志之将衰?不然,世果可嫉其如斯!

  【尚书比部员外郎陈君墓志铭〈至和元年〉】

  故尚书比部员外郎陈君,卜以至和二年正月某日,葬于京兆府万年县洪固乡神禾原。其素所知秘书丞李诩与其孤安期,谋将乞铭于庐陵欧阳修。安期曰“吾不敢。”翊曰:“我能得之。”乃相与具书币,遣君之客贾绎,自长安走京师以请。盖君以至和元年五月某日卒于长安,享年四十有六,其仕未达,而所为未有大见于时也。然诩节义可信之士,以诩能报君,而君能知诩,则君之为人可知也已。

  君讳汉卿,字师黯,世居阆中。其先博州人,因事伪蜀为县令,遂留家焉。其曾叔祖省华,官至谏议大夫,生尧叟、尧佐、尧咨,先后为将相。而君自曾祖而下,三世不显。曾祖讳省恭,不仕。祖讳尧封,举进士,为虢县主簿;王均乱蜀,诣阙上书,献破贼策,不报,遂退老于嵩山。父讳渊,亦举进士,官至大理寺丞,与其兄渐所谓金龟子者,皆以文学知名。

  君生一岁而孤。年十三,与其母入蜀,过凤翔,谒其府尹,而吏少君,不为之通。君直入,伏庭下,曰:“陈某请见。”因责尹慢士,戒吏不谨。尹惭,笞吏以谢君。

  君用叔祖尧咨荫补将作监主簿,累迁大理寺丞、监沙苑监、权知渭南县。民有兄弟争田者,吏常直其兄,而弟讼不已。君为往视其田,辨其券书,而以田与弟。其兄谢曰:“我悔欲归弟以田者数矣,直惧笞而不敢耳。”弟曰:“我田故多,然耻以不直讼兄,今我直矣,愿以田与兄。”兄弟相持恸哭,拜而去。由是县民有事多相持诣君,得一言以决曲直。又知登封县,县有恶盗十人,已谋未发,而尉方以事出,君募少年选手力夜往捕,获之。明日召尉归,以贼与之,曰:“得是,可以论赏。”赏未及下而尉卒。尉,河南儒者魏景山也,老而且贫。君为主其丧事,买田宅于汝州,以活其妻子。通判嘉州,治田讼三十年不决者,一日决之。秩满,嘉人诣转运使,乞留不得。时文丞相守成都,荐其材,而荐者十有五人。通判河中府,府有妖狱二百余人,君方以公事之他州,提点刑狱司疑狱有冤,召君还视之,独留其一人,余皆释之。累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天子享明堂,推恩,遂迁比部。通判宁州,决疑狱活一家五人。

  君好学,重气节。尝有负其钱数千万,辄毁其券弃之。与人交,久而益笃。喜为歌诗,至于射艺、书法、医药,皆精妙。尤好古书奇书,每倾资购之,尝自为录,藏于家。其材能好尚,皆可嘉也。母曰仁寿县太君王氏。初娶王氏,生一子,安期也;后娶又曰王氏。铭曰:

  在蜀伪时,处昏不迷,惟陈最微。蜀亡而东,高明显融,莫如陈宗。惟陈有声,自其高曾,君世不兴。惟兴与伏,有俟如畜,其周必复。实始自君,昌其子孙,考铭有文。

  【湖州长史苏君墓志铭〈嘉?元年〉】

  故湖州长史苏君有贤妻杜氏,自君之丧,布衣蔬食,居数岁,提君之孤子,敛其平生文章,走南京,号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生,犹可伸于死。”其父太子太师以告于予。予为集次其文而序之,以著君之大节与其所以屈伸得失,以深诮世之君子当为国家乐育贤材者,且悲君之不幸。其妻卜以嘉?元年十月某日,葬君于润州丹徒县义里乡檀山里石门村,又号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人间,犹可伸于地下。”于是杜公及君之子泌,皆以书来乞铭以葬。

  君讳舜钦,字子美。其上世居蜀,后徙开封,为开封人。自君之祖讳易简,以文章有名,太宗时,承旨翰林为学士,参知政事,官至礼部侍郎。父讳耆,官至工部郎中、直集贤院。

  君少以父荫补大庙斋郎,调荥阳尉,非所好也,已而锁其厅去。举进士中第,改光禄寺主簿、知蒙城县。丁父忧,服除,知长垣县,迁大理评事,监在京楼店务。

  君状貌奇伟,慷慨有大志。少好古,工为文章。所至皆有善政。官于京师,位虽卑,数上疏论朝廷大事,敢道人之所难言。范文正公荐君,召试,得集贤校理。自元昊反,兵出无功,而天下殆于久安,尤困兵事。天子奋然用三四大臣,欲尽革众弊以纾民。于是时,范文正公与今富丞相多所设施,而小人不便。顾人主方信用,思有以撼动,未得其根。以君文正公之所荐而宰相杜公婿也,乃以事中君,坐监进奏院祠神、奏用市故纸钱会客为自盗除名。君名重天下,所会客皆一时贤俊,悉坐贬逐。然后中君者喜曰:“吾一举网尽之矣。”其后三四大臣继罢去,天下事卒不复施为。

  君携妻子居苏州,买木石作沧浪亭。日益读书,大涵肆于六经。而时发其愤闷于歌诗,至其所激,往往惊绝。又喜行狎书,皆可爱。故虽其短章、醉墨,落笔争为人所传。天下之士闻其名而慕,见其所传而喜,往揖其貌而竦,听其论而惊以服,久与其居而不能舍以去也。居数年,复得湖州长史。庆历八年十二月某日,以疾卒于苏州,享年四十有一。君先娶郑氏,后娶杜氏。三子:长曰泌,将作监主簿;次曰液、曰激。二女,长适前进士陈?,次尚幼。

  初,君得罪时,以奏用钱为盗,无敢辨其冤者。自君卒后,天子感悟,凡所被逐之臣复召用,皆显列于朝。而至今无复为君言者,宜其欲求伸于地下也,宜予述其得罪以死之详,而使后世知其有以也。既又长言以为之辞,庶几并写予之所以哀君者。其辞曰:

  谓为无力兮,孰击而去之?谓为有力兮?胡不反子之归?岂彼能兮此不为。善百誉而不进兮,一毁终世以显颠?齐,荒孰问兮杳难知。嗟子之中兮,有韫而无施。文章发耀兮,星日光辉。虽冥冥以掩恨兮,不昭昭其永垂。

  【孙明复先生墓志铭〈嘉?二年〉】

  先生讳复,字明复,姓孙氏,晋州平阳人也。少举进士不中,退居泰山之阳,学《春秋》,著《尊王发微》。鲁多学者,其尤贤而有道者石介,自介而下皆以弟子事之。

  先生年逾四十,家贫不娶,李丞相迪将以其弟之女妻之。先生疑焉,介与群弟子进曰:“公卿不下士久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贫贱而欲托以子,是高先生之行义也,先生宜因以成丞相之贤名。”于是乃许。孔给事道辅为人刚直严重,不妄与人,闻先生之风,就见之。介执杖屦侍左右,先生坐则立,升降拜则扶之,及其往谢也亦然。鲁人既素高此两人,由是始识师弟子之礼,莫不叹嗟之,而李丞相、孔给事亦以此见称于士大夫。其后介为学官,语于朝曰:“先生非隐者也,欲仕而未得其方也。”

  庆历二年,枢密副使范仲淹、资政殿学士富弼言其道德经术宜在朝廷,召拜校书郎、国子监直讲。尝召见迩英阁说诗,将以为侍讲,而嫉之者言其讲说多异先儒,遂止。七年,徐州人孔直温双狂谋捕治,索其家得诗,有先生姓名,坐贬监虔州商税,徙泗州,又徙知河南府长水县,签署应天府判官公事,通判陵州。翰林学士赵概等十余人上言,孙某行为世法,经为人师,不宜弃之远方,乃复为国子监直讲。

  居三岁,以嘉?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六,官至殿中丞。先生在太学时为大理评事,天子临幸,赐以绯衣银鱼。及闻其丧,恻然,予其家钱十万,而公卿大夫、朋友、太学之诸生相与吊哭,赙治其丧。于是以其年十月二十七日,葬先生于郓州须城县卢泉乡之北扈原。

  先生治《春秋》,不惑传注,不为曲说以乱经。其言简易,明于诸侯大夫功罪,以考时之盛衰,而推见王道之治乱,得于经之本义为多。方其病时,枢密使韩琦言之天子,选书吏,给纸笔,命其门人祖无择就其家得其书十有五篇,录之藏于秘阁。先生一子大年,尚幼。铭曰:

  圣人既殁经更焚,逃藏脱乱仅《传》存。众说乘之汩其原,怪迂百出杂伪真。后生牵卑习前闻,有欲患之寡攻群。往往止燎以膏薪,有勇夫子辟浮云。刮磨蔽蚀相吐吞,日月卒复光破昏。博哉功利无穷垠,有考其不在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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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居士集卷三十一
◎墓志三首
  【少府监分司西京裴公墓志铭〈嘉?二年〉】

  君讳德谷,字某,姓裴氏,河中万泉人也。其九世祖耀卿为唐名臣。曾祖讳某。祖讳某,赠左千牛卫大将军。父讳济,以智勇事太宗皇帝,从李继隆击契丹于唐河,屡立战功,守镇定十余年,威惠著于北边。咸平中,李继迁叛河西。以内客省使、顺州防御使守灵州,继迁连岁攻之,城守坚不能下。继迁击破清远军,而粮道绝,救兵不至,城乃陷,遂殁于贼。赠镇江军节度使,累赠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吴国公。方其殁也,诏录其子孙,君以长子自四门助教拜太子右赞善大夫,累官至少府监,阶朝奉大夫,勋上柱国,爵开国侯。以老分司西京,许居于京师,某年某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七十有六。

  君为人质重宽易。居父丧,尽哀,宗族称其孝。得父金帛,悉分诸弟,不有其一钱。其为吏廉清不扰,历监药蜜库、店宅务、泗州粮料院、宿州酒税,知明州奉化、兴元南郑二县,同判吏部南曹,通判南京留守司,知蓬、绛、解、虢、泽、沂六州,皆有能政。喜自晦默,如不能言。予尝问其解之盐池,君解析纤密,自前世功利、因革、损益,条布如在目前。宝元中,尝上书论茶盐利害,多所施行。其听狱讼敏决,数得疑狱,皆强吏所不能辨者。及平居议法,必以仁恕为本。

  君初名德昌,前娶康氏;后娶赵氏,封平原郡君,有贤行。子男三人:士伦;士林,大理寺丞;士杰,卫尉寺丞。女八人:长适右侍禁张用之,次适大理寺丞薛寅,集贤校理孙锡,大理寺丞丁某,殿中丞孙祖庆,库部员外郎张承懿,集贤校理王益柔。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君于河南登封县之某原,其孤士杰来请铭以葬。铭曰:

  裴始绛人,于唐显闻。伟欤文献,八世有孙。守节蹈义,厥声以振。忍生而耻,亦终以死。死义之荣,令名不已。岂惟令名,报德之隆。延延裴氏,其赖无穷。少府之贤,宽恭信厚。保身承家,多其禄寿。寿丰于躬,禄及其嗣。爰告后人,俾知所自。

  【镇安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中书令谥文简程公墓志铭〈嘉?二年〉】

  嘉?元年闰三月己丑,镇安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持节陈州诸军事、陈州刺史程公薨于位,以闻,诏辍视朝二日,赠公中书令。于是其孤嗣隆以状上,考功移于太常,而博士起曰“法宜谥”,乃谥曰文简。明年十月十八日,葬公于河南伊阙之某乡某原。其孤又以请于太史,而史臣修曰“礼宜铭”,乃考次公之世族、官封、爵号、卒葬时日,与其始终之大节,合而志于其墓,且铭之曰:

  惟程氏远有世序,自重、黎以来,其后居中山者,出于魏安乡侯昱之后。公讳琳,字天球,中山博野人也。曾祖赠太师讳新,曾祖妣吴国夫人齐氏。祖赠太师、中书令讳赞明,祖妣秦国夫人吴氏。考袁州宜春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冀国公讳元白,妣晋国夫人楚氏。

  公以大中祥符四年举服勤辞学高第,为泰宁军节度掌书记,改著作佐郎、知寿阳县,秘书丞、监左藏库。天禧中,诏举辞学履行,召试,直集贤院。今天子即位,迁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是时,契丹所遣使者数出不逊语生事,而主者应对多失辞,上患之。已而契丹来贺即位,乃选公为接伴使,而契丹使者言太后当遣使通书,公遽以礼折之,乃已。史官修《真宗实录》,而起居注阙,命公修大中祥符八年以后起居注,遂修起居注。迁祠部员外郎、提举在京诸司库务,以本官知制诰、同判吏部流内铨。天圣五年,馆伴契丹贺乾元节使。使者言中国使至契丹,坐殿上,位次高;而契丹使来,坐次下,当升,语甚切不已。而上与大臣皆以为小故不足争,将许之。公以谓许其小必启其大,力争以为不可,遂止。河决滑州,初议者言可塞;役既作,而后议者以为不可。乃命公往视之,公言可塞,遂塞之。岁中,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明年,拜枢密直学士、知益州。蜀人轻而喜乱,公常先制于无事,至其临时,如不用意,而略其细,治其大且甚者不过一二,而蜀人安之,自寮吏皆不能窥其所为。正月,俗放灯,吏民夜会聚,遨嬉盛天下。公先戒吏为火备,有失火者,使随救之,勿白以动众。既而大宴五门,城中火,吏救止,卒宴,民皆不知。盖其他设施多类此。军士见监军,告其军有变,监军入白,公笑遣之,惶恐不敢去,公曰:“军中动静吾自知之,苟有谋者,不待告也,可使告者来。”监军去,而告者卒不敢来,公亦不问,遂止。蜀州妖人有自号李冰神子者,署官属吏卒,聚徒百余人,公命捕置之法。而谗之朝者言公妄杀人,蜀人恐且乱矣。上遣中贵人驰视之,使者入其境,居人、行旅争道公善。使者问杀妖人事,其父老皆曰:“杀一人可使蜀数十年无事。”使者问其故,对曰:“前乱蜀者,非有智谋豪杰之才,乃里闾无赖小人尔,惟不制其始,遂至于乱也。”使者视蜀既无事,又得父老语,还白。于是上益以公为能,迁给事中、知开封府。

  禁中大火,延两宫,宦者治狱,得缝人火斗,已诬伏而下府,命公具狱。公立辨其非,禁中不得入,乃命工图火所经,而后宫人多所居隘,其?圭灶近版壁,岁久燥而焚,曰:“此岂一日火哉?”乃建言此殆天灾也,不宜以罪人。上为缓其狱,故卒得无死者。公在府决事神速,一岁中狱常空者四五。迁工部侍郎、龙图阁直学士、守御史中丞。是岁,以翰林侍读学士复知开封府。明年,为三司使,治财赋,知本末,出入有节,虽一金不可妄取。累迁吏部侍郎。

  景?四年,以本官参知政事。司天言日食明年正旦,请移闰月以避之。公以谓天有所谴,非移闰可免,惟修德政而已,乃止。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贬饶州。已而上悔悟,欲复用之,稍徙知润州,而恶仲淹者复诬以事,语入,上怒,亟命置之岭南。自仲淹贬而朋党之论起,朝士牵连,出语及仲淹,皆指为党人。公独为上开说,明其诬枉,上意解而后已。

  公为人刚决明敏,多识故事,议论慨然,及知政事,益奋励,无所回避。宰相有所欲私,辄以语折之,至今人往往能道其语。而小人侥幸多不得志,遂共以事中之,坐贬光禄卿、知颍州。已而上思之,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岁间,迁户部、吏部二侍郎,尚书左丞、资政殿学士。北京建,与宦者皇甫继明争治行宫事,章交上,上遣一御史视其曲直,御史直公,遂罢继明。是时继明方信用,其势倾动中外,自朝廷大臣莫不屈意下之,而公被中伤,方起未复,而独与之争,虽小故,不少假也。故议者不以公所直为难,而以能不为继明屈为难也。

  迁工部尚书、资政殿大学士、河北安抚使。庆历六年,拜武昌军节度使、陕西安抚使、知永兴军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判延州。夏人以兵三万临界上,前三日,公谍知其来,戒诸堡寨按兵闭壁,虏至,以为有备,引去。讫公去,不复窥边。赵元昊死,子谅祚立,方幼,三大将共治其国。言事者谓可除其诸将皆以为节度使,使各有其所部,以分弱其势,可遂无西患。事下公,公以谓幸人之丧,非所以示大信抚夷狄,而谅祚虽幼,君臣和,三将无异志,虽欲有为,必无功而反生事,不如因而抚之,上以为然。皇?元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复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自元昊反河西,契丹亦犯约求地,二边兵兴,连岁不解,而公方入与谋议,更守西北二方,尤知夷狄虚实情伪、山川要害,所以行师制胜、营阵出入之法,于河北尤详。其奏议颇多,虽不能尽用,其指画规为之际,有可喜也。再居大名,前后十年,威惠信于其人,人为立生祠。

  公自罢政事,益不妄与人合,亦卒不复用。既徙镇安,居三岁,上书曰:“臣虽老,尚能为国守边。”未报,而得疾,享年六十有九。

  公累阶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开国广平郡爵公,食户七千四百,而实封二千二百,赐号推诚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陈氏,封卫国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长适职方员外郎荣?,次适秘书丞韩镇,次适都官员外郎晁仲约,次适大理寺丞吴得,次适将作监主簿王?。孙三人:长曰伯孙,次曰公孙,皆太常寺太祝;次曰昌孙,守秘书郎,有文集、奏议六十卷。

  公平生寡言笑,慎于知人,既已知之,久而益笃。喜饮酒引满。然人罕得其欢,而与余尤相好也。铭曰:

  君子之守,志于不夺。不学而刚,有摧必折。毅毅程公,其刚不屈。公在政事,有谔其言。直虽不容,志岂不完。谓公不显,公位将相。岂无谋谟,胡不以访?老于辅藩,白首犹壮。公虽在外,邦国之光。奄其不存,士夫曷望?吉卜之从,兆此新冈。惟其休声,逾远弥长。

  【太子太师致仕杜祁公墓志铭〈嘉?二年〉】

  故太子太师致仕、祁国公、赠司徒兼侍中杜公讳衍,字世昌,越州山阴人也。其先本出于尧之后,历三代,常为诸侯,后徙其封于杜,而子孙散适他国者,以杜为氏。自杜赫为秦将军,后三世,御史大夫周及其子建平侯延年仍显于汉。又九世,当阳侯预显于晋。又十有四世,岐国公佑显于唐。又九世而至于祁公。其为家有法,其吉凶、祭祀、斋戒日时币祝从事,一用其家书。自唐灭,士丧其旧礼而一切苟简,独杜氏守其家法,不迁于世俗。盖自春秋诸侯之子孙,历秦、汉千有余岁得不绝其世谱,而唐之盛时公卿家法存于今者,惟杜氏。

  公自曾、高以来,以恭俭孝谨称乡里,至公为人尤洁廉自克。其为大臣,事其上以不欺为忠,推于人以行己取信。故其动静纤悉,谨而有法。至考其大节,伟如也。

  公享年八十,官至尚书左丞。方其六十有九,岁且尽,即上书告老。明年,以太子少师致仕。累迁太子太保、太傅、太师,封祁国公于其家。天子祀明堂,遣使者召公陪祠,将有所问,以疾不至。而岁时存问、劳赐不绝。

  公少举进士高第,为扬州观察推官,知平遥县,通判晋州,知乾州,迁河东、京西路提点刑狱,知扬州,河东、陕西路转运使。入为三司户部副使,拜天章阁待制、知荆南府。未行,以为河北路都转运使,遂知天雄军。召为御史中丞,判流内铨,知审官院,拜枢密直学士,知永兴军,徙知并州,迁龙图阁学士,复知永兴军,权知开封府。康定元年,以刑部侍郎同知枢密院事,即拜副使。庆历三年,迁吏部侍郎、枢密使。明年,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公治吏事,如其为人。其听狱讼,虽明敏而审核愈精,故屡决疑狱,人以为神。其簿书出纳,推析毫发,终日无倦色。至为条目,必使吏不得为奸而已;及其施于民者,则简而易行。始居平遥,尝以吏事适他州,而县民争讼者皆不肯决,以待公归。知乾州未满岁,安抚使察其治行,以公权知凤翔府,二邦之民争于界上,一曰“此我公也,汝夺之”,一曰“今我公也,汝何有焉”?夏人初叛命,天下苦于兵,而自陕以西尤甚,吏缘侵渔,调发督迫,至民破产不能足,往往自经投水以死。于是时,公在永兴,语其人曰:“吾不能免汝,然可使汝不劳尔。”乃为之区处计较,量物有无贵贱、道里远近,宽其期会,使以次输送。由是物不踊贵,车牛刍秣宿食来往如平时,而吏束手无所施,民比他州费省十六七。至于缮治城郭器械,民皆不知。开封治京师,常挠于权要,有干其法而能不为之屈者,世皆以为难,至公能使权要不敢有所干。凡其为治,以听断盗讼为能否尔,独公始有余力省其民事,如治他州,而畿赤诸县之民皆被其惠。开封比比出能吏,而兼于民政者,惟公一人。

  吏部审官,主天下吏员,而居职者类以不久迁去,故吏得为奸。公始视铨事,一日,选者三人争某阙,公以问吏,吏受丙赇,对曰“当与甲”。乙不能争,遂授他阙。居数日,吏教丙讼甲负某事,不当得。公悟,召乙问之,乙谢曰:“业已得他阙,不愿争。”公不得已,与丙而笑曰:“此非吏罪,乃吾未知铨法尔。”因命诸曹各具格式科条以白,问曰:“尽乎?”曰:“尽矣。”明日,敕诸吏无得升堂,使坐曹听行文书而已,由是吏不得与铨事,与夺一出于公。居月余,翕然声动京师。其在审官,有以贿求官者,吏谢不受,曰:“我公有贤名,不久见用去矣,姑少待之”。

  庆历之初,上厌西兵之久出而民弊,亟用今丞相富公、枢密韩公及范文正公,而三人者遂欲尽革众事以修纪纲,而小人权幸皆不悦,独公相与佐佑。而公尤抑绝侥幸,凡内降与恩泽者,一切不与,每积至十数,则连封而面还之,或诘责其人至惭恨涕泣而去。上尝谓谏官欧阳修曰:“外人知杜某封还内降邪?吾居禁中,有求恩泽者,每以杜某不可告之而止者,多于所封还也。其助我多矣,此外人及杜某皆不知也。”然公与三人者,卒皆以此罢去。

  公多知本朝故实,善决大事。初,边将议欲大举以击夏人,虽韩公亦以为可举,公争以为不可,大臣至有欲以沮军罪公者,然兵后果不得出。契丹与夏人争银瓮族,大战黄河外,而雁门、麟府皆警,范文正公安抚河东,欲以兵从。公以为契丹必不来,兵不可妄出。范公怒,至以语侵公,公不为恨。后契丹卒不来。二公皆世俗指公与为朋党者,其论议之际盖如此。及三人者将罢去,公独以为不可,遂亦罢,以尚书左丞知兖州。岁余,乃致仕。

  公自布衣至为相,衣服饮食无所加,虽妻子亦有常节。家故饶财,诸父分产,公以所得悉与昆弟之贫者。俸禄所入,分给宗族,?人急难。至其归老,无屋以居,寓于南京驿舍者久之。自少好学,工书画,喜为诗,读书虽老不倦。推奖后进,今世知名士多出其门。居家见宾客必问时事,闻有善,喜若己出;至有所不可,忧见于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责者。凡公所以行之终身者,有能履其一,君子以为人之所难,而公自谓不足以名后世,遗戒子孙无得纪述。呜呼!岂所谓任重道远,而为善惟日不足者欤?

  曾祖太子少保讳某,赠太师;祖鸿胪卿讳叔詹,追封吴国公;父尚书度支员外郎讳遂良,追封韩国公,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娶相里氏,封晋国夫人。子男曰诜,大理评事;?,太常博士;讷,将作监主簿;诒,秘书省正字。三子早卒。女:长适集贤校理苏舜钦,次适秘阁校理李纟延,次适单州团练推官张遵道。公以嘉?二年二月五日卒于家。其子?以其年十月十八日,葬公于应天府宋城县之仁孝原。铭曰:

  翼翼祁公,率履自躬。一其初终,惟德之恭。公在子位,士知贪廉。退老于家,四方之瞻。岂惟士夫,天子曰咨。尔曲尔直,绳之墨之。正尔方圆,有矩有规。人莫之逾,公无尔欺。予左予右,惟公是毗。公虽告休,受宠不已。宫臣国公,即命于第。奕奕明堂,万邦从祀。岂无臣工,为予执法。何以召之?惟公旧德。公不能来,予其往锡。君子恺悌,民之父母。公虽百龄,人以为少。不俾黄?,丧予元老。宠禄之隆,则有止期。惟其不已,既去而思。铭昭于远,万世之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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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居士集卷三十二
◎墓志三首碣一首
  【翰林侍读侍讲学士王公墓志铭〈嘉?二年〉】

  公讳洙,字原叔。其生始能言,已知为诗,指物能赋。既长,学问自六经、《史记》、百氏之书,至于图纬、阴阳、五行、律吕、星官、算法、训故、字音,无所不学,学必通达,如其专家。其语言初如不出诸口,已而辨别条理,发其精微,听者忘倦,决疑请益,人人必得其所欲。故自其少也,一时名臣贤士皆称慕之,其名声著天下。

  初举进士,为庐州舒城尉,坐事免官,归居南京。故相临淄晏公为留守,奇其文章,待以客礼。久之,复调贺州富川主簿,未行,临淄公荐其才,留居应天府学,教诸生。会诏举经术士为学官,京东转运使举公应诏,召为国子监直讲,迁大理评事、史馆检讨、知太常礼院、天章阁侍讲、直龙图阁、同判太常寺。庆历中,小人有不便大臣执政者,欲排去之,未知所发。而杜丞相子婿苏舜钦为集贤校理,负时名,所与交游皆留世贤豪。已而舜钦坐监进奏院祠神会客,为御史所弹,公以坐客贬知濠州,徙知襄、徐、亳三州。范文正公、富丞相皆言王某学问经术,多识故事,宜在朝廷。复召为检讨、同判太常寺、侍讲,充史馆修撰,拜知制诰,权判吏部流内铨。至和元年九月,为翰林学士。三年,以亲嫌改侍读学士兼侍讲学士。嘉?二年九月甲戌朔,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一。累官至尚书吏部郎中,阶朝散大夫,勋轻车都尉,爵开国伯,食邑五百户。

  公为人宽厚乐易,孝于宗族,信于朋友,诸孤不能自立者,皆为之嫁娶。始举进士时,与郭稹同保,人有告稹冒母礻覃者,法当连坐。主司召公,问果保稹否,不然,可易也。公言保之,不可易也。于是与稹俱罢。

  公以文儒进用,能因其所学为上开陈,其言缓而不迫。天子常喜其说,意有所欲,必以问之,无不能对,尝以涂金龙水笺为飞白“词林”二字以褒之。至于朝廷他有司前言故实,皆就以考正。既领太常,吉凶礼典,撰定尤多。尝修《集韵》,校定《史记》、前后《汉书》,编《国朝会要》、《乡兵制度》、《祖宗故事》、《三朝经武圣略》。皇?中,大享明堂,翰林侍读学士宋祁言明堂礼废久,必得通知古今之学者。诏公共草其仪,礼成,撰《大享明堂记》。又诏修雅乐。晚喜隶书,尤有古法。著《易传》十篇,其他文章千有余篇。

  其施于为政,敏而有方。襄州中庐戍兵骄,前为守者患之,不能制。公至,因事召之,悉集于庭,告曰:某时为某事者,非某人邪?取其一二人置于法,余悉不问,兵始知惧。是时妖贼反贝州,州县无远近,皆警动。佐吏劝公毋给州卒教习者真兵,公笑曰:“是欲防乱乎?此所以使人不安也。”在徐州,遭岁大饥,免民舟算缗,使得籴旁郡,而出公私米粟赈民,所活尤多。有司上其最,降诏书褒美。

  其在朝廷,多所论议。遇人恂恂惟谨。及既殁,而考其言,皆当世要务。公知制诰,夏竦卒,天子以东宫旧恩赐谥文献。公曰:“此僖祖皇帝谥也。”封还其目,不为草辞,因曰:“前有司谥王溥为文献,章得象为文宪,字虽异而音同,皆当改。”于是太常更谥竦文庄,而溥、得象皆易谥。又尝论宗戚近幸,冒法干恩泽,以乱刑赏。又言天下民田税不均,而奸民逃亡,有司失其常税,请用郭谘、孙琳千步开方为均田法,颁之州县,使因民讼,稍稍均之,可不扰,而有司得复其常数。近时选谏官、御史,有执政之臣尝荐举者,皆以嫌不用。公以谓士饬身励行,而大臣荐贤以报国,以嫌废之,是疑大臣而废贤材,不可。及论河功、边食,皆可施行。

  方公病时,八月,开迩英阁,侍臣并进讲读,而公独病,天子思之,遣使者问公疾少间否,能起而为予讲邪?既而公病笃以卒,天子震悼,赙恤加等,赠给事中,特赐谥曰文。即以其年十月辛酉,葬于应天府虞城县之孟诸乡土山原。

  公,应天宋城人也。曾祖讳厚。祖讳化,赠太傅。父讳砺,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公初娶董氏,再娶胡氏,皆先公卒。又娶齐氏,封高阳县君。子男五人:长曰叟臣,早卒;次曰力臣,太常寺太祝;次钦臣,秘书省正字;次陟臣,将作监主簿;次曾臣,某官。一女,适太常博士陈安道。铭曰:

  惟王氏之先,远自三代,下迄战国。商、周、齐、魏,其后之人,皆以王为氏。故其为姓,尤多于后世。而太原之王,出周王子。公世可考,实太原人。后家于宋,遂以蕃延。惟其皇考,是生八子。公实其季,其德克嗣。播其休声,以显于仕。八支之盛,名誉材贤。公考朝廷,儒学之臣。退食于家,诜诜子孙。岂其不乐,胡夺之年?朝无咨询,士失益友。送车国门,出涕引首。于兹归藏,刻铭不朽。

  【尚书工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许公墓志铭〈嘉?二年〉】

  公讳元,字子春,姓许氏,宣州宣城人也。许氏世以孝谨称乡里。其父亡,一子当官,兄弟相让,久之,曰“吾弟材,后必庇吾宗”,乃以公补郊社斋郎。徙居海陵,力耕以养其母。调明州定海、剑州顺昌县尉,泰州军事推官。戍兵千人自海上亡归,州守闻变,不知所为。公为诘其所以来,二三人出前对,公叱左右执之,曰:“惑众者此尔,其余何罪。”劳其徒而遣之。迁镇东军节度推官、知润州丹阳县。县有练湖,决水一寸,为漕渠一尺,故法:盗决湖者,罪比杀人。会岁大旱,公请借湖水溉民田,不待报,决之。州守遣吏按问,公曰:“便民罪令可也。”竟不能诘。由是溉民田万余顷,岁乃大丰。再迁太子中舍,监扬州博盐和籴仓,知泰州如皋县,所至民爱思之。

  公为吏喜修废坏,其术长于治财。自元昊叛河西,兵出久无功,而天下劳弊,三司使言公材,以主榷货。公言先时贾人入粟塞下,京师钱不足以偿,故钱偿愈不足,则粟入愈少而价愈高,是谓内外俱困。请高塞粟之价,下南盐以偿之,使东南去滞积,而西北之粟盈,曰:“此轻重之术也。”行之果便。是时京师粟少,而江淮岁漕不给,三司使惧,大臣以为忧,参知政事范仲淹谓公独可办,乃以公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判官。公曰:“以六路七十二州之粟不能足京师者,吾不信也。”至则治千艘,浮江而上,所过州县留三月食,其余悉发,而州县之廪远近以次相补,由是不数月,京师足食。既而叹曰:“此可为于乏时,然岁漕不给者,有司之职废也。”乃考故事,明约信令,发敛转徙,至于风波远近、迟速赏罚,皆有法。凡江湖数千里外,谈笑治之,不扰不劳,而用以足。

  公初以殿中丞为判官,已而为副、为使,每岁终,会计来朝,天子必加恩礼,特赐进士出身,官至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凡在职十有三年。已而曰:“臣惫矣,愿乞臣一州。”天子顾代公者难其人,其请至八九,久之,察其实病且老矣,乃以知扬州。居岁余,徙知越州。公益病,又徙泰州。至州,未视事,以嘉?二年四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九。

  曾祖讳稠,池州录事参军。祖讳规,赠大理评事。父讳逖,尚书司封员外郎,赠工部侍郎。公娶冯氏,封崇德县君,先公卒。子男二人:长曰宗旦,真州扬子孙主簿;次曰宗孟,守将作监主簿。女一人,适太常寺太祝滕希雅。

  先是江淮岁漕京师者,常六百万石,其后十余岁,岁益不充。至公为之,岁必六百万,而常余百万以备非常。方其去职,有劝公进为羡余者,公曰:“吾岂聚敛者哉,敢用此以希宠?”

  公为人善谈论,与人交,久而益笃。于其家尤孝悌,所得俸禄分给宗族,无亲疏之异。

  其孤宗旦等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于真州扬子县甘露乡之某原。其所与游庐陵欧阳修志于其墓曰:

  呜呼!为天下者,固常养材于无事之时,盖必有事,然后材臣出。自宝元、庆历以来,兵动一方,奔走从事于其间者,皆号称天下豪杰,其智者出谋,材者献力,讫不得少如其志。而公遭此时,用其所长,且久于其官,故得卒就其业而成此名,此其可以书矣。乃为之铭曰:

  材难矣,有蕴而不得其时;时逢矣,有用而不尽其施。功难成而易毁,虽明哲或不能以自知。公材之敏兮,用适其宜。志方甚壮兮,力则先衰。行著于家,而劳施于国。永幽其?兮,铭以哀之。

  【零陵县令赠尚书都官员外郎吴君墓碣铭〈嘉?三年〉】

  君讳举,字太冲,姓吴氏,兴国军永兴人也。曾祖讳瑗,祖讳章,父讳思迥。五代之际,自江以南为南唐,吴氏亦微不显。

  君当李煜时,以明经为彭泽主簿。太祖皇帝召煜来朝,煜不奉诏,遣曹彬讨之,前锋兵破池阳,遣使招降郡县。使者到彭泽,其令欲以城降,君以大义责之,且曰:“吾能为李氏死尔。”乃共杀使者,为煜守。煜已降,君为游兵执送军中,主将责以杀使者,君曰:“固当如是尔。”主将义而释之。当是时,尝仕煜者皆随煜至京师,得复补吏,君独弃去不顾。太平兴国二年,诏求李氏时故吏,所在敦遣,君始至京师,以为郓州平阴主簿,历益州成都令,陕州录事参军,襄州之宜城、洋州之真符、福州之连江、楚州之盐城、耀州之同官,最后为零陵令。以祥符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道卒于扬州,享年七十有六。

  夫人伏氏,能读书史,有贤行,后君十有四年以卒,享年八十有二。子男二人:长曰?见,早卒;次曰中复,今为起居舍人。以景?三年十有一月甲子,合葬君、夫人于南康军都昌县之长城。

  君学《春秋》,通三《传》。其临大节,知所守。当五代时,僭窃分裂,丧君亡国不胜数,士之不得守其节与不能守者,世皆习而不怪。君于此时,独区区志不忘李氏,其义有足动人,然而亦无为君道者。考君之出处,自重不妄,宜其世莫之知。而潜德晦善,显于后世,克有贤子,为时名臣。君以子恩,累赠尚书都官员外郎,考于令品,又得碣于其墓,以昭令德而示子孙。于是史官庐陵欧阳修曰:“此余职也。”乃为之辞曰:

  世逢屯兮,廉耻道缺。中国五礻?兮,九州分裂。朝存夕亡兮,士莫守节。昧者习安兮,懦夫志夺。伟哉吴君兮,凛矣其烈。世莫我知兮,不妄自伐。有韫必昭兮,后世而发。呜呼吴君兮,寓铭斯碣。

  【赠尚书度支员外郎张君墓志铭〈嘉?四年〉】

  君讳思,字希圣,青州人也。曾祖讳庭实,不仕。祖讳昂,赠尚书职方郎中。父讳从化,尚书驾部员外郎,赠秘书少监。母河南县太君朱氏。

  君天禧四年举进士及第,为潍州司理参军、青州益都县主簿、开封府仓曹参军,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益都县,再迁秘书丞、太常博士、通判阆州、权知兴元府。景?四年九月十七日,以疾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四。

  君世以明经仕宦,至君,始为辞章举进士。官虽卑,事亲能尽其养,不知其禄之薄也。退与妻子恶衣蔬食,无难色。居亲丧,尽哀,葬其家三十余丧,乡里称其孝。为吏所至有能名。京东岁大饥,所在盗贼起,独君所治益都无盗,而赈恤饥人,比他县尤多。安抚使以为言,诏书褒美。在阆州,治嘉陵江石堤,民至今赖之。

  君为博士时,其弟愈犹为布衣。君尝叹曰:“吾年四十有七,始以进士及第,今且老,吾志其衰矣。”顾其三子曰:“是必大吾门。”因独念其弟愈,先君之所爱也,乃欲致其仕,以冀一子恩得以命其弟;顾贫,未能去禄仕,每以为恨。已而其子唐卿举进士第一,君闻之喜且泣曰:“吾志其就矣。”乃上书求致仕,且欲官其弟愈,未及而卒。

  君娶王氏,冯翊县君,后君二十二年以卒。子男三人:唐卿,将作监丞,通判陕州;唐辅,孟州济源县尉,皆早卒。唐民,今为秘书丞。女二人,长适屯田员外郎任沆,次早卒。孙男二人,曰危行、果行;孙女二人,皆尚幼。君以子恩赠尚书度支员外郎,夫人王氏亦以子恩封长寿县太君。以嘉?四年十月十二日,葬君、夫人于青州益都县仁德乡之南原。铭曰:

  张有世序,是为青人。君治益都,有政于民。仕也四方,昌其子孙。终必返本,斯之谓仁。乡人之思,封树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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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居士集卷三十三
◎墓志五首
  【尚书户部侍郎参知政事赠右仆射文安王公墓志铭〈嘉?四年〉】

  公姓王氏,其先太原祁人。其六世祖某,为唐辉州刺史,遭世乱,因留家砀山。砀山近宋,其后又徙宋州之虞城,今为应天虞城人也。

  公讳尧臣,字伯庸。天圣五年,举进士第一,为将作监丞、通判湖州。召试,以著作佐郎、直集贤院知光州。岁大饥,群贼发民仓廪,吏法当死。公曰:“此饥民求食尔,荒政之所恤也。”乃请以减死论。其后遂以著令,至今用之。

  丁父忧,服除,为三司度支判官,再迁右司谏。郭皇后废,居瑶华宫,有疾,上颇哀怜之。方后废时,宦者阎文应有力,及后疾,文应又主监医。后且卒,议者疑文应有奸谋,公请付其事御史,考按虚实,以释天下之疑。事虽不行,然自文应用事,无敢指言者,后文应卒以恣横斥死。后犹在殡,有司以岁正月,用故事张灯。公言郭氏幸得蒙厚恩,复位号,乃天子后也,张灯可废,上遽为之罢。景?四年,以本官知制诰,赐服金紫,同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提举诸司库务,迁翰林学士、知审官院。

  元昊反,西边用兵,以公为陕西体量安抚使。公视四路山川险易,还言某路宜益兵若干,某路贼所不攻,某路宜急为备,至于诸将材能长短尽识之,荐其可用者二十余人,后皆为名将。是时边兵新败于好水,任福等战死。今韩丞相坐主帅失律,夺招讨副使,知秦州;范文正公亦以移书元昊不先闻,夺招讨副使,知耀州。公因言此两人天下之选也,其忠义智勇名动夷狄,不宜以小故置之,且任福由违节度以致败,尤不可深责主将。由是忤宰相意,并其他议,多格不行。明年,贼入泾原,战定川,杀大将葛怀敏,乃公指言为备处。由是始以公言为可信,而前所格议,悉见施行。因复遣公安抚泾原路,公曰:“陛下复用韩琦、范仲淹,幸甚。然将不中御,兵法也,愿许以便宜从事。”上以为然,因言诸路都部署可罢经略副使,以重将权,而偏将见招讨使以军礼。置德顺军于笼竿城,废泾原等五州营田,以其地募弓箭手。其所更置尤多。方公使还,行至泾州,而德胜寨兵迫其将姚贵闭城叛。公止道左,解装为榜射城中,以招贵,且发近兵讨之。初,吏白曰:“公奉使且还,归报天子尔。贵叛,非公事也。”公曰:“贵,土豪也,颇得士心,然初非叛者,今不乘其未定速招降,后必生事,为朝廷患。”贵果出降。

  明年四月,以学士权三司使。自朝廷理元昊罪,军兴而用益广,前为三司者皆厚赋暴敛,甚者借内藏,率富人出钱,下至果菜皆加税,而用益不足。公始受命,则曰:“今国与民皆弊矣,在陛下任臣者如何。”由是天子一听公所为。公乃推见财利出入盈缩,曰:“此本也,彼末也。”计其缓急先后,则去其蠹弊之有根穴者,斥其妄计小利之害大体者,然后一为条目,使就法度。罢副使、判官不可用者十五人,更荐用材且贤者。期年,民不加赋而用足。明年,以其余偿内藏所借者数百万。又明年,其余而积于有司者数千万,而所在流庸稍复其业。公曰:“臣之术止于是矣,且臣母老,愿解烦剧。”天子多公功,以为翰林学士承旨,兼端明殿学士、群牧使。初,宦者张永和方用事,请收民房钱十之三以佐国事。下三司,永和阴遣人以利动公,公执以为不可。度支副使林潍附永和,议不已,公奏罢潍,乃止。益、利、夔三路转运使皆请增民盐井课,岁可为钱十余万,公亦以为不可。而权幸因缘,多见裁抑。京师数为飞语及上之左右,往往谗其短者,上一切不问,而公为之亦自若也。及公既罢,上慰劳之,公顿首谢曰:“非臣之能,惟陛下信用臣尔。”丁母忧,去职,服除,复为学士、群牧使,再迁给事中。

  皇?三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公持法守正,遂以身任天下事,凡宗室、宦官、医师、乐工、嬖习之贱,莫不关枢密而滥恩幸,请随其事,可损损之,可绝绝之,至其大者,则皆著为定令。由是小人益怨构,为飞书以害公,公得书,自请曰:“臣恐不能胜众怨,愿得罢去。”上愈知公为忠,为下令购为书者甚急,公益感励。在位六年,废职修举,皆有条理。枢密使狄青以军功起行伍,居大位,而士卒多属目,往往造作言语以相扇动,人情以为疑,而青色颇自得。公尝以语众折青,为陈祸福,言古将帅起微贱至富贵而不能保首领者,可以为鉴戒,青稍沮畏。

  嘉?元年三月,拜户部侍郎、参知政事。三年,迁吏部侍郎。八月二十一日,以疾薨于位,享年五十有六。公在政事,论议有所不同,必反复切靡刂,至于是而后止,不为独见。在上前,所陈天下利害甚多,至施行之,亦未尝自名。其所设施与在枢密时特异,岂政事者丞相府也,其体自宜如是邪?

  公为人纯质,虽贵显不忘俭约。与其弟纯臣相友爱,世称孝悌者言王氏。遇人一以诚意,无所矫饰,善知人,多所称,荐士为时名臣者甚众。有文集五十卷。将终,口授其弟纯臣遗奏,以宗庙至重储嗣未立为忧。天子愍然,临其丧,辍视朝一日,赠左仆射,太常谥曰文安。

  曾祖讳化,某官,赠太傅;妣戚氏,封曹国太夫人。祖讳砺,某官;父讳渎,某官,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袁氏,郓国太夫人。妣仇氏,徐国太夫人。娶丁氏,安康郡夫人。子男三人:同老,大理评事;周老,太常寺太祝,早卒;朋老,大理评事。二女:长适校书郎戚师道,早卒;次未嫁。王氏自迁虞城,由公曾祖而下或葬双金,或葬土山,皆在虞城。嘉?四年八月十日,改葬公之皇考于宋城县平台乡石落原,而以公从葬焉。铭曰:

  王为祁人,遭乱不迁。六世之祖,初留砀山。其后再迁,虞、宋之间。遂安其居,葬不远卜。宋多名家,王实大族。族大而振,自公显闻。公初奋躬,以学以文,逢国多事,有劳有勤。利归于邦,怨不避身。帝识其忠,谓堪予弼。俾副枢机,出入惟密。遂参政事,实有谋谟。谁中止之,不俾相予?帝有褒章,愍饰之赠。长于百寮,考德惟称。维古载功,在其庙器。今亦有铭,幽宫是?。

  【资政殿大学士尚书左丞赠吏部尚书正肃吴公墓志铭〈嘉?四年〉】

  嘉?四年十一月丁未,资政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左丞、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上柱国、渤海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八百户、赠吏部尚书、谥曰正肃吴公,葬于郑州新郑县崇义乡朝村之原。吴氏世为建安人,自高、曾以来皆葬建州之浦城,至公始葬其皇考于新郑。公讳育,字春卿。为人明敏劲果,强学博辩。能自忖度,不可,守不发;已发莫能屈夺。天圣中,与其弟京、方俱举进士,试礼部为第一,遂中甲科,而京、方皆及第。当是时,吴氏兄弟名闻天下。

  公初以大理评事知临安、诸暨二县,迁本寺丞知襄城县。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入三等。迁著作佐郎,直集贤院,通判苏州,同知太常礼院,三司户部、度支二判官,知谏院,修起居注,知制诰,判太常、大理二寺,吏部流内铨,史馆修撰,累迁起居舍人,为翰林学士。久之,迁礼部郎中,以学士知开封府。

  公为政简严,所至,民乐其不扰,去虽久,愈思之。初,秦悼王葬汝州界中,其后子孙当从葬者与其岁时上冢者不绝,故宗室,宦官常往来为州县患。公在襄城,每裁折之。宗室、宦官怒,或夜半叩县门索牛驾车以动之,公辄不应,及旦,徐告曰:“牛不可得也。”由是宗室、宦官曰:“此不可为也”,凡过其县者,不敢以鹰犬犯民田,至他境矣,然后敢纵猎。其治开封,尤先豪猾,曰:“吾何有以及斯人,去其为害者而已。”居数日,发大奸吏一人流于岭外,一府股栗。又得巨盗积赃万九千缗,狱具而辄再变,众疑以为冤,天子为遣他吏按之,卒伏法。由是京师肃清。

  方元昊判河西,契丹亦乘间隳盟,朝廷多故,公数言事,献计画。自元昊初遣使上书,有不顺语,朝廷亟命将出师,而群臣争言竖子即可诛灭。独公以谓元昊虽名藩臣,而实夷狄,其服叛荒忽不常,宜示以不足责,外置之。且其已僭名号,夸其人,势必不能自削以取羞种落,第可因之赐号若国主者,且故事也,彼得其欲宜不肯妄动。然时方锐意于必讨,故皆以公言为不然。其后师久无功,而元昊亦归过自新,天子为除其罪,卒以为夏国主。由是议者始悔不用公言而虚弊中国。

  公在开封,数以职事辨争,或有不得,则辄请引去,天子惜之。庆历五年正月,以为谏议大夫、枢密副使。三月,拜参知政事。与贾丞相争事上前,上之左右与殿中人皆恐色变,公论辩不已,既而曰:“臣所争者,职也;顾力不能胜矣,愿罢臣职,不敢争。”上顾公直,乃复以为枢密副使。居岁余,大旱,贾丞相罢去。御史中丞高若讷用《洪范》言大臣廷争为不肃,故雨不时若。因并罢公,以给事中知许州,又知蔡州。

  州故多盗,公按令,为民立伍保而简其法,民便安之,盗贼为息。京师有告妖贼千人聚确山者,上遣中贵人驰至蔡,以名捕者十人。使者欲得兵自往取之,公曰:“使者欲藉兵立威?欲得妖人以还报也?”使者曰:“欲得妖人不尔。”公曰:“吾在此,虽不敏,然聚千人于境内,安得不知?使信有之,今以兵往,是趣其为乱也。此不过乡人相聚为佛事,以利钱财尔,一弓手召之,可致也。”乃馆使者,日与之饮酒,而密遣人召十人者,皆至,送京师,告者果伏辜。

  拜资政殿学士,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又徙陕府。迁礼部侍郎,徙永兴军。丁父忧,去官。起复,恳请终丧。服除,加拜翰林侍读学士,且召之。公辞以疾,上恻然,遣使者存问,赐以名药,遂以知汝州。居久之,又辞以疾,即以为集贤院学士、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疾少间,复知陕府,加拜资政殿大学士。

  自公罢去,上数为大臣言吴某刚正可用,每召之,辄以疾不至,于是召还,始侍讲禁中,判通进银台司、尚书都省。明年,拜宣徽南院使、?延路经略安抚使、判延州。庞丞相经略河东,与夏人争麟州界,亟筑栅于白草。公以谓约不先定而亟城,必生事。遽以利害牒河东,移书庞公,且奏疏论之,皆不报。已而夏人果犯边,杀骁将郭恩,而庞丞相与其将校十数人皆以此得罪,麟、府遂警。既而公复以疾辞不任边事,且求解宣徽使,乃复以为资政殿大学士、尚书左丞、知河中府,遂徙河南。公前在河南,逾月而去,河南人思之,闻其复来,皆欢呼逆于路,惟恐后。其卒也,皆聚哭。

  公享年五十有五,以嘉?三年四月十五日卒于位,诏辍朝一日。曾祖讳进忠,赠太师;妣陈氏,吴国太夫人。祖讳谅,赠中书令;妣葛氏,越国太夫人。父讳待问,官至礼部侍郎,赠太保;妣李氏,楚国太夫人。娶王氏,太原郡夫人。子男十人:安度、安矩、安素,皆太常寺太祝;安常,大理评事;安正、安本、安序,皆秘书省正字;安厚,太常寺奉礼郎;安宪、安节未仕。女三人:长适集贤校理韩宗彦,次适著作佐郎庞元英,皆早卒;次适光禄寺丞任逸。

  公在二府时,太保公以列卿奉朝请,父子在廷,士大夫以为荣。而公〈??〉不安,自言子班父前,非所以示人以法,顾不敢以人子私乱朝廷之制,愿得罢去,不听。天子数推恩群臣子弟,公每先及宗族疏远者,至公之卒,子孙未官者七人。有文集五十卷,尤长于论议。铭曰:

  显允吴公,有家于闽。自公皇考,卜兹新原。厚壤深泉,乐其宽闲。今公其从,公志之安。公昔尚少,始来京师。挟其二季,名发声驰。乃赐之策,以承帝问。语惊于廷,有伟其论。乃登侍从,乃任大臣。出入险夷,周旋屈伸。公所策事,先其利害。初有不从,后无不悔。公于临政,简以便人。人失而思,愈久弥新。帝曰廷臣,汝刚而直。来汝予用,断余不惑。公曰臣愚,负薪之忧。帝为咨嗟,公其少休。优以本邦,宠其秩禄。尚冀公来,公卒不复。史臣考德,作铭幽宅。

  【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李公墓志铭〈嘉?五年〉】

  嘉?五年八月某日,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知澶州军州事、陇西李公得暴疾,薨于州之正寝。其以疾闻也,上方宴禁中,为止乐,命中贵人驰国医往视,未及行而以薨闻。诏辍视朝一日,赐其家黄金三百两,赠公感德军节度使,已而又赠兼侍中。太常谥曰某。即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开封府开封县褒亲乡先茔之次。

  公讳端懿,字元伯,开封人也。右千牛卫将军、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陇西元靖王讳崇矩之曾孙,连州剌史、赠太师讳继昌之孙,镇国军节度使、驸马都尉、赠尚书令兼中书令、谥和文公讳遵勖之子。母曰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太宗之女,真宗之妹,今天子之姑,属亲而尊,礼秩崇显,其淑德美问彰于内外。而和文公好学不倦,折节下士,喜交名公卿,一时翕然,号称贤尉。故李氏之盛,受宠三朝,而天下之士不侈其荣,而乐道其德。

  公为冢子,于其家法习见安行,不待教告。少笃学问,长而孝友。喜为诗,工书画,至于阴阳、医术、星经、地理无所不通。七岁为如京副使,历文思副使、供备库使、洛苑使、新州刺史、康怀二州团练使、济州防御使。坐知冀州失捕妖人,降授单州团练使、知均州,未行,改滑州兵马钤辖。居岁中,迁汝州防御使、蔡州观察使。天子祀明堂,推恩,徙华州观察使。献穆大长公主薨,起复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公泣血辞让,愿终丧制。上不许其让,许其终丧,给以全俸。服除,拜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累阶金紫光禄大夫,勋上柱国,爵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实封九百户。

  公为儿时,上在东宫,真宗命公侍研席,上尤亲爱,尝解方玉带赐之。稍长,出入宫禁,礼如家人。虽燕见,语不及私,数为上陈朝廷阙失,开说古今治乱,多所补益,退而未尝言。公既薨,得其遗稿之未上者,言宗室事甚详,其余不传。

  公少自勉励,见士大夫有失节废义者辄叹曰:“士起寒苦,以学行自名,至牵利欲,遂亡其所守,况骄佚易习,而生长富贵间邪!”故常惕然痛自刮磨,思立名节。闻一善士,倾身下之,而贤士大夫亦乐与之游。以此多得名誉。

  方大长公主在时,数欲求外官以自效,不可得。久之,出知冀州,为政循法度,检身束下,民以不扰,岁满召还。初在冀,捕妖人李校,校穷,自经死,验得实矣。后贝州妖贼王则闭城叛,声言校在以惑众,公坐贬官。已而则诛,城开无李校者,乃还公防御使。又知郓州,安抚京东之西路。是岁,京东水灾,民饥流亡,公为治室庐,发仓廪,而流人至者如归,咸赖以全活。置弓手马,教其马门,皆如精兵。治汶阳堤百余里,郓人遂无水患。又知澶州,发军吏之奸者去之,流其尤者于远方,然后明军籍,均其劳逸,军中称平,而畏其法。始下令捕盗,有登邻屋取一杓者,遽置之法,以徇于市,曰:“是固足以信吾令。”由是盗贼屏息。公虽以公主子,自少居京师,常领职事,其在三班院尤为称职。三班掌诸使臣功过黜陟,而主者皆显官自重,或贵家子食俸廪而已,吏得因依为奸,而职废久不省。至公,始躬治簿书,考核虚核实,尝罚必当,后人多遵用其法。及出为三州,又皆有治状。故虽享年不永,不究其所施,而士君子皆知其非安于富贵者也,及闻其丧也,莫不痛惜焉。公自为镇潼留后,十年不迁。上以其久也,以为宁远军节度使,公恳辞不拜。及其薨也,遂赠感德军节度使。

  公享年四十有八。娶郭氏,封仁寿郡君,先公九年卒,赠太原郡夫人,西京左藏库使、昌州团练使中和之女。子男五人:长曰诜,供备库副使;次曰?、曰询,皆右侍禁;次曰谆、曰?,尚幼。女四人:长适皇侄、右屯卫大将军、吉州团练使、建安郡公宗保,早卒;次适秘书丞夏倚;次适皇侄、左领军卫大将军宗景;次适皇侄孙、右监门卫将军世逸。

  公平生尝语其子弟曰:“吾蒙国厚恩,未有以报。吾且死,宜有遗言:毋因以求恩泽。”及其薨也,其家如其言。铭曰:

  允矣和文,惟时显人。蔚有士誉,匪矜帝姻。赍其子孙,列爵启国。惟公承之,克似其德。士起寒家,骄于满盈。纷其利欲,败节堕名。公生盛族,赫奕高明。都尉之子,天子之甥。惟谨惟恭,其色不懈。闻善如贪,在得思戒。间亦宴见,忠言告猷。学而从政,有惠三州。享其多美,独不遐年。高旌巨节,以贲于泉。曷又赠之?金?附蝉。宠渥名荣,惟有其实。刻诗同藏,其固其密。

  【尚书刑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兼侍读赠右谏议大夫孙公墓志铭〈嘉?五年〉】

  公讳甫,字之翰,许州阳翟人也。初举进士,天圣五年得同学究出身,为蔡州汝阳县主簿。八年,再举进士及第,为华州观察推官。转运使李?荐其材,迁大理寺丞、知绛州翼城县。故丞相杜祁公与?皆以清节自高,尤难于取士,闻公?所荐也,数招致之,一见大喜。已而祁公自御史中丞拜枢密直学士、知永兴军,辟公司录,凡事之繁猥者一以委之。公叹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祁公为谢,顾事非他吏不能者,不敢烦公。公乃从容为陈当世之务,所以缓急先后施设之宜,又多荐士之贤而在下者,于是祁公自以为得益友。岁满,知彭州永昌县,监益州交子务,再迁太常博士。祁公为枢密副使,荐于朝,得秘阁校理。

  是时,诸将兵讨灵夏,久无功。天下骚动,盗贼数入州县,杀吏卒,吏多失职而民弊矣。天子方锐意更用二三大臣,乃极选一时知名士,增置谏员,使补阙失,公以右正言居谏院。上好纳谏诤,未尝罪言者,而至言宫禁事,他人犹须委曲开讽,而公独曰:“所谓后者,正嫡也,其余皆犹婢尔。贵贱有等,用物不宜过僭。自古宠女色,初不制而后不能制者,其祸不可悔。”上曰:“用物在有司,吾恨不知尔。”公曰:“世谓谏臣耳目官,所以达不知也。若所谓前世女祸者,载在书史,陛下可自知也。”上深嘉纳之。保州兵变前,有告者,大臣不时发之。公因力言枢密使、副当得罪,使,乃杜祁公也。边将刘沪城水洛于渭州,部署尹洙以沪违节度,将诛之。大臣稍主洙议,公以谓水洛通秦、渭,于国家利,沪不可罪。由是罢洙而释沪。洙,公平生所善者也。公在谏院,所言补益尤多,是三者,其一人所难言,其二人所难处者。其后言宰相以某事当去者,上亟为罢之,因以陈执中为参知政事,公又言执中不可用。由是上难之,公遂求解职。于是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而朋党之论起,二三公相继去位。公亦在论中,而辨诤愈切,不自疑。由是罢谏职,以右司谏知邓州,徙知安州,历江南、两浙转运使,再迁兵部员外郎,改直史馆、知陕府,又徙晋州、河东转运使。

  公素羸,性淡然寡所好欲,恂恂似不能言,而内劲果,遇事精明。议者谓公道德文学,宜在朝廷备顾问,而钱谷刀笔非其职,然公处之益办,至临疑狱滞讼,常立得其情。大贼张海、郭貌山攻劫商、邓,新破南阳、顺阳。公安辑有方,常曰:“教民知战,古法也。”乃亲阅县弓手,教之击射坐作,皆为精兵,盗贼为息。陕当东西冲,吏苦厨传,而前为守者顾毁誉,不能有所损。至公,痛裁节之,过客畏其清,初无所望,而亦莫之毁也。陕人赖以纾,后遂以为法。其为转运使,所至州县,视其职事修废,察其民乐否,以此升黜官吏,而不纳毁誉。遇下虽严而不害。其在两浙,范文正公守杭州,以大臣或便宜行事。公曰:“范公,贵臣也。吾屈于此,则不得伸于彼矣。”由是一切绳以法,而常以监司自处。范公遇公无倦色,及退而不能无恨;公遇范公不少下,然退而未尝不称其贤也。自河东召为度支副使,勤其职,不能为劳,已而得疾。嘉?元年,迁刑部郎中、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不行。疾少间,乃留侍读。

  公博学强记,尤喜言唐事,能详其君臣行事本末,以推见当时治乱,每为人说,如其身履其间,而听者晓然如目见。故学者以谓终岁读史,不如一日闻公论也。所著《唐史记》七十五卷,论议宏赡。书未及成,以嘉?二年正月戊戌卒于家,享年六十。公既卒,诏取其书,藏于秘府。赠右谏议大夫。又有文集七卷。

  公喜接士,务扬人善。所得俸廪,多所施与。抚诸孤儿,教育如己子。

  曾祖讳恕,博州堂邑主簿。祖讳贲,尚书库部员外郎。考讳从革,不仕,以公贵,累赠都官郎中。母曰长安县太君李氏。娶程氏,寿昌县君。子三人:长曰宜,滑州节度推官;次曰实、曰?,皆将作监主簿。女三人,一适将作监主簿程著,余皆早亡。以五年七月丁酉,葬公于阳翟县旧学乡坞头村之北原。铭曰:

  惟学而知方,以行其义;惟简而无欲,以遂其刚。力虽弱兮志则强,积之厚兮发也光。仁宜寿兮奄以藏。有深其泉兮有崇其冈,永安其固兮百世无伤。

  【梅圣俞墓志铭〈嘉?六年〉】

  嘉?五年,京师大疫,四月乙亥,圣俞得疾,卧城东汴阳坊。明日,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驺呼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邪?何致客之多也!”居八日癸未,圣俞卒。于是贤士大夫又走吊哭如前日益多,而其尤亲且旧者相与聚而谋其后事,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粤六月甲申,其孤增载其柩南归,以明年正月丁丑葬于某所。

  圣俞,字也,其名尧臣,姓梅氏,宣州宣城人也。自其家世颇能诗,而从父询以仕显,至圣俞遂以诗闻。自武夫、贵戚、童儿、野叟,皆能道其名字,虽妄愚人不能知诗义者,直曰此世所贵也,吾能得之,用以自矜。故求者日踵门,而圣俞诗遂行天下。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圣。其应于人者多,故辞非一体,至于他文章皆可喜,非如唐诸子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

  圣俞为人仁厚乐易,未尝忤于物,至其穷愁感愤,有所骂讥笑谑,一发于诗,然用以为欢,而不怨怼,可谓君子者也。初在河南,王文康公见其文,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其后大臣屡荐宜在馆阁,尝一召试,赐进士出身,余辄不报。嘉?元年,翰林学士赵概等十余人列言于朝曰:梅某经行修明,愿得留与国子诸生讲论道德,作为雅颂,以歌咏圣化。乃得国子监直讲。三年冬,袷于太庙,御史中丞韩绛言天子且亲祠,当更制乐章以荐祖考,惟梅某为宜,亦不报。

  圣俞初以从父荫补太庙斋郎,历桐城、河南、河阳三县主簿,以德兴县令知建德县,又知襄城县,监湖州盐税,签署忠武、镇安两军节度判官,监永济仓,国子监直讲,累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尝奏其所撰《唐载》二十六卷,多补正旧史阙缪。乃命编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享年五十有九。

  曾祖讳远,祖讳邈,皆不仕。父讳让,太子中舍致仕,赠职方郎中。母曰仙游县太君束氏,又曰清河县太君张氏。初聚谢氏,封南阳县君。再娶刁氏,封某县君。子男五人,曰增、曰墀、曰?、曰龟儿,一早卒。女二人,长适太庙斋郎薛通,次尚幼。

  圣俞学长于《毛氏诗》,为《小传》二十卷,其文集四十卷,注《孙子十三篇》。余尝论其诗曰:“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盖非诗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圣俞以为知言。铭曰:

  不戚其穷,不困其鸣。不踬于艰,不履于倾。养其和平,以发阙声。震越浑?,众听以惊。以扬其清,以播其英。以成其名,以告诸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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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四·居士集卷三十四
◎墓志五首
  【江邻几墓志铭〈嘉?六年〉】

  君讳休复,字邻几。其为人外若简旷,而内行修饬,不妄动于利欲。其强学博览,无所不通,而不以矜人,至有问辄应,虽好辩者不能穷也,已则默若不能言者。其为文章淳雅,尤长于诗,淡泊闲远,往往造人之不至。善隶书,喜琴、奕、饮酒。与人交,久而益笃。孝于宗族,事孀姑如母。天圣中,与尹师鲁、苏子美游,知名当时。

  举进士及第,调蓝山尉,骑驴赴官,每据鞍读书,至迷失道,家人求得之,乃觉。历信、潞二州司法参军,又举书判拔萃,改大理寺丞,知长葛县事,通判阆州。以母丧去职,服除,知天长县事,迁殿中丞。又以父忧终丧。献其所著书,召试,充集贤校理,判尚书刑部。当庆历时,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者,欲累以事去之。君友苏子美,杜丞相婿也,以祠神会饮得罪,一时知名士皆被逐。君坐落职,监蔡州商税。久之,知奉符县事,改太常博士、能判睦州,徙庐州,复得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登闻检院,为群牧判官,出知同州,提点陕西路刑狱,入判三司盐铁勾院,修起居注,累迁刑部郎中。君于治人,则曰:“为政所以安民也,无扰之而已。”故所至,民乐其简易。至辨疑折狱,则或权以术,举无不得,而不常用,亦不自以为能也。

  君所著书,号《唐宜鉴》十五卷,《春秋世论》三十卷,文集二十卷。又作《神告》一篇,言皇嗣事,以谓皇嗣,国大事也,臣子以为嫌而难言,或言而不见纳,故假神告祖宗之意,务为深切,冀以感悟。又尝言昭宪太后杜氏子孙宜录用。故翰林学士刘筠无后,而官没其资,宜为立后,还其资,刘氏得不绝。君之论议颇多,凡与其游者,莫不称其贤,而在上位者久未之用也。自其修起居注,士大夫始相庆,以为在上者知将用之矣,而用君者亦方自以为得,而君亡矣。呜呼,岂非其命哉!

  君以嘉?五年四月乙亥,以疾终于京师,即以其年六月庚申,葬于某所。君享年五十有六。方其亡恙时,为理命数百言,已而疾且革,其子问所欲言,曰:“吾已著之矣。”遂不复言。

  曾祖讳浚,殿中丞,赠驾部员外郎;妣李氏,始平县太君。祖讳日新,驾部员外郎,赠太仆少卿;妣孙氏,富阳县太君。考讳中古,太常博士,赠工部侍郎;妣张氏,仁寿县太君。夫人夏侯氏,永安县君,金部郎中?之女,先君数月卒。子男三人:长曰懋简,并州司户参军;次曰懋相,太庙斋郎;次曰懋迪。女三人,长适秘书丞钱衮,余尚幼。君姓江氏,开封陈留人也。自汉??阳侯德,居于陈留之圉城,其后子孙分散,而君世至今居圉城不去。自高祖而上七世,葬圉南夏冈;由大王父而下三世,乃葬阳夏。铭曰:

  彼驰而我后,彼取而我不。岂用力者好先,而知命者不苟。嗟吾邻几兮,卒以不偶。举世之随兮,君子之守。众人所亡兮,君子之有。其失一世兮,其存不朽。惟其自以为得兮,吾将谁咎?

  【尚书工部郎中欧阳公墓志铭〈嘉?二年〉】

  欧阳氏世为庐陵人,庐陵于五代时属伪吴,故欧阳氏在五代无闻者。淳化三年,修仲父府君始以进士中乙科,其后为御史,有能名。

  真宗尝自择御史,府君以秘书丞见。见者数人皆进,自称荐,惟恐不用。府君独立墀下,无所说。明日,拜监察御史。中丞王嗣宗指曰:“是独立墀下者,真御史也。”绛州守齐化基犯法,制劾其事。化基,嗣宗素所恶者,讽之,欲使蔓其狱。府君曰:“如诏而已。”嗣宗怒,及狱上奏,用他吏覆之,索其家,得铜器十数。府君坐鞫狱不尽,免官。明年,复得御史,监蕲州税。又明年,迁殿中侍御史、左巡使。居二岁,奏事殿中,真宗识之,劳曰:“御史久矣,亦劳乎!”问何所欲,府君谢不任职而已。后数日,真宗语宰相与转运,使宰相疑其有求而不先白己,对以员无阙。复使与一大郡,宰相召至中书,问御史家何在?欲郡孰为便?对曰:“无不便。”宰相怒,与海州,又移睦州。

  天禧元年,入迁侍御史。二年,出知泗州。先是,京师岁旱,有浮图人断臂祷雨,官为起寺于龟山,自京师王公大臣皆礼下之,其势倾动四方。又诱民男女投淮水死,曰:“佛之法,用此得大利。而愚民岁死淮水者几百人。至其临溺时,用其徒唱呼前后,拥之以入,至有自悔欲走者,叫号不得免。府君闻之,惊曰:“害有大于此邪!”尽捕其徒,诘其奸民,诛数人,遣还乡里者数百人,遂毁其寺。

  入转尚书司封员外郎、三司户部判官。六年,为广南东路转运使。前为使者以市舶物代俸钱,其利三倍。府君叹曰:“利岂吾欲邪!”使直以钱为俸。今上即位,就转工部郎中,秩满,以一弊舟还,无一海上物。归朝,赐金紫,为两浙路转运使,以足疾求知江州。天圣四年,又求分司,未得命,以其年二月某日卒于江州之廨,享年六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

  曾祖讳某。祖讳某,伪唐吉州军事判官。父讳某,伪唐屯田员外郎。娶米朱氏,封金坛县君,先府君以卒。嗣子鉴,为右侍禁、武昌巡检。女二人,长适某,次未嫁。

  府君讳载,字则之。性方直严谨,治身俭薄,简言语,为政务清净。平居敛色而坐,如对大宾,终日不少懈弛,人用惮之。荐举下吏,人未尝知,后有知者来谢,皆拒不纳。所至官舍,未尝窥园圃,至果烂堕地,家人无敢取者,其清如此。铭曰:

  唐隳盗猖,土裂四方。钟氏于洪,入州自王。传死子时,败臣于杨。自梁迄周,庐陵伪帮。欧阳是家,世以不章。违命之侯,庐陵王土。欧阳有闻,始我仲父。以贡中科,来者继武。仲父之材,御史其能。廉清俭恭,直躬以行。铭以藏之,子孙之承。

  【徂徕石先生墓志铭〈治平二年〉】

  徂徕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徕鲁东山,而先生非隐者也,其仕尝位于朝矣,鲁之人不称其官而称其德,以为徂徕鲁之望,先生鲁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德之称,曰徂徕先生者,鲁人之志也。

  先生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虽在畎亩,不忘天下忧。以谓时无不可为,为之无不至,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于天下,不必出乎己;吾言不用,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发愤,作为文章,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变,曰:“吾道固如是,吾勇过孟轲矣。”不幸遇疾以卒。既卒,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犹指先生以起事,谓其诈死而北走契丹矣,请发棺以验。赖天子仁圣,察其诬,得不发棺,而保全其妻子。

  先生世为农家,父讳丙,始以仕进,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举进士甲科,为郓州观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台辟主簿,未至,以上书论赦,罢不召。秩满,迁某军节度掌书记,代其父官于蜀,为嘉州军事判官。丁内外艰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徕之下,葬其五世未葬者七十丧。服除,召入国子监直讲。是时,兵讨元昊久无功,海内重困。天子奋然思欲振起威德,而进退二三大臣,增置谏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锐。先生跃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颂吾职,其可已乎!”乃作《庆历圣德诗》,以褒贬大臣,分别邪正,累数百言。诗出,太山孙明复曰:“子祸始于此矣。”明复,先生之师友也。其后所谓奸人作奇祸者,乃诗之所斥也。

  先生自闲居租徕,后官于南京,常以经术教授。及在太常,益以师道自居,门人弟子从之者甚众,太学之兴,自先生始。其所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其斥佛、老、时文,则有《怪说》、《中国论》,曰去此三者,然后可以有为。其戒奸臣、宦女,则有《唐鉴》,曰吾非为一世监也。其余喜怒哀乐,必见于文。其辞博辩雄伟,而忧思深远。其为言曰:“学者,学为仁义也。惟忠能忘其身,信笃于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于己,赤以是教于人,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者,未尝一日不诵于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至其违世惊众,人或笑之,则曰:‘吾非狂痴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

  先生直讲岁余,杜祁公荐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韩公又荐之,乃直集贤院。又岁余,始去太学,通判濮州。方待次于徂徕,以庆历五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庐陵欧阳修哭之以诗,以谓待彼谤焰熄,然后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殁,妻子冻馁不自胜,今丞相韩公与河阳富公分俸买田以活之。后二十一年,其家始克葬先生于某所。将葬,其子师讷与其门人姜潜、杜默、徐遁等来告曰:“谤焰熄矣,可以发先生之光矣,敢请铭。”某曰:“吾诗不云乎‘子道自能久’也,何必吾铭?”遁等曰:“虽然,鲁人之欲也。”乃为之铭曰:

  徂徕之岩岩,与子之德兮,鲁人之所瞻;汶水之汤汤,与子之道兮,逾远而弥长。道之难行兮,孔孟遑遑。一世之屯兮,万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与臧仓?自古圣贤皆然兮,噫子虽毁其何伤!

  【尚书驾部员外郎致仕薛君墓志铭〈治平三年〉】

  尚书驾部员外郎致仕薛君,讳长孺,字元卿,绛州正平人也。赠太傅讳温瑜之曾孙,殿中丞、赠太师讳化光之孙,右班殿直、赠左骁卫大将军讳睦之子,尚书户部侍郎、赠司空简肃公兄之子。薛为绛大族,简肃公为时名臣,君为薛氏良子弟。少用简肃公荫,补郊社斋郎、将作监主簿、太常寺太祝、大理评事、卫尉、大理寺丞、太子右赞善大夫、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驾部三员外郎,历知赵州临城县,通判汉、湖、滑三州,知彭州,坐断狱降监阳武县税。会简肃公夫人薨,葬于绛州,即起君知州事以办葬。岁满,通判成都府,未行,遂以疾致仕,居于许州之郾城。嘉?六年七月丙午以卒,享年六十有一。

  君在汉州,州兵数百杀其军校,烧营以为乱。君挺身徒步,自坏垣入其营中,以祸福语乱卒曰:“叛者立左,协从者立右。”于是数百人者皆趋立于右,独叛者十三人亡去,州遂无事。明年,蜀大饥,今韩丞相安抚两川,独汉人不甚殍,赐诏书奖谕。其在绛也,曰:“绛,吾乡里也。长老乃吾父师,子弟犹吾子弟也。”为立学置学官以教之,为政有惠爱,绛人大悦。君为人谨默淳质,平居似不能言,而其临事如此。

  先娶李氏,早亡;后娶董氏,封范阳县君。子男二人:长曰延,永兴军醴泉县主簿;次曰通,蔡州司户参军。孙男曰震。孙女三人。以治平三年二月乙酉,葬于绛州正平县清原乡周村原。将葬,其女弟之夫欧阳修为之铭曰:

  维圣有言兮,仁勇而寿。寿胡不多兮?勇则信有。为政乡州兮,称于长老。柩车来归兮,乡人奔走。遗思在人兮,刻铭不朽。

  【国子博士薛君墓志铭〈治平三年〉】

  君讳良孺,字得之,姓薛氏,绛州正平人也。少孤,育于其叔父,是为简肃公。以公荫,为将作监主簿、太常寺奉礼郎、大理评事、将作监丞、大理寺丞、迁太子右赞善大夫、殿中丞。尝知秦州清水县,县杂蕃夷,君为简其政令,示之必信,蕃夷畏爱,岁满罢去,人甚思之。其后签书通利军判官公事,与其军守争事,坐停官。久之,复为殿中丞,迁国子博士、监陈州清酒务。嘉?八年二月甲午,以疾卒于官舍,享年四十有六。

  宋兴百年,薛姓五显,而简肃公以清德直节闻。故其家法严,而子弟多贤材。君为人开爽明秀,幼为简肃公所爱,若己子。长工书,作歌诗。尝一举进士,不中。以荫补,例监库务,无所施其能。一为民政,遂有声。平居喜饮酒谈笑,与其亲戚朋友欢然,未尝有怨恶。其在通利,与其军守所争皆公事,既废,无怼色,至卒穷以死,豁如也。呜呼,可哀也已!

  曾祖赠太傅讳温瑜。祖赠太师讳化光。父右班殿直、赠左骁卫大将军讳睦。君娶张氏,故枢密直学士逸之女,封仁寿县君,先君二岁而卒。子男一人,曰逊。女三人,长适大理评事王正甫,次适太常寺太祝王端甫,次尚幼。治平三年二月乙酉,其孤逊举其丧,合葬于绛州正平县清原乡周村原。将葬,庐陵欧阳修曰:“余,薛氏婿也,与君游而贤其人,宜有以哀之。”乃为之铭曰:

  维古才子兮,出于名族。嗟吾得之兮,既哲而淑。有能不施兮,不遐以趣。卒困于艰兮,泰乎自足。绛水深长兮,山冈起伏。利我后人兮,安于吉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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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五·居士集卷三十五
◎墓志四首
  【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治平四年〉】

  有蜀君子曰苏君,讳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义修于家,信于乡里,闻于蜀之人久矣。当至和、嘉?之间,与其二子轼、辙偕至京师,翰林学士欧阳修得其所著书二十二篇,献诸朝。书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传之。其二子举进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学称于世。眉山在西南数千里外,一日父子隐然名动京师,而苏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辩宏伟,读者悚然想见其人,既见,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与居愈久而愈可爱,间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无穷。呜呼!可谓纯明笃实之君子也。

  曾祖讳佑。祖讳杲。父讳序,赠尚书职方员外郎。三世皆不显。职方君三子,曰澹、曰涣,皆以文学举进士。而君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职方君纵而不问,乡闾亲族皆怪之。或问其故,职方君笑而不答,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发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为文辞。岁余,举进士,再不中。又举茂材异等,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得其粹精,涵畜充溢,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盖其禀也厚,故发之迟;志也悫,故得之精。自来京师,一时后生学者皆尊其贤,其文以为师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号“老苏”以别之。

  初,修为上其书,召试紫微阁,辞不至,遂除试秘书省校书郎。会太常修纂建隆以来礼书,乃以为霸州文安县主簿,使食其禄,与陈州项城县令姚辟同修礼书,为《太常因革礼》一百卷。书成,方奏未报,而君以疾卒,实治平三年四月戊甲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闻而哀之,特赠光禄寺丞,敕有司具舟,载其丧归于蜀。

  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轼,今为殿中丞、直史馆;辙,权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孙曰迈、曰迟。有文集二十卷,《谥法》三卷。

  君善与人交,急人患难,死则恤养其孤,乡人多德之。盖晚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汩而不明者,诸儒以附会之说乱之也,去之,则圣人之旨见矣。”作《易传》,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葬于彭山之安镇乡可龙里。

  君生于远方,而学又晚成,常叹曰:“知我者,惟吾父与欧阳公也。”然则非余谁宜铭?铭曰:

  苏显唐世,实栾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孙。自其高曾,乡里称仁。伟与明允,大发于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弥昌。呜呼明允,可谓不亡。

  【赠太子太傅胡公墓志铭〈治平四年〉】

  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傅胡公讳宿,字武平。其先豫章人也,后徙常州之晋陵,世有隐德,为晋陵著姓。

  公举进士,中天圣二年乙科,为真州扬子尉。县大水,漂溺居民,令不能救。公曰:“拯溺,吾职也。”即率公私舟活数千人。岁满,调庐州合淝主簿。张丞相士逊称其文行,荐诸朝,召试学士院,为馆阁校勘,与修《北史》。改集贤校理,通判宣州。三迁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赐绯衣银鱼。知湖州,为政有惠爱,筑石塘百里捍水患。大兴学校,学者盛于东南,自湖学始。公丁母夫人忧去,而州人思之,名其塘曰“胡公塘”。学者为公立生祠于学中,至今祠之。公居丧,毁瘠过礼,三年不居于内。服除,为三司盐铁判官,转尚书祠部员外郎,判度支勾院,知苏州、两浙路转运使。召还,修起居注,以本官知制诰,兼勾当三班院,已而兼判吏部流内铨。入内都知杨怀敏坐卫士夜盗入禁中惊乘舆,斥出为和州都监,怀敏用事久,势动中外,未几,召复故职。公封还辞头,不草制,论曰:“卫士之变,踪迹连怀敏,得不穷治诛死,幸矣,岂宜复在左右?”其命遂止。久之,拜公翰林侍读学士,迁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判馆事,兼端明殿学士。累迁尚书左司郎中,兼知通进银台司、审刑院、群牧使,提举在京诸司库务、醴泉宫,判尚书礼部,遂判都省,再知礼部贡举。奉使契丹,馆伴北朝人使,亦皆再,而虏人严惮之。

  公为人清俭谨默,内刚外和。群居笑语欢哗,独正容色,温温不动声气。与人言,必思而后对。故其莅官临事,慎重不辄发,发亦不可回止,而其趣要归于仁厚。朝议:在官年七十而不致仕者,有司以时按籍举行。公以谓养廉耻,厚风俗,宜有渐,而欲一切以吏议从事,殆非所以优老劝功之意,当少缓其事,使人得自言而全其美节。朝廷嘉其言是,至今行之。皇?新乐成,议者多异论。有诏:新乐用于常祀朝会,而郊庙仍用旧乐。公言书称“同律”,而今旧乐高,新乐下,相去一律,难并用,而新乐未施于郊庙,先用之朝会,非先王荐上帝配祖考之意,皆不可。近制:礼部四岁一贡士,议者患之,请更为间岁。议已定,公独以为不然,曰:“使士子废业,而奔走无宁岁,不如复用三岁之制也。”众皆以公言为非。行之数年,士子果以为不便,而卒用三岁之制。仁宗久未有皇子,群臣多以皇嗣为言,未省。公以学士当作青辞祷嗣于山川,即建言储位久虚,非所以居安而虑危,愿择宗室之贤者立之,以慰安天下之心,语甚切至。

  公学问该博,兼通阴阳五行、天人灾异之说。南京鸿庆宫灾,公以谓南京,圣宋所以受命建号,而大火主于商丘,国家乘火德而王者也,今不领于祠官,而比年数灾,宜修火祀。事下太常,岁以长吏奉祠商丘自公始。庆历六年夏,河北、河东、京东同时地震,而登、莱尤甚。公以岁推之,曰:“明年丁亥,岁之刑德,皆在北宫。阴生于午,而极于亥。然阴犹强而未即伏,阳犹微而未即胜,此所以震也。是谓龙战之会,而其位在乾。今西北二虏,中国之阴也,宜为之备,不然,必有内盗起于河朔。”明年,王则以贝州叛。公又以为登、莱视京师,为东北隅,乃少阳之位也。今二州并置金坑,多聚民以凿山谷,阳气损泄,故阴乘而动。县官入金,岁几何?小利而大害,可即禁止,以宁地道。皇?五年正月,会灵宫灾,是岁冬至,祀天南郊,以三圣并配。明年大旱,公曰:“五行,火,礼也。去岁火而今又旱,其应在礼,此殆郊丘并配之失也。”即建言并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诏。其后,并州议建军为节镇,公以星土考之,曰:“昔高辛氏之二子,不相能也。尧迁阏伯于商丘,主火,而商为宋星;迁实沈于台骀,主水,而参为晋星。国家受命,始于商丘,王以火德。又京师当宋之分野,而并为晋地,参、商,仇雠之星,今欲崇晋,非国之利也。自宋兴,平僭伪,并最后服,太宗削之,不使列于方镇八十年矣。”谓宜如旧制。公在翰林十年,多所补益,大抵不为苟止而妄随。故其言或用或不用,或后卒如其言,然天子察公之忠,欲大用者久矣。

  嘉?六年八月,拜公谏议大夫、枢密副使。公既慎静而当大任,尤顾惜大体,而群臣方建利害,多更张庶事以革弊。公独厌之,曰:“变法,古人之难,不务守祖宗成法而徒纷纷,无益于治也。”又以谓契丹与中国通好六十余年,自古未有也,善待夷狄者,谨为备而已,今三边武备多弛,牧马著虚名于籍,可乘而战者百无一二。又谓沧州宜分为二路以御虏,此今急务也。若其界上交侵小故,乃城寨主吏之职,朝廷宜守祖宗之约,不宜争小利而隳大信,深戒边臣生事以为功。在位六年,其论议类皆如此。

  英宗即位,拜给事中。治平三年,累上表乞致仕,未允。久之,拜尚书吏部侍郎、观文殿学士、知杭州。为政不略细故,或谓大臣不宜自劳,公曰:“此民事也,吾不敢忽。”以是民尤爱之。

  明年,今上即位,迁左丞。五月,公以疾告,遂除太子少师致仕。命未至,而公以六月十一日薨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三。即以其年十一月某日,葬于某州某县某乡之某原。

  公之曾祖讳持,累赠太傅。曾祖妣欧阳氏,追封晋陵郡太夫人。祖讳徽,累赠太师。祖妣杨氏,追封华阴郡太夫人;余氏,嘉兴郡太夫人;余氏,丹阳郡太夫人;龚氏,武陵郡太夫人。父讳{宀林},累赠太师兼中书令。妣沈氏,追封东阳郡太夫人;贝氏,南阳郡太夫人;李氏,金城郡太夫人。

  公累阶光禄大夫,勋上柱国,开国安定爵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四百户,赐推诚保德翊戴功臣。初娶吴氏,追封兰陵郡夫人;再娶何氏,封南康郡夫人。子男五人:长曰宗尧,今为都官员外郎;次曰遵路,早卒;次曰宗质,国子博士;次曰宗炎,著作佐郎;次曰宗厚,秘书省正字,早卒。女四人,皆适士族。孙:志修,太常寺太祝;行修,守秘书省校书郎;简修,试秘书省校书郎;世修、德修、安修、奕修、慎修、益修。

  公自为进士,知名于时。杨文公亿得其诗,题于秘阁,叹曰:“吾恨未识此人!”其举进士也,谢阳夏公绛荐公为第一,公名以此益彰,而谢公亦以此自负。少尝善一浮图,其人将死,谓公曰:“我有秘术,能化瓦石为黄金,子其葬我,我以此报子。”公曰:“尔之后事,吾敢不勉?秘术,非吾欲也。”浮图叹曰:“子之志,未可量也。”其笃行自励,至于贵显,常如布衣时。有文集四十卷。铭曰:

  允矣胡公,顺外刚中。惟初暨终,一德之恭。公之燕居,其气温温。举必可法,思而后言。公在朝廷,正色侃侃。蔚有嘉话,忧深虑远。不辽利趋,不畏势反。有或不从,后必如之。久而愈信,孰不公思?侍从之亲,枢机之密。名望三朝,清职峻秩。恺悌之仁,宜国黄?。七十而止,孰云多寿。惟善在人,刻铭不朽。

  【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熙宁元年〉】

  公讳襄,字君谟,兴化军仙游人也。天圣八年,举进士甲科,为漳州军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馆阁校勘。庆历三年,以秘书丞、集贤校理知谏院,兼修起居注。是时天下无事,士大夫弛于久安,一日元昊叛,师久无功。天子慨然厌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群议,进退二三大臣,又诏增置谏官四员,使拾遗补阙,所以遇之甚宠。公以材名在选中,遇事感激,无所回避,权幸畏敛,不敢挠法干政,而上得益与大臣图议。明年,屡下诏书,劝农桑,兴学校,革弊修废,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于此之时,言事之臣无日不进见,而公之补益为尤多。

  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馆。出知福州,以便亲,遂为福建路转运使。复古五塘以溉田,民以为利,为公立生祠于塘侧。又奏减闽人五代时丁口税之半。

  丁父忧,服除,判三司盐铁勾院,复修起居注。今参知政事唐公介,时为御史,以直言忤旨,贬春州别驾。廷臣无敢言者,公独论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复召用。

  皇?四年,迁起居舍人、知制诰,兼判流内铨。御史吕景初、吴中复、马遵坐论梁丞相适罢台职,除他官,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后屡有除授非当者,必皆封还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命特赐冠帔以宠之。至和元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

  三年,以枢密直学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几,复知泉州。公为政精明,而世闽人,知其风俗。至则礼其士之贤者,以劝学兴善,而变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时闽人多好学,而专用赋以应科举,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经术传授,学者常至数百人,公为亲至学舍执经讲问,为诸生率。延见处士陈烈,尊以师礼,而陈襄、郑穆方以德行著称乡里,公皆折节下之。闽俗重凶事,其奉浮图,会宾客,以尽力丰侈为孝,否则深自愧恨,为乡里羞。而奸民、游手、无赖子,幸而贪饮食,利钱财,来者无限极,往往至数百千人。至有亲亡,秘不举哭,必破产办具而后敢发丧者。有力者乘其急时,贱买其田宅,而贫者立券举债,终身困不能偿。公曰:“弊有大于此邪!”即下令禁止。至于巫觋主病蛊毒杀人之类,皆痛断绝之,然后择民之聪明者教以医药,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条其事,作五戒以教谕之。久之,闽人大便。公既去,闽人相率诣州,请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许谢,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

  嘉?五年,召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三司、开封,世称省、府,为难治而易以毁誉,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而败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师,谈笑无留事,尤喜破奸隐,吏不能欺。至商财利,则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给。下暨百司因习蠹弊,切磨划剔,久之,簿书纤悉纪纲条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后数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数大尝赍,及作永昭陵,皆猝办于县官经费外。公应烦,愈闲暇若有余,而人不知劳。

  遂拜三司使,居二岁,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学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忧。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六。

  蔡氏之谱,自晋从事中郎克以来,世有显闻,其后中衰,隐德不仕。公年十八,以农家子举进士,为开封第一,名动京师。后官于闽,典方州,领使一路,二亲尚皆无恙。闽人瞻望咨嗟,不荣公之贵,而荣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寿,年九十余,饮食起居康强如少者。岁时为寿,母子鬓发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闽人之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亲;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

  公于朋友重信义,闻其丧则不御酒肉,为位以哭,尽哀乃止。尝会饮会灵东园,坐客有射矢误伤人者,客遽指为公矢,京师喧然。事既闻,上以问公,公即再拜愧谢,终不自辩,退亦未尝以语人。

  公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工于书画,颇自惜,不妄为人书,故其残章断稿,人悉珍藏。而仁宗尤爱称之,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公书之。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

  公累官至礼部侍郎,既卒,翰林学士王?等十余人列言公贤,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识公,而闻其名久也,为之恻然,特赠吏部侍郎,官其子?为秘书省正字,孙传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监主簿,而优以赙恤。以?尚幼,命守吏助给其丧事。曾祖讳显皇,不仕。祖讳恭,赠工部员外郎。父讳?,赠刑部侍郎。母夫人卢氏,长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匀,将作监主簿;曰旬,大理评事,皆先公卒。幼子,?也。女三人,一适著作佐郎谢仲规,二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于莆田县某乡将军山。铭曰:

  谁谓闽远,而多奇产。产非物宝,惟士之贤。嶷嶷蔡公,其人杰然。奋躬当朝,谠言正色。出入左右,弥缝补益。间归于闽,有政在人。食不畏蛊,丧不忧贫。疾者有医,学者有师。问谁使然,孰不公思?有高其坟,有拱其木。凡闽之人,过者必肃。

  【集贤院学士刘公墓志铭〈熙宁二年〉】

  公讳敞,字仲原父,姓刘氏,世为吉州临江人。自其皇祖以尚书郎有声太宗时,遂为名家,其后多闻人,至公而益显。

  公举庆历六年进士,中甲科,以大理评事通判蔡州。丁外艰,服除,召试学士院,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判登闻鼓院、吏部南曹、尚书考功。于是夏英公既薨,天子赐谥曰“文正”。公曰:“此吾职也。”即上疏言:“谥者,有司之事也,且竦行不应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侵臣官。”疏凡三上,天子嘉其守,为更其谥曰“文庄”。公曰:“姑可以止矣。”权判三悟开拆司,又权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

  至和元年九月,召试,迁右正言、知制诰。宦者石全彬以劳迁宫苑使,领观察使,意不满,退而愠有言。居三日,正除观察使,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命遂止。

  二年八月,奉使契丹,公素知虏山川道里,虏人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公问曰:“自松亭趋柳河甚直而近,不数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盖虏人常故迂其路,欲以国地险远夸使者,且谓莫习其山川,不虞公之问也,相与惊顾羞愧,即吐其实,曰:“诚如公言。”时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虏人不识,以问。公曰:“此所谓?也。”为言其形状声音,皆是;虏人益叹服。

  三年,使还,以亲嫌求知扬州。岁余,迁起居舍人,徙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居数月,召还,纠察在京刑狱,修玉牒,知嘉?四年贡举,称为得人。是岁,天子卜以孟冬袷,既廷告,丞相用故事,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号。公上书言:“尊号,非古也。陛下自宝元之郊,止群臣毋得以请,迨今二十年无所加,天下皆知甚盛德,奈何一旦受虚名而损实美。”上曰:“我意亦谓当如此。”遂不允群臣请。而礼官前袷请礻付郭皇后于庙,自孝章以下四后在别庙者,请毋合食。事下议,议者纷然。公之议曰:“春秋之义,不薨于寝,不称夫人,而郭氏以废薨。按景?之诏,许复其号而不许其谥与礻付,谓宜如诏书。”又曰:“礼于袷,未毁庙之主皆合食,而无帝后之限,且祖宗以来用之。《传》曰‘祭从先祖,宜如故。’”于是皆如公言。

  公既骤屈廷臣之议,议者已多仄目;既而又论吕溱过轻而责重,与台谏异,由是言事者亟攻之。公知不容于时矣,会永兴阙守,因自请行,即拜翰林侍读学士,充永兴军路安抚使,兼知永兴军府事。长安多富人右族,豪猾难治,犹习故都时态。公方发大姓范伟事,狱未具而公召,由是狱屡变,连年,吏不能决。至其事闻,制取以付御史台,乃决,而卒如公所发也。

  公为三州,皆有善政。在扬州,夺发运使冒占雷塘田数百顷予民,民至今以为德。其治郓、永兴,皆承旱歉,所至必雨雪,蝗辄飞去,岁用丰稔,流亡来归,令行民信,盗贼禁止,至路不拾遗。

  公于学博,自六经、百氏、古今传记,下至天文、地理、卜医、数术、浮图、老庄之说,无所不通。其为文章,尤敏赡。尝直紫微阁,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公方将下直,为之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数千言,文辞典雅,各得其体。

  公知制诰七年,当以次迁翰林学士者数矣,久而不迁。及居永兴岁余,遂以疾闻。八年八月召还,判三班院、太常寺。公在朝廷,遇事多所建明,如古渭州可弃、孟阳河不可开、枢密使狄青宜罢以保全之之类,皆其语在士大夫间者。若其规切人主,直言逆耳,至于从容进见,开导聪明,贤否人物,其事不闻于外廷者,其补益尤多。故虽不合于世,而特被人主之知。方嘉?中,嫉者众而攻之急,其虽危而得无害者,仁宗深察其忠也。及侍英宗讲读,不专章句解诂,而指事据经,因以讽谏,每见听纳,故尤奇其材。已而复得惊眩疾,告满百日,求便郡。上曰:“如刘某者,岂易得也?”复赐以告。上每宴见诸学士,时时问公少间否,赐以新橙五十,劳其良苦。疾少间,复求外补,上怅然许之。出知卫州,未行,徙汝州。治平三年,召还,以疾不能朝,改集贤院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熙宁元年四月八日,卒于官舍,享年五十。

  呜呼!以先帝之知公,使其不病,其所以用之者,岂一翰林学士而止哉!方公以论事忤于时也,又有扌?为谤语以怒时相者。及归自雍,丞相韩公方欲还公学士,未及而公病,遂止于此,岂非其命也夫!

  公累官至始事中,阶朝散大夫,勋上轻车都尉,开国彭城爵公,邑户二千一百、实食者三百。曾祖讳?典,赠大理评事。祖讳式,尚书工部员外郎,赠户部尚书。考讳立之,尚书主客郎中,赠工部尚书。公再娶伦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前夫人先公早卒,后夫人以公贵,累封河南郡君。子男四人:长定国,郊社掌座,早卒;次奉世,大理寺丞;次当时,大理评事;次安上,太常寺太祝。女三人,长适大理评事韩宗直,二尚幼。公既卒,天子推恩录其两孙望、旦,一族子安世,皆试将作监主簿。

  公为人磊落明白,推诚自信,不为防虑,至其屡见侵害,皆置而不较,亦不介于胸中。居家不问有无,喜?宗族,既卒,家无余财。与其弟?友爱尤笃。有文集六十卷。其为《春秋》之说,曰《传》、曰《权衡》、曰《说例》、曰《文权》、曰《意林》,合四十一卷。又有《七经小传》五卷,《弟子记》五卷,而《七经小传》今盛行于学者。二年十月辛酉,其弟?与其子奉世等葬公于某所,以状来请铭。乃为之铭曰:

  呜呼!维仲原父,学强而博,识敏而明。坦其无疑一以诚,见利如畏义必争。触机履险危不倾,畜大不施夺其龄。惟其文章灿日星,虽欲有毁知莫能。维古圣贤皆后亨,有如不信考斯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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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居士集卷三十六
◎墓志七首碣一首
  【南阳县君谢氏墓志铭】

  庆历四年秋,予友宛陵梅圣俞来自吴兴,出其哭内之诗而悲曰:“吾妻谢氏亡矣。”丐我以铭而葬焉。予未暇作。居一岁中,书七八至,未尝不以谢氏铭为言,且曰:“吾妻故太子宾客讳涛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为时闻人,而世显荣。谢氏生于盛族,年二十以归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敛以嫁时之衣,甚矣,吾贫可知也!然谢氏怡然处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饮食器皿虽不及丰侈,而必精以旨;其衣无故新,而浣濯缝纫必洁以完;所至官舍虽庳陋,而庭宇洒扫必肃以严;其平居语言容止,必怡以和。吾穷于世久矣,其出而幸与贤士大夫游而乐,入则见吾妻之怡怡而忘其忧,使吾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尝与士大夫语,谢氏多从户屏窃听之,间则尽能商榷其人才能贤否及时事之得失,皆有条理。吾官吴兴,或自外醉而归,必问曰:‘今日孰与饮而乐乎?’闻其贤者也则悦,否则叹曰:‘君所交,皆一时贤隽,岂其屈己下之邪?惟以道德焉,故合者尤寡。今与是人饮而欢邪?’是岁南方旱,仰见飞蝗而叹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盗贼暴起于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为妇人,死而得君葬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贫而不困者,其性识明而知道理多此类。呜呼!其生也迫吾之贫,而殁也又无以厚焉,谓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为可贵,殁而得此,庶几以慰其魂,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请铭于子之勤也。”若此,予忍不铭?

  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阳县君。二男一女。以其年七月七日,卒于高邮。梅氏世葬宛陵,以贫不能归也,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润州之某乡某原。铭曰:

  高崖断谷兮,京口之原。山苍水深兮,土厚而坚。居之可乐兮,卜者曰然。骨肉虽土兮,魂气则天。何必故乡兮,然后为安。

  【万寿县君徐氏墓志铭〈庆历五年〉】

  河东都转运使、天章阁待制施君,卜以庆历五年三月某日,葬其夫人万寿县君于苏州吴县三让乡之陆公原,以来请铭。

  夫人姓徐氏,世家通州之静海。七岁丧其母,哀不自胜,泣曰:“母,女所恃以生者也。无母,其复能生?”因欲投水火,其父兄力止之。既长,事其继母,则以孝闻。年若干,归于施氏,逮事其姑,纫缝烹饪必以身,早暮寒暑饮食必以时。姑亡,哀毁得疾,逾年而后能起。生五男一女。男曰邈,举进士,某官,知开封府太康县;曰述、曰造,皆将作监主簿;曰迥、曰逊,尚幼。女曰锦娘。庆历三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于河东之官舍,享年四十有三。

  夫人之生也,事其继母及姑,皆称曰孝。及其殁也,其夫之称曰“吾妻助我而贤”,其子之幼者曰“吾母慈我”,其长者之称曰“吾母不以爱怠我,而以成人勖我,使我至于有立”,凡施氏外内婚姻宗族之称者曰“夫人遇我有礼而仁”,至于妾媵左右之称者亦曰“夫人于我仁而均”。呜呼,夫人之行至矣!其勤而有法,其施之各有宜,可谓贤也已。若夫男子见于外,其善恶功过,可举而书。至于妇德主内,自非死节徇难非常之事,则其幽闲淑女之行,孰得显然列而志之以示后?惟视其所称与其所思,则其贤可知矣。施君,名昌言。夫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以尚书都官员外郎致仕。夫生而其善可称,未若殁而遗思之深也。悲夫!铭曰:

  于惟夫人,东海之华。始来施氏,有此室家。为妇为母,勤孝劳劬。有女昔褓,今婉其裾。子绶煌煌,弟长相趋。夫爵之高,荣及亲疏。厥家已成,而独不居。千里之远,归魂东吴。铭以哀之,已矣呜呼。

  【长沙县君胡氏墓志铭】

  故太子中舍张君讳某之夫人,曰长沙县胡氏。胡氏世为某人。父讳震,官至刺史。夫人年二十七,以归中舍君。君时为融州司理参军,历潭州宁乡县尉、凤州两当、福州宁德二县令以卒。夫人之为妇也,以勤俭恭肃主张氏之祭馈,而睦其内外之宗姻。生子男二人,女一人。男曰大年、大有,皆举进士。大年今为郑州原武县令,大有秘书丞。女适邵阳县令钱奕。夫人之为也,以礼义慈严教育其子,故其男也有立而克嗣其世,女也适于人而宜人之家。为妇为母之道无不备,而成其夫之家,享其子之禄。以某年某月某日以疾卒,享年七十有五。又用其子之恩,追封长沙县君。呜呼!可谓荣矣。中舍君先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以葬于某州某县某乡。夫人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中舍君之墓。铭曰:

  妇德之备,功施也内。铭昭其幽,以法后世。

  【长寿县太君李氏墓志铭〈庆历八年〉】

  太中大夫、尚书屯田郎中、上柱国王公讳利之夫人,曰李氏。李氏世家湖南,其父讳昭文,官至国子博士,赠工部侍郎。夫人年二十二归于王氏,用夫封隆平县君,后以其子徙封长寿县太君。夫人为李氏女,事后母,以孝闻。及为王氏妇,逮事其舅姑,其舅姑尝称夫人以戒诸妇曰:“事我者当如此。”又以诫其诸女曰:“为人妇者当如此。”其为母也,有三男三女。及其老也,鼎为职方员外郎,震太子中舍,复太常博士,三子者皆有才行,而复尤好古有文,闻于当世。女皆有归。孙男六人:曰夷仲、曰虞仲、曰于仲、曰南仲、曰武仲、曰延仲。女五人,一亦归人矣,余尚幼。夫人享年八十有六,以庆历七年七月十日,终于京兆子复之官舍。用明年二月十七日,合葬于河南洛阳大樊原王公之墓。

  夫人于王氏,积行累功,其德备矣,不可以遍书。书其舅姑之所尝称者,以见其为妇之道;书其子之贤而有立,以见其为母之方;书其子孙之众,寿考之隆,以见其勤于其家至于有成,而终享其福之厚。呜呼!于夫人无不足矣,而其子若孙皆曰未也,谓必有以示永久而不殁,庶几以慰无穷之哀,乃来请铭以葬。其子之友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

  家成于勤,德隆以寿。归安其藏,以昌厥后。

  【广平郡太君张氏墓志铭〈嘉?元年〉】

  故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赠礼部尚书虢略杨公之夫人,曰广平郡太君张氏。其先青州人,后徙为开封人也。杨公讳大雅,以文行知名于时,号有清节。夫人佐公以勤俭治其家,教子弟,和宗族,皆有法。公以明道元年四月某日薨。后二十有四年,至和二年六月某日,夫人以疾卒于高邮。以嘉?元年十二月某日,葬于杭州钱塘县履泰乡湖西村灵隐山祖茔之西。

  夫人曾祖嗣,当五代之乱,不显。祖平,举三礼。太宗皇帝为晋王,署平押衙,为人刚果有智谋,以此尤见亲信,官至三司盐铁使。父从古,庄宅副使。景德中,以殿直从李继隆军击契丹,继隆战败,从古入见,陈继隆所以败之状,其言甚辩,称旨。会宜州蛮叛,乃以从古为供奉官,守宜州。从古招降叛蛮,秩满罢去,以内殿崇班冯励代之。蛮复叛,攻宜州,斩励而去,告边吏曰:“得张侯守宜州,我则听命。”即复遣从古守宜州,凡七年,蛮无事,徙知澧州。而宜州人陈进反攻岭南,驿召从古,以为巡抚副使,与贼战象州,斩首万余级。已破进,留宜州,以疾卒,宜人为立庙于州北韩婆岭。庆历中,蛮贼区希范攻宜、桂,转运使杜杞祷兵于庙下,更其名曰制胜岭,至今宜人祠之。

  盖杨氏自汉以来,世有令誉,迨公千余岁,常有显人。而张氏威烈,信于一方。杨氏以德,张氏以功,合二族之美,而夫人为淑女,为贤妇母,享年六十,以寿终。公先娶漳南县君张氏,生子二人:曰洎,虞部员外郎;曰浚,殿中丞。女三人,长适国子博士袁成师,次大理寺丞李严,次殿中丞温嗣良。夫人生子男四人:曰泳,大理寺丞;曰渐,奉礼郎;曰沆,太子中舍;曰氵风,卫尉寺丞。有女一人,归于修。女之适李氏者,今封武原县太君。余女及浚、泳、渐,皆先夫人而亡。孙男十四人。呜呼!惟德与功与贤,法皆宜铭。铭曰:

  有邑清河,遂开其邦。又徙南阳,皆以夫荣。后用子封,京兆广平。宜其夫子,有淑其声。子孙之思,考德有铭。

  【渤海县太君高氏墓碣〈嘉?元年〉】

  故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阳夏公之夫人,姓高氏,宣州宣城人也。父讳惠连,官至兵部郎中。母曰广陵县君句氏。阳夏公讳绛,姓谢氏。夫人有子曰景初、景温、景平、景回。女一早卒,次适上虞县令王存,次适大理寺丞李处厚,次若干人,未嫁。宝元二年,阳夏公卒于邓州,以某年八月某日,葬于某所。后若干年,夫人随其子某官于某州,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官舍,遂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公之墓。夫人初以夫封文安县君,后以其子封渤海县太君。

  谢氏世为名族,而阳夏公尤显闻于时。初,公与予俱官于洛阳,而公之父太子宾客讳涛尚无恙。其子景初、景温方为童儿,景平始生,二三女子皆幼。予日至其家,进拜宾客,见其鬓发垂白,衣冠肃洁,貌厚而气清,寿考君子也。退而与阳夏公游,见其年壮志盛,伟然方为一时名臣。而诸儿女子戏嬉尊席之间者,皆颖发而秀好。于是时,夫人以孝力事其舅为贤妇,以柔顺事其夫为贤妻,以恭俭均一教育其子为贤母。后二三年,宾客薨于京师。又五六年,阳夏公卒于邓。又十余年,景初、景温、景平皆以进士及第,景初为某官,景温某官,景平某官。夫人于其舅与夫,为妇之礼备;于其子,立家之道成。享年若干以卒。呜呼!予始铭宾客,又铭阳夏公,今又书夫人之事于碣,殆见谢氏更一世矣。其为之书也,宜得其详。

  【北海郡君王氏墓志铭〈嘉?五年〉】

  太常丞致仕吴君之夫人,曰北海郡君王氏,潍州北海人也。皇考讳汀,举明经不中,后为本州助教。夫人二十三,归于吴氏。天圣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七。

  夫人为人,孝顺勤俭。自其幼时,凡于女事,其保傅皆曰“教而不劳”;组纟川织纟任,其诸女皆曰“巧莫可及”。其归于吴氏也,其母曰“自吾女适人,吾之内事无所助”;而吴氏之姑曰“自吾得此妇,吾之内事不失时”。及其卒也,太常君曰“举吾里中有贤女者,莫如王氏”,于是娶其女弟以为继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吴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至今而不敢失。

  夫人有贤子曰奎,字长文,初举明经,为殿中丞,后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今为翰林学士、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失人初用子恩,追封福寿县君。其后长文贵显,以夫人为请,天子曰:“近臣,吾所宠也,有请其可不从?”乃特追封夫人为北海郡君。长文号泣顿首曰:“臣奎不幸,窃享厚禄,不得及其母,而天子宠臣以此,俾以报其亲,臣奎其何以报!”当是时,朝廷之士大夫,吴氏之乡党邻里,皆咨嗟叹息曰:“吴氏有子矣。”嘉?四年冬,长文请告于朝,将以明年正月丁酉,葬夫人于郓州之鱼山。夫人生三男,曰奎、奄、胃。今夫人生一男,曰参。女三人。孙男女九人。曾孙女二人。铭曰:

  奎显矣,奄早亡,胃与参,仕方强。以一子,荣一乡。生虽不及殁有光,孙曾多有后愈昌。

  【长安郡太君卢氏墓志铭〈治平四年〉】

  长安郡太君卢氏,尚书刑部侍郎蔡公讳?之夫人,端明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襄之母也。以治平三年十月某日,卒于杭州之官舍,享年九十有二。呜呼!可以为寿矣。夫寿者,《洪范》所谓五福也。福者,百顺之名也。故离之虽为五,必合而不阙其一,然后为福之备也。盖五者,其一在人曰德,而其四在天,必有其一于己,然后能致其四。而有诸己者,或厚或薄,故其所致,亦有备有不备焉。夫老而贫且病者,是人之所哀,非福也。寿且富康,而无德以将之,谓之贼与不仁,非福也。三者具而又有德,而死非其命者,谓之不幸,非福也。故曰必不阙其一,然后为福之备者,惟夫人有之。

  夫人在父母家,奉其亲以孝。其归于蔡氏也,其舅姑老,事之如其亲,其归宁于父母也,能使其舅姑不见三日必涕泣而思。其事长慈幼,既俭且勤,久而宗族和,乡党化。其亡也,柩自余杭至,里闾、亲戚哭之,往往有过乎哀者,问之,皆曰夫人于我有德,而人人各有述焉。呜呼,可谓贤也已!

  夫人生四子,其三皆早卒。而端明君,第二子也,独显赫为时名臣,自为谏官、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三司使,间出知泉、福二州,福建路转运使,出入清要,光华宠荣,以为其亲之养。而夫人享此者,盖三十有六年。端明君已显贵,天子嘉之,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于是有冠帔之锡。

  夫人平生少疾病,虽老而耳目聪明,食生饮寒如壮者。晚从端明君于杭州,极东南富丽海陆之珍奇以为娱乐之奉,而奄然以其寿终。其于五福,可谓不阙一矣。

  方夫人之盛时,凡为人子者举觞寿其亲,莫不以夫人为祝;而不幸荣不及养者,必仰天怨吁,谓薄厚不均,以不得如夫人为恨。盖不知夫有诸己者厚,故能致其福之备也。

  夫人,泉州惠安人也。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皆不仕。其三子:早卒者曰丕,不及仕;曰高,太康县主簿;曰?,福州司户参军。女二人,皆适士族。孙六人。曾孙三十余人。呜呼,盛矣!蔡氏之后,其又将大兴乎!铭者,所以昭德而示后也。于是端明君之友人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

  维治平四年十有一月某日,孤子襄礻付其母夫人卢氏于先君之墓。其县仙游,其里慈孝,其冈半井。其固其安,其千万年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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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七·居士集卷三十七
◎墓志一十七首〈宗室〉
  【皇从侄卫州防御使遂国公墓志铭〈嘉?五年〉】

  惟遂昭裕公宗颜,字希圣,太宗皇帝之曾孙,潞恭宪王元佐之孙,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郇国公允成之长子。初除西头供奉官,历内殿崇班,礼宾、崇仪副使,六宅使,改左屯卫大将军、封州刺史,迁左金吾卫大将军、领复州团练使,左卫大将军、领郢州防御使,拜卫州防御使。

  公好学,通王氏《易》,喜为诗,藏书数万卷。性聪敏多能,至于琴奕之艺,佛老之说,所学必通。履行修谨,未尝有过失。每燕见,侍上读《易》赋诗,数赐器币,诏书褒美。尝召宴太清楼,赋《裸玉》诗,为诸皇子第一,上尤嘉尝,赐缯彩二百段。有诗集十卷。至和二年九月壬戌,以疾薨,享年四十有八。初其疾也,上遣中贵人押国医治之。既薨,辍视朝一日,敕有司具驾,将视其丧,以雨不克。遣中贵人厚加赙恤,乃赠昭信军节度使,太常考行,谥曰昭裕,权厝于东法济寺。夫人太原郡君郭氏,燕王从义之裔孙。子男三人:长曰仲连,右千牛卫将军;次曰仲丹、仲筠,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女四人:长适左侍禁潘若旦,今亡;次适内殿承制、阁门祗候郭士选;次二亡。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学而通,行益修。中充实,外誉优。见于言,帝所褒。虽不克施于事,斯可以铭诸幽。

  【皇从侄筠州团练使安陆侯墓志铭〈嘉?五年〉】

  安陆侯宗讷,字行敏,太宗皇帝之曾孙,潞恭宪王元佐之孙,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郇国公允成之第二子。初除西头供奉官,历内殿崇班承制,改右千牛卫将军、领茂州刺史。天子祀明堂,推恩,迁领筠州团练使。至和元年八月癸卯,以疾卒,享年四十有六。天子哀恤,赠安州观察使,追封安陆侯,权厝于荐严佛寺。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夫人长乐郡君贾氏。子男五人,其二早卒,次仲缄右千牛卫将军,二人尚幼未名。女八人:长适右侍禁尉世庸;再适右侍禁郭昭简,今亡;次适右班殿直刘起;次适陈敦,今亡;次适王整;次适董昭逊;次适张经,今亡;次适程翼,皆右班殿直。最幼入太和宫为道士。惟侯学知为诗,好义喜施。性端谨,能修容止,进退有法,未尝少懈。铭曰:

  思无邪,容则庄。蔚然有仪人所望,学而不止久愈彰。铭昭厥美示不忘。

  【皇从孙右领军卫大将军博平侯墓志铭〈嘉?五年〉】

  惟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之曾孙,右屯卫大将军、昌州团练使、赠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第二子,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右领军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轻车都尉、天水郡开国侯世融,字仲源。幼好学,不骄富贵,以清节自励。尊重师友,执经问道无倦色。尝自铭其器物,起居饮食视之。喜为诗,工书,亦通浮屠说。平居一室萧然,终日无所营欲。世咸知其贤。初为殿直,历左、右侍禁,改太子右卫率府率,迁右领军卫将军。天子祀明堂,推恩,为本卫大将军。当宝元、康定间,赵元昊叛,西边用兵,侯率宗室七人诣阙,自言愿效用,上深嘉奖。至和二年七月癸未,得疾,神色怡然,与诸昆弟谈论不辍,是日卒,享年四十。赠博州防御使,追封博平侯。天子悲思不已,为飞白字六,曰“世融好学忠孝”以褒之。夫人,金城县君王氏。子男七人,五早亡。在者二人:曰令晏,右千牛卫将军;令箴,太子右监门率府率。女二人,长适右班殿直王戡,次早卒。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某所。铭曰:

  富贵不动其心,生死不渝其色。惟性之安,惟学之力。孰云不寿?永昭阙德。

  【皇从侄康州刺史高密侯墓志铭〈嘉?五年〉】

  惟高密侯宗师,字靖之,太宗皇帝之曾孙,润恭靖王元份之孙,濮王允让之第七子。明道元年,为右侍禁,迁左侍禁,改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累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行太子左清道率府率,兼侍御史,骑都尉,封天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居三岁,迁右监门卫将军,兼御史大夫,转勋上骑都尉,进爵子,加食邑三百户。天子祀明堂,推恩,迁右领军卫大将军,转勋轻车都尉,进爵伯,加食邑三百户。天子有事于南郊,推恩,转勋上轻车都尉,进爵侯,加户四百。至和元年五月,领康州刺史。嘉?元年十月甲子,暴疾薨于家,享年二十有九。赠密州观察使,追封高密侯。惟侯沈静寡言,宽仁好学,未尝有过失。夫人,濮阳郡君吴氏。生男一人,仲廪,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女三人,尚幼。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好仁而静,敏学而明。虽不永年,而垂令名。卜安于此,其固其宁。

  【皇从侄右监门卫将军广平侯墓志铭〈嘉?五年〉】

  广平侯宗沔,字上善,太宗皇帝之曾孙,润恭靖王元份之孙,濮王允让之第二十子。初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行太子左监门率府率,兼监察御史,武骑尉,迁太子左清道率府率,兼侍御史,转勋上骑都尉。天子祀明堂,推恩,迁左监门卫将军,转勋轻车都尉。天子有事于南郊,推恩,转上轻车都尉,天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明年二月甲辰,以疾卒,享年二十。赠?州防御使,追封广平侯,权厝于承天佛寺。惟侯为人明敏好学,能为文辞。娶高氏,封仁寿县君。子男二人,仲足、仲霄,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性之明,学有方。寿不隆,永以藏。

  【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墓志铭〈嘉?五年〉】

  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德昭之曾孙,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子,曰右监门卫将军、赠右武卫大将军世衡,字夏卿。母曰平原郡夫人米氏。世衡生早孤,而平原夫人教之以学。性沈敏,自为童儿,不好弄。既长,好学问,通《周易》、《孟子》,喜为诗,暇则学射法而已。在诸昆弟为最幼,而尤以孝悌见称。初补殿直,改太子右卫副率。天子祀明堂,推恩,拜右监门卫将军,累迁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柱国,天水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嘉?四年六月丙寅,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一。娶王氏,太原县君。子男二人,令展、令持,皆率府副率,早卒。女一人,尚幼。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学问以为文,孝悌以为本。其华已荣,而实斯殒。铭以藏之,以昭其韫。

  【皇从孙右屯卫大将军武当侯墓志铭〈嘉?五年〉】

  惟武当侯世宣,吴懿王德昭之曾孙,彰国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韩国公从蔼之子。母曰太宁郡君慕容氏。惟侯生于富贵,而不习为骄侈。少好学,喜购古书奇字。遇人卑恭,事亲孝悌。累官至左屯卫大将军。嘉?三年五月己卯,以疾卒,享年三十有六。初娶天水县君王氏,再娶金城县君张氏。子男六人:长曰令铎,左千牛卫将军;次曰令进、令祷、令?,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其二幼,未名。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以天水县君礻付焉。铭曰:

  孝行之本,谦德之躬。寿胡不隆??此幽宫。

  【安陆侯夫人长乐郡君贾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贾氏。曾祖廷瑰,累赠左神武大将军。祖官至四方馆使、昭州团练使。父德滋,前左班殿直。夫人以选归于安陆侯宗讷。至和元年五月乙卯,以疾卒,享年三十有六,权厝于荐严佛寺。以嘉?五年十月乙酉,礻付安陆侯以葬。铭曰:

  配德惟谐,卜藏斯吉。其固其安,于此幽室。

  【雍国太夫人冯氏墓志铭〈嘉?五年〉】

  雍国太夫人冯氏者,皇兄右千牛卫大将军、赠永清军节度观察留后、临汝侯惟和之夫人,襄州观察使襄阳侯从诲、宁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宣城公从审之母。曾祖晖,静难军节度使、卫王。祖继业,定国军节度使、赠中书令。父讷,西上阁门使。冯氏自卫王,仍世守西边,有功,载国史。夫人生将家,孝谨柔明,动不逾礼,以世族选为临汝侯之配。居十有二年,而临汝侯卒,夫人居丧哀毁。真宗嘉其行,特封谭国夫人以褒宠之。夫人益自励,衣服饮食务为俭薄,居处严洁,未尝下堂,虽家人亦罕得见。喜诵浮屠书。皇?五年正月癸亥,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七,追封雍国太夫人。子男二人,从诲、从审也。女五人:长适东头供奉官宋宗颜;次早亡;次以疾废,为比丘尼;次适供备库使姚宗望;次适西头供奉官宋从政。孙男十一人:世远、世仪,皆大将军;世英、世坚、世及、世开、世卿、世肱,皆卫将军;世?、世总、世仍,皆太子率府率。重孙九人:令驵、令晃,皆率府率;令戈、令甲、令绩、令课、令浮、令收、令佥,皆副率。以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临汝侯之墓。铭曰:

  世高勋,选贤配。进国爵,褒行懿。加大名,由子贵。寿考隆,铭不坠。

  【东莱侯夫人平原郡夫人米氏墓志铭〈嘉?五年〉】

  皇从侄故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夫人,曰平原郡夫人米氏,赠太子太师承德之曾孙,横海军节度使信之孙,内殿崇班、阁门祗候继丰之女。夫人年十七选配东莱侯,累封平阳郡君。子男六人:长曰世安,赠左骁卫大将军次曰世融,赠博州防御使、追封博平侯;次曰世昌,右屯卫大将军;次曰世规,右监门卫将军;次曰世猷,太子右监门率府率,早亡;次曰世衡,赠左武卫大将军。女三人,长适左侍禁刘希正,次适内殿承制王说,次适右侍禁陈宗诲。孙男十二人,皆诸卫将军。夫人将家子,有贤行。东莱之亡,诸孤尚幼,夫人治家训子,皆有法,皇?元年二月癸酉,以疾卒,享年五十有一,追封平原郡夫人,权厝于奉先佛寺。以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东莱侯之墓。铭曰:

  门以勋高,配以贤求。抚孤教善,内德以优。永扬其懿,以?诸幽。

  【韩国公夫人太宁郡君慕容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慕容氏,赠太保章之曾孙,赠中书令,河南郡王延钊之孙,太子率府率德正之女。河南王有功于国,为时名臣,夫人以贤女选为韩国公从蔼之配。韩公,彰化军节度使舒公之子,事其亲以孝。而夫人承其夫以顺,事其舅姑以礼,下其妾媵以仁,抚其子无嫡庶以均。故其内外宗姻,莫不称其能。封太宁郡君。至和元年正月戊寅,以疾卒,享年五十有六。子男十人:长曰世丰,赠右骁卫大将军;次曰世宣,赠均州防御使;次曰世准,世雄、世本、世纲,皆诸卫将军;次曰世岳、世瓞、世庸,皆太子率府副率。女三人,长适高允怀,次适张承训,次适郑偃,皆右侍禁。余皆幼。以嘉?五年十月乙酉,举夫人之丧,合葬于韩公之墓。铭曰:

  承夫以顺,为妇以勤。逮下以恩,爱子以均。以成厥家,以播其芬。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李氏墓志铭〈嘉?五年〉】

  惟右监门卫将军世坚之配曰李氏,天雄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侍中、赠中书令、陇西郡王继勋之曾孙,崇仪副使守微之孙,东头供奉官舜举之女。惟李氏世为将家,功在国史,余烈遗德,是生贤女。夫人年十有五,以选配世坚。惟孝与顺,以事其亲,以佐其夫;惟礼与义,以正其躬,以全其节。归于世坚也,凡若干年而世坚卒,无子。夫人自誓不嫁,宗族敦迫,其守益坚,凡七年,当皇?五年六月庚辰,以疾卒于寝,享年二十有三。以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世坚之墓。铭曰:

  妇德之休,惟先顺柔。及其大节,有不可夺。刻铭幽阴,以永芳烈。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金堂县君钱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钱氏,余杭人也。曾祖吴越忠懿王ㄈ,祖卫州防御使惟渲,父文思副使象舆。钱氏自五代以来,尊中国,效臣顺,世称其忠。子孙蕃昌,至今不衰。夫人生于盛族,孝谨勤俭,性巧慧,喜字书。年十有四以选为右监门卫将军世准之配,封金堂县君。嘉?二年九月庚子,以疾卒,享年二十有八。子男二人:令犭瞿、令ピ,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亡。女三人,皆尚幼。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生宜其室,殁安其藏。铭昭其昧,以永不忘。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武昌县君郭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郭氏。曾祖恕,右千牛卫将军;祖遵式,洛苑使;父昭晦,左侍禁。夫人聪明孝谨,能读书史,善书画,喜浮图之说。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覃,封武昌县君。子男四人,长曰令辟,太子右内率府副率,余皆幼,未赐名。夫人以嘉?二年十一月丁未,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三,权厝于奉先佛寺。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行之修,学以明。德施于内,铭告诸冥。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东阳县君郑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郑氏。曾祖诚,赠定国军节度使;祖崇勋,赠左屯卫将军;父从范,内殿崇班。夫人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智,封东阳县君。生子男三人:长曰令唐,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次未名,卒;次令祈,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夫人为人孝谨节俭,喜诵浮图书。至和元年八月戊戌,以疾卒,享年十有九。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俭以行其躬,孝以事其亲,以是贻其子孙。

  【右屯卫将军夫人永安县君慕容氏墓志铭〈嘉?五年〉】

  永安县君慕容氏者,皇从孙赠右屯卫大将军仲謇之配也。曾祖隐,赠左千牛卫大将军;祖兴,虢州团练使;父守恩,左班殿直。年十七,选为屯卫之配。有子二人:长曰士洁,太子右监门卫率府率,早卒;次士?,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女一人,尚幼。夫人以嘉?三年三月丙戌以疾卒,享年二十有五。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仲謇之墓。铭曰:

  选以贤配,封以夫贵,殁而从之安此位。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周氏墓志铭〈嘉?五年〉】

  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哲之夫人,曰永安县君周氏。曾祖景,右领军卫上将军,累赠尚书令;祖莹,天平军节度使,宣徽南院使;父普,西染院使。夫人以庆历五年选为监门之配,勤孝柔仁,克有妇道。生一男,曰太子右内率府率令儇。女三人,皆幼。夫人以嘉?二年二月庚午以疾卒,享年二十有九。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之原。铭曰:

  山川既佳,日月惟吉。惟永其安,其藏其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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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八·居士集卷三十八
◎行状二首
  【尚书户部侍郎赠兵部尚书蔡公行状〈宝元二年〉】

  公讳齐,字子思。其先洛阳人,皇祖以下始著籍于胶东。公幼依外舅刘氏,能自力为学,初作诗已有动人语。今相国李公见之大惊,谓公之皇考曰:“儿有大志,宜善视之。”州举进士第一,以书荐其里人史防,而居其次。祥符八年,真宗皇帝采贾谊置器之说,试礼部所奏士,读至公赋,有安天下意,叹曰:“此宰相器也。”凡贡士当赠第者,考定,必召其高第数人并见,又参择其材质可者,然后赐第一。及公召见,衣冠伟然,进对有法,天子为无能过者,亟以第一赐之。

  初拜将仕郎、将作监丞,通判兖州。太守王臻治政严急,喜以察尽为明。公务为裁损,济之以宽,狱讼为之不冤。逾年,通判潍州。民有告某氏刻伪税印为奸利者,已逾十年,踪迹连蔓,至数百人。公叹曰:“尽利于民,民无所逃,此所谓法出而奸生者邪?是为政者之过也。”为缓其狱,得减死者十余人,余皆释而不问。潍人皆曰:公德于我,使我自新为善人。由是风化大行。

  天禧二年,还京师,当召试。时大臣有用事者,意不悦公。居数月,不得召。久而天子记其姓名,趣使召试,拜著作佐郎,直集贤院,阶再加为宣德郎,勋骑都尉,主判三司开拆司,赐绯衣银鱼,迁右正言,阶朝奉郎,勋上骑都尉。

  今天子即位,迁右司谏。真宗新弃天下,天子谅阴不言。丁晋公用事专权,欲邀致公,许以知制诰,公拒不往,益坚。已而寇莱公、王文康公皆以不附己连黜。公归叹曰:“吾受先帝之知而至于此,岂宜为权臣所胁?得罪,非吾惧也。”既而晋公败,士尝为其用者皆恐惧,独公终无所屈。未几,同修起居注,又拜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判流内铨,赐服金紫,改三司户部、度支二副使,转勋轻车都尉,借给事中,奉使契丹。天圣八年,拜起居舍人、知制诰、同知审官院、会灵宫判官,充翰林学士,加侍读学士,赐爵汝南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

  太后修景德寺成,诏公为记。而宦者罗崇勋主营寺事,使人阴谓公曰:“善为记,当得参知政事。”公故迟之,颇久,使者数趣,终不以进。崇勋怒,谗之太后,迁礼部郎中,改龙图阁直学士,出为西京留守。是时鲁肃简公方参知政事,争之太后前,卒不能留。

  以亲便,求改密州。遭岁旱,除其公田之租数千石,又请悉除京东民租,弛其盐禁,使民得贾海易食以救其饥。东人至今赖之,皆曰:“使吾人百万口活而不饥者,蔡公也。”徙南京留守,进爵侯,增邑户五百为一千,阶朝散大夫。

  召还,拜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判吏部流内铨,迁给事中,勋护军,增邑五百为千五百户。庄献明肃皇太后崩,议尊杨太妃为太后,垂帘听政。议决,召百官贺。公曰:“天子明圣,奉太后十余年,今始躬亲万事,以慰天下之心,岂宜女后相继称制?且自古无有。”固止不追班。太妃卒不预政,止称太后于宫中。

  复为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使。京师有指荆王为飞语者,内侍省得三司小吏,鞫之,连及数百人。上闻之大怒,诏公穷治,迹其所来。无端,而上督责愈急,有司不知所为,京师为之恐动。公以谓缪妄之说起于小人,不足穷治,且无以慰安荆王危疑之心,奏疏论之,一夕三上。上大悟,乃可其奏,止笞数人而已,中外之情乃安。

  拜枢密副使,进爵公,增邑户五百为二千。南海蛮酋虐其部人,部人款宜州自归者八百余人。议者以为叛蛮不可纳,宜还其部。公独以为蛮去残酷而归有德,且以求生,宜纳之荆湖,赐以闲田,使自营。今纵却之,必不复还其部,苟散入山谷,当为后患。争之不能得。其后数年,蛮果为乱,杀将吏十余人,宜、桂以西皆警,朝廷颇以为忧。

  景?元年,迁礼部侍郎,参知政事。二年,赐号推忠佐理功臣,进阶正奉大夫,勋柱国。郭皇后废,京师富人陈氏女有色,选入宫为后。公争之,以为不可,自辰至巳,辩论不已。上意稍悟,遂还其家。河决横垅,改而北流,议者以为当塞。公曰:“水性下,而河北地卑,顺其所趣以导之,可无澶、滑壅溃之患,而贝、博数州得在河南,于国家便,但理堤护魏州而已。”从之,澶、滑果无患。契丹祭天于幽州,以兵屯界上,界上惊骚。议者欲发大军以备边、公独料其必不动,后卒无事。

  公在大位,临事不回,无所牵畏,而恭谨谦退,未尝自伐,天下推之为正人,?绅之士倚以为朝廷重。三年,频表求解职,不许。明年,遂罢,以户部侍郎归班,改赐推诚保德功臣,勋上柱国。久之,出知颍州。宝元二年四月四日,以疾卒于官。公在颍州,闻西方用兵,恻然有忧国心,自以待罪外邦,不得尽其所怀,使其弟禀言西事甚详。公之卒,故吏朱き至颍,颍之吏民见き,泣于马前,指公尝所更历施为,曰:“此公之迹也。其为政有仁恩,所至如此。平生喜荐士,如杨偕、郭劝、刘随、庞籍、段少连,比比为当世名臣。

  公为人神色明秀,须眉如画。精学博闻,宽大沉默,一言之出,终身可复。其莅官行己出处始终之大节,可考不诬如此。谨按赠兵部尚书,于令为三品。其法当谥,敢告有司。谨状。

  【司封员外郎许公行状〈宝元二年〉】

  君讳逖,字景山,世家歙州。少仕伪唐,为监察御史。李氏国除,以族北迁。献其文若干篇,得召试,为汲县尉冠氏主簿。凡主簿二岁,县民七百人诣京师,愿得君为令。迁秘书省校书郎、知县事,数上书论北迁事,是时赵普为相,四方奏疏不可其意者悉投二瓮中,瓮满辄出而焚之,未尝有所肯可,独称君为能,曰:“其言与我多合。

  又二岁,徙江华令,未行,转运使樊知古荐其材,拜太仆寺丞,磨勘钱帛粮草,监永城和籴,知海陵监。三岁,用监最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监泗州排岸司,迁赞善大夫,监永兴军榷货务,迁太常丞、知鼎州。州杂蛮?,喜以攻劫为生,少年百余人私自署为名号,常伺夜出掠居人,居人恶之,莫敢指。君至而叹曰:“夫政,民之庇也。威不先去其恶,则惠亦不能及人。”君政既行,盗皆亡入他境,约君去乃还。迁国子博士,奉使两浙、江南,言茶盐利害,省州县之役,皆称旨。

  出知兴元府,大修山河堰。堰水旧溉民田四万余顷,世传汉萧何所为。君行坏堰,顾其属曰:“ガ侯方佐汉取天下,乃暇为此以溉其农,古之圣贤,有以利人无不为也,今吾岂宜惮一时之劳,而废古人万世之利?”乃率工徒躬治木石,石坠,伤其左足,君益不懈。堰成,岁谷大丰,得嘉禾十二茎以献。

  迁尚书主客员外郎、京西转运使,徙荆湖南路。荆湖南接溪洞诸蛮,岁出为州县患。君曰:“鸟兽可驯,况蛮亦人乎!”乃召其酋豪,谕以祸福,诸蛮皆以君言为可信。讫三岁,不以蛮事闻朝廷。君罢来朝,真宗面称其能。会有司言荆南久不治,真宗拜君度支员外郎、知府事。荆南钤辖北路兵马,于荆湖为大府,故常用重人,至君特选以材,用员外郎自君而始。

  明年,选司封员外郎,赐金紫,徙知扬州。州居南方之会,世之仕宦于南,与其死而无归者,皆寓其家于扬州。故其子弟杂居民间,往往倚权贵,恃法得赎,出入里巷为不法,至或破亡其家。君捕其甚者笞之,曰:“此非吏法,乃吾代汝父史教也。”子弟羞愧自悔,稍就学问为善人,风俗大化。岁满,在道得疾,卒于高邮。

  君少孤,事其母兄,以孝谨闻。常戒其妻事嫂如姑,而未尝敢先其兄食,衣虽弊,兄不易衣,不敢易。

  初,违命侯遣其弟朝京师,君之故友全惟岳当从,以其家属托君。惟岳果留不返,君善抚其家,为嫁其女数人。李氏国亡,君载其家北归京师,以还惟岳。

  历官四十年,不问家事。好学,尤喜孙、吴兵法。初在伪唐,数上书言事,得校书郎,遂迁御史。王师围金陵,李氏大将李雄拥兵数万留上江,阴持两端。李氏患之,以谓非君不能召雄。君走上江,以语动雄,雄即听命。已而李氏以蜡书止雄于溧水,君曰:“此非栅兵之地,留之必败。”乃戒雄曰:“兵来,慎无动,待我一夕,吾当入白,可与公兵俱入城。”君去,王师挑之,辄出战,果败死。君至,收其余卒千人而去。

  君少慷慨,卒能自立于时。其孝谨闻于其族,其信义著于其友,其材能称于其官,是皆可书以传。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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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居士集卷三十九
◎记十首〈附一首〉
  【泗州先春亭记〈景?三年〉】

  景?二年秋,清河张侯以殿中丞来守泗上,既至,问民之所素病而治其尤暴者。曰:“暴莫大于淮。”越明年春,作城之外堤,因其旧而广之,度为万有九千二百尺,用人之力八万五千。泗之民曰:“此吾利也,而大役焉。然人力出于州兵,而石出乎南山,作大役而民不知,是为政者之私我也。不出一力而享大利,不可。”相与出米一千三百石,以食役者。堤成,高三十三尺,土实石坚,捍暴备灾可久而不坏。既曰:“泗,四达之州也,宾客之至者有礼。”于是因前蒋侯堂之亭新之,为劳饯之所,曰思邵亭,且推其美于前人,而志邦人之思也。又曰:“泗,天下之水会也,岁漕必廪于此。”于是治常丰苍西门二夹室,一以视出纳,曰某亭;一以为舟者之寓舍,曰通漕亭。然后曰:“吾亦有所休乎”。乃筑州署之东城上为先春亭,以临淮水而望西山。

  是岁秋,予贬夷陵,过泗上,于是知张侯之善为政也。昔周单子聘楚而过陈,见其道秽,而川泽不陂梁,客至不授馆,羁旅无所寓,遂知其必亡。盖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为政之法,而《周官》尤谨著之以为御备。今张侯之作也,先民之备灾,而及于宾客往来,然后思自休焉,故曰善为政也。

  先时,岁大水,州岁溺,前司封员外郎张侯夏守是州,筑堤以御之,今所谓因其旧者是也。是役也,堤为大,故予记其大者详焉。

  【夷陵县至喜堂记〈景?三年〉】

  峡州治夷陵,地滨大江,虽有椒。漆、纸以通商贾,而民俗俭陋,常自足,无所仰于四方。贩夫所售不过?肃鱼腐鲍,民所嗜而已,富商大贾皆无为而至。地僻而贫,故夷陵为下县,而峡为小州。州居无郭郛,通衢不能容车马,市无百货之列,而鲍鱼之肆不可入,虽邦君之过市,必常下乘,掩鼻以疾趋。而民之列处,灶、廪、?、井无异位,一室之间上父子而下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岁常火灾,而俗信鬼神,其相传曰作瓦屋者不利。夷陵者,楚之西境,昔《春秋》书荆以狄之,而诗人亦曰蛮荆,岂其陋俗自古然欤?

  景?二年,尚书驾部员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树木,增城栅,甓南北之街,作市门市区。又教民为瓦屋,别灶廪,异人畜,以变其俗。既又命夷陵令刘光裔治其县,起敕书楼,饰厅事,新吏舍。三年夏,县功毕。

  某有罪来是邦,朱公与某有旧,且哀其以罪而来,为至县舍,择其厅事之东以作斯堂,度为疏?高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与宾客偕至而落之。夫罪戾之人,宜弃恶地,处穷险,使其憔翠忧思,而知自悔咎。今乃赖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顽然使忘其有罪之忧,是皆异其所以来之意。

  然夷陵之僻,陆走荆门、襄阳至京师,二十有八驿;水道大江、绝淮抵汴东水门,五千五百有九十里。故为吏者多不欲远来,而居者往往不得代,至岁满,或自罢去。然不知夷陵风俗朴野,少盗争,而令之日食有稻与鱼,又有橘、柚、茶、笋四时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缮完,无不可爱。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忧,而凡为吏者,莫不始来而不乐,既至而后喜也。作《至喜堂记》,藏其壁。

  夫令虽卑而有土与民,宜志其风俗变化之善恶,使后来者有考焉尔。

  【峡州至喜亭记〈景?四年〉】

  蜀于五代为僭国,以险为虞,以富自足,舟车之迹不通乎中国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后蜀之丝?织文之富,衣被于天下,而贡输商旅之往来者,陆辇秦、凤、水道岷江,不绝于万里之外。

  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为荆江,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旅。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一失毫厘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师而移用乎诸州者,皆陆出,而其羡余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弃之然,其为险且不测如此。夷陵为州,当峡口,江出峡始温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沥酒再拜相贺,以为更生。

  尚书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为舟者之停留也。且志夫天下之大险,至此而始平夷,以为行人之喜幸。夷陵固为下州,廪与俸皆薄,而僻且远,虽有善政,不足为名誉以资进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忧患而就乐易,《诗》所谓“恺悌君子”者矣。自公之来,岁数大丰,因民之余,然后有作,惠于往来,以馆以劳,动不违时,而人有赖,是皆宜书。故凡公之佐吏,因相与谋,而属笔于修焉。

  【襄州谷城县夫子庙碑记〈宝元元年〉】

  释奠、释菜、祭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贽,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行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略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遍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记》曰:“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凡有国,各自祭其先圣先师,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鲁之孔子。其国之无焉者,则必合于邻国而祭之。然自孔子殁,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学校废久矣,学者莫知所师,又取孔子门人之高弟曰颜回者而配焉,以为先师。隋、唐之际,天下州县皆立学,置学官、生员,而释奠之礼遂以著令。其后州县学废,而释奠之礼,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废。学废矣,无所从祭,则皆庙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殁,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得位,而殁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谬论者欤!祭之礼,以迎尸、酌鬯为盛。释奠、荐馔,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乐舞、授器之礼,今又废,则于其略者又不备焉。然古之所谓吉凶、乡射、宾燕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又多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殆焉,因以为古礼不足复用,可胜叹哉!

  大宋之兴,于今八十年,天下无事,方修礼乐,崇儒术,以文太平之功。以谓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圣之号以褒崇之,讲正其礼,下于州县。而吏或不能喻上之意,凡有司簿书之所不责者,谓之不急,非师古好学者莫肯尽心焉。谷城令狄君栗,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其正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尊爵、?簋凡若干,以与其邑人行事。谷城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载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讠思讠思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

  【御书阁记〈庆历二年〉】

  醴陵县东二十里,有宫曰登真,其前有山,世传仙人王乔炼药于此。唐开元间,神仙道家之说兴,天子为书六大字,赐而揭焉。太宗皇帝时,诏求天下前世名山异迹,而尤好书法,闻登真有开元时所赐字,甚奇,乃取至京师阅焉,已而还之,又赐御书飞白字使藏焉。其后登真大火,独飞白书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复宫之旧,建楼若干尺以藏赐书。予之故人处士任君为予言其事,来乞文以志,凡十余请而不懈。予所领职方,悉掌天下图书,考图验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谓登真者,其说皆然,乃为之记。

  夫老与佛之学,皆行于世久矣,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于世。二家之说,皆见斥于吾儒,宜其合势并力以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岂其死生性命所持之说相?而然邪?故其代为兴衰,各系于时之好恶,虽善辩者不能合二说而一之。至其好大宫室,以矜世人,则其为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祸福,人之趣者常众而炽,老氏独好言清净远去、灵仙飞化之术,其事冥深,不可质究,则其为常以淡泊无为为务。故凡佛氏之动摇兴作,为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独兴,其间能自力而不废者,岂不贤于其徒者哉!知一是已。庆历二年八月八日,庐陵欧阳修记。

  【画舫斋记〈庆历二年〉】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阑槛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Β?,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故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于履险蹈难,必曰涉川。盖舟之为物,所以济险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矧予又尝以罪谪走江湖间,自汴绝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转而以入于汉沔,计其水行几万余里,其羁穷不幸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叫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因窍自叹,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赖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负列官于朝,以来是州,饱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时山川所历,舟楫之危,蛟龟之出没,波涛之汹?,宜其寝惊而梦愕。而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远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乐也。苟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已,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顾予诚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斋,奚曰不宜?

  予友蔡君谟善大书,颇怪伟,将乞其大字以题于楹,惧其疑予之所以名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壬午十二月十二日书。

  【王彦章画像记〈庆历三年〉】

  太师王公讳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也。事梁,为宣义军节度使,以身死国,葬于郑州之管城。晋天福二年,始赠太师。公在梁以智勇闻,梁,晋之争数百战,其为勇将多矣,而晋人独畏彦章。自乾化后,常与晋战,屡困庄宗于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赵岩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将多以讠?不见信,皆怒而有怠心,而梁亦尽失河北,事势已去。诸将多怀顾望,独公奋然自必,不少屈懈,志虽不就,卒死以忠。公既死,而梁亦亡矣。悲夫!五代终始才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五易国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时,能不污其身得全其节者鲜矣。公本武人,不知书,其语质,平生尝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盖其义勇忠信,出于天性而然。

  予于《五代书》,窍有善善恶恶之志,至于公传,未尝不感愤叹息,惜乎旧史残略,不能备公之事。康定元年,予以节度判官来此,求于滑人,得公之孙睿所录家传,颇多于旧史,其记德胜之战尤详。又言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欲自经于帝前。公因用笏画山川,为御史弹而见废。又言公五子,其二同父死节。

  此皆旧史无之。又云公在滑,以讠?自归于京师;而史云召之。是时梁兵尽属段凝,京师羸兵不满数千,公得保銮五百人之郓州,以力寡败于中都;而史云将五千以往者,亦皆非也。

  公之攻德胜也,初受命于帝前,期以三日破敌,梁之将相闻者皆窍笑。及破南城,果三日。是时庄宗在魏,闻公复用,料公必速攻,自魏驰马来救,已不及矣。庄宗之善料,公之善出奇,何其神哉!今国家罢兵四十年,一旦元昊反,败军杀将,连四五年,而攻守之计至今未决。予尝独持用奇取胜之议,而叹边将屡失其机,时人闻予说者,或笑以为狂,或忽若不闻,虽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读公家传,至于德胜之捷,乃知古之名将必出于奇,然后能胜。然非审于为计者不能出奇,奇在速速在果,此天下伟男子之所为,非拘牵常算之士可到也。

  每读其传,未尝不想见其人。后二年,予复来通判州事。岁之正月,过俗所谓铁枪寺者,又得公画像而拜焉。岁久磨灭,隐隐可见,亟命工完理之,而不敢有加焉,惧失其真也。公善用枪,当时号王铁枪,公死已百年,至今俗犹以名其寺,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画已百余年矣,完之复可百年,然公之不泯者,不系乎画之存不存也。而予尤区区如此者,盖其希慕之至焉耳。读其书,尚想乎其人,况得拜其像,识其面目,不忍见其坏也。画既完,因书予所得者于后,而归其人使藏之。

  【吉州学记〈庆历四年〉】

  庆历三年秋,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坐而书以对。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顿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为,则天下幸甚。于是诏书屡下,劝农桑,责吏课,举贤才。其明年三月,遂诏天下皆立学,置学官之员,然后海隅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皆有学。呜呼,盛矣!学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视其学之兴废。《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宋兴,盖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学始克大立,岂非盛美之事,须其久而后至于大备欤?是以诏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旧有夫子庙,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以为学舍,事方上请而诏已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二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而滥官于朝,进不能赞扬天子之盛美,退不得与诸生揖让乎其中。然予闻教学之法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其勉于人者勤,其入于人者渐,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须迟久之功,至于礼让兴行而风俗纯美,然后为学之成。今州县之吏不得久其职而躬亲于教化也,故李侯之绩及于学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后之人,毋废慢天子之诏而殆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为公卿,问于其俗而婚丧饮食皆中礼节,入于其里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于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道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时从先生、耆老,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献酬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而立诸其庑以俟。

  【又初稿附刊】

  庆历三年,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赐之坐,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书于纸以对。八人者皆振恐失措,俯伏顿首,言此事大,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幸诏臣等,于是退而具述为条列。明年正月,始诏州郡吏以赏罚劝农桑。三月,又诏天下皆立学。惟三代仁政之本,始于井田而成于学校。《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其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凡学,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至于风俗成而颂声兴。盖其功法,施之各有次第,其教于人者勤,而入于人者渐,勤则不倦,渐则迟久而深。夫以不倦之意待迟久而成功者,三王之用心也。故其为法必久而后至太平,而为国皆至六七百年而未已,此其效也。三代学制甚详,而后世罕克以举,举或不知,而本末不备又欲以速,不待其成而怠,故学之道常废而仅存。惟天子明圣,深原三代致治之本,要在富而教之。故先之农桑,而继以学校,将以衣食饥寒之民而皆知孝慈礼让。是以诏书再下,吏民感悦,奔走执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即先夫子庙为学舍于城西而未备,今知州事、殿中丞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事方上请而诏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一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滥官于朝廷,进不能赞明天子之盛美,退不能与诸生揖让乎其中。惟幸吉之学教者,知学本于勤渐,迟久而不倦以治,毋废慢天子之诏。使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可为公卿,过其市而贾者不鬻其淫,适其野而耕者不争垅亩,入其里闾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其道途而少者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从乡先生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射壶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以立诸其庑。

  【丰乐亭记〈庆历六年〉】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氵翁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于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戋刂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庆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醉翁亭记〈庆历六年〉】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清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奕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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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居士集卷四十
◎记八首
  【菱溪石记〈庆历六年〉】

  菱溪之石有六:其四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卧于溪侧,以其难徙,故得独存。每岁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旁人见其可怪,往往祀以为神。菱溪,按图与经皆不载。唐会昌中,刺史李?为《荇溪记》,云水出永阳岭,西经皇道山下。以地求之,今无所谓荇溪者,询于滁州人,曰此溪是也。杨行密有淮南,淮人为讳其嫌名,以荇为菱,理或然也。

  溪傍若有遗址,云故将刘金之宅,石即刘氏之物也。金,伪吴时贵将,与行密俱起合淝,号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爱赏奇异,为儿女子之好,岂非遭逢乱世,功成志得,骄于富贵之佚欲而然邪?想其陂池、台榭、奇木、异草,与此石称,亦一时之盛哉。今刘氏之后散为编民,尚有居溪旁者。

  予感夫人物之废兴,惜其可爱而弃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负城而近,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

  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刘金者虽不足道,然亦可谓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岂不伟哉。及其后世,荒堙零落,至于子孙泯没而无闻,况欲长有此石乎。用此可为富贵者之戒。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海陵许氏南园记〈庆历八年〉】

  高阳许君子春,治其海陵郊居之南为小园,作某亭某堂于其间。许君为江浙、荆淮制置发运使,其所领六路七十六州之广,凡赋敛之多少,山川之远近,舟楫之往来,均节转徙,视江湖数千里之外如运诸其掌,能使人乐为而事集。当国家用兵之后,修前人久废之职,补京师匮乏之供,为之六年,厥绩大著,自国子博士迁主客员外郎,由判官为副使。

  夫理繁而得其要则简,简则易行而不违,惟简与易,然后其力不劳而有余。夫以制置七十六州之有余,治数亩之地为园,诚不足施其智;而于君之事,亦不足书。君之美众矣,予特书其一节可以示海陵之人者。君本歙人,世有孝德。其先君司封丧其父母,事其兄如父,戒其妻事其嫂如姑。衣虽敝,兄未易衣不敢易;食虽具,兄未食不敢先食。司封之亡,一子当得官,其兄弟相让,久之,诸兄卒以让君,君今遂显于朝以大其门。君抚兄弟诸子犹己子,岁当上计京师,而弟之子病,君留不忍去,其子亦不忍舍君而留,遂以俱行。君素清贫,罄其家赀走四方以求医,而药必亲调,食饮必亲视,至其矢溲亦亲候其时节颜色所下,如可理则喜,或变动逆节,则忧戚之色不自胜。其子卒,君哭泣悲哀,行路之人皆嗟叹。

  呜呼!予见许氏孝悌著于三世矣。凡海陵之人过其园者,望其竹树,登其台榭,思其宗族少长相从愉愉而乐于此也。爱其人,化其善,自一家而形一乡,由一乡而推之无远迩。使许氏之子孙世久而愈笃,则不独化及其人,将见其园间之草木,有骈枝而连理也,禽鸟之翔集于其间者,不争巢而栖,不择子而哺也。呜呼!事患不为与夫怠而止尔,惟力行而不怠以止,然后知予言之可信也。庆历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庐陵欧阳修记。

  【真州东园记〈皇?三年〉】

  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龙图阁直学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许君子春之为使也,得监察御史里行马君仲涂为其判官。三人者乐其相得之欢,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监军废营以作东园,而日往游焉。

  岁秋八月,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曰:“园之广百亩,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高台起其北。台,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阁;水,吾泛以画舫之舟。敞其中以为清燕之堂,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芙渠芰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阴,此前日之苍烟白露而荆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动摇而下上,其宽闲深靓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此前日之颓垣断堑而荒墟也。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此前日之晦冥风雨、<鼠生>鼯鸟兽之嗥音也。吾于是信有力焉。凡图之所载,盖其一二之略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其为我书其大概焉。”

  又曰:“真,天下之冲也。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无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岂不眷眷于是哉。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

  予以谓三君子之材贤足以相济,而又协于其职,知所后先,使上下给足,而东南六路之人无辛苦愁怨之声。然后休其余闲,又与四方之贤士大夫共乐于此。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庐陵欧阳修记。

  【浮槎山水记〈嘉?三年〉】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山,或曰浮巢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幻之说。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以羽为知水者。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水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浮槎之水,发自李侯。嘉?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出守庐州,因游金陵,登蒋山,饮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浮泉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余于京师。予报之曰:李侯可谓贤矣。

  夫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者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其有欲于心,顾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乐尔。惟富贵者而不得兼,然后贫贱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两得,亦其理与势之然欤。今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之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

  李侯折节好学,喜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

  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为志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侯始也。三年二月二十有四日,庐陵欧阳修记。

  【有美堂记〈嘉??四年〉】

  嘉?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于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

  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娱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

  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僭窍于混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

  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

  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四年八月丁亥,庐陵欧阳修记。

  【相州昼锦堂记〈治平二年〉】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雠、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气,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窍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仁宗御飞白记〈治平四年〉】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毫,假道于汝阴,因得阅书于子履之室。而云章烂然,辉映日月,为之正冠肃容,再拜而后敢仰视,盖仁宗皇帝之御飞白也。曰:“此宝文阁之所藏也,胡为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从臣于群玉而赐以飞白,余幸得与赐焉。予穷于世久矣,少不悦于时人,流离窜斥,十有余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盖以遭时清明,天子向学,乐育天下之材而不遗一介之贱,使得与群贤并游于儒学之馆。而天下无事,岁时丰登,民物安乐,天子优游清闲,不迩声色,方与群臣从容于翰墨之娱。而余于斯时,窍获此赐,非惟一介之臣之荣遇,亦朝廷一时之盛事也。子其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泽涵濡于万物者四十余年,虽田夫野老之无知,犹能悲歌思慕于垅亩之间,而况儒臣学士,得望清光、蒙恩宠、登金门而上玉堂者乎?”于是相与泫然流涕而书之。

  夫玉韫石而珠藏渊,其光气常见于外也。故山辉如白虹、水变而五色者,至宝之所在也。今赐书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气者,言荣光起而属天者,必赐书之所在也。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欧阳修谨记。

  【岘山亭记〈熙宁三年〉】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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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一·居士集卷四十一
◎序六首
  【帝王世次图序】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远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远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

  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远而详其近,于《书》断自唐、虞以来,著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远而慎所不知也。

  孔子既殁,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

  出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远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于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缪哉!

  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后序】

  余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本纪》之失,犹谓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缪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远,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寿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

  据《书》及诸说云尧寿一百一十六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百岁。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使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玄孙生一岁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寿百〔岁〕(年)。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丧通十三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才六岁。是舜为玄孙年三十时,见四世之高祖方生六岁矣。至于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曾祖姑。虽古远世异,与今容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寿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韵总序】

  亻垂工于为弓而不能射,羿与逢蒙,天下之善射者也;奚仲工于为车而不能御,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此荀卿子所谓艺之至者不两能,信哉。儒者学乎圣人,圣人之道直以简。然至其曲而畅之,以通天下之理,以究阴阳、天地、人鬼、事物之变化,君臣、父子、吉凶、生死凡人之大伦,则六经不能尽其说,而七十子与孟轲、荀、杨之徒各极其辩而莫能殚焉。夫以孔子之好学,而其所道者自尧、舜而后则详之,其前盖略而弗道,其亦有所不暇者欤?儒之学者,信哉远且大而用功多,则其有所不暇者宜也。文字之为学,儒者之所用也。其为精也,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之殊。故儒者莫暇精之,其有精者,则往往不能乎其他。是以学者莫肯舍其所事而尽心乎此,所谓不两能者也,必待乎用心专者而或能之,然后儒者有以取焉。

  洛僧鉴聿,为《韵总》五篇,推子母轻重之法以定四声,考求前儒之失,辩正五方之讹。顾其用心之精,可谓人于忽微,若栉之于发,绩之于丝,虽细且多而条理不乱。儒之学者,莫能难也。鉴聿通于《易》,能知大演之数,又学乎阴阳、地理、黄帝、岐伯之书,其尤尽心者《韵总》也。

  世本儒家子,少为浮图,入武当山。往来江汉之旁十余年,不妄与人交,有不可其意,虽王公大人亦莫肯顾,闻士有一艺,虽千里必求之,介然有古独行之节,所谓用心专者也,宜其学必至焉耳。浮图之书行乎世者数百万言,其文字杂以夷、夏,读者罕得其真,往往就而正焉。鉴聿之书非独有取于吾儒,亦欲传于其徒也。

  【外制集序〈庆历五年〉】

  庆历三年春,丞相吕夷简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锐意天下事,始用谏官、御史疏,追还夏竦制书,既而召韩琦、范仲淹于陕西,又除富弼枢密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顿首,辞让至五六不已。手诏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对以辞,不得见,遣中贵人趣送阁门,使即受命。呜呼!观琦等之所以让,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谓圣贤相遭,万世一遇,而君臣之际、何其盛也!

  于是时,天下之士孰不愿为材邪,顾予何人,亦与其选。夏四月,召自滑台,入谏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诰。是时夏人虽数请命,而西师尚未解严。京东累岁盗贼,最后王伦暴起沂州,转劫江淮之间,而张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邓,以惊京西。州县之吏多不称职,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劝农桑,兴学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困而欲除其蠹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进贤能。患百职之不修,而申行赏罚之信,盖欲修法度矣。予时虽掌诰命,犹在谏职,常得奏事殿中,从容尽闻天子所以更张庶事、忧闵元元而劳心求治之意。退得载于制书,以讽晓训敕在位者。然予方与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编敕,日与同舍论议,治文书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时,已迫丞相出。故不得专一思虑,工文字,以尽导天子难谕之意,而复诰命于三代之文。嗟夫!学者文章见用于世鲜矣,况得施于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犹恐不称,而况不能专一其职,此予所以常遗恨于斯文也。

  明年秋,予出为河北转运使。又明年春,权知成德军事。事少间,发响所作制草而阅之,虽不能尽载明天子之意,于其所述百得一二,足以章示后世。盖王者之训在焉,岂以予文之鄙而废也。于是录之为三卷。予自直阁下,亻暴直八十始满。不数日,奉使河东。还,即以来河北。故其所作,才一百五十余篇云。三月二十一日序。

  【礼部唱和诗序〈嘉?二年〉】

  嘉?二年春,予幸得从五人者于尚书礼部,考天下所贡士,凡六千五百人。盖绝不通人者五十日,乃于其间,时相与作为古律长短歌诗杂言,庶几所谓群居燕处言谈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滞而忘其倦怠也。故其为言易而近,择而不精。然纲缪反复,若断若续,而时发于奇怪,杂以诙嘲笑谑,及其至也,往往亦造于精微。

  夫君子之博取于人者,虽滑稽鄙俚犹或不遗,而况于诗乎。古者《诗》三百篇,其言无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乐而不流,以卒归乎正,此所以为贵也。于是次而录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传于六家。

  呜呼!吾六人者,志气可谓盛矣。然壮者有时而衰,衰者有时而老,其出处离合,参差不齐。则是诗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为笑乐。至于慨然掩卷而流涕嘘б者,亦将有之。虽然,岂徒如此而止也,览者其必有取焉。庐陵欧阳修序。

  【内制集序〈嘉?六年〉】

  昔钱思公尝以谓朝廷之官,虽宰相之重,皆可杂以他才处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为此语颇取怒于达官,然亦自负以为至论。今学士所作文章多矣,至于青词斋文,必用老子、浮图之说;祈禳?必祝,往往近于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诏取便于宣读,常拘以世俗所谓四六之文。其类多如此。然则果可谓之文章者欤?

  予在翰林六年,中间进拜二三大臣,皆适不当直。而天下无事,四夷和好,兵革不用。凡朝廷之文,所以指麾号令,训戒约束,自非因事,无以发明。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无所遇以发焉。其屑屑应用,拘牵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然今文士尤以翰林为荣选,予既罢职,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余篇,因不忍弃。况其上自朝廷,内及宫禁,下暨蛮夷海外,事无不载,而时政记、日历与起居郎舍人有所略而不记,未必不有取于斯焉。

  呜呼!予且老矣,方买田淮、颍之间。若夫凉竹簟之暑风,曝茅檐之冬日,睡余支枕,念昔平生仕宦出处,顾瞻玉堂,如在天上。因览遗稿,见其所载职官名氏,以较其人盛衰先后,孰在孰亡,足以知荣宠为虚名,而资笑主谈之一噱也。亦因以夸于田夫野老而已。嘉?六年秋八月二日,庐陵欧阳修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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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二·居士集卷四十二
◎序六首
  【集古录目序〈嘉?七年〉】

  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有力而不好,好之而无力,虽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蛮夷山海杀人之兽,然其齿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昆仑流沙万里之外,经十余译乃至乎中国。珠出南海,常生深渊,采者腰ㄌ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则下饱蛟鱼。金矿于山,凿深而穴远,篝火糇粮而后进,其崖崩窟塞,则遂葬于其中者,率常数十百人。其远且难而又多死祸,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玑,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则无不至也。

  汤盘,孔鼎,岐阳之鼓,岱山、邹峄、会稽之刻石,与夫汉、魏已来圣君贤士桓碑、彝器、铭诗、序记,下至古文、籀篆、分隶诸家之字书,皆三代以来至宝,怪奇伟丽、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远,其取之无祸。然而风霜兵火,湮沦摩灭,散弃于山崖墟莽之间未尝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

  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予性颛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贪者,皆无欲于其间,故得一其所好于斯。好之已笃,则力虽未足,犹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泽,穷崖绝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诡怪所传,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有卷帙次第,而无时世之先后,盖其取多而未已,故随其所得而录之。又以谓聚多而终必散,乃撮其大要,别为录目,因并载夫可与史传正其阙谬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

  或讥予曰:“物多则其势难聚,聚久而无不散,何必区区于是哉?”予对曰:“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而易彼也。”庐陵欧阳修序。

  【思颍诗后序〈治平四年〉】

  皇?元年春,予自广陵得请来颍,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尔来俯仰二十年间,历事三朝,窍位二府,宠荣已至而忧患随之,心志索然而筋骸惫矣。其思颍之念未尝少忘于心,而意之所存亦时时见于文字也。

  今者幸蒙宽恩,获解重任,使得待罪于亳,既释危机之虑,而就闲旷之优,其进退出处,顾无所系于事矣。谓可以偿夙志者,此其时哉!因假道于颍,盖将谋决归休之计也。乃发旧稿,得自南京以后诗十余篇,皆颍之作,以见予拳拳于颍者非一日也。不类倦飞之鸟然后知还,惟恐勒移之灵却回俗驾尔。治平四年五月三日,庐陵欧阳修序。

  【归田录序〈治平四年〉】

  《归田录》者,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夫士大夫笑谈之余而可录者,录之以备闲居之览也。

  有闻而诮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学者,修仁义以为业,诵六经以为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蒙人主之知,备位朝廷,与闻国论者,盖八年于兹矣。既不能因时奋身,遇事发愤,有所建明,以为补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嫉谤怒丛于一身,以受侮于群小。当其惊风骇浪卒然起于不测之渊,而蛟鳄鼋鼍之怪方骈首而窥伺,乃措身其间以蹈必死之祸。赖天子仁圣,恻然哀怜,脱于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赐其余生之命。曾不闻吐珠、衔环,效蛇雀之报。盖方壮也,犹无所为,今既老且病矣,是终负人主之恩,而徒久费大农之钱,为太仓之鼠也。为子计者,谓宜乞身于朝,远引疾去,以深戒前日之祸,而优游田亩,尽其天年,犹足窍知止之贤名。而乃裴回俯仰,久之不决。此而不思,尚何归田之录乎?”

  余起而谢曰:“凡子之责我者,皆是也,吾其归哉,子姑待。”治平四年九月乙未,欧阳修序。

  【诗谱补亡后序〈熙宁三年〉】

  欧阳子曰:昔者圣人已殁,六经之道几熄于战国,而焚弃于秦。自汉已来,收拾亡逸,发明遗义,而正其讹缪,得以粗备,传于今者岂一人之力哉!后之学者因迹前世之所传,而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余残脱之经,伥伥于去圣千百年后,不见先儒中间之说,而欲特立一家之学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然则先儒之论,苟非详其终始而抵牾,质于圣人而悖理害经之甚,有不得已而后改易者,何必徒为异论以相訾也。

  毛、郑于《诗》其学亦已博矣。予尝依其笺、传,考之于经而证以序、谱,惜其不合者颇多。盖《诗》述商、周,自《生民》、《玄鸟》,上陈稷、契,下迄陈灵公,千五六百岁之间,旁及列国、君臣世次,国地、山川、封域图牒,鸟兽、草木、鱼虫之名,与其风俗善恶,方言训故,盛衰治乱美刺之由,无所不载,然则孰能无失于其间哉?予疑毛、郑之失既多,然不敢轻为改易者,意其为说不止于笺、传,而恨己不得尽见二家之书,未能遍通其旨。夫不尽见其书而欲折其是非,犹不尽人之辞而欲断其讼之曲直,其能果于自决乎?其能使之必服乎?

  世言郑氏《诗谱》最详,求之久矣不可得,虽《崇文总目》礻必书所藏亦无之。庆历四年,奉使河东,至于绛州偶得焉。其文有注而不见名氏,然首尾残缺,自周公致太平已上皆亡之。其国谱旁行,尤易为讹舛,悉皆颠倒错乱,不可复考。凡诗《雅》、《颂》,兼列《商》、《鲁》。其正变之风,十有四国,而其次比,莫详其义。惟封国、变风之先后,不可以不知。《周》、《召》、《王》、《豳》同出于周,《邶》、《?》并于卫,《桧》、《魏》无世家。其可考者,《陈》、《齐》、《卫》、《晋》、《曹》、《郑》、《秦》,此封国之先后也;《豳》、《齐》、《卫》、《桧》、《陈》、《唐》、《秦》、《郑》、《魏》、《曹》,此变风之先后也;《周南》、《召南》、《邶》、《?》、《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周太师乐歌之次第也;《周》、《召》、《邶》、《?》、《卫》、《王》、《桧》、《郑》、《齐》、《魏》、《唐》、《秦》、《陈》、《曹》、《豳》,此郑氏《诗谱》次第也;黜《桧》后《陈》,此今《诗》次比也。

  初,予未见郑《谱》,尝略考《春秋》、《史记·本纪·世家·年表》,而合以毛、郑之说,为《诗图》十四篇。今因取以补郑《谱》之亡者,足以见二家所说世次先后甚备,因据而求其得失,较然矣。而仍存其图,庶几以见予于郑氏之学尽心焉耳。夫尽其说而有所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岂好为异论者哉。凡补其谱十有五,补其文字二百七,〈〔《谱序》自“周公致太平”已上皆亡,其文予取孔颖达《正义》所载之文补足,因为之注。自“周公”以下,即用旧注云。〉增损涂乙改正者三百八十三,而郑氏之谱复完矣。

  【续思颍诗序〈熙宁三年〉】

  皇?二年,余方留守南都,已约梅圣俞买田于颍上。其诗曰:“优游琴酒遂渔钓,上下林壑相攀跻,及身强健始为乐,莫待衰病须扶携。”此盖余之本志也。时年四十有四。其后丁家艰,服除还朝,遂入翰林为学士。忽忽七八年间,归颍之志虽未遑也,然未尝一日少忘焉。故其诗曰:“乞身当及强健时,顾我蹉跎已衰老。”盖叹前言之未践也。时年五十有二。自是误被选擢,叨尘二府,遂历三朝。盖自嘉?、治平之间,国家多事,固非臣子敢自言其私时也。而非才窍位,谤咎已盈,赖天子仁圣聪明,辨察诬罔,始终保全。其出处俯仰,十有二年。今其年六十有四,盖自有蹉跎之叹又复一纪矣。中间在亳,幸遇朝廷无事,中外晏然,而身又不当责任,以谓臣子可退无嫌之时,遂敢以其私言。天子恻然,闵其年犹未也,谓尚可以勉。故奏封十上,而六被诏谕,未赐允俞。今者蒙上哀怜,察其实病且衰矣,既不责其避事,又曲从其便私,免并得蔡,俾以偷安,此君父廓大度之宽仁,遂万物之所欲,覆载含容养育之恩也。而复蔡、颍连疆,因得以为归老之渐,冀少偿其夙愿,兹又莫大之幸焉。

  初,陆子履以余自南都至在中书所作十有三篇为《思颍诗》,以刻于石,今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以附之。盖自南都至在中书十有八年而得十三篇,在亳及青三年而得十有七篇,以见余之年益加老,病益加衰,其日渐短,其心渐迫,故其言愈多也。庶几览者知余有志于强健之时,而获偿于衰老之后,幸不讥其践言之晚也。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序。

  【孙子后序】

  世所传孙武十三篇,多用曹公、杜牧、陈?注,号“三家孙子”。余顷与撰四库书目,所见《孙子》注者尤多。武之书本于兵,兵之术非一,而以不穷为奇,宜其说者之多也。凡人之用智有短长,其施设各异,故或胶其说于偏见,然无出所谓三家者。三家之注,?最后,其说时时攻牧之短。牧亦慨然最喜论兵,欲试而不得者,其学能道春秋、战国时事,甚博而详。然前世言善用兵称曹公,曹公尝与董、吕、诸袁角其力而胜之,遂与吴、蜀分汉而王。传言魏之诸将出兵千里,公每坐计胜败,授其成算,诸将用之十不失一,一有违者,兵辄败北。故魏世用兵,悉以《新书》从事,其精于兵也如此,牧谓曹公于注《孙子》尤略,盖惜其所得,自为一书。是曹公悉得武之术也。然武尝以其书干吴王阖闾,阖闾用之,西破楚,北服齐、晋,而霸诸侯。夫使武自用其书,止于强伯。及曹公用之,然亦终不能灭吴、蜀,岂武之术尽于此乎,抑用之不极其能也?后之学者徒见其书,又各牵于己见,是以注者虽多而少当也。

  独吾友圣俞不然,尝评武之书曰:“此战国相倾之说也。三代王者之师,司马九伐之法,武不及也。”然亦爱其文略而意深,其行师用兵、料敌制胜亦皆有法,其言甚有次序。而注者汩之,或失其意。乃自为注,凡胶于偏见者皆抉去,傅以己意而发之,然后武之说不汩而明。吾知此书当与三家并传,而后世取其说者,往往于吾圣俞多焉。圣俞为人谨质温恭,仁厚而明,衣冠进趋,眇然儒者也。后世之视其书者,与太史公疑张子房为壮夫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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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三·居士集卷四十三
◎序九首
  【谢氏诗序〈景?四年〉】

  天圣七年,予始游京师,得吾友谢景山。景山少以进士中甲科,以善歌诗知名。其后,予于他所,又得今舍人宋公所为景山母夫人之墓铭,言夫人好学通经,自教其子。乃知景山出于瓯闽数千里之外,负其艺于大众之中,一贾而售,遂以名知于人者,ム其母之贤也。今年,予自夷陵至许昌,景山出其女弟希孟所为诗百余篇。然后又知景山之母不独成其子之名,而又以其余遗其女也。

  景山尝学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希孟之言尤隐约深厚,守礼而不自放,有古幽闲淑女之风,非特妇人之能言者也。然景山尝从今世贤豪者游,故得闻于当时;而希孟不幸为女子,莫自章显于世。昔卫庄姜、许穆夫人,录于仲尼而列之《国风》。今有杰然巨人能轻重时人而取信后世者。一为希孟重之,其不泯没矣。予固力不足者,复何为哉,复何为哉!希孟嫁进士陈安国,卒时年二十四。景?四年八月一日,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修序。

  【释惟俨文集序〈庆历元年〉】

  惟俨姓魏氏,杭州人。少游京师三十余年,虽学于佛而通儒术,喜为辞章,与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无所择,必皆尽其欣欢。惟俨非贤士不交,有不可其意,无贵贱,一切闭拒,绝去不少顾。曼卿之兼爱,惟俨之介,所趣虽异,而交合无所间。曼卿尝曰:“君子泛爱而亲仁。”惟俨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贤不肖混,则贤者安肯顾我哉?”以此一时贤士多从其游。

  居相国浮图,不出其户十五年。士尝游其室者,礼之惟恐不至,及去为公卿贵人,未始一往干之。然尝窍怪平生所交皆当世贤杰,未见卓卓著功业如古人可记者。因谓世所称贤材,若不笞兵走万里,立功海外,则当佐天子号令赏罚于明堂。苟皆不用,则绝宠辱,遗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贵而无为哉?醉则以此诮其坐人。人亦复之:以谓遗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奋身逢世,欲必就功业,此虽圣贤难之,周、孔所以穷达异也。今子老于浮图,不见用于世,而幸不践穷亨之涂,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责今人之必然邪?虽然,惟俨傲乎退偃于一室。天下之务,当世之利病,听其言终日不厌,惜其将老也已!

  曼卿死,惟俨亦买地京城之东以谋其终。乃敛平生所为文数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愿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见也。”嗟夫!惟俨既不用于世,其材莫见于时。若考其笔墨驰骋文章赡逸之能,可以见其志矣。庐陵欧阳永叔序。

  【释秘演诗集序〈庆历二年〉】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相高。二人欢然无所间。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余亦将老矣。

  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秘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去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聿,江涛汹涌,甚可壮也,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

  【梅圣俞诗集序〈庆历六年〉】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畜,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已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庐陵欧阳修序。

  【苏氏文集序〈皇?三年〉】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时,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申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得于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

  子美之齿少于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レ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近古,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材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庐陵欧阳修序。

  【廖氏文集序〈嘉?六年〉】

  自孔子没而周衰,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六经于是中绝。汉兴,盖久而后出,其散乱磨灭,既失其传,然后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如《河图》、《洛书》,怪妄之尤甚者。余尝哀夫学者知守经以笃信,而不知伪说之乱经也,屡为说以黜之。而学者溺其久习之传,反骇然非余以一人之见,决千岁不可考之是非,欲夺众人之所信,徒自守而世莫之从也。

  余以谓自孔子殁,至今二千岁之间,有一欧阳修者为是说矣。又二千岁,焉知无一人焉,与修同其说也?又二千岁,将复有一人焉。然则同者至于三,则后之人不待千岁而有也。同予说者既众,则众人之所溺者可胜而夺也。夫六经非一世之书,其将与天地无终极而存也,以无终极视数千岁,于其间顷刻尔。是则余之有待于后者远矣,非汲汲有求于今世也。

  衡山廖倚,与余游三十年。已而出其兄?之遗文百余篇号《朱陵编》者,其论《洪范》,以为九畴圣人之法尔,非有龟书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岁,而有与余同于今世者。始余之待于后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尔,若?者未尝闻余言,盖其意有所合焉。然则举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于数千岁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诗知名于湖南。而?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闻于乡里,一时贤士皆与之游。以其不达而早死,故不显于世。呜呼!知所待者,必有时而获;知所畜者,必有时而施。苟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后合。余喜与?不相求而两得也,于是乎书。嘉?六年四月十六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序。

  【仲氏文集序〈熙宁元年〉】

  呜呼!语称君子知命。所谓命,其果可知乎?贵贱穷亨,用舍进退,得失成败,其有幸有不幸,或当然而不然,而皆不知其所以然者,则推之于天曰有命。夫君子所谓知命者,知此而已。盖小人知在我,故常无所不为;君子知有命,故能无所屈。凡士之有材而不用于世,有善而不知于人,至于老死困穷而不悔者,皆推之有命,而不求苟合者也。

  余读仲君之文,而想见其人也。君讳讷,字朴翁。其气刚,其学古,其材敏。其为文抑扬感激,劲正豪迈,似其为人。少举进士,官至尚书屯田员外郎而止。君生于有宋百年全盛之际,儒学文章之士得用之时,宜其驰骋上下,发挥其所畜,振耀于当世。而独韬藏抑郁、久伏而不显者,盖其不苟屈以合世,故世亦莫之知也,岂非知命之君子欤!余谓君非徒知命而不苟屈,亦自负其所有者,谓虽抑于一时,必将申于后世而不可掩也。

  君之既殁,富春孙莘老状其行以告于史,临川王介甫铭之石以藏诸幽,而余又序其集以行于世。然则君之不苟屈于一时,而有待于后世者,其不在吾三人者邪。噫!余虽老且病,而言不文,其可不勉!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庐陵欧阳修序。

  【江邻几文集序〈熙宁四年〉】

  余窃不自揆,少习为铭章,因得论次当世贤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以来,名卿钜公往往见于余文矣。至于朋友故旧,平居握手言笑,意气伟然,可谓一时之盛。而方从其游,遽哭其死,遂铭其藏者,是可叹也。盖自尹师鲁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间,相继而殁为之铭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铭与虽铭而非交且旧者,皆不与焉。呜呼,何其多也!不独善人君子难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反顾身世死生盛衰之际,又可悲夫!而其间又有不幸罹忧患、触网罗,至困厄流离以死,与夫仕宦连蹇、志不获申而殁,独其文章尚见于世者,则又可哀也欤。然则虽其残篇断稿,犹为可惜,况其可以垂世而行远也?故余于圣俞、子美之殁,既已铭其圹,又类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

  陈留江君邻几,常与圣俞、子美游,而又与圣俞同时以卒。余既志而铭之,后十有五年,来守淮西,又于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邻几,毅然仁厚君子也。虽知名于时,仕宦久而不进,晚而朝廷方将用之,未及而卒。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而论议多所发明,诗尤清淡闲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于世矣,固不待余言以为轻重,而余特区区于是者,盖发于有感而云然。熙宁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

  【薛简肃公文集序〈熙宁四年〉】

  君子之学,或施之事业,或见于文章,而常患于难兼也。盖遭时之士,功烈显于朝廷,名誉光于竹帛,故其常视文章为末事,而又有不暇与不能者焉。至于失志之人,穷居隐约,苦心危虑而极于精思,与其有所感激发愤惟无所施于世者,皆一寓于文辞。故曰穷者之言易工也。如唐之刘、柳无称于事业,而姚、宋不见于文章。彼四人者犹不能于两得,况其下者乎!

  惟简肃公在真宗时,以材能为名臣;仁宗母后时,以刚毅正直为贤辅。其决大事,定大议,嘉谋谠论,著在国史,而遗风余烈,至今称于士大夫。公,绛州正平人也。自少以文行推于乡里,既举进士,献其文百轴于有司,由是名动京师。其平生所为文至八百余篇,何其盛哉!可谓兼于两得也。公之事业显矣,其于文章,气质纯深而劲正,盖发于其志,故如其为人。

  公有子直孺,早卒。无后,以其弟之子仲孺公期为后。公之文既多,而往往流散于人间,公期能力收拾。盖自公薨后三十年,始克类次而集之为四十卷,公期可谓能世其家者。呜呼!公为有后矣。熙宁四年五月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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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四·居士集卷四十四
◎序九首〈传一首附〉
  【郑荀改名序】

  三代之衰,学废而道不明,然后诸子出。自老子厌周之乱,用其小见,以为圣人之术止于此,始非仁义而诋圣智。诸子因之,益得肆其异说,至于战国,荡而不反。然后山渊、齐秦、坚白异同之论兴,圣人之学几乎其息。最后荀卿子独用《诗》、《书》之言,贬异扶正,著书以非诸子,尤以劝学为急。荀卿,楚人。尝以学干诸侯,不用,退老兰陵,楚人尊之。及战国平,三代《诗》、《书》未尽出,汉诸大儒贾生、司马迁之徒莫不尽用荀卿子,盖其为说最近于圣人而然也。

  荥阳郑昊,少为诗赋。举进士已中第,遂弃之曰:“此不足学也。”始从先生长者学问,慨然有好古不及之意。郑君年尚少,而性淳明,辅以强力之志,得其是者而师焉,无不至也。将更其名,数以请,予使之自择,遂改曰荀。于是又见其志之果也。夫荀卿者,未尝亲见圣人,徒读其书而得之。然自子思、孟子已下,意皆轻之。使其与游、夏并进于孔子之门,吾不知其先后也。世之学者,苟如荀卿,可谓学矣,而又进焉,则孰能御哉!余既嘉君善自择而慕焉,因为之字曰叔希,且以勖其成焉。

  【章望之字序〈庆历三年〉】

  校书郎章君,尝以其名望之来请字,曰:“愿有所教,使得以勉焉而自勖者。”予为之字曰表民,而告之曰:古之君子所以异乎众人者,言出而为民信,事行而为世法,其动作容貌皆可以表于民也。故?纟延冕弁以为首容,佩玉?环以为行容,衣裳黼黻以为身容。手有手容,足有足容,揖让登降,献酬俯仰,莫不有容,又见其宽柔温厚、刚严果毅之色,以为仁义之容。服其服,载其车,立乎朝廷而正君臣,出入宗庙而临大事,俨然人皆望而畏之,曰此吾民之所尊也。非民之知尊君子,而君子者能自修而尊者也。然而行不充于内,德不备于人,虽盛其服,文其容,民不尊也。

  名山大川,一方之望也,山川之岳渎,天下之望也。故君子之贤于一乡者,一乡之望也;贤于一国者,一国之望也;名烈著于天下者,天下之望也;功德被于后世者,后世之望也。孝慈友悌达于一乡,古所谓乡先生者,一乡之望也。春秋之贤大夫,若随之季良、郑之子产者,一国之望也。位于中而奸臣贼子不敢窃发于外如汉之大将军;出入将相,朝廷以为轻重,天下系其安危,如唐之裴丞相者,天下之望也。其人已殁,其事已久,闻其名,想其人,若不可及者,夔、龙、稷、契是也。其功可以及百世,其道可以师百王,虽有贤圣莫敢过之者,周、孔是也。此万世之望,而皆所以为民之表也。

  传曰:“其在贤者,识其大者远者。”章君儒其衣冠,气刚色仁,好学而有志。其?然修乎其外,而辉然充乎其内,以发乎文辞,则又辩博放肆而无涯。是数者皆可以自择而勉焉者也,是固能识夫远大者矣。虽予何以勖焉,第因其志,广其说,以塞请。庆历三年六月日序。

  【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景?四年〉】

  五代之初,天下分为十三四。及建隆之际,或灭或微,其在者犹七国,而蜀与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举李氏。而蜀亦恃险为阻,秦陇、山南皆被侵夺,而荆人缩手归、峡,不敢西窥以争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过万人,举两国如一郡县吏,何其伟欤!当此时,文初之祖从诸将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于时语名将者,称田氏。田氏功书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绝。及天下已定,将率无所用其武,士君子争以文儒进,故文初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进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亦各遭其势而然也。

  文初辞业通敏,为人敦洁可喜,岁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亲于万州,维舟夷陵。予与之登高以远望,遂游东山,窥绿萝溪,坐磐石,文初爱之,数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为名;或曰巴峡之险,至此地始平夷。盖今文初所见,尚未为山川之胜者。由此而上,溯江湍,入三峡,险怪奇绝,乃可爱也。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今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览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赋矣。

  【送曾巩秀才序〈庆历二年〉】

  广文曾生来自南丰,入太学,与其诸生群进于有司。有司敛群材,操尺度,概以一法,考其不中者而弃之。虽有魁垒拔出之材,其一累黍不中尺度,则弃不敢取。幸而得良有司,不过反同众人叹嗟爱惜,若取舍非己事者,诿曰:有司有法,奈不中何!有司固不自任其责,而天下之人亦不以责有司,皆曰:其不中,法也。不幸有司尺度一失手,则往往失多而得少。呜呼!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

  况若曾生之业,其大者固已魁垒,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弃之,可怪也。然曾生不非同进,不罪有司,告予以归,思广其学而坚其守。予初骇其文,又壮其志。夫农不咎岁而?播是勤,其水旱则已,使一有获,则岂不多邪?

  曾生橐其文数十万言来京师,京师之人无求曾生者,然曾生亦不以干也。予岂敢求生,而生辱以顾予。是京师之人既不求之,而有司又失之,而独余得也。于其行也,遂见于文,使知生者可以吊有司,而贺余之独得也。

  【送张唐民归青州序〈庆历二年〉】

  予读《周礼》至于教民兴学、选贤命士之法,未尝不辍而叹息,以谓三代之际,士岂能素贤哉!当其王道备而习俗成,仁义礼乐达于学,孝慈友悌达于家,居有教养之渐,进有爵禄之劝,苟一不勉,则又有屏黜不齿戮辱之羞。然则士生其间,其势不得不至于为善也,岂必生知之贤。及后世道缺学废,苟伪之俗成,而忘其教养之具,至于爵禄黜辱之法,又失其方而不足以劝惧。然则士生其间能自为善卓然而不惑者,非其生知之性、天所赋予,其孰能至哉?则凡所谓贤者,其可贵于三代之士远矣。故善人尤少。幸而有,则往往饥寒困踣之不暇,其幸者,或艰而后通。

  夫贤者岂必困且艰欤?盖高世则难合,违俗则多穷,亦其势然也。呜呼!人事修,则天下之人皆可使为善士,废则虽天所赋予,其贤亦困于时。夫天非不好善,其不胜于人力者,其势之然欤?此所谓天人之理,在于《周易》否泰消长之卦。能通其说,则自古贤圣穷达而祸福,皆可知而不足怪。

  秀才张生居青州,其母贤而知书,三子丧其二,独生最贤,行义闻于乡,而好学力为古文,是谓卓然而不惑者也。今年举进士,黜于有司,母老,而贫无以养,可谓困且艰矣。嗟乎!予力既不能周于生。而生尤好《易》,常以讲于予,若归而卒其业,则天命之理,人事之势,穷达祸福,可以不动于其心。虽然,若生者岂必穷也哉?安知其不艰而后通也哉?庆历二年三月十九日序。

  【送杨?序〈庆历七年〉】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夫疾,生乎忧者也。药之毒者能攻其疾之聚,不若声之至者能和其心之所不平。心而平,不和者和,则疾之忘也宜哉。

  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心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堙郁,写其忧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矣。是不可以不学也。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送秘书丞宋君归太学序〈皇?元年〉】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义,毁誉不干其守,饥寒不累其心,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为易。生于高门,世袭轩冕,而躬布衣韦带之行,其骄荣佚欲之乐,生长于其间而不溺其习,日见于其外而不动乎其中,此虽君子,犹或难之。学行足以立身而进不止,材能足以高人而志愈下,此虽圣人,亦以为难也。《书》曰:不自满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犹以是为相戒惧,况其下者哉!此诚可谓难也已。

  广平宋君,宣献公之子。公以文章为当世宗师,显于朝廷,登于辅弼,清德著于一时,令名垂于后世。君少自立,不以门地骄于人。既长,学问好古为文章。天下贤士大夫皆称慕其为人,而君歉然常若不足于己者。守官太学,甘寂寞以自处,日与寒士往来,而从先生、国子讲论道德,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习,此盖出其天性。其见焉而不动于中者,由性之明,学之而后至也。学而不止,高而愈下。予自其幼见其长,行而不倦,久而愈笃,可知其将无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谓“孰能御之”者欤!

  予陋巷之士也,遭时奋身,窃位于朝,守其贫贱之节,其临利害祸福之际,常恐其夺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犹若是,知君行圣贤之所难者为难能也。

  岁之三月,来自京师,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斋,听其论议而慕其为人,虽与之终身久处而不厌也。留之数日而去。于其去也,不能忘言,遂为之序。庐陵欧阳修述。

  【送徐无党南归序〈至和元年〉】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王陶序】

  六经皆载圣人之道,而《易》著圣人之用。吉凶得失、动静、进退,《易》之事也。其所以为之用者,刚与柔也。乾健坤顺,刚柔之大用也。至于八卦之变,六爻之错,刚与柔迭居其位,而吉、亨、利、无咎、凶、厉、悔吝之象生焉。盖刚为阳、为德、为君子,柔为阴、为险、为小人。自乾之初九为?后,而上至于剥,其卦五,皆阴剥阳之卦也,小人之道长,君子静以退之时也。自坤之初六为复,而上至于?,其卦五,皆刚决柔之卦也,小人之道消,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时也。夫刚之为德,君子之常用也,庇民利物,功莫大焉。其为卦,过泰之三而四为大壮,五为?。壮者,壮也;?者,决也。四阳虽盛而犹有二阴,然阳众而阴寡,则可用壮以攻之,故其卦为壮。五阳而一阴,阴不足为,直可决之而已,故其卦为?。然则君子之用其刚也。审其力,视其时,知阴险小人之必可去,然后以壮而决之。夫勇者可犯也,强者可诎也,圣人于壮、决之用,必有戒焉。故大壮之彖辞曰:“大壮利贞。”其象辞曰:“君子非礼弗履。”?之彖辞曰:“健而说,决而和。”其象辞曰:“居德则忌。”以明夫刚之不可独任也。故复始而亨,临浸而长,泰交而大壮,以众攻其寡,?乘其衰而决之。夫君子之用其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正、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则功可成,此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方也。

  太原王陶,字乐道,好刚之士也。常嫉世阴险而小人多,居京师,不妄与人游。力学好古,以自信自守。今其初仕,于《易》得君子动以进之象,故予为刚说以赠之。大壮之初九曰:“壮于趾,征凶。”?之初九亦曰:“壮于趾,往不胜为咎。”以此见圣人之戒用刚也,不独于其彖、象,而又常深戒于其初。呜呼!世之君子少而小人多。君之力学好刚以蓄其志,未始施之于事也,今其往,尤宜慎乎其初!

  【六一居士传】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一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太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皆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筋骸贫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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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五·居士集卷四十五
◎上书一首
  【通进司上书〈康定元年〉】

  十二月二十四日,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馆阁校勘臣欧阳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阙下。臣伏见国家自元昊叛逆关西用兵以来,为国言事者众矣。臣初窃为三策,以料贼情。然臣迂儒,不识兵之大计,始犹迟疑,未敢自信。今兵兴既久,贼形已露,如臣素料,颇不甚远。故窃自谓有可以助万一而尘听览者,谨条以闻。惟陛下仁圣,宽其狂妄之诛,幸甚!

  夫关西弛备而民不见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贼萌乱之初,藏形隐计,卒然而来。当是时,吾之边屯寡弱,城堡未完,民习久安而易惊,将非素选而败怯。使其羊驱豕突,可以奋然而深入。然国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掳掠而去,可邀击其归。此下策也,故贼知而不为之。戎狄侵边,自古为患。其攻城掠野,败则走而胜则来,盖其常事。此中策也,故贼兼而用之。若夫假僭名号,以威其众,先击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悦其心,然后训养精锐为长久之谋。故其来也,虽胜而不前,不败而自退,所以诱吾兵而劳之也。或击吾东,或击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备多而不得减息也。吾欲速攻,贼方新锐;坐而待战,彼则不来。如此相持,不三四岁,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灾,调敛不胜而盗贼群起,彼方奋其全锐击吾困弊,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决于一战,彼以逸而待吾劳,亦可也。幸吾苦兵,计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岁时之赂,度吾困急,不得不从,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则贼谋无施而不可。此兵法所谓不战而疲人兵者,上策也,而贼今方用之。今三十万之兵食于西者二岁矣,又有十四五万之乡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万之兵连年仰食而国力不困者也。臣闻元昊之为贼,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僭叛,?书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则锋不可当,执劫蕃官,获吾将帅,多礼而不杀。此其凶谋所畜,皆非仓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为久计以挠我,我无长策而制之哉!

  夫训兵养士,伺隙乘便,用间出奇,此将帅之职也,所谓阃外之事而君不御者,可也。至于外料贼谋之心,内察国家之势,知彼知此,因谋制敌,此朝廷之大计也,所谓庙算而胜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贼谋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势可察,西人已困也。诚能丰财积粟,以纾西人而完国壮兵,则贼谋沮而庙算得矣。

  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财用为强弱也。守非财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请试言攻。昔秦席六世之强,资以事胡,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汉因文、景之富力,三举而才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与中国相胜败,击而胜之有矣,未有举而灭者。秦、汉尤强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况自刘平陷没,贼锋炽锐,未尝挫衄。攻守之计,非臣所知。天威所加,虽终期于扫尽,然临边之将尚未闻得贼衅隙,挫其凶锋。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财用不为长久之计,臣未见其可也。四五十万之人坐而仰食,然关西之地物不加多,关东所有莫能运致,掊克细碎既以无益而罢之矣。至于鬻官入粟,下无应者;改法权货,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万之人,惟取足于西人而已,西人何为而不困!困而不起为盗者,须水旱尔。外为贼谋之所疲,内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胜道哉!夫关西之物不能加多,则必通其漕运而致之。漕运已通,而关东之物不充,则无得而西矣。故臣以谓通漕运、尽地利、权商贾,三术并施,则财用足而西人纾,国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

  夫小琐目前之利,既不足为长久之谋,非旦夕而可效。故为长久而计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则其利博矣。故臣区区不敢避迂愚之责,请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择。

  其一曰通漕运。臣闻今为西计者,皆患漕运之不通,臣以谓但未求之耳。今京师在汴,漕运不西,而人之习见者遂以为不能西。不知秦、汉、隋、唐其都在雍,则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变易于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为而不可?汉初,岁漕山东粟数十万石,是时运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后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余万石。隋文帝时,沿水为仓,转相运置,而关东、汾、晋之粟皆至渭南,运物最多,其遗仓之迹往往皆在。然皆尚有三门之险。自唐裴耀卿又寻隋迹,于三门东、西置仓,开山十八里,为陆运以避其险,卒溯河而入渭,当时岁运不减二三百万石。其后刘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实关西。后世言能经财利而善漕运者,耀卿与晏为首。今江淮之米岁入于汴者六百万石,诚能分给关西,得一二百万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众,有司不惜百万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门阻其中尔。今宜浚治汴渠,使岁运不阻,然后按求耀卿之迹,不惮十许里陆运之劳,则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纾关西之困。使古无法,今有可为尚当为之,况昔人行之而未远,今人行之而岂难哉?耀卿与晏初理漕时,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运之利也。臣闻汉高祖之入秦,不由东关而道南阳,过郦、析而入武关。曹操等起兵诛董卓,亦欲自南阳道丹、析而入长安。是时张济又自长安出武关,奔南阳。则自古用兵往来之径也。臣尝至南阳,问其遗老,云自邓西北至永兴六七百里,今小商贾往往行之。初,汉高入关,其兵十万。夫能容十万兵之路,宜不甚狭而险也。但自雒阳为都,行者皆趋东关,其路久而遂废。今能按求而通之,则武昌、汉阳、郢、复、襄阳、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汉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顿之南阳。自南阳为轻车,人辇而递之,募置递兵为十五六铺,则十余州之物日日入关而不绝。沿汉之地山多美木,近汉之民仰足而有余,以造舟车,甚不难也。前日陛下深恤有司之勤,内赐禁钱数十万以供西用,而道路艰远,辇运逾年,不能毕至。至于军装输送,多苦秋霖,边州已寒,冬服尚滞于路。其艰如此。夫使州县纲吏远输京师,转冒艰滞然后得西,岂若较南阳之旁郡,度其道里入于武关与至京师远近等者,与其尤近者,皆使直输于关西。京师之用有不足,则以禁帑出赐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简直,利害较然矣。此陆运之利也。

  其二曰尽地利。臣闻昔之画财利者易为工,今之言财利者难为术。昔者之民,赋税而已。故其不足,则铸山煮海,榷酒与茶,征关市而算舟车,尚有可为之法以苟一时之用。自汉、魏迄今,其法日增,其取益细,今取民之法尽矣。昔者赋外之征,以备有事之用。今尽取民之法,用于无事之时,悉以冗费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则无法可增。然独犹有可为者。民作而输官者已劳,而游手之人方逸;地之产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垦之土尚多。是民有遗力,地有遗利,此可为也。况历视前世,用兵者未尝不先营田。汉武帝时,兵兴用乏,赵过为畎田人犁之法以足用。赵充国攻西羌,议者争欲出击,而充国深思全胜之策,能忍而待其弊。至违诏罢兵而治屯田,田于极边,以游兵而防钞寇,则其理田不为易也,犹勉为之。后汉之时,曹操屯兵许下,强敌四面,以今视之,疑其旦夕战争而不暇。然用枣祗、韩浩之计,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许之地,岁得谷百万石,其后郡国皆田,积谷无数。隋、唐田制尤广,不可胜举。其势艰而难田,莫若充国,迫急而不暇田,莫如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缓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纾民劳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谨举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辟者,不知其数,非土之瘠而弃也,盖人不勤农,与夫役重而逃尔。久废之地,其利数倍于营田,今若督之使勤,与免其役,则愿耕者众矣。臣闻乡兵之不便于民,议者方论之矣。充兵之人遂弃农业,托云教习,聚而饮博,取资其家,不顾无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诘,家家自以为患也。河东、河北、关西之乡兵,此犹有用。若京东、西者,平居不足以备盗,而水旱适足以为盗。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贫之地,非有山泽之饶,民惟力农是仰,而今三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三人为游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万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诚能尽驱之使耕于弃地,官贷其种,岁田之入与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习田者为田官,优其课最而诱之,则民愿田者众矣。太宗皇帝时,尝贷陈、蔡民钱,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时,亦用耿望之言,买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岁贾于北者,皆出京西,若官为买之,不难得也。又宜重为法以困所谓私牛之客者,使不客于民而乐为官耕,凡民之已有牛者使自耕,则牛不足而官市者不多。且乡兵本农也,籍而为兵,遂弃其业。今幸其去农未久,尚可复驱还之田亩,使不得群游而饮博,以为父兄之患,此民所愿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缦田一顷,使四五万人皆耕,而久废之田利又数倍,则岁谷不可胜数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汉而西接关,若又通其水陆之运,所在积谷惟陛下诏有司而移用之耳。

  其三曰权商贾。臣闻秦废王法,启兼并,其上侵公利,下刻细民,为国之患久矣。自汉以来,尝欲为法而抑夺之,然不能也。盖为国者兴利日繁,兼并者趋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贾坐而权国利。其故非他,由兴利广也。夫兴利广则上难专,必与下而共之,然后通流而不滞。然为今议者,方欲夺商之利,一归于公上而专之。故夺商之谋益深,则为国之利益损。前日有司屡变其法,法每一变,则一岁之间所损数百万。议者不知利不可专,欲专而反损,但云变法之未当。变而不已,其损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归于公,至其亏少十不得三,不若与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为国之利多者,茶与盐耳。茶自变法已来,商贾不复,一岁之失,数年莫补,所在积朽,弃而焚之。前日议者屡言三说之法为便,有司既以详之矣;今诚能复之,使商贾有利而通行,则上下济矣。解池之盐,积若山阜,今宜暂下其价,诱群商而散之,先为令曰“三年将复旧价”,则贪利之商争先而凑矣。夫茶者生于山而无穷,盐者出于水而不竭,贱而散之三年,十未减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贵者,以能为国资钱币尔,今不散而积之,是惜朽坏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货者,岂其锱铢躬自鬻于市哉?必有贩夫小贾就而分之。贩夫小贾无利则不为,故大商不妒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货博,虽取利少,货行流速,则积少而为多也。今为大国者,有无穷不竭之货,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宁使无用而积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贩夫;大国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而致多之术也。又今商贾之难以术制者,以其积货多而不急故也。利厚则来,利薄则止,不可以号令召也。故每有司变法,下利既薄,小商以无利而不能行,则大商方幸小商之不行,适得独卖其货,尚安肯勉趋薄利而来哉?故变法而刻利者,适足使小商不来而为大商贾积货也。今必以术制商,宜尽括其居积之物,官为卖而还之,使其货尽而后变法。夫大商以利为生,一岁不营利,则有惶惶之忧,彼必不能守积钱而闲居,得利虽薄,犹将勉而来。此变法制商之术也。夫欲诱商而通货,莫若与之共利,此术之上也。欲制商,使其不得不从,则莫若痛裁之,使无积货。此术之下也。然此可制茶商耳,若盐者,禁益密则冒法愈多而刑繁。若乃县官自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为,臣谓行之难久者也。诚能不较锱铢而思远大,则积朽之物散而钱币通,可不劳而用足矣。

  臣愚,不足以知时事。若夫坚守以?贼,利则出而扰之,凡小便宜,愿且委之边将。至于积谷与钱,通其漕运,不二三岁,而国力渐丰,边兵渐习,贼锐渐挫,而有隙可乘,然后一举而灭之,此万全之策也。愿陛下以其小者责将帅,谋其大计而行之,则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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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六·居士集卷四十六
◎上书一首
  【准诏言事上书〈庆历二年〉】

  月日,臣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近准诏书,许臣上书言事。臣学识愚浅,不能广引深远,以明治乱之原,谨采当今急务,条为三弊五事,以应诏书所求,伏惟陛下裁择。

  臣闻自古王者之治天下,虽有忧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则心愈劳而事愈乖;虽有纳谏之明,而无力行之果断,则言愈多而听愈惑。故为人君者,以细务而责人,专大事而独断,此致治之要术也;纳一言而可用,虽众说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断也。知此二者,天下无难治矣。

  伏见国家自大兵一动,中外骚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来,圣心忧劳,可谓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贼日益强,并九州之力讨一西戎小者,尚无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违盟而动,其将何以御之?从来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恶者盗贼,今盗贼起矣;所忧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赖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须者财用,今财用乏矣。陛下之心日忧于一日,天下之势岁危于一岁。此臣所谓用心虽劳,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开发言路,献计之士不下数千,然而事绪转多,枝梧不暇。从前所采,众议纷纭,至于临事,谁策可用?此臣所谓听言虽多,不如力行之果断者也。

  伏思圣心所甚忧而当今所尚阙者,不过曰无兵也,无将也,无财用也,无御戎之策也,无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忧其未有,而臣谓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术也。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伪唐、定闽岭,西平两蜀,东下并、潞,北窥幽、燕。当时所用兵财将吏,其数几何?惟善用之,故不觉其少。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业,尽有天下之富强,人众物盛,十倍国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将、有财用、有御戎之策、有可任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

  何谓三弊?一曰不慎号令,二曰不明赏罚,三曰不责功实。此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臣闻号令者,天子之威也;赏罚者,天子之权也。若号令不信,赏罚不当,则天下不服。故又须责臣下以功实,然后号令不虚出,而赏罚不滥行。是以慎号令,明赏罚,责功实,此三者帝王之奇术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汉武帝,聪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术,而自执威权之柄,故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汉武好用兵,则诛灭四夷,立功万里,以快其心。欲求将,则有卫、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贤士,则有公孙、董汲之徒以称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则诛突厥,服辽东,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将,则有李靖、李?之徒入其驾驭;欲得贤士,则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凡有所为,后世莫及。可谓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无他术也,惟能自执威权之柄耳。

  伏惟陛下以圣明之姿,超出二帝,又尽有汉、唐之天下。然而欲御边,则常患无兵;欲破贼,则常患无将;欲赡军,则常患无财用;欲威服四夷,则常患无策;欲任使贤材,则常患无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无他,由不用威权之术也。自古帝王,或为强臣所制,或为小人所惑,则威权不得出于己。今朝无强臣之患,旁无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爱陛下如父,倾耳延首愿听陛下之所为,然何所惮而不为乎?若一日赫然执威权以临之,则万事皆办,何患五者之无。奈何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请言三弊。

  夫言多变则不信,令频改则难从。今出令之初,不加详审,行之未久,寻又更张。以不信之言行难从之令,故每有处置之事,州县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则官吏或相谓曰“且未要行,不久必须更改”,或曰“备礼行下,略与应破指挥”。旦夕之间,果然又变。至于将吏更易,道路疲于送迎;符牒纵横,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闻而叹息,或闻而窃笑,叹息者有忧天下之心,窃笑者有轻朝廷之意。号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号令之弊也。

  用人之术,不过赏罚。然赏及无功则恩不足劝,罚失有罪则威无所惧,虽有人,不可用矣。太祖时,王全斌破蜀而归,功不细矣,犯法一贬,十年不问。是时方讨江南,故黜全斌,与诸将立法,及江南已下,乃复其官。太祖神武英断,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赏罚之法皆如此也。昨关西用兵,四五年矣,赏罚之际,是非莫分。大将以无功罢者依旧居官,军中见无功者不妨得好官,则诸将谁肯立功矣。裨将畏懦逗留者皆当斩罪,或暂贬而寻迁,或不贬而依旧,军中见有罪者不诛,则诸将谁肯用命矣。所谓赏不足劝,罚无所惧,赏罚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赏罚之弊也。

  自兵动以来,处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无实。臣请略言其一二,则其他可知。数年以来,点兵不绝,诸路之民半为兵矣,其间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胜数,兵额空多,所用者少,是有点兵之虚名,而无得兵之实数也。新集之兵,所在教习,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将领之材,所教者无旗鼓之节,往来州县,愁叹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无训齐精练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无训兵之实艺也。诸路州军分造器械,工作之际已劳民力,辇运般送又苦道涂。然而铁刃不刚,筋胶不固,长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务充数而速了,不计所用之不堪,经历官司又无检责。此有器械之虚名,而无器械之实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执钝折不堪之器械,百战百败,理在不疑,临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无大小,悉皆卤莽,则不责功实之弊也。

  臣故曰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万事不可尽言,臣请言大者五事。

  其一曰兵。臣闻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败,少者常胜。汉王寻等以百万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苻坚以百万之兵遇东晋二三万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曹操以三十万青州兵大败于吕布,退而归许,复以二万人破袁绍十四五万,是用兵多则败、少则胜之明验也。况于夷狄,尤难以力争,只可以计取。李靖破突厥于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后破颉利于阴山,亦不过一万。其他以三五千人立功塞外者,不可悉数。盖兵不在多,能以计取尔。故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不善用者,虽多而愈少也。为今计者,添兵则耗国,减兵则破贼。今沿边之兵不下七八十万,可谓多矣。然训练不精,又有老弱虚数,则十人不当一人,是七八十万之兵,不当七八万人之用。加又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此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臣愿陛下赫然奋威,敕励诸将,精加训练,去其老弱,七八十万中可得四五十万数。古人用兵以一当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当十,则五十万精兵可当五百万兵之用。此所谓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胜者,以此也。今不思实效,但务添多,耗国耗民,积以年岁,贼虽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

  其二曰将。臣又闻古语曰“将相无种”。故或出于奴仆,或出于军卒,或出于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名将耳。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今诏近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试将材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皆遗之矣;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饭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至于无人可用,则宁用龙钟跛?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前日澶渊之卒几为国家生事,此可见也。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云当今之无将臣。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有贤豪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礼待人,人臣亦将以非常之效报国,又何患于无将哉?此二事也。

  其三曰财用。臣又闻善治病者,必医其受病之处;善救弊者,必寻其起弊之源。今天下财用困乏,其弊安在?起于用兵而费大故也。汉武好穷兵,用尽累世之财,当时勒兵单于台,不过十八万,尚能困其国力。况未若今日七八十万,连四五年而不罢,所以天地之所生,竭万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虽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计无所出矣。惟有减冗卒之虚费,练精兵而速战,功成兵罢,自然足矣。今兵有可减之理,无人敢当其事;贼有速击之便,无将敢奋其勇。后时败事,徒耗国而耗民。惟陛下以威权督责之,乃有期耳。此三事也。

  其四曰御戎之策。臣又闻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北虏与朝廷通好仅四十年,不敢妄动,今一旦发其狂谋者,其意何在?盖见中国频为元昊所败,故敢启其贪心,伺隙而动尔。今若敕励诸将,选兵秣马,疾入西界,但能痛败昊贼一阵,则吾军威大振,而虏计沮矣。此所谓上兵伐谋者也。今讠?事者皆知北虏与西贼通谋,欲并二国之力,窥我河北、陕西。若使二虏并寇,则难以力支。今若我能先击败其一国,则虏势减半,不能独举。此兵法所谓伐交者也。元昊地狭,贼兵不多,向来攻我,传闻北虏常有助兵。今若虏中自有点集之谋,而元昊骤然被击,必求助于北虏。北虏分兵助昊,则可牵其南寇之力;若不助昊,则二国有隙,自相疑贰。此亦伐交之策也。假令二国克期分路来寇,我能先期大举,则元昊仓皇自救不暇,岂能与北虏相为表里?是破其素定之约,乖其克日之期。此兵法所谓亲而离之者,亦伐交之策也。元昊叛逆以来,幸而屡胜,常有轻视诸将之心,今又见朝廷北忧戎虏,方经营于河朔,必谓我师不能西出。今乘其骄怠,正是疾驱急击之时。此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此取胜之上策也。前年西将有请出攻者,当时贼气力方盛,我兵未练,朝廷尚许其出师,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势,此不可失之时。彼方幸吾忧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势也。自四路分帅,今已半年,训练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屡奏小捷。是我师渐振,贼气渐衄,此可攻之势也。苟失此时,而使二虏先来,则吾无策矣。臣愿陛下诏执事之臣,熟议而行之。此四事也。

  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闻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文武列职遍于天下,其间岂无材智之臣?而陛下总治万机之大,既不暇尽识其人,故不能躬自进贤而退不肖;执政大臣动拘旧例,又不敢进贤而退不肖;审官、吏部、三班之职,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进贤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无一人得进贤而退不肖者。所以贤愚混杂,侥幸相容,三载一迁,更无旌别。平居无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临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无如今日之缪也。今议者或谓举主转官为进贤,犯罪黜责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恶之人,各以类聚。故守廉慎者,各举清干之人;有赃污者,各举贪浊之人;好徇私者,各举请求之人;性庸暗者,各举不材之人。朝廷不问是非,但见举主数足,便与改官,则清干者进矣,贪浊者亦进矣,请求者亦进矣,不材者亦进矣。混淆如此,便可为进贤之法乎?方今黜责官吏,岂有澄清纠举之术哉?惟犯赃之人因民论诉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财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己出,故虽诛剥豪民,尚或不及贫弱。至于不材之人不能主事,众胥群吏共为奸欺,则民无贫富,一时受弊。以此而言,则赃吏与不材之人为害等耳。今赃吏因自败者,乃加黜责,十不去其一二。至于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问,宽缓容奸。其弊如此,便可为退不肖之法乎?贤不肖既无别,则宜乎设官虽多而无人可用也。

  臣愿陛下明赏罚,责功实,则材皆列于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详言之矣,惟陛下择之,天下之务不过此也。方今天文变于上,地理逆于下,人心怨于内,四夷攻于外,事势如此矣,非是陛下迟疑疑宽缓之时,惟愿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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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七·居士集卷四十七
◎书八首
  【上杜中丞论举官书〈景?二年〉】

  具官修谨斋沐拜书中丞执事。修前伏见举南京留守推官石介为主簿,近者闻介以上书论赦被罢,而台中因举他吏代介者。主簿于台职最卑,介,一贱士也,用不用当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举动也。

  介为人刚果有气节,力学,喜辩是非,真好义之士也。始执事举其材,议者咸曰知人之明,今闻其罢,皆谓赦乃天子已行之令,非疏贱当有说,以此罪介,曰当罢。修独以为不然。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传者皆云:介之所论,谓朱梁、刘汉不当求其后裔尔。若止此一事,则介不为过也。然又不知执事以介为是为非也?若随以为非,是大不可也。且主簿于台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台中者,必以正直、刚明、不畏避为称职。今介足未履台门之阈,而已因言事见罢,真可谓正直、刚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不止为主簿,直可任御史也。是执事有知人之明,而介不负执事之知矣。

  修尝闻长老说,赵中令相太祖皇帝也,尝为某事择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进,太祖不肯用。他日又问,复以进,又不用。他日以问,复以进,太祖大怒,裂其奏,掷殿阶上,中令色不动,插笏带间,徐拾碎纸袖归中书。他日又问,则补缀之复以进,太祖大悟,终用二臣者。彼之敢尔者,盖先审知其人之可用,然后果而不可易也。今执事之举介也,亦先审知其可举邪?是偶举之也?若知而举,则不可遽止。若偶举之,犹宜一请介之所言,辩其是非则后已。若介虽忤上,而言是也,当助以辩。若其言非也,犹宜曰所举者为主簿尔,非言事也,待为主簿不任职则可罢,请以此辞焉可也。

  且中丞为天子司直之臣,上虽好之,其人不肖,则当弹而去之;上虽恶之,其人贤,则当举而申之。非谓随时好恶而高下者也。今备位之臣百十,邪者正者,其纠举止信于台臣。而执事始举介曰能,朝廷信而将用之,及以为不能,则亦曰不能。是执事自信犹不果,若遂言他事,何敢望天子取信于执事哉?故曰主簿虽卑,介虽贱士,其可惜者中丞之举动也。

  况今斥介而他举,必亦择贤而举也。夫贤者固好辩,若举而入台,又有言,则又斥而他举乎?如此,则必得愚暗懦默者而后止也。伏惟执事如欲举愚者,则岂敢复云;若将举贤也,愿无易介而他取也。

  今世之官,兼御史者例不与台事。故敢布狂言,窃献门下,伏惟幸察焉。

  【与荆南乐秀才书〈景?四年〉】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者舟行往来,屡辱见过。又辱以所业一编,先之启事,及门而贽。田秀才西来,辱书;其后予家奴自府还县,比又辱书。仆有罪之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见礼如此,何以当之?当之未暇答,宜遂绝,而再辱书;再而未答,益宜绝,而又辱之。何其勤之甚也!如修者,天下穷贱之人尔,安能使足下之切切如是邪?盖足下力学好问,急于自为谋而然也。然蒙索仆所为文字者,此似有所过听也。仆少从进士举于有司,学为诗赋,以备程试,凡三举而得第。与士君子相识者多,故往往能道仆名字,而又以游从相爱之私,或过称其文字。故使足下闻仆虚名,而欲见其所为者,由此也。仆少孤贫,贪禄仕以养亲,不暇就师穷经,以学圣人之遗业。而涉猎书史,姑随世俗作所谓时文者,皆穿蠹经传,移此俪彼,以为浮薄,惟恐不悦于时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然有司过采,屡以先多士。及得第已来,自以前所为不足以称有司之举而当长者之知,始大改其为,庶几有立。然言出而罪至,学成而身辱,为彼则获誉,为此则受祸,此明效也。夫时文虽曰浮巧,然其为功,亦不易也。仆天姿不好而强为之,故比时人之为者尤不工,然已足以取禄仕而窃名誉者,顺时故也。先辈少年志盛,方欲取荣誉于世,则莫若顺时。天圣中,天子下诏书,敕学者去浮华,其后风俗大变。今时之士大夫所为,彬彬有两汉之风矣。先辈往学之,非徒足以顺时取誉而已,如其至之,是直齐肩于两汉之士也。若仆者,其前所为既不足学,其后所为慎不可学,是以徘徊不敢出其所为者,为此也。在《易》之《困》曰:“有言不信。”谓夫人方困时,其言不为人所信也。今可谓困矣,安足为足下所取信哉?辱书既多且切,不敢不答。幸察。

  【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康定元年〉】

  修顿首再拜启。急脚至,得七月十九日华州所发书,伏审即日尊体动止万福,卑情不任欣慰之至。戎狄侵边,自古常事,边吏无状,至烦大贤。伏惟执事忠义之节信于天下,天下之士得一识面者,退夸于人以为荣耀。至于游谈、布衣之贱,往往窃?门下之名。矧今以大谋小,以顺取逆,济以明哲之才,有必成功之势,则士之好功名者于此为时,孰不愿出所长少助万一,得托附以成其名哉!况闻狂虏猖蹶,屡有斥指之词,加之轻侮购募之辱,至于执戮将吏,杀害边民,凡此数事,在于修辈尤为愤耻,每一思之,中夜三起。

  不幸修无所能,徒以少喜文字,过为世俗见许,此岂足以当大君子之举哉?若夫参决军谋,经画财利,料敌制胜,在于幕府苟不乏人,则军书奏记一末事耳,有不待修而堪者矣。由此始敢以亲为辞。况今世人所谓四六者,非修所好,少为进士时不免作之,自及第,遂弃不复作。在西京佐三相幕府,于职当作,亦不为作,此师鲁所见。今废已久,惧无好辞以辱嘉命,此一端也。

  某虽儒生,不知兵事,窃惟兵法有勇有怯,必较彼我之利否,事之如何,要在成功,不限迟速。某近至京师,屡于诸公间,略闻绪言攻守之计,此实当时之宜,非深思远见者孰能至此?愿不为浮议所移。

  伏见自至关西,辟士甚众。古人所与成事者,必有国士共之。非惟在上者以知人为难,士虽贫贱,以身许人,固亦未易。欲其尽死,必深相知,知之不尽,士不为用。今奇怪豪俊之士,往往蒙见收择,顾用之如何尔。此在明哲,岂须献言。然尚虑山林草莽,有挺特知义、慷慨自重之士,未得出于门下也,宜少思焉。

  若修者,恨无他才以当长者之用,非敢效庸人苟且乐安佚也。伏蒙示书,夏公又以见举。某孤贱,素未尝登其门,非执事过见褒称,何以及此?愧畏!然某已以亲老为辞,更无可往之理,惟幸察焉。

  【答吴充秀才书〈康定元年〉】

  修顿首白先辈吴君足下。前辱示书及文三篇,发而读之,浩乎若千万言之多,及少定而视焉,才数百言尔。非夫辞丰意雄,霈然有不可御之势,何以至此!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此好学之谦言也。

  修材不足用于时,仕不足荣于世,其毁誉不足轻重,气力不足动人。世之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者,奚取于修焉?先辈学精文雄,其施于时,又非待修誉而为重、力而后进者也。然而惠然见临,若有所责,得非急于谋道,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

  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

  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盖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于轩序,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于渊泉,无不之也。

  先辈之文浩乎霈然,可谓善矣。而又志于为道,犹自以为未广,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难也。修学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于所悦而溺于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励修之少进焉。幸甚幸甚。修白。

  【与曾巩论氏族书〈庆历六年〉】

  修白。贬所僻远,不与人通,辱遣专人惠书甚勤,岂胜愧也!示及见托撰次碑文事,修于人事多故,不近文字久矣,大惧不能称述世德之万一,以满足下之意。

  然近世士大夫于氏族尤不明,其迁徙世次多失其序,至于始封得姓,亦或不真。如足下所示,云曾元之曾孙乐,为汉都乡侯,至四世孙据,遭王莽乱,始去都乡而家豫章。考于《史记》,皆不合。盖曾元去汉近二百年,自元至乐,似非曾孙,然亦当在汉初。则据遭莽世,失侯而徙,盖又二百年,疑亦非四世。以《诸侯年表》推之,虽大功德之侯,亦未有终前汉而国不绝者,亦无自高祖之世至平帝时,侯才四传者。宣帝时,分宗室赵顷王之子景,封为都乡侯。则据之去国,亦不在莽世,而都乡已先别封宗室矣。又乐、据姓名,皆不见于《年表》,盖世次久远而难详如此。若曾氏出于曾阝者,盖其支庶自别有为曾氏者尔,非曾阝子之后皆姓曾也,盖今所谓曾阝氏者是也。

  杨允恭据国史所书,尝以西京作坊使为江浙发运、制置、茶盐使,乃至道之间耳,今云洛苑使者,虽且从所述,皆宜更加考正。山州无文字寻究,不能周悉。幸察。

  【答宋咸书〈至和二年〉】

  修顿首白。州人至,蒙惠书及《补注周易》,甚善。世无孔子久矣,六经之旨失其传,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复出,无以得其真也。儒者之于学博矣,而又苦心劳神于残编朽简之中,以求千岁失传之缪,茫乎前望已远之圣人而不可见,杳乎后顾无穷之来者,欲为未悟决难解之惑,是真所谓劳而少功者哉。然而六经非一世之书也,其传之缪非一日之失也,其所以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能也。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于无失,而卓如日月之明。然聚众人之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于大缪,可以俟圣人之复生也。然则学者之于经,其可已乎?

  足下于经勤矣,凡其所失,无所不欲正之,其刊正补缉者众,则其所得亦已多矣。

  修学不敏明,而又无强力以自济,恐终不能少出所见,以补六经之万一,得足下所为,故尤区区而不能忘也。属奉使出疆,匆匆不具。惟以时自爱。庐陵欧阳修再拜。

  【答李诩第一书】

  修白。人至,辱书及《性诠》三篇,曰以质其果是。夫自信笃者,无所待于人;有质于人者,自疑者也。今吾子自谓“夫子与孟、荀、扬、韩复生,不能夺吾言”,其可谓自信不疑者矣。而返以质于修。使修有过于夫子者,乃可为吾子辩,况修未及孟、荀、扬、韩之一二也。修非知道者,好学而未至者也。世无师久矣,尚赖朋友切磋之益,苟不自满而中止,庶几终身而有成。固常乐与学者论议往来,非敢以益于人,盖求益于人者也。况如吾子之文章论议,岂易得哉?固乐为吾子辩也。苟尚有所疑,敢不尽其所学以告,既吾子自信如是,虽夫子不能夺,使修何所说焉?人还索书,未知所答,惭惕惭惕。修再拜。

  【答李诩第二书】

  修白。前辱示书及《性诠》三篇,见吾子好学善辩,而文能尽其意之详。令世之言性者多矣,有所不及也,故思与吾子卒其说。

  修患世之学者多言性,故常为说曰“夫性,非学者之所急,而圣人之所罕言也。《易》六十四卦不言性,其言者动静得失吉凶之常理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不言性,其言者善恶是非之实录也;《诗》三百五篇不言性,其言者政教兴衰之美刺也;《书》五十九篇不言性,其言者尧、舜、三代之治乱也;《礼》、《乐》之书虽不完,而杂出于诸儒之记,然其大要,治国修身之法也。六经之所载,皆人事之切于世者,是以言之甚详。至于性也,百不一二言之,或因言而及焉,非为性而言也,故虽言而不究。

  予之所谓不言者,非谓绝而无言,盖其言者鲜,而又不主于性而言也。《论语》所载七十二子之问于孔子者,问孝、问忠、问仁义、问礼乐、问修身、问为政、问朋友、问鬼神者有矣,未尝有问性者。孔子之告其弟子者,凡数千言,其及于性者一言而已。予故曰:非学者之所急,而圣人之罕言也。

  《书》曰“习与性成”,《语》曰“性相近,习相远”者,戒人慎所习而言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者,明性无常,必有以率之也。《乐记》亦曰“感物而动,性之欲”者,明物之感人无不至也。然终不言性果善果恶,但戒人慎所习与所感,而勤其所以率之者尔。予故曰“因言以及之,而不究也。

  修少好学,知学之难。凡所谓六经之所载,七十二子之所问者,学之终身,有不能达者矣;于其所达,行之终身,有不能至者矣。以予之汲汲于此而不暇乎其他,因以知七十二子亦以是汲汲而不暇也,又以知圣人所以教人垂世,亦皇皇而不暇也。今之学者于古圣贤所皇皇汲汲者,学之行之,或未至其一二,而好为性说,以穷圣贤之所罕言而不究者,执后儒之偏说,事无用之空言,此予之所不暇也。

  或有问曰:性果不足学乎?予曰:性者,与身俱生而人之所皆有也。为君子者,修身治人而已,性之善恶不必究也。使性果善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使性果恶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不修其身,虽君子而为小人,《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是也;能修其身,虽小人而为君子,《书》曰“惟狂克念作圣”是也。治道备,人斯为善矣,《书》曰“黎民于变时雍”是也;治道失,人斯为恶矣,《书》曰“殷顽民”,又曰“旧染污俗”是也。故为君子者,以修身治人为急,而不穷性以为言。夫七十二子之不问,六经之不主言,或虽言而不究,岂略之哉,盖有意也。

  或又问曰:然则三子言性,过欤?曰:不过也。其不同何也?曰:始异而终同也。使孟子曰人性善矣,遂怠而不教,则是过也;使荀子曰人性恶矣,遂弃而不教,则是过也;使扬子曰人性混矣,遂肆而不教,则是过也。然三子者,或身奔走诸侯以行其道,或著书累千万言以告于后世,未尝不区区以仁义礼乐为急。盖其意以谓善者一日不教,则失而入于恶;恶者勤而教之,则可使至于善;混者驱而率之,则可使去恶而就善也。其说与《书》之“习与性成”,《语》之“性近习远”,《中庸》之“有以率之”,《乐记》之“慎物所感”皆合。夫三子者,推其言则殊,察其用心则一,故予以为推其言不过始异而终同也。凡论三子者,以予言而一之,则讠尧讠尧者可以息矣。

  予之所说如此,吾子其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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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八·居士集卷四十八
◎策问十二道
  【武成王庙问进士策二首】

  问:学者言三统之义备矣。然自孔子删修六经,与其弟子论辩尧、舜、三代之际甚详,而于正朔独无明文见于经者。三正,王者所以正一统,盖大法也。岂宜略而不言欤?抑隐其义以寓见诸书欤?或者经籍散缺而失之欤?自汉以来学者多增三统之说,以附六经之文。今所见者,特因汉儒之说尔。当汉承秦焚书,圣经未备,而百家异说不合于理者众,则其言果可信欤?夫众辞淆乱质诸圣,今考于六经,孔子所笔,何说可以验其信然欤,不然,商、周未尝有改欤?岂其不足为法,圣人非之而不言欤?请稽三王之旧典,考六经之明文,以祛厥疑。敢俟来对。

  问“礼乐,治民之具也。王者之爱养斯民,其于教导之方,甚勤而备。故礼,防民之欲也周;乐,成民之俗也厚。苟不由焉,则赏不足劝善,刑不足禁非,而政不成。大宋之兴八十余岁,明天子仁圣,思致民于太平久矣。而天下之广,元元之众,州县之吏奉法守职,不暇其他,使愚民目不识俎豆,耳不闻弦歌,民俗顽鄙,刑狱不衰,而吏无任责。夫先王之遗文具在,凡岁时吉凶聚会,考古礼乐可施民间者,其别有几?顺民便事行于今者有几?行之固有次第,其所当先者又有几?礼乐兴而后臻于富庶欤?将既富而后教之欤?夫政缓而迂,鲜近事实;教不以渐,则或戾民。欲其不迂而政易成,有渐而民不戾者,其术何云?儒者之于礼乐,不徒诵其文,必能通其用;不独学于古,必可施于今。愿悉陈之,无让。

  【问进士策三首】

  问:六经者,先王之治具,而后世之取法也。《书》载上古,《春秋》纪事,《诗》以微言感刺,《易》道隐而深矣,其切于世者《礼》与《乐》也。自秦之焚书,六经尽矣。至汉而出者,皆其残脱颠倒,或传之老师昏耄之说,或取之冢墓屋壁之间,是以学者不明,异说纷起。况乎《周礼》,其出最后,然其为书备矣。其天地万物之统,制礼作乐,建国君民,养生事死,禁非道善,所以为治之法皆有条理。三代之政美矣,而周之治迹所以比二代而尤详见于后世者,《周礼》著之故也。然汉武以为渎乱不验之书,何休亦云六国阴谋之说,何也?然今考之,实有可疑者。夫内设公卿、大夫、士,下至府史、胥徒,以相副贰;外分九服、建五等、差尊卑以相统理,此《周礼》之大略也。而六官之属略见于经者五万余人,而里闾县鄙之长、军师卒伍之徒不与焉。王畿千里之地,为田几井,容民几家?王官、王族之国邑几数?民之贡赋几何?而又容五万人者于其间,其人耕而赋乎?如其不耕而赋,则何以给之?夫为治者,故若是之烦乎?此其一可疑者也。秦既诽古,尽去古制。自汉以后,帝王称号,官府制度,皆袭秦故,以至于今虽有因有革,然大抵皆秦制也。未尝有意于《周礼》者,岂其体大而难行乎,其果不可行乎?夫立法垂制,将以遗后也,使难行而万世莫能行,与不可行等尔。然则反秦制之不若也,脱有行者,亦莫能兴,或因以取乱,王莽后周是也,则其不可用决矣。此又可疑也。然其祭祀、衣服、车旗似有可采者,岂所谓郁郁之文乎?三代之治,其要如何?《周礼》之经,其失安在?宜于今者,其理安从?其悉陈无隐。

  问:古者为治有繁简,其施于民也有浅深,各适其宜而已。三代之盛时地方万里,而王所自治者千里而已,其余以建诸侯。至于礼乐刑政,颁其大法而使守之,则其大体盖简如此。诸侯大小国盖数千,必各立都邑,建宗庙。卿士大夫朝聘祭祀,训农练卒,居民度土,自一夫以上皆有法制,则其于众务,何其繁也!今自京师至于海隅徼障,一尉卒之职必命于朝,政之大小皆自朝出,州县之吏奉行而已。是举天下皆所自治,其于大体,则为繁矣。其州县大小,邑闾田井,训农练卒,一夫以上略无制度,其于众务,何其忽而简也!夫礼以治民,而乐以和之,德义仁恩,长养涵泽,此三代之所以深于民者也。政以一民,刑以防之,此其浅者尔。今自宰相至于州县有司,莫不行文书、治吏事,其急在于督赋敛、断狱讼而已,此特浅者尔。礼乐仁义,吏不知所以为,而欲望民之被其教,其可得乎?夫治大以简则力有余,治小以繁则事不遗,制民以浅则防其僻,渐民以深则化可成,此三代之所以治也。今一切悖古,简其当繁而繁其可简,务其浅而忽其深。故为国百年,而仁政未成、生民未厚者,以此也。然若欲使国体大小适繁简之宜,法政弛张尽浅深之术,诸侯井田,不可卒复,施于今者何宜?礼乐刑政,不可卒成,用于今者何便?悖古之失,其原何自?修复之方,其术何始?迹治乱,通古今,子大夫之职也,其悉心以陈焉。

  问:礼乐之书散亡,而杂出于诸儒之说,独中庸出于子思。子思,圣人之后也。其所传宜得其真,而其说有异乎圣人者,何也?《论语》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盖孔子自年十五而学,学十五年而后有立,其道又须十年而一进。孔子之圣,必学而后至,久而后成。而《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自诚明,生而知之也;自明诚,学而知之也。若孔子者,可谓学而知之者,孔子必须学,则《中庸》所谓自诚而明、不学而知之者,谁可以当之欤?尧用四凶,其初非不思也,盖思之不能无失耳,故曰“惟帝其难之”。舜之于事,必问于人而择焉,故曰“舜好问”。禹之于事,己所不决,人有告之言,则拜而从之,故曰“禹拜昌言”。汤之有过,后知而必改,故曰“改过不吝”。孔子亦尝有过,故曰“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而《中庸》曰“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夫尧之思虑常有失,舜、禹常待人之助,汤与孔子常有过。此五君子者,皆上古圣人之明者,其勉而思之犹有不及,则《中庸》之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者,谁可以当之欤?此五君子者不足当之,则自有天地已来,无其人矣,岂所谓虚言高论而无益者欤?夫孔子必学而后至,尧之思虑或失,舜、禹必资于人,汤、孔不能无过,此皆勉人力行不怠,有益之言也。若《中庸》之诚明不可及,则怠人而中止,无用之空言也。故予疑其传之谬也,吾子以为如何?

  【南省试进士策问三首】

  问:昔者禹治洪水,奠山川,而尧称之曰万世之功也。盖遭大小,莫如尧;致力以捍大患,莫如禹;别四海、九州、山川地形,尽水之性,知其利害而治之有法,莫如《禹贡》之为书也。故后世之言知水者,必本于禹;求所以治之之法与其迹者,必于《禹贡》。然则学者所宜尽心也。国家天下广矣,其为水害者,特一河耳,非有尧之大患也。自横垅、商胡再决,三十余年,天下无一人能兴水利者,岂有其人而弗求欤,求而弗至欤?抑不知水性而乖其导泄之方,由《禹贡》之学久废而然欤?此当今之务,学者之所留意也。且尧之九州,孰高孰下?禹所治水,孰后孰先?考其治之之迹,导其大水所从来而顺其归,其小水则或附而行,或止而有所畜,然后百川皆得其宜。夫致力于其大而小者从之,此岂非其法欤?然所导大水,其名有几?夫欲治水,而不知地形高下,所治后先,致力之多少及其名与数,则何以知水之利害?故愿有所闻焉。夫禹所以通治水之法如此者,必又得其要。愿悉陈之无隐。

  问:三王之治,损益不同,而制度文章,惟周为大备。《周礼》之制,设六官以治万民,而百事理,夫公卿之任重矣。若乃祭祀天地、日月、宗庙、社稷、四郊、明堂之类,天子大臣所躬亲者,一岁之间有几?又有巡狩、朝会、师田、射耕、燕飨,凡大事之举,一岁之间又有几?而为其民者,亦有畋猎、学校、射乡、饮酒,凡大聚会,一岁之间有几?又有州党、族官、岁时、月朔、春秋、??、询事、读法,一岁之间又有几?其斋戒供给,期召奔走,废日几何?由是而言,疑其官不得安其府,民不得安其居,亦何暇修政事、治生业乎?何其烦之若是也?然说者谓周用此以致太平。岂朝廷礼乐文物,万民富庶岂弟,必如是之勤且详,然后可以致之欤?后世苟简,不能备举,故其未能及于三代之盛欤?然为治者果若是之劳乎?用之于今,果安焉而不倦乎?抑其设施有法,而第弗深考之欤?诸君子为言之。

  问:六十四卦所谓《易》者,圣人之书也。今谓之《系辞》,昔谓之《大传》者,亦皆曰圣人之作也。其言曰:“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又曰:“河出图,圣人则之。”又曰:“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观于天,俯察于地,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作八卦。”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一书而四说,则八卦者果何从而有乎?若曰河图之说信然乎,则是天生神马负八卦出于水中,乃天地自然之文尔,何假庖牺始自作之也?如幽赞生蓍之说,又似八卦直因蓍数而生尔。至于两仪四象,相生而成,则又无待于三说而有卦也。故一说苟胜,则三说可以废也。然孰从而为是乎?卜筮,自尧、舜、三代以来用之,盖古圣人之法也,不必穷其始于古远茫昧之前。然《系辞》圣人之作也,必有深旨,幸决其疑。

  【问进士策四首】

  问:孟子以谓井田不均则谷禄不平,经界既正,而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故曰“仁政必自经界始。”盖三代井田之法也。自周衰迄今,田制废而不复者千有余岁。凡为天下国家者,其善治之迹虽不同,而其文章、制度、礼乐、刑政未尝不法三代,而于井田之制独废而不取,岂其不可用乎,岂惮其难而不为乎?然亦不害其为治也。仁政果始于经界乎?不可用与难为者,果万世之通法乎?王莽尝依古制更名民田矣,而天下之人愁苦怨叛,卒共起而亡之。莽之恶加于人者虽非一,而更田之制,当时民特为不便也。呜呼!孟子之所先者,后世皆不用而治,用之而民特愁苦怨叛以为不便,则孟子谓之仁政,可乎?《记》曰:“异世殊时,不相沿袭。”《书》又曰:“事不师古,匪说攸闻。”《书》、传之言,其戾如此,而孰从乎?孟子,世之所师也。岂其泥于古而不通于后世乎?岂其所谓迂阔者乎?不然,将有说也。自三代之后,有天下莫盛汉、唐。汉、唐之治,视三代何如?其民田之制、税赋之差又何如?其可施于今者又何如?皆愿闻其详也。

  问:子不语怪,著之前说,以其无益于事而有惑于人也。然《书》载凤凰之来舜,《诗》录玄鸟之生商,《易》称河洛出图书,《礼》著龟龙游宫沼。《春秋》明是非而正王道,“六?”、“鸲鹆”,于人事而何干?二《南》本功德于后妃,“麟”暨“驺虞”,岂妇人而来应?昔孔子见作俑者,叹其不仁,以谓开端于用殉也。况六经万世之法,而容异说,自启其源。自秦、汉已来,诸儒所述,荒虚怪诞,无所不有。推其所自,抑有渐乎?夫无焉而书之,圣人不为也。虽实有焉,书之无益而有害,不书可也。然书之亦有意乎,抑非圣人之所书乎?予皆不能谕也,惟博辩明识者详之。

  问:为政者徇名乎,袭迹乎?三代之名,正名也;其迹,治迹也。所谓名者,万世之法也;迹者,万世之制也。正名立制,言顺事成,然后因名迹以考实,而其文章事物粲然无不备矣,可谓盛哉!董仲舒以谓三代质文有改制之名而无变道之实者是也。自秦肆其虐,灭弃古典,然后三代之名与迹皆变易而丧其实,岂所谓变其道者邪?然自秦迄今,千有余岁,或治或乱,其废兴长短之势,各由其人为之而已。其袭秦之名不可改也,三代之迹不可复也,岂其理之自然欤?岂三代之制止于三代,而不可施于后世欤?王莽求其迹而复井田,宇文求其名而复六官,二者固昏乱败亡之国也。然则孔子言“为政必也正名”,孟子言“为政必始经界”,岂虚言哉?然自秦以来,治世之主几乎三代者,唐太宗而已。其名迹固未尝复三代之一二,而其治则几乎三王,岂所谓名迹者非此之谓欤?岂遗名与迹而直考其实欤?岂孔、孟之所谓者有旨,而学者弗深考之欤?其酌古今之宜与其异同者以对。

  问:古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待以成其美。今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害,欲济于事,可乎?古之士,教养有素而进取有渐。上之礼其下者厚,故下之自守者重。上非厚礼不能以得士,士非自重不能以见礼于上。故有国者,设爵禄、车服、礼乐于朝,以待其下;为士者,修仁义、忠信、孝悌于家,以待其上。设于朝者,知下之能副其待,则愈厚;居下者,知上之不薄于己,故愈重。此岂不交相成其美欤?后世之士则反是。上之待其下也,以谓干利而进尔,虽有爵禄之设而日为之防,以革进之滥者。下之视其上也,以谓虽自重,上孰我知,不自进则不能以达。由是上之待其下也益薄,下之自守者益不重而轻。呜呼!居上者欲得其人,在下者欲行其道,其可得邪?原夫三代取士之制如何?汉、魏迨今,其变制又如何?宜历道其详也。制失其本,致其反古,当自何始?今之士皆学古通经,稍知自重矣;而上之所以礼之者,未加厚也。噫!由上之厚,然后致下之自重欤?必下之自重,然后上礼之厚欤?二者两不为之先,其势亦奚由而合也?宜具陈其本末与其可施于今者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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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九·居士集卷四十九
◎祭文二十首
  【祭桓侯文〈景?四年〉】

  谨以彘肩卮酒之奠,告于桓侯张将军之灵:农之为事亦劳矣,尽筋力,勤岁时,数年之耕,不过一岁之稔。稔,则租赋科敛之不暇,有余而食,其得几何?不幸则水旱,相枕为饿殍。夫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今夏麦已登,粟与稻之早者,民皆食之矣。秋又大熟,则庶几可以支一二岁之凶荒。岁功将成,曷忍败之?今晚田秋稼将实而少雨,雨之降者,频在近郊,山田僻远,欲雨之方,皆未及也。惟神降休,宜均其惠,而终成岁功。神生以忠勇事人,威名震于荆楚;殁食其土,民之所宜告也。尚飨!

  【求雨祭文〈宝元元年〉】

  年月日,乾德县令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五龙之神曰:百里之地一时而不雨,则民被其灾者数千家。然则水旱重事也,天之庇生斯民者,岂欲轻为之乎!不幸而遭焉,则归其说于二者。一曰吏之贪戾,不能平民,而使怨吁之气干于阴阳之和而然也。一曰凡山川能出云为雨者,皆有神以主之,以节丰凶,而为民之司命也。故水旱之灾,不以责吏,则以告神。呜呼!民不幸而罹其灾,修与神又不幸而当其事者,以吏食其禄而神享其祀也。今岁旱矣,令虽愚,尚知恐惧而奔走;神至灵也,得不动于心乎!尚飨!

  【求雨祭汉景帝文〈宝元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告于汉孝景帝之神:县有州帖,祈雨诸祠。县令至愚,以谓雨泽颇时,民不至于不足,不敢以烦神之视听。癸丑,出于近郊,见民稼之苗者荒在草间,问之,曰:“待雨而后耘耔。”又行见老父,曰:“此月无雨,岁将不成。”然后乃知前所谓雨泽颇时者,徒见于城郭之近,而县境数百里山陂田亩之间,盖未及也。修以有罪,为令于此,宜勤民事神以塞其责。今既治民狱讼之不明,又不求民之所急,至去县十余里外,凡民之事皆不能知,顽然慢于事神,此修为罪又甚于所以来为令之罪。惟神为汉明帝,生能惠泽其民,布义行刚,威灵之名,照临后世,而尤信于此土之人。神其降休,以答此土民之信。尚飨!

  【北岳庙赛雨祭文〈庆历五年〉】

  古者诸侯之国,水旱丰凶,山川所祷,各即其封。祀薄秩卑,止于一国,而神所降休,亦不过其国中。岂如巨岳,四方之镇,天下之雄,天子命祀,公王之崇。而修之职,既非一邦之守,凡河北千里,上给下足,皆责于厥躬。故修之祷,非镇一州而止,自河以北,冀厥惠之咸蒙。况神之主,又非河北而已,利泽之广,宜及于无穷。既获赐矣,而又敢黩,幸神听之惟聪。尚飨!

  【修城祈晴祭五龙文〈滁州庆历七年〉】

  雨泽于物,博哉其利。及其过差,患亦不细。民劳于农,将熟而败。吏勤于职,已成而坏。龙于吏民,何怒何戾?山湫有祠,乐可潜戏。宜安尔居,静以养智。冬雪春雨,其多已太。浸润收畜,足支一岁。旱则来告,否当且待。

  【祈晴祭城隍神文〈滁州庆历七年〉】

  昨者王伦为盗,攻劫城市,州民被虐,余毒未瘳,非待修言,乃神所见。近蒙朝旨,许理城隍,所以戒往弊,防未然。惟神爱福此州,必有阴助。今兴役有期,而大雪不止,沮民害事,咎必有归。惟修不能事神治民,当有明罚。而城之成否,自系神民。惟神之灵,敢以诚告,数日之内,豁然阳开,尚不失时,在神而已!尚飨!

  【又祭城隍神文〈滁州庆历七年〉】

  雨之害物多矣,而城者神之所职,不敢及他,请言城役。用民之力,六万九千工;食民之米,一千三百石。众力方作,雨则止之。城功既成,雨又坏之。敢问雨者,于神谁尸?吏能知人,不能知雨。惟神有灵,可与雨语。吏竭其力,神?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

  【祈雨祭汉高皇帝文〈滁州庆历七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汉高皇帝之灵而言曰:吏有常职,来官于滁者,不三四岁而易也。神食于此,无穷已也。神与吏,于滁人孰亲且久,孰宜爱其人之深也?滁人敢慢其吏而犯吏法者有矣,未闻有敢慢神而犯威灵也。其畏信勤事于吏,孰若畏信勤事于神也?吏于凡小事犹皆动有法令约束,违则有罚,孰若神之变化不测而能与民转灾为福也?吏朝夕拜祷,弥旬越月而无所感动。神之召呼风云、开阖阴阳而役使鬼物,顷刻之间也。今民田待雨急矣,吏知人力不能为,犹竭其力而不得已,况神之易为也。况滁人畏信勤事之久而亲,神宜爱之,而又有可以转灾为福、变化不测之能也。吏谁敢与神较,而修辄以此为黩者,盖哀民之急辞也。其政不善而召灾旱,又以为黩,神宜降殃于修,而赐民以雨,使赏罚并行而两得也。民之幸也,修之愿也。尚飨!

  【汉高祖庙赛雨文〈滁州庆历七年〉】

  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汉高皇帝之神。古之为政者,率人甚勤,备灾甚谨,而自勉甚笃。故劝农节用,均丰补败,虽有水旱之岁,而无饥殍之民。一遇天灾,则厚自贬责,务修人事之阙,而复阴阳之和。今乃不然。当无事之时,不能勤民于农,而亡备灾之具。一月不雨,使民惶惶,又不自责以修其阙,而动辄干神。赖神聪明,知厥过之在吏,闵斯民之可哀,赐之丰年,遍及远迩。神之大惠,如何可报?吏之大过,如何可逃?惟与民永永事神,无敢懈。尚飨!

  【又祭汉高祖文〈滁州庆历七年〉】

  民常患不勤于农,农勤矣而雨败其稼;吏常患不修其职,职修矣而雨害其功。吏与民慢,则惧神罚。妨民沮吏,岂又神聪!今麦虽已失,犹有望于谷。城尚可补,敢不劳厥躬?咎难追于已往,神幸惠于其终。

  【祈雨祭张龙公文〈颍州皇?二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张龙公之神曰:刺史不能为政而使民失所,其咎安归!而又顽傲愚冥,无诚悫忠信之心可以动于物者。是皆无以进说于神,虽其有请,宜不听也。然而明天子闵闵忧劳于上,而生民嗷嗷困苦于下,公私并乏,道路流亡。于此之时,以一日之雨,救一方之旱,用力至少,其功至多。此非人力之所能为,而神之所甚易也。苟以此说神,其有不动于心者乎?幸无以刺史不堪而止也。刺史有职守,不获躬走祠下,谨遣管界巡检田甫,布兹恳迫。尚飨!

  【青州求晴祭文〈照宁二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以清酌之奠,致告于东岳天齐仁圣帝而言曰:夫麦之为物,历四时而后实,凡所以生育长养成就之功,可谓至矣。以四时之功而成之,以数日之雨而坏之,此殆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农服耒耜,有劳筋苦骨之勤,而水旱之灾,螟蝗之孽,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所得常不补其所失。天之至仁,悯斯民之若此也,故于其间,时赐一大丰之岁以偿之。夫丰岁可谓难得也,既赐与之,又遽夺之,此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今在田者垂穗而蔽野,在场者其积而如坻,民傍徨而视之,穗者不得施其手,积者不得入于廪,使皆化为羽翼而飞扬之,岂不可惜也哉!此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惟神之惠,假以十日之不雨,以成天之大赐,使收获得以时,而民足食,公足用。是则赖神之灵,假之旬浃之顷,而九州数千里之地,公私皆受其赐矣。盖所假者少而所利者多,故敢以为请。尚飨!

  【祭薛尚书文〈宝元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赠兵部尚书薛公之灵。

  景?之元,公初解政。虽告于家,而疾未病。若修之鄙,敢辱公知?公于此时,欲以女归。公德方隆,谓当再起。齐大之婚,敢辞以礼?天不?遗,公薨忽然。其后二年,卒追前言。生死之间,以成公志。挂剑于墓,古人之义。

  公敏于材,刚毅自励。不顾不随,以直而遂。命也在天,往则难期。惟其行己,敢言是师。

  有罪之身,窜逐囚拘。生不及门,葬不送车。致诚薄奠,因道终初。尚飨!

  【祭谢希深文〈康定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将以明日祗役于滑,谨用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副阁舍人谢公之灵。

  呜呼谢公!性明于诚,履蹈其方。其于死生,固已自达,而天下之士所以叹息而不已者,惜时之良。况于吾徒,师友之分,情亲义笃,其何可忘?景?之初,修走于峡,而公在江东,寓书真州,哀其亲老,而勉以自强。其后二年,再迁汉上,风波雾毒,凡万二千里,而会公南阳。初来谒公,迎我而笑,与我别久,怜其貌若故而气扬。清风之馆,览秀之凉。坐竹林之修荫,泛水芰之清香。及告还邑,得官灵昌。走书来报,喜咏于章。罢县无归,来客公邦。欢言未几,遽问于床。不见五日,而入哭其堂。

  呜呼谢公!年不得中寿,而位止于郎。惟其殁也,哭者为之哀,不识者为之相吊,或赙其家,或助其丧。嗟夫!为善之效,得此而已,庸何伤!富贵偶也,寿夭数也,奚较其少多而短长!若公之有,言著于文,行著于事,材著于用,既久而愈彰。此吾徒可以无大恨,而君子谓公为不亡。

  滑人来迎,修马当北,而不即去者,以公而彷徨。始修将行,期公饯我,今其去也,来奠公觞。兹言悲矣,公其闻乎?抑不闻也?徒有泪而浪浪。尚飨!

  【祭叔父文〈庆历四年〉】

  维年月日,具官侄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十四叔都官之灵曰:

  昔官夷陵,有罪之罚;今位于朝,而参谏列。荣辱虽异,实皆羁绁,使修哭不及丧,而葬不临穴。孩童孤艰,哺养提挈。昊天之报,于义何阙?惟其报者,庶几大节。尚飨!

  【祭薛质夫文】

  嗟吾质夫!行丰而腴,乃享其癯。茎华虽敷,不ョ而枯。善恶贤愚,非有契符。报或一差,咎谁归辜!孔智通天,曰命矣夫。在圣犹疑,况于吾徒。嗟吾质夫!母不胜?,慕无孺孤。奠觞为诀,已矣呜呼!尚飨!

  【祭尹子渐文〈庆历五年〉】

  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人自镇阳至怀州,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尹君子渐十一兄博士之灵。

  呜呼!天于万物与吾人,孰爱憎而薄厚?其生未始以一齐,其死宜其有夭寿。苟百年者亦死,则短长之何较!惟善人之可喜,谓宜在世而常存。曰仁者寿兮,是亦爱之者说;谓善必福兮,得非以己而推天?祸福吉凶,至其难通,虽圣人亦曰命而罕言兮,岂其至此而辞穷?寿夭置之,吾不能问。

  嗟乎子渐,吾独有恨!我不见子,于今几时?自子得怀,始有见期。子不能来,我欲亟往。子今安归,我往何访?昔我在朝,谏官侍从,职当荐贤,知子不贡。朋党之诬,苟避谗讽。两相知而以心,谓尺书之不用。遂声音之永隔。哭不闻而徒恸。嗟此奠之一觞,冀欢言之可共。往莫及兮难追,哀以辞而永送。尚飨!

  【祭尹师鲁文〈庆历八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师鲁十二兄之灵曰:

  嗟乎师鲁!辩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志可以狭四海,而无所措其一身。穷山之崖,野水之滨,猿猱之窟,麋鹿之群。犹不容于其间兮,遂即万鬼而为邻。嗟乎师鲁!世之恶子之多,未必若爱子者之众。何其穷而至此兮,得非命在乎天而不在乎人!方其奔颠斥逐,困厄艰屯。举世皆冤,而语言未尝以自及;以穷至死,而妻子不见其悲忻。用舍进退,屈伸语默。夫何能然?乃学之力。至其握手为诀,隐几待终,颜色不变,笑言从容。死生之间,既已能通于性命;忧患之至,宜其不累于心胸。自子云逝,善人宜哀;子能自达,予又何悲?惟其师友之益,平生之旧,情之难忘,言不可究。

  嗟乎师鲁!自古有死,皆归无物。惟圣与贤,虽埋不殁。尤于文章,焯若星日。子之所为,后世师法。虽嗣子尚幼,未足以付予;而世人藏之,庶可无于坠失。子于众人,最爱予文。寓辞千里,侑此一尊。冀以慰子,闻乎不闻?尚飨!

  【祭苏子美文〈庆历八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湖州长史苏君子美之灵曰:

  哀哀子美,命止斯邪?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须臾霁止,而回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

  嗟乎世人,知此而已,贪悦其外,不窥其内。欲知子心,穷达之际。金石虽坚,尚可破坏,子于穷达,始终仁义。惟人不知,乃穷至此。蕴而不见,遂以没地。独留文章,照耀后世。嗟世之愚,掩抑毁伤,譬如磨鉴,不灭愈光。一世之短,万世之长;其间得失,不待较量。哀哀子美,来举予觞。尚飨!

  【祭郑宣徽文】

  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宣徽太尉郑公之灵曰:

  修曩在场屋,公为先进,既登馆阁,遂获并游。平生笑言,俯仰今昔。至于勤劳中外,启沃谋猷,纪德扬功,已著朝廷之论;临风陨涕,但伸朋旧之私。永诀之情,一觞而已。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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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居士集卷五十
◎祭文十七首
  【祭资政范公文〈皇?四年〉】

  月日,庐陵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朗范文正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学古居今,持方人圆。丘、轲之艰,其道则然。公曰彼恶,谓公好讦;公曰彼善,谓公树朋。公所勇为,谓公躁进;公有退让,谓公近名。谗人之言,其何可听!先事而斥,群议众排。有事而思,虽仇谓材。毁不吾伤,誉不吾喜。进退有仪,夷行险止。

  呜呼公乎!举世之善,谁非公徒?谗人岂多,公志不舒?善不胜恶,岂其然乎?成难毁易,理又然欤?

  呜呼公乎!欲坏其栋,先摧桷榱;倾巢破っ,披折傍枝。害一损百,人谁不罹?谁为党论,是不仁哉!

  呜呼公乎!易名谥行,君子之荣。生也何毁,殁也何称?好死恶生,殆非人情。岂其生有所嫉,而死无所争?自公云亡,谤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见。始屈终伸,公其无恨。写怀平生,寓此薄奠。

  【祭程相公文〈至和三年〉】

  维至和三年岁次丙申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师相国程公之灵。

  呜呼!公于时人,气刚难合。予实后进,晚而相接。一笑之乐,淋漓酒卮。十年再见,公老予衰。公遽如此,予存几时?人生富贵,朝露之光。及其零落,止益悲伤。惟可喜者,令名不忘。士穷闾巷,念不逢时;公位将相,韬能不施?公居庙堂,有言谔谔。白首于外,愉愉其乐。酒酣气振,犹见锋锷。惜也虽老,神清志完。手书未复,讣已在门。昔者尊酒,歌欢笑谑;今而一觞,涕泪沾落。死生忽焉,自古常然。抚棺为诀,夫复何言!尚飨!

  【祭杜祁公文〈嘉?二年〉】

  维嘉?二年三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赵日宣,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子太师、赠司徒、侍中杜公之灵曰:

  士之进显于荣禄者,莫不欲安享于丰腴。公为辅弼,饮食起居如陋巷之士,环堵之儒。他人不堪,公处愉愉。士之退老而归休者,所以思自放于闲适。公居于家,心在于国。思虑精深,言辞感激。或达旦不寐,或忧形于色,如在朝廷,而有官责。

  呜呼!进不知富贵之为乐,退不忘天下以为心。故行于己者老益笃,而信于人者久愈深。人之爱公,宁有厌已?寿胡不多,八十而止?自公之丧,道路嗟咨。况于愚鄙,久辱公知。系官在朝,心往神驰。送不临穴,哭不望帷。衔辞写恨,有涕涟ㄝ。尚飨!

  【祭吴尚书文〈嘉?三年〉】

  维嘉?三年五月庚午朔,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田安之至于西京,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留守、资政左丞、赠吏部尚书吴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余将老也,阅世久也,见时之事可喜者少而可悲者多也。士少勤其身,以干禄仕、敢名声,初若可爱慕者众也。既而得其所欲而怠,与迫于利害而迁,求全其节以保其终者,十不一二也。其人康强饮食,平居笑言以相欢乐,察其志意,可谓伟然。而或离或合,不见几时,遂至于衰病,与其俯仰旦暮之间忽焉以死者,十常八九也。

  呜呼公乎!所谓善人君子者,其难得既如彼,而易失又如此也。故每失一人,未尝不咨嗟殒泣,至于失声而长号也。公材谋足以居大臣,文学足以名后世,宜在朝廷以讲国论。而久留于外,宜享寿考以为人望。而遽云长逝,此?绅大夫所以聚吊于家,而交朋故旧莫不走哭于位,岂惟老病之人独易感而多涕也。尚飨!

  【祭吴大资文〈嘉?三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某人,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资政侍郎吴公之灵曰:

  惟公以孔、孟之学,晁、董之文,佐佑三朝,始终一节。顾惟庸缪,敢企光尘?而金门玉堂,早接俊游之末;柴枢黄阁,晚陪国论之余。虽出处之略同,在进退而则异。余实衰病,久思返于田畴;公方盛年,宜复还于廊庙。岂期白首,来哭素帷?饮?百分,尚想平生之意气;写哀一奠,不知涕泪之纵横。尚飨!

  【祭梅圣俞文〈嘉?五年〉】

  维嘉?五年岁次庚子七月丁亥朔九日乙未,具官欧阳修谨率具官吕某、刘某,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圣俞之灵而言曰:

  昔始见子,伊川之上,余仕方初,子年亦壮。读书饮酒,握手相欢,谈辩锋出,贤豪满前。谓言仕宦,所至皆然,但当行乐,何有忧患?子去河南,余贬山峡,三十年间,乖离会合。晚被选擢,滥官朝廷,荐子学舍,吟哦六经。余才过分,可愧非荣;子虽穷厄,日有声名。余狷而刚,中遭多难,气血先耗,发须早变。子心宽易,在险如夷,年实加我,其颜不衰。谓子仁人,自宜多寿;余譬膏火,煎熬岂久?事今反此,理固难知,况于富贵,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时一辈,零落之余,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无几。凡今之游,皆莫余先,纪行琢辞,子宜余责。送终┰孤,则有众力,惟声与泪,独出余臆。尚飨!

  【曾祖曾祖母祖祖母焚黄祭文〈嘉?七年〉】

  维嘉?七年岁次壬寅某月朔日,曾孙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子少保、太保、延安郡、荣国太夫人之告四通,告于曾祖太保、曾祖母太夫人之灵曰:

  修以不肖之质,获蒙祖考之余休,享有爵禄。材薄任重,缪膺奖擢,践更二府。国有常典,命及其先。非惟优异丞弼之臣。盖所以彰积善垂庆,其来有自,而欲氵?光?德,发耀有时。俾为臣子者,退得伸孝于家,而进以尽忠于国。是谓一施而两得。此朝廷所以推仁广恩,而为小子之幸也。敢不夙夜祗畏,竭其思虑,勉其不逮,俾有树立。冀不颠坠其家声,以对扬天子之宠灵,以永赖祖考之遗德。

  官有职任,系身于朝,不得瞻望松楸,见执笾豆,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以告。〈祖、祖母同词。〉

  【皇考焚黄祭文】

  男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皇考郎中之灵。修不肖,不能绍禀先训,尚赖余德遗休,不陨其世,得阶仕进,荷国宠灵。欲报之恩,不知其所。幸天子以孝治天下,凡列位于朝者,皆有追荣之典,俾其知所以有此爵禄者,皆有自来,而退得伸其私志。故自上三见于郊,一开明堂以大享。其所推恩,自太子中允、尚书工部兵部员外郎、兵部郎中告于第者四,今谨以告。惟是褒荣之意,则具载于训辞。尚飨!

  【皇考太师祭文〈嘉?七年〉】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常少卿、给事中、太子少师、太师告身四通,告于皇考太师之灵曰:

  修获罪于天,幼罹孤苦,蒙赖积德积善之庆,不殒其躬,得从士大夫之列。天子哀其禄不获养,而宠及其亲,曰非以为荣,俾以伸汝志,亦以示国家推仁广惠,不忘人之先也,有庆赐之恩,而又有官秩之宠。粤元年季秋,天子恭谢天地于大庆,则有太常少卿之命。四年孟冬,?享于庙,则有给事中之赠。五年冬十有一月,修忝贰枢密,则有少师之锡。明年闰八月,承乏东府,则有太师之告。而修官职有守,不得以时躬亲即事。留君之命于家、不恭;不勉力于其亲,不孝,罪莫大焉。是以涕泣忧惧,不能自安,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以告。尚飨!

  【皇妣太夫人祭文】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平昌、荥阳郡太君、安定郡、永国太夫人告身四通,告于皇妣太夫人之灵曰:

  修有不孝之罪,不得躬亲省视松楸者,于兹十年。无岁不请于朝,而讫不获报。遂以贪冒荣禄,留连岁时。独幸天子仁恩,教人以孝,俾得龙及其亲。故自嘉?之元殆今,凡四被追封之告,亦足以少慰乌鸟之心。而备官东府,任责至重,不得退徇其私。有司所下告第之制,所以诞扬休命,宠褒幽显者,不能躬自临事,则又以永负至慈罔极不报之恩。不胜悲慕哀怆之情,谨遣兄之子嗣立以告。尚飨!

  【祭宋侍中文〈治平元年〉】

  惟灵明诚敏识,清方粹直。由初考终,不变一德。忽然云亡,天子之恻。富于文章,玉质天葩。施之朝庙,炳耀光华。自兹而绝,学者之嗟。既文且贤,周达善问。惟此不朽,有司之信。?而车其行,礼备哀荣。奠觞为诀,修等之诚。尚飨!

  【英宗皇帝灵驾发引祭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岁次丁未八月丁未朔八日甲寅,具官臣欧阳修伏睹大行皇帝灵驾发引。臣以官守有职,不得攀号于道左,谨择顺天门外,恭陈薄奠,瞻望灵舆。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言曰:伏惟大行皇帝至仁至孝,本尧、舜之心;克俭克宽,躬禹、汤之圣。德泽被物,威灵在天。今者因山为陵,卜万世而协吉,同轨毕至,无一人之后期。而臣受恩最深,报国无状,不能秉た持绋,以供贱事。而古人可慕,有愧三良之殉身;罔极衔哀,但同百姓之丧考。尚知豺獭之荐,冀伸犬马之诚。臣无任号天摧绝哀慕感切之至。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谨言。

  【祭石曼卿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攵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彷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鼠生>?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祭胡太傅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岁次丁未十一月乙亥朔某日,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子太傅致仕胡公之灵。

  自昔并游儒馆,当世英豪,譬如花卉,先后零凋。惟公松柏,凛凛寒标。他人磨?龙,争出圭角,公独浑然,不见其璞,廊庙之器,谁能测度?晚登大用,蔚有嘉言,予文之鄙,惧不能传。三十年间,既亲且旧。哭不及丧,行不送柩,写恨临风,有怀莫究。尚飨!

  【祭丁学士文〈治平四年〉】

  呜呼元珍!善恶之殊,如火与水,不能相容,其势然耳。是故乡人皆好,孔子不然,恶于不善,然后为贤。子之美才,懿行纯德,谁称诸朝,当世有识。子之憔悴,遂以湮沦,问孰恶子,可知其人。毁善之言,譬若蝇矢,点彼白玉,濯之而已。小人得志,暂快一时,要其得失,后世方知。受侮被谤,无如仲尼,巍然衮冕,不祀桓?。孟轲之道,愈久弥光,名尊四子,不数臧仓。是以君子,修身而俟。扰扰奸愚,经营一世,迨荣华之销歇,嗟泯没其谁记?是皆生则狐鼠,死为狗彘。惟一贤之不幸,历千载而犹伤,自古孰不有死?至今独吊乎沅湘。彼灵均之事业,初未见于南邦,使不遭罹于放斥,未必功显而名彰。然则彼谗人之致力。乃借誉而揄扬。

  呜呼元珍!道之通塞,有命在天,其如予何,孔孟亦然。何以慰子,聊为此言。寄哀一奠,有涕涟涟。尚飨!

  【祭蔡端明文〈治平四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三班奉职指使李易攵,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端明殿学士、尚书吏部侍郎蔡公君谟之灵曰:

  呜呼!盛必有衰而生必有死,物之常理也;生为可乐而死为可哀,人之常情也。而又有不幸于其间者,宜其为恨于无穷也。自公之奋起徒步而名动京师,遂登朝廷,列侍从。其年壮志锐而意气横出,材宏业茂而誉望伟然。方公之辉华显赫之时,而其亲享寿考康宁之福。夫得禄及亲,人以为幸也,而公以荣名显仕为之养;彩衣而戏,昔以为孝也,而公以金章紫绶悦其颜。使天下为子者,莫不欲其亲如公之亲;为父母者,莫不欲其子如公之为子也。其荣且乐,可谓盛哉!及其衰也,母夫人丧犹在殡,而公已卧病于苫块之间,而爱子长而贤者遽又卒于其前,遂以奄然而瞑目。一孤藐然,以为二丧之主。呜呼,又何其不幸也!此行路之人闻之,皆为之出涕,况于亲戚朋友乎!况如修者,与公之游最久,而相知之最深者乎!

  夫世之举远以为言者,不过曰四海。而闽负南海,齐临东海,使修不得躬一觞之奠,写长恸之哀。此其为恨,又何涯哉?尚飨!

  【祭刘给事文〈照宁元年〉】

  维熙宁元年岁次戊申四月壬演朔十五日丙辰,具官修谨遣通引官行首庞简,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留台给事原甫之灵曰:

  呜呼!金百炼以为鉴,而万物不能遁其形。及为物蚀而蔽其光,顽然无异乎瓦甓。然而一遇良工之药,磨而莹之,则可以见肝胆而数毛发。盖其可昏者光,不可昏者性。其或废而或用,由有幸与不幸。

  若吾原甫者,敏学通于今古,精识造子幽微,乃百炼之英,而万事之鉴也。一为末疾昏之,至使良医不能措其术,百药无所施其功。遂埋至宝,衔恨无穷!此所以士夫惊呼,莫不为朝廷而痛惜。至于不知命者,皆有疑于造物之工,况相知于道义,而久接于游从。念以身而莫赎,徒有泪而沾胸。尚飨!
 ?
 
●卷五十一·居士外集卷一
◎古诗四十七首
  【拟玉台体七首〈明道元年〉·欲眠】

  行人夜已断,明河南陌头。双?不拟解,更欲要君留。

  【拟玉台体七首·携手曲】

  落日堤上行,独歌携手曲。却忆携手人,处处春华绿。

  【拟玉台体七首·雨中归】

  朝看楼上云,日暮城南雨。路远香车迟,迢迢向何所?

  【拟玉台体七首·别后】

  连环结连带,赠君情不忘。暂别莫言易,一夕九回肠。

  【拟玉台体七首·夜夜曲】

  浮云吐明月,流影玉阶阴。千里虽共照,安知夜夜心?

  【拟玉台体七首·落日窗中坐】

  朝闻惊禽去,日暮见禽归。瑶琴坐不理,含情复为谁?

  【拟玉台体七首·领边绣】

  双鸳刺绣领,粲烂五文章。暂近已复远,犹持歌扇障。

  【七交七首〈天圣九年〉·河南府张推官】

  尧夫大雅哲,禀德实温粹。霜筠秀含润,玉海湛无际。平明坐大府,官事盈案几。高谈遣放纷,外物不能累。非惟席上珍,乃是青云器。

  【七交七首·尹书记】

  师鲁天下才,神锋凛豪隽。逸骥卧秋枥,意在?癸?癸迅。平居弄翰墨,挥洒不停瞬。谈笑帝王略,驱驰古今论。良工正求玉,片石胡为韫?

  【七交七首·杨户曹】

  子聪江山禀,弱岁擅奇誉。盱衡恣文辩,落笔妙言语。胡为冉冉趋,三十滞公府?美璞思善价,浮云有夷路。大雅恶速成,俟命宜希古。

  【七交七首·梅主簿】

  圣俞翘楚才,乃是东南秀。玉山高岑岑,映我觉形陋。《离骚》喻草香,诗人识鸟兽。城中争拥鼻,欲学不能就。平日礼文贤,宁久滞奔走。

  【七交七首·张判官】

  洛城车隆隆,晓门争道入。连袂粉如帷,文者岂无十。壮矣张太素,拂羽择其集。远慕邺才子,一笑欢相挹。虽有轩与冕,攀翔莫能及。人将孰君子,盍视其游执?

  【七交七首·王秀才】

  几道颜之徒,沉深务覃圣。采藻荐良璧,文润相辉映。入市羊驾车,谈道犀为柄。时时一文出,往往纸价盛。无为恋丘樊,遂滞蒲轮聘。

  【七交七首·自叙】

  余本漫浪者,兹亦漫为官。胡然类鸱夷,托载随车辕。时士不俯眉,默默谁与言?赖有洛中俊,日许相跻攀。饮德醉醇酎,袭馨佩春兰。平时罢军檄,文酒聊相欢。

  【答杨辟喜雨长句】

  吾闻阴阳在天地,升降上下无时穷。环回不得不差失,所以岁时无常丰。古之为政知若此,均节收敛勤人功。三年必有一年食,九岁常备三岁凶。纵令水旱或时遇,以多补少能相通。今者吏愚不善政,民亦游惰离于农。军国赋敛急星火,兼并奉养过王公。终年之耕幸一熟,聚而耗者多于蜂。是以比岁屡登稔,然而民室常虚空。遂令一时暂不雨,辄以困急号天翁。赖天闵民不责吏,甘泽流布何其浓。农当勉力吏当愧,敢不酌酒浇神龙!

  【嵩山十二首〈明道元年〉·公路涧】

  驱马渡寒流,断涧横荒堡。槎危欲欹岸,花落多依草。击汰玩游?,倒影看飞鸟。留连爱芳杜,渐下西峰照。

  【嵩山十二首·拜马涧】

  昔闻王子晋,把袂浮丘仙。金骏于此堕,吹笙不复还。玉蹄无迹久,涧草但荒烟。

  【嵩山十二首·二室道】

  二室对??,群峰耸Β直。云随高下起,路转参差碧。春晚桂丛深,日下山烟白。芝英已可茹,悠然想泉石。

  【嵩山十二首·自峻极中院步登太室中峰】

  系马青松阴,蹑屣苍崖路。惊鸟动林花,空山答人语。云霞不可揽,直入冥冥雾。

  【嵩山十二首·玉女窗】

  玉女不可邀,苍崖郁?直。石乳滴空窦,仰见?寥碧。徙倚难久留,桂树含春色。

  【嵩山十二首·玉女捣衣石】

  玉女捣仙衣,夜下青松岭。山深风露寒,月杵遥相应。灵踪查可寻,片石秋光莹。

  【嵩山十二首·天门】

  石径方盘纡,双峰忽中断。呀豁青冥间,畜泄烟云乱。杉萝试举手,自可阶天汉。

  天门泉〈旧号救命泉,恶其名鄙,因取美名,书为续命泉,大书三字立于泉侧。〉

  烟霞天门深,灵泉吐岩侧。云湿灏气寒,石老林腴碧。长松暂休坐,一酌烦心涤。

  【嵩山十二首·天池】

  高步登天池,灵源湛然吐。俯窥不可见,渊默神龙护。静夜天籁寒,宿客疑风雨。

  三醉石〈三醉石在八仙坛上,南临巨崖,峰岫

  迤逦,苍烟白云郁郁在下。物外之适,相与酣酌,

  坐石欹醉、似非人间。因索笔,目梅圣俞书三醉

  字于石上,而三人者又各题其姓名而刻之。〉

  拂石登古坛,旷怀聊共醉。云霞伴酣乐、忽在千峰外。坐久还自醒,日落松声起。

  【嵩山十二首·峻极寺】

  路入石门见,苍苍深霭间。云生石砌润,木老天风寒。客来依返照,徙倚听山蝉。

  【嵩山十二首·中峰】

  望望不可到,行行何屈盘。一径林杪出,千岩云下看。烟岚半明灭,落照在峰端。

  【初秋普明寺竹林小饮饯梅圣俞分韵得亭皋木叶下绝句五首〈明道元年〉】

  临水复欹石,陶然同醉醒。山霞坐未敛,池月来亭亭。

  洛城风日美,秋色满蘅皋。谁同茂林下,扫叶酌松醪。

  野水竹间清,秋山酒中绿。送子此酣歌,淮南应落木。

  劝客芙蓉杯,欲搴芙蓉叶。垂杨碍行舟,演漾回轻楫。

  山水日已佳,登临同上下。衰兰尚可采,欲赠离居者。

  【和谢学士泛伊川浩然无归意因咏刘长卿佳句作欲留篇之什〈明道元年〉】

  久不见南山,依然已秋色。悠哉川上行,复邀城中客。木落山半空,川明潦尤积。飞鸟鉴中看,行云舟中白。夷犹白苹里,笑傲清风侧。极浦追所远,回峰高易夕。觞咏共留连,高怀追昔贤。惟应谢公兴,不减向临川。

  【戏书拜呈学士三丈】

  渊明本嗜酒,一钱常不持。人邀辄就饮,酩酊篮舆归。归来步三径,索寞绕东篱。咏句把黄菊,望门逢白衣。欣然复坐酌,独醉卧斜晖。

  【和杨子聪答圣俞月夜见寄】

  秋露蔼已繁,迢迢星汉回。皎洁庭际月,流光依井苔。有客爱凉景,幽轩为君开。所思不可极,但慰清风来。

  【谢人寄双桂树子〈明道二年〉】

  有客尝芳丛,移根自幽谷。为怀山中趣,爱此岩下绿。晓露秋晖浮,清阴药兰曲。更待繁花白,邀君弄芳馥。

  【雨中独酌二首】

  老大世情薄,掩关卧郊原。英英少年子,谁肯过我门。宿云屯朝阴,暑雨清北轩。逍遥一尊酒,此意谁与论。酒味正薰烈,吾心方浩然。鸣禽时一弄,如与古人言。

  幽居草木深,蒙茏蔽窗户。鸟语知天阴,蛙鸣识天雨。亦复命尊酒,欣兹却烦暑。人情贵自适,独乐非钟鼓。出门何所之,闭门谁我顾?

  【庭前两好树】

  庭前两好树,日夕欣相对。风霜岁苦晚,枝叶常葱翠。午眠背清阴,露坐荫高盖。东城桃李月,车马倾??。而我不出门,依然伴憔悴。荣华不随时,寂寞幸相慰。君子固有常,小人多变态。

  【绿竹堂独饮〈明道二年〉】

  夏篁解?阴加つ,卧斋公退无喧嚣。清和况复值佳月,翠树好鸟鸣咬咬。芳尊有酒美可酌,胡为欲饮先长谣?人生暂别客秦楚,尚欲泣泪相攀邀。况兹一诀乃永已,独使幽梦恨蓬蒿。忆予驱马别家去,去时柳陌东风高。楚乡留滞一千里,归来落尽李与桃。残花不共一日看,东风送哭声嗷嗷。洛池不见青春色,白杨但有风萧萧。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榴花最晚今又拆,红绿点缀如裙腰。年芳转新物转好,逝者日与生期遥。予生本是少年气,?差磨牙角争雄豪。马迁班固洎歆向,下笔点窜皆嘲嘈。客来共坐说今古,纷纷落尽玉麈毛。弯弓或拟射石虎,又欲醉斩荆江蛟。自言刚气贮心腹,何尔柔软为脂膏?吾闻庄生善齐物,平日吐论奇牙聱。忧从中来不自遣,强叩瓦缶何讠尧讠尧。伊人达者尚乃尔,情之所钟况吾曹。愁填胸中若山积,虽欲强饮如沃焦。乃判自古英壮气,不有此恨如何消。又闻浮屠说生死,灭没谓若梦幻泡。前有万古后万世,其中一世独。安得独洒一榻泪,欲助河水增滔滔?古来此事无可奈,不如饮此尊中醪。

  【暇日雨后绿竹堂独居兼简府中诸僚】

  新晴竹林茂,日夕爱此君。佳禽?弄翠树,若与幽人亲。扫径绿苔静,引流清派分。开轩见远岫,欹枕送归云。桐槿渐秋意,琴觞怀友文。浩然沧洲思,日厌京洛尘。车骑方开府,梁王多上宾。平时罢飞檄,行乐喜从军。骑省悼亡后,漳宾多病身。南窗若可傲,方事陶潜巾。

  【江上弹琴】

  江水深无声,江云夜不明。抱琴舟上弹,栖鸟林中惊。游鱼为跳跃,山风助清冷。境寂听愈真,弦舒心已平。用兹有道器,寄此无景情。经纬文章合,谐和雌雄鸣。飒飒骤风雨,隆隆隐雷霆。无射变凛冽,黄钟催发生,咏歌文王《雅》,怨刺《离骚经》。二《典》意澹薄,三《盘》语丁宁。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

  【送白秀才西归】

  白子来自西,投我文与书。升阶揖让席,言气温且舒。万辙走声利,独趋仁义涂。仁义荒已久,斤锄费耕除。吾常患力寡,欣子好古徒。终当竭其力,戋刂?治为通衢。旗旄侍天子,安驾五路车。尽驱天子民,垂白歌其隅。子其从我游,有志知何如?

  【巩县初见黄河〈明道二年〉】

  河决三门合四水,径流万里东输海。巩洛之山夹而峙,河来啮山作沙觜。山形迤逦若奔避,河益汹汹怒而詈。舟师弭楫不以帆,顷刻奔过不及视。舞波渊旋投沙渚,聚沫倏忽为平地。下窥莫测浊且深,痴龙怪鱼肆凭恃。我生居南不识河,但见《禹贡》书之记。其言河状钜且猛,验河质书信皆是。昔者帝尧与帝舜,有子朱商不堪嗣。皇天意欲开禹圣,以水病尧民以溃。尧愁下人瘦若腊,众臣荐鲧帝曰试。试之九载功不效,遂殛羽山惭而毙。禹羞父罪哀且勤,天始以书畀于姒。书曰五行水润下,禹得其术因而治,凿山疏流浚畎浍,分擘枝派有条理,万邦入贡九州宅,生人始免生鳞尾。功深德大夏以家,施及三代蒙其利。江海淮济洎汉沔,岂不浩渺汪而大?收波卷怒畏威德,万古不敢肆凶厉。惟兹浊流不可律,历自秦汉尤为害。崩坚决壅势益横,斜跳旁出惟其意。制之以力不以德,驱民就溺财随弊。盖闻河源出昆仑,其山上高大无际。自高泻下若激箭,一直一曲一千里。湍雄冲急乃迸溢,其势不得不然尔。前岁河怒惊滑民,浸漱洋洋淫不止。滑人奔走若锋骇,河伯视之以为戏。呀呀怒口缺若门,日啖薪石万万计。明堂天子圣且神,悼河不仁嗟曰喟。河伯素顽不可令,至诚一感惶且畏。引流辟易趋故道,闭口不敢烦官吏。遵涂率职直东下,咫尺莫可离其次。尔来岁星行一周,民牛饱刍邦羡费。滑人居河饮河流,耕河之ヂ浸河渍。嗟河改凶作民福,呜呼明堂圣天子!

  【代书寄尹十一兄杨十六王三】

  并辔登北原,分首昭陵道。秋风吹行衣,落日下霜草。昔日憩巩县,信马行苦早。行行过任村,遂历黄河?奥。登高望河流,汹汹若怒闹。予生平居南,但闻河浩渺。停鞍暂游目,茫洋肆惊眺。并河行数曲,山坡亦萦绕。罂子与山口,呀险乃天灶。秤钩真如钩,上下欲颠倒。虎牢吏当关,讥问名已告。荥阳夜闻雨,故人留我笑。明朝已高尘,?青车引旌纛。传云送主丧,窀穸诣坟兆。后乘皆辎?,轮毂相辉照。辟易未及避,庐儿已呵?敫。午出郑东门,下马仆射庙。中牟去郑远,记里十余堠。抵牟日已暮,仆马困米稿。渐望阊阖门,崛若中天表。趋门争道入,羁鞅不及掉。浪?童游九衢,风埃叹何浩。京师天下聚,奔走纷扰扰。但闻街鼓喧,忽忽夜复晓。追怀洛中俊,已动思归操。为别未期月,音尘一何杳。因书写行役,聊以为君导。

  【别圣俞】

  车马古城隅,喧喧分晓色。行人念归涂,居者徒惨恻。薄宦共羁旅,论交喜金石。荐以朋酒欢,宁知岁月适。人事坐云变,出处俄乖隔。关山自兹始,挥袂举轻策。岁暮寒云多,野旷阴风积。征蹄践严霜,别酒临长陌。应念同时人,独为未归客。

  【送刘秀才归河内】

  落日古京门,车马动行色。河上多悲风,山阳有归客。朽箧蠹虫篆,遗文摹鸟迹。言于有司知,岂顾时人识。山陂岁始寒,霰雪密已积。还家宁久留,方言事征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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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二·居士外集卷二
◎古诗二十七首〈自西京至夷陵作,起明道□年,尽景?四年。〉
  【数诗】

  一室曾何扫,居闲俗虑平。二毛经节变,青鉴不须惊。三复磨圭戒,深防悔吝生。四愁宁敢拟,高咏且陶情。五鼎期君禄,无思死必烹。六奇还自礻必,海寓正休兵。七日雾,彪文幸有成。八门当鼓翼,凌厉指霄程。九德方居位,皇猷日月明。十朋如可问,从此卜嘉亨。

  【答钱寺丞忆伊川】

  之子问伊川,伊川已春色。绿芷杂芳浦,青溪含白石。山阿昔留赏,屐齿无遗迹。惟有岩桂花,留芳待归客。

  【书怀感事寄梅圣俞】

  相别始一岁,幽忧有百端。乃知一世中,少乐多悲患。〈平声〉。每忆少年日,未知人事艰。颠狂无所阂,落魄去羁牵。三月入洛阳,春深花未残。龙门翠郁郁,伊水清潺潺。逢君伊水畔,一见已开颜。不暇谒大尹,相携步香山。自兹惬所适,便若投山猿。幕府足文士,相公方好贤。希深好风骨,迥出风尘间。师鲁心磊落,高谈羲与轩。子渐口若讷,诵书坐千言。彦国善饮酒,百盏颜未丹。几道事闲远,风流如谢安。子聪作参军,常跨破虎鞯。子野乃秃翁,戏弄时脱冠。次公才旷奇,王霸驰笔端。圣俞善吟哦,共嘲为阆仙。惟予号达老,醉必如张颠。洛阳古郡邑,万户美风烟。荒凉见宫阙,表里壮河山。相将日无事,上马若鸿翩。出门尽垂柳,信步即名园,嫩箨筠粉暗,渌池萍锦翻。残花落酒面,飞絮拂归鞍。寻尽水与竹,忽去嵩峰巅。青苍缘万仞,杳霭望三川。花草窥涧窦,崎岖寻石泉。君吟倚树立,我醉欹云眠。子聪疑日近,谓若手可攀。共题三醉石,留在八仙坛。水云心已倦,归坐正杯盘。飞琼始十八,妖妙犹双环。寒篁暖凤觜,银甲调雁弦。自制《白云曲》,始送黄金船。珠帘卷明月,夜气如春烟。灯花弄粉色,酒红生脸莲。东堂榴花好,点缀裙腰鲜。插花云髻上,展簟绿阴前。乐事不可极,酣歌变为叹。〈平声〉。诏书走东下,丞相忽南迁。送之伊水头,相顾泪潸潸。腊月相公去,君随赴春官。送君白马寺,独入东上门。故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当时作此语,闻者已依然。

  【杂言答圣俞见寄兼简东京诸友】

  昔君居洛阳,乐事无时有。窦府富文章,谢墅从亲友。丰年政颇简,命驾时为偶。不问竹林主,仍携步兵酒。芬芳弄嘉月,翠绿相森茂。

  【闻梅二授德兴〈令〉戏书】

  君家小谢城,为客洛阳里。绿发方少年,青衫喜为吏。重湖乱山绿,归梦寄千里。洛浦见秋鸿,江南老芳芷。自言北地禽,能感南人耳。京国本繁华,驰逐多英轨。争歌《白雪》曲,取酒西城市。朝逢油壁车,暮结青?尾。岁月倏可忘,行乐方未已。忽尔畏简书,翻然浩归思。江山故国近,风物饶阳美。楚柚烟中黄,吴莼波上紫。还乡问井邑,上堂多庆喜。离别古所难,更畏秋风起。

  【戏赠】

  莫愁家住洛川傍,十五纤腰闻四方。堂上金尊邀上客,门前白马系垂杨。春风满城花满树,落日花光争粉光。城头行人莫驻马,一曲能令君断肠。

  【寄左军巡刘判官】

  遥听洛城钟,独渡伊川水。绿树郁参差,行人去无已。因高望京邑,驱马沿山〈趾〉。落日乱峰多,龙门何处是?

  【罢官后初还襄城弊居述怀十韵回寄洛中旧寮】

  路尽见家山,欣然望吾庐。陋巷叩柴扉,迎候遥惊呼。儿童戏竹马,田里邀篮舆。春桑郁已绿,岁事催农夫。朝日飞雉ず,东皋新雨余。植杖望远林,行歌登故墟。夙志在一壑,兹焉将荷锄。言谢洛社友,因招洛中愚。马卿已倦客,严安犹献书。行矣方于役,岂能遂归欤!

  【和圣俞聚蚊】

  颓阳照穷巷,暑退凉风生。夫子卧环堵,振衣步前楹。愁烟四邻起,鸟雀喧空庭。余景蔼欲昏,众蚊复薨薨。群飞岂能数,但厌声营营。抱琴不暇抚,挥麈无由停。散帙复归卧,咏言聊写情。覆载无巨细,善恶皆生成。朽木出众蠹,腐草为飞萤。书鱼长阴湿,醯鸡由郁蒸。豕鬣固多虱,牛间常聚虻。元气或壹郁,播之为孽腥。卑臭乃其类,清虚非所经。华堂敞高栋,绮疏仍藻扃,金?莹椒壁,玉壶含夜冰。终朝事薰祓,岂敢近檐甍。富贵非苟得,抱节居茅衡。阴墙百虫聚,下偃众秽盈。何尝曲肱乐,但苦聚雷声。江南美山水,水木正秋明。自古佳丽国,能助诗人情。喧嚣不可久,片席何时征?

  【送刘学士知衡州】

  扬子懒属书,平居惟嗜酒。一沐或弥旬,解酲五斗。淡尔轻荣利,何尝问无有。忍忆四马归,行为一麾守。湘酎自古醇,?水闻名久。簿领但盈几,对经不离口。湖田赋稻蟹,民讼争垅亩。兀尔即沈冥,安能知可否?聊为寄情乐,岂与素怀偶。藏器思适时,投刃宁烦手。行当考官绩,勿复困罂缶!

  【送张屯田归洛歌〈景?二年〉】

  昔年洛浦见花落,曾作悲歌歌落花。愁来欲遣何可奈?时向金河寻杜家。杜家花虽非绝品,犹可开颜为之饮。少年意气易成欢,醉不还家伴花寝。一来京国两伤春,憔悴穷愁九陌尘。红房紫{艹含}处处有,骑马欲寻无故人。黄河三月入隋河,河水多时怅望多。为怜此水来何处,中有伊流与洛波。忽闻君至自西京,洗眼相看眼暂明。心衰面老畏人问,惊我瘦骨清如冰。今年七月妹丧夫,稚儿孀女啼呱呱。季秋九月予丧妇,十月厌厌成病躯。端居移病新城下,日不出门无过者。独行时欲强高歌,一曲未终双涕洒。可怜明月与春风,岁岁年年事不同。暂别已嗟非旧态,再来应是作衰翁。感时惜别情无已,无酒送君空有泪。西归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今若此。

  【述怀送张总之】

  郁郁河堤绿树平,送君因得到东城。落花已尽莺犹啭,垂柳初长蝉欲鸣。去年送客亦曾到,正值杨花乱芳草。人心不复故时欢,景物自随时节好。感今怀昔复伤离,一别相逢知几时?莫辞今日一尊酒,明日思君难重持。东吴山水天下秀,羡君轻舟片帆逗。江城月下夜闻歌,淮浦山前朝放溜。乐哉此行时未晚,万壑千岩不知远。可怜病客厌京尘,寂寞淹留已再春。扁舟待得东南下,犹更河桥送几人!

  【送子野】

  四时惨舒不可调,冬夏寒暑易郁陶。春阳著物大软媚,独有秋节最劲豪。金方坚刚屏炎瘴,兑气高爽清风飙。烟霞破散灏气豁,山河震发地脉摇。天开宝鉴露寒月,海拍积雪卷怒潮。光辉通透夺星耀,蟠潜惊奋斗蜃蛟。高楼精爽毛发疏,壮怀直恐冲斗杓。欲飞轻衣上拂汉,拟乘二气戏鹭涛。念时文法密于织,羁縻束缚不自聊。岂无策议献人主,扼持舌在口已胶。当秋且幸际轩豁,谁能儿女听螗蜩。君方壮岁襟宇快,名声乐与家声高。轻舟从游山川底,诗酒合兴皆翘翘。堪嗟宋玉自悲搅,可并张翰同逍遥。功名富贵有时到,忍把壮节良辰消。

  【送刘十三南游】

  决决汴河流,橹声过晚浦。行客问吴山,舟人多楚语。春深紫兰泽,夏早黄梅雨。时应赋登眺,聊以忘羁旅。

  【与李献臣宋子京春集东园得节字】

  绿野秀可餐,游骖喜初结。芸局苦寂寥,禁署隔清切。欢言得幽寻,况此及嘉节。鸟ミ已关关,泉流初决决。紫萼繁若缀,翠苕柔可撷。屡期无后时,芳物畏??。

  【晚泊岳阳】

  卧闻岳阳城里钟,系舟岳阳城下树。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夜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新开棋轩呈元珍表臣】

  竹树日已滋,轩窗渐幽兴。人闲与世远,鸟语知境静。春光蔼欲布,山色寒尚映。独收万虑心,于此一枰竞。

  【代赠田文初〈景?四年〉】

  感君一顾重千金,赠君白璧为妾心。舟中绣被薰香夜,春雪江头三尺深。西陵长官头已白,憔悴穷愁愧相识。手持玉?唱《阳春》,江上梅花落如积。津亭送别君未悲,梦阑酒解始相思。须知巫峡闻猿处,不似荆江夜雪时。

  【惠泉亭】

  翠壁刻孱颜,烟霞跬步间。使君能爱客,朝夕弄山泉。春岩雨过春流长,置酒来听山溜响。鉴中楼阁俯清池,雪里峰峦开晓幌。须知清兴无时已,酒美宾嘉自相对。席间谁伴谢公吟,日暮多逢山简醉。淹留桂树几经春,野鸟岩花识使君。使君今是尊前客,谁与山泉作主人?

  【过张至秘校庄】

  田家何所乐,笞笠日相亲。桑条起蚕事,菖叶候耕辰。望岁占风色,宽徭知政仁。樵渔逐晚浦,鸡犬隔前村。泉溜塍间动,山田树杪分。鸟声梅店雨,野色柳桥春。有客问行路,呼童惊候门。焚鱼酌白醴,但坐且欢欣。

  【行次叶县】

  朝渡汝河流,暮宿楚山曲。城阴日下寒,野气春深绿。征车倦长道,故国有乔木。行行渐乐郊、东风满平陆。

  【将至淮安马上早行学谢灵运体六韵】

  晴霞煦东浦,惊鸟动烟林。曙河兼斗没,沓嶂隐云深。寒鸡隔树起,曲坞留风吟。征夫倦行役,秋兴感登临。衡皋积涂迥,江蓠香露沈。行矣岁华晚,归与劳叹音。

  【自〈枝〉江山行至平陆驿五言二十四韵〉】

  〈枝〉江望平陆,百里千余岭。萧条断烟火,莽苍无人境。峰峦互前后,南北失壬丙。天秋云愈高,木落岁方冷。水涉愁蜮射,〈含沙也。〉林行忧虎猛。万仞悬岩崖,一彳勺枯梗。缘危类犭爰猱,陷淖若{圭黾}黾。腰舆惧倾扑,烦马倦鞭警。攀跻诚畏涂,习俗羡蛮犷。度隘足虽?,因高目还骋。九野画荆衡,群山乱巫郢。烟岚互明灭,点缀成图屏。时时度深谷,往往得佳景。翠树郁如盖,飞泉溜垂绠。幽花乱黄紫,?粲弄光影。山鸟啭成歌。寒蜩ィ如哽。登临虽云劳,巨细得周省。晨装趁徒旅,夕宿访闾井。村暗水茫茫,鸡鸣星耿耿。登高近佳节,归思时引领。溪菊荐山尊,田β佑烹鼎。家近梦先归,夜寒衾屡整。崎岖念行役,昔宿已为永。岂如江上舟,棹歌方酩酊。〈初泛舟荆江,棋酒甚欢,故有此句。〉

  【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

  西湖春色归,春水绿于染。群芳烂不收,东风落如糁。〈西糊者,许昌胜地也。〉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谢君有“多情未老已白发,野思到春如乱云”之句。〉遥知湖上一尊酒,能忆天涯万里人。万里思春尚有情,忽逢春至客心惊。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异乡物态与人殊,惟有东风旧相识。

  【答谢景山遗古瓦砚歌】

  火数四百炎灵销,谁其代者当涂高。穷奸极酷不易取,始知文景基扃牢。坐挥长喙啄天下,豪杰竞起如?胃毛。董吕亻?汜相继死,绍术权备争咆咻。力强者胜怯者败,岂较才德为功劳。然犹到手不敢取,而使螟蝗生蝮??。子丕当初不自耻,敢谓舜禹传之尧。得之以此失亦此,谁知三马食一槽。当其盛时争意气,叱咤雷雹生风飚。干戈战罢数功阀,周蔑方召尧无皋。英雄致酒奉高会,巍然铜雀高??。圆歌宛转激清微,妙舞左右回纤腰。一朝西陵看拱木,寂寞む帐空萧萧。当时凄凉已可叹,而况后世悲前朝。高台已倾渐平地,此瓦一坠埋蓬蒿。苔文半灭荒土蚀,战血曾经野火烧。败皮弊网各有用,谁使镌钅兔成凸凹。景山笔力若牛弩,句遒语老能挥毫。嗟予夺得何所用,簿领朱墨徒纷淆。走官南北未尝舍,缇袭三四勤缄包。有时属思欲飞洒,意绪轧轧难抽缲。舟行屡备水神夺,往往冥晦遭风涛。质顽物久有精怪,常恐变化成灵妖。名都所至必传玩,爱之不换鲁宝刀。长歌送我怪且伟,欲报惭愧无琼瑶。

  【古瓦砚】

  砖瓦贱微物,得厕笔墨间。于物用有宜,不计丑与妍。金非不为宝,玉岂不为坚。用之以发墨,不及瓦砾顽。乃知物虽贱,当用价难攀。岂惟瓦砾尔,用人从古难!

  【新营小斋凿地炉辄成五言三十九韵】

  霜降百工休,居者皆入室。?堇户畏初寒,开炉代温律。规模不盈丈,广狭足容膝。轩窗共幽窳,竹柏助蒙密。辛勤惭巧官,穷贱守卑秩。无术政奚为,有年秋屡实。文书少期会,租讼省鞭扌失。地僻与世疏,官闲得身佚。荆蛮苦卑陋,气候常壹郁。天日每阴翳,风飙多凛冽溧。衰颜惨时晚,病骨知寒疾。蛮床倦晨兴,篮舆厌朝出。近樵采,僮仆史呵叱。御岁畜蹲鸱,馈客荐包橘。霜薪吹晶荧,石鼎沸啾唧。披方养丹砂,候节煎〈去声〉秋术。西邻有高士,?轲卧蓬荜。鹤发善高谈,鲐背便炙熨。披裘屡相就,束?亦时乞。传经伏生老,爱酒扬雄吃。晨灰暖余杯,夜火爆山栗。无言两忘形,相对或终日。微生慕刚毅,劲强〈去声〉早难屈。自从世俗牵,常恐天性失。仰兹微官禄,养此多病质。省躬由一言,无枉慕三黜。因知吏隐乐,渐使欲心窒。面壁或僧禅,倒冠聊酒逸。螟蛉轻二豪,一马齐万物。启期为乐三,叔夜不堪七。负薪幸有瘳,旧学颇思述,兴亡阅今古,图籍罗甲乙。鲁册谨会盟,周公彖凶吉。详明左丘辩,驰骋马迁笔。金石互铿钅訇,风云生倏忽。豁尔一开卷,慨然时掩帙。浮沈恣其间,适若遂聱耳?。吾居谁云陋,所得乃非一。五斗岂须惭,优游岁将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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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三·居士外集卷三
◎古诗三十首〈自乾德至滁州作。起宝元元年,尽庆历八年。〉
  【南獠〈宝元元年〉】

  洪宋区夏广,恢张际四维。狂孽久不耸,民物含春熙。耆稚适所尚,游泳光华时。遽然摄提岁,南獠掠边陲。予因叩村叟,此事曷如斯?初似却人问,未语先涕垂。收涕谢客问,为客陈始基:抚水有上源,水浅山??。生民三千室,聚此天一涯。狠勇复轻脱,性若鹿与麋。男夫不耕凿,刀兵动相随。宜融两境上,杀人取其赀。因斯久久来,此寇易为羁。鼠窃及蚁聚,近里焉敢窥?势亦不久住,官军来即驰。景德祥符后,时移事亦移。西辅哲且善,天子仁又慈。将军称招安,兵非羽林儿。龙江一牧拙,逻骑材亦非。威惠不兼深,徒以官力欺。智略仍复短,从此难羁縻。引兵卸甲岭,部阵自参差。锋镝殊未接,士卒心先离。奔走六吏死,〈初在怀远军卸甲岭,杀伤范礼宾、王崇班等,六人落阵死。〉明知国挫威。自兹贼声震,直寇融州湄。县宇及民庐,毁荡无孑遗。利镞淬诸毒,中肤无药医。长刀断人股,横尸满通逵。妇人及孳产,驱负足始归。堂堂过城戍,何人敢正窥!外计削奏疏,一一闻宸闱。赫尔天斯怒,选将兴王师。精甲二万余,猛毅如虎貔。剑戟凛秋霜,旌?闪朝曦。八营与七萃,岂得多于兹。外统三路进,小敌胡能为。前驱已压境,后军犹未知。逶迤至蛮域,但见空稻畦。搜罗一月余,不战师自罢。荷戈莫言苦,负粮深可悲。哀哉都督邮,无辜遭屠糜。〈昭州都曹皇甫仅三人部粮入洞,遭蛮贼掩杀,及害夫力千余〉。哓咋计不出,还出招安辞。半降半来拒,蛮意犹狐疑。厚以缯锦赠,狙心诈为卑。戎帐草草起,贼戈蹑背挥。我聆老叟言,不觉颦双眉。吮毫兼叠简,占作南獠诗。愿值采诗官,一敷于彤墀。

  【寄圣俞】

  西陵山水天下佳,我昔谪官君所嗟。官闲憔悴一病叟,县古潇洒如山家。雪消深林自?笋,人响空山随摘茶。有时携酒探幽绝,往往上下穷烟霞。岩荪绿缛软可藉,野卉青红春自华。风余落蕊飞回旋,日暖山鸟鸣交加。贪追时俗玩岁月,不觉万里留天涯。今来寂寞西岗口,秋尽不见东篱花。市亭插旗斗新酒,十千得斗不可赊。材非世用自当去,一舸聱牙挥钓车。君能先往勿自滞,行矣春洲生荻芽。

  【答梅圣俞寺丞见寄〈宝元二年〉】

  忆昔识君初,我少君方壮。风期一相许,意气曾谁让。交游盛京洛,尊俎陪丞相。?骥日相追,鸾凰志高扬。词章尽崔蔡,论议皆歆向。文会忝予盟,诗坛推子将。谈精锋愈出,饮剧欢无量。贾勇为无前,余光谁敢望!兹来五六岁人事堪凄怆。南北顿睽乖,相离独飘荡。失杯由画足,伤手因代匠。移书虽激切,拙语非欺诳。安知乃心愚,而使所言妄。权豪不自避,斧质诚为当。仓皇得一邑,奔走逾千嶂。楚峡听猿鸣,荆江畏蛟浪。蛮方异时俗,景物殊气象。绿发变风霜,丹颜侵疾痒。常忧?鸟窥,幸免江鱼葬。今兹荷宽宥,迁徙来汉上。憔悴戴囚冠,驱驰嗟俗状。王事多倥偬,学业差遗忘。未能解绶去,所恋寸禄养。举足畏逢仇,低头惟避谤。欣闻故人近,岂惮驱车访?一别各衰翁,相见问无恙。交情宛如旧,欢意独能强。幸陪主人贤,更值芳洲涨。菱荷乱浮泛,水竹涵虚旷。清风满谈席,明月临歌舫。已见洛阳人,重开画楼唱。怡然壹郁写,?尔累囚放。自从还邑来,会此骄阳亢。神灵多请祷,租讼烦笞?。犹须新秋凉,汉水临清漾。野稼荡浮云,晴山开叠障。聊以助吟咏,亦可资酣畅。北辕如未驾,幸子能来贶。

  【酬圣俞朔风见寄】

  因君朔风句,令我苦寒吟。离别时未几,峥嵘岁再阴。惊飙击旷野,余响入空林。客路行役远,马蹄冰雪深。瞻言洛中旧,期我高阳岑。故馆哭知己,新年伤客心。相逢岂能饮,惟有涕沾襟!

  【送琴僧知白〈宝元二年〉】

  吾闻夷中琴已久,常恐老死无其传。夷中未识不得见,岂谓今逢知白弹。遗音彷佛尚可爱,何况之子传其全。孤禽晓警秋野露,空涧夜落春岩泉。二年迁谪寓三峡,江流无底山侵天。登临探赏久不厌,每欲图画存于前。岂知山高水深意,久以写此朱丝弦。酒酣耳热神气王,听之为子心肃然。嵩阳山高雪三尺,有客拥鼻吟苦寒。负琴北走乞其赠,持我此句为之先。

  【听平戎操】

  西戎负固稽天诛,勇夫战死智士谟。上人知白何为者,年少力壮逃浮屠。自言平戎有古操,抱琴欲进为我娱。我材不足置廊庙,力弱又不堪戈殳。遭时有事独无用,偷安饱食与汝俱。尔知平戎竞何事,自古无不由吾儒。周宣六月伐猃狁,汉武五道征匈奴。方叔召虎乃真将,卫青去病诚区区。建功立业当盛日,后世称咏于诗书。平生又欲慕贾谊,长缨直请系单于。当衢理检四面启,有策不献空踟蹰。惭君为我奏此曲,听之空使壮士吁。推琴置酒恍若失,谁谓子琴能起予!

  【书宜城修水渠记后奉呈朱寺丞】

  因民之利无难为,使民以说民忘疲。乐哉朱君鄣灵堤,导鄢及蛮兴众陂。古渠废久人莫知,朱君三月而复之。沃土如膏瘠土肥,百里岁岁无凶灾。鄢蛮之水流不止,襄人思君无时已。

  【谷正至始得先所寄书及诗不胜喜慰因书数韵奉酬圣俞〈康定元年〉】

  寒日照深巷,柴门朝尚闭。有客自江来,尺书千里至。启书复何云,但言南北异。南方地常暖,风物称佳丽。梅花入新年,兰皋动芳气。乐哉登临兴,岂厌江湖滞。伊予方寂寞,刻若穷文字。万国会王州,群英驰隽轨。方朔常苦饿,子云非官意。岁暮惨风尘,官闲倦朝市。出处一云别,所思宁可冀?春江有归雁,但使音书继。

  【答梅圣俞】

  寒日照穷巷,荆扉晨未开。惊闻远方信,有客渡江来。开缄复何喜,宛若见琼瑰。一尔乖出处,未尝持酒杯。官闲隐朝市,岁暮惨风埃。音书日可待,春雁暖应回。

  【病中闻梅二南归】

  闻君解舟去,秋水正??。野岸旷归思,都门辞世纷。稍逐商帆伴,初随征雁群。山多淮甸出,柳尽汴河分。楚色芜尚绿,江烟日半曛。客意浩已远,离怀宁复云。宣城好风月,归信几时闻?

  【送〈智〉蟾上人游天台】

  昔年在伊洛,林壑每相从。对扫竹下榻,坐思湖上峰。自言伊洛波,每起沧洲忆。今兹道行游,千里东南国。都门汴河上,柳色入青烟。流水向淮浦,归人随越船。东南遍林?,万壑新流满。小桂绿应芳,江春行已晚。蔼蔼赤城阴,依依识古岑。一去谁复见,石桥云雾深。

  【送徐生秀州法曹】

  一笑暂相从,结交方恨晚。犹兹簿领困,况尔东南远。落帆淮口暮,采石江洲暖。黄鸽可寄书,惟嗟双翅短。

  【读山海经图】

  夏鼎象九州,《山经》有遗载。空?大荒中,杳霭群山会。炎海积?蒸,阴幽异明晦。奔趋各异种,倏忽俄万态。群伦固殊禀,至理宁一概?骇者自云惊,生兮孰知怪?未能识造化,但尔披图绘。不有万物殊,岂知方舆大?

  【依韵和圣俞见寄】

  与君结交深,相济同水火。文章发春葩,节行凛筠??。吾才已愧君,子齿又先我。君恶予所非,我许子云可。厥趣共乖时,畏途难转?果。道肥家所穷,身老志弥果。每嗟游从异,有甚樊笼锁!天匠染青红,花腰呈袅娜。苟能杯酌同,直待冠巾堕。无欺校雠贫,监米尚余颗。

  【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庆历元年〉】

  阴阳乖错乱五行,穷冬山谷暖不冰。一阳且出在地上,地下谁发万物萌?太阴当用不用事,盖由奸将不斩亏国刑。遂令邪风伺间隙,潜中瘟疫于疲氓。神哉陛下至仁圣,忧勤恳祷通精诚。圣人与天同一体,意未发口天已听。忽收寒威还水官,正时肃物凛以清。寒风得势猎猎走,瓦乾霰急落不停。恍然天地半夜白,群鸡失晓不及鸣。清晨拜表东上阁,郁郁瑞气盈宫庭。退朝骑马下银阙,马滑不惯行瑶琼。晚趋宾馆贺太尉,坐觉满路流欢声。便开西园扫径步,正见玉树花凋零。小轩却坐对山石,拂拂酒面红烟生。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送吴照邻还江南】

  霜前江水磨碧铜,岸背菱叶翘青虫。吴郎鬓丝生几缕,不羞月上扶桑东。羞见清波照人景,去时黑发吹春风。五年归来妇应喜,从此不问西飞鸿。

  【答朱き捕蝗诗〈庆历二年〉】

  捕蝗之术世所非,欲究此语兴于谁?或云丰凶岁有数,天孽未可人力支。或言蝗多不易捕,驱民入野践其畦。因之奸吏恣贪扰,户到头敛无一遗。蝗灾食苗民自苦,吏虐民苗皆被之。吾嗟此语只知一,不究其本论其皮!驱虽不尽胜养患,昔人固已决不疑。秉蝥投火况旧法,古之去恶犹如斯。既多而捕诚未易,其失安在常由迟。诜诜最说子孙众,为腹所孕多?昆?氐。始生朝亩暮已顷,化一为百无根涯。口含锋刃疾风雨,毒肠不满疑常饥。高原下隰不知数,进退整若随金鼙。嗟兹羽孽物共恶,不知造化其谁尸?大凡万事悉如此,祸当早绝防其微。蝇头出土不急捕,羽翼已就功难施。只惊群飞自天下,不究生子由山陂。官书立法空太峻,吏愚畏罚反自欺。盖藏十不敢申一,上心虽恻何由知。不如宽法择良令,告蝗不隐捕以时。今苗因捕虽践死,明岁犹免为?彖?。吾尝捕蝗见其事,较以利害曾深思。官钱二十买一斗,示以明信民争驰。敛微成众在人力,顷刻露积如京坻。乃知孽虫虽甚众,嫉恶苟锐无难为。往时姚崇用此议,诚哉贤相得所宜。因吟君赠广其说,为我持之告采诗。

  【答苏子美离京见寄】

  众奇子美貌,堂堂千人英。我独疑其胸,浩浩包沧溟。沧溟产龙蜃,百怪不可名。是以子美辞,吐出人辄惊。其于诗最豪,奔放何纵横!众弦排律吕,金石次第鸣。间以险绝句,非时震雷霆。两耳不及掩,百こ为之醒。语言既可骇,笔墨尤其精。少虽尝力学,老乃若天成。濡毫弄点画,信手不自停。端庄杂丑怪,群星见?枪。烂然溢纸幅,视久无定形。使我终老学,得一已足矜。而君兼众美,磊落犹自轻。高冠出人上,谁敢揖其膺?群臣列丹陛,几位缺公卿。使之束带立,可以重朝廷。况令参国议,高论吐峥嵘。惜哉三十五,白发今已生。近者去江淮,作诗寄离情。口诵不及写,一日传都城。退之序百物,其鸣由不平。天方苦君心,欲使发其声。嗟我非??,徒思和嘤嘤。因风幸数寄,警我聋与盲。

  【立秋有感寄苏子美】

  庭树忽改色,秋风动其枝。物情未必尔,我意先已凄。虽恐芳节谢,犹欣早凉归。起步云月暗,顾瞻星斗移。四时有大信,万物谁与期?故人在千里,岁月令我悲。所嗟事业晚,岂惜颜色衰。庙谋今谓何,胡马日以肥!

  【喜雪示徐生】

  清穹凛冬威,旱野渴天泽。经旬三尺雪,万物变颜色。愁云嘘不开,惨惨连日夕。寒风借天势,豪忽肆陵轹。空枝冻鸟雀,痴不避弹弋。长河寂无声,厚地若龟坼。阴阶夜自照,缺瓦晨复积。贮洁莹冰壶,量深埋玉尺。凝阴反穷剥,阳九兆初画。春回百草心,气动黄泉脉。坚冰虽未破,土润已潜释。常闻老农语,一腊见三白。是为丰年候,占验胜蓍策。天兵血西陲,成辙走供亿。嗟予愧疲俗,奚术肥尔瘠?惟幸岁之穰,兹惠岂人力。非徒给租调,且可销盗贼。从今洁?廪,期共饱?麦。

  【赋竹上甘露〈庆历三年〉】

  梢梢两竹枝,甘露叶间垂。草木有灵液,阴阳凝以时。深山与穷谷,往往尝有之。幸当君子轩,得为众人知。物生随所托,晦显各有宜。聊以助歌咏,兼堪饮童儿。

  【和对雪忆梅花】

  昔官西陵江峡间,野花红紫多斓斑。惟有寒梅旧所识,异乡每见心依然。为怜花自洛中看,花上蜀鸟啼绵蛮。当时作诗谁唱和?粉蕊自折清香繁。今来把酒对残雪,却忆江上高楼山。群花四时媚者众,何独此树令人攀?穷冬万木立枯死,玉艳独发凌清寒。鲜妍皎如镜里面,绰约对若风中仙。惜哉北地无此树,霰雪漫漫平沙川。徐生随我客此郡,冰霜旅舍逢新年。忆花对雪晨起坐,清诗宝铁裁琅?。长河风色暖将动,即看绿柳含春烟。寒斋寂寞何以慰,卯杯且醉酣午眠。

  【归雁亭〈庆历三年〉】

  荒蹊腊雪春尚埋,我初独与徐生来。城高树古禽鸟野,声响格磔寒みま。颓垣败屋巍然在,略可远眺临倾台。高株唯有柳数十,夹路对立初谁栽?渐诛榛莽辨草树,颇有桃李当墙隈。欣然便拟趁时节,斤锄日夕劳耘培。新年风色日渐好,晴天仰见雁已回。枯根老脉冻不发,绕之百匝空徘徊。顽姿野态烦造化,勾芒不肯先煦吹。酒酣几欲扌訇大鼓,惊起龙蛰驱春雷。偶然不到才数日,颜色一变由谁催。翠芽红粒迸条出,纤趺嫩萼如剪裁。卧槎烧?亦强发,老朽不避众艳ㄉ。姹然山杏开最早,其余红白各自媒。初开盛发与零落,皆有意思牵人怀。众芳勿使一时发,当令一落续一开。毕春应须酒万斛,与子共醉三千杯。

  【送韩子华】

  嗟我久不见韩子,如读古书思古人。忽然相逢又数日,笑语反不共一尊。谏垣尸居职业废,朝事汲汲劳精神。子华笔力天马足,驽骀千百谁可群?嗟予老钝不自笑,尚欲疾走追其尘。子华有时高谈骇我听,荣枯万物移秋春。所以不见令我思,见之如饮玉醴醇。叩门下马忽来别,高帆得风披飞云。离怀有酒不及写,别后慰我寓于文。

  【送李太傅端懿知冀州】

  吾慕李汉超,为将勇无俦。养士三千人,人人百貔貅。关南三十年,天子不北忧。吾爱李允则,善觇多计筹。虏动静寝食,皎如在双眸。出入若变化,谈笑摧敌谋。恩信浃南北,声名落燕幽。二公材各异,战守两堪尤。天下不用兵,尔来三十秋。今其继者谁?守冀得李侯。李侯年尚少,文武学彬彪。河朔一尺雪,北风暖貂裘。上马擘长弓,白羽飞金钅侯。临行问我言,我惭本儒鲰。汉超虽已久,故来尚歌讴;允则事最近,犹能想风流。将此聊为赠,勉哉行无留!

  【石篆诗〈并序庆历五年〉】

  某启。近蒙朝恩守此州,州之西南有琅琊山唐李幼卿庶子泉者。某在馆阁时,方国家诏天下求古碑石之文,集于阁下,因得见李阳冰篆《庶子泉铭》。学篆者云:“阳冰之迹多矣,无如此铭者。”常欲求其本而不得,于今十年矣。及此来,已获焉。而铭石之侧,又阳冰别篆十余字,尤奇于铭文,世罕传焉。山僧惠觉指以示予,予徘徊其下,久之不能去。山之奇迹,古今纪述详矣,而独遗此字。予甚惜之,欲有所述,而患文字之不称。思予尝爱其文而不及者,梅圣俞、苏子美也。因为诗一首,并封题墨本以寄二君,乞诗,刻于石。

  寒岩飞流落青苔,旁斫石篆何奇哉!其人已死骨已朽,此字不灭留山隈。山中老僧忧石泐,印之以纸磨松煤。欲令留传在人世,持以赠客比琼瑰。我疑此字非笔画,又疑人力非能为。始从天地胚浑判,元气结此高崔嵬?。当时野鸟踏山石,万古遗迹于苍崖。山祗不欲人屡见,每吐云雾深藏埋。群仙飞空欲下读,常借海月清光来。嗟我岂能识字法,见之但觉心眼开。辞悭语鄙不足记,封题远寄苏与梅。

  【题滁州醉翁亭〈庆历六年〉】

  四十未为老,醉翁偶题篇。醉中遗万物,岂复记吾年。但爱亭下水,来从乱峰间。声如自空落,泻向雨檐前。流入岩下溪,幽泉助涓涓。响不乱人语,其清非管弦。岂不美丝竹,丝竹不胜繁。所以屡携酒,远步就潺?。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山花徒能笑,不解与我言。惟有岩风来,吹我还醒然。

  【赠学者】

  人禀天地气,乃物中最灵。性虽有五常,不学无由明。轮曲揉而就,木直在中绳。坚金砺所利,玉琢器乃成。仁义不远躬,勤勤入至诚。学既积于心,犹木之敷荣。根本既坚好,蓊郁其干茎。尔曹宜勉勉,无以吾言轻。

  【春寒效李长吉体】

  东风吹云海天黑,饥龙冻云雨不滴。嗔雷隐隐愁烟白,宿露无光瑶草寂。东皇染花满春国,天为花迷借春色。呼云锁日恐红蔫,几日春阴养花魄。悠悠远絮萦空掷,愁思织春挽不得。高楼去天无几尺,远岫参差乱屏碧。

  【幽谷晚饮】

  一径入蒙密,已闻流水声。行穿翠筱尽,忽见青山横。山势抱幽谷,谷泉含石泓。旁生嘉树林,上有好鸟鸣。鸟语谷中静,树凉泉影清。露蝉已ィィ,风溜时泠泠。渴心不待饮,醉耳倾还醒。嘉我二三友,偶同丘壑情。环流席高荫,置酒当峥嵘。是时新雨余,日落山更明。山色已可爱,泉声难久听。安得白玉琴,写以朱丝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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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四·居士外集卷四
◎古诗四十二首
  【桐花〈皇?元年〉】

  猗猗井上桐,花叶何蓑蓑。下荫百尺泉,上耸陵云材。翠色洗朝露,清阴午当阶。幽蝉自ィィ,鸣鸟何喈喈。日出花照耀,飞香动浮埃。今朝一雨过,狼籍黏青苔。斯桐乃谁树?意若铭吾斋。尝闻汉道隆,上下相和谐。选吏择孝廉,视民婴与孩。政声如《如韶》,百物绝妖灾。优优颍川守,能致凤凰来。到此几千载,丹山自崔嵬。圣君勤治理,百郡列贤才。嗟尔不自勉,凤凰其来哉!

  【思二亭送光禄谢寺丞归滁阳二首】

  吾尝思醉翁,醉翁名自我。山林本我性,章服偶包裹。君恩未知报,进退奚为可?自非因谗逐,决去焉能果。前时永阳谪,谁与脱缰锁?山气无四时,幽花常婀娜。石泉咽然鸣,野艳笑而ェ。宾欢正喧哗,翁醉已岌峨。我乐世所悲,众驰予坎轲。惟兹三二子,嗜好其同颇。因归谢岩石,为我刻其左。

  吾尝思丰乐,魂梦不在身。三年永阳谪,幽谷最来频。谷口两三家,山泉为四邻。但闻山泉声,岂识山意春。春至换群物,花开思故人。故人今何在,憔悴颍水滨。人去山自绿,春归花更新。空令谷中叟,笑我种花勤。

  【堂中画像探题得杜子美】

  风雅久寂寞,吾思见其人。杜君诗之豪,来者孰比伦?生为一身穷,死也万世珍。言苟可垂后,士无羞贱贫。

  【和徐生假山】

  匠智无遗巧,天形极幽探。谓我爱山者,为山列前檐。颓垣不数尺,万?由心潜。或开如断裂,或吐似<谷牙><谷含>。或长随靡迤,或瘦露崆嵌。阴穴觑杳杳,高屏立??。后出忽孤耸,群奔沓相参。?若气融结,突如鬼镌钅兔。昔岁眨荆楚,扁舟极东南。孤山马当夹,两岸临江潭。常恨江水恶,轻风不留帆。峰峦千万状,可爱不可谈。但欲借粉绘,图之挂纨缣。岂如几席间,百态生浓纤。暮云点新翠,孤烟起朝岚。况此穷冬节,阴飙积凝岩。幽斋喜深处,远目生遐瞻。昼卧不移枕,晨兴自开帘。吾闻君子居,出处无常占。卷道或独善,施物仁贵兼。于时苟无益,怀禄古所惭。嵩山幸不远,薇蕨岂不甘。自可结幽侣,披云老溪岩。胡为不即往,一室安且恬。辱子赠可愧,因诗以自谗。

  【送杨员外】

  予昔走南宫,江湖浩然涉。今来厌尘土,常怀把轻楫。闻君东南行,山水恣登蹑。秋江湛已清,树色映丹叶。羡君舟插橹,去若鱼鼓鬣。君家兄弟才,门族当世甲。行期荐贤书,疾驿来上阁。

  【读梅氏诗有感示徐生】

  子美忽已死,圣俞舍吾南。嗟吾譬驰车。而失左右骖。?敌尝压垒,羸兵当戒严。凡人贵勉强,惰逸易安恬。吾既苦多病,交朋复凋歼。篇章久不作,意思如胶粘。良田失时耕,草莽废锄芟。美井不日汲,何由发清甘?偶开梅氏篇,不觉日挂檐。乃知文字乐,愈久益无厌。吾尝哀世人,声利竞争贪。哇咬聋两耳,死不享《韶》《咸》。而幸知此乐,又常深讨探。今官得闲散,舍此欲奚耽?顽庸须警策,赖子发其箝。

  【和人三桥诗绝句三首】

  笳鼓下层台,旌旗转长屿。桥响骛归轩,溪明望行炬。

  北临白云涧,南望清风阁。出树见人行,隔溪闻鱼跃。

  断虹跨曲岸,倒影涵清波。为爱斜阳好,回舟特特过。

  【初夏刘氏竹林小饮】

  春荣忽已衰,夏叶换初秀。披荒得深蹊,扫绿荫清昼。万竿交已耸,千亩蔚何富。惊雷迸狂鞭,雾箨舒文绣。虚心高自擢,劲节晚愈瘦。虽惭桃李妖,岂愧松柏后,川源湛新霁,林麓洗昏雾。猗猗色可餐,滴滴翠欲溜。况兹夏首月,景物得嘉候。晚蝶舞新黄,孤禽弄清味。窥深入窗蒙,玩密爱林茂。依依带幽涧,隐隐见孤岫。林荪缛堪眠,野汲冷可漱。鸣琴泻山风,高籁发仙奏。暑却自蠲渴,心闲疑愈疚。杯盘杂芬芳,图籍罗左右。怡然忘簪组,释若出羁厩。矧予怀一丘,未得解黄绶。官事偶多闲,郊扉须屡叩。新篁渐添林,晚笋堪荐豆。谁邀接篱公,有酒幸相就。

  【眼有黑花戏书自遣】

  洛阳三见牡丹月,春醉往往眠人家。扬州一遇芍药时,夜饮不觉生朝霞。天下名花惟有此,尊前乐事更无加。如今白首春风里,病眼何须厌黑花。

  【送朱生】

  万物各有役,无心独浮云。遂令幽居客,日与山云亲。植桂比芳操,佩兰思洁身。何必濯于水,本无缨上尘。

  【雪〈时在颍州作。〉】

  〈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皆请勿用。皇?二年〉

  新阳力微初破萼,客阴用壮犹相薄。朝寒棱棱锋莫犯,暮雪??止还作。驱驰风云初惨淡,炫晃山川渐开廓。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美人高堂晨起惊,幽士虚窗静闻落。酒垆成径集瓶罂,猎骑寻踪得狐貉。龙蛇扫处断复续,猊虎围成呀且攫。共贪终岁饱?麦,岂恤空林饥鸟雀。沙墀朝贺迷象笏,桑野行歌没芒ハ。乃知一雪万人喜,顾我不饮胡为乐。坐看天地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瀹。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万象窥冥漠。颍虽陋邦文士众,巨笔人人把矛槊。自非我为发其端,冻口何由开一噱?

  【雪晴】

  悠悠野水来,滟滟西溪阔。晓日披宿云,荒台照残雪。风光变穷腊,岁律新阳月。冻卉意初回,绿醅浮可拨。人闲乐朋友,鸟ミ知时节。岂止探芳菲,耕桑行可阅。

  【琴高鱼〈嘉?二年〉】

  琴高一去不复见,神仙虽有亦何为。溪鳞佳味自可爱,何必虚名务好奇。

  【竹间亭〈皇?二年〉】

  高亭照初日,竹影凉萧森。新篁渐解箨,翠色日已深。雨多苔莓青,幽径无人寻。静趣久乃得,暂来聊解襟。清风飒然生,鸣鸟送好音。佳时不易得,浊酒聊自斟。兴尽即言返,重来期抱琴。

  【箕山】

  朝下黄芦坂,夕望箕山云。缅怀巢上客,想彼岩中人。弱岁慕高节,壮年撄世纷。漱流羡颍水,振衣嗟洛尘。空祠乱惊鸟,山木含余曛。聊兹谢芝桂,归月及新春。

  【西园】

  落日叩溪门,西溪复何所?人侵树里耕,花落田中雨。平野见,荒台起寒雾。歌舞昔云谁,今人但怀古。

  【白兔〈至和二年〉】

  天冥冥,云??,白兔捣药?娥宫。玉关金锁夜不闭,窜入滁山千万重。滁泉清甘泻大壑,滁草软翠摇轻风。渴饮泉,困栖草,滁人遇之丰山道。网罗百计偶得之,千里持为翰林宝。翰林酬酢委金璧,珠箔花笼玉为食。朝随孔翠伴,暮缀鸾皇翼。主人邀客醉笼下,京洛风埃不沾席。群诗名貌极豪纵,尔兔有意果谁识?天资洁白已为累,物性拘囚尽无益。上林荣落几时休,回首峰峦断消息。

  【偶书】

  吾见陶靖节,爱酒又爱闲。二者人所欲,不问愚与贤。奈何古今人,遂此乐尤难?饮酒或时有,得闲何鲜焉。浮屠老子流,营营盈市廛。二物尚如此,仕宦不待言。官高责愈重,禄厚足忧患。暂息不可得,况欲闲长年。少壮务贪得,锐意力争前。老来难勉强,思此但长叹。决计不宜晚,归耕颍尾田。

  【日本刀歌】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间杂?与铜。〈真?似金,真铜似银。〉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A3童老。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

  【会峰亭】

  山势百里见,新亭压其巅。群峰渐靡迤,高下相绵联。下窥疑无地,杳蔼但苍烟。是时新雨余,众壑鸣春泉。林籁静更响,山光晚逾鲜。岩花为谁开,春去夏犹妍。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日暮山风来,吹我还醒然。醉醒各任物,云鸟徒留连。

  【晚步绿阴园遂登凝翠亭】

  余春去已远,绿水涵新塘。渐爱树阴密,初迎蕙风凉。高亭可四望,绕郭青山长。野色晚更好,岚曛共微茫。幽怀不可写,雅咏同谁觞。明月如慰我,开轩送清光。

  【圣俞惠宣州笔戏书】

  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副颇精密。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京师诸笔工,牌榜自称述。累累相国东,比若衣缝虱。或柔多虚尖,或硬不可屈。但能装管榻,有表曾无实。价高仍费钱,用不过数日。岂如宣城毫,耐久仍可乞。

  【赠潘景温叟】

  秦卢不世出,俗子相矜夸。治疾不知源,横死纷如麻。番阳奇男子,衣冠本儒家。学本得心诀,照底穷根?。冷然鉴五藏,曾靡毫厘差。公卿扫榻迎,黄金载盈车。语言无羽翰,飞入万齿牙。相逢京洛下,使我惊且嗟。七年慈母病,庸工口咿哑。恨不早见君,以乞壶中砂。通宵耳高论,饮恨知何涯。瞥然别我去,征途指烟霞。孤云不可留,泪线风中斜。

  【学书二首】

  苏子归黄泉,笔法遂中绝。赖有蔡君谟,名声驰晚节。醉翁不量力,每欲追其辙。人生浪自苦,以取儿女悦。岂止学书然,自悔从今决。

  学书不觉夜,但怪西窗暗。病目故已昏,墨不分浓淡。人生不自知,劳苦殊无憾。所得乃虚名,荣华俄顷暂。岂止学书然,作铭聊自鉴。

  【奉使道中作三首】

  执手意迟迟,出门还草草。无嫌去时速,但愿归时早。北风吹雪犯征裘,夹路花开回马头。苦无二月还家乐,争奈千山远客愁?

  为客莫思家,客行方远道。还家自有时,空使朱颜老。禁城春色暖融怡,花倚春风待客归。劝君还家须饮酒,记取思归未得时。

  客梦方在家,角声已催晓。匆匆行人起,共怨角声早。马蹄终日践冰霜,未到思回空断肠。少贪梦里还家乐,早起前山路正长。

  【奉使道中寄坦师】

  道人少贾海上游,海舶破散身沉浮。黄金满箧人所寄,吹簸偶得还中州。?身归金不受报,只取斗酒相献酬。欢娱慈母终一世,脱弃妻子藏岩幽。苍烟寥寥池水漫,白玉菡萏吹高秋。夜然柏子煮山药,忆此东望无时休。塞垣春枯积雪溜,沙砾威怒黄云愁。五更匹马随雁起,想见贸阝郭花今稠。百年夸夺终一丘,世上满眼真悠悠。寄声万里心绸缪,莫道异趣无相求。

  【勉刘申】

  有司精考核,中第为公卿。本基在积习,优学登荣名。吾子齿尚少,加勤无自轻。努力图树立,庶几终有成!

  【寿楼】

  碧瓦照日生青烟,谁家高楼当道边。昨日丁丁斤且斫,今朝朱阑横翠幕。主人起楼何太高?欲夸富力压群豪。楼中女儿十五六,红膏画眉双鬓绿。日暮春风吹管弦,过者仰首皆留连。应笑楼前骑马客,腰垂金章头已白。苦贪名利损形骸,争若庸愚恣声色。朝见骑马过,暮见骑马归。经年无补朝廷事,何用区区来往为!

  【试院闻奚琴作】

  奚琴本出奚人乐,奚A4弹之双泪落。抱琴置酒试一弹,曲罢依然不能作。黄河之水向东流,凫飞雁下白云秋。岸上行人舟上客,朝来暮去无今昔。哀弦一奏池上风,忽闻如在河舟中。弦声千古听不改,可怜纤手今何在。谁知着意弄新音,断我尊前今日心。当时应有曾闻者,若使重听须泪下。

  【乞药有感呈梅圣俞〈嘉?五年〉】

  宣州紫沙合,圆若截郫筒。偶得今十载,走宦南北东。持之圣俞家,乞药戒羸僮。圣俞见之喜,遽以手磨砻。谓此吾家物,问谁持赠公?因嗟与君交;事事无不同。忆昔初识面,青衫游洛中。高标不可揖,杳若云音鸿。不独体轻健,目明仍耳聪。尔来三十年,多难百忧攻。君晚得奇药,灵根断离宫。其状若狗蹄,其香比芎?。爱君方食贫,面色悦以岂。不惮乞余剂,庶几助衰癃。平时一笑欢,饮酒各争雄。向老百病出,区区论药功。衰盛物常理,循环势无穷。寄语少年儿,慎勿笑两翁。

  【拟剥啄行寄赵少师〈熙宁五年〉】

  剥剥复啄啄,柴门惊鸟雀。故人千里驾,信士百金诺。?绅相趋动颜色,闾巷欢呼共嗟愕。顾我非惟慰寂寥,于时自可警偷薄。事国十年尤患同,酣歌几日暂相从。酒醒初不戒徒驭,归思瞥起如飞鸿。车马阒然人已去,荷锄却向野田中。

  【绝句〈熙宁五年〉】

  冷雨涨焦陂,人去陂寂寞。惟有霜前花,鲜鲜对高阁。

  【联句四首】

  【冬夕小斋联句寄梅圣俞〈陆经康定元年〉】

  寒窗明夜月,〈欧〉散帙耿灯火。破砚裂冰澌,〈陆〉败席荐霜?。废书浩长吟,〈欧〉想子实劳我。清篇追曹刘,〈陆〉苦语侔岛可。酣饮每颓山,〈欧〉谈笑工炙?果。驾言当有期,〈陆〉岁晚何未果?幽梦乱如云,〈欧〉别愁牢若锁。雪水渐涟漪,〈陆〉春枝将婀娜。客心莫迟留,〈欧〉苑葩即纷堕。何当迎笑前,〈陆〉相逢嘲饭颗。〈欧〉

  【剑联句〈范仲淹、滕宗谅庆历三年〉】

  圣人作神兵,以定天下厄。〈范〉蚩尤发灵机,干将构雄绩。〈欧〉橐?天地开,炉冶阴阳辟。〈滕〉南帝输火精,西皇降金液。〈欧〉炎炎昆冈荧,汹汹洪河擘。〈范〉雷霆助意气,日月沦精魄。〈滕〉神气不在大,错落就三尺。直淬灵溪泉,横磨太行石。〈欧〉雄雌威并立,昼夜光相射。〈范〉提携风云生,指顾烟霞寂。〈滕〉坚刚正人心,耿介志士迹。〈欧〉初疑成夏鼎,魑魅世所?。〈滕〉又若引吴刀,犀象谓无隔。〈范〉截波虬尾滑,脱浪鲸牙直。顽冰挂阴ニ,皓月乘孤隙。〈欧〉河角起彗气,云罅露秋碧。晓镡星斗烂,夜匣飞龙宅。〈范〉舞酣霰雪回,弹俊球琳击。鲜摇?水光,腻刮湘山色。〈滕〉青蛟渴雨瘦,素虺蟠霜瘠。〈欧〉清音锵以鸣,寒姿坚且泽。〈范〉鬼类丧影响,佞党摧肝膈。〈欧〉一旦会神武,四海屠凶逆。〈范〉周王奉天讨,商郊千里赤。〈欧〉楚子扬军声,秦师万首白。祥辉冠吴楚,杀气横燕易。〈范〉与君斩鳌足,八极停震A5。〈欧〉与君弗刂鹏翼,三辰增焕赫。莫使化猿翁,辱我为幻惑。〈范〉莫使暴虎人,屈我执仇敌。〈滕〉尊严俟冠冕,左右舞干戚。〈欧〉功成不可留延平空霹雳。

  【鹤联句〈范仲淹、滕宗谅庆历三年〉】

  上霄降灵气,钟此千年禽。〈范〉幽闲靖节性,孤高伯夷心。〈欧〉颉颃紫霄垠,飘?沧浪浔。〈欧〉岳湛有仙姿,钧韶无俗音。〈范〉毛滋月华淡,顶粹霞光深。〈欧〉目流泉客泪,翅垂羽人襟。〈滕〉腾汉雪千丈,点溪霜半寻。〈范〉纤喙砺青铁,修胫雕碧琳。〈欧〉岩栖干溪树,泽饮卑朱泠。〈滕〉鸾皇自埙篪,燕雀徒商参。〈范〉独翅耸琼枝,群舞倾瑶林。〈欧〉病余霞云段,梦回松吹吟。〈滕〉静嫌鹦鹉言,高笑鸳鸯淫。〈范〉金清冷澄澈,玉格寒萧森。〈欧〉洁白不我恃,腥??非所任。〈滕〉稻粱不得已,虮虱胡为侵。〈范〉天池忆鹏游,云罗伤凤沈。〈滕〉风流超缟素,雅淡绝规箴。〈欧〉相亲长道情,偶见销烦襟。〈范〉西汉惜冯唐,华皓欲投簪。〈欧〉南朝仰衙?,清羸疑不禁。〈滕〉端如方直臣,处群良足钦。〈范〉介如廉退士,惊秋犹在阴。〈范〉几诮鹰隼鸷,羁?俄见临。〈欧〉还嗤凫?贪,弋缴终就擒。〈欧〉乘轩乃一芥,空笼仍万金。〈滕〉片云伴遥影,冥冥越烟岑。〈范〉长飙送逸响,亭亭出霜砧。〈欧〉蓬瀛忽往来,桑田成古今。〈欧〉愿下八佾庭,鼓舞薰风琴。〈滕〉

  【来燕堂与赵叔平王禹玉王原叔韩子华联句〈嘉?三年〉】

  贤侯谢郡归,从游乐吾党。林泉富余地,卜筑疏陈莽。是时春正中,来燕音下上。若贺大厦成,喜留众宾赏。〈概得名因谈笑,挥墨粲题榜。所夸贤豪盛,岂止池榭广。人心乐且闲,鸟意颉而颃。吟尊敞花轩,醉枕酣风幌。〈欧〉轻云薄藻栋,初日丽珠网。红袂生暗香,清弦泛余响。林深隐飞盖,岸曲迟去桨。波光阑槛明,竹飞衣巾爽。〈?〉虚容凉樾入,影与文涟荡。晨飙转绿蕙,夕雨滋膏壤。嘉辰喜盍朋,命驾期屡往。觞咏陶淑真,世俗岂吾仿。〈洙〉得以为胜游,萧然散烦想。公子固好士,世德复可象。今此大基构,不图专奉养。美哉风流存,来叶足师仰。〈绛〉
 ?
 
●卷五十五·居士外集卷五
◎律诗五十八首〈未第时及西京作。天圣、明道间。〉
  【汉宫】

  桂馆神君去,甘泉辇道平。翠华飞盖下,豹尾属车迎。晓露寒浮掌,光风细转旌。廊回偏费步,?远尚闻声。玉树人间老,珊瑚海底生。金波夜夜意,偏照影娥清。

  【送刘半千平阳簿〈假道归故里。〉】

  岭梅归驿路迢迢,越鸟巢倾木半乔。松径就荒聊应召,桂丛留隐定相招。家庭噪鹊争谊树,夜帐惊猿自拥条。何处秋风催客鬓,青丝恐逐物华凋。

  【楼头】

  百尺楼头万叠山,楚江南望隔晴烟。云藏白道天垂幕,帘卷黄昏月上弦。桑落蒲城催熟酒,柳衰章陌感凋年。发光如葆宁禁恨,不待为郎已飒然。

  【夕照】

  夕照留歌扇,余辉上桂丛。霞光睛散锦,雨气晚成虹。燕下翻池草,乌惊傍井桐。无そ照湘水,丹色映秋枫。

  【送张学士知郢州】

  汉郎清晓赤墀趋,楚老西来望隼旗。侍史护衣薰蕙草,辘轳要剑从骊驹。阳春绕雪歌低扇,油幕连云水泛渠。千里修门对涔浦,好寻遗?吊三闾。

  【晓咏】

  帘外星辰逐斗移,紫河声转下云西。九雏乌起城将曙,百尺楼高月易低。露?兰苕惟有泪,秋荒桃李不成蹊。西堂吟思无人助,草满池塘梦自迷。

  【禁火】

  火禁开何晚,春芳半已凋。柳风兼絮坠,榆雨带钱飘。泪翦兰膏尽,弦亏桂魄消。祓兰流水曲,游禊一相招。

  【送赵山人归旧山】

  屈贾江山思不休,霜飞翠葆忽惊秋。吟抛楚畹兰苕老,归有淮山桂树留。聒耳春池蛙两部,比封秋坞橘千头。嗔条怒颖真堪愧,莫染衣尘更远游。

  【闲居即事】

  巷有容车陋,门无载酒过。池喧蛙怒雨,客去雀惊罗。握臂如枝骨,哀弦系箸歌。无そ漳浦卧,还似咏中阿。

  【伤春】

  蕙兰蹊径失芳期,风雨春深怯减衣。卷箔高楼惊燕入,挥弦远目送鸿归。蜂催酿密愁花尽,絮扑暄条妒雪飞。欲识伤春多少恨,试量衣带忖腰围。

  【公子】

  黄山开苑腊初回,绛树分行舞递来。下马春场鸡斗距,鸣弦初日雉惊媒。犀投博齿呼成白,桥隔车音听似雷。不问春蚕眠未起,更寻桑陌到秦台。

  【夜意】

  蕙炷炉薰断,兰膏烛艳煎。夜风多起籁,晓月渐亏弦。鹊去星低汉,乌啼树暝烟。惟应墙外柳,三起复三眠。

  【寄张至秘校】

  关山一里一重愁,念远伤离两未休。南陌望穷云似帐,西楼吟断月如钩。柳绵飞后春应减,兰径荒时客倦游。拟寄东流问沟水,亦应沟水更东流。

  【寄徐巽秀才】

  瑶花飞雪荡离愁,单?夫?惊风下绿畴。睢苑树荒谁共客,楚江枫老独悲秋。千重锦浪翻如箭,万叠春山翠入楼。章陌柳条今在否,定临沟水拂东流。

  【寄刘?秀才】

  丝路萦回细入云,离怀南陌草初薰。茂林修竹谁同禊,明月春萝定勒交。燕忆铜?来不定,鸿归碣石信难分。东风莺友应相望,懊恼孤飞不及群。

  【送客回马上作】

  南浦空波绿,西陂夕照寒。瑶华伤远道,芳草送归鞍。翠敛遥山叠,氛收古泽宽。衰容畏秋色,不及楚枫丹。

  【西征道中送陈舅秀才北归】

  棋墅风流谢舅贤,发光如葆惜穷年。人随黄鹄飞千里,酒满栖鸟送一弦。望驿早梅迎远使,拂鞍衰柳拗归鞭。越禽胡马相逢地,南北思归各黯然。

  【送目】

  送目衡皋望不休,江苹高下遍汀洲。长堤柳曲妨回首,小苑花深碍倚楼。楚径蕙风消病渴,洛城花雪荡春愁。流杯三日佳期过,掷度兰波负胜游。

  【春晓】

  小阁回残梦,开帘转晓晖。露寒风不定,花落鸟惊飞。病渴偏思柘,朝寒怯减衣。无钱将谢雪,持底送春归?

  【刘秀才?宅对弈】

  乌巷招邀谢墅中,紫囊香?更临风。尘惊野火遥知猎,目送云罗但听鸿。六着比犀鸣博胜,百娇柘矢捧壶空。解衣对子欢何极,玉井移阴下翠桐。

  【送李实】

  几幅归帆不暂停,吴天遥望斗牛横。香薰翠被乘青翰,波暖屏风咏紫茎。江水自随潮上下,月轮闲与蚌亏盈。河桥折柳伤离后,更作南云万里行。

  【早夏郑工部园池】

  夜雨残芳尽,朝辉宿雾收。兰香才馥径,柳暗欲翻沟。夏木繁堪结,春蹊翠已稠。披襟楚风快,伏槛更临流。

  【舟中寄刘?秀才】

  东南天阔漾归流,西北云高断寸眸。明月随人来远浦,青山答鼓送行舟。归心逐梦成鱼鸟,夜汉看星认斗牛。酿酒开尊谁共醉,清江聊且玩游?。

  【月夕】

  月气初升海,屏光半隐扉。寒消觉春尽,漏永送筹稀。兰烛风惊烬,烟帘雾湿衣。清羸急宽带,频减故时围。

  【奉送叔父都官知永州】

  虎头盘绶贵垂绅,青组名郎领郡频。画?千艘随下濑,听鸡五鼓送行人。楚波漾楫萍如日,淮月开船ぎ有津。千里壶浆民咏溢,墙乌旗隼下汀苹。

  【柳】

  绿树低昂不自持,河桥风雨弄春丝。残黄浅约眉双敛,欲舞先夸手小垂。快马折鞭催远道,落梅横笛共余悲。长亭送客兼迎雨,费尽春条赠别离。

  【舟中望京邑】

  东北归川决决流,泛サ青渚暂夷犹。遥登灞岸空回首,不见长安但举头。挥手嵇琴空堕睫,开尊鲁酒不忘忧。青门柳色春应遍,犹自留连杜若洲。

  【小圃】

  桂树鸳鸯起,兰苕翡翠翔。风高丝引絮,雨罢叶生光。蝶粉花г紫,蜂茸露湿黄。愁酲与消渴,容易为春伤。

  【即目】

  李径阴森接翠畴,押帘风日澹清秋。晚乌藏柳栖残照,远燕伤风失故楼。星汉经年虽可望,云波千叠不缄愁。平居革带频移孔,谁问无そ沈隐侯。

  【南征道寄相送者】

  楚天风雪犯征裘,误拂京尘事远游。谢墅人归应作咏,灞陵岸远尚回头。云含江树看迷所,目逐归鸿送不休。欲借高楼望西北,亦应西北有高楼。

  【楚泽】

  宿莽湘累怨,幽兰楚俗谣。紫屏空自老,翠被岂能招?欲就苍梧诉,愁迷澧浦遥。哀猿羌昼晦,悲夫?众芳凋。红壁丹砂板,琼钩翡翠翘。如何搴香杜,江上独无そ。

  【题金山寺】

  地接龙宫涨浪赊,鹫峰岑绝倚云斜。岩披宿雾三竿日,路引迷人四照花。海国盗牙争起塔,河童施钵但惊沙。春罗攀倚难成去,山谷疏钟落暮霞。

  【送窦秀才】

  晴原高下细如鳞,树转城回路欲分。望月西楼人共远,跃鞍南陌草初薰。短亭山翠偏多叠,送目鸿惊不及群。一驿赋成应援笔,好凭飞翼寄归云。

  【旅思】

  调苦歌非乐,歧多泪始零。羞弹长铗剑,终恋五侯鲭。陌草薰沙绿,江枫照岸青。南陔动归思,兰叶向春馨。

  【仙意】

  孤桐百尺拂非烟,凤去鸾归夜悄然。沧海风高愁燕远,扶桑春老记蚕眠。槎流千里才成曲,桂魄经旬始下弦。独有金人寄遗恨,晓盘云泪冷涓涓

  【闻朱祠部罢浔州归阙】

  汉柱题名墨未乾,南州坐布政条宽。岭云路隔梅欹驿,使?日秋归柳拂鞍。建礼侵晨趋冉冉,明光赐对佩珊珊。颍川此召行闻拜,冠?凝尘俟一弹。

  【倦征】

  沈约伤春思,嵇含倦久游。帆归黄鹤浦,人滞白苹洲。乳燕差池远,江禽格砾浮。物华真可玩,黑鬓恐逢秋。

  【郑驾部射圃】

  梦草西堂射圃连,兰苕初日露华鲜。晕含画的弦开月,牙算行筹酒满船。镂管思催吟韵剧,妓帘阴薄舞衣翩。当筵独愧探牛炙,俭府芙蓉客尽贤。

  【甘露寺】

  云树千寻隔翠微,给园金地敞仁祠。讲花飘雨诸天近,春漏欹莲白日迟。引钵当空时取露,残灰经劫自成池。危阑徙倚吟忘下,九子铃寒塔影移。

  【送友人南下】

  河桥别柳减春条,隔浦?音听已遥。千里羹莼夸敌酪,满池氵彪稻欲鸣蜩。东风楚岸神灵雨,残月吴波上下潮。如吊湘累搴香若,秋江斜日驻兰桡。

  【高楼】

  六曲雕阑百尺楼,帘波不定瓦如流。浮云已映楼西北,更向云西待月钩。

  【榴花】

  絮乱丝繁不自持,蜂黄蝶紫燕参差。榴花最恨来时晚,惆怅春期独后期。

  【宿云梦馆】

  北雁来时岁欲昏,私书归梦杳难分。井桐叶落池荷尽,一夜西窗雨不闻。

  【单?圭?】

  花残如霰落纷纷,紫陌空遗翠?尘。单?圭?枉缘催节物,年华不信有伤春。

  【帘】

  银蒜钩帘宛地垂,桂丛乌起上朝辉。枉将玳瑁雕为押,遮掩春堂碍燕归。

  【行云】

  叠叠烟波隔梦思,离愁几日减腰围。行云自亦伤无定,莫就行云托信归。

  【琵琶亭上作】

  九江烟水一登临,风月清含古恨深。湿尽青衫司马泪,琵琶还似雍门琴。

  【柳】

  雨阔堤长走画辕,絮兼梨雪坠春烟。东风苑外千丝老,犹伴吴蚕尽日眠。

  【井桐】

  檐欹碧瓦拂倾梧,玉井声高转辘轳。肠断西楼惊稳梦,半留残月照啼乌。

  【雪中寄友人】

  楚岸梅香半入衣,冻云银铄晓光飞。遥应便面逢人处,走马章街失路归。

  【与谢三学士绛唱和八首〈明道元年〉】

  【和国庠劝讲之什】

  春尽沂风暖,芹生泮水清。双旌荣照路,博带俨盈庭。函丈师临席,锵金壁有经。诸生拜玉衮,欣识象丘形。

  【和游午桥庄】

  晓坛初毕祀,弭盖共寻幽。鸟ミ林中出,泉声冰下流。攀条惊雪尽,翻袂爱风柔。好驻城南马,春桑遍陌头。

  【和龙门晓望】

  水雾??晓望平,悠然驱马独吟行。烟岚明灭川霞上,凌乱空山百鸟惊。

  【除夜偶成拜上学士三丈】

  万瓦青烟夕霭生,斗杓迎岁转东城。隋宫守夜沉香燎,楚俗驱神爆竹声。玉树罗阶家宴盛,羽觞称寿彩衣荣。九门朝客思公甚,向晓天风舞雪?。

  【陪饮上林院后亭见樱桃花悉已披谢因成七言四韵】

  寻芳长恨见花迟,岂意看花独后期。试藉落英聊共醉,为怜残萼更攀枝。清香肯以无人减,幽艳惟应有蝶知。开谢两堪成怅望,伤春不到柳丝时。

  【昨日偶陪后骑同适近郊谨成七言四韵兼呈圣俞】

  堤柳才黄已落梅,寻芳弭盖共徘徊。桑城日暖蚕催浴,麦垅风和雉应媒。别浦人嬉遗翠羽,弋林春废锁歌台。归鞍暮逼宫街鼓,府吏应惊便面回。

  【和八月十五日斋宫对月】

  皓月三川静,晴氛万里销。灵光望日满,寒色入波摇。灏气成山雾,浮云蔽垅苗。庙荒阴??出,苑废露萤飘。斋馆心方寂,秋城夜已遥。清谈对元亮,琼彩映萧萧。

  【送学士三丈】

  供帐洛城边,征辕去莫攀。人醒风外酒,马度雪中关。故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遥应行路者,偏识彩衣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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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六·居士外集卷六
◎律诗七十三首
  〈自西京至京师作。起明道元年,尽至和二年。〉

  【双桂楼〈明道元年〉】

  嘉树丛生秀,兹楼层汉傍。飞甍临万井,伏槛出垂杨。卷幕晴云度,披襟夕籁凉。山河瞻帝里,风月坐胡床。爱客东阿宴,清欢北海觞。淮南多雅咏,岁晚玩幽芳。

  【题张应之县斋】

  小官叹簿领,夫子卧高斋。五斗未能去,一丘真所怀。绿苔长秋雨,黄叶堆空阶。县古仍无柳,池清尚有蛙。琴觞开月幌,窗户对云崖。嵩少亦堪老,行当与子偕。

  【和梅圣俞杏花】

  谁道梅花早,残年岂是春。何如艳风日,独自占芳辰。

  【钱相中伏日池亭宴会分韵】

  尊俎逢佳节,簪缨奉宴居。林光拂衣冷,云影入池虚。酒色风前绿,莲香水上疏。交谈霏玉尘,听曲跃文鱼。粉箨春苞解,红榴夏实初。睢园多美物,能赋谢相如。

  【送辛判官】

  被荐方趋召,还乡仍彩衣。看山向家近,上路逐鸿飞。结绶同为客,登高独送归。都门足行者,莫讶柳条稀。

  【丛翠亭】

  柳色满重城,??出翠甍。春云依槛暖,夕照落山明。走马章街晓,翻鸿洛浦晴。清尊但留客,桴鼓昼无惊。

  【贺九龙庙祈雪有应】

  真宰调神化,幽灵应不言。朝云九渊暗,暮霰六花繁。朔欠萦归旆,宾裾载后轩。睢园有客赋,郢曲几人翻。槐座方虚位,锋车伫改辕。愿移盈尺瑞,为雨遍群元。

  【早春南征寄洛中诸友〈明道二年〉】

  楚色穷千里,行人何苦赊。芳林逢旅雁,候馆噪山鸦。春入河边草,花开水上槎。东风一尊酒,新岁独思家。

  【花山寒食】

  客路逢寒食,花山不见花。归心随北雁,先向洛阳家。

  【寒食值雨】

  禁火仍风雨,客心愁复凄。阴云花更重,春日水平堤。油壁逢南陌,秋千出绿蹊。寻芳无厌远,自有锦障泥。

  【寄谢晏尚书二绝】

  送尽残春始到家,主人爱客不须嗟。红泥煮酒尝青杏,犹向临流藉落花。

  烂漫残芳不可收,归来惆怅失春游。绿阴深处闻啼鸟,犹得追闲果下骝。

  【留守相公移镇汉东】

  周郊彻楚?,旧相拥新旌。路识青山在,人今白首行。〈相公旧有方城题句。〉问农穿稻野,候节见梅英。腰组人稀识,偏应邸吏惊。

  【寄圣俞】

  平沙漫去声飞雪,行旅断浮桥。坐觉山陂阻,空嗟音信遥。穷阴变寒律,急节惨惊飙。野霁云犹积,河长冰未销。山阳人半在,洛社客无聊。寄问陶彭泽,篮舆谁见邀?

  【柴舍人金霞阁】

  檐前洛阳道,下听走辕声。树荫春城绿,山明雪野晴。云藏天外阙,日落柳间营。缓步应多乐,壶歌咏太平。

  【送王公忄造判官】

  久客倦京国,言归岁已冬。独过伊水渡,犹听洛城钟。山色经寒绿,云阴入暮重。腊梅孤馆路,疲马有谁逢?

  【伊川独游〈景?元年〉】

  绿树绕伊川,人行乱石间。寒云依晚日,白鸟向青山。路转香林出,僧归野渡闲。岩阿谁可访,兴尽复空还。

  【游彭城公白莲庄】

  谢墅多幽赏,华轩曾共寻。人闲聊载酒,台迥独披襟。水落陂光澹,城当山气阴。惟余桃李树,日觉翠蹊深。

  【普明院避暑】

  选胜避炎郁,林泉清可嘉。拂琴惊水鸟,代麈折山花。就简刻筠粉,浮瓯烹露芽。归鞍微带雨,不惜角巾斜。

  【送高君先辈还家】

  闲居寂寞面重城,过我时欣倒屣迎。入洛机云推俊誉,游梁枚马得英声。风晴秀野春光变,梅发家林鸟ミ轻。?待登高成鹿赋,汉庭推毂有公卿。

  【忆龙门】

  楚客有归心,因声道故岑。依依动春色,蔼蔼望香林。山日岩边下,溪云水上{?今}。遥知怀洛社,应复动乡吟。

  【赠梅圣俞〈时闻败举。〉】

  黄鹄刷金衣,自言能远飞。择侣异栖息,终年修羽仪。朝下玉池饮,暮宿霜桐枝。徘徊且垂翼,会有秋风时。

  【郡人献花】

  蝶绕蜂游露满盘,芳条可惜折来残。我绿多病经春卧,砌下花开不暇看。

  【龙门泛舟晚向香山】

  暂解尘中绂,来寻物外游。搴兰流水曲,弄桂倚山幽。波影岩前绿,滩声石上流。忘机下鸥鸟,至乐玩游?。梵响云间出,残阳树杪收。溪穷兴不尽,系榜且淹留。

  【荷叶〈与梅二分题〉。】

  采缀本芳陂,移根向玉池。晴香滋白露,翠色弄清漪。雨歇凉飙起,烟明夕照移?如何江上思,偏动越人悲。

  【早赴府学释奠】

  羽?兴东序,春秋纪上丁。行祠汉丞相,学礼鲁诸生。俎豆兼三代,尊?奠两楹。雾中槐市暗,日出村坛明。昔齿公卿胄,尝闻弦诵声。何须向阙里,首善本西京。

  【和晏尚书夏日偶至郊亭】

  关关啼鸟树交阴,雨过西城野色侵。避暑谁能陪剧饮,清歌自可涤烦襟。稻花欲秀蝉初ィ,菱蔓初长水正深。知有江湖杳然意,扁舟应许共追寻。

  【和晏尚书自嘲】

  未归归即秉鸿钧,偷醉关亭醉几春。与物有情宁易得,莫嗔花解久留人。

  【题荐严院】

  那堪多难百忧攻,三十衰容一病翁。却把西都看花眼,断肠来此哭东风。

  【寄题嵩巫亭〈景?二年〉】

  平地烟霄向此分,绣楣丹槛照清芬。风帘暮扌卷秋空碧,剩见西山数岭云。

  【题净慧大师禅斋〈景德寺普光院。〉】

  巾履诸方遍,莓苔一室前。萎花吟次落,孤月定中圆。斋钵都人施,谈机海外传。时应暮钟响,来度禁城烟。

  【琵琶亭〈景?三年〉】

  乐天曾谪此江边,已叹天涯涕泫然。今日始知予罪大,夷陵此去更三千。

  【初至虎牙滩见江山类龙门】

  晓鼓潭潭客梦惊,虎牙滩上作船行。山形酷似龙门秀,江色不如伊水清。平日两京人少壮,今年三峡岁峥嵘。卧闻乳石淙流响,疑是香林八节声。

  【题张损之学士兰皋亭】

  ?岸接芳蹊,琴觞此自怡。林花朝落砌,山月夜临池。雨积蛙鸣乱,春归鸟ミ移。惟应乘兴客,不待主人知。

  【霁后看雪走笔呈元珍判官二首】

  江上寒山?对门,野花岩草共嶙峋。独吟群玉峰前景,闲忆红莲幕下人。

  嘉景无人把酒看,县楼终日独凭阑。山城岁暮惊时节,已作春风料峭寒。

  【送致政朱郎中】

  平生不省问田园,白首忘怀道更尊。已上印书辞北阙,稍留冠盖饯东门。冯唐老有为郎恋,疏广终无任子恩。今日荣归人所羡,两儿腰绶拥高轩。

  【留题安州朱氏草堂】

  俯槛临流蕙径深,平泉花木绕阴森。蛙鸣鼓吹春喧耳,草暖池塘梦费吟。赌墅乞甥宾对弈,惊鸿送目手挥琴。嗟予远捧从军檄,不得披裘五月寻。

  【题光化张氏园亭】

  君家花几种,来自洛之滨。惟我曾游洛,看花若故人。芳菲不改色,开落几经春。陶令来常醉,山公到最频。曲池涵草树,啼鸟悦松筠。相德今方赖,思归未有因。

  【和圣俞百花洲二首〈宝元二年〉】

  野岸溪几曲,松蹊穿翠阴。不知芳渚远,但爱绿荷深。

  荷深水风阔,雨过清香发。暮角起城头,归桡带明月。

  【鱼】

  秋水澄清见发毛,锦鳞行处水纹摇。岸边人影惊还去,时向绿荷深处跳。

  【月】

  天高月影浸长江,江阔风微水面凉。天水相连为一色,更无纤霭隔清光。

  【枨子】

  嘉树团团俯可攀,压枝秋实渐斓斑。朱阑碧瓦清霜晓,粲粲繁星绿叶间。

  【初冬归襄城敝居】

  日落原野晦,天寒闾市闲。牛羊远陂去,鸟雀空檐间。凭高植藜杖,旷目瞻前山。垅梦风际绿,霜鸦村外还。禾黍日已熟,杯酒聊开颜。酣歌岁云暮,寂寞向柴关。

  【和晏尚书对雪招饮〈庆历元年〉】

  瑶林琼树影交加,谁伴山翁醉帽斜?自把金船浮白蚁,应须红粉唱梅花。

  【滑州归雁亭〈庆历三年〉】

  长河终岁足悲风,亭古台荒半倚空。惟有雁归时最早,柳含微绿杏粘红。

  【送黄通之郧乡】

  君子贵从俗,小官能养贤。无惭折腰吏,勉食落头鲜。〈均人相尚食腐鱼,故俗传为落头鲜。〉困有亨之理,穷当志益坚。惟宜少近祸,亲发况皤然。

  【秋日与诸君马头山登高】

  晴原霜后若榴红,佳节登临兴未穷。日泛花光摇露际,酒浮山色入尊中。金壶恣洒毫端墨,玉麈交挥席上风。惟有渊明偏好饮,篮舆酩酊一衰翁。

  【送杨君归汉上】

  我昔谪穷县,相逢清汉阴。拂尘时解榻,置酒屡横琴。介节温如玉,嘉辞掷若金。趣当乡士荐,无滞计车音。

  【后潭游船见岸上看者有感】

  〈河朔之俗,不知嬉游。大名与真定以三月十八日为行乐之日,其俗颇盛。庆历五年〉

  喧喧谁暇听歌讴,浪绕春潭逐彩舟。争得心如汝无事,明年今日更来游。

  【春日独居】

  众喧争去逐春游,独静谁知味最优。雨霁日长花烂漫,春深睡美梦飘浮。常忧任重才难了,偶得身闲乐暂偷。因此益知为郡趣,乞州仍拟乞山州。

  【得滕岳阳书大夸湖山之美郡署怀物甚野其意有恋著之趣作诗一百四十言为寄且警激之】

  峭?孤城倚,平湖远浪来。万寻迷岛屿,百仞起楼台。太守凭轩处,群宾奉笏陪。清霜荐丹橘,积雨过黄梅。逸思歌湘曲,遗文继楚材。鱼贪河岫乐,云忘帝乡回。遥信双鸿下,新缄尺素裁。因闻夸野景,自笑拥边埃。龙漠方多孽,旄头久示灾。旌旗时映日,鼙鼓或惊雷。有志皆尝胆,何人可凿坏?儒生半投笔,牧竖亦输财。沮泽辞犹慢,蒲萄馆未开。支离莫攘臂,天子正求才。

  【幽谷种花洗山】

  洗出峰峦看腊雪,栽成花木趁新年。史君功行今将满,谁肯同来作地仙?

  【鹭鸶】

  激石滩声如战鼓,翻天浪色似银山。滩惊浪打风兼雨,独立亭亭意愈闲。

  【赠歌者〈庆历八年〉】

  病客多年掩绿尊,今宵为尔一颜醺。可怜玉树庭花后,又向江都月下闻。

  【初春】

  新年变物华,春意日堪嘉。霁色初含柳,余寒尚勒花。风丝飞荡漾,林鸟ミ交加。独有无?者,谁知老可嗟!

  【送田处士】

  秦士多豪侠,夫君久遁名。青山对高卧,白首喜论兵。气古时难合,诗精格入评。公车不久召,归袖夕风生。

  【行次寿州寄内】

  紫金山下水长流,尝记当年此共游。今夜南风吹客梦,清淮明月照孤舟。

  【答吕太博赏双莲〈皇?元年〉】

  年来因病不饮酒,老去无?懒作诗。我已负花常自愧,君须屡醉及芳时。汉宫姊妹争新宠,湘浦皇英望所思。天下从来无定色,况将铅黛比天姿。

  【酬孙延仲龙图】

  洛社当年盛莫加,洛阳耆老至今夸。〈梅圣俞、张尧夫、张子野、延仲与予皆在洛中。〉死生零落余无几,齿发衰残各可嗟。北库酒醪君旧物,〈延仲前守汝阴。〉西湖烟水我如家。已将二美交相胜,仍枉新篇丽彩霞。

  【常州张卿养素堂】

  江左衣冠世有名,几人今复振家声?朝廷独立清冰节,闾里归来白首卿。志在言谈犹慷慨,身闲耳目益聪明。长松野水谁为伴,顾我堪羞恋宠荣。

  【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

  波光柳色碧溟?,曲渚斜桥画舸通。更远更佳唯恐尽,渐深渐密似无穷。绮罗香里留佳客,弦管声来飘晚风。半醒回舟迷向背,楼台高下夕阳中。

  【去思堂会饮得春字〈甲午四月,颍州张唐公座上。〉】

  世事纷然百态新,西冈一醉十三春。自惭白发随年少,犹把金钟劝主人。黄鸟乱飞深夏木,红榴初发艳清晨。佳时易失闲难得,有酒重来莫厌频。

  【太傅相公入陪大祀以疾不行圣恩优贤诏书俞允发于感遇纪以嘉篇小子不揆辄亦课成拙恶诗一首〈皇?二年〉】

  驿骑频来急诏随,都人相与窃嗟咨。自非峻节终无改,安得清衷久益思。前席盖将求谠议,在廷非为乏陪祠。尊贤优老朝家美,他日安车召未迟。

  【寄子春发运待制】

  广陵花月尝同醉,睢苑风霜暂破颜。但喜交情久弥重,休嗟人事老多艰。壮心未忍悲华发,强饮犹能倒玉山。留滞江湖应不久,多为春酒待君还。

  【答许发运见寄〈许诗云“芍药琼花应有恨,维扬新什独无名”。〉】

  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赠庐山僧居讷】

  方瞳如水衲披肩,邂逅相逢为洒然。五百僧中得一士,始知林下有遗贤。

  【过塞〈至和元年〉】

  身驱汉马踏胡霜,每叹劳生?自伤。气候愈寒人愈北,不如征雁解随阳。

  【晏元献公挽辞三首〈至和二年〉】

  接物襟怀旷,推贤品藻精。谋猷存二府,台阁遍诸生。帝念宫臣旧,恩隆衮服荣。春风绿野迥,千两送铭旌。

  四镇名藩忽十春,归来白首两朝臣。上心方喜亲耆德,物论犹期秉国钧。退食图书盈一室,开尊谈笑列嘉宾。昔人风采今人少,恸哭何由赎以身。

  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一时闻望朝廷重,余事文章海外传。旧馆池台闲水石,悲笳风日惨山川。解官制服门生礼,惭负君恩隔九泉。

  【酬滑州公仪龙图见寄〈至和元年〉】

  画舫斋前旧菊丛,十年开落任秋风。知君为我留红旆,犹记栽花白发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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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七·居士外集卷七
◎律诗七十二首
  〈自京归颍作。起嘉?元年,尽熙宁五年〉

  【赠王介甫〈嘉?元年〉】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尊酒盍留连。

  【苏才翁挽诗二首】

  握手接欢言,相知二十年。文章家世事,名誉弟兄贤。可惜英魂掩,惟余醉墨传。秋风衰柳岸,抚柩送归船。

  雄心壮志两峥嵘,谁谓中年志不成。零落篇章为世宝,平生风义见交情。青松月下泉台路,白草原头薤露声。自古英豪皆若此,哭君徒有泪沾缨。

  【送石扬休还蜀】

  长爱谪仙夸蜀道,送君西望重吟哦。路高黄鹄飞不到,花发杜鹃啼更多。清禁寒生凤池水,绣衣荣照锦江波。昔年同舍青衿子,夹道欢迎鬓已皤。

  【和景仁试明经大义多不通有感〈景?二年〉】

  庠序制犹阙,乡闾教不行。古于经学政,今也艺虚名。来者益可鄙,待之因愈轻。无徒诮其陋,讲劝在公卿。

  【和公仪试进士终场有作】

  朝家意在取遗才,乐育推仁亦至哉。本欲励贤敦古学,可嗟趋利竞朋来。昔人自重身难进,薄俗多端路久开。何异?鲂争尺水,巨鱼先已化风雷。

  【久在病告近方赴直偶成拙诗二首】

  经时移病久端居,玉署新秋独直庐。夜静楼台落银汉,人闲铃索少文书,江湖未去年华晚,灯火微凉暑雨初。敢向圣朝辞宠禄,多惭禁?养慵疏。

  清晨下直大明宫,驰马悠然宿露中。金阙云开沧海日,天街雨后绿槐风。岁华忽忽双流矢,鬓发萧萧一病翁。名在玉堂归未得,西山画阁兴何穷。

  【送润州通判屯田】

  船头初转两旗开,清晓津亭叠鼓催。自古江山最佳处,况君谈笑有余才。云愁海阔惊涛涨,木落霜清画角哀。善政已成多雅思,寄诗宜逐驿筒来。

  【和刘原甫平山堂见寄〈嘉?二年〉】

  督府繁华久己阑,至今形胜可跻攀。山横天地苍茫外,花发池台草莽间。万井笙歌遗俗在,一尊风月属君闲。遥知为我留真赏,恨不相随暂解颜。

  【送张吉老赴浙宪】

  吴越东南富百城,路人应羡绣衣荣。昔时结客曾游处,今见焚香夹道迎。治世用刑期止杀,仁心听狱务求生。时丰讼息多余暇,无惜新篇屡寄声。

  【春日词五首】

  宫坛青陌赛牛回,玉?东风逗晓来。不待岭梅传远信,剪刀先放纟采花开。

  试粉东窗待晓回,共寻春柳傍香台。不惊树里禽初变,共喜钗头燕已来。

  红务初开上晓霞,共惊风色变年华。香车遥认春雷响。庭雪先开玉树花。

  玉?吹灰夜色残,鸡鸣红日上仙盘。初惊百舌绵蛮语,已觉东风料峭寒。

  待晓铜荷剪蜡煤,绣帘春色犯寒来。画眉不待张京兆,自有新妆试落梅。

  【走笔答原甫提刑学士】

  岁暮山城喜少留,西亭尚欲挽行?。一尊莫惜临歧别,十载相逢各白头。

  【酬净照大师说】

  佛说吾不学,劳师忽款关。我方仁义急,君且水云间。意淡宜松鹤,诗清叩佩环。林泉苟有趣,何必市A6间。

  【和刘原父从幸后苑观稻呈讲筵诸公】

  禁?皇居接,香畦镂槛边。分渠自灵沼,种稻满氵彪田。六谷名居首,三农政所先。擢茎蒙德茂,养实以时坚。晓谒龙墀罢,行瞻凤盖翩。粹容知喜色,嘉瑞奏丰年。衰病惭经学,陪游与俊贤。安知帝力及,但乐岁功全。拜赐秋风里,分行黼座前。自怜台笠叟,来缀侍臣篇。

  【送薛水部通判并州】

  胸怀磊落逢知己,气略纵横负壮心。玉麈生风宾满坐,金鳞照甲士如林。牛羊日暖山田美,雨雪春寒土屋深。自古幽并重豪侠,?应行乐费黄金。

  【鹤】

  樊笼毛羽日低摧,野水长松眼暂开。万里秋风天外意,日斜闲啄岸边苔。

  【雁】

  来时沙碛己冰霜,飞过江南木叶黄。水阔天低云暗澹,朔风吹起自成行。

  【鹘】

  依倚秋风气象豪,似欺黄雀在蓬蒿。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随势亦高。

  【原甫致斋集禧余亦摄事后庙谨呈拙句兼简圣俞〈嘉?四年〉】

  受命分行摄上公,紫微人在玉华宫。楼台碧瓦辉云日,莲芰清香带水风。每接少年嗟老病,尚能联句恼诗翁。凌晨已事追佳赏,绿李甘瓜兴未穷。

  【同年秘书丞陈动之挽词二首】

  场屋当年气最雄,交游尊酒弟兄同。文章落笔传都下,议论生锋服座中。自古圣贤谁不死,况君门户有清风。凋零三十年朋旧,在者多为白发翁。

  富贵声名岂足论,死生荣辱等埃尘。青衫照日夸春榜,白首余年哭故人。盛德不忘存志刻,话言能记有朋亲。吴江草木春风动,沥酒谁瞻垄树新。

  【奉和刘舍人初雪】

  夜雪填空晓更飘,龙墀风冷?声高。琼花落处萦仙仗,玉殿光中认赭袍。下直笑谈多乐事,平时尊酒属吾曹。羡君年少才无敌,顾我虽衰饮尚豪。

  【暮春书事呈四舍人】

  树阴初合苔生晕,花蕊新成蜜满脾。莺燕各归巢哺子,蛙鱼共乐雨添池。少年春物今如此,老病衰翁了不知。饱食杜门何所事,日长偏与睡相宜。

  【荷叶】

  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谁于水上张青盖,罩却红妆唱采莲。

  【小池】

  深院无人锁曲池,莓苔绕岸雨生衣。绿萍合处蜻蜓立,红蓼开时蛱蝶飞。

  【钓者】

  风牵钓线袅长竿,短笠轻蓑细草间。春雨??看不见,水烟埋却面前山。

  【霜】

  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心折败荷倾。奈寒惟有东篱菊,金蕊繁开晓更清。

  【牛】

  日出东篱黄雀惊,雪销春动草芽生。土坡平慢陂田阔,横载童儿带犊行。

  【送刘虚白二首】

  秘诀谁传妙若神,能将题品遍朝绅。因言祸福兼忠孝,吾爱君平善诲人。

  我嗟缰锁若牵拘,久羡去结庐。自顾岂劳君借誉,偶然章服裹猿狙。

  【刘丞相挽词二首】

  南国邻乡邑,东都并隽游。赐袍联唱第,命相见封侯。念昔趋黄阁,相看笑白头。盛衰同俯仰,旌?送山丘。

  连章相府辞荣宠,拥旆名都出镇临。年少已推能宰社,乡人终不见挥金。长蛟息浪归帆稳,乔木生烟蔽日深。平昔家庭敦友爱,可怜松?贾亦连阴。

  【寄大名程资政琳】

  龙门长恨晚方登,便以忘年接后生。谈剧每容陪玉麈,饮豪常忆困金觥。冰开御水春应绿,云破淮天月自明。醉倒离筵听别曲,醒来犹尚记余声。

  【东斋对雪有怀】

  东斋坐客饮方豪,谁报风帘雪已飘。贪听尊前歌袅袅,不闻窗外响萧萧。己怜残腊催梅蕊,更约新春探柳条。共忆瀛洲人独直,神仙清景正寥寥。

  【雪后玉堂夜直】

  雪压宫墙锁禁城,沈沈楼殿景尤清。玉堂影乱灯交晃,银阙光寒夜自明。尘暗图书愁独直,人闲铃索久无声。銮坡地峻谁能到,莫惜宫壶酒屡倾。

  【官舍假日书怀奉呈子华内翰长文原甫景仁舍人圣俞博士】

  锁印春风雪人帘,天寒鸟雀聚空檐。青幡受岁儿童喜,白发催人老病添。艳舞回腰飞玉盏,清吟拥鼻封冰蟾。相从一笑两莫得,簿领区区叹米盐。

  【酬王君玉中秋席上待月值雨】

  池上虽然无皓魄,尊前殊未减清欢。绿醅自有寒中力,红粉尤宜独下看。罗绮尘随歌扇动,管弦声杂雨荷乾。客舟闲卧王夫子,诗阵教谁主将坛。

  【中秋不见月问客】

  试问玉蟾寒皎皎,何如银独乱荧荧。不知桂魄今何在,应在吾家紫石屏。

  【张仲通示墨竹嗣以嘉篇岂胜钦玩聊以四韵仰酬厚贶】

  数竿苍翠写生绡,寄我公斋伴寂寥。不待雪霜常凛凛,虽无风雨自萧萧。嗟予心志俱憔悴,羡子文章骋富饶。嗣以嘉篇诚厚贶,远惭为报乏琼瑶。

  【奉寄襄阳张学士兄】

  东津渌水色,梦寐襄阳二十年。〈予昔游汉上,尝爱其山川,迨今十六七年矣。〉顾我百忧今白首,羡君千骑若登仙。花开汉女游堤上,人看仙翁拥道边。况有玉钟应不负,夜槽春酒响如泉。

  【奉答圣俞宿直见寄之作】

  寒夜分曹直,严城隔几层。予惭批凤诏,君叹守萤灯。病骨羸漳浦,官书蠹羽陵。无嫌学舍冷。文字比清冰。

  【和原甫舍人阁下午寝归有作】

  遥知好睡紫微郎,枕簟清薰绿蕙芳。五色诏成人不到,万年风动阁生凉。平时下直归宜早,陋巷相过意未忘。扬子不烦多载酒,主人犹可具黄粱。

  【闻原甫久在病告有感】

  东城移疾久离居,安得疑蛇意尽祛?诸老何为谗贾谊,君王犹未识相如。浮沉俗喜随时态,磊落材多与世疏。谁谓文章金马客,翻同憔悴楚三闾。

  【试笔】

  试笔消长日,耽书遣百忧。余生得如此,万事复何求?黄犬可为戒,白云当自由。无将一А土,欲塞九河流。

  【斋宫感事寄原甫学士】

  曾向斋宫咏麦秋,绿阴佳树覆墙头。重来满地新霜叶,却忆初开黄栗留。

  【戏答仲仪口号】

  弊居回看如蛙穴,华宇来栖若燕身。〈寄宿人家。〉敢望笙歌行乐事,只忧无米过来春。〈今年远近大水,稼穑何望。〉

  【观龙图阁三圣御书应制〈嘉?七年〉】

  层构严清禁,披图烂宝文。虹?光照物,龙凤势腾云。妙极功归一,真随体自分。孝思遵宝训,圣业广惟勤。

  【题东阁后集〈熙宁二年〉】

  东阁三朝多大事,营丘二载足闲辞。近诗留作归荣集,何日归田自集诗。

  【日长偶书】

  日长渐觉逍遥乐,何况终朝无事人。安得遂为无事者,人间万虑不关身。

  【寄答王仲仪太尉素〈熙宁三年〉】

  丰乐山前一醉翁,余龄有几百忧攻。平生自恃心无愧,直道诚知世不容。换骨莫求丹九转,荣名岂在禄千钟。明年今日如寻我,颍水东西问老农。

  【解官后答韩魏公见寄〈熙宁四年〉】

  报国勤劳己蔑闻,终身荣遇最无伦。老为南亩一夫去,犹是东宫二品臣。侍从藉通清切禁,笑歌行作太平民。欲知念旧君恩厚,二者难兼始两人。〈新制,推恩致仕许依旧兼职,自王仲仪始,今某仍出特恩。〉

  【余昔留守南都得与杜祁公唱和诗有答公见赠二十韵之卒章云报国如乖愿归耕宁买田期无辱知己肯逐利名迁逮今二十有二年祁公捐馆亦十有五年矣而余始蒙恩得遂退休之请追怀平昔不胜感涕辄为短句置公祠堂】

  掩涕发陈编,追思二十年。门生今白首,墓木已苍烟。报国如乖愿,归耕宁买田。此言今始践,知不愧黄泉。

  【答端明王尚书见寄兼简景仁文裕二侍郎二首】

  日久都城车马喧,岂知风月属三贤。唱高谁敢投诗社,行处人争看地仙。酒面拨醅浮大白,舞腰催拍趁繁弦。与公等是休官者,方把锄犁学事田。

  多病新还太守章,归来白首兴何长。琴书自是千金产,日月闲销百刻香。尚有俸钱沽美酒,自栽花圃趁新阳。醉翁生计今如此,一笑何时共一觞。

  【寄题景纯学士藏春坞新居】

  清才四纪擅时名,晚卜丘林遂解缨。欲借青春藏向此,须知白首尚多情。水浮花出人间去,山近云从席上生。漫说市朝堪大隐,仙家谁信在重城?

  【会老堂〈熙宁五年〉】

  古来交道愧难终,此会今时岂易逢。出处三朝俱白首,凋零万木见青松。公能不远来千里,我病犹堪酹一钟。已胜山阴空兴尽,且留归驾为从容。

  【叔平少师去后会老堂独坐偶成】

  积雨荒庭遍绿苔,西堂潇洒为谁开?爱酒少师花落去,弹琴道士月明来。鸡啼日午衡门静,鹤唳风清昼梦回。野老但欣南亩伴,岂知名籍在蓬莱。

  【退居述怀寄北京韩侍中二首】

  悠悠身世比浮云,白首归来颍水?。曾看元臣调鼎鼐,却寻田叟问耕耘。一生勤苦书千卷,万事销磨酒百分。放浪岂无方外士,尚思亲友念离群。

  青殿宫臣宠并叨,不同憔悴返渔樵。无穷兴味闲中得,强半光阴醉里销。静爱竹时来野寺,独寻春偶过溪桥。犹须五物称居士,有及颜回饮一瓢。

  【赠潘道士】

  门无车辙紫苔侵,鸡犬萧条陋巷深。寄语弹琴潘道士,雨中寻得越江吟。

  【答枢密吴给事见寄】

  老得闲来兴味长,问将何事送余光。春寒拥被三竿日,宴坐忘言一炷香。报国愧无功尺寸,归田仍值岁丰穰。枢庭任重才余暇,犹有新篇寄草堂。

  【答判班孙待制见寄】

  三朝窃宠幸逢辰,晚节恩深许乞身。无用物中仍老病,太平时得作闲人。鸣琴酌酒留嘉客,引水栽花过一春。惟恨江淹才已尽,难酬开府句清新。

  【初夏西湖】

  积雨新晴涨碧溪,偶寻行处独依依。绿阴黄鸟春归后,红花青苔人迹稀。萍匝汀洲鱼自跃,日长阑槛燕交飞。林僧不用相迎送,吾欲台头坐钓矶。

  【寄河阳王宣徽】

  谁谓萧条颍水边,能令嘉客少留连。肥鱼美酒偏宜老,明月清风不用钱。况直湖园方首夏,正当樱笋似三川。自知不及南都会,勉强犹须诧短篇。

  【寄韩子华〈并序熙宁四年〉】

  余与韩子华、长文、禹玉同直玉堂,尝约五十八岁致仕,子华书于柱上。其后荐蒙恩宠,世故多艰,历仕三朝,备位二府,已过限七年,方能乞身归老。俗谚云:“也卖弄得过里。”

  人事从来无处定,世涂多故践言难。谁如颍水闲居士,十顷西湖一钓竿。

  【戏刘原甫】

  平生志业有谁先,落笔文章海内传。昨日都城应纸贵,开帘却扇见新篇。

  仙家千载一何长,浮世空惊日月忙。洞里新花莫相笑,刘郎今是老刘郎。

  【和陈子履游泗上雍家园】

  长桥南走群山间,中有雍子之名园。苍云蔽天竹色净,暖日扑地花气繁。飞泉来从远岭背,林下曲折寒波翻。珍禽不可见毛羽,数声清绝如哀弹。我来据石弄琴瑟,惟恐日暮登归轩。尘纷解剥耳目异,只疑梦入神仙村。知君襟尚我同好,作诗闳放莫可攀。高篇绝景两不及,久之想像空冥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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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居士外集卷八
◎古赋四首
  【红鹦鹉赋〈并序明道元年〉】

  圣俞作《红鹦鹉赋》,以谓禽鸟之性,宜适于山林,今兹鹦徒事言语文章以招累,见囚樊中,曾乌鸢鸡雏之不若也。谢公学士复多鹦之才,故能去昆夷之贱,有金闺玉堂之安,饮泉啄实,自足为乐,作赋以反之。夫适物理,穷天真,则圣俞之说胜。负才贤以取贵于世,而能自将,所适皆安,不知笼槛之于山林,则谢公之说胜。某始得二赋,读之释然,知世之贤愚出处名有理也。然犹疑夫兹禽之腹中或有未尽者,因拾二赋之余弃也,以代鹦毕其说。

  后皇之载兮,殊方异类。肖翘蠢息兮,厥生咸逐。熔埏赋予兮,有物司之。泊然后化兮,默运其机。陶形播气兮,小大取足。纷不可状兮,千名万族。异物珍怪兮,托产遐陬。来海裔兮贵中州。邈丹山于荒极,越凤皇之所宅,禀南方之正气,孕赤精于火德。盖以气而召类兮,故感生而同域。播为我形,特殊其质,不绿以文,而丹其色。物既贱多而贵少兮,世亦安常而骇异。岂负美以有求兮,适遭时之我贵。客方黜我以文采,吊我于笼樊,谓夫飞鸣而饮啄,不若鸡鹜与乌鸢。噫!不知物有贵贱,殊乎所得。天初造我,甚难而啬,千毛亿羽,曾无其一。忽然成形,可异而珍,慧言美质,俾贵于人。笼轩宝玩,翔集安驯。彼众禽之扰扰兮,盖迹殊而趣乖。既心昏而质陋兮,乃自秽而安卑。乐以钟鼓,宜其眩悲。盖贵我之异禀,何概我于群飞?若夫生以才夭,养以性违。客之所悼,我亦悼之。我视乎世,犹有甚兮:郊牺牢豕,龟文象齿,蚌蛤之胎,?牛之尾,既残厥形,又夺其生。是犹天为,非以自营。人又不然,谓为最灵,淳和质静,本湛而宁。不守尔初,自为巧智,凿窍泄和,漓淳杂伪。衣羔染夏,强华其体;鞭扑走趋,自相械系。天不汝文而自文之,天不汝劳而自劳之。役聪与明,反为物使,用精既多,速老招累。侵生?性,岂毛之罪?又闻古初,人禽杂处。机萌乃心,物则遁去。深兮则网,高兮则弋。为之职谁,而反予是责!

  【述梦赋〈明道二年〉】

  夫君去我而何之乎?时节逝兮如波。昔共处兮堂上,忽独弃兮山阿。呜呼!人羡久生,生不可久,死其奈何。死不可复,惟可以哭。病予喉使不得哭兮,况欲施乎其他。愤既不得与声而俱发兮,独饮恨而悲歌。歌不成兮断绝,泪疾下兮滂沱。行求兮不可过,坐思兮不知处。可见惟梦兮,奈寐少而寤多。或十寐而一见兮,又若有而若无,乍若去而若来,忽若亲而若疏。杳兮倏兮,犹胜于不见兮,愿此梦之须臾。尺蠖怜予兮为之不动,飞蝇闵予兮为之无声,冀驻君兮可久,?予梦之先惊。梦一断兮魂立断,空堂耿耿兮华灯。世之言曰:死者澌也。今之来兮,是也非也?又曰:觉之所得者为实,梦之所得者为想。苟一慰乎予心,又何较乎真妄。绿发兮思君而白,丰肌兮以君而瘠。君之意兮不可忘,何憔悴而云惜。愿日之疾兮,愿月之迟,夜长于昼兮,无有四时。惟音容之远矣,于恍惚以求之。

  【荷花赋】

  步兰塘以清暑兮,飒苹风以中人。撷杜若之春荣兮,搴芙蓉于水滨。嘉丹葩之耀质,出渌水而含新。荫曲池之清Г,漾波纹之ち沦。披红衣而耀彩,寄清流以?根,挺无华之浅艳,靡竞丽乎先春。抱生意以自得兮,及薰时之嘉辰。若夫夏畹兰衰,梦池草密。惨群芳之已销,独斯莲之迥出。可以嗅清香以析酲,可以玩芳华而自逸。况其晚浦烟霞,水亭风日。投文竿而饵垂,泳萍茎而波溢。丝萦藕以全折,杯卷荷而半侧。坠紫ョ以欹烟,敛红芳而向夕。可怜影兮相顾,列金葩而返植。清风遏以似起,碧露合而乍失。或两两以相扶,渐亭亭而独出。发燕脂于北土,生异香于西域。匪江妃之小腰,即广陵之清骨。尔乃曲沼微阳,横塘细雨。逐桥上之归鞍,笑堤边之游女。堕虹梁而窥影,倚风台而欲舞。覆翠被以薰香,然犀灯而照浦。双心并根,千株泣露。湛月白而风清,杳池平而树古。送艇子于西州,闻棹讴于北渚。迎桃根而待楫,逢宓妃而未渡。迫而视之,靓若星妃临水而脉脉盈盈;远而望之,杳如峡女行云而朝朝暮暮。其妖丽也,其闲丽也,香荃桡兮木兰舟,澹容兴兮怅夷犹,东西随叶隐,上下逐波浮。已见双鱼能比目,应笑鸳鸯会白头。昔闻妃子贵东邻,池上金花不染尘。空留此日田田叶,不见当时步步人。

  【螟蛉赋〈并序〉】

  《诗》曰:“螟蛉有子,蜾?负之。”言非其类也,及扬子《法言》又称焉。嗟夫!螟蛉一虫尔,非有心于孝义也,能以非类继之为子,羽毛形性不相异也。今夫为人,父母生之,养育劬劳,非为异类也。乃有不能继其父之业者,儒家之子卒为商,世家之子卒为皂隶。呜呼!所谓螟蛉之不若也。作《螟蛉赋》,词曰:

  爰有桑虫,实曰螟蛉。与夫蜾?,异类殊形。负以为子,祝之以声。其子感之,朝夕而成。嗟夫人子,父母所生。父祝之言,子莫之听,父传之业,子莫克承。父没母死,身覆位倾。呜呼为人,孰与虫灵?人不如虫,曷以人称!

  ◎杂文六首

  【啄木辞】

  木皇司春兮,物熙以春。芽者斯勾兮,甲者斯萌。物赖皇兮荣以欣,翳有虫兮甚不仁。穴皇木兮群以聚,穴不已兮又加咀。皇木病兮?将深,皇心恻兮伤尔蝎。彼{列鸟}鸟兮善啄吾,利汝啄兮饥汝腹。飞以鸣兮啄且食,虫不尽兮啄莫息。山之麓兮水之滨,皮坚节瘿兮龙甲蛇鳞。节流膏兮吻流血,百不一兮徒饥渴。蠹日滋兮{列鸟}日苦,京谒皇兮披云路。云之深兮不可见,?归风兮仰诉。古初之皇兮甚仁惠,怜民爱物使两遂。穴民处兮鲜民食,穴不栋梁兮鲜不薪米,其求甚少兮给之孔易。野郁郁兮山苍苍,土有毛发兮山有衣裳。金不鞴冶兮器不刃镳?,木至老朽兮不见?殃。圣萌机兮五财利,赡有足兮生不匮。蔽风避湿兮修容威,庙祭室寝兮犹无异为。帝何思之不熟兮,忽生般而与亻垂?丹髹之不己兮,又以?几。斜钩曲斗兮,华照阑梯。高构?兮目精眩,地秃而赭兮山衤?而寒,材者伤死兮生者力殚。一躬之庇兮一林夷族,寓龙木马兮重阍阴屋,皇民暴啬兮驱之以扑。噫,智巧兮谁为是,既纷纷而不止!工蠹则大兮虫蠹则小,捕小纵大兮将何谓?皇惜木兮虽甚恩,虫利食兮啄徒勤,蠹未入口兮刃至其根。与其啄蠹能尽死,不如得啄匠手,使不堪于斧斤。

  【哭女师〈庆历五年〉】

  暮入门兮迎我笑,朝出门兮牵我衣。戏我怀兮走而驰,旦不觉夜兮不知四时。忽然不见兮一日千思。日难度兮何长,夜不寐兮何迟!暮入门兮何望,朝出门兮何之??疑在兮杳难追,髡两毛兮秀双眉。不可见兮如酒醒睡觉,追惟梦醉之时。八年几日兮百岁难期,于汝有顷刻之爱兮,使我有终身之悲。

  【会圣宫颂〈并序天圣九年〉】

  西京留守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臣欧阳修,谨斋心涤虑顿首再拜言:臣伏见国家采《汉书》原庙之制,作宫于永安,以备园寝。欲以盛陵邑之充奉,昭祖宗之光灵,以耀示于千万世,甚盛德也。

  修永惟古先王者,将有受命之符,必先兴业造功,以警动觉悟于元元,然后有其位。而继体守文之君,又从而显明丕大,以纂修乎旧物。故其兢兢勤勤,不忘前人。是以根深而叶茂,德厚而流光,子子孙孙,承之无疆。

  伏惟皇帝陛下以神圣至德,传有大器,乾健而正,离继而明。即位以来,于兹十年,勤邦俭家,以修太平。日朝东宫,示天下孝,亲执笾豆,三见于郊。日星轨道,光明清润,河不怒溢,东南而流。四夷承命,欢和以宾,奔走万里,顾非有干戈告让之命,文移发召之期,而犀珠、象牙、文马、?玉,旅于阙庭,纳于厩府,如司马令,无一后先。至德之及,上格于在天,下极于地,中浃于人,而外冒于四表。昆虫有命之物,无不仰戴神威圣功。效见如此。

  太祖创造基始,克成厥家,当天受命之功;太宗征服绥来,遂一海内,睿武英文之业;真宗礼乐文物,以隆天声,升平告功之典;陛下夙夜虔共,嗣固鸿业,纂服守成之勤。基构累积,显显昌昌,益大而光,称于三后之意,可谓至孝。况春秋岁时,以?以袷,则有庙祧之严;配天昭孝,以享以告,则有郊庙明堂之位;篆金刻石,则有史氏之官。歌功之诗,流于乐府;象德之舞,见乎羽毛。惟是邦家之光,祖宗之为,有以示民而垂无穷者,罔不宣著。陛下承先烈,昭孝思,所以奉之以严,罔不勤备,圣人之德谓无以加。而犹以为未也,乃复因陵园,起宫室,以望神游。土木之功,严而不华,地爽而洁,宇敞而邃,神灵杳冥,如来如宅,合于《礼经》孝子謦咳思亲之义。

  愚以谓宫且成,非天子自归享,则不能以来三后之灵。然郡国不见治道,大仆不先整驾,恬然未闻有司之诏,岂难于动民而迟其来邪?特以龟筮所考须吉而后行邪?不然何独留意于屋墙构筑,而至于荐见孝享,未之思邪?况是宫之制,夷山为平,外取客土,锻石伐木,发兵胥靡,调旁近郡。如此数年,而道路之民徒见兴为之功,恐愚无以识上意。是宜不惜属车之费,无讳数日之劳,沛然幸临,因展陵墓,退而谕民以孝思之诚,遂见守土之臣,采风俗以问高年,亦尧舜之事也。古者天子之出,必有采诗之官,而道路童儿之言皆得以闻。臣是以不胜??之心,谨采西人望幸意,作为颂诗,以献阙下。词曰:

  巍峨穹崇,奠京之东,有山而嵩。ち沦道源,汇流而渊,有洛之川。川灵山秀,回环左右,有高而阜。其阜何名?太祖、太宗,真宗之陵。惟陵之制,因山而起,隐隐隆隆。惟陵之气,常王而喜,郁郁葱葱。帝怀穹?,受命我宋,造初于屯。帝念先烈,用顾余家,宣力以勤。赫赫三后,重基累构,既丰而茂。燕翼贻谋,是惟永图,其传在予。曰祖曰宗,有德有功,予实嗣之。克勤克绍,以孝以报,予敢不思?惟此园陵,先后之宅,既宅且安。后来游止,弗宫弗室,神何以欢?乃相川原,乃得善地,地高惟丘。乃以荆灼,乃讯宝龟,龟告曰猷。帝命家臣,而职我事,而往惟寅。一毫一丝,给以县官,无取于民。伐洛之薪,陶洛之土,瓦不病窳。柯我之斧,登我之山,木好且坚。家臣之来,役夫万名,三年有成。宫成翼翼,在陵之侧,须后来格。有门有宇,有廊有庑,有庭有序。殿兮耽耽,黼帷??,天威可瞻。庭兮殖殖,钩盾虎戟,容卫以饬。太祖维祖,太宗维弟,真宗维子。三圣嶷嶷,有以正位,于此而会。圣兮在天,风马云车,其来仙仙。圣会于此,灵威神驭,其宫肃然。圣既降矣,其谁格之,惟孝天子。圣降当享,其谁来荐,亦孝天子。孝既克祗,而来胡迟?其下臣修,作颂风之。

  【州名急就章〈并序至和元年〉】

  叙曰:古者史掌文书,以识天地四方、古今事物、名言字训,而教学之法始于童子,谓之小学,君子重焉。《急就章》者,汉世有之,其源盖出于小学之流,昔颜籀为史游序之详矣。余为学士,兼职史官,官不坐曹,居多暇日,每自娱于文字笔墨之间,因戏集州名,作《急就章》一篇,以示儿女曹,庶几贤于博塞尔。章曰:

  别州自禹郡于秦,废置经革难具陈。皇家垂统天下定,疆理万方承政令。近征远贡各有宜,或畀吏治或羁縻,九域披图指可知。分音比类慎讹疑,文差字析极精微。若夫锦、居遐裔,孤音无比。隰、集、梓、泗、剑、陕、涪、幽,骈声相附,可如类求。则有夔、绥、随,果、贺、播,滑、达、越,和、河、罗,连三前协。其四谓何?乃有瓜、沙、嘉、巴,凤、陇、雍、宋,歙、峡、合、叠,淄、资、思、师,化、雅、华、夏,密、吉、蔚、悉,永、郢、鼎、颍,不宜吃讷。又如保、邵、道、赵、耀,郓、信、润、晋、慎,凡五声而一韵。柳、寿、茂、窦、宥、凑,宪、兖、汉、简、万、演,海、岱、解、蔡、泰、爱,钦、浔、金、深、郴、黔,蜀、濮、福、睦、复、陆,乃六律而同音。七言惟一:白、泽、虢、石、益、德、壁。八音相望:广、象、相、阆,绛、奖、当、宕、开、莱、台、怀,阶、崖、雷、梅;澧、棣、冀、利,济、蓟、费、智;郑、邓、定、孟,庆、应、静、胜;廉、潭、儋、南,岚、监、甘、岩。至于许、汝、婺、处,楚、普、潞、叙、古;魏、惠、桂、贵,遂、贝、瑞、?隽、会,言过乎九,难宣于口。于是有岳、鄂、宅、薄、洛,莫、涿、朔、廓、拓;眉、黎、齐、池、蕲,施、伊、西、夷、溪;濠、曹、饶、昭、韶,潮、辽、交、洮、牢。〈右皆十。〉邛、通、龙、洪、蓬、蒙,邕、同、戎、忠、松、笼。〈右十二。〉连、绵、澶、安、延、丹、端,宣、檀、?、兰、潘、田、峦;湖、苏、舒、滁、庐、渝、沪,梧、蒲、徐、?、扶、儒、禺。〈右皆十四。〉秦、?、麟、汾,均、陈、温、春,筠、辰、文、循,银、云、勤、岷;杭、扬、江、黄,常、漳、康、襄,房、坊、商、沧,洋、昌、?、长。〈右皆十六。〉并、青、瀛、登、成、明,衡、彭、英、琼、邢、?,泾、宁、升、荣、横、藤,汀、兴、营、平、庭、澄,〈右二十四。〉联章断句,不能遽数。真定、河源,以讳不举。若乃物有疑似,同音异字,则有陵、灵,原、袁,府、抚,乾、虔,滨、宾,融、容,渭、卫,全、泉,绣、秀,易、翼,渠、衢,归、妫、龚、恭,汴、辨、凉、梁,祁、岐,鄯、单,宿、肃,磁、慈,滩、维。峰、封暨丰,沂、宜及仪,乃一号而三之。〈音或不同,相近者亦借以足之。〉剑、环、恩、顺,镇、霸、真、雄,又音文之两同。至于太平、郁林,万安、平琴,武安、洮阳,新定、建康,二名虽美,远小不彰。若监若军,四十有六:保定、信安、广信、安肃,镇戎、保安,岢岚、火山,顺安、宁化,实控三边。其余琐琐,皆不足言。〈其后因检《九域图》有高、富、泷、当四州偶遗不录,以文句难移,不复增入也。

  【有宋右谏议大夫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魏国韩公国华真赞〈治平元年〉】

  气刚而毅,望之可畏。色粹而仁,近之可亲。有韫于中,必见于外。庶几仿佛,写之图绘。惟其盛德,不可形容。公德之丰,后世之隆。谁为公子?丞相卫公。

  【赠太尉夏守ど谥议】

  议曰:谨按谥法:世笃勤劳曰忠,不心恭慎曰僖。今考公之行状,言其父以军校殁战阵,遂获赏延;子以君命死道涂,得谥庄恪。公自束发,已能孝谨。遭遇先帝,给事左右,材敏自力,愈久益勤。至于典掌师旅,宿卫王宫,出领节旄,入登枢辅,安享宠荣,六十余年。方真宗时,继迁叛命,用兵朔方;契丹未和,再驾河北。多事之际,其勤最著。或奔走自效,不暇过于私家;亲匿虽至,未尝敢请恩泽。历小大之职,无纤毫之过。先朝用此,尤加奖擢。昨者西师始出,父子迭行,北顾之忧,选任居首。迫于奄忽,厥用未彰;较其始终,其迹可见。所谓勤劳者于奕世,恭慎见于小心。考之不诬,宜以节惠,谨合二法,谥曰忠僖。谨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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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九·居士外集卷九
◎近体赋十一首〈附官题诗三首〉
  【进拟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并引状推诚应天岂尚交饰庆历二年〉】

  臣伏睹今月十三日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题目初出,中外群臣皆欢然,以谓至明至圣,有小心翼翼事天之意。盖自四年来,天灾频见,故陛下欲修应天以实之事。时谓出题以询多士,而求其直言。外议皆称,自来科场只是考试进士文辞,但取空言,无益时事。亦有人君能上思天戒,广求规谏以为试题者。此乃自有殿试以来,数百年间最美之事,独见于陛下。然臣窃虑远方贡士乍对天威,又迫三题,不能尽其说以副陛下之意。臣忝列书林,粗知文字,学浅文陋,不自揆度,谨拟御题撰成赋一首。不敢广列前事,但直言当今要务,皆陛下所欲闻者。臣闻古者圣帝明王,皆不免天降灾异,惟能修德修政,则变灾为福,永享无穷之休。臣不胜大愿。其赋一首,谨随状上进。

  天灾之示人也,若响应声;君心之奉天也,惟德与诚。固当务实以推本,不假浮文而治情。彼虽不言,谪见以时而下告;吾其修德,祸患可销于未萌。臣闻天所助兮,惟善则降祥;德苟至兮,虽妖而不胜。皆由人事之告召,然后天心之上应。若国家有阙失之政,则当频见于众灾,欲人主知戎惧之心,所以保安于万乘。

  臣请述当今之所为,引近事而为证。至如阳能和阴则雨降,若岁大旱,则阳不和阴而可推;〈去年大旱。〉阴不侵阳则地静,若地频动,则阴干于阳而可知。〈去年河东地频动。又如黑者阴之色,晦者阴之时,或暴风惨黑而大至,白昼晦冥而四垂。〈康定元年三月,黑风起,白日晦。〉日食正旦,雨冰木枝。〈今春二月。〉如此之类,皆阴之为。盖阴为小人与妇人,又为大兵与蛮夷。若四者之为患,则群阴之失宜。故天象以此告吾君,不谓不至;陛下所宜奉天戒,不可不思。是谓应以实者,臣敢列而言之。

  若夫慎择左右而察小人,则视听之不惑;肃清宫闱而减冗列,则恭俭而成式。况乎远佞人者,孔宣父之明训;放宫女者,唐太宗之盛德。又若西师久不利,宜究兵弊而改作;叛羌久未服,宜讲庙谋之失得。在陛下之至圣,行此事而不忒;庶天意之可回,虽有灾而自息。

  方今民疲赋敛之苦,又值饥荒之年,赀财尽于私室,苗稼尽于农田。劫掠居人,盗贼并起;流离道路,老幼相连。陛下视民如子,覆民如天,在于仁圣,非不矜怜。故德音除刻削之令,赦书行赈济之权。然而诏令虽严,州县之吏多慢;人死相半,朝廷之惠未宣。夫天至高远也,惟可动以精诚;民之休戚也,皆系君之好尚。惟善政之能惠,则休符之并贶。而况富有四海之大,独制万民之上。一言之出兮,谁敢不从?百事责实兮,自然无旷。发号施令,在圣意之必行;变灾为祥,则太平之可望。

  今《汉史》有《五行》之志,《尚书》有《洪范》之文,愿诏侍臣之讲说,许陈古事于听闻。可以见自召妖灾,虽由于时政;能招福应,亦自于明君。故禾偃于风,表周王之觉悟;雉鸣于鼎,成商帝之功勋。盖恐惧修省者实也,在乎在倦;祈禳消伏者文也,皆不足云。臣生逢纳谏之圣明,不问直言之狂斐;惟冀愚衷之可采,苟避诛夷而则岂!盖赋者古人规谏之文,臣故敢上干于旒?。

  【监试玉不琢不成器赋〈良玉非琢,安得成器。天圣七年〉】

  至宝虽美,因人乃彰,欲成器而斯尚,由载琢以为良。瑕玷弗施,始中含于温润;切磋有则,取应用于圆方。披大礼之遗言,洞先儒之所录。以谓玉不因琢,器莫得以自贵;人不因学,道无由而内勖。故我诱之于人,谕之以玉。内含其美,虽禀质而可嘉;外饰其形,假载雕而后足。然以宝有可尚,世诚所希,价连城而有待,气如虹而上挥。礼神之用斯在,磨玷之言则非。禀尔天真,包十德而成质;制由工巧,参六瑞以凝辉。然则攻自他山,列乎良璞。虽曰宝也,不能效于自用;虽曰坚也,未有成于不琢。美在中矣,徒内抱于英华;?龙而错诸,始外成于圭角。岂不以玉者华于国而可重,器者用于人而克安。规矩殊形于圭璧,短长具制于躬桓。亦犹在熔者金,必资乎锻砺之设;从绳者木,遂分乎曲直之端。且夫人务其师,玉贵其德。性虽本善,不学则弗至于道;质虽至美,不琢则弗成其饰。稽匪刻匪雕之说,理实异斯;嘉如切如磋之言,义诚有得。彼大圭贵乎尚质,鸣?取乎扬声,虽效珍而并用,在设谕以非精。曷若彰教诲而有渐,譬琢雕而可成。是故西琥东圭,舍规模而安创;半璋全璧,非制度以难明。向若追琢不加,刻画非备,虽缜密以含彩,在文华而曷视?故扬子以谓玉不雕,则??不作器。

  【国学试人主之尊如堂赋〈堂陛隆峻,人主尊矣。天圣七年〉】

  位既异等,君宜有常。惟居尊而体国,爰取谕于如堂。望而畏之,使下民之咸仰;高为贵者,譬远地以同彰。稽往牒之遗文,懿嘉言之洞启。谓立制于君上,谕相承于堂陛。盖以贵贱殊品,尊卑异礼。下临于物,必也尊严而有仪;上譬于堂,所以崇高乎正体。诚以赫赫化被,巍巍道隆,俨正宁以居极,统群黎于宅中。盖取乎驭民之贵,非资于构厦之功。位正当阳,若盛九筵之制;民欣戴后,如瞻七尺之崇。然则堂非高则逼下而易陵,君弗尊则保位而难慎。卑高必贵乎不渎,上下于焉而克顺。迩臣内附,类榱栋之相依,列辟下陈,由陛廉而比峻。岂不以富有函夏,躬临兆民。示臣庶之弗越,表等威之有伦。将使制尔万国,宗予一人。下绝僭王,非历阶之可及;世惟与子,彰肯构以相因。是知制众室者莫先乎堂,奄九有者必尊其主。盖兼统于邦国,匪专称于栋宇。化有于下,奉穆穆以深居,仰之弥高,若耽耽之可睹。盖由堂不可以卑而乱制,君不可以黩而不尊。喻穹隆于九仞,用总制于群元。且异夫盖之如天,但述居高之旨;就之如日,惟明照下之言。大哉!陛峻而堂高者势之然,臣贵而君尊者国之理。伊制度之有别,俾崇高而是视。所以建公卿大夫而天子加焉,其尊也于斯见矣。

  【诏重修太学诗〈天圣七年〉】

  汉诏崇儒术,虞庠讲帝猷。丛楹新宝构,万杵逐欢讴。照烂云甍丽,回环璧水流。冠童仪盛鲁,蒿柱德同周。舞翟弥文郁,横经盛礼修。微生听昕鼓,愿齿夏弦游。

  【省试司空掌舆地图赋〈平土之职,图掌舆地。天圣八年〉】

  率土虽广,披图可明,命乃司空之职,掌夫舆地之名。奉水土以勤修,慎司无旷;览山川而尽载,按牒惟精。所以专一官而克谨,辨九区而底平者也。伊昔令王,尊临下土。以谓绵宇非一,不可以周览;众职异守,俾从于各主。故我因地理之察,宜建冬官而法古。将使如指诸掌,括乎地以无遗;皆聚此书,著之图而可睹。险固咸在,方隅异宜,分形胜以昭若,庶指陈而辨之。度地居民,既修官而有旧;辨方正位,俾披文而可知。其或作屏建亲,命侯封国,小大有民社之制,远迩异封圻之式。非图无以辨乎数,非官无以奉其职。主于空土,既险阻之尽明;别尔分疆,志广轮而可识。诚由据函夏之至要,赞大君之永图。上以体国而经野,下以建邦而设都。参古号于周官,各司其局;辨群方于禹迹,无得而逾。是何标区域以并分,限华夷而靡爽。域中所以张乎大,天下无以逾其广。亦犹五土异物,必辨于司徒之官;九州有宜,乃命乎职方之掌。用能三壤咸则,四民奠居,穷人迹于遐域,包坤载于方舆。具异夫充国论兵,但模方略之状;ガ侯创业,惟收图籍之余。彼《夏贡》纪乎州名,《汉史》标乎地志。虽前策之并载,在设官而未备,曷若我谨三公于汉仪,专掌图于舆地。

  【翠旌诗〈天圣八年〉】

  盛礼郊仪肃,纯音帝乐清。葳蕤飘翠羽,赫奕展华旌。凤邸光交覆,鸾旗色共明。缤纷拂葩盖,辉映杂?缨。且异文竿饰,非同?舞名。竹宫歌毖祀,雅曲播遗声。

  【殿试藏珠于渊赋〈君子非贵,难得之物。天圣八年〉】

  稽治古之敦化,仰圣人之作君,务藏珠而弗宝,俾在渊而可分。效乎至珍,虽希世而弗产;弃于无用,媲还浦以攸闻。得《外篇》之寓言,述临民之致理。将革纷华于偷俗,复{艹屯}愚于赤子。谓非欲以自化,则争心之不起。盖贱货者为贵德之义,敦本者由抑末而始。示不复用,虽至宝而奚为;舍之则藏,秘诸渊而有以。诚由窒民情者在杜其渐,防世欲者必藏其机。使嗜欲不得以外诱,则淳朴于焉而可归。将抵璧以同议,谅弹雀而诚非。照乘无庸,尽遗?岸之侧;连城奚取,皆沉媚水之辉。用能崇俭德以外昭,复淳风而有谓,民心朴以归本,物产全而靡费。珍虽无胫,俾临渊而尽除;事异暗投,永沉川而不贵。然而道既散则民薄,风一浇而朴残,玩好既纷乎外役,质素无由而内安。故我斥乃珍奇之用,绝乎侈靡之端。将令物遂乎生,老蚌蔑剖胎之患;民知非尚;骊龙无探颔之难。是则恢至治之风,扬淳古之式。不宝于远,则知用物之足;不见其欲,则无乱心之惑。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是虽宝也,将去泰而去奢;从而屏之,使不知而不识。彼捐金者由是类矣,摘玉者可同言之。谅率归于至理,实大化于无为。致尔汉皋之滨,各全其本;虽有淮?之产,无得而窥。自然道著不贪,时无异物,民用遵乎至俭,地宝蕃而不屈。所以虞舜垂衣,亦由斯而弗?弗。

  【博爱无私诗〈原阙〉】

  【赏以春夏赋〈天子行赏,钦顺时令。〉】

  赏出于国,时行在天,纪勋庸而有序,顺春夏以昭宣。无忘尔劳,法蠢生而布惠;用嘉乃绩,因长养以旌贤。原夫执政者君,为民之纪,惧赏罚之一失,则恩威之两弛。受焉不以其私,赐之非为其喜。盖夫欲固其国者,必谨国之常;能奉乎天者,是谓天之子。将出令以无僭,必顺时而后轨。显庸制爵,爰占星鸟之中;茂德建官,当俟薰风之始。且夫春居东以首岁,夏司南而执衡,在气为燠,于时主生。东动也,以之起;南任也,以之成。我所以推本万事之理,钦象四时之行。政刑由是以有度,寒暑于焉而不争。颁以土田,顺木行而养育;昭其服物,助火德之光明。故曰天之大端在阴阳,君之大柄在刑赏,操其柄以归己,求其端而取象。法太簇赞阳之月,行庆有常;体林钟种物之时,劝功无爽。诚以赏当则民协,泽流而德深,但虑过时之失,敢怀虚受之心。故《月令》有布德之文,前规具在;景风为赐爵之候,往牒攸钦。呜呼!王者畏天以临民,天道在人而可信。事与时合,则为和而为福;时与事逆,则有灾而有馑。在乎察动静以为本,布仁恩而克慎。亦由?田主教,非仲秋而不行;议狱断刑,须大冬而乃顺。故能光昭国体,钦奉邦彝,用岂有于逾德,举无闻于拂时。且异夫赐以ひ缨,示假人而取诮;赠其衮冕,讥锡命以非宜。大哉!君之举者必书,上之出者为令。苟违时而不度,惧招尤而失正。故左氏载声子之言,以戒后王之立政。

  【畏天者保其国赋〈祗畏天道,能守其国。〉】

  圣人以凝命恭默,膺图肃祗。爰务畏天之义,但彰保国之规。惟帝难之,翼翼固钦于乾道;为人上者,兢兢慎守于邦基。用能御宝位而惟永,隆昌运以咸熙者也。探齐王之式陈,懿子舆之所谓,将设治民之术,先本为君之贵。且曰天惟简在,诚由乎不敢荒宁;国乃治平,是宜乎克自抑畏。惠此方国,钦若昊天。实克遵于栗栗,示无爽于乾乾。虑威宣咫尺之间,所以严恭罔怠;致疆启幅员之内,所以底定无愆。盖由仰高明以惟勤,遂邦家而永保。“又新”之戒斯在,《无逸》之篇可考。顺帝之则,始敦危惧之诚;俾民不迷,终得阜安之道。岂不以天者本降鉴而是显,国者在缉绥而以兴。畏乎天,表降鉴之甚迩;保乎国,示缉绥而可凭。审虽休勿休之理,遵日慎一日之称。是故惧无灾以为怀,见楚庄之勿伐;不敢康而在念,识周成之有能。夫如是,则垂拱是图,持盈可久。不遑启居兮,以圆灵之是奉;无敢暇豫兮,以中区而自守。昭事而宜乎宗社,咸宁之旨攸同;钦承而惠彼民人,设险之功何有。不然,又安得惟寅谨尔,匪懈昭其?盖足惮于覆焘,必克固于蕃维。《周诗》垂陟降之文,亦足畏也;氵存雷著修省之说,于时保之。至哉,阐绎圣猷,铺昭皇极,眷{难心}悚以为本,在抚绥而作式。有以见惟天为大,而君则之,故定于万国。

  【斫雕为朴赋〈除去文饰,归彼淳朴。〉】

  德以俭而为本,器有文而可除。爰斫载雕之饰,将全至朴之余。篆刻未销,见背伪归真之始;镂章咸灭,知去华务实之初。稽史牒之前闻,述政风而遐举。懿淳俭之攸尚,斥浮华而可沮。谓乎防世伪者在塞其源,全物性者必反其所。素以为贵,将抱朴而是思;焕乎有文,俾运斤而悉去。诚由淳自浇散,器随朴分,骋匠巧而伤本,掩天真而蔑闻。故我反淳风而矫正,杜末作之纷纭。剖刻桷之形,复采椽而不琢;灭镂簋之僭,反木器于无文。则知工巧尽捐,浮淫是抑,道尚取乎反本,理何求于外饰!圭磨岳镇,归璞玉以全真;?去山云,表瓦尊而务德。是则遵乎朴者,将反始而臻极;斫乎雕者,恶乱真而饰非。约浇风于一变,矫治古以同归。?龙而错诸,尽灭雕虫之巧;质为贵者,宁渐朽木之讥?用能杜文彩之焕然,返淳和而遵彼。雕虽著,则尚可磨也;仆其复,则在其中矣。弃末反本,小巧之工尽捐;革故取新,见素之风可美。彼琢玉然后成器,命工列乎雕人。务以文而胜质,徒散朴以远淳。曷若剞劂之功靡施,大巧若拙;刻镂之华尽灭,其德乃真。懿之隆者,非假饰以为资;俭之至者,匪奇淫而是觉。但期乎去泰去甚,宁患乎匪雕匪斫?有以知一变至道之风,由是而复归乎朴。

  【祭先河而后海赋〈王者行祭,先务其本。〉】

  在祭者必有常典,务本者贵乎不忘,既先河而告备,乃后海以为常。币玉始陈,恭视诸侯之渎;牲牢继列,方祠百谷之王。探国典之旧文,抚礼经之大旨。以谓河导其派,本一勺而始矣;海纳其会,实百川之委也。祀容肃设,必先有事于灵长;望秩并修,然后功归于善下。诚以决九川而分导,括众流而混并,一则穷本而有自,一则兼容而积成。是用分礼章而异数,昭祭典以推行。命祀首陈,始则出图之所;祷辞以设,方祈纪地之名。用能缛乃令仪,昭夫重祭,利万物以斯善,用五材而并济。无文既秩,?经渎以领祠;群望继行,祷朝宗而用币。外则尽物,中惟告虔,既义取于源委,乃礼分于后先。一祷致诚,必告荣光之?;大川并走,嗣临重润之渊。得非众岳肇乎一拳,椎轮生乎五辂,考厥初之攸在,彰返始而为务。亦犹文王之祀虽贵,不逾后稷之尊;齐人之事将行,敢越配林之故。是知河必居首,取发源而肇兹;海不自大,由积众以成其。导洪流而并注,散灵润以旁滋。顾乃滥觞之因,必有先也;视尔委输之广,然后从之。异哉,祭尚洁诚,礼惟思反,将展报以为义,必讨源而自远。故夫三王之祭川,必务其本。

  【大匠诲人以规矩赋〈良匠之诲人以规矩。〉】

  工善其事,器无不良。用准绳而相诲,由规矩以为常。度木随形,俾不欺于曲直;运斤取法,必先正于圆方。载考前文,爰稽哲匠,伊作器以祖善,必诲人而攸尚。有模有范,俾从教之克精;中矩中规,贵任材而必当。诚以人于道也,非学而弗至;匠之能也,在器而攸施。既谆谆而诲尔,俾拳拳而服之。默受以全,曲则轮而直则轸;动皆有法,?完为鞠而断为棋。然则道不可以弗知,人不可以无诲。苟审材之义失,则教人之理昧。规矩有取,为圭为璧以异宜;制度可询,象地象天以是配。匠之心也,本乎天巧;工之事也,作于圣人。因从绳而取谕,彰治材而有伦。学在其中,辨盖舆之异状;艺成而下,明凿枘之殊陈。义不徒云,道皆有以,将博我而斯在,宁小巧而专美?殊玉工之作器,惟求磨琢之精;异扁人之斫轮,但述苦甘之旨。是知直在其中者谓之矩,曲尽其妙者本乎规。然工艺以斯下,俾后来之可师。道或相营,引圆生方生而作谕;言如未达。譬周旋折旋而可知。是何朴斫为工,剞劂斯主,玩其役以虽未,听乃言而可取。故孟子谓学者之诲人,亦必由于规矩。

  【鲁秉周礼所以本赋〈鲁公之后,其本周礼。〉】

  侯国修度,时王著彝。惟东鲁之大本,秉西周之旧仪。曲阜袭封,率奉先规之盛;镐京遗法,限为至治之基。说者谓惟王建邦,裂疆分土,禀正朔者归于元后,尊制度者合于前古。惟周之典,世为大则;惟鲁之盛,法为常矩。及夫姬道衰逸,邦侯侵侮。虽周公之才之美,不行于时;文王之德之纯,尽在于鲁。逮夫礼与时至,教由治隆,翊奉孺子,位为上公。千乘之国,仰有遗法,数世之后,敢弃元功!虽治邦治刑,尚可宏宣于祖业;而教典教法,犹能固本于民风。大德纯纯兮世不敢忘,至文微微兮流而自远。守茂典之惟永,遵飞休而可损。一变于道,圣人之后所以昌;百世可知,先王之法以为本。且夫德固则邦化,法行则教流。治而久,于诸侯则莫若鲁;教而正,于三代则莫如周。在隐、桓之世,力行纯轨;至定、哀之后,不弃芳猷。盖固蒂以维本,以治人而可求。彼虽发叹于诗人,改王室而作《离黍》;何俟兴言于宣子,见《易》象之与《春秋》。盖夫与治同道罔不兴,安上治民莫如礼。礼与邦化,则莫窥其枝叶;法因时至,则深蟠其根柢。亦如齐有太公之遗制,定作民彝;杞观夏道之可知,式成邦体。呜呼!圣之所治,人不可追。移茂实以参用,著通规而有宜。遂使化民之议有所经,理之大者;治国之君无乱纪,则而行之。大哉!周世所行,鲁邦慎守,秉其法为治之极,则其文延付而后。故仲孙知鲁而不可取者,礼为本焉,致邦仪之含厚。

  【秋?诗〈见古省题诗〉】

  豳?迎寒至,商飚应节流。戎容修大?,杀气顺行秋。多稼登方茂,三农隙始休。饮归军实献,誓众黻为裘。索享仪非蜡,围田礼异搜。国威思远播,神武畅皇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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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居士外集卷十
◎论辩九首
  【本论〈庆历二年〉】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为治者有先后。尧、舜之书略矣,后世之治天下,未尝不取法于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后也。三王之为治也,以理数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国,以井田域民,以职事任官。天下有定数,邦国有定制,民有定业,官有定职。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简而不劳。财足于用而可以备天灾也,兵足以御患而不至于为患也。凡此具矣,然后饰礼乐、兴仁义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风俗淳厚,而王道成矣。虽有荒子孱孙继之,犹七八百岁而后已。

  夫三王之为治,岂有异于人哉?财必取于民,官必养于禄,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与后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后世常多乱败,而三王独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后,而为之有条理。后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劳而政益不就,讠思讠思然常恐乱败及之,而辄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后而已。

  今之务众矣,所当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则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财,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财丰矣,取之无限而用之无度,则下益屈而上益劳。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则兵骄而生祸。所以节财、用兵者者,莫先乎立制。制已具备,兵已可使,财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财而节兵,立法以制之,任贤以守法,尊名以厉贤,此五者相为用,有天下者之常务,当今之世所先,而执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广之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夷敢杀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强之王,北夷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生齿之数日益众,土地之产日益广,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国不尊,天下不实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备故也。

  请试言其一二。方今农之趣耕,可谓劳矣;工商取利乎山泽,可谓勤矣;上之征赋榷易商利之臣,可谓纤悉而无遗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之间,则天下公私乏绝。是无事之世,民无一岁之备,而国无数年之储也。以此知财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厢禁之军,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而暂用之,则谓之借倩。彼兵相谓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赏者所以酬劳也,今以大礼之故,不劳之赏三年而一遍,所费八九百万,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兵之得赏,不以无功知愧,乃称多量少,比好嫌恶,小不如意,则群聚而呼,持梃欲击天子之大吏。无事之时其犹若此,以此知兵骄也。

  夫财用悉出而犹不足者,以无定数也。兵之敢骄者,以用之未得其术。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财匮兵骄,法制未一,而莫有奋然忘身许国者,以此知不在任人也。不任人者,非无人也。彼或挟材蕴知,特以时方恶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敛,不敢奋露,惟恐近于名以犯时人所恶。是以人人变贤为愚,愚者无所责,贤者被讥疾,遂使天下之事将弛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废也。

  前日五代之乱可谓极矣,五十三年之间,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长者不过十余岁,甚者三四岁而亡。夫五代之主岂皆愚者邪,其心岂乐祸乱而不欲为久安之计乎?顾其力有不能为者,时也。当是时也,东有汾晋,西有岐蜀,北有强胡,南有江淮,闽广、吴越、荆潭,天下分为十三四,四面环之。以至狭之中国,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其君天下者,类皆为国日浅,威德未洽,强君武主力而为之,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孙,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犹恐不为用,尚何敢制?以残弊之民人,赡无赀之征赋,头会箕敛,犹恐不足,尚何曰节财以富民?天下之势方若敝庐,补其奥则隅坏,整其桷则栋倾,枝撑扶持,苟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规圜矩方而为制度乎?是以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苟且而已。

  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乱,无抗敌之国;内削方镇,无强叛之臣。天下为一,海内晏然。为国不为不久,天下不为不广也。语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言有资者其为易也。方今承三圣之基业,据万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尽大禹贡赋之地莫不内输,惟上之所取,不可谓乏财。六尺之卒,荷戈胜甲,力彀五石之弩、弯二石之弓者数百万,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谓乏兵。中外之官居职者数千员,官三班吏部常积者又数百,三岁一诏布衣,而应诏者万余人,试礼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择,不可谓乏贤。民不见兵革于今几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攘夷狄,内修法度,兴德化,惟上之所为,不可谓无暇。以天子之慈圣仁俭,得一二明智之臣相与而谋之,天下积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礼作乐,可如成周之盛;奋发威烈以耀名誉,可如汉武帝、唐太宗之显赫;论道德,可兴尧、舜之治。然而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一切苟且,不异五代之时,此甚可叹也。是所谓居得致之位,当可致之位,当可致之时,又有能致之资,然谁惮而久不为乎?

  【正统辨上】

  正统曰:“统天下而得其正,故系正焉;统而不得其正者,犹弗统乎尔。继周而后,帝王自高其功德,自代统而得其正者,难乎其人哉!必不得已而加诸人,汉、唐之主乎?”曰:“甚哉,吾子之说其隘也!以汉、唐之盛烈,犹曰不得已而加之焉,为魏、晋之主,则将奈何乎?”曰:“不然。是乌得苟加诸人?‘一箪食,一瓢饮’,其义弗直而取诸人,君子且从而恶之。以天下之广,而被乎太公之实,苟非其人,则阙之可已。必若曰应天而顺人,则继周之后,桀、纣之恶常多,而汤、武之仁义未尝等也。若是,其苟加诸人,何哉?予以谓正统之不常在人,率与言神圣者相类,必待择人而后加焉。是仁王义主不足贵,而奸雄篡弑之臣得以济也。

  【正统辨下】

  秦之裔罪暴于桀,莽、炀方于纣,汉、唐之主仗义而诛变以取天下,其可谓之正统欤,犹未离乎憾也!〈德不及汤、武。〉秦之得天下也,以力不以德。〈秦之亡仁义,驱其人民以争敌。其任贤得人,孰若汉、唐之始也?〉晋之承魏也,以篡继篡。隋亦若是,而徒禅云尔。晋、隋,盗也。或者以为正统,兹非误欤!〈魏以吴存,至于晋而吴始灭,或者又以魏为正统,愈误矣;自后魏、东晋至于周、陈、五代,或以义,或以不义,皆不能并天下。〉圣人不生,而暴伪代兴,名与实自重久矣,必待后世之明者断焉。断而不以其势,舍汉、唐、我宋,非正统也。

  【殿试儒者可与守成论〈题存论阙〉】

  【三皇设言民不违论】

  论曰:夫至治之极也,涂耳目以愚民之识,畅希夷以合道之极,化被而物不知,功成而迹无朕。古有臻于是者,其大道之行乎!圣人之兴也,捐仁义以为德之细,放约束以取民之信,德及而物自化,言行而人必从。古有盛于此者,其三皇之世欤!故孔子有三皇设言而民不违之说,敢试论之。

  若乃畅上古之至道,张亿世之远御。结绳所以为信也,而惧信之未孚,我则有书契之易,于是乎画八卦以由数起。茹毛所以养生也,而惮生之未具,我则有烹饪之利,于是乎尝百谷以粒丞民。网罟利人以为用,使以畋而以渔;牛马异性而必驯,使可乘而可服。壮栋宇以易古者之居,垂衣裳以兴天下之治。凡所以使民不倦者,皆伏牺、神农、黄帝之为也。然而治既行矣,民既赖矣,守之以至静,化之以无为,上有淡泊清净之风,下无薄恶叛离之俗。故言为教诏,非诰誓而自听;言为号令,不鞭朴而自随。

  且夫歃血以莅盟约,要之于信者,由不信而然也;为刑以残肌骨,威之使从者,由不从而设也。不若御至质之民,行大道之化。悦不以爱,故不待赏而劝;畏不以威,故不待罚而责;政不罔民,故不待约而信;事不申令,故不待诰而从。一言以行,万民禀命,赖其德者百年而利,服其化者百年而移。非三皇之德,其孰能与于此乎?

  噫!商人作誓,欲民之从也,而人始疑;周人会盟,欲信之固也,而诸侯叛。由是而言,则诅民于神明,狃民于赏罚,而违之者,末世之为也;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而人自从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设言而不违者,其在兹乎。

  【贾谊不至公卿论】

  论曰:汉兴,本恭俭、革弊末、移风俗之厚者,以孝文为称首,议礼乐、兴制度、切当世之务者,惟贾生为美谈。天子方欣然说之,倚以为用,而卒遭周勃、东阳之毁,以谓儒学之生纷乱诸事,由是斥去,竟以忧死。班史赞之以“谊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

  予切惑之,尝试论之曰:孝文之兴,汉三世矣。孤秦之弊未救,诸吕之危继作,南北兴两军之诛,京师新蹀血之变。而文帝由代邸嗣汉位,天下初定,人心未集,方且破觚斫雕,衣绨履革,务率敦朴,推行恭俭。故改作之议谦于未遑,制度之风阙然不讲者,二十余年矣。而谊因痛哭以悯世,太息而著论。况是时方隅未宁,表里未辑。匈奴桀黠,朝那、上郡萧然苦兵;侯王僭亻疑,淮南、济北继以见戮。谊指陈当世之宜,规画亿载之策,愿试属国以系单于之颈,请分诸子以弱侯王之势。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鉴秦俗之薄恶,指汉风之奢侈,叹屋壁之被帝服,愤优倡之为后饰。请设痒序,述宗周之长久;深戒刑罚,明孤秦之速亡。譬人主之如堂,所以优臣子之礼;置天下于大器,所以见安危之几。诸所以日不可胜,而文帝卒能拱默化理,推行恭俭,缓除刑罚,善养臣下者,谊之所言,略施行矣。故天下以谓可任公卿,而刘向亦称远过伊、管。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浅,而宿将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斩级矢石之勇,或鼓刀贩缯贾竖之人,朴而少文,昧于大体,相与非斥,至于谪去。则谊之不遇,可胜叹哉!

  且以谊之所陈,孝文略施其术,犹能比德于成、康。况用于朝廷之间,坐于廊庙之上,则举大汉之风,登三皇之首,犹决壅捭坠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远致诸侯之间!故谊过长沙,作赋以吊汨罗,而太史公传于屈原之后,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弃逐也。而班固不讥文帝之远贤,痛贾生之不用,但谓其天年早终。且谊以失志忧伤而横夭,岂曰天年乎!则固之善志,逮与《春秋》褒贬万一矣。谨论。

  【夫子罕言利命仁论】

  论曰:昔明王不兴而宗周衰,斯文未丧而仲尼出,修败起废而变于道,扶衰救弊而反于正。至如探造化之本,赜几深之虑,以穷乎天下之至精,立道德之防,张礼乐之致,以达乎人情之大窦。故《易》言天地之变,吾得以辞而系;《诗》厚风化之本,吾得以择而删;《礼》、《乐》备三代之英,吾得以定而正;《春秋》立一王之法,吾得以约而修。其为教也,所以该明帝王之大猷,推见天人之至隐。道有机而不得秘,神有密而不得藏,晓乎人俭,明乎耳目,如此而详备也。然独以利、命、仁而罕言,其旨何哉?请试言之。

  夫利、命、仁之为道也,渊深而难明,广博而难详。若乃诱生民以至教,周万物而不遗。草木贲殖而无知,所以遂其生;?喙行息而不知,所以达其乐。物性莫不欲茂,则薰之以太和;人情莫不欲寿,则济之以不夭。滞者导之使达,蒙者开之使明。衣被群生,赡足万类。此上之利下及于物,圣人达之以和于义也。则利之为道,岂不大哉!函五行之秀气,兼二仪之肖貌,禀尔至命,得之自天。厥生而静谓之性,触物而动感其欲,派而为贤愚,诱而为善恶,贤愚所以异贵贱,善恶所以定吉凶。贫富穷达,死生夭寿,赋分而有定,循环而无端。圣人达之,内照乎神明;小人逆之,外灭于天理。则命之为义,岂不达哉!又若兼百行以全美,居五常而称首,爱人而及物,力行而能近。守而行之,一日由乎复礼;推而引之,天下称乎达道。则仁之为理,岂不盛哉!噫!三者之说,诚皆圣人之深达,非难言之也。

  《易》曰“乾以美利利乎天下”,又曰“利者义之和”。《中庸》曰“天命之谓性”,又曰“君子居易以俟命”。《系辞》曰“乐天知命,故不忧”。《礼记》曰:仁者天下之表,又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酌是而论之,则非不言也。然罕言及者,得非以利、命、仁之为道,微而奥,博而远。贤者诚而明之,不假言之道也。愚者鲜能及之,虽言之,弗可晓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又曰“仁则吾不知”者,举一可知也。子贡以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诚在是乎。然则利、命、仁之罕言,由此而见矣。谨论。

  【原弊〈景?三年〉】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断而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敛移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

  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节,民无遗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其所入,一岁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余,故三年而余一年之备。今乃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核橡实,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岁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可叹也!

  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材用,山川宗庙鬼神之供给,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之地也。岁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余,而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

  何谓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图之民;仰衣食而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亩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图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可以去,浮图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兵戎之事。国家自景德罢兵,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斗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高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辄败,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斗战,惟耗农民为之,可也。奈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长大壮健者皆在南亩,农隙则教之以战。今乃大异,一遇凶岁,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而试其壮健者,招之去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为厢兵。吏招人多者有赏,而民方穷时争投之,故一经凶荒,则所留在南亩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为兵,则恐为盗。噫!苟知一时之不为盗,而不知其终身骄惰而窃食也。古之长大壮健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长大壮健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尽力乎南亩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为僧、兵,则终身安佚而享丰腴,则南亩之民不得不日减也。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其耗之一端也。

  古者计口而受田,家给而人足。井田既坏,而兼并乃兴。今大率一户之田及百顷者,养客数十家。其间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过十余户。其余皆出产租而侨居者曰浮客,而有畲田。夫此数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积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与公家之事,当其乏时,尝举债于主人,而后偿之,息不两倍则三倍。及其成也,出种与税而后分之,偿三倍之息,尽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场功朝毕而暮乏食,则又举之。故冬春举食则指梦于夏而偿,麦偿尽矣,夏秋则指禾于冬而偿也。似此数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户常尽取百顷之利也。夫主百顷而出税赋者一户,尽力而输一户者数十家也。就使国家有宽征薄赋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数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民有幸而不役于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顷至一顷,皆以等书于籍。而公役之多者为大役,少者为小役,至不胜,则贱卖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邪之民去为浮巧之工,与夫兼并商贾之人为僭侈之费,又有贪吏之诛求,赋敛之无名,其弊不可以尽举也,既不劝之使勤,又为众弊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贵者,化粗粝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为兵者,养父母妻子,而计其馈运之费,是一兵常食五农之食也。为僧者,养子弟而自丰食,是一僧常食五农之食也。贫民举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几何其不乏也!

  何谓不量民力以为节?方今量国用而取之民,未尝量民力而制国用也。古者冢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一岁之物三分之,一以给公上,一以给民食,一以备凶荒。今不先制乎国用,而一切临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赋,有和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买之绢,有杂料之物,茶盐山泽之利有榷有征。制而不足,则有司屡变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劳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无量也。

  何谓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谓也。夫阴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能无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气,不能无疾病也。故善医者不能使人无疾病,疗之而已;善为政者不能使岁无凶荒,备之而已。尧、汤大圣,不能使无水旱,而能备之者也。古者丰年补救之术,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岁期一岁以必灾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调度,用足一岁而已,是期天岁岁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岁,连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无水旱,卒而遇之,无备故也。

  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复用于今。为计者莫若就民而为之制,要在下者尽力而无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节,则民与国庶几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颇推务本以兴农,故辄原其弊而列之,以俟兴利除害者采于有司也。

  【兵储〈庆历四年〉】

  惟王建官,各司其局,虽有细大,俾专董其权,责其成功,斯古制也。被坚执锐,乃裨校之事,若屯田积谷,在委办吏尔。而汉末有田禾将军,屯田北边。魏兴,建典农中郎将。唐建营田使、副、判官。虽晋、魏、南北,职未尝阙。

  国家弭獯戎之患,包汉、唐之境,然而塞垣储亻待,罔遵古宪,俾仰给他州馈饷,此外固无筑室、反耕、典农、营田之利。倘遇凶荒,未免艰食。虽有转运,未免营田。何尝建明利害,稍致仓禀羡余,但守空名,曾无实效。

  当今之议,要在乎河北、河东、陕西戍兵之地,各特置营田使、副、判官,仍在不兼职。若遇水潦行流之处,广植?亢稻;虽荒隙原田,亦当垦辟,播以五谷。今河北保塞,河东并、汾,关中泾阳,悉有水地基址,惟有邺中西门豹溉田之迹未见兴起,得非后人务于因循,而无昔贤识邪?不然,何历朝而下,泾陂如是?

  或曰:亦尝有人建议,良以溉导之时,濒水之地,恐害及民田,由是而止。斯乃腐儒之见尔,非经远之士也。夫利害相随,古犹未免。若利害相半,惮于改作犹可,苟利七害三,当须择地而行,岂可以小害而妨大利哉?

  夫如是,邺中溉田之法若行,关畎水冲民田,只百户妨阂,而能溉灌千万顷。瘠土所收,获利益大,岂止利七而害三?亦尝访于彼州人士,佥曰溉田之迹湮废兹久,土断力田者不谙其事。殊不知官中他日就功,但于泾阳郑白渠和雇水工,及彼中负罪百姓,悉可分配此地,俾之开导。民既见之,必仿效矣,又岂成功之难?然后特置营田使、副、判官,专董其役。西北二边不间水陆,并仿此分职,何假飞刍挽粟、率钟致石,坐困民力以供军实哉!

  【塞垣】

  先王肇分九州,制定五服,必内诸侯而外夷狄,姑务息民,弗勤远略。其来也,调戍兵以御之;其去也,备战具以守之。修利堤防,申严斥堠。或来献贡,得以羁縻。盖圣人制御戎之常道,严尤所谓得其中策,古今大概,在乎谨边防、守要害而已。古之制塞垣也,与今尤异。汉、唐之世,东自辽海、碣石、榆关、渔阳、卢龙、飞狐、雁门、云中、马邑、定襄,西抵五原、朔方诸郡,每岁匈奴高秋胶折。塞上草衰,控弦南牧,陵犯汉境。于是守边之臣,防秋之士,据险而出奇兵,持重而待外寇。

  近世晋高祖建义并门,得戎王为援,既已,乃以幽、蓟山后诸郡为邪律之寿。故今划塞垣也,自沧海、乾宁、雄、霸、顺安、广信,由中山拒并、代,自兹关东无复关险。故契丹奄有幽陵,遂绝古北之隘,往来全师入寇,径度常山,陵猎全魏,澶渊之役以至饮马于河,?民不聊生矣。非北虏雄盛如此,失于险固然也。

  今既无山阜设险,所可恃者,惟夹峙垒,道引河流,固其复水,为险?之势,就其要害以锐兵,兹亦护塞垣之一策也。今广信之西有鲍河,中山之北有唐河,尽可开决水势,修利陂塘。或导自长河之下,金山之北,派于广信、安肃,达于保塞。或包举蒲阴,入于阳城。然后积水弥漫,横绝紫塞,亦可谓险矣。蒲阴、阳城,度其地势,今塞上之要冲。先是,胡马将入寇,于兹城驻牙帐数日,伺汉兵之轻重。或我师御?,乃长驱南下,我师既出,即戎人为全师归重之地。此所谓藉贼险而资寇兵,非中国之利。今若修复雉堞,完聚兵谷,与诸城栅,刁斗相闻。鲍、唐二水,交流其下。虏骑纵至,无复投足之地,又焉有扰扰之患?

  今之议者,方南北修好,恐边庭生事。然而戎狄之心,桀骜难信,贪我珍币,蓄养锐兵,伺吾人之憔悴,乘边境之间隙,出乎不意,因肆猖獗。兹乃不图豫备疆场,而偷取安逸,弟弟相付,贻后世深患,复如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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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一·居士外集卷十一
◎经旨十八首
  【易或问〈景?四年〉】

  或问曰:“王弼所用卦、爻、《彖》、《象》,其说善乎?”曰:“善矣,而未尽也。夫卦者,时也。时有治乱,卦有善恶。然以《彖》、《象》而求卦义,则虽恶卦,圣人君子无不可为之时。至其爻辞,则艰厉悔吝凶咎,虽善卦亦尝不免。是一卦之体而异用也。卦、《彖》、《象》辞常易而明,爻辞常怪而隐。是一卦之言而异体也。知此,然后知《易》矣。夫卦者,时也;爻者,各居其一位者也。圣人君子道大而智周,故时无不可为。凡卦及《彖》、《象》,统言一卦之义,为中人以上而设也。爻之为位有得失,而居之者逆顺六位,君子小人之杂居也。君子之失位,小人之得位,皆凶也。居其位而顺其理者吉,逆其理者亦凶也。六爻所以言得失顺逆,而告人以吉凶也。爻辞兼为中人以下而设也。是以论卦多言吉,考爻多凶者,由此也。卦、《彖》、《象》辞,大义也。大义简而要,故其辞易而明。爻辞,占辞也。占有刚柔进退之理,逆顺失得吉凶之象,而变动之不可常者也,必究人物之状以为言,所以告人之详也。是故穷极万物以取象,至于臀腓鼠豕,皆不遗其及于怪者,穷物而取象者也。其多隐者,究物之深情也。所以尽万物之理,而为之万事之占也。”

  或曰:“《易》曰:‘君子顺天休命’又曰:‘自天?之,吉无不利。’其《系辞》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易》之为说一本于天乎?其兼于人事乎?’”曰:“止于人事而已矣,天不与也,在诸《否》、《泰》。”“然则天地鬼神之理可以无乎?曰有而不异也,在诸《谦》。知此,然后知《易》矣。《泰》之《彖》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否》之《彖》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夫君子进,小人不得不退;小人进,君子不得不退。其势然也。君子盛而小人衰,天下治于泰矣;小人盛而君子衰,天下乱于否矣。否、泰,君子小人进退之间尔,天何与焉?,”问者曰:“君子小人所以进退者,其不本于天乎?”曰:“不也。上下交而其志同,故君子进以道;上下不交而其志不通,则小人进以巧。此人事也,天何与焉?”又曰:“《泰》之《彖》不云乎‘天地交而万物通’,《否》之《彖》不云乎‘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乎?”曰:“所以云者,言天地也。其曰上下之交不交者,言人事也。呜呼!圣人之于《易》也,其意深,其言谨。《谦》之《彖》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圣人之于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所以言出而万世信也。夫日中则昃之,月缺则盈之,天吾不知其心,吾见其亏盈于物者矣。物之盛者变而衰落之,下者顺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其心,吾见其变流于物者矣。贪满者多损,谦卑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其心,吾见其祸福之被人者矣。若人则可知其情者也。故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而见其迹之在物者,则据其迹曰亏盈,曰变流,曰害福。若人则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恶。故曰其意深而言谨也。然会而通之,天地神人无以异也。使其不与于人乎,修吾人事而已;使其有与于人乎,与人之情无以异也,亦修吾人事而已。夫专人事,则天地鬼神之道废;参焉,则人事惑。使人事修则不废天地鬼神之道者,《谦》之《彖》详矣。治乱在人而天不与者,《否》、《泰》之《彖》详矣。推是而之焉,《易》之道尽矣。”

  或问曰:“今之所谓《系辞》者,果非圣人之书乎?”曰:“是讲师之传,谓之《大传》,其源盖出于孔子,而相传于易师也。其来也远,其传也多,其间转失而增加者,不足怪也。故有圣人之言焉,有非圣人之言焉。其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其‘文王与纣之事欤?殷之末世周之盛德欤?’若此者,圣人之言也,由之可以见《易》者也。‘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幽赞神明而生蓍’,‘两仪生四象’,若此者,非圣人之言,凡学之不通者,惑此者也。知此,然后知《易》矣。”

  【石?论】

  夫据天道,仍人事,笔则笔而削则削,此《春秋》之所作也。援他说,攻异端,是所是而非所非,此三《传》之所殊也。若乃上揆之天意,下质诸人情,推至隐以探万事之元,垂将来以立一王之法者,莫近于《春秋》矣。故杜预以谓经者不刊之书,范宁亦云义以必当为理。然至一经之指,三《传》殊说,是彼非此,学者疑焉。

  鲁僖之十六年:“陨石于宋五。六?退飞,过宋都。”《左氏》传之曰:“石陨于宋,星也。六?退飞,风也。”《公羊》又曰:“闻其?真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故先言石而后言五。视之则?,徐而视之则退飞,故先言六而后言?。”《谷梁》之意,又谓先后之数者,聚散之辞也,石、?犹尽其辞,而况于人乎?《左氏》则辨其物,《公》、《谷》则鉴其意。噫!岂圣人之旨不一邪?将后之学者偏见邪?何纷纷而若是也。

  且《春秋》载二百年之行事,阴阳之所变见,灾异之所著闻,究其所终,各有条理。且《左氏》以石为星者,庄公七年“星陨如雨”,若以所陨者是星,则当星陨而为石,何得不言星而直曰陨石乎?夫大水、大雪,为异必书。若以小风而?自退,非由风之力也。若大风而退之,则众鸟皆退,岂独退?乎?成王之风有拔木之力,亦未闻退飞鸟也。若风能退?,则是过成王之风矣,而独经不书曰大风退?乎?以《公羊》之意,谓数石、视?而次其言。且孔子生定、哀之间,去僖公五世矣,当石陨、?飞之际,是宋人次于旧史,则又非仲尼之善志也。且仲尼隔数世修经,又焉及亲数石而视?乎?《谷梁》以谓石后言五、?先言六者,石、?微物,圣人尚不差先后,以谨记其数,则于人之褒贬可知矣。若乃“西狩获麟”不书几麟,“鸲鹆来巢”不书几鸲鹆,岂独谨记于石、?,而忽于麟、鸲鹆乎?如此,则仲尼之志荒矣。殊不知圣人纪灾异,著劝戒而已矣,又何区区于谨数乎?必曰谨物察数,人皆能之,非独仲尼而后可也。

  噫!三者之说,一无是矣。而周内史叔兴又以谓阴阳之事,非吉凶所生。且天裂阳,地动阴,有阴陵阳则曰蚀,阳胜阴则岁旱。阴阳之变,出为灾祥,国之兴亡,由是而作。既曰阴阳之事,孰谓非吉凶所生哉?其不亦又甚乎!

  【辨左氏】

  左丘明作《春秋外传》,以记诸国之语,其记柯陵之会曰:“单襄公见晋厉公视远而步高,且告鲁成公以晋必有祸乱。成公问之曰:‘天道乎?人事也?’单子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见晋侯之容矣。’又曰:‘观其容,知其心。’后卒如单子之言。”甚矣,丘明之好奇,而欲不信其书以传后世也!若单子之言然,则夫单子者,未得为笃论君子也,幸其言与事会而已。不然,丘明从后书之,就其言以合其事者乎?

  何以论之?观其容,虽圣人不能知人之心,知其必祸福也。夫礼之为物也,圣人之所以饰人之情而闲其邪僻之具也。其文为制度,皆因民以为节,而为之大防而已。人目好五色,为制文物采章以昭之;耳乐和声,为制金石丝竹以道之;体安尊严,为制冕弁衣裳以服之。又惧其佚而过制也,因为之节。其登车也,有和銮之节;其行步也,有佩玉之节;其环拜也,有钟鼓之节。其升降周旋,莫不有节。是故有其服,必有其容。故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则外闲其邪,而使非僻之心不入而已。衣冠之不正,瞻视之不尊,升降周旋之不节,不过不中礼而已,天之祸福于人也,岂由是哉?人之心又能以是而知之乎?夫喜怒哀乐之动乎中,必见乎外,推是而言犹近之。单子则不然,乃以绝义弃德因其视瞻行步以观之,又以谓不必天道止于是,而祸福于是皆可以必。此故所谓非笃论君子,而其言幸与事会者也。

  《书》曰:“象恭滔天。”又曰:“巧言令色孔壬。”夫容之与心,其异如此。故曰观其容,虽圣人不能知其心。尧、舜之无后,颜回之短命,虽圣人不可必。夫君子之修身也,内正其心,外正其容而已。若曰因容以知心,遂又知其祸败,则其可乎?

  【三年无改问】

  或问:“传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信乎?”曰:“是有孝子之志焉,蹈道则未也。凡子之事其亲,莫不尽其心焉尔。君子之心正,正则公。尽正心而事其亲,大舜之孝是也,盖尝不告而娶矣,岂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惟至公,不敢私其所私,私则不正。以不正之心事其亲者,孝乎?非孝也。故事亲有三年无改者,有终身而不可改者,有不俟三年而改者,不敢私其所私也。衰麻之服,祭祀之礼,哭泣之节,哀思之心,所谓三年而无改也。世其世,奉其遗体,守其宗庙,遵其教诏,虽终身不可改也。国家之利,社稷之大计,有不俟三年而改者矣。禹承尧、舜之业,启嗣之,无改焉可也。武王继文之业,成王嗣之,无改焉可也。使舜行瞽之不善,禹行鲧之恶,曰俟三年而后改,可乎?不可也。凡为人子者,幸而伯禹、武王为其父,无改也,虽过三年,忍改之乎?不幸而瞽、鲧为其父者,虽生焉犹将正之,死可以遂而不改乎?文王生而事纣,其死也,武王不待毕丧而伐之,敢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鲁隐让桓,欲成父志,身终以弑,《春秋》讥之,可曰孝乎?私其私者也。故曰凡子之事其亲者,尽其心焉尔。心贵正,正则不敢私,其所私者大孝之道也。”

  曰:“然则言者非乎?”曰:“夫子死,门弟子记其言,门弟子死,而书写出乎人家之壁中者,果尽夫子之言乎哉?”

  【诗解统序】

  五经之书,世人号为难通者,《易》与《春秋》。夫岂然乎?经皆圣人之言,固无难易,系人之所得有深浅。今考于《诗》,其难亦不让二经,然世人反不难而易之,用是通者亦罕。使其存心一,则人人皆明,而经无不通矣。

  大抵谓《诗》为不足通者有三:曰章句之书也,曰淫繁之辞也,曰猥细之记也。若然,孔子为泛儒矣。非唯今人易而不习之,考于先儒亦无几人。是果不足通欤?唐韩文公最为知道之笃者,然亦不过议其序之是否,岂是明圣人本意乎!《易》、《书》、《礼》、《乐》、《春秋》,道所存也。《诗》关此五者,而明圣人之用焉。习其道不知其用之与夺,犹不辨其物之曲直而欲制其方圆,是果于其成乎!故二《南》牵于圣贤,《国风》惑于先后,《豳》居变《风》之末,惑者溺于私见而谓之兼上下,二《雅》混于小、大而不明,三《颂》昧于《商》、《鲁》而无辨,此一经大概之体,皆所未正者。先儒既无所取舍,后人因不得其详,由是难易之说兴焉。毛、郑二学,其说炽辞辩固已广博,然不合于经者亦不为少,或失于疏略,或失于谬妄。盖《诗》载《关雎》,上兼商世,下及武、成、平、桓之间,君臣得失、风俗善恶之事阔广{宀遂}邈,有不失者鲜矣,是亦可疑也。予欲志郑学之妄,益毛氏疏略而不至者,合之于经,故先明其统要十篇,庶不为之芜泥云尔。

  【二南为正风解】

  天子诸侯当大治之世,不得有《风》,《风》之生,天下无王矣。故曰诸侯无正《风》。然则《周》、《召》可为正乎?曰:可与不可,非圣人不能断其疑。当文王与纣之时,可疑也。二《南》之诗,正、变之间可疑也。可疑之际,天下虽恶纣而主文王,然文王不得全有天下尔,亦曰服事于纣焉。则二《南》之诗作于事纣之时,号令征伐不止于受命之后尔,岂所谓周室衰而《关雎》始作乎?史氏之失也。推而别之,二十五篇之诗,在商不得为正,在周不得为变焉。上无明天子,号令由己出,其可谓之正乎?二《南》起王业,文王正天下,其可谓之变乎?此不得不疑而轻其与夺也。学《诗》者多推于周而不辨于商,故正、变不分焉。以治乱本之二《南》之诗,在商为变,而在周为正乎。或曰:未谕。曰:推治乱而迹之,当不诬矣。

  【周召分圣贤解】

  圣人之治无异也,一也。统天下而言之,有异焉者,非圣人之治然矣,由其民之所得有浅深焉。文王之化,出乎其心,施乎其民,岂异乎?然孔子以《周》、《召》为别者,盖上下不得兼,而民之所化有浅深尔。文王之心则一也,无异也。而说者以为由周、召圣贤之异而分之,何哉?大抵周南之民得之者深,故因周公之治而系之,岂谓周公能行圣人之化乎?召南之民得之者浅,故因召公之治而系之,岂谓召公能行圣人之化乎?殆不然矣。

  或曰:“不系于《雅》、《颂》,何也?”曰:“谓其本诸侯之诗也。”又曰:“不统于变《风》何也?”曰:“谓其周迹之始也,列于《雅》、《颂》,则终始之道混矣;杂于变《风》,则文王之迹殆矣。《雅》、《颂》焉不可混周迹之始,其将略而不具乎,圣人所以虑之也,由是假周、召而分焉,非因周、召圣贤之异而别其称号尔。盖民之得者深,故其心厚;心之感者厚,故其诗切。感之薄者亦犹其深,故其心浅;心之浅者,故其诗略。是以有异焉。非圣人私于天下,而浅深厚薄殊矣。”

  “二《南》之作,当纣之中世而文王之初,是文王受命之前也。世人多谓受命之前则太姒不得有后妃之号。夫后妃之号非诗人之言,先儒序之云尔。考于其诗,惑于其序,是以异同之论争起,而圣人之意不明矣。”

  【王国风解】

  六经之法,所以法不法,正不正。由不法与不正,然后圣人者出,而六经之书作焉。周之衰也,始之以夷、懿,终之以平、桓,平、桓而后,不复支矣。故《书》止《文侯之命》而不复录,《春秋》起周平之年而治其事,《诗》自《黍离》之什而降于《风》。绝于《文侯之命》,谓教令不足行也;起于周平之年,谓正朔不足加也;降于《黍离》之什,谓《雅》、《颂》不足兴也。教令不行,天下无王矣;正朔不加,礼乐遍出矣;《雅》、《颂》不兴,王者之迹息矣。

  《诗》、《书》贬其失,《春秋》悯其微,无异焉尔。然则诗处于《卫》后而不次于二《南》,恶其近于正而不明也;其体不加周姓而存王号,嫌其混于诸侯而无王也。近正则贬之不著矣,无王则绝之太遽矣。不著云者,《周》、《召》二《南》至正之诗也,次于至正之诗,是不得贬其微弱而无异二《南》之诗尔。若然,岂降之乎!太遽云者,《春秋》之法书王以加正月,言王人虽微必尊于上,周室虽弱不绝其王。苟绝而不与,岂尊周乎!故曰:王号之存,黜诸侯也;次《卫》之下,别正、变也。桓王而后,虽欲其正风,不可得也。《诗》不降于厉、幽之年,亦犹《春秋》之作不在惠公之世尔。《春秋》之作,伤典、诰之绝也;《黍离》之降,悯《雅》、《颂》之不复也。幽、平而后,有如宣王者出,则礼乐征伐不自诸侯,而《雅》、《颂》未可知矣,奈何推波助澜,纵风止燎乎!

  【十五国次解】

  《国风》之号起《周》终《豳》,皆有所次,圣人岂徒云哉!而明《诗》者,多泥于疏说而不通。或者又以为圣人之意,不在于先后之次。是皆不足为训法者。

  大抵《国风》之次以两而合之,分其次以为比,则贤善者著而丑恶者明矣。或曰:“何如其谓之比乎?”曰:《周》、《召》以浅深比也,《卫》、《王》以世爵比也,《郑》、《齐》以族氏比也,《魏》、《唐》以土地比也,《陈》《秦》以祖裔比也,《桧》、《曹》以美恶比也。《豳》能终之以正,故居末焉。浅深云者,周得之深,故先于召。世爵云者,卫为纣都,而纣不能有之。周幽东迁,无异是也。加卫于先,明幽、纣之恶同,而不得近于正焉。姓族云者,周法尊其同姓,而异姓者为后。郑先于齐,其理然也。土地云者,魏本舜地,唐为尧封。以舜先尧,明晋之乱非魏褊俭之等也。祖裔云者,陈不能兴舜,而襄公能大于秦,子孙之功,陈不如矣。

  穆姜卜而遇《艮》之《随》,乃引《文言》之辞以为卦说。夫穆姜始筮时,去孔子之生尚十四年尔,是《文言》先于孔子而有乎。不然,左氏不为诞妄也!推此以迹其怪,则季札观乐之次,明白可验而不足为疑矣。夫《黍离》已下,皆平王东迁、桓王失信之诗,是以列于《国风》,言其不足正也。借使周天子至甚无道,则周之乐工敢以周王之诗降同诸侯乎?是皆不近人情不可为法者。昔孔子大圣人,其作《春秋》也,既微其辞,然犹不公传于人,第口受而已,况一乐工而敢明白彰显其君之恶哉?此又可验孔子分定为信也。本其事而推之以著其妄,庶不为无据云。

  【定风雅颂解】

  《诗》之息久矣,天子诸侯莫得而自正也。古诗之作,有天下焉,有一国焉,有神明焉。观天下而成者,人不得而私也;体一国而成者,众不得而违也;会神明而成者,物不得而欺也。不私焉,《雅》著矣;不违焉,《风》一矣;不欺焉,《颂》明矣。然则《风》生于文王,而《雅》、《颂》杂于武王之间。《风》之变,自夷、懿始;《雅》之变,自厉、幽始。霸者兴,变《风》息焉;王道废,《诗》不作焉。秦、汉而后,何其灭然也?王通谓“诸侯不贡诗,天子不采风,乐官不达雅、颂,国史不明变,非民之不作也。诗出于民之情性,情性其能无哉?职诗者之罪也”。通之言,其几于圣人之心矣。或问:“成王、周公之际,《风》有变乎?”曰:《豳》是矣。幸而成王悟也,不然,则变而不能复乎!《豳》之去《雅》,一息焉,盖周公之心也,故能终之以正。

  【鲁颂解】

  或问:“诸侯无正风,而鲁有《颂》,何也?”曰:“非《颂》也,不得已而名之也。四篇之体,不免变《风》之例尔,何《颂》乎!《颂》惟一章,而《鲁颂》章句不等;《颂》无颂字之号,而今四篇皆有。其序曰‘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之’,亦未离乎强也。《颂》之本,一人是之,未可作焉。访于众人,众人可之,犹曰天下有非之者。又访于天下,天下之人亦曰可,然后作之无疑矣。僖公之政,国人犹未全其惠,而《春秋》之贬尚不能逃,未知其《颂》何从而兴乎!《颂》之美者不过文、武,文、武之《颂》,非当其存而作者也,皆追述也。僖公之德孰与文、武,而曰有《颂》乎!先儒谓名生于不足,宜矣。然圣人所以列为《颂》者,其说有二:贬鲁之强,一也;劝诸侯之不及,二也。请于天子,其非强乎?特取于鲁,其非劝乎?”或曰:“何谓劝?”曰:“僖公之善不过复土宇、修宫室、大牧养之法尔,圣人犹不敢遗之,使当时诸侯有过于僖公之善者,圣人忍绝去而不存之乎?故曰劝尔。而郑氏谓之备三《颂》,何哉?大抵不列于《风》而与其为《颂》者,所谓悯周之失、贬鲁之强是矣,岂郑氏之云乎?”

  【商颂解】

  古《诗》三百始终于周,而仲尼兼以《商颂》,岂多记而广录者哉?圣人之意,存一《颂》而有三益。大商祖之德,其益一也;予纣之不憾,其益二也;明武王、周公之心,其益三也。曷谓大商祖之德?曰:《颂》具矣。曷谓予纣之不憾?曰:悯废矣。曷谓明武王、周公之心?曰:存商矣。按《周本纪》称武王伐纣,下车而封武庚于宋,以为商后。及武庚叛,周公又以微子继之。是圣人之意,虽恶纣之暴,而不忘汤之德,故始终不绝其为后焉。或曰:《商颂》之存,岂异是乎?曰:其然也,而人莫之知矣。非仲尼、武王、周公之心殆,而成汤之德微,毒纣之恶有不得其著矣。向所谓存一《颂》而有三益焉者,岂妄云哉!

  【十月之交解】

  《小雅》无厉王之诗,著其恶之甚也。而郑氏自《十月之交》已下,分其篇,以为当刺厉王,又妄指毛公为诂训时移其篇第,因引前后之诗以为据。其说有三:一曰《节》刺师尹不平,此不当讥皇父擅恣。予谓非大乱之世者必不容二人之专,不然李斯、赵高不同生于秦也。其二曰《正月》恶褒姒减周,此不当疾。艳妻之说出于郑氏,非史传所闻。况褒姒之恶,天下万世皆同疾而共丑者,二篇讥之,殆岂过哉?其三曰幽王时司徒乃郑桓公友,此不当云番惟司徒。予谓《史记》所载,郑桓公在幽王八年方为司徒尔,岂止桓公哉?是三说皆不合于经,不可按法。为郑氏者独不能自信,而欲指他人之非,斯亦惑矣。今考《雨无正》已下三篇之诗,又其乱说归向,皆无刺厉王之文,不知郑氏之说何从而为据也?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非如是,其能通《诗》乎?

  【本末论】

  《关雎》、《鹊巢》,文王之诗也,不系之文王而下系之周公、召公。召公自有诗,则得列于本国。周公亦自有诗,则不得列于本国,而上系于豳。豳,太王之国也,考其诗,则周公之诗也。周、召,周公、召公之国也,考其诗,则文王之诗也。《何彼?矣》,武王之诗也,不列于《雅》,而寓于《召南》之风。《棠棣》,周公之诗也,不列于《周南》,而寓于文王之《雅》。卫之诗,一公之诗也,或系之邶,或系之?,或系之卫。诗述在位之君,而风系已亡之国。晋之为晋久矣,不得为晋,而谓之唐。郑去咸林而徙河南,为郑甚新,而遂得为郑。自汉以来,其说多矣。盖《诗》之类例,不一如此,宜其说者之纷然也。

  问者曰:“然则其将奈何?”应之曰:“吾之于《诗》,有幸有不幸也。不幸者远出圣人之后,不得质吾疑也。幸者《诗》之本义在尔。《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美之,恶者刺之,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道其哀乐喜怒于心,此诗人之意也。古者国有采诗之官,得而录之,以属太师,播之于乐。于是考其义类而别之以为风、雅,而比次之以藏于有司,而用之宗庙、朝廷,下至乡人聚会,此太师之职也。世久而失其传,乱其雅、颂,亡其次序,又采者积多而无所择。孔子生于周末,方修礼乐之坏,于是正其雅、颂,删其繁重,列于六经,著其善恶以为劝戒,此圣人之志也。周道既衰,学校废而异端起。及汉承秦焚书之后,诸儒讲说者整齐残缺以为之义训,耻于不知,而人人各自为说,至或迁就其事以曲成其己学,其于圣人有得有失,此经师之业也,惟是诗人之意也,太师之职也,圣人之志也,经师之业也。

  今之学《诗》也,不出于此四者而罕有得焉者,何哉?劳其心而不知其要,逐其末而忘其本也。何谓本末?作此诗,述此事,善则美,恶则刺,所谓诗人之意者,本也。正其名,别其类,或系于此,或系于彼,所谓太师之职者,末也。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求诗人之意,达圣人之志者,经师之本也。讲太师之职,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况其末乎!所谓周、召、邶、?、唐、豳之《风》,是可疑也,考之诸儒之说既不能通,欲从圣人而质焉又不可得,然皆其末也。若《诗》之所载,事之善恶,言之美刺,所谓诗人之意,幸其具在也。然颇为众说汩之,使其义不明,今去其汩乱之说,则本义粲然而出矣。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焉?其末之可疑者,阙其不知可也。盖诗人之作诗也,固不谋于太师矣。今夫学《诗》者,求诗人之意而已,太师之职有所不知,何害乎学《诗》也?若圣人之劝戒者,诗人之美刺是也,知诗人之意,则得圣人之志也。

  【时世论】

  按郑氏《谱》,《周南》、《召南》,言文王受命作邑于丰,乃分岐邦、周邦,周、召之邑为周公旦、召公?之采地,使施先公太王、王季之教于己所职六州之国,其民被二公之德教尤纯。至武王灭纣,巡守天下,陈其诗以属太师,分而国之,其得圣人之化者系之周公,谓之《周南》,其得贤人之化者系之召公,谓之《召南》。今考之于诗义,皆不合,而其为说者又自相?牾。

  所谓被二公之德教者,是周公旦、召公?所施太王、王季之德教尔。今《周》、《召》之诗二十五篇:《关雎》、《葛覃》、《卷耳》、《つ木》、《螽斯》、《桃夭》、《兔?》、《?苡》,皆后妃之事。《鹊巢》、《采蘩》、《小星》,皆夫人之事,夫人乃太姒也。《麟趾》、《驺虞》,皆后妃、夫人之德化之应。《草虫》、《采苹》、《殷其雷》,皆大夫妻之事。《汉广》、《汝坟》、《羔羊》、《В有梅》、《江有汜》、《野有死?》,皆言文王之化。盖此二十二篇之诗,皆述文王、太姒之事,其余三篇,《甘棠》、《行露》言召伯听讼,《何彼?矣》乃武王时之诗,乌有所谓二公所施先公之德教哉?此以《谱》考诗义,皆不能合者也。

  《谱》言得圣人之化者,谓周公也,得贤人之化者,谓召公也,谓旦、?共行先公之德教,而其所施自有优劣,故以圣贤别之尔。今诗所述既非先公之德教,而二《南》皆是文王、太姒之事,无所优劣,不可分其圣贤。所谓文王、太姒之事,其德教自家刑国,皆其夫妇身自行之,以化其下,久而变纣之恶俗,成周之王道,而著于歌颂尔。盖《谱》谓先公之德教者,周、召二公未尝有所施,而二《南》所载文王、太姒之化,二公亦又不得而与,然则郑《谱》之说,左右皆不能合也。

  后之为郑学者,又谓《谱》言圣人之化者为文王,贤人之化者为太王、王季。然《谱》本谓二公行先公之教,初不及文王,则为郑学者又自相?牾矣。

  今《诗》之《序》曰:“《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故系之召公。”至于《关雎》、《鹊巢》所述,一太姒尔,何以为后妃?何以为夫人?二《南》之事,一文王尔,何以为王者?何以为诸侯?则《序》皆不通也。又不言作诗之时世,盖自孔子殁,群弟子散亡,而六经多失其旨,《诗》以讽诵相传,五方异俗、物名字训,往往不同,故于六经之失,《诗》尤甚。《诗》三百余篇,所作非一人,所作非一国,先后非一时,而世久失其传,故于《诗》之失,时世尤甚。周之德盛于文、武,其诗为《风》、为《雅》、为《颂》,《风》有《周南》、《召南》,《雅》有《大雅》、《小雅》,其义类非一,或当时所作,或后世所述,故于时世之失,周诗尤甚。自秦、汉以来,学者之说不同多矣,不独郑氏之说也。

  昔孔子尝言《关雎》矣,曰“哀而不伤”,太史公又曰“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而齐、鲁、韩三家皆以为康王政衰之诗,皆与郑氏之说其意不类。盖尝以哀伤为言,由是言之,谓《关雎》为周衰之作者近是矣。周之为周也,远自上世积德累仁,至于文王之盛,征伐诸侯之不服者,天下归者三分有二,其仁德所及,下至昆虫草木,如《灵台》、《行苇》之所述。盖其功业盛大,积累之勤,其来远矣,其盛德被天下者非一事也。太姒,贤妃,又有内助之功尔,而言《诗》者过为称述,遂以《关雎》为王化之本,以谓文王之兴,自太姒始,故于众篇所述德化之盛,皆云后妃之化所致。至于天下太平,《麟趾》与《驺虞》之瑞,亦以为后妃功化之盛效,故曰“《麟趾》,《关雎》之应”,“《驺虞》,《鹊巢》之应也”。何其过论欤?夫王者之兴,岂专由女德,惟其后世因妇人以致衰乱,则宜思其初有妇德之助以兴尔。因其所以衰,思其所以兴,此《关雎》之所以作也。其思彼之辞甚美,则哀伤之意亦深,其言缓,其意远,孔子曰“哀而不伤”,谓此也。司马迁之于学也,杂博而无所择,然其去周、秦未远,其为说必有老师宿儒之所传,其曰“周道缺而《关雎》作”,不知自何而得此言也,吾有取焉。

  昔吴季札闻鲁乐之歌《小雅》也,曰:“思而不二,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而太史公亦曰:“仁义陵迟,《鹿鸣》刺焉。”然则《小雅》者,亦周衰之作也。《周颂·昊天有成命》曰:“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所谓二后者,文、武也。则成王者,成王也,犹文王之为文王,武王之为武王也。然则《昊天有成命》当是康王已后之诗,而毛、郑之说以《颂》皆是成王时作,遂以“成王”为成此王功,不敢康宁。《执竞》曰:“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所谓成、康者,成王、康王也,犹文王、武王谓之文、武尔。然则《执竞》者,当是昭王已后之诗,而毛以为“成大功而安之”,郑以为“成安祖考之道”,皆以为武王也。据诗之文,但云“成康”尔,而毛、郑自出其意,各以增就其己说,而意又不同,使后世何所适从哉?《噫嘻》曰“噫嘻成王”者,亦成王也。而毛、郑亦皆以为武王,由信其己说以《颂》皆成王时作也。诗所谓成王者,成王也,成康者,成王、康王也,岂不简且直哉?而毛、郑之说岂不迂而曲也?以为成王、康王,则于诗文理易通,而毛、郑之说则文义不完而难通。然学者舍简而从迂,舍直而从曲,舍易通而从难通,或信焉而不知其非,或疑焉而不敢辩者,以去诗时世远,茫昧而难明也。

  余于《周南》、《召南》,辩其不合,而《关雎》之作,取其近似者焉,盖其说合于孔子之言也。若《雅》也、《颂》也,则辩之而不敢必,而有待焉。夫毛、郑之失,患于自信其学而曲遂其说也。若予又将自信,则是笑奔车之覆而疾驱以追之也。然见其失不可不辩,辩而不敢必,使余之说得与毛、郑之说并立于世,以待夫明者而择焉可也。

  【豳问】

  或问:“《七月》,《豳风》也,而郑氏分为《雅》、《颂》。其诗八章,以其一章、二章为《风》,三章、四章、五章、六章之半为《雅》,又以六章之半、七章、八章为《颂》。一篇之诗别为三体,而一章之言半为《雅》而半为《颂》,诗人之意果若是乎?”应之曰:“《七月》,周公之作也。其言豳土寒暑气节、农桑之候、勤生事、男女耕织衣食之本,以见太王居豳兴起王业艰难之事,此诗之本义,毛、郑得之矣。其为《风》、为《雅》、为《颂》,吾所不知也。所谓《七月》之本义幸在者,吾既得之矣,其有所难知者,阙之可也,虽然,吾知郑氏之说,自相?牾者矣。今《诗》之经,毛、郑所学之经也。经以为《风》,而郑氏以为《雅》、《颂》,岂不戾哉?夫一国之事谓之《风》,天下之政谓之《雅》,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谓之《颂》,此毛、郑之说也。然则《风》,诸侯之事;雅,天子之事。今所谓《七月》者,谓之《风》可矣。谓之《雅》、《颂》,则非天子之事,又非告功于神明者,此又其戾者也。《风》、《雅》、《颂》之为名未必,然则于其所自为说,有不能通也。”

  问者又曰:“郑氏所以分为《雅》、《颂》者,岂非以《周礼》?章之职,有吹豳《诗》、《雅》、《颂》之说乎?”应之曰:“今之所谓《周礼》者,不完之书也。其礼乐制度,盖有周之大法焉,至其考之于事,则繁杂而难行者多。故自汉兴,六经复出,而《周礼》独不为诸儒所取,至以为黩乱不验之书,独郑氏尤推尊之,宜其分豳之《风》为《雅》、《颂》,以合其事也。”

  问者又曰:“今《豳诗》七篇,自《鸱?》以下六篇皆非豳事,独《七月》一篇,岂足以自为一国之《风》?然则《七月》而下七篇,寓于《豳风》耳,豳其自有诗乎?《周礼》所谓《豳雅》、《豳颂》者,岂不为《七月》,而自有《豳诗》而今亡者乎?至于《七月》,亦尝亡矣,故齐、鲁、韩三家之《诗》皆无之。由是言之,豳诗其犹有亡者乎?”应之曰:“经有其文,犹有不可知者;经无其事,吾可逆意而为然乎?”

  【鲁问】

  或问:《鲁诗》之颂僖公盛矣,信乎?其克淮夷,伐戎狄,服荆舒,荒徐宅,至于海邦、蛮貊,莫不从命,何其盛也!《泮水》曰:“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武臣,在泮献馘。”又曰:“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又曰:“景彼淮夷,来献其琛。”《?宫》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又曰:“淮夷来同,鲁侯之功。”又曰:“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其武功之盛,威德所加,如诗所陈,五霸不及也。然鲁在春秋时,常为弱国,其与诸侯会盟、征伐见于《春秋》、《史记》者,可数也,皆无诗文所颂之事。而淮夷、戎狄、荆舒、徐人之事有见于《春秋》者,又皆与《颂》不合者何也?

  按《春秋》僖公在位三十三年,其伐邾者四,败莒、灭项者各一,此鲁自用兵也。其四年伐楚、侵陈,六年伐郑,是时齐桓公方称霸,主兵率诸侯之师,而鲁亦与焉耳。二十八年,围许,是文公方称伯,主兵率诸侯,而鲁亦与焉耳。十五年,楚伐徐,鲁救徐,而徐败。十八年,宋伐齐,鲁救齐,而齐败。二十六年,齐人侵伐鲁鄙,鲁乞师于楚,楚为伐齐,取谷。《春秋》所记僖公之兵,止于是矣。其自主兵所伐邾、莒、项,皆小国,虽能减项,反见执于齐。其所伐大国,皆齐、晋主兵。其有所救者,又力不能胜而辄败。由是言之,鲁非强国可知也,焉有诗人所颂威武之功乎?

  其所侵伐小国,《春秋》必书,焉有所谓克服淮夷之事乎?惟其十六年,一会齐侯于淮尔。是会也,淮夷侵曾阝,齐侯来会,谋救曾阝尔。由是言之,淮夷未尝服于鲁也。

  其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郑氏以谓僖公与齐桓举义兵,北当戎与狄,南艾荆及群舒。按僖公即位之元年,齐桓二十七年也。齐桓十七年伐山戎,远在僖公未即位之前,至僖公十年,齐侯许男伐戎,鲁又不与。郑氏之说既谬,而诗所谓“戎狄是膺”者,孟子又曰“周公方且膺之”,如孟子之说,岂僖公事也?荆,楚也。僖公之元年,楚成王之十三年也。是时,楚方强盛,非鲁所能制。僖之四年,从齐桓伐楚,而齐以楚强不敢速进,乃次于陉,而楚遂与齐盟于召陵,此岂鲁僖得以为功哉?六年,楚伐许,又从齐桓救许,而力不能胜,许男卒面缚衔璧降于楚。十五年,楚伐徐,又从齐桓救徐,而力又不能胜,楚卒败徐,取其娄林之邑。舒在僖公之世,未尝与鲁通,惟三年,徐人取舒,一见尔,盖舒为徐取之矣。然则郑氏谓僖公与齐桓南艾荆及群舒者,亦谬矣。由是言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皆与《春秋》不合矣。

  楚之伐徐,取娄林,齐人、徐人伐英氏以报之。盖徐人之有楚伐也,不求助于鲁而求助于齐以报之,以此见徐非鲁之与国也,则所谓“遂荒徐宅”者,亦不见于《春秋》矣。

  《诗》,孔子所删正也;《春秋》,孔子所修也。修《诗》之言不妄,则《春秋》疏谬矣;《春秋》可信,则《诗》妄作也。其将奈何?应之曰:吾固言之矣,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是也。惟阙其不知以俟焉可也。

  【序问】

  或问:“《诗》之《序》,卜商作乎?卫宏作乎?非二人之作,则作者其谁乎?”应之曰:“《书》、《春秋》皆有《序》,而著其名氏,故可知其作者。《诗》之序不著其名氏,安得而知之乎?虽然,非子夏之作,则可以知也。

  曰:“何以知之?”应之曰:“子夏亲受学于孔子,宜其得《诗》之大旨,其言《风》、《雅》有变、正,而论《关雎》、《鹊巢》系之周公、召公,使子夏而序《诗》,不为此言也。自圣人殁,六经多失其传,一经之学分为数家,不胜其异说也。当汉之初,《诗》之说分为齐、鲁、韩三家,晚而毛氏之《诗》始出,久之三家之学既废,而《毛诗》独行以至于今不绝。今齐、鲁之学没不复见,而《韩诗》遗说往往见于他书,至其经文亦不同,如逶迤、郁夷之类是也,然不见其终始,亦莫知其是非。自汉以来,学者多矣,其卒舍三家而从毛公者,盖以其源流所自,得圣人之旨多,与今考《毛诗》诸序与孟子说《诗》多合。故吾于《诗》,常以《序》为证也,至其时有小失,隋而正之。惟《周南》、《召南》失者类多,吾固已论之矣,学者可以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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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二·居士外集卷十二
◎志铭六首
  【卫尉卿祁公神道碑铭〈天圣八年〉】

  惟太原祁氏,其先出于黄帝之子二十五人,一食于祁,遂为氏。太原晋公盛于春秋之际,祁氏亦盛于晋。其后世远而衰,子孙散亡之他国,有居谯者,即为谯人。后几世,生公,讳某。公由曾祖以来,畜德蕴明,世不大显。公生几岁,始有贤子革。革,咸平三年以乡贡进士中第,始以禄荣其亲。后几岁,公卒。卒之岁,实景?四年正月二十七曰,享年六十有一。革既弃官服丧于家。日月讫,如礼起复,就仕。仕又某年,始为尚书郎。然后又以爵荣之,一命赠大理评事,累升卫尉卿。夫人楚氏,某人女,其贤为公之配,后公以卒。天圣八年,始以公、夫人之丧,合葬谯县汤阴乡。将葬,乃考其世德,刻石藏墓中,又图刻于墓隧之外,以暴露显扬,孝子之心也。

  初,公闲居,常命革曰:“祁氏世有仕族,名声可称闻者,比比出于时。自国家建隆以来,天子每岁下书四方,举贤能之士以官之,而四方之人摩肩争出,独祁氏无一人之迹至谯刺史廷下称应书者,岂吾门遂废乎?抑大废而后兴也?或后遂兴,兴由汝也?”于是尽出其家之有,益市群书,曰酿酒为具以待四方之宾,使与之游。每乡里大儒先生讲说授学校,子即随酒具以往,勤勤尽其欢,岁时未尝懈怠。不顾资产之有无者,惟奉其家祭祀及以礼士君子尔,由是浸渐以成人。及享子禄,不数岁乃终,人谓力劳而报约,何也?既而享名爵,登九卿,然后乡里荣之。夫享子养人之常,殁而荣不朽,顾天之报予,孰云无厚薄哉!惟公以纯笃敦实,履其身,行其家,以大其门。教其子,卒成其志,志成矣而身殁,身殁而名益荣矣。今又得显书其行,揭之金石,以彰为善之效,而以其余劝于后人,得为贤也。

  噫!今有人负材与能昂立人上,与时争高下,不肯分寸屈其心,而卒困厄颠踣,怏怏不得志,欲一县佐不可得,以至穷且老殁无闻者;幸而得志,处富贵,极崇高,即死而身名俱灭,子孙至为仆隶转死沟壑者,亦不可数。用彼较此,得失孰多乎?岂负材与畜德,所享固不同邪?碑具,使来乞辞。辞具,又为之诗,以贻谯里之童子使歌之,以永公之无穷也。

  衣车赫赫驰者谁?生世不闻死莫知。乡居里门乃褐衣,殁荣之存令名垂。人有不信考斯碑,乡之有碑由子为,后之父者宜所思。

  【都官郎中王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明道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尚书都官郎中王公,以疾终于许州私第。明年十月,其孤宗彭、宗古奉公之丧及公之先君、先夫人,俱葬于许州长社县白兔原。

  公讳世昌,字次仲。少属文,举进士,端拱元年登科第,补凤翔?县主簿,再调开封士曹参军,知杭州盐官县,又改苏州常熟县。转运使张式以治状奏充秀州判官,迁著作佐郎,知彭州九陇县,转太常丞。会盐铁上言建安茶税不充,请择材臣转其任,公膺是选,岁增四千万。三年归朝,优诏嘉奖,擢知饶州,连典属、福二州。历太常博士,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权三司判官,出知邓州,转屯田郎中,徙东川。锡三品服,移成州,权莅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又知泽州,转都官郎中,知绛州。老疾上章,得分司西京。享年七十有八。

  公性明察,凡为郡,狱讼无细大,皆呼前,面质其罪,有冤者立辨出之,狱官俯伏受教,僚佐充员而已。故所至称有治声,亦用此为人所挤,成州之迁是也。好接士类,不以年耆自处,候门者虽晚进,皆与均礼,论者多之。

  初娶李氏。再娶水丘氏,封归安县君,柔婉有妇道,早亡。生子三人:长宗说,终杭州临安主簿;次宗古,前连州阳山令;次宗彭,前孟州汜水主簿。女四人:长适泾州支使朱齐古;次早夭;次适侍御史杨偕;次适光禄寺丞吕昌龄。临安有子一人师温,效社斋郎。阳山子师良、师俭,皆效社斋郎,二女俱幼。铭曰:

  八十其龄,三品其服。有子有孙,以才以淑。吁嗟令人兮,向用兹福。

  【检校司农少卿致仕张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君讳九思,郓州阳谷县人。张氏世以明经仕宦,君少习《春秋》三传,太平兴国五年,以举中高第,凡仕若干年而致之。又若干年而考终命。初任雅州军事推官,转大理评事,光禄、大理二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驾部三员外、郎中,凡居官一十有三,历知黄、蕲、道三州。既老,又加检校司农少卿于其家,年八十有五。其终也,实天圣某年某月某日。其葬也,以明道二年某月某日。其葬之地,汝州襄城县某村某山之下。父讳清,累赠某官。母崔氏,追封某县太君。初娶朱氏,某县君,生子龟正、龟文,龟文先亡。女二人。后娶王氏,某县君,生子龟诚。于其葬也,龟正为郓州支使,知鄂州崇阳县;龟诚,襄城县尉。

  君为人沉朴谨检,官能其职,为政以慈仁厚下为先。人有斗讼,常两谕之,初强不屈化,必以礼义柔之,卒相服从,原改自为善。故所至,人爱思之。其为黄州也,飞蝗越州不下,州人歌之以为异。凡居官所得俸廪,计身衣食足而已,秩满还家,辄以所余分亲族。噫,其贤厚而敏,亦经之效欤!铭曰:

  张世郓居举明经,朴俭勤孝家所承。公壮而仕老康宁,八十其寿位则卿。始终以全为家荣,去郓而汝从新茔,后之世者考此铭。

  【河南府司录张君墓志铭〈明道二年〉】

  吾友张尧夫,以今年七月癸酉,葬其先君于北邙山。既葬二十有九日壬寅,晨起感疾,复就寝,弗寤若醉状。医视其脉,曰:“疾势,风甚盛,脉宜洪;今细蹶,殆不可为。”昼未尽数刻,启手足于官署。翌曰,殓于正寝。戊申,葬先君墓次实明道二年八月也。

  尧夫内淳固,外旷简,不妄与人交。初为河南府推官,后为司录。予与之游几五年,出处多共之。其饬身临事,予尝愧尧夫,尧夫不予愧也。呜呼,安能尽识吾友之善哉!

  尧夫名汝士,年三十七,历官至大理寺丞。先君讳某,终虞部员外郎。母李氏,陇西县君。娶崔氏,生二男三女,皆幼。渤海欧阳修为之铭曰:

  噫嘻哉!上者苍苍也。宜寿而夭,宜福而祸,有尸者邪?其无也?丰其躬者鲜其仁,予之贤者啬其位,岂其不可兼邪?斯可怪也!其有莫施,其为不伐,充而不光,遂以昧灭,后孰知也!吊宾盈位,哭皆有涕,夫嗟于道,妇咄于灶,夫能使人之若此也!噫嘻哉!君子吾不得见而见善人,善人今复不得而见也。

  【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景?元年〉】

  公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举进士中第,初任峡州军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建宁县。未半岁,峡路转运使薛颜巡部至万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谓继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宁县往代之。以治闻,由万州相次九领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辞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最后嘉州,以老告,不行。实治七州,州大者繁广,小者俗恶而奸,皆世指为难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习律令,性喜讼,家家自为簿书,凡闻人之阴私毫发,坐起语言,日时皆记之,有讼则取以证。其视入狴牢就桎梏,犹冠带偃箦,恬如也。盗有杀其民董氏于市,三年捕不获,府君至,则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盗夜入启其藏者,有司百计捕之甚急,且又大购之,皆不获,有司苦之。公曰勿捕与购,独召富家二子,械付狱,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谏。公坚不回,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犹疑其不胜而自诬,及取其所盗某物于某所,皆是,然后欢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难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刚果有气,外严内明,不可犯,以是施于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郎为许田令,时丁晋公尚少,客其县。皇考识之,曰贵人也,使与之游,待之极厚。及公佐峡州,晋公荐之,遂拜著作。其后,晋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荣显,而公屏不与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书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郎中,皆以岁月考课,次第升,知万、峡、鄂、歙、彭、岳、阆、饶、嘉州,皆所当得。及晋公败,士多不免,惟公不及。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归焉。以景?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家,年七十有三。考讳某,赠某官。皇妣李氏,赠某县君。夫人曾氏,某县君,先亡。

  公平生强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遗戒数纸,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将终矣。”后三日,乃终。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欧氏出於禹,禹之后有越王勾践。勾践之后有无疆者,为楚威王所灭,无疆之子皆受楚封,封之乌程欧阳亭者,为欧阳氏。汉世有仕为涿郡守者,子孙遂北,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乘。而欧阳仕汉,世为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也。渤海之欧阳有仕晋者曰建,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也。建遇赵王伦之乱,其兄子质南奔长沙。自质十二世生询,询生通,仕于唐,皆为长沙之欧阳,而犹以渤海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生和,和生雅,雅生高祖讳效,高祖生曾祖讳托,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讳郴,皇祖生公之父赠户部侍郎讳仿,皆家吉州,又为吉州之欧阳。及公,遂迁荆南,且葬焉,又为荆南之欧阳。呜呼!公于修,叔父也。铭其叔父,宜于其世尤详。铭曰:

  寿孰与之,七十而老。禄则自取,于取犹少。扶身以方,亦以从公。不变其初,以及其终。

  【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景?二年〉】

  府君,杭州钱塘人。其谱曰汉太尉震之后,世出弘农,其后微远,不能谱录。府君之九代祖隐朝,始复得次序,曰隐朝生燕客,燕客生堪,而犹为弘农人。堪生承休,是谓皇高祖,唐天?元年,为刑部员外郎,副给事中郑祁使吴越,册钱Α为王,杨行密乱江淮,道阻不克归,遂留杭州,始分弘农之籍籍钱塘。初,承休之行也,契其子岩以俱,岩仕吴越国,位至丞相,是谓皇曾祖。生尚书职方员外郎讳郾,是谓皇祖。生赠礼部尚书讳?,是谓皇考。

  府君幼失其父,有志节,不群诸儿,母元夫人独爱之。夫人之丧尚书也,内外之姻未尝有见其笑者,府君生十岁,作《雪赋》一篇,始为之笑。及长,尤好学,日必诵书数万言,或昼夜不息,临食至失匕箸箸。已而疾其目,元夫人夺藏其书,府君盗之,亡邻家以读。

  大宋受命,太宗皇帝即位之三年,吴越忠懿王朝京师,以其地纳籍有司,吴越国除。随其皇祖以族行,寓宋州。三举进士,端拱二年中乙科,历蔡州新昌县令,迁著作佐郎、知德州。为政有治迹,诏书褒之。咸平三年,交趾献驯犀,府君以秘书丞监在京商税院,因奏《犀赋》。真宗嘉之,召试学士院,迁太常博士。赋,一时文士争相传诵不及。明年,又上书自荐,献所为文二十余万言,乃直集贤院,知袁、筠二州,提点开封府界诸县。入为三司监铁判官,知越州,提点淮南刑狱。为宰相王文穆公不悦,以事罢之,卒坐考试国子监生,贬监陈州榷酒。逾年,得知常州,复入三司,判磨勘司。丁元夫人忧,服除,判户部勾院。比自荐及是,二十七年矣。然少孤,能自立,力勤苦为文章,履其身以俭约,不妄自为进取。其官业行己之方,一皆自信于圣人之道,不肯少顾时之人所为,而时之人亦以有德君子名之。故其直集贤院者二十七年,不迁官,由太常博士才至刑部郎中,有出其后者往往至荣显。或有笑其违世自守以质朴,讽使少改其为者。府君叹曰:“吾不学乎世,学乎圣人,由是以至此。吾之所有,不敢以荐于人,而尝自献于天子矣。今欲孰附以进邪?”其信道深笃不可屈曲如此。天圣四年,以久次,迁集贤修撰,出知应天府,同纠察在京刑狱,转兵部郎中。六年,年六十五,老矣,始召以知制诰。

  府君与颍川陈从易,皆以好古有文行知名。然二人者,皆久不用,遂以老,既而一日并用之。是时学者稍相习,务偷窳为文章,在位稍以为患,皆以谓天子用耆老将有意矣。而又下诏书,敕学者禁浮华,使近古道,然后以谓用二人皆不无意矣,而皆恨其晚也。

  居二岁,拜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出知亳州。于州封虢略县男,食邑三百户。明道二年四月十日,以疾卒于州之正寝,年六十有九。其病将卒,犹不废学。有文三十卷,曰《隐居集》;又五卷,曰西垣集。

  呜呼!畜其学以老,不克用,独见于文章,然其文卒待一施于朝廷,遂位荣显。既贵,赠其皇考礼部尚书,母太原郡太君。其妇曰漳南县君张氏,后夫人南阳郡君,亦张氏。荫其男,长曰洎,明州观察支使;次曰浚,江阴军司理参军;次曰泳、渐、沆、氵风,皆将作监主簿。既终,又荫二孙某官。其余庆之及者三世,则夫守道者,未必果不遇也。

  噫!杨氏尝以族显于汉,为三公者四世。汉之乱,更魏涉晋,戕贼於夷胡,而汉之大人苗裔尽矣。比数百岁,下而及唐,然杨氏之后独在。太和、开成之间,曰汝士者与虞卿、鲁士、汉公,又以名显于唐,居靖恭坊杨氏者,大以其族著。唐之乱,极于懿、僖、昭三宗,下更五姓,天下?裂,焚荡翦剃,而唐之名臣之后尽矣。又几百年至于今,然杨氏之后独在,及府君又大显。始震尝有德于汉而死以无辜,君子悼震曰不幸,然孰知夫世不昌且久欤?而府君又畜其德,则孰知其后世又不然欤?于其葬也,是宜铭。铭,盖所以使后世之有考也。

  府君卒后若干年,以景?二年某月某日,葬杭州某县某乡。漳南县君先府君二十六年以亡,及是合葬,自有志。府君初名侃,后避真宗皇帝旧名,改曰大雅,字子正。铭曰:

  杨氏之先,自震有闻。有盛有衰,世惟厥人。由汉迄今,更难冒乱。历时千年,而世三显。府君之显,不彰于初。其久不渝,卒克以敷。弘农之分,遂播南土。呜呼!德则承其先,而葬也茔于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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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三·居士外集卷十三
◎志铭八首
  【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墓志铭〈景?二年〉】

  惟景?元年十月之晦,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薨。明年三月,嗣子绛自京师举其柩南归,用八月某吉,葬杭州富阳县某乡某原,合以夫人晋陵郡君许氏,而从王父户部侍郎府君之墓次。

  公世居富春。生十一岁时已如成人,尝与客谈论,侍郎窃从听之,往往能夺其客议。十四岁诣州学,学《左氏春秋》,略授其说,即为诸生委曲讲论,如其师。稍长,居苏州。时天子平刘继元,露布至,守臣当上贺,命吴中文士作表章,更数人,皆不可意。公私作於家,客有持去者,吴士见之大惊,遂有名于南方。

  淳化三年,以进士及第,为梓州榷盐院判官。会两川盗起,攻劫州县,公乘贼未至,尽伐近郊林木内城中,且曰:“除贼隐蔽以修闭守之具,有余可给薪蒸,为久围之备。”身与士卒守{渐土}壁,凡围百日,不能破。贼平,知州事尚书左丞张雍、转运使马襄状言其能,就除观察判官,赐以器币。明年,知益州华阳县。县人苦兵劫,皆逃失业,朝廷下令,许民能倍租入官者皆得占其田,既而良田尽为大豪所夺,而逃人归者不复得。公至,则手判讼牒,以谓恤乱抚人,不宜利倍租,而使贫人失业,尽夺之,格其诏书不用。由华阳召改著作佐郎,通判寿州、筠州,知兴国军,三迁至太常博士。真宗方考责能吏,一日,自内出中外贤吏有治状者二十四人付中书,以名召。公由兴国召见于长春殿,赐绯鱼袋,即日试于学士院。明日,边臣有急奏,天子诏且亲征。是时,大贼王长寿又劫曹、濮,真宗面语宰相,委公曹州,遂改屯田员外郎以往。至则缚凶人赵谏、赵谔,斩于京师,曹人以宁。自曹归朝,是岁,火星见西南方,占曰在蜀。奉使巡检益、利两路,蜀卒无事。又议大铁钱,平其法,至今行之。使还,举州县吏三十余人,宰相疑其多,公愿署连坐以取信,朝廷从之,所举后皆为能吏。奉使举人连坐,自公始。既而为三司度支判官,知泰州、歙州,再迁司封员外郎,坐三司举吏夺官,后为度支,通判河南府。侍中始平公自洛来朝,荐之,召试,授兵部员外郎,直史馆,判三司理欠凭由司,出为两浙转运使,赐金紫,迁礼部郎中,判司农寺。朝廷方议以知制诰,将试,忽得疾,逾旬不能兴,遂寝。天禧五年,以户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同判吏部流内铨。真宗葬永定陵,诏山陵使:道路所经,拆民庐舍及城门,以过车舆象物。公上言先帝封祀,行幸,仪物全盛,不闻所过坏民居。今少府治涂车明器,侈大非礼,且违遗诏务俭薄之意,请裁损之。书奏,不听,以疾求去职,迁吏部郎中,直昭文馆,知越州。还,迁太常少卿,判太府寺登闻检院,复以疾求西京留司御史台。逾年,就台拜秘书监,遂求分司。明道元年,转太子宾客。

  公少以文行有名于时,自言吾于天下无一嫌怨。待士君子,必尽其心,虽人出其下,亦未尝敢懈怠。家居有法度,抚养孤幼,极恩爱。常时温和谦厚,真长者。及在官临事,见义喜为,过于勇夫。故所至必有能称,不幸中废以疾,不得尽其所为。及居西京,不关人事,惟理医药,与方术士语,终日不休。岁时,河南官属诣门请见,惨然肃洁,有威仪,不若老且病者。享年七十有四,以寿终。呜呼!可谓君子者已。

  公讳涛,字济之。高祖希图,仕至卫州刺史。曾祖延徽,处州丽水县主簿。祖懿文,杭州盐官令。父崇礼,泰宁军节度掌书记,以公赠户部侍郎。母崔氏,博陵郡太君。弟四人,炎最有文行,知名于时,见国史。子三人:长曰绛;次将作监主簿约;次太庙斋郎绮,亦有文,皆早亡。

  谢氏自曾、高不显,由公始昌其家,而子绛又以文行继之。初,公之葬其先君也,为兵部员外郎;今公之葬,绛亦世其宫度支判官、河南府通判,并践世职判太府寺,实父子相代。书府之任,昭文、史馆、集贤院、秘阁,父子同时为之,见于《衣冠盛事录》。谢氏其不衰又将大也欤!铭曰:

  谢之远世,河南缑氏。四代之祖,因仕过江。卒葬嘉兴,始留南方。曾祖在南,佐丽水县。卒又葬焉,世亦未显。祖令盐官,始葬富阳。凡三徙迁,遂家于杭。世久当隆,其昌自公。富阳之原,三世有墓。父大于祖,子大于父。后有贤嗣,又有令孙。公其安居,有祀有承。

  【漳南县君张氏墓志铭〈景?二年〉】

  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杨公讳大雅之夫人,曰漳南县君张氏。父讳保衡,官至太仆寺丞。其先荆门大族,刘守光乱幽州,曾祖敏徙其家济南之历城而益盛。夫人生二十有二岁归杨氏。十有五年,生二男三女。景德三年十月十四日,终于袁州之廨。其子洎、浚尚幼,能记其母。及长,闻其家与其外内宗姻之称夫人者曰:夫人生于富族,而柔明孝谨。杨氏尝世家,公少孤贫,始为开封县尉。夫人入其门,若素小家子。事其姑,视日时早暮、气节之寒暑、饮食起居之当进与否者,不少懈,如此十五年,如始归。凡杨氏之内宗与其外姻宾客之至者,如丰家,退视其堵,空如,惟恐人之知也。教其子,不略弛其色,有问之,则曰:“慈或失之教不严,不足以训。”虽家人,亦未尝见其跋坠。自开封及其为秘书丞而得封,又见其夫为太常博士知袁州乃卒。其后杨公登朝廷,掌书命,为谏议大夫,居荣显,皆莫见也。呜呼,可哀也已!天圣某年,杨公薨。景?二年某月日,子洎举而合葬之。于其葬也,洎为某官,浚为某官。女三人,皆适人,其幼早亡,二女皆有子,娶矣。铭曰:

  呜呼!生而淑,没也何思!夫安于此,其从斯。

  【长安县太君卢氏墓志铭】

  夫人卢氏。其父讳之翰,单父人。好学,通五行律历,善筹策。中进士第。至道中,用兵河西,以为陕西转运使,屡为太宗言灵武事,不合意,辄贬。既而事验,思之,辄复召用,由是卒为名臣,官至太常少卿、知广州。

  夫人归杨公,时年始十七。公前夫人张氏生三男:文友、文举、文本,皆尚幼。夫人亦生三男:一早卒,次文敏、文通。四女:长适大理寺丞王中孚,次适昆山县尉刁绶,次适将作监主簿朱铣,次早卒。杨公以文行著名当时,治身廉清,好施宗族。大中祥符四年,以右谏议大夫薨广州。家无资,夫人居丧于淮上,诸子怡怡,知其母之慈抚其己,不知家之有无也。后二十有五年,文友为虞部员外郎、知建昌军;文举,国子博士、通判蔡州;文本、文通,早卒;文敏由大理寺丞应进士中第,为太子中允、知苏州常熟县。夫人在建昌,感疾,卒官舍,享年五十七。将卒,戒其子曰:“吾幸见汝辈立而死,吾无以教,为人能如汝父足矣!”遂归葬寿州之西原,?旧茔,礼也。夫人初用公封范阳县君,后用共子封仁寿县太君,又进封长安县太君。及卒也,张夫人二子居丧,哀如所生。呜呼,贤母也哉!是宜铭。粤景?三年二月庚戌,葬之。铭曰:

  从者其姑,?者其夫,安此室乎!

  【左班殿直胥君墓志铭〈庆历二年〉】

  胥姓出晋大夫童,世久徙迁,失其谱。君讳某,字致尧。有子曰沆,能略言其世,曰:“吾家为燕人,十三代祖仪,为唐御史中丞,坐言武后事,贬临州,后世因家焉。胥氏义闻乡闾,门有旌表。由吾先君而上,祖讳某,仕伪唐袁州宜春令。父讳某,当周世宗取淮南,李氏日益衰乱,因徙家合肥。及吾先君,始禄于朝,然卒于不得志。今其葬,敢再拜以请。”

  予为考次君之行曰:君少力学为文辞,端拱、咸平之间,再举进士,尝中选矣。时天子谅ウ,不能廷试进士,疑有司选太多,削其奏籍之半,乃罢去。其冬,契丹犯边,天子幸魏,又将幸真定,君以草泽应诏,上书理检,言兵事,且曰:“臣言有不可书者,非人主不得闻。”天子召见,为屏左右,听其说矍然而悟,将拜某官。既出,大臣诘其事,不肯对。大臣皆不悦,曰:且可以职縻之。以为三班借职,君辞不就。天子还京师,又固辞,愿从进士试礼部,皆不许,以监温州天富盐监。君叹曰:“吾亲老,敢择禄邪!凡世所谓材者,惟施无不利乃可谓能,吾将有为也。”已乃受命,凡治盐三岁,增其旧二百余万斛。罢归,以能被荐,未暇录。初,契丹陷黎阳,滑州守张秉请君将戍兵击河凌以断贼,契丹去,张公以君为材,留君护渔池、迎阳二埽。朱博代守滑,乃曰:“河恐滑人者,趋西埽尔,请君兼护之。”君疏河为别流以杀其势。明年,河弃西埽去,滑人无水恐,岁省工材百余万。秩满,有司上君盐最、护河之功,迁奉职,君意不满,辞不拜。丁母夫人某氏忧,终丧,不许,以监黄州商税,余年课为最。召还,在道,用祀汾阴恩,卒迁奉职,监杭州排岸司,浚浙江、龙山二闸,废清河堰以通漕,杭人至今便之。为端州兵马监押,就迁右班殿直。给事中乐黄目举君材任阁门祗候,有司限例不行,得温州兵马监押,期还迁职。在温州闻黄目死,前举状格不用,君叹曰:“岂吾命邪!”今天子即位,迁左班殿直,以疾求监寿州酒税。逾年请告,就医京师。天圣元年十月某日,卒于建平坊,享年五十有九。初娶宋氏,生三男,曰沆、澄、泳,澄早卒。二女,长亦早卒,次适某氏。再娶沈氏,后君卒。初,君之丧寓葬朝阳门外。庆历二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余悲胥君,始以儒者自进,而仕也非其志。方其以一布衣,飞箝人主之意,其志壮哉,岂止于此!自古贤材明智之士,困于失职多矣,岂天所不相邪?岂其力不足邪?盖苟者多得,偷者易安,守义而穷,乃理或然。嗟乎胥君,永矣兹阡。

  【内殿崇班薛君墓志铭〈治平三年〉】

  公讳塾,字宗道,绛州正平人,资政殿学士、兵部尚书河东简肃公之弟。于惟简肃,为时显人,天圣、明道间,实参大政,以道德刚直外正于朝,孝友敦睦内仁其家。其爵命之荣上逮三世,旁禄其族子,官者三十人。公于太保讳景之庙为曾孙,太傅讳温瑜之庙为孙,太师讳化光之庙为第五子。少以简肃荫补三班借职,九迁内殿崇班,享年六十五以终。

  公为人果毅质直,喜以气节自高。少好学,尝为文词。仕虽不章,官能其职。初监曲沃县酒税,民素苦伐薪给官炊,公始更用石炭,民得不苦,至今赖之。又监龙门县清涧木税,绛州盐酒税、河中府浮桥,凡所施设皆有法,后人虽欲辄更,莫能也。蜀民易摇,喜倡事以相惊讠?,遂缘为乱。公为兵马监押,旁郡呼曰“盗将大至”,公能以重镇之,州卒无事,民恃以安。岁满,州乞留,不克。知河池县,赋役刑罚示民以信,使民知政,而吏无所措其奸。始建孔子庙,春秋饬其牲器,以与邑人行事,民初识学校之礼。当时名臣,若今枢密副使杜公,多荐其材,以兄嫌避不升用。奉使走马承受沧州路公事,数对便殿,言利害,皆可施行。历监通利军,陕、蜀二州兵。康定二年六月十五日壬辰,以疾卒于蜀州之廨。其长子曰大理寺丞、通判陵州仲孺,扶其柩归于绛州,道出河池,河池之民泣遮于路曰:“此吾民之所思也。”公卒之六日,夫人吴氏卒于代州。其次子曰大理寺丞、通判代州宗孺,以其丧归,遂合葬于正平县清源乡周村原,用庆历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丙申之吉。二子皆以材贤,克承其家。女一人,适将作监主簿郑宗贤。铭曰:

  薛绛大族,兴自简肃。简肃之哲,其刚烈烈。公躬直清官,以材称。惟贤是似,不愧其兄。薛有世次,简肃之碑。公墓南原,铭以识之。

  【母郑夫人石椁铭〈皇?五年〉】

  维皇?五年癸巳六月庚午,匠作石椁。粤七月己亥,既成。铭曰:

  於乎!有宋欧阳修母郑夫人椁,既密既坚,惟亿万年,其固其安。

  【胥氏夫人墓志铭〈皇?五年〉】

  庐陵欧阳先生语其学者徐无党曰:修年二十余,以其所为文见胥公于汉阳,公一见而奇之,曰:“子当有名于世。”因留置门下,与之偕至京师,为之称誉于诸公之间。明年,当天圣八年,修以广文馆生举,中甲科。又明年,胥公遂妻以女。

  公讳偃,世为潭州人,官至工部郎中、翰林学士。公以文章取高第,以清节为时名臣。为人沈厚周密。其居家,虽燕必严,不少懈,每端坐堂上,四顾终日,如无人,虽其婴儿女子,无一敢妄举足发声。其饮食衣服,少长贵贱,皆有常数。

  胥氏女既贤,又习安其所见。故去其父母而归其夫,不知其家之贫;去其姆傅而事其姑,不知为妇之劳。后二年三月,胥氏女生子。未逾月,以疾卒,享年十有七。后五年,其所生子亦卒。后二十年,从其姑葬于吉州吉水县沙溪之山。

  修既感胥公之知己,又哀其妻之不幸短命,顾二十年间存亡忧患无不可悲者,欲书其事以铭,而哀不能文。因命无党序其意,又代为哀辞一篇,以吊胥氏,因并刻而藏于墓。当胥氏之卒也,先生时为西京留守推官,实明道二年也。其哀辞曰:

  清冷兮将绝之语言犹可记,仿佛兮平生之音容不可求。谓不见为才几时兮,忽二纪其行周。岂无子兮久先于下土,昔事姑兮今从于此丘。同时之人兮藐独予留,顾生余几兮一身而百忧。惟其不忘兮下志诸幽,松风草露兮?此千秋。

  【杨氏夫人墓志铭〈皇?五年〉。】

  庐陵欧阳先生之继室曰杨氏者,故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杨公之女也。杨氏远有世德,自汉至唐,常出显人,故其系谱所传次序,自震至今不绝。

  公讳大雅,以文学笃行居清显,号为古君子。先生尝谓其学者焦千之曰:杨公已殁,修始娶其女,虽不及识公,然尝获铭公之德,究见其终始,其行于己、立于朝、发于文章者,皆得考次。及杨氏之归,又得见公之退施于其家者,皆可法也。

  杨氏事其姑以孝而勤,友其夫以义而顺,接其内外宗族以礼而和。方其归也,修为镇南军掌书记、馆阁校勘,家至贫。见其夫读书著文章,则曰“此吾先君之所以乐而终身也。”见其夫食粝而衣弊,则曰“此吾先君虽显而不遇是也”。间因其夫之俸廪,食其月而有余,则必市酒具肴果于堂上,曰“吾姑老矣,惟此不可不勉”。归之十月,以疾卒,享年十有八,实景?一年九月也。后十有九年,从其姑葬于吉州吉水县沙溪之山。乃命千之序而铭其圹曰:

  其居忽兮而逝也遽,其殁久矣而悲如新。一言以志兮,千万岁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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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四·居士外集卷十四
◎记二十首
  【河南府重修使院记〈明道元年〉】

  郡府统理民务,调发赋税,稽功会事,事无不举,代君理物,政教系之。汉承秦余,精意牧民之官,置部刺史以督察,出御史以监掌之。太守二千石,莫不尽诚率下奉上。李唐酌用旧典,使天下以大权小。故有州、有府,刺史专守理所,大镇观察旁郡,后增置胥吏、史以总治诸州,绳宽刺善,理务祥焉。府之有使院也,厥惟尚矣。

  皇朝政教清明,制度适中,虽镇守自占,总领委于均输,惟使幕置吏,用而不革。洛都天下之仪表,提封万井,隶县十九,王事浩穰,百倍他邑,而典史之局甚陋不称。彭城相居守之明年,若曰:“政教之废兴出于是,官吏之缓猛系于是,义不可忽。”始谋新之。乃度地于府之西偏,斥大其旧居,列司存整按牒,以图经久之制。夏某月,工徒告成。制作虽壮,不逾距;官司虽冗,执其方。君子谓是举也,得为政之本焉。乌有端其本而末不正者哉!宜乎书厥旨以示方来,且志岁月也。

  【河南府重修净垢院记〈明道元年〉】

  河南自古天子之都,王公戚里、富商大姓处其地,喜于事佛者,往往割脂田、沐邑、货布之赢,奉祠宇为庄严。故浮图氏之居与侯家主第之楼台屋瓦,高下相望于洛水之南北,若弈棋然。及汴建庙社,称京师,河南空而不都,贵人、大贾废散,浮图之奉养亦衰。岁坏月{随氽},其居多不克完,与大游台、钓池并为榛芜者,十有八九。

  净垢院在洛北,废最甚,无刻识,不知谁氏之为,独榜其梁曰长兴四年建。丞相彭城钱公来镇洛之明年,祷雨九龙祠下。过之,叹其空阔,且呼主藏者给缗钱二十万。洛阳知县李宋卿干而辑焉,于是规其广而小之,即其旧而新之。即旧焉,所以速于集工;损小焉,所以易于完修。易坏补阙三十六间。工既毕,宋卿愿刻于石以纪。夫修旧起废,田彭城公赐也,且志其复兴之岁月云。从事欧阳修遂为记。

  【陈氏荣乡亭记】

  什邡,汉某县,户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给吏事又若干,其豪又若干。县大以饶,吏与民尤骜恶猾骑,善货法,为蠹孽。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皆远客孤寓思归,以苟满岁脱过失得去为幸。居官既不久,又不究知其俗,常不暇?刂剔,已辄易去。而县之大吏,皆宿老其事,根坚穴深。为其长者,非甚明锐,难卒攻破。故一县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特不喜秀才儒者,以能接见官府、知己短长以谗之为己病也。每儒服持谒向县门者,吏辄坐门下,嘲咻踞骂辱之,俾惭以去。甚则阴用里人无赖苦之,罗中以法,期必破坏之而后已。民既素饶,乐乡里,不急禄仕,又苦吏之所为,故未尝有儒其业与服以游者。其好学者,不过专一经,工歌诗,优游自养,为乡丈人而巳。比年,蜀之士人以进士举试有司者稍稍增多,而什邡独绝少。

  陈君,什邡之乡丈人,有贤子曰岩夫。岩夫幼喜读书为进士,力学,甚有志。然亦未尝敢儒其衣冠以谒县门,出入闾?必乡其服,乡人莫知其所为也。已而州下天子诏书,索乡举秀才,岩夫始改衣,诣门应诏。吏方相惊,然莫能为也。既州试之,送礼部。将行,陈君戒且约曰:“嘻!吾知恶进士之病己,而不知可以为荣。若行幸得选于有司,吾将有以旌志之,使荣吾乡以劝也。”于是呼工理材,若将构筑者。明年,岩夫中丙科以归。陈君成是亭,与乡人宴其下。县之吏悔且叹曰:“陈氏有善子,而吾乡有才进士,岂不荣邪!

  岩夫初为伊阙县主簿,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尝语予如此,欲予之志之也。岩夫为县吏材而有内行,不求闻知于上官,而上官荐用下吏之能者岁无员数,然卒亦不及。噫!岩夫为乡进士,而乡人始不知之,卒能荣之。为下吏,有可进之势,而不肯一鬻所长以干其上,其守道自修可知矣。陈君有子如此,亦贤丈人也。

  予既友岩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陈君其下,且以识彼邦之长者也。又嘉岩夫之果能荣是乡也,因以命名其亭,且志之也。某年某月,欧阳修记。

  【游大字院记〈天圣九年〉】

  六月之庚,金伏火见,往往暑虹昼明,惊雷破柱,郁云蒸雨,斜风酷热,非有清胜不可以消烦炎,故与诸君子有普明后园之游。

  春笋解箨,夏潦涨渠,引流穿林,命席当水,红薇始开,影照波上,折花弄流,衔觞封弈。非有清吟啸歌,不足以开欢情,故与诸君子有避暑之咏。

  太素最少饮,诗独先成,坐者欣然继之。日斜酒欢,不能遍以诗写,独留名于壁而去。他日语且道之,拂尘视壁,某人题也。因共索旧句,揭之于版,以志一时之胜,而为后会之寻云。

  【伐树记〈天圣九年〉】

  署之东园,久?不治。修至,始辟之,粪瘠溉枯,为蔬圃十数畦,又植花果桐竹凡百本。春阳既浮,萌者将动。园之守启曰:“园有樗焉,其根壮而叶大。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而新植者不得滋;叶大则阴翳蒙碍,而新植者不得畅以茂。又其材拳曲臃肿,疏轻而不坚,不足养,是宜伐。”因尽薪之。明日,圃之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广可六七尺,其下之地最壤腴,以杏故,特不得蔬,是亦宜薪。”修曰:“噫!今杏方春且华,将待其实,若独不能损数畦之广为杏地邪?”因勿伐。

  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有用而见伤夭。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翦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邪?”

  他日,客有遇修者,仆夫曳薪过堂下,因指而语客以所疑。客曰:“是何怪邪?夫以无用处无用,庄周之贵也。以无用而贼有用,乌能免哉!彼杏之有华实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盖有利之者在死,势不得以生也,与乎杏实异矣。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害物,其见伐,诚宜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凡物幸之与不幸,视其处之而已。”客既去,修然其言而记之。

  【丛翠亭记〈明道元年〉】

  九州皆有名山以为镇,而洛阳天下中,周营、汉都,自古常以王者制度临四方,宜其山川之势雄深伟丽,以壮万邦之所瞻。由都城而南以东,山之近者阙塞、万安、に辕、缑氏,以连嵩室,首尾盘屈逾百里。从城中因高以望之,众山逶迤,或见或否,惟嵩最远最独出。其崭岩耸秀,拔立诸峰上,而不可掩蔽。盖其名在祀典,与四岳俱备天子巡狩望祭,其秩甚尊,则其高大殊杰当然。城中可以望而见者,若巡检署之居洛北者为尤高。巡检使、内殿崇班李君,始入其署,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向以望焉。见山之连者、峰者、岫者,骆驿聊亘,卑相附,高相摩,亭然起,?然止,来而向,去而背,倾崖怪壑,若奔若蹲,若斗若倚,世所传嵩阳三十六峰者,皆可以坐而数之。因取其苍翠丛列之状,遂以丛翠名其亭。

  亭成,李君与宾客以酒食登而落之,其古所谓居高明而远眺望者欤!既而欲纪其始造之岁月,因求修辞而刻之云。

  【非非堂记〈明道元年〉】

  权衡之平物,动则轻重差,其于静也,锱铢不失。水之鉴物,动则不能有睹,其于静也,毫发可辨。在乎人,耳司听,目司视,动则乱于聪明,其于静也,闻见必审。处身者不为外物眩晃而动,则其心静,心静则智识明,是是非非,无所施而不中。夫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是者君子之常是之何加一以观之未若非非之为正也。

  予居洛之明年,既新厅事,有文纪于壁末。营其西偏作堂,户北向,植丛竹,辟户于其南,纳日月之光。设一几一榻,架书数百卷,朝夕居其中。以其静也,闭目澄心,览今照古,思虑无所不至焉。故其堂以非非为名云。

  【明因大师塔记〈明道二年〉】

  明因大师道诠,姓卫氏,并州文水县民家子。生于太平兴国辛巳之岁,终于明道癸酉之正月,寿五十有三年。始为童子,辞家人,入洛阳妙觉禅院,依真行大师惠?,学浮图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发入僧籍。后二十四年,赐紫衣,遂主其众。又四年,赐号明因,兼领右街教门事。凡为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其徒以骨葬城南龙门山下。

  始道诠未死时,予过其庐,问其年几何,曰五十有二矣。问其何许人也,曰本太原农家也。因与语曰:《诗·唐风》言晋本唐之俗,其民被尧之德化,且诗多以俭刺,然其勤生以俭啬,朴厚而纯固,最得古之遗风。今能言其土风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诗》之所谓乎?《诗》去今千余岁矣,犹若《诗》之时乎?其亦随世而迁变也?”曰:“树麻而衣,陶瓦而食,筑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岁耕日积,有余则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辄发。其勤且俭诚有古之遗风,至今而不变也。”又言:“为儿时闻长老语,晋自春秋为盛国。至唐基并以兴,世为北京。及朱氏有中土,后唐倚并为雄,亦卒以王,既而晋祖又以王,汉又以王。遭时之故,相次出三天子。刘崇父子又自为国。故民熟兵斗,饣襄军死战,劳苦几百年不得息。既而圣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临城门,系继元以归。并民然后被政教,弃兵专农,休息劳苦,为太平之幸人。并平后二岁,我始生,幼又依浮图,生不见干戈,长不执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穑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无恨。”

  予爱其语朴而详。他日,复过其庐,莫见也。访之,曰死矣,为之恻然。及其葬,其徒有求予志其始终者,因并书其常语予者,志岁月云尔。

  【李秀才东园亭记〈明道二年〉】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李氏世家随。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鲁桓之后,楚始盛,随近之,常与为斗,国相胜败。然怪其山川土地,既无高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才一二百里,非有古强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僖二十年,方见于经,以伐见书。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会而罢。其后乃希见。僻居荆夷,盖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已。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一百年间未出一士,岂其庳贫薄陋自古然也?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佳木美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至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久而乃归,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蘖者抱,昔之抱者?,草之茁者丛,ぼ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蠹,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

  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善。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记。

  【樊侯庙灾记】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象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符传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远,不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宜矣。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然当盗之亻事刃腹中,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而反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邪!风雷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邪?

  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吒,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东斋记〈明道二年〉】

  官署之东有阁以燕休,或曰斋,谓夫闲居平心以养思虑,若于此而斋戒也,故曰斋。河南主簿张应之居县署,亦理小斋。河南虽赤县,然征赋之民户才七八千,田利之入率无一锺之亩。人稀,土不膏腴,则少争讼。幸而岁不大凶,亦无逋租。凡主簿之所职者甚简少,故未尝忧吏责,而得优游以嬉。应之又素病羸,宜其有以闲居而平心者也。

  应之虽病,然力自为学,常曰:“我之疾,气留而不行,血滞而流逆,故其病咳血。然每体之不康,则或取六经,百氏,若古人述作之文章诵之,爱其深博闳达、雄富伟丽之说,则必茫乎以思,畅乎以平,释然不知疾之在体。因多取古书文字贮斋中,少休,则探以览焉。

  夫世之善医者,必多畜金石百草之物以毒其疾,须其瞑眩而后瘳。应之独能安居是斋以养思虑,又以圣人之道和平其心而忘厥疾,真古之乐善者欤。傍有小池,竹树环之,应之时时引客坐其间,饮酒言笑,终日不倦。而某尝从应之于此,因书于其壁。

  【戕竹记】

  洛最多竹,樊圃棋错。包箨?时笋之赢,岁尚十数万缗,坐安候利,宁肯为渭川下?然其治水庸,任土物,简厉芟养,率须谨严。家必有小斋闲馆在亏蔽间,宾欲赏,辄腰舆以入,不问辟疆,恬无怪让也。以是名其俗为好事。

  壬申之秋,人吏率持镰斧,亡公私谁何,且戕且桴,不竭不止。守都出令:有敢隐一毫为私,不与公上急病,服王官为慢,齿王民为悖。如是累日,地榛园秃,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由是知其民之急上。

  噫!古者伐山林,纳材苇,惟是地物之美,必登王府,以经于用,不供谓之畔废,不时谓之暴殄。今土宇广斥,赋入委叠,上益笃俭,非有广居盛囿之侈。县官材用,顾不衍溢朽蠹,而一有非常,敛取无艺。意者营饰像庙遇差乎!《书》不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君子节用而爱人”。天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守官与道,不可以忽也。推类而广之,则竹事犹末。

  【养鱼记】

  折檐之前有隙地,方四五丈,直对非非堂,修竹环绕荫映,未尝植物,因ㄜ以为池。不方不圆,任其地形;不愁不筑,全其自然。纵锸以浚之,汲井以盈之。湛乎汪洋,晶乎清明,微风而波,无波而平,若星若月,精彩下入。予偃息其上,潜形于毫芒;循漪沿岸,渺然有江潮千里之想。斯足以舒忧隘而娱穷独也。

  乃求渔者之罟,市数十鱼,童子养之乎其中。童子以为斗斛之水不能广其容,盖活其小者而弃其大者。怪而问之,且以是对。嗟乎!其童子无乃へ昏而无识矣乎!予观巨鱼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群小鱼游戏乎浅狭之间,有若自足焉,感之而作养鱼记。

  【湘潭县修药师院佛殿记〈景?三年〉】

  湘潭县药师院新修佛殿者,县民李迁之所为也。迁之贾江湖,岁一贾,其入数千万。迁之谋曰:夫民,力役以生者也,用力劳者其得厚,用力偷者其得薄。以其得之丰约,必视其用力之多少而必当,然后各食其力而无惭焉。士非我匹,若工农则吾等也。夫琢磨煎炼,调筋柔革,此工之尽力也;斤?锄夷,畎亩树艺,此农之尽力也,然其所食皆不过其劳。今我则不然,徒幸物之废兴而上下其价,权时轻重而操其奇赢。游嬉以浮于江湖,用力至逸以安,而得则过之,我有惭于彼焉。凡诚我契而不我欺,平我斗斛权衡而不我逾,出入关市而不我虞,我何能焉,是皆在上而为政者有以庇我也。何以报焉?闻浮屠之为善,其法曰:“有能舍己之有以崇饰尊严,我则能阴相之,凡有所欲,皆如志。”乃曰:盍用我之有所得,于此施以报焉,且为善也。于是得此寺废殿而新之,又如其法,作释迦佛、十八罗汉塑像皆备。凡用钱二十万,自景?二年十二月癸酉讫三年二月甲寅以成。

  其秋,会予赴夷陵,自真州假其舟行。次浔阳,见买一石,砻而载于舟,问其所欲用之,因具言其所为,且曰欲归而记其始造岁月也。视其色,若欲得予记而不敢言也。因善其以贾为生,而能知夫力少而得厚以为幸,又知在上者庇己而思有以报,顾其所为之心又趋为善,皆可喜也,乃为之作记。问其寺始造之由及其岁月,皆不能道也。九月十六日记。

  【游?亭记〈景?五年〉】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江出刑州,合沅、湘,合汉、沔,以输之海。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负涛晦冥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观也。

  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豁如也。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

  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高之丘,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今吾兄家荆州,临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反以为乐,何哉?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

  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乌用蛟鱼变怪之为壮哉?故名其亭曰游?亭。景?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

  【淅川县兴化寺廊记〈明道二年〉】

  兴化寺新修行廊四行,总六十四间,匠者某人,用工之力凡若干,土木圬墁陶瓦铁石之费、匠工佣食之资凡若干。营而主其事者,僧延遇。延遇自言余杭人,少弃父母,称出家子。之郓州,拜浮图人,师其说。年十九,尚书祠部给牒称僧,遂行四方。淳化三年,止此寺,得维摩院废基筑室,自为师,教弟子以居。居二十有三年,授弟子惠聪而老焉。又十八年,年七十有一矣,乃敛其衣盂之具所余,示惠聪而叹曰:“吾生乾德之癸亥,明年而甲子一复,而又将甲焉。弃杭即淅四十有三岁,去填墓不哭其郊,闻吴俞?不怀其土,吾岂无乡闾亲戚之仁与爱而乐此土邪?吾惟浮图之说,畏且信以忘其生,不知久乎此也。今老矣,凡吾之有衣食之余,生无乡闾宗族之?,没不待岁时?尝之具,盍就吾之素信者而用焉?毕,吾无恨也。”于是庀工度材,营此廊。廊成,明道二年之某月也。

  寺始建于隋仁寿四年,号法相寺。太平兴国中,改日兴化,屋垣甚壮广。由仁寿至明道,实四百四十有四年之间,凡几坏几易,未尝有志刻,虽其始造之因,亦莫详焉。至延遇为此役,始求志之。予因嘉延遇之能果其学也。惠聪自少师之,虽老,益坚不坏。又竭其所有,期与俱就所信而尽焉。夫世之学者知患不至,不知患不能果。此果于自信者也。年月日记。

  【偃虹堤记〈庆历六年〉】

  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愿有所记。”予发书按图,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曰偃虹堤。问其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为也。”问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险,而岳阳,荆、潭、黔、蜀四会之冲也。昔舟之往来湖中者,至无所寓,则皆泊南津,其有事于州者远且劳,而又常有风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于州者,近而且无患。”问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长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杀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万有五千五百工,而不逾时以成。”问其始作之谋,曰:“州以事上转运使,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凡三反复,而又上于朝廷,决之三司,然后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也。”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书矣。”

  盖虑于民也深,则其谋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夫以百步之堤,御天下至险不测之虞,惠其民而及于荆、潭、黔、蜀,凡往来湖中,无远迩之人皆蒙其利焉。且岳阳四会之冲,舟之来而止者,日凡有几!使堤土石幸久不朽,则滕侯之惠利于人物,可以数计哉?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坏。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继者常至于殆废。自古贤智之士,为其民捍患兴利,其遗迹往往而在。使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则民到于今受其赐,天下岂有遗利乎?此滕侯之所以虑,而欲有纪于后也。

  滕侯志大材高,名闻当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时,尝显用之。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无所用心,略施其余,以利及物。夫虑熟谋审,力不劳而功倍,作事可以为后法,一宜书。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而告来者不以废,二宜书。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纪,三宜书。以三宜书不可以不书,乃为之书。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

  【孙氏碑阴记〈皇?三年〉】

  皇?三年夏,元规以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为陕西都转运使,道出南京,遇疾,留河上。予时往问之。元规疾少间,出其皇祖少师之铭,而谓予曰:“此太子太傅杜公所书也。吾家世德,杜公之父荣公实铭之。惟吾二家,皆为当世盛族,五代之乱,播于吴越而不显,然其同禄仕,通婚姻,子孙之好至今而不绝也。自吴越国除,衣冠之族皆北。予以不幸少孤,既壮而后禄养。其为御史谏官,以言事谪守处州,始得过故乡,识其耆老,而求杜氏之铭不可得也。今十有五年而始获于斯。自荣公之铭孙氏,三世百年,至于小子,幸承祖考忠义之训,今得进被荣显于朝廷而列于侍从。杜公以道德名望相明天子,荷天之福,眉寿于家。惟吾二家之盛衰,与时治乱而上下,故屈于彼而伸于此。其世德遗文,由后有人,克保不坠,故晦于昔而显于今。将刻铭于碑,表之墓隧,以昭示来世子孙,其以为如何?

  予曰:呜呼!为善之效无不报,然其迟速不必问也。故不在身者则在其子孙,或晦于当时者必显于后世,其孙氏、杜氏之谓乎。刻之金石以遗二家之子孙而劝天下之为善者,不亦宜哉!

  【三琴记〈嘉?七年〉】

  吾家三琴,其一传为张越琴,其一传为楼则琴,其一传为雷氏琴,其制作皆精而有法,然皆不知是否。要在其声如何,不问其古今何人作也。琴面皆有横文如蛇腹,世之识琴者以此为古琴,盖其漆过百年始有断文,用以为验尔。

  其一金徽,其一石徽,其一玉徽。金徽者,张越琴也;石徽者,楼则琴也;玉徽者,雷氏琴也。金徽其声畅而远,石徽其声清实而缓,玉徽其声和而有余。今人有其一已足为宝,而余兼有之,然惟石徽者,老人之所宜也。世人多用金玉蚌琴徽,此数物者,夜置之烛下炫耀有光,老人目昏,视徽难准,惟石无光,置之烛下黑白分明,故为老者之所宜也。

  余自少不喜郑卫,独爱琴声,尤爱《小流水曲》。平生患难,南北奔驰,琴曲率皆废忘,独《流水》一曲梦寝不忘,今老矣,犹时时能作之。其他不过数小调弄,足以自娱。琴曲不必多学,要于自适;琴亦不必多藏,然业已有之,亦不必以患多而弃也。

  嘉?七年上巳后一日,以疾在告,学书,信笔作欧阳氏三琴记。

  【大明水记〈庆历八年〉】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

  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季卿所说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时,怪诞甚妄也。

  水味有美恶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恶氵亭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者,江虽长,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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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五·居士外集卷十五
◎序八首
  【传易图序】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夫孟子好学者,岂独忽于《书》哉?盖其自伤不得亲见圣人之作,而传者失其真,莫可考正而云也。然岂独无《书》之如此,余读经解,至其引《易》曰“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之说,又读今《周易》有“何谓”、“子曰”、者,至其《系辞》则又曰“圣人设卦”“系辞焉”,欲考其真而莫可得,然后知孟子之叹,盖有激云尔。

  说者言当秦焚书时《易》以卜筮得独不焚。其后汉兴,他书虽出,皆多残缺,而《易经》以故独完。然如经解所引,考于今《易》亡之,岂今《易》亦有亡者邪,是亦不得为完书也。昔孔子门人追记其言作《论语》,书其首必以“子曰”者,所以别夫子与弟子之言。又其言非一事,其事非一时,文联属而言难次第,故每更一事必书“子曰”以起之。若《文言》者,夫子自作,不应自称“子曰”。又其作于一时,文有次第,何假“子曰”以发之?乃知今《周易》所载,非孔子《文言》之全篇也。盖汉之《易》师,择取其文以解卦体,至其有所不取,则文断而不属,故以“子曰”起之也。其先言“何谓”而后言“子曰”者,乃讲师自为答问之言尔,取卦辞以为答也,亦如公羊、谷梁传《春秋》,先言“何”、“曷”,而后道其师之所传以为传也。今《上系》凡有“子曰”者,亦皆讲师之说也。然则今《易》皆出乎讲师临时之说矣,幸而讲师所引者,得载于篇,不幸其不及引者,其亡岂不多邪?

  呜呼!历弟子之相传,经讲师之去取,不徒存者不完,而其伪谬之失其可究邪!夫系者,有所系之谓也,故曰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言其为辞各联属其一爻者也。是则孔子专指爻辞为系辞。而今乃以孔子赞《易》之文为上、下《系辞》者,何其谬也!卦爻之辞,或以为文王作,或以为周公作。孔子言圣人设卦系辞焉,是斥文王、周公之作为系辞,必不复自名其所作又为《系辞》也。况其文乃概言《易》之大体,杂论《易》之诸卦,其辞非有所系,不得谓之《系辞》必也。然自汉诸儒已有此名,不知从何而失之也?汉去周最近,不应有失。然汉之所为《系辞》者,得非不为今之《系辞》乎?《易需》之辞曰:“需于血,出自穴。”《艮》之辞曰:“艮其限,列其夤。”《暌》之辞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是皆险怪奇绝,非世常言,无为有训故、考证,而学者出其臆见,随事为解,果得圣人之旨邪?《文言》、《系辞》有可考者,其谬如此,而其非世常言无可考者,又可知矣。今徒从夫臆出之说,果可尽信之邪?此孟子所叹其不如亡者也。

  《易》之传注比他经为尤多,然止于王弼。其后虽有述者,不必皆其授受,但其传之而已。大抵《易》至汉分为三:有田何之《易》,焦赣之《易》,费直之《易》。田何之《易》传自孔子,有上、下二篇,又有《彖》、《象》、《系辞》、《文言》、《说卦》等,自为十篇,而有章句。凡学有章句者,皆祖之田氏。焦赣之《易》无所传授,自得乎隐者之学,专于阴阳占察之术。凡学阴阳占察者,皆祖之焦氏。费直之《易》亦无所授,又无章句,惟以《彖》、《象》、《文言》等十篇解上、下经。凡以《彖》、《象》、《文言》等参入卦中者,皆祖之费氏。田、焦之学,废于汉末。费氏独兴,递传至郑康成。而王弼所注,或用康成之说,〈比卦六四之类。〉是弼即郑本而为注。今行世者,惟有王弼《易》,其源出于费氏也,孔子之古经亡矣。

  【张令注周易序】

  《易》之为书无所不备,故为其说者,亦无所不之。盖滞者执于象数以为用,通者流于变化而无穷,语精微者务极于幽深,喜夸诞者不胜其广大,苟非其正,则失而皆入于贼。若其推天地之理以明人事之始终,而不失其正,则王氏超然远出于前人,惜乎不幸短命,而不得卒其业也。

  张子之学,其勤至矣,而其说亦详焉。其为自序,尤所发明。昔汉儒白首于一经,虽孔子亦晚而学《易》。今子年方壮,所得已多,而学且不止,其有不至者乎!庐陵欧阳修序。

  【删正黄庭经序】

  无仙子者,不知为何人也?无姓名,无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号为无仙子者,以警世人之学仙者也。其为言曰:“自古有道无仙,而后世之人知有道而不得其道,不知无仙而妄学仙,此我之所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不自戕贼夭阏而尽其天年,此自古圣智之所同也。禹走天下,乘四载,治百川,可谓劳其形矣,而寿百年。颜子萧然卧于陋巷,箪食瓢饮,外不诱于物,内不动于心,可谓至乐矣,而年不过三十。斯二人者,皆古之仁人也,劳其形者长年,安其乐者短命,盖命有长短,禀之于天,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惟不自戕贼而各尽其天年,则二人之所同也。此所谓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后世贪生之徒,为养生之术者,无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谓此外物不足恃,而反求诸内者,于是息虑绝欲,炼精气,勤吐纳,专于内守,以养其神。其术虽本于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疾,犹愈于肆欲称情以害其生者,是谓养内之术。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养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贪生。

  世传《黄庭经》者,魏、晋间道士养生之书也。其说专于养内,多奇怪,故其传之久则易为讹舛,今家家异本,莫可考正。无仙子既甚好古,家多集录古书文字,以为玩好之娱。有《黄庭经》石本者,乃永和十三年晋人所书,其文颇简,以较今世欲所传者独为有理,疑得其真。于是喟然叹曰:“吾欲晓世以无仙而止人之学者,吾力顾未能也。吾视世人执奇怪讹舛之书,欲求生而反害其生者,可不哀哉!矧以我玩好之余拯世人之谬惑,何惜而不为?”乃为删正诸家之异,一以永和石本为定,其难晓之言略为注解,庶几不为讹谬之说惑世以害生。是亦不为无益,若大雅君子,则岂取于此!

  【月石砚屏歌序〈庆历八年〉】

  张景山在虢州时,命治石桥。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南谪,留以遗予。予念此石古所未有,欲但书事则惧不为信,因令善画工来松写以为图。子美见之,当爱叹也。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

  【七贤画序〈皇?五年〉】

  某不幸,少孤。先人为绵州军事推官时,某始生,生四岁而先人捐馆。某为儿童时,先妣尝谓某曰:“吾归汝家时,极贫。汝父为吏至廉,又于物无所嗜,惟喜宾客,不计其家有无以具酒食。在绵州三年,他人皆多买蜀物以归,汝父不营一物,而俸禄待宾客,亦无余已。罢官,有绢一匹,画为《七贤图》六幅,曰此七君子吾所爱也。此外无蜀物。”后先人调泰州军事判官,卒于任。比某十许岁时,家益贫。每岁时设席祭祀,则张此图于壁,先妣必指某曰:“吾家故物也。”后三十余年,图亦故ウ。某忝立朝,惧其久而益朽损,遂取《七贤》,命工装轴之,更可传百余年。以为欧阳氏旧物,且使子孙不忘先世之清风,而示吾先君所好尚。又以见吾母少寡而子幼,能克成其家,不失旧物。盖自先君有事后二十年,某始及第。今又二十三年矣,事迹如此,始为作赞并序。

  【仁宗御集序〈英宗皇帝密旨代作治平二年〉】

  在昔君臣圣贤,自相戒敕,都俞吁叹于朝廷之上,而天下治者,二帝之言语也。号令征伐,丁宁约束,而其辞彬彬笃厚纯雅者,三代之文章也。尧、舜、夏、商、周之盛,邈乎远出千载之上,而昭然著见百世之下者,以其书存焉。此典谟训诰之文,所以为历代之宝也。

  惟我仁考神文圣武明孝皇帝之作,二帝之言语而三代之文章也,是宜刊之六经而不朽,示之万世而取法。矧余小子,获承统业,其所以继大而显扬之者,方思勉焉,其敢失坠!乃诏尚书刑部郎中、知制诰邵必,右谏议大夫、天章阁待制吕公著,悉发宝文之旧藏而类次之,以为百卷。而必公著勉朕以叙述之,曰:“是不可阙也。

  予惟圣考在位四十有二载,承三圣之鸿业,享百年之盛隆,而不敢暇逸。慎重祭祀以事天而飨亲,斋庄洁精,必以诚信。故亲郊而见上帝者九,恭谢于天地、大享于明堂者皆再,耕于籍田、袷于太庙者皆一,而不为劳。若夫游娱射猎,前世贤王明主之所不能免者,则皆非所欲。岁时临幸,燕饫臣下,必问祖宗之故常,阒然非时不闻舆马之音。后苑岁春一赏,亦故事也,中废者二十余年。而时畋于近郊、曲宴于便坐者,廑才一二而已。故叙?祀,享升歌,乐章藏于有司、荐于郊庙者多矣;而登临游赏之适,割鲜献获之乐,前世之所夸者,未始一及焉。至于万机之暇,泊然凝神,不见所好。惟躬阅宝训,陈经迩英,究钟律之本元,训师兵之武略,披图以鉴古,铭物以自戒,其从事于清闲宴息之余者,不过此类。呜呼!大禹之勤俭也。

  夫惟一人劳于上,则天下安其逸,约于己,则天下享其丰。此禹之所以圣,勤俭之功也。惟我圣考之在御也,泽被生民,恩加夷狄。宽刑罚,息兵革,容纳谏诤,信任贤材,措民逸于治安,跻俗丰于富庶。使海内蒙德受赐,涵濡鼓舞,而不知所以然者,由勤与俭久而驯致之也。是以功成业茂,立庙建号,为宋仁宗。噫!仁之为言,尧、舜之盛德,而甚美之称也,固已巍乎与天地而亡极矣。永惟圣作,刻之玉版,藏之金匮,以耀后嗣而垂无穷,庶俾知我圣考仁宗之所以为仁者,自勤俭始。呜呼!亦惟予小子是训。

  【濮议序〈治平二年〉】

  臣某顿首死罪言。臣闻事固有难明于一时而有待于后世者,伯夷、叔齐是已。夫君臣之义、父子之道至矣,臣不得伐其君,子不得绝其父,此甚易知之事也。方武王之作也,人皆以为君可伐;濮议之兴也,人皆以为父可绝,是大可怪骇者也。盟津之会,诸侯不召而至者盖八百国,是举世之人皆以为君可伐矣。彼夷、齐者,眇然孤竹之二羁臣也,以其至寡之力,欲抗举世之人,而力不能胜,言不见察。二子以谓吾言废,则君臣之义废,而后世之乱无时而止也,乃相与务为高绝之行以警世,于是不食周粟而饿死首阳之下,然世亦未之知也。后五百余年,得孔子而称其仁,然后二子之道显。使孱王弱主得立于后世,而臣不敢伐其君者,二子之力也。夫以甚易知之事,二子为之至艰如此,犹须五百年得圣人而后明。然则濮园之议,其可与庸人以口舌一日争邪?此臣不得不述其事以示后世也。

  方濮议之兴也,儒学奋笔而论,台谏廷立而争,闾巷族谈而议,是举国之人皆以为父可绝矣,世又无夷、齐以抗之。虽然,赖天子圣明仁孝,不惑群议,据经酌礼,置园立庙,不绝父子之恩,以为万世法,是先帝之明也。今士大夫达于礼义者,涣然释其疑,盖十八九矣,固不待夷、齐饿死,孔子复生,而后明也。然有不可不记者,小人之诬罔也。盖自汉以来,议事者何尝不立同异。而濮园之议,皆当世儒臣学士之贤者,特以为人后之礼,世俗废久,卒然不暇深究其精微,而一议之失,出于无情,未足害其贤。惟三数任言职之臣,挟以他事,发于愤恨,厚诬朝廷而归恶人主,借为奇货以买名。而世之人不原其心迹,不辨其诬罔,翕然称以为忠,使先帝之志郁郁不明于后世,此臣子之罪也。臣得与其事,而知其详者,故不得已而述焉。臣某谨序。

  【龙茶录后序〈治平元年〉】

  茶为物之至精,而小团又其精者,录叙所谓上品龙茶者是也。盖自君谟始造而岁贡焉,仁宗尤所珍惜,虽辅相之臣未尝辄赐。惟南郊大礼致斋之夕,中书、枢密院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剪金为龙凤花草贴其上。两府八家分割以归,不敢碾试,相家藏以为宝,时有佳客,出而传玩尔。至嘉?七年,亲享明堂,斋夕,始人赐一饼,余亦忝预,至今藏之。

  余自以谏官供奉仗内,至登二府,二十余年,才一获赐,而丹成龙驾,舐鼎莫及,每一捧玩,清血交零而已。因君谟著录,辄附于后,庶知小团自君谟始,而可贵如此。治平甲辰七月丁丑,庐陵欧阳修书还公期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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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六·居士外集卷十六
◎序十二首〈传一首附〉
  【张应之字序】

  《传》曰名以制义,谓乎名之必可言也。世之士君子,名而无所言,则不能称述以见乎远。余友河南主簿张君名谷,字仲容。谷之为义,洼而不盈,动而能应,湛然而深,有似乎贤人君子之德,其所谓名而可言者也。然尝窃谓仲容之字,不足以表其所以名之之义。大凡物以至虚而为用者有三,其体殊焉。有虚其形而能受者,器之圆方是也。然受则有量,故多盈溢败覆之过;有虚其中而能鸣乎外者,钟鼓是也,然鸣必假物,故须иね考击之设;有虚其体而能应物者,空谷是也,然应必有待,故常自然,以至静接物而无穷。士之以是为其名,则君之道从可知也,宜易其字曰应之。盖容以言其虚之状,不若应以体乎容之德也。

  君早以孝廉文艺考行于乡里,荐之于有司,而又试其用于春官者之选。深中隐厚,学优道充,其有以应乎物矣。然今方为小官,主簿书,其所应者近而小,诚未能有以发乎其声也。余知夫虚以待之,则物之来者益广,响之应者益远,可涯也哉?

  余与君同以进士登于科,又同为吏于此,群居肩随,宴间相语,得以字而相呼。故于是不能让而默也,敢为序以易之。

  【尹源字子渐序】

  奉礼尹君之将西也,称古仁者送人之义,责言于其交之所尝厚者,其友人渤海欧阳修在饯中,率然曰:余无似,虽不能窃仁者之号,奈尝辱君之道义切靡刂为最深,是以不能无言。然君之文行,余既友慕钦揖之不暇,顾岂有遗忽乏少之可以进于言邪!因姑请更君之字,以塞其求云。

  君之名源,而字子渊。夫源发于渊,深且止也,于诂训既不类,又无所表发其名之美,甚非称。据礼家之说曰:“三王之祭川也,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盖谓其源发而渐进于广大,委其注积也。扬子曰:“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今君之学也,皆古文字圣贤之事业,至其尤深而钜者,又乌止渊之譬邪?然亦欲君之渐进不已,而至深远博大之无际也,请字之曰子渐。

  古者男子之生,举以礼而名之。年既长,见庙筮宾而加元服,服加而后字,示尊其名以隆成人也。夫君子所以自厚重其名字,如此之甚也,诚以其贤否丑美,必常与名字相上下而始终。邾娄一小国君,片善可称,《春秋》褒之曰仪甫。解者谓国不如名,名不如字,以为极美之谈是也。子渐行矣,勉之。

  【胡寅字序】

  寅之为言,恭且畏之辞。《虞书》“寅宾出日”、“寅饯纳日”云者,尧命其臣义和者修其官,而史美之之文。又曰“夙夜惟寅”云者,舜敕其臣伯夷之辞也。又曰、同寅协恭,和哀哉”云者,皋陶戒禹之言也。尧、舜、禹之事,载于《书》者,为万世之法。而其君臣之际,相言语者如是,是知恭恪畏慎。以思其事,虽圣人犹然。

  尉氏胡君名寅,以问于余,且将字之。余以谓名者,古之人生而有别之称尔。若太甲、盘庚、仲壬者,又直识其次第而已。至于左丘明者载鲁大夫之语,始谓命名必有义,而学者又以文王、武王、伯鱼之类附其说者,尤非也。文王之世为商诸侯,偶商不幸而纣为淫虐,然犹身服事之,岂其生也已有灭商自大之心而名昌?其子始生又期使杀君而发其功业哉?孔子之生子,适有馈鲤者,遂名之。若史鱼、孔鲋,又有馈者乎?则是直为识别之称,未尝有义也。然考古人之命字者,则似若有义,盖将释其名,曰其字若此而已。

  胡君曰:“我所以问其字者,将知其寅者何谓?”然因考于古,取尧、舜、禹之《书》常所道告之,而字曰子畏,作字说。

  【送方希则序〈天圣八年〉】

  蒙庄以绅笏为柴栅,班伯以名声为缰锁。夫轩裳、辉华,人之所甚欲,彼岂恶之邪?盖将有激云尔。是以君子轻去就,随卷舒,富贵不可诱。故其气浩然,勇过乎贲、育,毁誉不以屑,其量恬然不见于喜愠。能及是者,达人之节而大方之家乎!

  希则茂才入官,三举进士不利,命乎数奇。时不见用,宜其夷然拂衣,师心自往,推否泰以消息,轻寄物之去来,渊乎其大雅之君子,而几类于昔贤者乎!

  余自来上都,寓谒舍,化衣京{鹿土}、穿履金门者,再见春矣。会天子方向儒学,招徕俊良,开贤科,命乡举,而四方之杰贲贡函诣公车者,十百千数。余虽后进晚出,而掎裳摩趺攘臂以游其间,交者固已多矣。晚方得君,倾盖道涂,一笑相乐,形忘乎外,心照乎内,虽濠梁之游不若是也。未几,君召试中台,以枉于有司,夺席见罢。?绅议者咸伤冤之,君方澹乎冲襟,竟于使人不能窥也。后数日,贲装具舟,泛然东下。以余辱交者,索言以为赠。

  夫恢识宇以见乎远,穷倚伏以至于命,此非可为浅见寡闻者道也。希则,达人尔,可一言之。昔公孙尝退归,乡人再推,射策遂第一,更生书数十上,每闻报罢,而终为汉名臣。以希则之资材识业而沈冥郁堙者,岂非天将张之而固翕之邪?不然,何?回而若此也?夫良工晚成者器之大,后发先至者骥之良。异日垂光虹?,濯发云汉,使诸儒后生企仰而不暇,此固希则褚囊中所畜尔,岂假予说言之哉?觞行酒半,坐者皆欲去,操觚率然,辞不逮意。同年景山、钦之、识之亦赋诗以为别,则祖离道旧之情备之矣,此不复云。

  【送陈经秀才序〈明道元年〉】

  伊出陆浑,略国南,绝山而下,东以会河。山夹水东西,北直国门,当双阙。隋炀帝初营宫洛阳,登邙山南望,曰:“此岂非龙门邪!”世因谓之龙门,非《禹贡》所谓导河自积石而号龙门者也。然山形中断,岩崖缺砑,若断若钅兔。当禹之治水九州,披山斩木,遍行天下,凡水之破山而出之者,皆禹凿之,岂必龙门?然伊之流最清浅,水溅溅鸣石间。刺舟随波,可为浮泛;钓鲂扌蜀鳖,可供膳羞。山两麓浸流,中无岩崭颓怪盘绝之险。而可以登高顾望。自长夏而往,才十八里,可以朝游而暮归。故人之游此者,欣然得山水之乐,而未尝有筋骸之劳,虽数至不厌也。

  然洛阳西都,来此者多达官尊重,不可辄轻出。幸时一往,则驺奴从骑,吏属遮道,唱呵后先,前傧旁扶,登览未周、意已怠矣。故非有激流上下,与鱼鸟相傲然徒倚之适也。然能得此者,惟卑且闲者宜之。修为从事,子聪参军,应之主县簿,秀才陈生旅游,皆卑且闲者,因相与期于兹。夜宿西峰,步月松林间,登山上方,路穷而返。明日,上香山石楼,听八节滩,晚泛舟,傍山足夷犹而下,赋诗饮酒,暮已归。后三日,陈生告予且西。予方得生,喜与之游也,又遽去,因书其所以游以赠其行。

  【送梅圣俞归河阳序〈明道元年〉】

  至宝潜乎山川之幽,而能先群物以贵于世者,负其有异而已。故珠潜于泥,玉潜于璞,不与夫蜃蛤、珉石混而弃者,其先膺美泽之气,辉然特见于外也。士固有潜乎卑位,而与夫庸庸之流俯仰上下,然卒不混者,其文章才美之光气,亦有辉然而特见者矣。然求珠者必之乎海,求玉者必之乎蓝田,求贤士者必之乎通邑大都,据其会,就其名,而择其精焉尔。洛阳,天子之西都,距京师不数驿,?绅仕宦杂然而处,其亦珠玉之渊海欤!予方据是而择之,独得于梅君圣俞,其所谓辉然特见而精者邪!

  圣俞志高而行洁,气秀而色和,崭然独出于众人中。初为河南主簿,以亲嫌移佐河阳,常喜与洛之士游,故因吏事而至于此。余尝与之徜徉于嵩洛之下,每得绝崖倒壑、深林古宇,则必相与吟哦其间,始而欢然以相得,终则畅然觉乎薰蒸浸渍之为益也,故久而不厌。既而以吏事讫,言归。余且惜其去,又悲夫潜乎下邑,混于庸庸。然所谓能先群物而贵于世者,恃其异而已,则光气之辉然者,岂能掩之哉!

  【送杨子聪户曹序〈明道二年〉】

  士之仕于州郡者,必视其地大小高下之望以为轻重。河南,大府也,参军虽卑,以望而高下之,固与他州郡异矣。然地大望高,居者皆将相、名臣、达官,居又不久,率一二岁,而甚者半岁而易。故河南吏民闲坐而偶语,道某相、某将、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岁数之。至于郎官、御史、方镇、牧守、使人、贵客由河南出者,入不候于疆,去不饯于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岂素慢哉?盖其见之习也。彼视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谓参军者邪!其不群嘲而随侮之,幸也。参军每上府,望门而趋,吏摩以肩,过不揖。反就焉,持刺执版,求通姓名。虽心负其所有,欲进自达,不可得。其势郁郁,卑且贱,反甚于他州郡,故为之者示尝乐也。然其间能自以头角颀然而出者鲜矣,其才能之美非有异乎众,莫能也。

  户曹参军杨子聪居府中,常衣青衫,骑破虎鞯,出入府门下,人固辈视而概易之。居一岁,相国彭城公荐之,集贤学士谢公又荐之,士之有文而贤者尽交之,其能出其头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颀然而出矣,遂将杰然以独立也。子聪南人,乐其土风,今秩满调于吏部,必吏于南也。吾见南之州郡有杰然而独出者?必杨子聪也。

  【送廖倚归衡山序〈明道八年〉】

  元气之融结为山川,山川之秀丽称衡湘,其蒸为云霓,其生为杞梓,人居其间得之为俊杰。秀才生于衡山之阳,而秀丽之精英者得之尤多,故其文则云霓,其材则杞梓。始以乡进士举于有司,不中,遂游公卿间,所至无不虚馆设席,争以礼下之。今永兴太原公雅识沈正,器君尤深。初其镇秦州也,请君与俱行,遂趋函关以览秦都,则西方士君子得以承望乎风采矣。

  凡居秦几岁而东,将过京师以归。予尝以上计吏客都中,识君于交逵,辱之以友益。当君之西也,获饯于国门。及夫斯来,又相见于洛,道语故旧,数日乃行。夫山川固能产异物,而不能畜之者,诚有利其用者尔。今君之行也,予疑夫不能久畜于衡山之阿也。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景?三年〉】

  前年五月,大霖雨杀麦,河溢东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于八月,菽粟死高田。三司有言:“前时溢博州,民冒河为言,得免租者盖万计。今岁秋当租,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妄免,以亏兵食,慎敕有司谨之。”朝廷因举田令,约束州县吏。吏无远近,皆望风恶民言水旱,一以农田敕限,甚者笞而绝之。畿之民诉其县,不听;则诉于开封,又不听;则相与聚立宣德门外,诉于宰相。于是遣吏四出视诸县。视者还,而或言灾,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后视者还,言民实灾,而吏徒畏约束以苟自免尔。天子闻之恻然,尽蠲畿民之租。

  余尝窃叹曰:民生幸而为畿民,有缓急,近而易知也。雨降于天,河溢于地,与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见也。前二三岁,旱蝗相连,朝廷岁岁随其灾之厚薄,蠲其赋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则岁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爱人,而仁人之心易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见之事,告易恻之仁,然吏一壅之,几不得达。况四海之大,几万里而远,事之难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见者何数!使上有恻之之心不得达于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于上者,吏居其间而壅之尔,可胜叹哉!

  扶风为县,限关之西,讵京师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隐畏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与主簿、尉三人。而民之志得不壅而闻于州,州不壅而闻于上,县不壅而民志通者,令与主簿、尉达之而已。王君圣纪主簿于其县。圣纪好学有文,佐是县也,始试其为政焉,故以夫素所叹者告之。景?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庐陵欧阳修序。

  【送太原王秀才序〈宝元二年〉】

  仲尼之徒子思?记中庸事,列于曲台学。欲服圆冠、习矩步者,皆造次必于《中庸》。闻太原生得之矣,生之履行无改是也。月旅析木,地居轸ヵ,霜风动天,万窍号怒,摇鞭长跋,强饭自重。时宝元二年十月初七日,乾德令尹欧阳修序。

  【送陈子履赴绛州翼城序〈皇?二年〉】

  予昔过郑,遇子履于管城。其后二岁,子履西自冯翊,会予于洛阳而去。又明年,复来,遂与乡进士,自河南贡于京师。又明年,予方解官洛阳以来,则子履中甲科,为校书郎。其冬,得翼城于绛。又明年春,西拜其亲于洛而后行。自郑之遇及兹行,凡六岁而四见之焉。其始也,纯然气和而貌野。再见之,则道所学问,出其文辞,炜然有出于众人矣。又见之,则挟其艺以较于群士,而以其能胜之。今之行也,又曰我将试其为政于绛,而且力广其学,当尽落其华而成其实,直取古人之所尚。以距今之为者,其修己力行之道屡见而屡进,进且不已,而志又大焉,孔子曰“未见其止”、孟子曰“孰能御之”者欤!

  夫年少者心锐,气盛者好刚,苟有志焉,无不至也。然君子之于临政也,欲果其行,必审其思,审而后果,则不可易而无悔。而学者亦在一明其所趋,而后博其闻,其致思必精,其发辞必易,待其足于中,而后见于外。予友河南富彦国常与予语于此,今彦国在绛,而子履往焉,又从而辨之。后之复见子履,岂特若前之见者乎,将有骇然者矣。

  【送孙屯田〈字延仲〉序】

  良金美玉藏乎矿石,而追师冶工莫不孜孜攻且炼焉,吾诚有以利其用也。况材臣贤士世不众出,而物官者得不贪以为利乎!故今兹屯田孙公,始以尚书郎来贰洛政。未逾岁,则复乘两马之传东上,将冠惠文以肃台宪。居不皇暖席,行不及具驾,盖被知者之用,且祗君命之速也。

  御史本为秦官,出入殿中,督察监视,事无大小皆得以法绳之。至按章举劾,发奸治狱,以清风轨,则朝廷之得失,御史系焉。然过者为之,至有伺求以为察,刚讦以为直,惊愚激俗以速名誉,至于纪纲大政则蔑乎无闻也。故于是选,必要以文儒,沈正闳达大体,然后謇謇王廷,为天子司直之臣。况乎白笔霜简,君家旧物,握兰卧锦,为世名郎,缘饰以儒雅,济之以文敏。余知夫振颓纲,举旧典,嗣先声,扬休闻,在此行也。而洛之士君子,故相与翘足企耸,东向而望,俟闻凛然之余风矣。盍各赋《?或朴》以歌能官,且贺举者之得人也。犯??长道,掺祛为别,又乌足效儿女之悲哉!

  【桑怿传〈皇?二年〉】

  桑怿,开封雍丘人。其兄忄造,本举进士有名。怿亦举进士,再不中。去游汝、颍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力耕。岁凶,汝旁诸县多盗,怿白令,愿为耆长,往来里中奸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盗不可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诺。里老父子死未敛,盗夜脱其衣,里老父怯,无他子,不敢告县,裸其尸不能葬。怿闻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入其家,探其箧,不使之知觉。明日遇之,问曰:“尔诺我不为盗矣,今又盗里父子尸者,非尔邪?”少年色动。即推仆地,缚之,诘共盗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壮丁守王生,又自驰取少年者,送县,皆伏法。

  又尝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至贼所藏,尉怯,阳为不知以过。怿曰:“贼在此,何之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尽缚之。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提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余。汝旁县为之无盗。京西转运使奏其事,授郏城尉。

  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池尉。崤,古险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险,为盗所恃。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当此时,王伯名闻朝廷,为巡检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怿至,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怿信之,不疑其伪也,因谍知伯所在,挺身入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余日。信之,乃出。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几不自免。怿曰:“巡检授名,惧无功尔。”即以伯与巡检,使自为功,不复自言。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其实,罪黜巡检。怿为尉岁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

  明道、景?之交,天下旱蝗,盗贼稍稍起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不能捕,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怿谋曰:盗畏吾名,必已溃,溃则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则闭栅,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居数日,军吏不知所为,数请出自效,辄不许。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迹盗所尝行处。入民家,民皆走,独有一媪留,为作饮食馈之如盗。乃归,复闭栅。三日又往,则携其具就媪馔,而以其余遗媪,媪待以为真盗矣。乃稍就媪,与语及群盗辈,媪曰:“彼闻桑怿来,始畏之,皆遁矣。又闻怿闭营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还也。某在某处,某在某所矣。”怿尽钩得之。复三日,又往厚遗之,遂以实告曰:“我,桑怿也。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后三日,我复来矣。”后又三日往,媪察其实审矣。明旦,部分军士,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卒若干人于某处取某盗。其尤强者在某所,则自驰马以往,士卒不及从,惟四骑追之,遂与贼遇,手杀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获。

  二十八日,复命京师。枢密吏谓曰:“与我银,为君致阁职。”怿曰:“用赂得官,非我欲,况贫无银;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阀,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与兵马监押,未行,会交趾獠叛,杀海上巡检,昭化诸州皆警,往者数辈不能定,因命怿往,尽手杀之。还,乃授ト门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独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还,我赏厚而彼轻,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将让其赏归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谓曰:“让之,必不听,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怿叹曰:“亦思之,然士顾其心何如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余惭其言。卒让之,不听。

  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此类。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民走避溺者,遂弃其粟,以舟载之。见民荒岁,聚其里人饲之,粟尽乃止。

  怿善剑及铁简,力过数人,而有谋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为人不甚长大,亦自修为威仪,言语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庐陵欧阳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谓义勇之士,其学问不深而能者,盖天性也。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迁书不诬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否?姑次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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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七·居士外集卷十七
◎书七首
  【上范司谏书〈明道二年〉】

  月日,具官谨斋沐拜书司谏学士执事。前月中得进奏吏报,云自陈州召至阙拜司谏,即欲为一书以贺,多事?卒未能也。

  司谏,七品官尔,于执事得之不为喜,而独区区欲一贺者,诚以谏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执事,外至一郡县吏,非无贵官大职可以行其道也。然县越其封,郡逾其境,虽贤守长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鸿胪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计,惟所见闻而不系职司者,独宰相可行之,谏官可言之尔。故士学古怀道者仕于时,不得为宰相,必为谏官,谏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庙堂之上,与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谏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谏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谏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县之吏守一职者,任一职之责,宰相、谏官系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责。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职者,受责于有司;谏官之失职也,取讥于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时,君子之讥著之简册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惧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责,惧百世之讥,岂不重邪!非材且贤者,不能为也。

  近执事始被召于陈州,洛之士大夫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为御史,必为谏官。”及命下,果然,则又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贤也。他日闻有立天子陛下,直辞正色面争庭论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翘首企足,伫乎有闻,而卒未也。窃惑之,岂洛之士大夫能料于前而不能料于后也,将执事有待而为也?

  昔韩退之作《争臣论》,以讥阳城不能极谏,卒以谏显。人皆谓城之不谏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识其意而妄讥,修独以谓不然。当退之作论时,城为谏议大夫已五年,后又二年,始庭论陆贽,及沮裴延龄作相,欲裂其麻,才两事尔。当德宗时,可谓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又多猜忌,进任小人。于此之时,岂无一事可言,而须七年邪?当时之事,岂无急于沮延龄、论陆贽两事也?谓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为谏官七年,适遇延龄、陆贽事,一谏而罢,以塞其责。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迁司业,是终无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

  今之居官者,率三岁而一迁,或一二岁,甚者半岁而迁也,此又非更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亲庶政,化理清明,虽为无事,然自千里诏执事而拜是官者,岂不欲闻正议而乐谠言乎?然今未闻有所言说,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纳谏之明也。

  夫布衣韦带之士,穷居草茅,坐诵书史,常恨不见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职,不敢言;或曰我位犹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终无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执事思天子所以见用之意,惧君子百世之讥,一陈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则幸甚幸甚。

  【与郭秀才书〈明道二年〉】

  仆昨以吏事至汉东,秀才见仆于叔父家,以启事二篇偕门刺先进。自宾阶拜起旋辟,甚有仪。坐而语诺甚谨。读其辞,温密华富,甚可爱。视秀才待仆之意,甚勤而礼也。

  古人之相见,必有欢欣交接之诚而不能达,乃取羔雁雉鹜之类致其意为贽。而先既致其意,又耻其无文,则以虎豹之皮、缋画之布以饰之,然后意达情接。客既至,而主人必礼以答之,为陈酒ゾ、币篚、壶矢、燕乐之具将其意,又为赋诗以陈其情。

  今秀才好学甚精,博记书史,务为文辞,不以羔禽皮布为饰,独以言文其身,而其贽既美,其意既勤矣,宜秀才责仆之答厚也。仆既无主人之具以为礼,独为秀才赋《诗·女曰鸡鸣》之卒章曰:“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取其知客之来,豫储珩璜琚?之美以送客,虽无此物,犹言之以致其意厚也。仆诚无此物,可谓空言之尔。

  秀才年且少,貌厚色扬,志锐学敏,因进其业,修其辞,暴练缉织之不已,使其文采五色,涧泽炳郁。若贽以见当世公卿大人,非惟若仆空言以赠也,必有分庭而礼,加笾豆,实币篚,延为上宾者。惟勉之不已!

  【与张秀才?第一书〈明道二年〉】

  修顿首致书秀才足下。前日辱以诗、赋、杂文、启事为贽,披读三四,不能辄休。

  足下家籍河中,为乡进士,精学励行,尝已选于里、升于府、而试于有司矣,诚可谓彼邦之秀者欤。然士之居也,游必有友,学必有师。其乡必有先生长者,府县必有贤守长、佐吏,彼能为足下称才而述美者宜不少矣。今乃越数百里,犯风霜,干大国,望官府,下首于阍谒者以道姓名,趋走拜伏于人之阶庑间,何其勤劳乎!岂由心负其所有,而思以一发之邪?将顾视其乡之狭陋不足自广,而谓夫大国多贤士君子,可以奋扬而光远之邪?则足下之来也,其志岂近而求岂小邪?得非磨光濯色,计之熟,卜之吉,而后勇决以来邪?

  今市之门旦而启,商者趋焉,贾者坐焉,持宝而欲价者之焉,赍金而求宝者亦之焉,闲民无资攘臂以游者亦之焉。洛阳,天下之大市也,来而欲价者有矣,坐而为之轻重者有矣。予居其间,其官位学行无动人也,是非可否不足取信也,其亦无资而攘臂以游者也。今足下之来,试其价,既就于可以轻重者矣,而反以及予。夫以无资者当求价之责,虽知贪于所得,而不知有以为价也。故辱赐以来,且惭且喜,既不能塞所求以报厚意,姑道此以为谢。

  【与张秀才?第二书〈明道二年〉】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后,复取前所贶古今杂文十数篇,反复读之,若《大节赋》、《乐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高而志极大。寻足下之意,岂非闵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复之古,而翦剥齐整凡今之纷淆驳冗者欤?然后益知足下之好学,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此少过也。

  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诞者言之,乃以混蒙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道难法,其言难行。孔子之言道曰:“道不远人。”言中庸者,曰“率性之谓道”,又曰“可离非道也。”《春秋》之为书也,以成、隐让而不正之,传者曰“《春秋》信道不信邪,”谓隐未能蹈道。齐侯迁卫,书“城楚丘”,与其仁不与其专封,传者曰“仁不胜道”。凡此所谓道者,乃圣人之道也,此履之于身、施之于事而可得者也,岂如诞者之言者邪!尧、禹之《书》皆曰“若稽古”。传说曰“事不师古”,“匪说攸闻”。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谓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礼乐、刑法之事,又岂如诞者之言者邪!此君子之所学也。

  夫所谓舍近而取远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尧、舜远,孰与今去尧、舜远也?孔子删《书》,断自《尧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谓学,则曰“祖述尧舜”。如孔子之圣且勤,而弗道其前者,岂不能邪?盖以其渐远而难彰,不可以信后世也。今生于孔子之绝后,而反欲求尧、舜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唐、虞之道为百王首,仲尼之叹曰“荡荡乎”!谓高深闳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后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严若天,然则《书》之言岂不高邪?然其事不过于亲九族,平百姓,忧水患,问臣下谁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见诸侯,齐律度,谨权衡,使臣下诛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于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

  今学者不深本之,乃乐诞者之言?思混沌于古初,以无形为至道者,无有高下远近。使贤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无过不及,而一本乎大中,故能亘万世,可行而不变也。今以谓不足为,而务高远之为胜,以广诞者无用之说,是非学者之所尽心也。宜少下其高而近其远,以及乎中,则庶乎至矣。凡仆之所论者,皆陈言浅语,如足下之多闻博学,不宜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损足下高远而俯就之,则安敢务为奇言以自高邪?幸足下少思焉。

  【答西京王相公书〈景?元年〉】

  月日,某谨斋沐顿首,复书于相公阁下。所遣使二十一日至许州,获赐书一通,伏读周复,且惭且悸。修幸得备下吏,承宠光,日趋走于前,窃慕古人堂下一言之献,思有所陈,而恨愚无识,不足自效,徒抱区区之心者有日矣。昨以初去府,辄因奏记,陈己疏浅,得蒙大君子休德之幸,以为离去眷恋之辞既有次第,临治以来施政之善者,顾寮吏宜有助,而ウ懦独无能之过以为谢;因又妄思一言之献,以毕曩时区区之心,以为忠恳;又辄赞德美,愿广功业、益休问以为祷。其诚虽勤,其言狂惑,犹即蓍龟之神而再三黩,宜其拒以不应。伏蒙相公不即弃绝,犹辱以书,条陈晓谕以为宠,若其为赐也厚矣。然伏读求绎,似有未察其诚得,敢一终其说,以逃责焉。

  某闻古之为政者,必视年之丰凶。年凶则节国用,振民穷,奸盗生、争讼多,而其政繁。年丰民乐,然后休息而简安之,以复其常。此善为政者之术,而礼典之所载也。凡某前所陈者,亦不过如是而已。其意谓夫乘凶年之后,灾?消息,风雨既时,耕种既得,常平之粟既出而民有食,关西之运既重至而军不乏,不旱不蝗,下民乐利,天子不忧虑。能如是,然后务大体,简细事而已,岂有直以镇俗救民愁、无为置军食之说邪?伏惟详而察之。

  昔者孔子尝为委吏,必曰称其职而已。盖苟守其官,不敢慢其事而思其他。伏惟相公所赐之书,有居官不出位之言,有以见君子用心也。然某之所陈,非谓略一邦之小而不为,须四海之广而后施,以弃职而越思也。盖愿乎进德广业,思以致君而及天下,不以一邦而止,既祷且劝之辞也。

  噫!士之至贱,敢以言干其上者,有三焉:不量轻重之势,不度贵贱之位,必争以理而后止者,此直士也;蒙德思报,不计善否,务罄其诚而言者,此知义之士也;其言乖谬,不合道理,问不及而自僭者,此狂士也。然直士之言虽逆意,宜思而择,报德之言虽善,原其心之所来,宜容而纳;狂者之言既狂矣,宜不足与之辨。某,士之贱者,敢有干而云者,于斯三者有其二焉。伏惟相公择之纳之,不足与之辨而绝之,惟所赐焉。

  【投时相书〈景?〈元年〉】

  某不佞,疲软不能强筋骨,与工人田夫坐市区、服畎亩,为力役之劳,独好取古书文字,考寻前世以来圣贤君子之所为,与古之车旗、服器、名色等数,以求国家之治、贤愚之任。至其炳然而精者,时亦穿蠹盗取,饰为文辞,以自欣喜。然其为道闳深肆大,非愚且迂能所究及。用功益精,力益不足,其劳反甚于市区畎亩,而其所得,较之诚有不及焉。岂劳力而役业者成功易,勤心而为道者至之难欤?欲悔其所难而反就其易,则复渐圣人为山一篑止焉之言,不敢叛弃。故退失其小人之事,进不及君子之文,茫然其心,罔识所向,若弃车川游,漫于中流,不克攸济,回视陆者,顾瞻徨徨。

  然复思之,人之有材能、抱道德、怀智虑,而可自肆于世者,虽圣与贤未尝不有不幸焉。禹之偏枯,?克之跛,丘明之盲,有不幸其身者矣。抱关击柝,栖惶奔走,孟子之战国,扬雄之新室,有不幸其时者矣。少焉而材,学焉而不回,贾谊之毁,仲舒之禁锢,虽有其时,有不幸其偶者矣。今以六尺可用之躯,生太平有道之世,无进身毁罪之惧,是其身、时、偶三者,皆幸于古人之所有者。独不至焉,岂天之所予不两足欤,亦勉之未臻欤?

  伏惟明公履道怀正,以相天下,上以承天子社稷之大计,下以理公卿百职之宜,贤者任之以能,不贤者任之以力,由士大夫下至于工商贱技,皆适其分而收其长。如修之愚,既不足任之能,亦不堪任以力,徒以常有志于学也。今幸以文字试于有司,因自顾其身、时、偶三者之幸也,不能默然以自羞,谨以所业杂文五轴贽阍人,以俟进退之命焉。

  【与范希文书〈景?元年〉】

  修顿首再拜知郡学士希文足下。自去岁在洛阳,闻以言事出睦州,及来京师,又知移常州,寻复得苏州,迁延南方,岁且终矣。南方美江山,水国富鱼与稻,世之仕宦者举善地,称东南。然窃惟希文登朝廷,与国论,每顾事是非,不顾自身安危,则虽有东南之乐,岂能为有忧天下之心者乐哉:若夫登高以望远,饮旨而食嘉,所以宣辅神明,亦君子起居寝食之宜也。

  为别久矣,所怀如何?自古言事而得罪,解当复用。远方久处,省思虑,节动作,此非希文自重,亦以为天下士君子重也。谢希深学士丁家艰,将谋南归。有少私事须托营办,因通区区之诚以问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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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八·居士外集卷十八
◎书八首
  【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景?元年〉】

  某月日,具位某谨斋沐献书枢密相公阁下。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远。荀卿、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犹系于时之好恶而兴废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讴歌以传。汉之盛时,有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能文其文辞以传。由此以来,去圣益远,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间亦时时有善文其言以传者,然皆纷杂灭裂不纯信,故百不传一。幸而一传,传亦不显,不能若前数家之焯然暴见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难行也!事信矣,须文;文至矣,又系其所恃之大小,以见其行远不远也。《书》载尧、舜,《诗》载商、周,《易》载九圣,《春秋》载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载《诗》、《书》、《易》、《春秋》者,楚之辞载《风》、《雅》,汉之徒各载其时主声名、文物之盛以为辞。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则其言之不纯信,其传之不久远,势使然也。至唐之兴,若太宗之政、开元之治、宪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载之以文,其词或播乐歌,或刻金石。故其间钜人硕德闳言高论流铄前后者,恃其所载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

  某不佞,守先人之绪余。先人在太宗时,以文辞为名进士,以对策为贤良方正,既而守道纯正,为贤待制,逢时太平,奋身扬名,宜其言之所载,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传也。然未能甚行于世者,岂其嗣续不肖,不能继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虽系其所载,犹有待焉。《诗》、《书》、《易》、《春秋》,待仲尼之删正。荀、孟、屈原无所待,犹待其弟子而传焉。汉之徒,亦得其史臣之书。其始出也,或待其时之有名者而后发;其既殁也,或待其后之纪次者而传。其为之纪次也,非其门人故吏,则其亲戚朋友,如梦得之序子厚,李汉之序退之也。伏惟阁下学老文钜,为时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辉、接步武者,惟先君为旧,则亦先君之所待也,岂小子之敢有请焉。谨以家集若干卷数,写献门下,惟哀其诚而幸赐之。

  【代杨推官洎上吕相公求见书〈景?元年〉】

  某闻古者尧、舜、禹之为君也,有皋、夔、益、稷之徒者为其臣。而汤之王也,亦有仲虺、伊尹者。周之始兴也,有周公、召公;其复兴也,有方叔、召虎、申甫之徒。下而至汉,其初也功臣尤多,而称善相者曰萧、曹,其后曰丙、魏。唐之始则曰房、杜,既而曰姚、宋者,是皆能以功德佐其君,而卓然特以名出众而见于世者。夫《诗》、《书》之所美,莫大乎尧、舜、三代,其后世之盛者,莫盛乎汉与唐。而其兴也必有贤哲之臣出其际,而能使其君之功业名誉赫然光显于万世而不泯。故每一读其书,考其事,量其功,而想乎其人,疑其瑰杰奇怪若神人,然非如今世之人可得而识也。夫其人已亡,其事已久,去数千百岁之后,徒得其书而一读之,犹灼然如在人耳目之际,使人希慕称述之不暇。况得身出于其时,亲见其所为,而一识其人,则虽奔走俯伏,从妾圉,执鞭仆,犹为幸欤!

  某尝诵于此而私自为恨者有日矣。国家之兴七十有五年矣,礼乐文章,可谓太平,而杰然称王公大人于世者,往往而出,凡士之得身出于斯时者,宜为幸矣,又何必忽近以慕远,违目而信耳,且安知后之望今不若今之望昔者邪!然其实有若不幸者。某生也少,贱而愚,贱则不接乎朝廷之闻,愚故不能与于事,则虽有王公大人者并出,而欲一往识之,乃无一事可因而进焉。噫!古之君子在上,不幸而不得出其间。今之君子在上,幸而亲见矣,又以愚贱见隔,而莫可望焉,是真可闵叹也已。

  然尝独念昔有闻于先君大夫者,似有可以藉而为说以干进于左右者,试一陈之。先君之生也,好学勤力,以孤直不自进于时。其晚也,始登朝廷,享荣禄,使终不困其志而少申者,盖实出于大君子之门,则相公之于杨氏,不为无恩矣。某不肖,其能继大先君之世,而又苟欲藉之以有绪于阍人,诚宜获罪于下执事者矣。然而不询于长者,不谋于蓍龟,而决然用是以自进者,盖冀万一得偿其素所愿焉,虽及门而获罪,不犹愈于望古而自为恨者邪!言狂计愚,伏惟聪明幸赐察焉。

  【与黄校书论文章书】

  修顿首启。蒙问及邱舍人所示杂文十篇,窃尝览之,惊叹不已。其《毁誉》等数短篇尤为笃论,然观其用意在于策论,此古人之所难工,是以不能无小阙。其救弊之说甚详,而革弊未之能至。见其弊而识其所以革之者,才识兼通,然后其文博辩而深切,中于时病而不为空言。盖见其弊,必见其所以弊之因,若贾生论秦之失,而推古养太子之礼,此可谓知其本矣。然近世应科目文辞,求若此者盖寡,必欲其极致,则宜少加意,然后焕乎其不可御矣。文章系乎治乱之说,未易谈,况乎愚昧,恶能当此?愧畏愧畏!修谨白。

  【与高司谏书〈景?三年〉】

  修顿首再拜白司谏足下。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识足下姓名。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郑天休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而足下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后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师,足下已为御史里行,然犹未暇一识足下之面,但时时于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而师鲁说足下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予犹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邪?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为谏官来,始得相识,侃然正色,论前世事,历历可听,褒贬是非,无一谬说。噫!持此辩以示人,孰不爱之?虽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闻足下之名及相识,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

  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予始闻之,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为辨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乃庸人之常情,不过作一不才谏官尔。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

  且希文果不贤邪?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作待制日,日备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是天子骤用不贤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贤以为贤,是聪明有所未尽。足下身为司谏,乃耳目之官,当其骤用时,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反默默无一语,待其自败,然后随而非之?若果贤邪,则今日天子与宰相以忤意逐贤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则足下以希文为贤,亦不免责;以为不贤,亦不免责。大抵罪在默默尔。

  昔汉杀萧望之与王章,计其当时之议,必不肯明言杀贤者也,必以石显、王凤为忠臣,望之与章为不贤而被罪也。今足下视石显、王凤果忠邪,望之与章果不贤邪?当时亦有谏臣,必不肯自言畏祸而不谏,亦必曰当诛而不足谏也。今足下视之,果当诛邪?是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

  伏以今皇帝即位已来,进用谏臣,容纳言论。如曹修古、刘越,虽殁犹被褒称,今希文与孔道辅,皆自谏诤擢用。足下幸生此时,遇纳谏之圣主如此,犹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闻御史台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职言事,是可言者惟谏臣尔。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无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春秋》之法,责贤者备。今某区区犹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绝足下,而不以贤者责也。若犹以谓希文不贤而当逐,则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尔。愿足下直携此书于朝,使正予罪而诛之,使天下皆释然知希文之当逐,亦谏臣之一效也。

  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论希文之事,时坐有他客,不能尽所怀,故辄布区区,伏惟幸察。不宣。修再拜。

  【与石推官第一书〈景?二年〉】

  修顿首再拜白公操足下。前岁于洛阳,得在郓州时所寄书,卒然不能即报,遂以及今,然其勤心未必若书之怠,而独不知公操察不察也。

  修来京师已一岁也,宋州临汴水,公操之誉日与南方之舟至京师。修少与时人相接尤寡,而誉者无日不闻,若幸使尽识舟上人,则公操之美可胜道哉!凡人之相亲者,居则握手共席,道观欣,既别则问疾病起居,以相为忧者,常人之情尔。若闻如足下之誉者,何必问其他乎?闻之欣然,亦不减握手之乐也。夫不以相见为欢乐,不以疾病为忧问,是岂无情者乎?得非相期者在于道尔。其或有过而不至于道者,乃可为忧也。

  近于京师频得足下所为文,读之甚善。其好古闵世之意,皆公操自得于古人,不待修之赞也。然有自许太高,诋时太过,其论若未深究其源者,此事有本末,不可卒然语,须相见乃能尽。然有一事,今详而说,此计公操可朝闻而暮改者,试先陈之。

  君贶家有足下手作书一通,及有二像记石本。始见之,骇然不可识;徐而视定,辨其点画,乃可渐通。吁,何怪之甚也!既而持以问人,曰:“是不能乎书者邪?”曰:“非不能也。”“书之法当尔邪?”曰:“非也。”“古有之乎?”曰:“无。”“今有之乎?”亦曰:“无也。”“然则何谓而若是?”曰:“特欲与世异而已。”修闻君子之于学,是而已,不闻为异也,好学莫如扬雄,亦曰如此。然古之人或有称独行而高世者,考其行,亦不过乎君子,但与世之庸人不合尔。行非异世,盖人不及而反弃之,举世斥以为异者欤。及其过,圣人犹欲就之于中庸。况今书前不师乎古,后不足以为来者法。虽天下皆好之,犹不可为。况天下皆非之,乃独为之,何也?是果好异以取高欤?然向谓公操能使人誉者,岂其履中道、秉常德而然欤,抑亦昂然自异以惊世人而得之欤?古之教童子者,立必正,听不倾,常视之毋诳,勤谨乎其始,惟恐其见异而惑也。今足下端然居乎学舍,以教人为师,而反率然以自异,顾学者何所法哉?不幸学者皆从而效之,足下又果为独异乎!今不急止,则惧他日有责后生之好怪者,推其事,罪以奉归,此修所以为忧而敢告也,惟幸察之。不宣。同年弟欧阳某顿首。

  【与石推官第二书〈景?二年〉】

  修顿首白公操足下。前同年徐君行,因得寓书论足下书之怪。时仆有妹居襄城,丧其夫,匍匐将往视之,故不能尽其所以云者,而略陈焉。足下虽不以仆为狂愚而绝之,复之以书,然果未能喻仆之意。非足下之不喻,由仆听之不审而论之之略之过也。仆见足下书久矣,不即有云而今乃云者,何邪?始见之,疑乎不能书,又疑乎忽而不学。夫书,一艺尔,人或不能,与忽不学,特不必论,是以默默然。及来京师,见二像石本,及闻说者云足下不欲同俗而力为之,如前所陈者,是诚可诤矣,然后一进其说。及得足下书,自谓不能,与前所闻者异,然后知所听之不审也。然足下于仆之言,亦似未审者。

  足下谓世之善书者,能钟、王、虞、柳,不过一艺,己之所学乃尧、舜、周、孔之道,不必善书;又云因仆之言欲勉学之者,此皆非也。夫所谓钟、王、虞、柳之书者,非独足下薄之,仆固亦薄之矣。世之有好学其书而悦之者,与嗜饮茗、阅画图无异,但其性之一僻尔,岂君子之所务乎?然致于书,则不可无法。古之始有文字也,务乎记事,而因物取类为其象。故《周礼》六艺有六书之学,其点画曲直皆有其说。扬子曰“断木为棋,?完革为鞠,亦皆有法焉”,而况书乎?今虽隶字已变于古,而变古为隶者非圣人,不足师法,然其点画曲直犹有准则,如毋母、彳亻 之相近,易之则乱而不可读矣。今足下以其直者为斜,以其方者为圆,而曰我第行尧、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设馔于案,加帽于首、正襟而坐然后食者,此世人常尔。若其纳足于帽,反衣而衣,坐乎案上,以饭实酒卮而食,曰我行尧、舜、周、孔之道者,以此之于世可乎?不可也。则书虽末事,而当从常法,不可以为怪,亦犹是矣。然足下了不省仆之意,凡仆之所陈者,非论书之善不善,但患乎近怪自异以惑后生也。若果不能,又何必学,仆岂区区劝足下以学书者乎。

  足下又云“我实有独异于世者,以疾释老,斥文章之雕刻者”,此又大不可也。夫释老,惑者之所为;雕刻文章,薄者之所为。足下安知世无明诚质厚君子之不为乎?足下自以为异,是待天下无君子之与己同也。仲尼曰:“后生可畏,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是则仲尼一言,不敢遗天下之后生;足下一言,待天下以无君子。此故所谓大不可也。夫士之不为释老与不雕刻文章者,譬如为吏而不受货财,盖道当尔,不足恃以为贤也。属久苦小疾,无意思。不宣。某顿首。

  【答孙正之侔第一书〈景?二年〉】

  修白孙生足下。丁元珍书至,辱所示书及杂文二篇,辞博义高而不违于道,甚喜甚喜。元珍言足下好古自守,不妄接人,虽居乡闾,罕识其面。其特立如此,而乃越千里以书见及,若某者何以当之!岂足下好忽近而慕远邪?得非以道见谋,不为远近亲疏然者也?仆愚学不足以自立,而气力不足以动人,而言不见信于世,不知足下何为而见及?今又岂足下所取信者丁元珍爱我而过誉邪?

  学者不谋道久矣,然道固不?废,而圣人之书如日月,卓乎其可求,苟不为刑祸禄利动其心者,则勉之皆可至也。惟足下力焉而不止,则不必相见以目而后可知其心。相语以言而后可尽其说也。以所示文求足下之志,苟不惑而止,则仆将见足下大发于文,著于行,而质于行事,以要其成焉。

  【回丁判官书〈景?二年〉】

  九月十四日,宣德郎、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修,谨顿首复书于判官秘校足下。修之得夷陵也,天子以有罪而不忍即诛,与之一邑,而告以训曰:“往字吾民,而无重前悔。”故其受命也,始惧而后喜,自谓曰幸,而谓夷陵之不幸也。

  夫有罪而犹得邑,又抚安之曰“无重前悔”,是以自幸也。昔春秋时,郑詹自齐逃来,传者曰“其佞人来,佞人来矣”!此不欲佞人入其邦,而恶其来甚之之辞也。修之是行也,以谓夷陵之官相与语于府,吏相与语于家,民相与语于道,皆曰罪人来矣。凡夷陵之人莫不恶之,而不欲入其邦,若鲁国之恶郑詹来者,故曰夷陵不幸也。及舟次江陵之建宁县,人来自夷陵,首蒙示书一通,言文意勤,不徒不恶之,而又加以厚礼,出其意料之外,不胜甚喜,而且有不自遂之心焉。夫人有厚己而自如者,恃其中有所以当之而不愧也。如修之愚,少无师传,而学出己见,未一发其蕴,忽发焉,果辄得罪,是其学不本实,而其中空虚无有而然也。今犹未获一见君子,而先辱以书待之厚意,以空虚之质当甚厚之意,窃惧既见而不若所待,徒重愧尔!

  且为政者之惩有罪也,若不鞭肤刑肉以痛切其身,则必择恶地而斥之,使其奔走颠踬窘苦,左山右壑,前虺虎而后蒺藜,动不逢偶吉而辄奇凶,其状可为闵笑。所以深困辱之者,欲其知自悔而改为善也,此亦为政者之仁也。故修得罪也,与之一邑,使载其老母寡妹,浮五千五百之江湖,冒大热而履深险,一有风波之危,则叫号神明,以乞须臾之命。幸至其所,则折身下首以事上官,吏人连呼姓名,喝出使拜,起则趋而走,设有大会,则坐之壁下,使与州校役人为等伍,得一食,未彻俎而先走出。上官遇之,喜怒诃诘,常敛手栗股以伺颜色,冀一语之温和不可得。所以困辱之如此者,亦欲其能自悔咎而改为善也。

  故修之来也,惟困辱之是期。今乃不然,独蒙加以厚礼,而不以有罪困辱之,使不穷厄而得其所为,以无重悔如前训,可谓幸矣,然惧其顽心而不知自改也。夫士穷莫不欲人之闵己,然非有深仁厚义君子之闵己,则又惧且渐焉。谨因弓手还,敢布所怀,不胜区区,伏惟幸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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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九·居士外集卷十九
◎书十二首
  【与尹师鲁第一书〈景?三年〉】

  某顿首师鲁十二兄书记。前在京师相别时,约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头奴出城,而还言不见舟矣。其夕,及得师鲁手简,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约,方悟此奴懒去而见绐。

  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不留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贶因书道修意以西。始谋陆赴夷陵,以大暑,又无马,乃作此行。沿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在路无附书处,不知君贶曾作书道修意否?及来此,问荆人,云去郢止两程,方喜得作书以奉问。又见家兄,言有人见师鲁过襄州,计今在郢久矣。师鲁欢戚不问可知,所渴欲问者,别后安否?及家人处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旧疾平否?

  修行虽久,然江湖皆昔所游,往往有亲旧留连,又不遇恶风水,老母用术者言,果以此行为幸。又闻夷陵有米、面、鱼,如京洛,又有梨、栗、橘、柚、大笋、茶Η,皆可饮食,益相喜贺。昨日因参转运,作庭趋,始觉身是县令矣,其余皆如昔时。

  师鲁简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盖惧责人太深以取直尔,今而思之,自决不复疑也。然师鲁又云暗于朋友,此似未知修心。当与高书时,盖已知其非君子,发于极愤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为何足惊骇?路中来,颇有人以罪出不测见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师鲁又云非忘亲,此又非也。得罪虽死,不为忘亲,此事须相见,可尽其说也。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沈默畏慎,布在世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此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又有深相赏叹者,此亦是不惯见事人也。可嗟世人不见如往时事久矣!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则趋而就之,与几席枕藉之无异。有义君子在傍,见有就死,知其当然,亦不甚叹赏也。史册所以书之者,盖特欲警后世愚懦者,使知事有当然而不得避尔,非以为奇事而诧人也。幸今世用刑至仁慈,无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怪骇也。然吾辈亦自当绝口,不可及前事也。居闲僻处,日知进道而已,此事不须言,然师鲁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处之如何,故略道也。

  安道与予在楚州,谈祸福事甚详,安道亦以为然。俟到夷陵写去,然后得知修所以处之之心也。又常与安道言,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心又可知矣。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贬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为大不为小。故师鲁相别,自言益慎职,无饮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语。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曾饮酒,到县后勤官,以惩洛中时懒慢矣。夷陵有一路,只数日可至郢,白头奴足以往来。秋寒矣,千万保重。不宣修顿首。

  【与尹师鲁第二书〈景?三年〉】

  某顿首。自荆州得吾兄书后,寻便西上,十月二十六日到县。倏兹新年,已三月矣,所幸者,老幼无恙。老母旧不饮酒,到此来,日能饮五七杯,随时甘脆足以尽欢。修之旧疾,渐以失去,亦能饮酒矣。不知师鲁为况如何?到此便欲遣任进去,又为少事,且遣伊入京师,于今未回。前者于朱驾部处见手书,略知动静。

  夷陵虽小县,然争讼甚多,而田契不明。僻远之地,县吏朴鲠,官书无簿籍,吏曹不识文字,凡百制度,非如官府一一自新齐整,无不躬亲。又朱公以故人日相劳慰,时时颇有宴集。加以乍到,闺门内事亦须自管。

  开正以来,始似无事,治旧史。前岁所作《十国志》,盖是进本,务要卷多。今若便为正史,尽宜删削,存其大要,至如细小之事,虽有可纪,非干大体,自可存之小说,不足以累正史。数日检旧本,因尽删去矣,十亦去其三四。师鲁所撰,在京师时不曾细看,路中昨来细读,乃大好。师鲁素以史笔自负,果然。河东一传大妙,修本所取法此传,为此外亦有繁简未中,愿师鲁亦删之,则尽妙也。正史更不分五史,而通为纪传,今欲将《梁纪》并汉、周,修且试撰次,唐、晋师鲁为之,如前岁之议。其他列传约略,且将逐代功臣随纪各自撰传,待续次尽,将五代列传姓名写出,分而为二,分手作传,不知如此于师鲁意如何?吾等弃于时,聊欲因此粗申其心,少希后世之名。如修者幸与师鲁相依,若成此书,亦是荣事。今特告朱公□介,驰此奉咨,且希一报,如可以,便各下手。只候任进归,便令赍《国志》草本去次。春寒,保重。

  【与尹师鲁第三书〈庆历四年〉】

  某顿首启。始闻师鲁徙晋,乃骇然,本初与郭推官计,师鲁必离渭而受晋命,中道无所淹留,径之晋,则谓于晋得相见。既闻待阙,至九月,又计当入洛,则谓于洛得相见。又闻方留?州,有所陈,来期未可知,则谓遂不相见而东也。及陕,乃知直趋绛州。修在绛阻雨数日,苟更少留,犹得道中相遇,奈何前后相失如此!尚欲留陕,走人至解,期一为会。而大暑惧烦,往复亦须三四日,又不欲久在陕,使郡人有馆待之劳。顾此势不得留庆、晋,不足屑屑于胸中。但向闻师鲁有失子之苦,时方走河东界,道远多事,不暇奉慰。修尝失一五岁小儿,已七八年,至今思之,痛苦初失时。修素谓诸君自为寡情而善忽世事者,尚如此,况师鲁素自谓有情而子长又贤哉!语及此,虽修忽自不堪,又欲进何说以解师鲁心邪!

  自西事已来,师鲁之发无黑者,其不如意事多矣。人生白首矣,外物之能攻人者,其类甚多,安能尚甘于自苦邪!得失不足计,然虽欢戚势既极,亦当自有否泰,惟不动心于忧喜,非勇者莫能焉。咫尺不相见,又无以奉慰,惟自宽自爱乃佳。

  【与尹师鲁第四书〈庆历五年春〉】

  某顿首启。两路地壤相接,幸时文字往还,然阙附状,盖书生责以钱谷,强其所不能,自然公私不济,况其素懒于作书也。然时闻师鲁动止。苏子美事深欲论叙,但避犹豫,闻有极言,乃知自信为是,甚善甚善。子美虽未亟复,其如排沮群议,为益不少。晋、潞,师鲁少所乐游,其况如何?春寒,千万保爱。

  列传人名,便请师鲁录取一本,分定寄来。不必以人死年月断于一代,但著功一代多者,隋代分之,所贵作传与纪相应,千万递中却告一信,要知尊意。

  【与尹师鲁第五书〈庆历五年夏〉】

  某顿首。今春子渐兄云亡,修在镇场,半月后方知,时又卧病,草率走介,托赵秉致奠,云已之洛中矣,苦事苦事。修一春在外,四月中还家,则母、病妻皆卧在床,又值沈四替去本司,独力出治公事,入营医药。才得清卿来,即往德博视河功,比还,马坠伤足,至今行履未得。以故久不及拜书为慰,一写朋友号呼之痛。

  子渐平生所为,世谓吉人君子者。然人生固不可以善恶较寿夭,吾徒所为,天下之人嫉之者半,故人相知不比他人易得,失一人如他人之失百人也。修往时意锐,性本真率。近年轻人事多,于世俗间,渐似耐烦,惟于故人书问,尚有逭慢之僻在。因之渐亡,追思数年不以一字往还,遂至幽明永隔,因此欲勉强于书尺,益知交游之难得为可惜也。子渐为人,不待缕述,修自知之。然其所为文章及在官有可记事,相别多年,不知子细,望录示一本。修于子渐不可无文字,墓志或师鲁自作则已,若不自作,则须修与君谟当作,盖他平生相知深者,吾二人与李之才尔。从不作墓志,则行状或他文字须作一篇也。愁人愁人。

  师鲁知为士廉所讼,仇家报怨不意,亦听而行,此更不须较曲直,他不足道也,夏君来日,询他潞州事,得动静甚详,差慰。夏热,千万保重。

  【与谢景山书〈景?四年〉】

  修顿首再拜景山十二兄法曹。昨送马人还,得所示书并《古瓦砚歌》一轴,近著诗文又三轴,不胜欣喜。景山留滞州县,行年四十,独能异其少时隽逸之气,就于法度,根蒂前古,作为文章,一下其笔,遂高于人。乃知驵骏之马奔星覆驾,及节之銮和以驾五辂,而行于大道,则非常马之所及也。古人久困不得其志,则多躁愤佯狂,失其常节,接舆、屈原之辈是也。景山愈困愈刻意,又能恬然习于圣人之道,贤于古人远矣。某常自负平生不妄许人之交,而所交必得天下之贤才,今景山若此,于吾之交有光,所以某益得自负也,幸甚幸甚。

  与君谟往还书,不如此何以发明?然何必惧人之多见也?若欲?长而耻短,则是有争心于其中,有争心则意不在于谋道也。荀卿曰,“有争气者,不可与辩”,此之谓也。然君谟既规景山之短,不当以示人,彼以示人,景山不当责之而欲自蔽也,愿试思之。此县常有人入京,频得书信往还,今者兹人入京,作书多,未能子细。夏热,千万自爱。

  【答李淑内翰书〈宝元元年〉】

  修启。修违去门馆,今三年矣,罪弃之迹不敢自齿于人,是以虽有诚心饥渴之勤,而奏记、通问,弥时旷阙,惟恃怜悯,宽而置之。今月六日,邮中蒙赐手书,加以存恤憔悴之意,感悦何胜,幸甚幸甚。

  问及《五代》纪传,修曩在京师,不能自闲,辄欲妄作,幸因余论,发于教诱,假以文字,力欲奖成。不幸中间,自罹咎责。尔来三年,陆走三千,水行万里,勤职补过,营私养亲,偷其暇时,不敢自废,收拾缀缉,粗若有成。然其铨次去取,须有义例;论议褒贬,此岂易当?故虽编摭甫就,而首尾颠倒,未有卷第,当更资指授,终而成之,庶几可就也。蕞尔之质,列于囚拘,瞻望门墙,岂任私恨。

  【与王源叔问古碑字书〈宝元元年〉】

  修顿首白源叔学士。秋凉,体候无恙。修以罪废,不从先生长者之游久矣。今春蒙恩得徙兹邑,然地僻而陋,罕有学者,幸而有之,亦不足与讲论。或事有凝滞,无所考正,则思见君子,北首瞻望而已。

  县有古碑一片,在近郊数大冢之间,《图经》以为儒翟先生碑。其文云:“先生讳寿,字元考,南阳隆人也。”大略述其有道不仕,以?学为业。然不著其姓氏,其题额乃云“苡<彡需>A7先生碑”。A7字疑非翟字,而莫有识者,许慎《说文》亦不载,外方无他书可考正。其文辞简质,皆棣书。书亦古朴,隐隐犹可读,乃云熹平三年立,去今盖八百五十六年矣。汉之金石之文存于今者盖寡,惜其将遂摩灭,而图记所载讹谬若斯,遂使汉道草莽之贤湮没而不见。源叔好古博学,知名今世,必识此字,或能究见其人本末事迹,悉以条示,幸甚幸甚。源叔居京师事多,不当以此烦听览。渐寒,千万保重。不宣。

  【答孙正之侔第二书〈宝元二年〉】

  某再拜。人至,辱书甚勤。前年丁元珍得所示书,喜吾子之好学自立,然未深相知,及得今书,乃知吾子用心如此。仆与吾子生而未相识面,徒以一言相往来,而吾子遽有爱我之意,欲戒其过,使不陷于小人。此非惟朋友之义,乃吾父兄训我者不过如此。仆自知何足爱,而吾子所爱者道也。世之知道者少,幸而有焉,又自为过失以取累,不得为完人,此吾子之所悉也。

  仆知道晚,三十年前尚好文华,嗜酒歌呼,知以为乐而不知其非也。及后少识圣人之道,而悔其往咎,则已布出而不可追矣。圣人曰“勿谓小恶为无伤”,言之可慎也如此。为仆计者,已无奈何,惟有力为善以自赎尔。《书》曰:“改过不吝。”《书》不讥成汤之过,而称其能改,则所以容后世之能自新者。圣人尚尔,则仆之改过而自赎,其不晚也。吾子以谓如此可乎?尚为未可,则愿有可进可赎之说见教。

  吾子待我者厚,爱我者深,惜乎未得相见,以规吾子之所未至者,以报大惠,盖其他不足以为报也。值多事,不子细。

  【与刁景纯学士书〈宝元二年〉】

  修顿首启。近自罢乾德,遂居南阳,始见谢舍人,知丈丈内翰凶讣,闻问惊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并隆,然平生亦尝坎坷,数年以来,方履亨涂,任要剧,其去大用尺寸间尔,岂富与贵不可力为,而天之赋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赋予人者,又量何事而为之节也,前既不可诘,但痛惜感悼而已。

  某自束发为学,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门,便被怜奖,开端诱道,勤勤不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后止。虽其后游于诸公而获齿多士,虽有知者,皆莫之先也。然亦自念不欲效世俗子,一遭人之顾己,不以至公相期,反趋走门下,胁肩谄笑,甚者献谗谀而备使令、以卑昵自亲,名曰报德,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是故惧此,惟欲少励名节,庶不泯然无闻,用以不负所知尔。某之愚诚,所守如此,然虽胥公,亦未必谅某此心也。

  自前岁得罪夷陵,奔走万里,身日益穷,迹日益疏,不及再闻语言之音,而遂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态既不欲为,愚诚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门长号,临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与未大用,遂与道路之人同叹尔。

  知归葬广陵,遂谋京居,议者多云不便,而闻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须春水下汴,某岁尽春初,当过京师,尚可一拜见,以尽区区。身贱力微,于此之时当有可致,而无毫发之助,惭愧惭愧。不宣。某再拜。

  【与陈员外书〈康定元年〉】

  陈君足下无恙。近县干上府,得书一角,属有少吏事,不皇作报,即而私有惑焉。修本愚无似,固不足以希执友之游。然而群居平日,幸得肩从齿序,跪拜起居,窃兄弟行,寓书存劳,谓宜有所款曲以亲之之意,奈何一幅之纸,前名后书,且状且牒,如上公府。退以寻度,非谦即疏。此乃世之浮道之交,外阳相尊者之为,非宜足下之所以赐修也。

  古之书具,惟有铅刀、竹木。而削札为刺,止于达名姓,寓书于简,止于舒心意,为问好。惟官府吏曹,凡公之事,上而下者则曰符、曰檄;问讯列对,下而上者则曰状;位等相以往来,曰移、曰牒。非公之事,长吏或自以意晓其下以戒以饬者,则曰教;下吏以私自达于其属长而有所问候请谢者,则曰笺记、书启。故非有状牒之仪,施于非公之事。相参加今所行者,其原盖出唐世大臣,或贵且尊,或有权于时,?绅凑其门以傅,向者谓旧礼不足为重,务稍增之,然始于刺谒,有参候起居,因为之状。及五代,始复以候问请谢加状牒之仪,如公之事,然止施于官之尊贵及吏之长者。其伪缪所从来既远,世不根古,以为当然。

  居今之世,无不知此,而莫以易者,盖常俗所为积习已牢。而不得以更之也。然士或同师友,缔交游,以道谊相期者,尚有手书勤勤之意,犹为近古。噫!候问请谢,非公之事,有状牒之仪以施于尊贵长吏,犹曰非古之宜用,况又用之于肩从齿序,跪拜起居如兄弟者乎?岂足下不以道义交游期我,而惜手书之勤邪?将待以牵俗积习者,而姑用世礼以遇我之勤邪?不然,是为浮道以阳相尊也。是以不胜拳拳之心,谨布左右。属以公檄赴滑台,行视驿传,迫于促装。杨秀才旦诣县,府中事可悉数。

  【答祖择之书】

  修启秀才。人至,蒙示书一通,并诗、赋、杂文、两策,谕之曰:“一览以为如何?”某既陋,不足以辱好学者之问,又其少贱而长穷,其素所为,未有足称以取信于人。亦尝有人问者,以不足问之愚,而未尝答人之问。足下卒然及之,是以愧惧不知所言。虽然,不远数百里走使者以及门,意厚礼勤,何敢不报。

  某闻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笃敬,笃敬然后能自守,能自守然后果于用,果于用然后不畏而不迁。三代之衰,学校废。至两汉,师道尚存,故其学者各守其经以自用。是以汉之政理文章与其当时之事,后世莫及者,其所从来深矣。后世师法渐坏,而今世无师,则学者不尊严,故自轻其道。轻之则不能至,不至则不能笃信,信不笃则不知所守,守不固则有所畏而物可移。是故学者惟俯仰徇时,以希禄利为急,至于忘本趋末,流而不返。夫以不信不固之心,守不至之学,虽欲果于自用,莫知其所以用之之道,又况有禄利之诱,刑祸之惧以迁之哉!此足下所谓志古知道之士世所鲜而未有合者,由此也。

  足下所为文,用意甚高,卓然有不顾世俗之心,直欲自到于古人。今世之人,用心如足下者有几?是则乡曲之中,能为足下之师者谓谁?交游之间,能发足下之议论者谓谁?学不师则守不一,议论不博则无所发明而究其深。足下之言高趣远,甚善,然所守未一而议论未精,此其病也。窃惟足下之交游,能为足下称才誉美者不少,今皆舍之,远而见及,乃知足下是欲求其不至,此古君子之用心也,是以言之不敢隐。

  夫世无师矣,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事者果毅。三代、两汉之学,不过此也。足下患世未有合者,而不弃其愚,将某以为合,故敢道此,未知足下之意合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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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居士外集卷二十
◎书二十首
  【答徐无党第一书】

  修白。人还,惠书及《始隐》、《书论》等,并前所寄《获麟论》文,辞驰骋之际,岂常人笔力可到?于辨论经旨,则不敢以为是。盖吾子自信甚锐,又尝取信于某,苟以为然,谁能奉夺?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汨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

  鲁隐公南面治其国,臣其吏民才十余年,死而入庙,立谥称公,则当时鲁人孰谓息姑不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与诸候盟会、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于其卒也,书曰“公薨”,则圣人何尝异隐于他公也?据《经》,隐公立十一年而薨,则左氏何从而知其摄,公羊、谷梁何从而见其有让桓之迹,吾子亦何从而云云也?仲尼曰“吾其为东周乎”,与吾子起于平王之说,何相反之甚邪!故某常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秋初许相访,此不子细,略开其端,吾子必能自思而得之。不宣。某书白。

  【答徐无党第二书〈庆历三年〉】

  修再拜白。前夜自外归,灯下得吾子书,言陈烈事。亟读之,未暇求陈君之所为,犹爱吾子辞意甚质,径知吾子之有成,不负其千里所以去父母而来之之意。修亦粗塞责,不愧于吾子之父母与亲戚邻里乡党之人。甚善甚善。

  修今岁还京师,职在言责,值天下多事,常日夕汲汲,为明天子求人间利病,无小大,皆躬自访问于人。又夏大暑,老母病,故不得从今学者以游,得少如前岁之乐。自入京来,便闻陈君之名,数以问于人,多不识,今得吾子所言,如见其面矣。幸母病今已愈,望时过,且谋共见陈君。

  【与陈之方书】

  某白陈君足下。某忧患早衰之人也,废学不讲久矣。而幸士子不见弃,日有来吾门者,至于粹然仁义之言,韪然闳博之辩,蔚然组丽之文,阅于吾目多矣。若吾子之文,辩明而曲畅,峻洁而舒迟,变动往来,有驰有止,而皆中于节,使人喜慕而不厌者,诚难得也。某固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尽某所见,如吾子之文,岂一二可数哉?为而不止,行而必至,畜厚而发益远。吾虽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天下之士如吾子者,可一二而数也。某老矣,心耗力惫,有所不能,徒喜后生之奋于斯也,恨不得鸣跃于其间而从之。姑奉此为谢。

  【与集贤杜相公书〈庆历四年秋〉】

  修皇恐顿首。三两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某被催赴任,不得躬造门下,岂胜恋恋之诚!保州叛卒,必欲招之,而外不退兵,虽使忠臣孝子,不免疑惑。今又闻有筑城之请,虽知朝廷不以为是,而便宜之旨已下军前,万一他事尽如筑城之缪,遂不请而便宜从事,脱有败误,则一方之事系天下安危。伏惟聪明,何以裁处?

  某才薄力劣,不足以备急缓之用,若止于调发输饷,此俗吏之所能为,故自请愿与田、李共议兵事,至今寝而不报。内窃自度,不报诚宜。然朝廷既已力排言事者,而托以用才于外,今反疑之而不任以事,何以解言者之惑哉?此某之不可谕也。秋暑尚繁,伏惟为国自重。

  【与田元均论财计书〈皇?二年〉】

  修启。承有国计之命,朝野欣然。引首西望,近审已至阙下。道路劳止,寝味多休。弊乏之余,谅烦精虑。建利害、更法制甚易,若欲其必行而无沮改,则实难;裁冗长,塞侥幸非难,然欲其能久而无怨谤,则不易。为大计,既迟久而莫待;收细碎,又无益而徒劳。凡相知为元均虑者,多如此说,不审以为如何?但日冀公私蒙福尔。春暄,千万为国自厚。不宣。修再拜。

  【答陈知明书〈皇?二年〉】

  修再拜启。人至,辱书,有秦燕玉马之说,何其谦之甚邪!某昨在广陵,一相见于众人中,未有相知之意,及食,将撤案,方接足下以言,而始知其非众人也。然尚不暇少留,以尽修之所欲得者,后常以为恨也。去年辱书于颍,又客之来自滁者皆能道足下之事,于是判然以为士之相知,或相望于千里,或相追于异世,知其道而已,不必接其迹也,则广陵之不留,无足以为恨。此前书所道,勤勤备矣。

  某于足下,不必见其文章之自述,然后以为知也明矣。盖尝辱示诗及书,读而爱之不已,以谓闳博高深,必有放纵奔驰而可喜者,虽得之多,宜不厌也。因复辄有求于足下者,譬之垂涎已啖一脔之味,而思快意于五鼎之间也,何足怪哉!幸足下无惜。

  【又答宋咸书〈至和三年〉】

  某启。去年冬承惠问,时以奉使契丹,不皇为答。兹者人至,辱书,岂胜感愧。某区区于此,无补当时,徒于京师大众中,汩汩人事,旧学都废,耳不闻仁义之言久矣。惟吾子不以甘荣禄、走声利之徒见待,时有所教,幸甚幸甚。天日之高,以其下临于人者不远,而自古至今,积千万人之智测验之,得其如此。故时亦有差者,由不得其真也。圣人之言,在人情不远,然自战国及今,述者多矣,所以吾侪犹不能默者,以前人未得其真也。然亦当积千万人之见,庶几得者多而近是,此所以学者不可以止也。足下以为如何?倘或不然,当赐教。向热,为政外自重,以副所怀。不宣。某再拜。

  【答李大临学士书〈皇?二年〉】

  修再拜。人至,辱书,甚慰。永阳穷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尝得贤士君子居焉。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与处,甚乐,每登临览泉石之际,惟恐其去也。其后徙官广陵,忽忽不逾岁而求颍,在颍逾年,差自适,然滁之山林泉石与杜君共乐者,未尝辄一日于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陈君与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达于进退穷通之理,能达于此而无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乐,必与贤者共,然后登临之际有以乐也。

  足下所得与修之得者同,而有小异者。修不足以知道,独其遭世忧患多,齿发衰,因得闲处而为宜尔,此为与足下异也。不知足下之乐,惟恐其去,能与修同否?况足下学至文高,宜有所施于当世,不得若某之恋恋,此其与某异也。得陈君所寄二图,览其景物之宛然,复思二贤相与之乐,恨不得追逐于其间。因人还,草率。

  【与王深甫论世谱帖】

  修启。惠借《颜氏谱》,得见一二,大幸前世常多丧乱,而士大夫之世谱未尝绝也。自五代迄今,家家亡之,由士不自重,礼俗苟简之使然。虽使人人自求其家,犹不可得,况一人之力,兼考于缪乱亡失之余,能如所示者,非深甫之好学深思莫能也。《颜谱》且留,愚有未达,须因见过得请。《集古录》未始委僮奴,昨日大热,艰于检寻,今送,不次。修再拜。

  【与王深甫论裴公碣〈嘉?八年〉】

  修启。辱示,承旦莫体佳。高阳说如此,为得之矣。载初元年正月,乃永昌年之十一月尔,当与永昌同年。天授庚寅,载初己丑尔。然自天授至长安四年甲辰,凡十五年,使自武德不除周年,则乾元己亥乃一百四十二年,除周年,则大历乙卯为一百四十年。乙卯,大历十年也,哥舒晃事在八年。又江西出兵,不当越数千里出于明州,此又可疑。前日奉答后再将校勘,却未敢书,更俟面议也。盖江西出岭,路绝近,次则出湖南,已为稍远,就令出明州,非江西可节制也。病嗽无?,姑此为报。修顿首。

  【再与王深甫论裴公碣】

  修启。蒙疏示,开益已多,感服何已!唐除周岁,诚如所谕,兼密罢明州在建中二年,则大历八、九年后,儆为明守而密代之,以年数推之,与乾元之说不较可知。但恐除周之年,前人未必如此,难以臆断为定,当两载之,使来者自择也。高阳门徒之说,恐便是高阳人,未知何如?《郭子仪家传》等先送,碑当续驰。修再拜。

  所推诚好,然更深思唐人除周之说,恐未必然也。则天是天授中改周,惟复是载初,相较亦只一年尔。

  【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景?□年〉】

  修启。辱教甚详,蒙益不浅。所疑所论,皆与修所考验者同。今既疑之,则欲著一小论于传后,以哀其忠,如此得否?修之所书,只是变赐死为见杀,于宪无所损益。宪初节其明,但弃城而走不若守位而死,已失此节,则见杀与赐死同尔。其心则可喜,但举措不中尔。更为不见《张昭传》中所载,或为录示,尤幸。目痛,草草不次。修再拜。

  庄宗月一日遇弑,存霸在河中闻变,走太原见杀,而宪亦走忻州。明宗初三日入洛,十日监国,二十日即位,宪二十四日死,初以此疑之。又本传言明宗郊天,宪得昭雪,则似非明宗杀之。更为思之,如何?

  【再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

  修启。辱教,益详尽,多荷多荷。存霸奔太原,人言其马秋?秋断,疑其战败而来,存霸乃以情告,仍自髡,衣僧衣,见符彦超曰:“愿为山僧,望公庇护。”彦超亦欲留之俟朝命,为军众所杀,若此,则宪似知庄宗已崩,据张昭劝宪奉表,则知新君立明矣。但不知其走忻州何故也。此意可喜,而死不得其所尔。食后见过,更尽高议,可乎?修再拜。

  【问王深甫五月一日会朝帖】

  修启。信宿为况清佳。前日贪奉笑言,有一事数日欲咨问,偶忘之。唐时有五月一日会朝之礼,略记其始本出于道家,是日君臣集会,其仪甚盛。而其说不经,不知起自何帝,亦记得是开元已后方有,略与批示其时为幸。修再拜。

  中间尝罢,后又复行,复行恐是宪宗朝,亦不记子细。

  【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二年〉】

  修启。专人至,辱书,伏承暑热,孝履支福,深慰企想。所要方字,终不曾得的实葬日,以谓卜日尚远,遂未曾铨次,忽辱见索,亦莫知葬其远近。为一儿子患伤寒,三次劳发,已一月在床,虚乏可忧。日夕忧迫,心绪纷乱,不能清思于文辞,纵使强为之,辞亦不工,有玷清德。如葬其逼,乞且令韩舍人将行状添改作志文。修虽迟缓,当自作文一篇记述。平生知己,先相公最深,别无报答,只有文字是本职,固不辞,虽足下不见命,亦自当作。然须慎重,要传久远,不斗速也。苟粗能传述于后,亦不必行,况治命不用邪?若葬期未有日,可待,即尤好也,然亦只月十日可了。若以愚见,志文不若且用韩公行状为便,缘修文字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恐难满孝子意。但自报知己,尽心于纪录则可耳,更乞裁择。

  范公家神刻,为其子自增损,不免更作文字发明,欲后世以家集为信,续得录呈。尹氏子卒,请韩太尉别为墓表。以此见朋友、门生、故吏,与孝子用心常异,修岂负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为鉴,更思之。然能有意于传久,则须纪大而略小,此可与通识之士语,足下必深晓此。但因葬期速,恐仓卒不及,遂及斯言也,幸察。京师区区中,日为病患忧煎,不时遣人致问。夏热,节哀自爱。

  【再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二年〉】

  修启。秋凉,不审孝履何似?前于递中辱书,所示志文今已撰了,为无得力人,遂托李学士送达。修愚鄙,辱正献公知遇,不比他人。公之知人推奖,未有若修之勤者;修遇知己,未有若公知之深也。其论报之分,他事皆云非公所欲,惟纪述盛德,可以尽门生故使之分。然以衰病,文字不工,不能次序万分之一,此尤为愧恨也。然所纪事,皆录实,有稽据,皆大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于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如作提刑断狱之类。〉然又不知尊意以为何如?苟见信,甚幸,或择一真楷书而字画不怪者书之,亦所以传世易晓之意也。刻石了,多乞数本,为人来求者多。葬事知定十月,不知何人篆盖?早了为善,昨礼院定谥曰正献。〈清白守节曰贞,今曰正,避御名,音同所改也。文贤有成曰献,义兼文节,文正矣。〉知己今不可得,每临公事,但知感涕尔。渐寒,侍亲千万节哀自爱。不宣。修再拜。

  【问刘原甫侍读入阁仪帖】

  入阁之礼,起自何年,〈阁是何殿?〉开延英,亦起何年?五日一起居,遂废正衙不坐,起何年?三者,孤陋所不详,乞示其本末。

  修启。辱示,其烦尊用。然得以开释未悟,其幸尤多,感刻、感刻。问此一事,本为明宗置内殿起居,又复入阁,当时缘昭宗朝误缪,不合故事也。朔望宣政一事,尤失紫宸入阁本制也。〈然不见初起年代。〉今乃入阁却御前殿,〈此自昭宗失之。延英之对与入阁合仪,〈亦自昭宗失之。〉起居而废正衙,〈自明宗失之,至今遂尔。〉含元大殿,〈大朝会。〉宣政常朝,〈谓之正衙。本为玄宗朔望以陵寝荐食,不复御正殿,始于便殿召入宰臣本已下,此入阁之渐。今云朔望御宣政殿,大失之矣。〉延英便殿,〈亦谓入阁,乃五日一开,与宰臣议事,宣政立而奏事讫,赐坐茶汤。延英赐坐而论事,盖渐密而渐亲也。昭宗始一日中九度开延英入阁,仍于一度开延英,一日行之。〉前殿入阁,〈唐末,即于朔望日前殿正观殿行入阁,自后唐至国朝,并于文明殿行入阁皆非便殿。或指朔宣正为入阁,尤误说也。〉修于史已不熟,于制度又不熟,乞为参详之。

  【与蔡君谟求书集古录目序书〈嘉?八年〉】

  修启。?在河朔,不能自闲,尝集录前世金石之遗文,自三代以来古文奇字,莫不皆有。中间虽罪戾摈斥,水陆奔走,颠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忧患悲愁,无聊仓卒,未尝一日忘也。盖自庆历乙酉,逮嘉?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顾其勤至矣,然亦可谓富哉!窃复自念,好嗜与俗异驰,乃得区区收拾世人之所弃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辄自叙其事,庶以见其志焉。

  然顾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则自视前所集录,虽浮屠、老子诡妄之说,常见贬绝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废者,何哉?岂非特以其字画之工邪?然则字书之法虽为学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传也。若浮屠、老子之说当弃而获存者,乃直以字画而传,是其幸而得所托尔,岂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顾不能以自传,其或幸而得所托,则未必不传也。由是言之,为仆不朽之托者,在君谟一挥毫之顷尔。窃惟君子乐善欲成人之美者,或闻斯说,谓宜有不能却也,故辄持其说以进而不疑。伏惟幸察。

  【与乐秀才第一书〈景?三年〉】

  某白秀才乐君足下。昨者舟行往来,皆辱见过,又蒙以所业一册,先之启事,宛然如后进之见先达之仪。某年始三十矣,其不从乡进士之后者于今才七年,而官仅得一县令,又为有罪之人,其德、爵、齿三者,皆不足以称足下之所待,此其所以为惭。自冬涉春,阴泄不止,夷陵水土之气,比频作疾,又苦多事,是以阙然。

  闻古人之于学也,讲之深而言之笃,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华,非由磨饰染濯之所为,而由其质性坚实,而光辉之发自然也。《易》之《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谓夫畜于其内者实,而后发为光辉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谓也。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孔子之系《易》,周公之作《书》,奚斯之作《颂》,其辞皆不同,而各自以为经。子游、子夏、子张与颜回同一师,其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于道耳。今之学者或不然,不务深讲而笃信之,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夫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有限则易竭。又其为辞不规模于前人,则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好,鲜克自立。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

  窃读足下之所为高健,志甚壮而力有余。譬夫良骏之马,有其质矣,使驾大辂而王良驭之,节以和銮而行大道,不难也。夫欲充其中,由讲之深,至其深,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修见恶于时,弃身此邑,不敢自齿于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过礼之,以贤明方正见待,虽不敢当,是以尽所怀为报,以塞其惭。某顿首。

  【代曾参答第子书〈不类公作,今附书末。〉】

  参白诸足下。闻吾党之士思夫子而莫得见也,以有子之貌似夫子,欲假设其位以夫子师之,诸足下必其然乎否邪?吾试为诸足下陈夫子之道以为断。

  诸足下知天之有四时乎?春能生物而不能长也,夏能长之而不能成也,秋能有成而不能有敛也,敛之者其在冬矣。自生民以来,有大圣德,居大圣位,而作法以济世者,类不过八九。三皇经始之,五帝缵明之,禹、汤、文、武该洽之,周公祖述之。经始者春也,缵明之,该洽之者夏也,祖述之者秋也。天恐斯文之中未有以折衷,乃生吾夫子于衰乱之世。前圣之所未立者,俾夫子立之;前圣之所未作者,俾夫子作之。上规圣明,下救沦坏,垂之百王而不变,稽之千古而不疑。虽百周公、百尧舜复出于世,亦无以过夫子也。是夫子于列圣有成岁之功也,是列圣不能敛而夫子敛之也。

  吾以谓夫子之道,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吾与诸足下奚所识知?幸而生于时,得以登其门,望其堂,而传其道,以光荣其身。吾与诸足下犹众无名之星也,夫子犹日月之明也,以无名之星代日月之明,虽积累万数,吾未见其可,况一焉而已乎!诸足下奈何乃不察于是也?天则有一冬,而诸足下有二冬乎?苟有子升夫子之席,而吾与诸足下趋进于左右,敛衣而立,负墙而请,当是时,有子能勿愧乎?吾有以知彼之必愧也。吾侪有所问而不能答,有所辨而不能断,哗然而往,默然而来,铿然而叩,寂然而应,当是时,有子能勿惭乎?吾又知彼之必惭也。昔者吾友子渊,实有圣人之德,不幸短命,前夫子而死。使子渊尚在,而设之于夫子之席,吾犹恐天下之不吾信也。足下以有子之道义,孰与子渊?德明而仁备,孰与子渊?夫子称而叹之,孰与子渊?群弟子服其为人,孰与子渊?达夫子之道而邻夫子之性,孰与子渊?是数者皆无一可,而独以其容貌之似,而欲升师之席,窃师之位,不亦难乎!

  夫容貌之似者,非独有子也,阳虎亦似矣。如欲其大似,则当以阳虎为先,奚先于有子哉?诸足下果欲何邪?复欲睹夫子之容乎?复欲闻夫子之道乎?如止欲睹夫子之容,则图之可也,木之可也,何必取弟子之似者以僭其称而悖其位?如必欲闻夫子之道,不可以苟而已也。

  且吾闻之:师其道,不必师其人;师其人,不必师其形。如欲师其道,则有夫子之六经在,《诗》可以见夫子之心,《书》可以知夫子之断,《礼》可以明夫子之法,《乐》可以达夫子之德,《易》可以察夫子之性,《春秋》可以存夫子之志。是之弗务,而假设以为尚,此吾所以悼痛而不敢知也。且昔夫子果何师哉?师尧、舜者也,师文王者也,师周公者也。惟曰师其道而已,未闻其假设而师之,则似尧、舜者,似文王者,似周公者,终身而不得见矣。苟不见其人,则亦弗师其道乎?夫麟之于兽也,凤之于鸟也,出乎其类而处乎长者也。不幸而麟以死,凤以亡,则亦假设而为之乎?诸足下盍姑止,不然吾恐万世之后,完口者寡矣。死而无知则已,如其有知,则子渊、子路辈将?目流涕而有责于足下也。诸足下其思之!不宣。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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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一·居士外集卷二十一
◎策问五首试策八首
  【问进士策题五道】

  问:古之人作诗,亦因时之得失,郁其情于中,而发之于咏歌而已。一人之为咏歌,欢乐悲瘁宜若所系者,未为重矣。然子夏序《诗》,以谓“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者。《诗》之言,果足以动天地、感鬼神乎?

  问:古之为圣人者莫如舜,贤而与圣人近者莫如颜回。仲尼称虞舜不可及,而颜氏其殆庶几。至其称舜之所为,则曰“好问而好察迩言”而已;称颜氏之好学,则曰“不迁怒,不贰过”而已。然则如是者,是为不可及与庶几乎?

  问:汉宣中兴,丙、魏为相,后之人言为相之贤者必稽焉,宜其有兴树之业显于世也。及观其纪传,亦无他功德,相独有《明堂月令》一章,吉之事大概而已。不识丙、魏之所以得贤于后世者,可得见乎?

  问:子、丑、寅,三代之正也,孔子何独行夏之时?说者曰:“夏时质也。”忠、质、文,三代之政也,孔子何独曰从周之文?使夏之时为正,则商、周之时不正乎?周之政尚文,则夏、商之政无文乎?夫周以子,则今之冬十一月乃春正也;商以丑,则今之冬十二月乃春正也。夫以冬十有一月、十有二月颁春正于天下,而教民之事,无乃与天时相戾欤?夫君臣之相和、父子之相爱、兄弟夫妇之相为悌顺,是文之本也;仁以守之、义以制之、礼乐以和节之,是文之成也。使夏、商而无文,则夏、商之世,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制欤?说者曰:“三代之正,皆同也。子、丑、寅,出于后儒之妄也,忠、质、文,亦出于后儒之妄也。”使夫诚出于后儒之妄,则孔子安有行时、从文之说?

  问: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国学试策三道〈并问目天圣七年〉·第一道】

  问:《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书》载典、谟,实二帝三王之道。君臣之制有别,小大之政不侔。然而《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秦誓》诸侯之事,乃附于训诰之余。究其闳纲,必有微旨。且巧言者丘明为耻,传《春秋》蒙诬艳之讥;惠人者子产用心,作丘赋被虿尾之谤。谓之诬艳,非巧言乎;目之虿尾,岂惠人也?夫子又何谓之同耻,叹其遗爱者哉?子大夫博识洽闻,强学待问,请谈大义,用释深疑。

  对:举贤而问,炎汉之得;射策程材,有唐之明诏。晁错明国家之大体,仲舒究《春秋》之一元,皆条对于篇章,备天子之亲览;刘ナ述兵农之大略,微之以才识而中科,然品核其言词,由有司而考第。皇上思讲勋华之闳道,欲举汉、唐之茂规,已诏公卿之流,博选贤良之士。而又申《周官》辨论之法,以考于贤能;较成均上游之徒,并升于岁贡。退愧拘儒,亦当奥问。夫近世取士之弊,策试为先,谈无用之空文,角不急之常论。知井田之不能复,妄设沿革之辞;知榷酤之不可除,虚开利害之说。或策之者钩探微细,殆皆游谈;而对之者?<骨皮>曲辞,仅能塞问。弃本求末,舍实得华。若乃《诗》、《书》之可疑,圣贤之异行,乐所以导和而率俗,官所以共治而建中,此皆圣师之所谈,明问之至要。敢陈臆见,用备询求。策曰《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书》载典、谟,是二帝三王之道。《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秦誓》诸侯之事,乃附于训诰之余。考其本因,可为梗概。夫述四始之要,明五际之变,始之以《风》,终之以《颂》。以厚风俗,以察盛衰,此《诗》之所以作也。而变《风》变《雅》,有六义之殊焉。《关雎》王化之基,三百五篇推其首,而《周南》之作,亦系其列者,盖姬旦分陕而居,天子与之共治,故其政化之美得系于王者之风也。述百篇为历代之宝,断之自唐,迄之以周,以陈典、谟,以为约束,此《书》之所以设也。作诰、作誓,皆三王之事焉。成汤有罪己之言,五十九篇载其义,而秦侯之誓亦参其末者,盖穆公伐晋之辞,夫子善之于改过,故其诫令之说,亦附训诰之余。不然,夫仲尼述尧、舜,删《诗》、《书》,著为不刊,以示来叶,岂容其失乎?且巧言者丘明所耻,惠人者子产用心,著于前经,此可明矣。先儒称仲尼立一王之法,始修《春秋》,而亲授丘明,使之作《传》。及范宁欲专《谷梁》一家,故蒙以诬艳之讥。前志称子产犹众人之母,善其养民,而临治郑国,能行其惠。及国人怨其丘赋之重敛,故被以虿尾之谤。夫传一经之义,非曲而畅之,盖不能详也。救一时之弊,盖权而行之,非为毒也。学者偏见。妄云诬艳,岂丘明之失欤?国人无知,谤以虿尾,非子产之过矣。况以仲尼之圣,作经亲授,岂有缪举乎?国侨既死,国人皆罢,不曰惠乎!宜其同巧言之为耻,以遗爱而见称也。荒孱之说,敢以此闻。谨对。

  【国学试策三道·第二道】

  问:乐由中出,音以心生,自金石毕陈,《咸》、《韶》间作,莫不协和律吕,感畅神灵。虽嗜欲之变万殊,思虑之端百致,敦和饰喜,何莫由斯。是以哀乐和睽,则噍杀?单缓之音应其外,礼信殊衍,则《大雅》、《小雅》之歌异其宜。锺期改听于流水,伯喈回车于欲杀。戚忧未弭,子夏不能成声;感慨形言,孟尝所以扌文泣。斯则乐由志革,音以情迁,盖心术定其惨舒,铿锵发之影响。是以亡陈遗曲,唐人不以为悲;文皇剧谈,杜生于斯结舌。谓致乐可以导志,将此音不足移人。先王立乐之方,君子审音之旨,请论详悉,倾伫洽闻。

  对:人肖天地之貌,故有血气仁智之灵;生禀阴阳之和,故形喜怒哀乐之变。物所以感乎目,情所以动乎心,合之为大中,发之为至和。诱以非物,则邪僻之将入;感以非理,则流荡而忘归。盖七情不能自节,待乐而节之;至性不能自和,待乐而和之。圣人由是照天命以穷根,哀生民之多欲,顺导其性,大为之防。为播金石之音以畅其律,为制羽毛之采以饰其容,发焉为德华,听焉达天理。此六乐之所以作,三王之所由用。人物以是感畅,心术于焉惨舒也。故《乐记》之文,噍杀?单缓之音以随哀乐而应乎外;师乙之说,以《小雅》、《大雅》之异礼信而各安于宜。夫奸声正声应感而至,好礼好信由性则然,此则礼信之常也。若夫流水一奏而子期赏音,杀声外形则伯喈兴叹,子夏戚忧而不能成声,孟尝听曲而为之堕睫,亡陈之曲唐人不悲,文皇剧谈杜生靡对,斯琐琐之滥音,曾非圣人之至乐。语其悲,适足以蹙匹夫之意;谓其和,而不能畅天下之乐。且黄钟六律之音,尚贱于末节;《大武》三王之事,犹讥于未善。况鼓琴之末技,亡国之遗音,又乌足道哉,必欲明教之导志,音之移人,粗举一端,请陈其说。夫顺天地,调阴阳,感人以和,适物之性,则乐之导志将由是乎;本治乱,形哀乐,歌政之本,动民之心,则音之移人其在兹矣。帝尧之《大章》,成汤之《大?》,乃是先王立乐之方;延陵之聘鲁,夫子之闻《韶》,则见君子审音之旨。谨对。

  【国学试策三道·第三道】

  问:建官惟百,帝尧之闳规;莅事惟能,《武成》之今典。然则简易之理斯得,爵禄之驭有经。自卜洛开基,述天定位,别九服广轮之数,辨一圻国邑之宜。乃六卿在郊,五家为比,咸用蒙士,尸于厥官。教以和亲,禁其爱恶,惟列爵之既众,岂取士之尽贤?匪徒百里比肩,尚艰于充选;抑亦一命授职,咸仰于代耕。以夫至寡治众之言,清心省事之论,会其归趣,不乃异乎?是以秦汉已还,抑而不举,得非折衷,难用相沿乎?象魏旧章,人伦彝训,迟闻清论,用析深疑。

  对:天生民而树之牧,执政以驭邦;王建国以辨其方,设官而分理。列职乎庶位,立民之大中,以登至平,皆由此道。帝尧以巍巍之功臻乎静治,故建官惟百,缉熙于大猷;姬周以郁郁之风缛乎至化,故莅事惟能,丕扬于景铄。逮夫卜洛开基,述天定位,别九服而有等,建六官而分职。至于六卿在郊,五家为比,并列官叙,教于民人。嬴政并诸侯之疆,姗古以自是,其制不经,?绅者罕道。炎汉承孤秦之弊,日给不暇,相沿末流,贵因循而不比。尧民被乎无为之化,故官虽至简,亦可以治平。姬周承二代之弊,意在救时之失,故官必众建,乃能为共治。此世之异,时之然也。虽曰六卿五家,为职甚细,然由计以会要,行之诛赏,贤者尊之以劝善,不贤者罚之以去恶,则列职虽云至众,取人安不尽贤,禄何由而滥尸?官诚难于充选,此宗周所以治安而长久,后世所宜法则而奉行也。知秦历汉,积弊相沿,权宜适时,放去古法,居位者莫分善恶之真,考课者未见诛赏之当,故列职弥众,莅事益烦。故政立而治不能进,官众而人不必贤。夫清心省事之论,所以为此弊而设,非为宗周而谈也。今欲舍姬周之往轨,谈秦汉之末规,浊源清流,未见其可。夫惟简易之深旨,贤哲之异能,求礼乐之深源,述官师之大义,此诚远大之闳体,非陋儒之能具也。管窥之微,既难于殚见;刍荛之鄙,聊备于周询。谨对。

  【南省试策五道〈并问目天圣八年〉】

  问:管夷吾之书曰:圣人之治天下也,四民勿使杂处,杂处则其言??ζ其事易。士就闲燕,工就官府,商就市井,农就田野。群萃而州处,少而习焉,其志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且曰士农之子常为士农,工商之子常为工商。若乃士讲学以居位,农力穑以阜生,安而不迁,斯则嘉矣。其或百工居肆,万商成渊,奇技淫巧之荡心,鬻良杂苦之牟利,安于所习,未足敦风,见善而迁,兹亦何害?又如端木之货殖,胶鬲之鱼盐,倪宽之带经,王猛之卖畚,乘时万变,安可限其定居?黄宪之牛医,胡广之田亩,桑羊之贾竖,叔敖之负薪,肯构百端,安可责其承世?今兹贡士之制,亦有异类之防,虽条禁之久行,谅甄明之不暇。众君子优于博古,长于辨宜,以为如何?无惜辞费。

  对:讲天人之精?,责草茅之愚言,古之求治者莫急于此;兴愚民之休利,传经术而条对,士之射策者以尽其才。自汉而还,于唐为盛。然以公孙之对,置第本下,天子自擢于第一;刘ナ之言,指时甚直,有司不敢以入第。盖言至切者顾后害,论至直者为难行。故事欲述者,枉于有司,而议不得申;言欲显者,牵于文辞,而谈不得骋。为弊之甚,由古而然,夫能革之,诚在今日。皇上垂衣御图,侧席延士,诏郡国以充赋,命公卿而署奏。而末学庸妄,亦预试言。开陈其端,周爰而问,上所以讲求至治之本,下所以展尽思虑之秋也。

  策以谓古之四民,罔敢杂处之义,而今取士,故有异类之防。端木、胶鬲、倪宽、王猛之徒,谓不可限以定居;黄宪、胡广、桑羊、叔敖之贤,谓不可责其世职。以古之鉴,求今之宜,此诚当世之所急也。且夫至治之世,四民异居。士处闲燕,谈仁义,礼乐于是乎兴;农服力穑,限井田,衣食于是乎足。工述巧以备器用,商达货以迁有无。少而习之,各有常分。故命射以观其德,命御以论其行,如是,则可以官贤材,而不肖者有所劝。不耕则祭无盛,不蚕则衣无帛,如是,则可以禁游手,而趋末者著于本。器奇者杀,以杜工之伪;关讥弗征,以检商之猾。此圣王所以治天下之本,明不得以异物迁也。及周之晚,汉继而兴,救时之宜,犹有可取。士虽不选于里,而有孝廉之举;农欲劝之使勤,故有力田之秩。有市籍则不得仕,禁乘车以抑其豪。行之当时,犹为近古;降及弊末,适于权宜。有入赀以为郎,有入粟而拜爵,农商杂进,黑白混然。今国家监太清以为治,求王道之大端,务思真贤,以登庶位。故于贡士之制,亦有异类之防,此诚法古为政之要也。然自井田一堕,四民失业,士不本乡里,举不明真伪,后世之取贤者,宜条禁之。故有行限年之制,有复乡举之请,有立秀才之科,有立中正以品功伐之高下,有从土断以禁人士之流移。科条益严,变更非一,贤否之辨,未睹其真,岂非制其末而失其要欤?方今诏郡国岁贡,谨土著以占数,先乡议而核实。然患条禁久行,甄明不暇者,诚由制之未得其术尔。必若取人以才,考行以实,举贤者上赏以旌功,不肖者黜地以明罚,自然无冒举之过,有得人之盛,又何患工商杂以并进,士类混而无别乎?彼作奇巧以荡心,杂良苦而射利,谓其偷俗,未足敦风,在乎禁之,以绝其伪而已。若乃端木殖财,胶鬲擅利,倪宽为御史而称职,王猛与诸葛而并功,黄宪有三公之量,胡广明万事之理,桑羊之心计,叔敖之善相,如此数贤者,皆遭遇其时,以立勋业,故不限以定居,责其世职,乌得同条而语哉?谨对。

  △第二道

  问:古者纠邦禁以叙六典,因天讨而作五刑,所以申严国章,明慎时宪。协大中之法,助教化之治,定三尺以著令,明一成而不变。又赦过宥罪,议狱缓死,法天地之茂育,象雷雨之作解,式显好生之化,茂宣去杀之仁。且肆眚之恩苟废而不用,则时无涤秽之泽;若数以为利,则人有委辔之欢。折衷之理,愿闻嘉言。

  对:夫民弊于末,心作乎争,德不可以独行也,辅之者其刑法乎。猛而则残,虐以为暴,刑不可以独任也,济之者其仁恩乎。先王由是扶衰世以救溢,即民心而有作。谓天有震耀杀戮,我则严之以威虐刑罚;谓天有生殖长养,我则申之以温慈惠和。大为之防,曲为之制。以商、周之盛德,有《九刑》之典,亦知狱与刑之不可去也如此。然而议狱缓死,羲《易》之明文;眚灾肆赦,帝《典》之奥训。《周官》有三宥,新国用轻典,皆所以宽民之谓也。故肆眚苟废,则时无涤秽之泽,是伤乎无恩也;数以为利,则人有委辔之叹,是因而起弊也。折衷之理,何以辨之?盖周家之政至忠厚也,须成、康而刑乃措;汉世之德至宽仁也,至文、景而狱乃平。夫所以致刑之措、狱之平,其要非他,在削苛刻之深文,执议论之平谳。无罹民之不远,无纵诛以快怒,使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则狱虽不赦,刑将自平。且投箪者不能救饥,持?几者不能御骑,又何必申小惠,推私恩,启民心之奸,弛古刑之典者哉!故谓不赦者良医之针石,赦者奔马之委辔,质斯言也,不其然乎!谨对。

  △第三道

  问:天驷、先牧列于祭经,圉人、圉师实有官局,然则国马之政,其来尚矣。皇朝累盛,函夏大同。华阳之归,偃息既久;?野之颂,孳生益蕃。而又河陇、朔方,岁行互市,颇积糜于金帛,亦罕辨于良驽。诚由骑兵不可以阙供,夷落仰资于善价,浸为经制,著在有司。议者或云承平日深,冗费宜革,思欲减边关之条禁,遂氓庶之贸迁,倘缓急于戎容,可借资于民畜。恭惟圣治,务广刍言,靡倦极谈,以光俊域。

  对:养马有夏<广牙>之制,掌于《周官》;《春秋》纪日中之候,著于《左传》。远郊任乎牧事,祭祖标于《月令》,作延厩,禁原蚕,著为国经,并载方策。则国马之政,其可废乎?国家接千岁之大统,承五代之末流,画牡荆以指麾,包虎皮而载戢,闻有日矣。而犹弗敢忘战,备于不虞,内有七校禁卫之屯,外有三边防狄之戍。而兵骑之众,畜牧且蕃,资河朔以仰足,用金帛而交易,为日滋久,其费自深。然欲减边防之条禁,遂氓庶之贸迁,施之于今,未见其得。何则?探宝货以怀利者。此夷落之民所甚欲;商功利以惜费,则主计之臣所遍明也。若乃捐有余之宝,获为兵之备,以其所有,易其所无,斯诚利害可明,而经久弗变之制也。非互市不能以足用,归氓庶则惧乎起奸。颛蒙所见,故在于此,谨对。

  △第四道

  问:粤若姬氏,肇自邰封,佐尧而为农师,居豳成于王业。绵绵之瓞,本仁积功;?无?无之原,聿来胥宇。建文、武之景化,被岐、镐之故区,继圣嗣兴,定命攸厚。相兹河洛之宅,求乎天地之中,涧、?之间,风雨所会,在《礼》也载土圭之法,于《书》也兆、龟墨之祥。逖观献卜之文,显著徙都之事。何乃丘明作《传》,康王有酆宫之朝;杜预垂言,平王为东周之始?岂先后之殊致,将方策之失传?矧又奉春始谋,极谈秦地之固;孟坚能赋,颇析西宾之问。建邦之利,折理奚长?谅兹俊髦,精于经传,敷言条对,勿尚猥并。

  对:肇祖乎后稷,以至乎赧王,流德而深厚者,莫大乎西周;始封乎邰土,卒终于洛都,因世而相宅者,逮历乎七百。方策之所并载,诗颂之所歌舞,可略而谈也。若乃武王在镐,继文而有声;周公践祚,相成而负?。即神皋以开壤,据涧、?之上游,是为洛都,以徙周邑。然而丘明作《传》,康王有酆宫之朝;杜预垂言,平王为东周之始。此策所以疑而问者。得非洛之初营,周都既定,但迁九鼎,以居其中,及周德之下衰,始平王之东徙?迹先后之可见,非方策之失传也。夫守金城之府,据绕溜之固,扼关中之形势者,强秦之兴也,此奉春以是建策而为高皇说也。因土圭之影,迹宗周之旧,当天下而宅中者,东汉之盛也,此孟坚之所以因赋而陈光武之业也。夫圮耿徙亳,成汤非一邦而理;在岐居镐,姬氏不共邑而兴。世之盛衰,顾德薄厚而已,又乌称建邦之利哉?故东西二都,皆两汉由之而兴废也。谨对。

  △第五道

  问:听德惟聪,前王之至训;嘉言罔伏。举善之令猷。国家守承平之基,御中区之广,地利无极,齿籍益蕃。各有争心,必虞强诈之患;或非良吏,虑兴枉滥之尤。故立肺石以达穷民,设匦函以开言路。而又俾之转对,复彼制科,思广所闻,遂延多士,属兹举首,将列仕途。以何道致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以何术使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试举所长,用观精识。

  对:帝尧之德非不圣也,必乘九功而兴;虞舜之明非不智也,必开四聪之听。大禹之勤求贤士,乃至乎王;汉家之并建豪英,以翼乎治。诚以一人之圣,据群元之尊,王道之浸微浸昌,生民之或仁或鄙,理有未烛,思求其端。是以垂精留神,广览兼听,居以侧迟贤之席,行则驰裹轮之车,施及于方外而弗遗,退托于不明而求辅。其勤若此,犹惧乎弗及也。故今国家所以览照前古,讲求旧规,下明诏以开不讳之门,设匦函以广言者之路,复转对以采?绅之议,立制策以待隽良之言者,意在兹乎!猥惟?昧之微,举皆管浅之说。夫欲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在乎设庠序以明教化;欲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在乎严督责而明科条。为治之方,不过乎是而已。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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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二·居士外集卷二十二
◎祭文六首
  【祭五龙祈雨文〈宝元元年〉】

  伏以去秋之潦,丰不补凶,饥民食糟麦为命,而天久不雨,苗将槁焉。旱非人力之能移,徒知奔走;雨者龙神之所作,其忍不为!薄奠拙辞,致诚而已。尚飨!

  【祭沙山太守祈晴文〈皇?五年〉】

  修谨告祭于沙山太守之神:修扶护母丧,归礻付先域,大事有日,险云屡兴。修不孝罪逆,赖天地鬼神哀怜,行四千里之江,得无风波之恐。今即事矣,幸神宽之,假三日之不雨,则始终之赐,报德何穷!尚飨!

  【祈晴文】

  吏之所以食民之赋而神之所以享民之祭祀者,吏以刑政庇民,而神能以祸福加之也。冤枉之无诉,刑罚之不明,此人力能为,而吏不举之,其过宜在吏。水旱而不时,饥馑而疾疫,此人力所不能及,而皆职神之由。今自冬涉春,雨雪不止,居人无食,市肆不开,人皆食糟以延旦夕之命,至于无食有自杀者。此县吏不能治民,以致神祸之过。此宜罚县令之身,使为病恙灾殃以塞其责,不宜使数千户人皆受其灾。雨雪虽久,及今而止,民犹有望焉。惟神闵之!

  【祭金城夫人文〈皇?五年〉】

  修谨遣表弟郑兴宗,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金城夫人之灵。修遭罹酷罚,方在哀疚,护丧归葬,千里之外。忽承凶讣,情礼莫申,聊陈薄奠,致诚而已。尚飨!

  【祭王深甫文〈治平二年〉】

  嗟吾深甫!孝悌行于乡党,信义施于友朋。贫与贱不为之耻,富与贵不为之荣。虽得于内者无待于外物,而不可掩者盖由其至诚。故方身穷于陋巷,而名已重于朝廷。若夫利害不动其心,富贵不更其守。处于众而不随,临于得而不苟。惟吾知子于初,世徒信子于久。念昔居颍,我壮而子方少年;今我老矣,来归而送子于泉。古人所居,必有是邦之友。况如子者,岂止一邦之贤。举觞永诀,夫复何言!

  【祭东岳文〈熙宁四年〉】

  某比者获解郡章,许还里?,方巾车而即路,属暑雨之时行。辄以愚诚,仰干大造,蒙神之惠,赐以不违,吹清飙而散阴,暴秋阳以涸辙,遂无道路之阻,得返草茅之居。荷德之深,不知为报,一觞之洁,谨用荐衷。尚飨!

  ◎杂题跋七首

  【论尹师鲁墓志】

  《志》言天下之人识与不识,皆知师鲁文学、议论、材能。则文学之长,议论之高,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略,故条析其事。再述于后。

  述其文,则曰简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经惟《春秋》可当之,其他经非孔子自作文章,故虽有法而不简也。修于师鲁之文不薄矣,而世之无识者,不考文之轻重,但责言之多少,云师鲁文章不合祗著一句道了。既述其文,则又述其学曰通知古今。此语若必求其可当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学,则又述其论议云:是是非非,务尽其道理,不苟止而妄随。亦非孟子不可当此语。既述其论议,则又述其材能,备言师鲁历贬,自兵兴便在陕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为而元昊臣,师鲁得罪。使天下之人尽知师鲁材能。

  此三者,皆君子之极美,然在师鲁犹为末事。其大节乃笃于仁义,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其事不可遍举,故举其要者一两事以取信。如上书论范公而自请同贬。临死而语不及私,则平生忠义可知也,其临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又可知也。

  既已具言其文、其学、其论议、其材能、其忠义,遂又言其为仇人挟情论告以贬死,又言其死后妻子困穷之状。欲使后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废死。至于妻子如此困穷,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责当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

  《春秋》之义,痛之益至则其辞益深,“子般卒”是也。诗人之意,责之愈切则其言愈缓,“君子偕老”是也。不必号天叫屈,然后为师鲁称冤也。故于其铭文,但云“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减”,意谓举世无可告语,但深藏牢埋此铭,使其不朽,则后世必有知师鲁者。其语愈缓,其意愈切,诗人之义也。而世之无识者,乃云铭文不合不讲德,不辩师鲁以非罪。盖为前言其穷达祸福无愧古人,则必不犯法,况是仇人所告,故不必区区曲辩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知非罪矣,添之无害,故勉徇议者添之。

  若作古文自师鲁始,则前有穆修、郑条辈,及有大宋先达甚多,不敢断自师鲁始也。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谓近年古文自师鲁始,则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见,不必重出也。皇甫?《韩文公墓志》、李翱《行状》不必同,亦互见之也。

  《志》云师鲁喜论兵。论兵,儒者末事,言喜无害。喜非嬉戏之喜,喜者,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学,岂是薄颜回乎?后生小子,未经师友,苟恣所见,岂足听哉!

  修见韩退之与孟郊联句,便似孟郊诗;与樊宗师作志,便似樊文。慕其如此,故师鲁之志用意特深而语简,盖为师鲁文简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处。因谓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尔,岂恤小子辈哉!

  【书冲厚居士墓铭后】

  东南固多学者,而徐氏尤为大族,其子弟从予学者,往往有闻于时。视其子弟,则可知其父兄之贤也。庐陵欧阳修书。

  【书李翱集后〈天圣□年〉】

  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得此书于魏君,书五十篇。予尝读韩文,所作《哀欧阳詹文》云:“詹之事,既有李翱作传。”而此书亡之,惜其遗阙者多矣。

  【书梅圣俞稿后〈明道元年〉】

  凡乐,达天地之和而与人之气相接,故其疾徐奋动可以感于心,欢欣恻怆可以察于声。五声单出于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声,节其廉肉而调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问于工曰:彼и者,ね者,堵而编、执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鼓、钟磬、丝管、干戚也。又语其声以问之曰:彼清者,浊者,刚而奋、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庙堂之下而罗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声,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声器名物,皆可以数而对也。然至乎动荡血脉,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然,问其何以感之者,则虽有善工,犹不知其所以然焉,盖不可得而言也。乐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必得于心而会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尧、舜之时,夔得之,以和人神、舞百兽。三代、春秋之际,师襄、师旷、州鸠之徒得之,为乐官,理国家,知兴亡。周衰官失,乐器沦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岁间,未闻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气相接者,既不得泄于金石,疑其遂独钟于人。故其人之得者,虽不可和于乐,尚能歌之为诗。

  古者登歌清庙,太师掌之,而诸侯之国亦各有诗,以道其风土性情。至于投壶、飨射,必使工歌,以达其意,而为宾乐。盖诗者,乐之苗裔欤!汉之苏、李,魏之曹、刘,得其正始。宋、齐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时,子昂、李、杜、沈、宋、王维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声,或得其舒和高畅之节,而孟郊、贾岛之徒,又得其悲愁郁堙之气。由是而下,得者时有,而不纯焉。今圣俞亦得之。然其体长于本人情,状风物,英华雅正,变态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读之可以喜,可以悲,陶畅酣适,不知手足之将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谓与乐同其苗裔者邪!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未能至之者也。

  圣俞久在洛中,其诗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将告归,余因求其稿而写之。然夫前所谓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听之,不相语而意相知也。余今得圣俞之稿,犹伯牙之琴弦乎!

  【读李翱文〈景?三年〉】

  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隽,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具论也。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予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景?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书春秋繁露后〈景?四年〉】

  《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所著书百余篇,第云《清明》、《竹林》、《玉杯》、《繁露》之书,盖略举其篇名。今其书才四十篇,又总名《春秋繁露》者,失其真也。予在馆中校勘群书,见有八十余篇,然多错乱重复。又有民间应募献书者,献三十余篇,其间数篇在八十篇外。乃知董生之书流散而不全矣。方俟校勘,而予得罪夷陵,秀才田文初以此本示予,不暇读。明年春,得假之许州,以舟下南郡,独卧阅此,遂志之。董生儒者,其论深极《春秋》之旨。然惑于改正朔而云王者大一元者,牵于其师之说,不能高其论以明圣人之道,惜哉惜哉!景?四年四月四日书。

  【书韦应物西涧诗后〈庆历□年〉】

  右唐韦应物《滁州西涧》诗。今州城之西乃是丰山,无所谓西涧者。独城之北有一涧,水极浅,遇夏潦涨溢,恒为州人之患,其水亦不胜舟,又江潮不至。此岂诗家务作佳句,而实无此邪?然当时偶不以图经考正,恐在州界中也。闻左司郭员外新授滁阳,欲以此事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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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三·居士外集卷二十三
◎杂题跋二十首
  【读裴寂传〈景?□年〉】

  予尝与尹师鲁论自魏、晋而下佐命功臣,皆可贬绝,以其贰心旧朝,协成大谋,虽曰忠于所事,而非人臣之正也。及读《裴寂传》迹其终始,良有以哉。始寂为晋阳宫监,私以宫人馈高祖,因见亲?匿,可谓贰隋矣。及太宗以博奕啖之,遂开义师之谋,卒成唐室。武周为寇,请行自败,不即就诛者,非特佐命有功,岂非曩时私狎之恩哉?坐交沙门,法虽免官见放,复有所陈。太宗数之曰:“计公勋庸,不至于此。”数以武德时政之缪,皆归其人。又闻妖言不自明,乃欲杀人缄口,遂被流放。列其四罪,贷不致理。盖由进身之私恩衰即败也。韩、彭之功犹终不保,况寂也哉!

  【书梅圣俞河豚鱼诗后〈至和□年〉】

  予友梅圣俞于范饶州席上赋此《河豚鱼》诗,余每体中不康,诵之数过辄佳,亦屡书以示人为奇赠。翰林东阁书。

  【书三绝句诗后〈至和□年〉】

  前一篇梅圣俞咏泥滑滑,次一篇苏子美咏黄莺,后一篇余咏画眉鸟。三人者之作也出于偶然,初未始相知,及其至也,意辄同归,岂非其精神会通,遂暗合邪?自二子死,余殆绝笔于斯矣。翰林东阁书。

  【跋晏元献公书〈至和□年〉】

  右观文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晏元献公二帖。公为人真率,其词翰亦如其性,是可嘉也。

  【跋李西台书〈嘉?三年〉】

  嘉?三年三月晦日,和叔携以过余,因得览之,不能释手。嗟今之人清尚如西台君者,何少也!遂书其后而还之。庐陵欧阳修。

  【又〈嘉?三年〉】

  李公为人端重清方,为当时所重,不徒爱其笔迹也。嘉?三年三月晦日,修题。

  【跋李翰林昌武书〈嘉?□年〉】

  昌武笔画遒峻,盖欲自成一家,宜其见称于当时也。修览其书,知此道寂寞久矣。响时苏、梅二子,以天下两穷人主张斯道,一时士人倾想其风采,奔走不暇,自其沦亡,遂无复继者。岂孟子所谓折枝之易,第不为邪?览李翰林诗笔,见故时朝廷儒学侍从之臣,未尝不以篇章翰墨为乐也。

  【记旧本韩文后〈嘉?□年〉】

  予少家汉东,汉东僻陋无学者,吾家又贫无藏书。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尧辅颇好学。予为儿童时,多游其家,见有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因乞李氏以归。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

  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因怪时人之不道,而顾己亦未暇学,徒时时独念于予心,以谓方从进士干禄以养亲,苟得禄矣,当尽力于斯文,以偿其素志。

  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余年矣,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

  呜呼!道固有行于远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贵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恶之使然,亦其理有当然者。而孔、孟皇皇于一时,而师法于千万世。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恶之所上下,盖其久而愈明,不可磨灭,虽蔽于暂而终耀于无穷者,其道当然也。

  予之始得于韩也,当其沉没弃废之时,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时好而取势利,于是就而学之,则予之所为者,岂所以急名誉而干势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于进不为喜、退不为惧者,盖其志先定而所学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画颇精于今世俗本,而脱缪尤多。凡三十年间,闻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复补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书万卷,独《昌黎先生集》为旧物也。呜呼!韩氏之文、之道,万世所共尊,天下所共传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旧物而尤惜之。

  【题薛公期画〈嘉?八年〉】

  善言画者多云鬼神易为工,以谓画以形似为难,鬼神人不见也。然至其阴威惨淡,变化超腾,而穷奇极怪,使人见辄惊绝,及徐而定视,则千状万态,笔简而意足,是不亦为难哉?此画虽传自妙本,然其笔力精劲,亦自有嘉处。嘉?八年仲春旬休日,窃览而嘉之,题还薛公期书室。庐陵欧阳修题。

  【跋杜祁公书〈嘉?八年〉】

  右杜祁公墨迹。公当景?中,为御史中丞,时余以镇南军掌书记为馆阁校勘,始登公门,遂见知奖。后十五年,余以尚书礼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留守南都,公已罢相,致仕于家者数年矣。余岁时率僚属候问起居,见公福寿康宁,言笑不倦。岁余,予遭内艰去,居于颍。服除,来京师,蒙恩召人翰林为学士,与公书问往还,无虚月。又二岁,公以疾薨于家。予既泣而论次公之功德而铭之,又集在南都时唱和诗为一卷,以传二家之子孙。又发箧,得公手书简尺、歌诗,类为十卷而藏之。余与时寡合,辱公之知,久而愈笃,宜于公有不能忘,矧公笔法为世楷模,人人皆宝而藏之,然世人莫若余得之多也。嘉?八年六月晦日。

  【跋永城县学记〈嘉?八年〉】

  唐世执笔之士,工书者十八九,盖自魏、晋以来风流相承,家传少习,故易为能也。下逮懿、僖、昭、哀,衰亡之乱,宜不暇矣。接乎五代,四海分裂,士大夫生长干戈于积尸白刃之间,时时犹有以挥翰驰名于当世者,岂又唐之余习乎?如王文秉之小篆,李鹗、郭忠恕之楷法,杨凝式之行草。至于罗绍威、钱ㄈ,皆武夫骄将之子,酣乐于狗马声色者,其于字画,亦有以过人。

  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儒学称盛矣,唯以翰墨之妙,中间寂寥者久之,岂其忽而不为乎?将俗尚苟简,废而不振乎?抑亦难能而罕至也?盖久而得三人焉,响时苏子美兄弟以行草称,自二子亡,而君谟书特出于世。

  君谟笔有师法,真草惟意所为,动造精绝,世人多藏以为宝,而予得之尤多,若《荔枝谱》、《永城县学记》,笔画尤精而有法者。故聊志之,俾世藏之,知余所好而吾家之有此物也。庐陵欧阳某书。嘉?八年,岁在癸卯中元日。

  【书荔枝谱后〈嘉?八年〉】

  善为物理之论者曰:天地任物之自然,物生有常理,斯之谓至神。圆方刻画,不以智造而力给,然千状万态,各极其巧以成其形,可谓任之自然矣。而其丑好精粗、寿夭多少,皆有常分,不有尸之,孰为之限数?由是言之,又若有为之者。是皆不可诘于有无之间,故谓之神也。

  牡丹花之绝,而无甘实;荔枝果之绝,而非名花。昔乐天有感于二物矣,是孰尸其赋予邪?然斯二者惟一不兼万物之美,故各得极其精,此于造化不可知,而推之至理,宜如此也。余少游洛阳,花之盛处也,因为牡丹作记。君谟,闽人也,故能识荔枝而谱之。因念昔人尝有感于二物,而吾二人者适各得其一之详,故聊书其所以然,而以附君谟谱之末。嘉?八年七月十九日,庐陵欧阳修题。

  【跋学士院题名〈嘉?八年〉】

  余向在翰林七年,尝以谓宰辅有任责之忧,神仙无爵禄之宠。既都荣显,又享清闲,而兼有人天之乐者,惟学士也。自顷以来,叨被恩私俾,俾参政议,力疲矣而勤劳不得少息,心衰矣而忧患浩乎无涯。却思玉堂,如在天上。偶因发箧,闲览题名,不觉慨然,遂书于此。嘉?八年中秋日。

  熙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载览至“却思玉堂,如在天上”之语,因思余作《内制集序》,亦为此语,英宗皇帝尝加称赏,为之泫然感涕不能止也。六一居士书。

  【跋茶录〈治平元年〉】

  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又以小字为难。羲、献以来遗迹见于今者多矣,小楷惟《乐毅论》一篇而已。今世俗所传,出故高绅学士家最为真本,而断裂之余,仅存者百余字尔。此外吾家率更所书《温彦博墓铭》,亦为绝笔。率更书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见前人于小楷难工,而传于世者少而难得也。君谟小字新出而传者二,《集古录目序》横逸飘发,而《茶录》劲实端严,为体虽殊,而各极其妙。盖学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书者,以接君谟之论久,故亦粗识其一二焉。治平甲辰。

  【跋观文王尚书举正书〈治平元年〉】

  右观文学士、尚书王公,子伯中,清德之老也。余晚接公游,爱其为人。未几,公以病卒,因录其遗迹而藏之,实思其人,不独玩其笔也。天圣中,公与谢绛希深、黄鉴唐卿修国史。余为进士,初至京师,因希深始识公,而未接其游。后三十年,余为翰林学士,公以书殿兼职经筵,始得窃从公后。故得公手笔不多。呜呼!天圣之间,三人者皆一时之选,今皆亡矣,其遗迹尤可惜,矧公素以书名当世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书。

  【跋学士院御诗〈治平元年〉】

  列圣御制刻石龛,在玉堂北壁,扃锁甚严。至和元年秋,余初蒙恩召为学士,尝因事独对便殿。先帝密谕将幸玉堂,及欲如祖宗时夜召学士,因问唐朝故事。余奏曰:“唐世学士以献替为职业,至于进退大臣,常参密议,故当时号为内相。又谓之天子私人,其职在禁近,故唐制学士不与外人交通。比来选用非精,致上恩礼亦薄,渐见疏外,无异百司。若圣君有意崇奖,则当渐修故事。”予遂退而建言,不许私谒执政。时人喧然,共以为非。盖流俗习见近事,不知学士为禁职,旧制不通外人也。

  真宗时,刘子仪当直,既不为丁晋公草制。明日,晏元献公入直,刘见晏来,遽趋以出,相遇不揖,掩面而过,盖当时学士犹交直也。近时当直者多不宿,宿者暮入晨出,玉堂终日阒然,吏人共守空院而已。职隳事废已久,自朝廷近臣皆不知故事,流俗不足怪也。因览刻石,遂并记之于后。治平元年清明日。

  院中名画,旧有董羽水,僧巨然山,在玉堂后壁。其后又有燕肃山水,今又有易元吉猿及犭亘,皆在屏风。其诸司官舍,皆莫之有,亦禁林之奇玩也。余自出翰苑,梦寐思之。今中书、枢密院惟内宴更衣,则借学士院解歇。每至徘徊画下,不忍去也。

  【跋薛简肃公奎书〈治平四年〉】

  右薛简肃公诗并书,其背乃天圣四年司农卿李湘门状,是岁丙寅,至今丁未,实四十二年矣。偶得于家人箧中,因标轴而藏之。公之清节直道,余既铭之,而有传在国史,此不复书。治平四年闰月十八日。

  【跋醉翁吟〈熙宁三年〉】

  余以至和二年奉使契丹。明年,改元嘉?,与圣俞作此诗。后五年,圣俞卒。作诗迨今十有五年矣,而圣俞之亡亦十年也。阅其辞翰,一为泫然,遂轴而藏之。熙宁三年五月十三日。

  【题青州山斋〈熙宁三年〉】

  吾常喜诵常建诗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晚来青州,始得出斋宴息,因谓不意平生想见而不能道以言者乃为己有,于是益欲希其仿佛,竟而莫获一言。夫前人为开其端,而物景又在其目,然不得自称其怀,岂人才有限而不可强?将吾老矣,文思之衰邪?兹为终身之恨尔。熙宁庚戌仲夏月望日题。

  【跋三绝贴〈熙宁五年〉】

  南唐澄心堂纸为世所珍,今人家不复有,曼卿诗与笔称雄于一时,今亦未有继者,谓之三绝,不为过矣。余家藏此,盖三十余年熙宁壬子正月雨中记。六一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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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四·居士外集卷二十四
◎谱
  【欧阳氏序吉州庐陵县儒林乡欧桂里】

  欧阳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自帝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使守禹祀,传二十余世至允常。允常之子曰勾践,是为越王。越王勾践卒,子王<鼠石>与立。自<鼠石>与传五世,至王无疆,为楚威王所灭。其诸族子分散争立,滨于江南海上,皆受封于楚。有封于欧阳亭者,为欧阳亭侯,欧阳亭在今湖州乌程欧余山之阳。其后子孙遂以为氏。

  汉高祖灭秦,得无疆之七世孙摇,复对为越王,使奉越后。而欧阳亭侯之后有仕汉为涿郡太守者,子孙遂居于北。一居冀州之渤海,一居青州之千乘。其居千乘者曰生,字和伯,仕于汉最显,世为博士,以经名家,所谓欧阳《尚书》是也。其居渤海者,仕于晋,最显曰建,字坚石,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是也。

  建遇赵王伦之乱见杀。其兄子质以其族奔于长沙,由是子孙复居于南。仕于陈者曰?,威名著于南海。?之孙曰询,询之子通,仕于唐尤显,皆为名臣,其世居长沙,犹以渤海为对望。

  自通三世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因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为安福县令。万生和,和生雅,雅生效、楚,效生谟、?、讠玄,?生皇高祖府君。府君生子八人,于世次为曾祖。今图所列子孙,皆八祖之后。盖自安福府君以来,遭唐末五代之乱,江南陷于僭伪,欧阳氏遂不显,然世为庐陵大族。而皇祖府君以儒学知名当世,至今名其所居乡曰儒林云。及宋兴,天下一统,八祖之子孙稍复出而仕宦。然自宋兴三十年,吾先君、伯父、叔父始以进士登于科者四人。后又三十年,某与丽兄之子乾、曜又登于科。今又殆将三十年矣,以进士仕者又才二人。盖自八祖以来,传今百年,或绝或微,分散扶疏,而其达于仕进者,何其迟而又少也!

  今某获承祖考余休,列官于朝,叨窍荣宠,过其涯分,而才卑能薄,泯然遂将老死于无闻。夫无德而禄辱也,适足以为身之愧。尚敢以为亲之显哉!呜呼,自通而上,其行事见于史,自安福府君而下,遭世故无所施焉。某不幸幼孤,不得备闻祖考之遗德,然传于家者,以忠事君,以孝事亲,以廉为吏,以学立身。吾先君诸父之所以行于其躬,教于其子弟者,获承其一二矣。某又尝闻长老言,当黄巢攻破江西州县时,吉州尤被其毒,欧阳氏率乡人捍贼,赖保全者千余家。子孙宜有被其阴德者,顾某不肖,何足以当之?《传》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今八祖欧阳氏之子孙甚众,苟吾先君诸父之行于其躬、教于其子孙者守而不失,其必有当之者矣。故图其世次,传于族人,又志于其石以待。自八祖以来,迁徙、婚嫁、官封、名谥与其行事,则具于谱。嘉?四年已亥四月庚午嗣孙修谨序。

  谱图:

  惟欧阳氏自得姓以来,子孙众多,而谱随亲疏,宜有详略。其上世远而支分疏者,事或具于史,或各见其家谱。今自吉州府君而下,具列如左:

  吉州府君讳琮,葬袁州之萍乡,而子孙始家于吉州。当唐之末,黄巢攻陷州县,府君率州人捍贼,乡里赖以保全,至今人称其德。

  安福府君讳万,事迹阙。

  处士讳雅,字正言,高年不仕,德行称于乡里。夫人龙氏。

  韶阳府君讳效,字德用,为韶州韶阳主簿。夫人周氏。

  处士讳?,字达明,隐德不仕,乡里称之。凡民有争决之官府者。后多复诉讼;有从处士平其曲直者,遂不复争。夫人王氏。

  令公府君讳郴,字可封,仕南唐,为武昌令、吉州军事衙推,官至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性至孝,兄弟相友爱。有紫芝,一茎两葩,生于楹。乡人以为孝德听感,为著赋颂。享年九十有四,葬欧桂里横溪保之燕湖。夫人刘氏。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夫人累封楚国太夫人。

  屯田府君讳俊,〈第三十六〉仕南唐,为洪州屯田院判官。享年五十七,葬栗源。夫人李氏。

  处士讳伸,〈第三十七〉守道不仕。享年七十有三,葬滁陂。夫人萧氏。

  屯田府君讳仪,〈第三十八〉字象之,仕南唐,举进士及第,官至屯田郎中。府君之登进士第也,父母皆在乡里,荣之,乃改庐陵之文霸乡安德里为儒林乡欧桂里,其所居履顺坊为具庆坊。享年五十有五,葬官山。夫人王氏。

  处士讳亻丕,〈第三十九〉守道不仕。夫人王氏、张氏。

  静江府君讳信,〈第四十〉仕南唐,为静江军团练使。〈据宋?所撰《安福太君墓志》列序八子官封云:“信为静江军团练使兼宪秩。”南唐官品疑与今异。〉享年二十有五,葬曾家庄。夫人郭氏。

  令公府君讳偃,〈第四十一〉少以文学著称南唐,耻从进士举,乃诣文理院上书,献其所为文十余万言。召试,为南京街院判官。享年三十八,葬吉水之回陂。夫人李氏。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夫人累封吴国太夫人。

  处士讳?,〈第四十二〉晦迹不仕。享年四十有七,葬东田。夫人陆氏。

  工部府君讳亻放,〈第四十三〉仕皇朝,为许田令。葬奉新,累赠工部侍郎。夫人李氏。

  处士讳翱,事迹阙。

  处士讳宏,事迹阙。

  处士讳猛,葬马家坑。夫人郑氏。

  水部府君讳谷,为筠州团练副使,官至检校水部员外郎。葬傅家坑。夫人王氏。

  封州府君讳宽,为封州司理参军。葬早禾坑。夫人边氏。

  工部府君讳载,字则之,淳化三年进士及第。欧阳氏自江南归朝,以进士登科者自府君始。为人方重寡言,真宗皇帝尝自择御史,府君以秘书丞拜监察御史。后知泗州,毁龟山佛寺,诛妖僧数十人。为政清廉简静,所至官舍不窥园圃,至果烂堕地,家人无敢拾者。官至尚书工部郎中,享年六十有八。夫人金坛县君米氏。

  处士讳素,事迹阙。

  处士讳端,事迹阙。

  崇公讳观,字仲宾,事具《泷冈阡表》。享年五十有九,葬吉水沙溪之泷冈。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崇国公。夫人彭城郡太君郑氏,累封魏国太夫人。享年七十有二,礻付葬泷冈。

  处士讳旦,隐德不仕。事母以孝,为乡里所称。葬乌龟塘。夫人彭氏。

  兵部府君讳晔,字日华,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官至都官员外郎。历知桂阳监,端、黄、永三州。所至有能称,尤长于决疑狱。所得俸禄,分养孤遗。其兄之子修少孤,教之如己子。享年七十有九,葬安州应城之彭乐村。夫人福昌县君范氏。其后兄子修者,以参知政事遇今上登极恩,赠府君兵部员外郎。

  处士讳翦,事迹阙。

  处士讳羽,事迹阙。

  职方府君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官至尚书职方郎中,历知万、峡、鄂、歙、彭、岳、阆、饶八州,为政务严明,有威惠。以本官分司。享年七十有三,家于荆南,遂葬焉。夫人广陵县君曾氏。

  奉职府君讳ダ,为三班奉职。

  殿直府君讳顼,为右班殿直。

  谱例曰:姓氏之出,其来也远,故其上世多亡不见。谱图之法,断自可见之世,即为高祖,下至五世玄孙,而别自为世。如此,世久子孙多,则官爵、功行载于谱者,不胜其繁。宜以远近亲疏为别,凡远者、疏者略之,近者、亲者详之,此人情之常也。玄孙既别自为世,则各详其亲,各系其所出。是详者不繁,而略者不遗也。凡诸房子孙,各纪其当纪者,使谱牒互见,亲疏有伦,宜视此例而审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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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五·居士外集卷二十五
◎谱
  【砚谱】

  端石出端溪,色理莹润,本以子石为上。子石者,在大石中生,盖精石也,而流俗传讹,遂以紫石为上。又以贮水不耗为佳。有鸲鹆眼为贵,眼,石病也,然惟此岩石则有之。端石非徒重于流俗,官司岁以为贡,亦在他砚上。然十无一二发墨者,但充玩好而已。

  歙石出于龙尾溪,其石坚劲,大抵多发墨,故前世多用之。以金星为贵,其石理微粗,以手摩之,索索有锋芒者尤佳。余少时又得金坑矿石,尤坚而发墨,然世亦罕有。

  端溪以北岩为上,龙尾以深溪为上。较其优劣,龙尾远出端溪上,而端溪以后出见贵尔。

  绛州角石者,其色如白牛角,其文有花浪,与牛角无异。然顽滑不发墨,世人但以研丹尔。

  归州大沱石,其色青黑斑斑,其文理微粗,亦颇发墨。归峡人谓江水为沱,盖江水中石也。砚止用于川峡,人世未尝有。余为夷陵县令时,尝得一枚,聊记以广闻尔。

  青州紫金石,文理粗,亦不发墨,惟京东人用之。又有铁砚,制作颇精,然患其不发墨,往往函端石于其中,人亦罕用。惟研筒便于提携,官曹往往持之以自从尔。

  红丝石砚者,君谟赠余,云此青州石也,得之唐彦猷。云须饮以水使足乃可用,不然渴燥,彦猷甚奇此砚,以为发墨不减端石。君谟又言,端石莹润,惟有芒者尤发墨,歙石多芒,惟腻理者特佳,盖物之奇者必异其类也。此言与余特异,故并记之。

  青州、潍州石末研,皆瓦砚也。其善发墨非石砚之比,然稍粗者损笔锋。石末本用潍水石,前世已记之,故唐人惟称潍州。今二州所作皆佳,而青州尤擅名于世矣。

  相州古瓦诚佳,然少真者,盖真瓦朽腐不可用,世俗尚其名尔。今人乃以澄泥如古瓦状作瓦埋土中,久而斫以为砚。然不必真古瓦,自是凡瓦皆发墨,优于石尔。今见官府典吏以破盆瓮片研墨,作文书尤快也。虢州澄泥,唐人品砚以为第一,而今人罕用矣。《文房四谱》有造瓦砚法,人罕知其妙。向时有著作佐郎刘羲叟者,尝如其法造之,绝佳。砚作未多,士大夫家未甚有,而羲叟物故,独余尝得其二,一以赠刘原父,一余置中书阁中,尤以为宝也。今士大夫不学书,故罕事笔砚,砚之见于时者惟此尔。

  ◎洛阳牡丹记〈景?元年〉

  ◇花品序第一

  牡丹出丹州、延州,东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阳者今为天下第一。洛阳所谓丹州花、延州红、青州红者,皆彼土之尤杰者,然来洛阳才得备众花之一种,列第不出三已下,不能独立与洛花敌。而越之花以远罕识,不见齿,然虽越人,亦不敢自誉,以与洛阳争高下。是洛阳者,果天下之第一也。洛阳亦有黄芍药、绯桃、瑞莲、千叶李、红郁李之类,皆不减他出者,而洛阳人不甚惜,谓之果子花,曰某花、某花。至牡丹,则不名,直曰花,其意谓天下真花独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爱重之如此。

  说者多言洛阳于二河间,古善地。昔周公以尺寸考日出没,测知寒暑风雨乖与顺于此,此盖天地之中,草木之华得中气之和者多,故独与他方异。予甚以为不然。夫洛阳于周所有之土,四方入贡,道里均,乃九州之中;在天地昆仑旁薄之间,未必中也。又况天地之和气,宜遍被四方上下,不宜限其中以自私。

  夫中与和者,有常之气,其推于物也,亦宜为有常之形,物之常者,不甚美亦不甚恶。及元气之病也,美恶鬲并而不相和入,故物有极美与极恶者,皆得于气之偏也。花之钟其美,与夫瘿木雍肿之钟其恶,丑好虽异,而得分气之偏病则均。洛阳城圆数十里,而诸县之花莫及城中者,出其境则不可植焉,岂又偏气之美者独聚此数十里之地乎?此又天地之大,不可考也已。凡物不常有而为害乎人者曰灾,不常有而徒可怪骇不为害者曰妖,语曰:“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此亦草木之妖而万物之一怪也。然比夫瘿木雍肿者,窃独钟其美而见幸于人焉。

  余在洛阳,四见春。天圣九年三月,始至洛,其至也晚,见其晚者。明年,会与友人梅圣俞游嵩山少室、缑氏岭、石唐山、紫云洞,既还,不及见。又明年,有悼亡之戚,不暇见。又明年,以留守推官岁满解去,只见其早者。是未尝见其极盛时,然目之所瞩,已不胜其丽焉。

  余居府中时,尝谒钱思公于双桂楼下,见一小屏立坐后,细书字满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十余种。”余时不暇读之,然余所经见而今人多称者才三十许种,不知思公何从而得之多也。计其余,虽有名而不著,未必佳也。故今所录,但取其特著者而次第之:

  姚黄魏花

  细叶寿安?呈红〈亦曰青州红〉

  牛家黄潜溪绯

  左花献来红

  叶底紫鹤翎红

  添色红倒晕檀心

  朱砂红九蕊真珠

  延州红多叶紫

  粗叶寿安丹州红

  莲花萼一百五

  鹿胎花甘草黄

  一ㄓ红玉板白

  ◇花释名第二

  牡丹之名,或以氏,或以州,或以地,或以色,或旌其所异者而志之。姚黄、牛黄、左花、魏花以姓著,青州、丹州、延州红以州著,细叶、粗叶寿安、潜溪绯以地著,一ㄓ红、鹤翎红、朱砂红、玉板白、多叶紫、甘草黄以色著,献来红、添色红、九蕊真珠、鹿胎花、倒晕檀心、莲花萼、一百五、叶底紫皆志其异者。

  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此花之出,于今未十年。姚氏居白司马坡,其地属河阳,然花不传河阳,傅洛阳,洛阳亦不甚多,一岁不过数朵。牛黄亦千叶,出于民牛氏家,比姚黄差小。真宗祀汾阴,还过洛阳,留宴淑景亭,牛氏献此花,名遂著。甘草黄,单叶,色如甘草。洛人善别花,见其树知为某花云。独姚黄易识,其叶嚼之不腥。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于魏相仁溥家。始樵者于寿安山中见之,斫以卖魏氏。魏氏池馆甚大,传者云:此花初出时,人有欲阅者,人税十数钱,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数缗。其后破亡,鬻其园,今普明寺后林池乃其地,寺僧耕之以植桑麦。花传民家甚多,人有数其叶者,云至七百叶。钱思公尝曰:“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花乃后也。?呈红者,单叶深红花,出青州,亦曰青州红。故张仆射齐贤有第西京贤相坊,自青州以?乇驼驮其种,遂传洛中。其色类腰带?呈,故谓之?呈红。献来红者,大,多叶,浅红花。张仆射罢相居洛阳,人有献此花者,因曰献来红。添色红者,多叶花,始开而白,经日渐红,至其落乃类深红。此造化之尤巧者。鹤翎红者,多叶花,其末白而本肉红,如鸿鹄羽色。细叶、粗叶寿安者,皆千叶肉红花,出寿安县锦屏山中,细叶者尤佳。倒晕檀心者,多叶红花。凡花近萼色深,至其末渐浅。此花自外深色,近萼反浅白,而深檀点其心,此尤可爱。一ㄓ红者,多叶,浅红花,叶杪深红一点,如人以手指ㄓ之。九蕊真珠红者,千叶红花,叶上有一白点如珠,而叶密蹙其蕊为九丛。一百五者,多叶白花。洛花以谷雨为开候,而此花常至一百五日开,最先。丹州、延州花,皆千叶红花,不知其至洛之因。莲花萼者,多叶红花,青趺三重如莲花萼。左花者,千叶紫花,〈出民左氏家。〉叶密而齐如截,亦谓之平头紫。朱砂红者,多叶红花,不知其所出。有民门氏子者,善接花以为生,买地于崇德寺前治花圃,有此花。洛阳豪家尚未有,故其名未甚著,花叶甚鲜,向日视之如猩血。叶底紫者,千叶紫花,其色如墨,亦谓之墨紫花。在丛中,旁必生一大枝,引叶覆其上,其开也,比他花可延十日之久。噫,造物者亦惜之邪!此花之出,比他花最远,传云唐末有中官为观军容使者,花出其家,亦谓之军容紫,岁久失其姓氏矣。玉板白者,单叶白花,叶细长如拍板,其色如玉而深檀心。洛阳人家亦少有,余尝从思公至福严院见之,问寺僧而得其名,其后未尝见也。潜溪绯者,千叶绯花,出于潜溪寺。寺在龙门山后,本唐相李藩别墅,今寺中已无此花,而人家或有之。本是紫花,忽于丛中特出绯者,不过一二朵,明年移在他枝,洛人谓之转〈音篆〉枝花,故其接头尤难得。鹿胎花者,多叶紫花,有白点如鹿胎之纹。故苏相禹圭宅今有之。多叶紫,不知其所出。初,姚黄未出时,牛黄为第一;牛黄未出时,魏花为第一;魏花未出时,左花为第一。左花之前,唯有苏家红、贺家红、林家红之头,皆单叶花,当时为第一,自多叶、千叶花出后,此花黜矣,今人不复种也。

  牡丹初不载文字,唯以药载《本草》。然于花中不为高第,大抵丹、延已西及褒斜道中尤多,与荆棘无异,土人皆取以为薪。自唐则天已后,洛阳牡丹始盛。然未闻有以名著者,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咏花草,计有若今之异者,彼必形于篇咏,四而寂无传焉。唯刘梦得有《咏鱼朝恩宅牡丹》诗,但云“一丛千万朵”而已,亦不云其美且异也。谢灵运言永嘉竹间水际多牡丹,今越花不及洛阳甚远,是洛花自古未有若今之盛也。

  ◇风俗记第三

  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竟为游遨,往往于古寺废宅有池台处,为市井,张幄?,笙歌之声相闻,最盛于月陂堤、张家园、棠棣坊、长寿寺东街与郭令宅,至花落乃罢。

  洛阳至东京六驿,旧不进花,自今徐州李相迪为留守时始进御,岁遣衙校一员,乘驿马,一日一夕至京师。所进不过姚黄、魏花三数朵,以菜叶实竹笼子藉覆之,使马上不动摇,以蜡封对花蒂,乃数日不落。

  大抵洛人家家有花而少大树者,盖其不接则不佳。春初时,洛人于寿安山中斫小栽子卖城中,谓之山篦子。人家治地为畦塍种之,至秋乃接。接花工尤著者,谓之门园子,〈盖本姓东门氏,或是西门,俗但云门。园子,亦由今俗呼皇甫氏多只云皇家也。〉豪家无不邀之。姚黄一接头直钱五千,秋时立契买之,至春见花乃归其直。洛人甚惜此花,不欲传,有权贵求其接头者,或以汤中蘸杀与之。魏花初出时,接头亦直钱五千,今尚直一千。

  接时须用社后重阳前,过此不堪矣。花之木去地五七寸许截之,乃接,以泥封裹,用软土拥之,以?叶作庵子罩之,不令见风日,惟南向留一小户以达气,至春乃去其覆。此接花之法也。〈用瓦亦可。〉

  种花必择善地,尽去旧土,以细土用白敛末一斤和之,盖牡丹根甜,多引虫食,白敛能杀虫。此种花之法也。

  浇花亦自有时,或用日未出,或日西时。九月旬日一浇,十月、十一月,三日、二日一浇,正月隔日一浇,二月一日一浇。此浇花之法也。

  一本发数朵者,择其小者去之,只留一二朵,谓之打剥,惧分其脉也。花才落,便剪其枝,勿令结子,惧其易老也。春初既去?庵,便以棘数枝置花丛上,棘气暖,可以辟霜,不损花芽,他大树亦然。此养花之法也。

  花开渐小于旧者,盖有蠹虫损之,必寻其穴,以硫黄簪之。其旁又有小穴如针孔,乃虫所藏处,花工谓之气窗,以大针点硫黄末针之,虫乃死,虫死花复盛,此医花之法也。乌贼鱼骨以针花树,入其肤,花辄死。此花之忌也。

  ◇牡丹记跋尾

  右蔡君谟之书,八分、散隶、正楷、行狎、大小草众体皆精。其平生手书小简、残篇断稿,时人得者甚多,惟不肯与人书石,而独喜书余文也。若《陈文惠公神道碑铭》、《薛将军碣》、《真州东园记》、《杭州有美堂记》、《相州昼锦堂记》,余家《集古录目序》,皆公之所书。最后又书此记,刻而自藏于其家。方走人于亳,以模本遗予,使者未复于闽,而凶讣已于亳矣,盖其绝笔于斯文也。於戏!君谟之笔既不可复得,而予亦老病不能文者久矣,于是可不惜哉!故书以传两家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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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六·易童子问卷一
童子问曰:“‘《乾》,元、亨、利、贞’,何谓也?”曰:“众辞淆乱,质诸圣。《彖》者,圣人之言也。”童子曰:“然则《乾》无四德,而《文言》非圣人之书乎?”曰:“是鲁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问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何谓也?”曰:“其传久矣,而世无疑焉,吾独疑之也。盖圣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乾》而嫌其执于象也,则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强不息’。六十四卦皆然也。《易》之阙文多矣。”

  童子问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谓也?”曰:“释所以不用七八也。《乾》爻七九则变,《坤》爻八六则变,《易》用变以为占,故以名其爻也。阳过乎亢则灾,数至九而必变,故曰‘见群龙无首,吉’;物极则反,数穷则变,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阴柔之动,多入于邪,圣人因其变以戒之,故曰‘利永贞’。”

  童子问曰:“《屯》之《彖》、《象》与卦之义反,何谓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屯》之卦辞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动乎险中,大亨贞’。动而大亨,其不往乎?《象》曰‘君子以经纶’。不往而能经纶乎?”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众人也,治《屯》之时者,动乎险而经纶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问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谓也?”曰:“‘《蒙》者’,未知所适之时也,处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蒙》有时而发也,患乎不果于自修,以养其德而待也。”

  童子问曰:“《象》曰‘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何谓也?”曰:“《需》须也。事有期而时将至也。云已在天,泽将施也。君子之时将及矣,必待之焉。饮食以养其体,宴安和乐以养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问曰:“‘《师》,贞丈人’,何谓也?”曰:“师正于丈人也。其《彖》曰‘能以众正,可以王矣’。”童子曰:“敢问可以王矣,孰能当之?”曰:“汤、武是已。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为毒也甚矣。然以其本于顺民之欲而除其害,犹毒药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童子曰:“然则汤、武之师正乎?”曰:“凡师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汤、武也。汤、武以应天顺人为心,故孟子曰‘有汤、武之心则可也’。”童子曰:“‘吉,无咎’,何谓也?”曰:“为《易》之说者,谓无咎者本有咎也,又曰善补过也。呜呼!举师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仅得补过、无咎,以此见兵非圣王之所务,而汤、武不足贵也。”

  童子问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何谓也?”曰:“王氏之传曰‘万国以比建,诸侯以比亲’,得之矣。盖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独比也,故建为万国,君以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万国之君共比于王,则视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问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类族辨物’,何谓也?”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类族辨物者,同物也。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人睽其类而同其欲。则志通;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则各从其类。故君子于人则通其志。于物则类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问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何谓也?”曰:“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际罕言焉,惟《谦》之《彖》略具其说矣。圣人,人也,知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迹;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迹,无以异也。然则修吾人事而已,人事修,则与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问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谓也?”曰:“于此见圣人之用心矣。圣人忧以天下,乐以天下。其乐也,荐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与焉。众人之豫,豫其身耳。圣人以天下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以天下之乐为己乐。”

  童子问曰:“《观》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何谓也?”曰:“圣人处乎人上而下观于民,各因其方,顺其俗而教之。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圣人所以顺之者,此所谓神道设教也。”童子曰:“顺民,先王之所难欤?”曰:“后王之不戾民者鲜矣。

  童子问曰:“‘《剥》,不利有攸往’。《彖》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者,何谓也?”曰:“《剥》,阴剥阳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也,故曰‘不利有攸往’。君子于此时而止,与《屯》之‘勿往’异矣。《屯》之世,众人宜勿往,而君子动以经纶之时也。剥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时也。剥尽则复,否极则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虚,天道也。是以君子尚之,故顺其时而止,亦有时而进也。”

  童子问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者,何谓也?”曰:“天地之心见乎动,《复》也,一阳初动于下矣。天地所以生育万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其《彖》曰‘刚反,动而以顺行’是矣。”童子曰:“然则《象》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岂非静乎?”曰:“至日者,阴阳初复之际也。其来甚微,圣人安静以顺其微,至其盛然后有所为也,不亦宜哉!”

  童子问曰:“《大过》之卦辞曰‘利有攸往,亨’,其《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其往乎?其遁乎?”曰:“《易》非一体之书,而卦不为一人设也。《大过》者,挠败之世可以大有为矣。当物极则反,易为之力之时,是以往而必亨也,然有不以为利而不为者矣。故居是时也,往者利而亨,遁者独立而无闷。”

  童子问曰:“《坎》之卦曰‘习坎’,其《彖》曰‘习坎,重险也’者,何谓也?”

  曰:“《坎》因重险之象,以戒人之慎习也。习高山者可以追猿猱,习深渊者至能泅泳出没以为乐。夫险可习,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也。是以圣人于此戒人之习恶而不自知,诱人于习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也。”

  童子问曰:“‘《咸》,取女吉’,何谓也?”曰:“《咸》,感也。其卦以刚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童子又曰:“然则男女同类欤?”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谓各睽其类也。凡柔与柔为类,刚与刚为类。谓感必同类,则以柔应柔,以刚应刚,可以为咸乎,故必二气交感,然后为咸也。夫物类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惟异类而合,然后见其感也。铁石无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针,则虽隔物而应。《彖》曰‘观其所感,而万物之情可见’者,谓此类也。”童子又曰:“然则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异类乎?”曰:“天下之广,蛮夷戎狄、四海九州之类,不胜其异也。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为大,圣人所以为能。”

  童子问曰:“‘《恒》,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何谓也?”曰:“恒之为言久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久于其道者知变之谓也。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日月往来,与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代谢循环而不息,故曰‘四时变化而久成’。圣人者尚消息盈虚,而知进退存亡者也,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化成’。”

  童子问曰:“‘《遁》,亨,小利贞’,何谓也?”曰:“《遁》,阴进而阳遁也。遁者,见之先也。阴进至于否,则不正利矣。《遁》者阴浸而未盛,阳能先见而遁?犹得小利其正焉。”

  童子问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何谓也?”曰:“日,君象也,而下入于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大哉!万物各得其随,则君子向晦而入宴息;天下暗而思明,则君子出而临众。商纣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发其明,故曰‘用晦而明。’”童子曰:“然则,圣人贵之乎?”曰:“不贵也。圣人非武王而贵文王矣。”

  童子问曰:“‘《家人》,利女贞’,何谓也?其不利君子之正乎?”曰:“是何言欤!《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也?”曰:“然则,何为独言‘利女正?’”曰:“家道主于内,故女正乎内,则一家正矣。凡家人之祸,未有不始于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呜呼!事无不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圣人于卦,随事以为言,故于《坤》则利牝马之正,于《同人》则利君子正,于《明夷》则利艰正,于《家人》则利女正。”

  童子问曰:“《睽》之《彖》与卦辞之义反,何谓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睽》之卦曰‘小事吉’,《彖》曰‘睽之时用大矣哉’。”曰:“小事睽则吉,大事睽则凶也。凡睽于此者,必有合于彼。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则上下交而为泰,是谓小睽而大合。使天地睽而上下不交,则否矣。圣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万物睽而其事类’,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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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七·易童子问卷二
童子问曰:“履险蹈难谓之《蹇》,解难济险谓之《解》,二卦之义相反而辞同,皆曰‘利西南’者,何谓也?”曰:“圣人于二卦,辞则同而义则异,各于其《彖》言之矣。《蹇》之《彖》曰‘往得中也’,《解》之《彖》曰‘往得众也’者是已。西南,坤也,坤道主顺。凡居蹇难者,以顺而后免于患。然顺过乎柔,则入于邪。必顺而不失其正,故曰‘往得中也’;解难者必顺人之所欲,故曰‘往得众也’。”
  童子问曰:“‘《损》,损下益上’,‘《益》,损上益下’,何谓也?”曰:“上君而下民也。损民而益君,损矣;损君而益民,益矣。《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此之谓也。”童子又曰:“《损》之《象》曰‘君子以惩忿窒欲’,《益》之《象》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何谓也?”曰:“呜呼!君子者天下系焉,其一身之损益,天下之利害也。君子之自损者忿欲尔,自益者迁善而改过尔。然而肆其忿欲者,岂止一身之损哉?天下有被其害者矣。迁善而改过者,岂止一己之益哉?天下有蒙其利者矣。”童子曰:“君子亦有过乎?”曰:“汤、孔子,圣人也,皆有过矣。君子与众人同者,不免乎有过也。其异乎众人者,过而能改也。汤、孔子不免有过,则《易》之所谓《损》、《益》者,岂止一身之损益哉?”

  童子问曰:“‘《?》,不利即戎’,何谓也?”曰:“谓其已甚也,去小人者不可尽,盖君子者养小人者也。小人之道长,斯害矣,不可以不去也;小人之道已衰,君子之利及乎天下矣,则必使小人受其赐而知君子之可尊也。故不可使小人而害君子,必以君子而养小人。《?》,刚决柔之卦也。五阳而一阴,决之虽易,而圣人不欲其尽决也,故其《彖》曰‘所尚乃穷也’。小人盛则决之,衰则养之,使知君子之为利,故其《象》曰‘君子以施禄及下’。小人已衰,君子已盛,物极而必反,不可以不惧,故其《象》又曰‘居德则忌’。”

  童子问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其《彖》曰‘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何谓也?”曰:“困,亨者,困极而后亨,物之常理也,所谓《易》穷则变,变则通也。困而不失其所,亨’者,在困而亨也,惟君子能之。其曰‘险以说’者,处险而不惧也。惟有守于其中,则不惧于其外。惟不惧,则不失其所亨,谓身虽困而志则亨也,故曰‘其惟君子乎’。其《象》又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者,是也。”童子又曰:“敢问‘贞大人吉,无咎’者,古之人孰可以当之?”曰:“文王之?里,箕子之明夷。”

  童子问曰:“《革》之《彖》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曰:“逆莫大乎以臣伐君,若君不君,则非君矣。是以至仁而伐桀、纣之恶,天之所欲诛而人之所欲去,汤、武诛而去之,故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也。”童子又曰:“然则正乎?”曰:“正者常道也,尧传舜,舜传禹,禹传子是已。权者非常之时,必有非常之变也,汤、武是已。故其《彖》曰‘《革》之时大矣哉’云者,见其难之也。”童子又曰:“汤、武之事,圣人贵之乎?”曰:“孔子区区思文王而不已,其厚于此则薄于彼可知矣。”童子又曰:“顺天应人,岂非极称之乎,何谓薄?”曰:“圣人于《革》称之者,适当其事尔。若《乾》《坤》者,君臣之正道也,于《乾》《坤》而称汤、武,可乎?圣人于《坤》,以‘履霜’为戒,以‘黄裳’为吉也。”

  童子问曰:“《革》去故而《鼎》取新,何谓也?”曰:“非圣人之言也,何足问!《革》曰去故,不待言而可知。《鼎》曰取新,《易》无其辞,汝何从而得之?夫以新易旧,故谓之革。若以商革夏,以周革商,故其《象》曰‘汤、武革命’者是也。然则以新革故一事尔,分于二卦者,其谁乎?”童子又曰:“然则《鼎》之义何谓也?”曰:“圣人言之矣:‘以木巽火,亨饪也。’”童子问曰:“《震》之辞曰‘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者,何谓也?”曰《震》者,雷也。惊乎百里,震之大者也。处大震之时,众皆震惊,而独能不失其守、不丧其器者,可以任大事矣。故其《彖》曰‘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为祭主’者,谓可任以大事也。”童子曰:“郭公夏五,圣人所以传疑。《彖》之阙文奈何?”曰:“圣人疑则传疑也。若《震》之《彖》,其辞虽阙,其义则在,又何疑焉?”

  童子问曰:“《艮》之《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何谓也?”曰:“《艮》者,君子止而不为之时也。时不可为矣则止,而以待其可为而为者也,故其《彖》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于斯时也,在其位者宜如何,思不出其位而已。然则位之所职,不敢废也。《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此之谓也。”

  童子问曰:“‘《归妹》,征凶’,《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人之终始也’,其卦辞凶而《彖》辞吉,何谓也?”曰:“合二姓,具六礼,而归得其正者,此《彖》之所谓归妹者也。若婚不以礼而从人者,卦所谓征凶者也。”童子曰:“敢问何以知之?”曰:“《咸》之辞曰‘取女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兑上,故其《彖》曰‘上柔而下刚’,‘男下女’,是以吉也。《渐》之辞曰‘女归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巽上,其上柔下刚,以男下女,皆与《咸》同,故又曰‘女归吉’也。《归妹》之为卦也不然,兑下而震上,其上刚下柔,以女下男,正与《咸》、《渐》反,故彼吉则此凶矣。故其《彖》曰‘征凶,位不当也’者,谓兑下震上也。”童子曰:“取必男下女乎?”曰:“夫妇所以正人伦,礼义所以养廉耻,故取女之礼,自纳采至于亲迎,无非男下女而又有渐也。故《渐》之《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者是已。奈何《归妹》以女下男而往,其有不凶者乎?”

  童子问曰:“《兑》之《彖》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曰:“‘《兑》,说也’。‘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说莫大于此矣。而所以能使民忘劳与死者,非顺天应人则不可。由是见小惠不足以说人,而私爱不可以求说。”

  童子问曰:“‘《萃》聚也’,其辞曰‘王假有庙’;‘《涣》,散也’,其辞又曰‘王假有庙’何谓也?”曰:“谓《涣》为散者谁欤?《易》无其辞也。”童子曰:“然则敢问《涣》之义?”曰:“吾其敢为臆说乎!《涣》之卦辞曰‘利涉大川’,其《彖》曰‘乘木有功也’,其《象》亦曰‘风行水上,《涣》’。而人之语者,冰释汗浃皆曰涣。然则涣者流行通达之谓也,与夫乖离分散之义异矣。呜呼!王者富有九州四海,万物之象莫大于《萃》,可以有庙矣;功德流行达于天下,莫大于《涣》,可以有庙矣。”

  童子问曰:“《节》之辞曰‘苦节,不可贞’者,自节过苦而不得其正欤?物被其节而不堪其苦欤?”曰:“君子之所以节于己者,为其爱于物也,故其《彖》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者是也。节者物之所利也,何不堪之有乎?夫所谓苦节者,节而太过,行于己不可久,虽久而不可施于人,故曰‘不可贞’也。”童子曰:“敢问其人?”曰:“异众以取名,贵难而自刻者,皆苦节也。其人则鲍焦、于陵仲子之徒是矣,二子皆苦者也。”

  童子问曰:“《小过》之《象》曰‘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者,何谓也?”曰:“是三者施于行己,虽有过焉,无害也。若施于治人者,必合乎大中,不可以小过也。盖仁过乎爱,患之所生也;刑过乎威,乱之所起也。推是可以知之矣。”

  童子问曰:“《既济》之《象》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者,何谓也?”曰:“人情处危则虑深,居安则意怠,而患常生于怠忽也。是以君子既济,则思患而豫防之也。”

  童子问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谓也?”曰:“《未济》之《象》,火宜居下而反居上,水宜居上而反居下,二物各失其所居,而不相济也。故君子慎辨其物宜,而各置其物于所宜居之方,以相为用,所以济乎未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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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八·易童子问卷三
童子问曰:“《系辞》非圣人之作乎?”曰:“何独《系辞》焉,《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众说淆乱,亦非一人之言也。昔之学《易》者,杂取以资其讲说,而说非一家,是以或同或异,或是或非,其择而不精,至使害经而惑世也。然有附托圣经,其传已久,莫得究其所从来而核其真伪。故虽有明智之士,或贪其杂博之辩,溺其富丽之辞,或以为辩疑是正,君子所慎,是以未始措意于其间。若余者可谓不量力矣,邈然远出诸儒之后,而学无师授之传,其勇于敢为而决于不疑者,以圣人之经尚在,可以质也。
  童子曰:“敢问其略?”曰:“《乾》之初九曰‘潜龙勿用’,圣人于其《象》曰‘阳在下也’,岂不曰其文已显而其义已足乎。而为《文言》者又曰‘龙,德而隐者也’,又曰‘阳在下也’,又曰‘阳气潜藏’,又曰‘潜之为言,隐而未见’。《系辞》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其言天地之道、乾坤之用、圣人所以成其德业者,可谓详而备矣。故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者,是其义尽于此矣。俄而又曰:‘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又曰:‘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ㄨ然示人简矣。’又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其德行常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其德行常简以知阻。’《系辞》曰‘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者,谓六爻而兼三材之道也。其言虽约,其义无不包矣。又曰:‘《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材之道也。’而《说卦》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材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系辞》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又曰‘辨吉凶者存乎辞’,又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又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辞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又曰‘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其说虽多,要其旨归,止于系辞明吉凶尔,可一言而足也。凡此数说者,其略也。其余辞虽小异而大旨则同者,不可以胜举也。谓其说出于诸家,而昔之人杂取以释经,故择之不精,则不足怪也。谓其说出于一人,则是繁衍丛脞之言也。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缪矣。孔子之文章,《易》、《春秋》是已,其言愈简,其义愈深。吾不知圣人之作,繁衍丛脞之如此也。虽然,辨其非圣之言而已,其于《易》义,尚未有害也。而又有害经而惑世者矣。《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是谓乾之四德。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则又非四德矣。谓此二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系辞》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所谓图者,八卦之文也,神马负之自河而出,以授于伏羲者也。盖八卦者非人之所为,是天之所降也。又曰:‘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然则八卦者是人之所为也,河图不与焉。斯二说者已不能相容矣,而《说卦》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则卦又出于蓍矣。八卦之说如是,是果何从而出也?谓此三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人情常患自是其偏见,而立言之士莫不自信,其欲以垂乎后世,惟恐异说之攻之也,其肯自为二三之说以相?牾而疑世,使人不信其书乎?故曰非人情也。凡此五说者自相乖戾,尚不可以为一人之说,其可以为圣人之作乎?”

  童子曰:“于此五说,亦有所取乎?”曰:“《乾》无四德,河、洛不出图书,吾昔已言之矣。若元亨利贞,则圣人于《彖》言之矣。吾知自尧、舜已来,用卜筮尔,而孔子不道其初也,吾敢妄意之乎?”童子曰:“是五说皆无取矣,然则繁衍丛脞之言与夫自相乖戾之说,其书皆可废乎?”曰:“不必废也。古之学经者皆有《大传》,今《书》、《礼》之传尚存。此所谓《系辞》者,汉初谓之《易大传》也,至后汉已为《系辞》矣。语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也。’《系辞》者谓之《易大传》则优于《书》、《礼》之传远矣,谓之圣人之作,则僭伪之书也。盖夫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则三代之末,去圣未远,老师名家之世学,长者先生之余论,杂于其间者在焉,未必无益于学也。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此不可以不辨也,吾岂好辨者哉!

  童子曰:“敢问四德?”曰:“此鲁穆姜之所道也。初,穆姜之筮也,遇《艮》之《随》,而为‘《随》,元亨利贞’说也,在襄公之九年。后十有五年,而孔子始生,又数十年而始赞《易》。然则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为孔子之言矣。”童子曰:“或谓左氏之传《春秋》也,窃取孔子《文言》以上附穆姜之说,是左氏之过也,然乎?”曰:“不然。彼左氏者胡为而传《春秋》,岂不欲其书之信于世也?乃以孔子晚而所著之书,为孔子未生之前之说,此虽甚愚者之不为也。盖方左氏传《春秋》时,世犹未以《文言》为孔子作也,所以用之不疑。然则谓《文言》为孔子作者,出于近世乎。”

  童子曰:“敢问八卦之说?或谓伏羲已授河图,又俯仰于天地,观取于人物,然后画为八卦尔。二说虽异,会其义则一也,然乎?”曰:“不然。此曲学之士牵合傅会,以苟通其说,而遂其一家之学尔。其失由于妄以《系辞》为圣人之言而不敢辨,故不得不曲为之说也。河图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则伏羲授之而已,复何所为也?八卦之文不具,必须人力为之,则不足为河图也。其曰观天地、观鸟兽、取于身、取于物,然后始作八卦,盖始作者前未有之言也。考其文义,其创意造始其劳如此,而后八卦得以成文,则所谓河图者何与于其间哉?若曰已授河图,又须有为而立卦,则观于天地鸟兽、取于人物者皆备言之矣,而独遗其本始所授于天者,不曰取法于河图,此岂近于人情乎?考今《系辞》二说离绝,各自为言,义不相通,而曲学之士牵合以通其说,而误惑学者,其为患岂小哉!古之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者,杀无赦。呜呼,为斯说者,王制之所宜诛也!”

  童子曰:“敢问生蓍立卦之说?或谓圣人已画卦,必用蓍以筮也,然乎?”曰:“不然。考其文义可知矣。其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者,谓始作《易》时也。又曰‘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者,谓前此未有蓍,圣人之将作《易》也,感于神明而蓍为之生,圣人得之,遂以倚数而立卦,是言昔之作《易》立卦之始如此尔。故汉儒谓伏羲画八卦由数起者,用此说也。其后学者知幽赞生蓍之怪,其义不安,则曲为之说,曰用生蓍之意者,将以救其失也。又以卦由数起之义害于二说,则谓已画卦而用蓍以筮,欲牵合二说而通之也。然而考其文义,岂然哉?若曰已作卦而用蓍以筮,则大衍之说是已。大抵学《易》者莫不欲尊其书,故务为奇说以神之。至其自相乖戾,则曲为牵合而不能通也。

  童子曰:“敢请益。”曰:“夫谕未达者,未能及于至理也,必指事据迹以为言。余之所以知《系辞》而下非圣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丛脞而乖戾也。盖略举其易知者尔,其余不可以悉数也。其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又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云者,质于夫子平生之语,可以知之矣。其曰‘知者观乎彖辞,则思过半矣’,又曰‘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云者,以常人之情而推圣人可以知之矣。其以《乾》、《坤》之策‘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而不知七八九六之数同,而《乾》、《坤》无定策,此虽筮人皆可以知之矣。至于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说卦》、《杂卦》者,筮人之占书也。此又不待辨而可以知者。然犹皆迹也,若夫语以圣人之中道而过,推之天下之至理而不通,则思之至者可以自得之。”童子曰:“既闻命矣,敢不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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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九·外制集卷一
◎制敕五十首
  【劝农敕】

  敕:朕惟德之不明,而至于用武,久兴师旅,重困黎元。有闵民爱物之心,谁能副予意者;有信赏必罚之令,今将举而行之。朕言有条,其听无忽。夫农,天下之本也,凡为国者莫不务焉。要在节其用则易充,勉其力使不匮。今夫食者甚众,而输者已殚,劝之不勤,而取之仰足。使民尽耕犹不给,而半为游惰之手;使岁常熟犹恐乏,而多罹水旱之凶。调敛不得已也,而吏之不仁者缘以诛求;赋役自有法也,而政之不明者重为烦费。农者有几,害者若兹!欲宽吾民,何可得也?既富而教,岂无术乎?体予兹怀,望尔良吏,自今在官,有能兴水利、辟田荒、课农桑、增户口,凡有利农而弗扰者,有司具为赏格,当议旌酬。其或陂池不修,田野不辟,桑枣不植,户口流亡,慢政隳官,亦行降黜。夫言而不信,法弛于宽,朕久患之,方思革弊。尔毋犹习旧态,慢我新书。此匪虚名,必期责实。凡为条约,告尔既明,赏吾不欺,罚尔无悔。

  【颁贡举条制敕】

  敕:夫儒者通乎天地人之理,而兼明古今治乱之原,可谓博矣。然学者不得骋其说,而有司务先声病章句以牵拘之,则吾豪隽奇伟之士何以奋焉?有纯明朴茂之美,而无?学养成之法,其饬身励节者使与不肖之人杂而并进,则夫懿德敏行之贤何以见焉?此士人之甚弊,而学者自以为患,议者屡以为言。朕慎于改更,比令详酌,仍诏宰府,加之参定。皆以谓本学校以教之,然后可求其行实。先策论,则辨理者得尽其说;简程式,则闳博者可见其材。至于经术之家,稍增新制,兼行旧式,以勉中人。其烦法细文,一皆罢去,明其赏罚,俾各劝焉。如此,则待士之意周,取人之道广。夫遇人以薄者,不可责其厚。今朕建学兴善以尊子大夫之行,而更制革弊以尽学者之材,予于教育之方,勤亦至矣。有司其务严训道,精察举,以称朕意。学者其思进德修业,而无失其时。凡所科条,可为永制。

  【皇叔荆王元俨可赠徐兖二州牧追封燕王加天策上将军制】

  敕:朕负荷先业,惧德不明,实赖宗藩,以屏王室。今其亡也,何痛如之!故皇叔、荆南淮南节度大使、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行荆州扬州牧、荆王,先皇帝之弟而朕之诸父,于属为尊;荆、淮之节,于镇为重;太师、三公、尚书、中书令皆一品,于官为崇,于爵为贵。而王皆享之,克有令德,贵而能去其骄,富而能守以约,名重天下,闻于四夷。自遘疾以来,医祷备至,朕尝临省,亲为煮药。赐赉之物,谦而不受,话言犹在邈可想焉噫!享年六十,不谓不寿;天之五福,不曰不全。而朕之所以悼叹之至深者,上遵先帝友于之仁,而下示朕孝思之至也。故诏有司择位号之尤尊美者以追荣之,而称朕意焉。夫名载册书而不朽,泽流子孙而亡穷。魂而有知,膺我休命。可特赠天策上将军,依旧荆南、淮南节度大使,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行荆州牧,仍加兖州、徐州牧,追封燕王。

  【堂后官李元方可大理寺丞制】

  敕李元方:丞相府,天下政本也。吾任于相者既重,则为之选吏也亦艰。赏劳劝能,皆有优典。以尔给事兹久,其勤益著,慎不漏泄,谨无过差。用尔岁成,俾丞卿寺。勉图后效,无玷宠荣。可。

  【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两浙转运按察使王琪可就转刑部员外郎制】

  敕:具官王琪以儒学官于朝,而尝好言天下之利。今二浙之广,生齿众而物产繁,诚可以效汝之材,干予之蛊。今有司申考绩之旧文,乃叙迁之常法。尔其能使吾民不劳而邦用给足,去吏之贪愚者毋害于州县,举士之材能者不遗其寒俊,厥效苟著,信赏岂稽?往其勉哉,以率尔职。可。

  【国子博士陈淑秘书丞薛仲简尹源太子中舍李随大理评事朱寿昌磨勘改官制】

  敕:国家考课之格,叙进有常,所以示为法之均平,而防有司之轻重也。及其弊也,贤愚并进,而功过不明。属者命考旧文,稍更新制,不专累日以为限,间须善举而后迁。夫选之艰则材者出,赏之当则能者劝焉,此予之意也。今尔等虽以满岁增秩,而皆敏材可称,尚有尔知,以应新法。可。

  【前光禄寺丞王简言复旧官制】

  敕:夫王者之有敕,所以闵训道之不纯,而愚民之陷焉者,开其自新之路,诱于改过之善而已。然前世议者,莫不以数赦为患。得非人之无良,以赦为幸者欤?具官王简言,服于朝论,向以罪废。屡经肆眚,宜与涤瑕。夫过不可以贰,赦不可以幸。惟勉尔力,以赎前羞。可。

  【登州黄县尉东方辛可密州司士参军制】

  敕具官东方辛:朕以信示天下,而以禄报有功。今尔辛,缘死事而命于官。然按察者,纠失职而来有请。按察,吾所诏也,不从则不自信;念功,吾所急也,不报则无所劝焉。是用易尔散秩,优尔俸禄,免尔吏责,俾尔自安,庶几使吾信赏并行而不失。可。

  【华州郑县尉程炎可泗州录事参军京兆府兴平县尉吕定可凤翔府左司理参军制】

  敕:自兵兴以来,盗贼颇众。屡明信赏,思以劝能。具官程炎等,各以敏材,试于一尉。今有司上尔所获,应于赏格。聊兹甄录,以嘉勤劳。夫量功而赏,大小异宜。勉尔自图,余无所爱。可。

  【大理评事张子庚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张子庚:往临邑政,近在王畿。当夫赋役方繁而盗贼并起,凡诸州县之吏能不失职而免于咎者,盖亦鲜焉。尔考绩有司,法当进秩。能守厥职,是亦可嘉。迁尔卿丞,勉终县治。可。

  【舒州推官吕选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吕选:国家设官之法,由保荐而迁者必试之县政。非惟质举者之信否,亦以慎临民之选焉。以尔久服官勤,今由材举,往服新命,将观汝能。可。

  【殿中丞郭及大理寺丞鲁有立太常寺太祝张昭度等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郭及等:朕患考绩之不明,而使无闻者累久而幸迁,有善者混淆而莫别。故申新法,不专以日月叙秩,而间须保任之举。非以抑人之进,而所以求能者焉。汝等无谓今由积日而得次升,尚勤后图,以俟知者。可。

  【东头供奉官桑逵可内殿崇班制〈先因过犯格磨勘一年,今及四年除授〉】

  敕具官桑逵:国家命官之术,必量功过之分,计岁时之勤,以为升黜。法在有司,其平不欺,其信不渝。以尔向因事累,格其会课。今日月及矣,考绩者以时来上。还汝所当得者,示我不汝忘焉。可。

  【环州石昌镇熟户牛家族巡检奴讹男万讹可本族都军主制】

  敕万讹:世捍边陲,继生材武,能以威信,服其部人。今尔父以疾而告休,俾尔承家而济美。夫忠孝之节,不徒守其先业而已,亦以奋功名而图富贵焉。可。

  【审官院令史马登可遂州司户参军充职制】

  敕马登:百司丞史皆有入官之格,不惟赏其劳,所以劝能者而谨其无过也。惟勤与慎,可不勉焉!可。

  【西京左藏库使内侍省内侍押班任守信可遥郡刺史依旧?延路驻泊兵马钤辖制】

  敕:国家自灵夏不宾,边隅多警。议者率以谓用兵之道,任将宜专。恩信不久,则无以得士心;山川不习,则不可图胜算。顷自兵宿于野,久而无功,此殆将帅数易之过也。苟其能者,无遽夺焉。以具官任守信,选以敏材,临于戎事,肃军捍寇,宣力有闻。遽以飞章,自言满岁。顾久亲于矢石,岂不念于勤劳?然而士卒之乐既汝安,夷狄之情惟汝熟,虽欲代汝,实难其人。所宜旌以郡章,仍临旧部。体兹委寄,服我茂恩。可。

  【开封府兵曹参军谢晔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谢晔:府掾之制,凡再岁而无过失者,皆得例迁。盖以京师大众之会,狱讼尤多,能无过焉,是亦材也。今考尔岁月,法当进秩。夫官能有守,卑者尤难;事之实繁,勤则克济。勉服明训,往膺宠章。可。

  【虞部员外郎卢士宏太常博士王揆祠部员外郎秘阁校理张瑰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具官张瑰等:夫孝子之于其亲也,无所不至焉。生则养之以禄,殁则荣之以名。尔等自丁家艰,克尽孝道,天时屡变,礼制以终。勉思扬名,无坠厥世。可。

  【比部员外郎赵宗古谢衍屯田员外郎李琪秘书丞刘元瑜殿中丞马伸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谢衍等:自兵兴以来,天下重困,盗贼并起,狱讼繁多,为州县者不亦劳乎!夫饥寒者未能衣食,而调敛者未能尽除。惟处之有方,则民不甚弊。赖夫勤敏,乃克济焉。尔等咸以吏材,寄予民政。录劳考课,宜有茂恩。可。

  【前磁州录事参军杜钅戈可卫尉寺丞制】

  敕:朕抚有万国而官群材,不敢专用独见之明,而外诏庶寮,各举其善。具官杜钅戈:举者言尔材堪亲民,是用升汝司卫之丞,而将用汝临人于治。《诗》云:“岂弟君子,民之父母。”盖夫善为政者,能使其民爱之如此。汝能以此亲我民乎?往膺进秩之荣,无为举者之累。可。

  【前杭州司理参军范衮可卫尉寺丞充堂后官制】

  敕:朕观两汉名臣,多或出于丞史小吏。非夫丞史之能出名臣也,乃知古虽吏属,亦必选用贤材焉。今中书丞相之职,比古公府曹掾之制,吏员已为简阙,欲任其事,岂不择人?故诏铨衡,俾其慎选。具官范衮:有司来上,以尔为材。进尔诸丞,往率乃职。古人可慕,无自怠焉。可。

  【将作监主簿程中行制】

  敕程中行:夫廉耻道缺而贪冒成俗,风化之薄久矣,吾思有以励焉。故于致仕之制,特示推恩之优,厚廪给以家居,官子孙而世及。今尔父至,服劳在官,以老得谢,宜兹懋赏,以示宠荣。汝尚勖哉,无忘济美。可。

  【祠部郎中沈周可开封府判官制】

  敕具官沈周:夫刑狱以禁暴,而托狱足以为奸;法令以止乱,而舞法反以滋害。平民者政,而败政者吏也。知政之术,绳吏为先。况乎京师,号称繁剧。凡治繁者,贵乎不劳。苟知其方,在得于要。レ奸急吏,此非要欤?以尔久列周行,屡经任使,通于政事,俾佐浩穰。告汝政弊之多端,训汝治烦之有术。善思乃职,无或废官。可。

  【绛州防御判官张锐卫州军事推官汲熙载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张锐等:以尔由学饬身,试材于吏,服劳既久,荐者屡闻。有迩臣之亟称,加所司之考实,推恩进秩,其慎若斯。岂不勉哉,无回汝守。可。

  【供备库副使王道卿可西京左藏库副使制】

  朕观春秋之际,公侯卿大夫之谱至数十世而不绝,不徒世其禄尔,惟克劭者,乃不陨焉。近至于唐,将相之后能以勋名自继其家者亦众。秉笔者记之,号称衣冠盛事。噫,古之大族,多良子孙,而今独鲜邪?抑惟人之勉不勉尔。惟汝大臣之子,世为名家,岂不励焉,无俾自坠。有司积日,兹乃叙进。不次之赏,能者得之。汝其勉哉,无忽而怠。可。

  【前彰信军节度判官褚式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褚式:昨按察者言尔事有迹,而尔方以老自请。吾屈言者不究,而进尔以秩,全尔之归。吾之欲成人之美而不欲成人之恶如此。汝其休矣,知我之仁。可。

  【祠部员外郎崔峄男庶可试秘书省校书郎制】

  敕崔峄男庶:古称不学者之于事,譬夫立而面墙,与其败政于官,孰若劝教之明而养之有素也?属者故敕有司,增定荫补之格,必由试艺,乃得莅官。夫不惟为国造士,是乃为臣立家。此予诏也,汝其勉之。可。

  【梓潼县主簿宋文质可国子监丞致仕制】

  敕具官宋文质:壮也服劳,晚而登仕。老能知止,意亦可嘉。吾有跻民仁寿之心,尔其归安田里之养。可。

  【驾部员外郎席夷甫可本官致仕制】

  敕具官席夷甫:古者七十而得谢,所以优其臣也。不任以事而养之于家,所以爱老也。朕患廉耻之缺,而尤嘉止足之人;隆长老之恩,而欲兴孝弟之俗。今尔之请,朕所褒焉。已诏有司,录尔之子。克安眉寿,往服宠章。可。

  【南剑州司理参军李孝友责授吉州参军制】

  敕具官李孝友:不孝之罪,国有常刑。民愚无知,犯者犹鲜。况尔被儒服者,诵习六经,而背本忘亲,悖理伤化。虽屡经赦宥,法欲贷汝;而汝之自视,夫亦何颜!宜屏远方,绝而不齿。

  【江南□路提刑内殿承制柴贻庆可就转礼宾副使制】

  敕具官柴贻庆:传曰:“夫刑者,一成而不变。”又曰:“法者,天下之至平。”庶狱之间,其可不慎?故于国制,尤重邦刑。择彼监司,必参文武,所以藉其材敏,而佐夫不逮者也。惟尔克守其职,能济以勤。有司质成,法应叙进。故增荣秩,无替前劳。可。

  【右侍禁乐天锡可率府率致仕制】

  敕具官乐天锡:服劳兹久,因疾得衰。虽未及于引年,嘉自能于知止。俾进春宫之率,以为归老之荣。可。

  【大理寺丞袁穆许恢授殿中丞著作佐郎程适授秘书丞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程适等:国家治民之要,其具素备。惟奉法守职而免于有过者,考其积日,皆得叙迁。苟有能称,岂无懋赏?尔等寄予民政,咸上岁成,俾登于朝,盖用常典。若夫异绩,在尔勉焉。可。

  【皇侄仲伉赠官制】

  敕具官仲伉:朕上凭宗社之灵,克荷先帝之业,思治天下以孝,而亲九族以仁。今宗正言尔信安郡王之长孙也,不幸早世,而追荣之典尚未有称。朕闻于听,意甚悼焉。可。

  【秦州推官董彝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董彝:朕向遣韩琦,行视边鄙,所以宣上恩而下逮,抚下情而上通也。今琦言尔有勤未录,久疾自淹。夫人之有劳,吾岂不念?事或在远,患于不闻。既披奏章,宜示宠典。可。

  【剑州司理参军董寿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董寿:夫法者,所以禁民为非,而使其迁善远罪也。然世之专于法者,不患于不通,而患于刻薄,岂夫学者之弊欤?今尔以学法入官,而有能被荐,以之临事,可不戒哉!往服明恩,宜慎汝习。可。

  【兵部郎中皇甫泌男?可将作监主簿制】

  敕具官皇甫泌男?:梓潼去京三千里外,而东蜀一都会也,吾难其选。知泌为材,而乃以家为言,请任其子。俾得荣初仕,仍便其私,庶乎泌无内顾之忧,而得尽心于事,则汝之干蛊,可不勉哉!可。

  【东头供奉官ト祗候知胜关寨李守信可就转内殿崇班仪州寨主制】

  敕具官李守信:西师之出累年,而将帅之效未著。凡为吾捍城而乘障者,不亦久劳乎?迹其勤诚,宜有升进。若夫异赏,俟尔立功。可。

  【和州防御判官夏侯溥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夏侯溥:古者王道之隆也,使夫种树、畜养皆不失其时,然后衣帛、食肉,而老者得以安之。今夫致仕而归者,必增其荣秩,而又廪给于其家者,所以虑夫田野之间,养老之具未备,而有以优其终身焉。尔其往哉,服我新命。可。

  【都官员外郎知成州王嘉闻转职方员外郎殿中丞知普州葛昌转国子博士某官监?州盐酒税李思恭转驾部员外郎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王嘉闻等:夫士之学古干禄而陈力莅官者,孰不欲自为材邪?患乎劝之、励之无方,而使贤能之不勉也。此朕所以思革审官之法,近增举类之科。尔等犹用旧文,例当升秩。其思率职,无懈厥勤,俟乎有闻,以应新格。可。

  【东头供奉官张德荣张行简可率府率致仕制】

  敕具官张行简等:陈力有年,服劳匪怠。止足之戒,乃能自知。终始之恩,亦以示劝。卫率之长,东宫要官。享兹荣名,可以休老。可。

  【虞部员外郎吕师简可比部员外郎制〈为招军。〉】

  敕具官吕师简:国家向因募兵,特立赏格,俾劝勤者,速于集事。而议者皆患应募之卒虽多而难用,岂夫训练之未至,将由简阅之不精?然而号令重于已行,赏罚贵乎存信。今有司按籍,言尔当迁。往服新恩,其思实效。可。

  【悉利族军主嗟移可都军主制〈为功效。〉】

  敕嗟移:夫贼垒未平,王师在野,当吾闻鼓鼙思将帅之际,是汝立功名取富贵之时。而能率其部人,力捍狂寇,材武忠勇,是皆可嘉。爵秩阶勋,兹以为宠。犹有异赏,尔其图之。可。

  【东上ト门使普州刺史赵安期可右领军卫大将军致仕制】

  敕具官赵安期:夫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而致仕之制,非为止者而设,乃古所以礼其卿大夫之美名也。而今又有增官秩、颁廪给之数,于尔之止,岂不为优?尔其归哉,可以荣矣。可。

  【供备库副使沿边巡检都监王守一可就转西京左藏库副使制】

  敕具官王守一:临于军政,邈彼塞垣,训齐甲兵,谨备寇盗。尔其勤职,吾不忘劳。适因奏课之来,宜举陟明之典。可。

  【贝州历亭县主簿周登可国子监丞致仕制】

  敕具官周登:方刚而仕,以疾思归。自陈不能,可谓知止。有官以为汝宠,有俸以终汝身。体予深仁,膺此嘉命。可。

  【进纳长马空名诰海词】

  敕某人等:国家以用师西鄙,不欲加赋于人。乃能出尔家赀,佐吾邦用。第其多少,咸有旌酬。俾缀官联,以荣里?。可。

  【颍州推官江楫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江楫:朕思与多士,共宁庶邦。而贤豪材美之人,或自沉于幽远,与夫懿节茂行之韫于中而未见于事者,吾皆不得而遍观焉。故以举类之科,而为官人之法。今举者言尔材行可称,命尔新恩,以期后效。可。

  【广南西路转运按察使金部员外郎周陵可司勋员外郎就差充荆湖南路转运按察使制】

  敕具官周陵:朕顾荆楚之俗杂于诸蛮,而向者州县之间,不能绥缉,与民生患,旷日未平。夫惟蛮貊虽不通于礼义,而剽轻之性,惟信可怀,犷悍之心,以威则服。思择能者,佥曰汝材。至于察官吏之否臧,平赋输而移用,广西之最,朕已嘉焉。今其谕我至仁,晓兹异俗,并申威信,以静一方。仍迁郎署之荣,以增使车之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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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外制集卷二
◎制五十首
  【内殿承制桑逵可左监门卫将军致仕制】

  敕具官桑逵:夫少也用其力,老也优其秩,在予推恩之意固亦仁矣,于汝克终之善岂不美哉!况尔方置朝行,又升环列。归安汝寿,服此新命。可。

  【驾部员外郎致仕席夷甫男汝贤可将作监主簿制】

  敕具官席夷甫男汝贤:夫力强而仕,老至而休,还其官政于君,传其家事于子。士之美行,不亦荣哉!在尔承之,宜勤以孝。惟善事父,乃能事君。可。

  【内殿崇班柴贻坦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柴贻坦:自列朝班,克勤官次。用有司之常典,因满岁以当迁。往服新恩,益思后效。可。

  【福州宁德县令孙知古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孙知古:礼于老者尚不责其筋力,而况莅官行法,非强而敏者莫能焉。士之老而还政者,不惟示国之优恩,亦自爱其身者,得以遂其安养也。矧加宠命,岂不荣哉!可。

  【前太常寺奉礼郎司马旦前将作监主簿司马光前秘书省校书郎黄元规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司马旦等:先王制礼之中,不使贤者过而愚者不及。故三年之丧,谓之通制者,人皆所共行焉。惟立身事君,用显亲扬名之节,则必贤者勉焉而可至。此孝之大者也,尔其思之。可。

  【比部员外郎知眉州冯平转虞部员外郎太常博士知秀州嘉兴县胡?转秘书承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冯平等:朕顷因考绩之文,增以荐材之法。夫累日月以叙进,则患贤愚之不分;因举类而观能,则虑奔趋而求誉。知人选士,其难若此。惟材茂而业广,既久而自彰者,不亦优哉!尔宜不懈其勤,以求诸己。可。

  【东头供奉官钟怀德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锺怀德:临于?榷,颇服勤劳。因兹会课之来,宜举叙迁之例。升之朝序,勉荷宠章。可。

  【东头供奉官夏惟庆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夏惟庆:爵禄,王者所以厉世磨钝之具,非徒为进者积日之资也。尔考绩有司,例当迁秩。升于朝序,可谓宠荣。惟材与能,在尔自力。可。

  【进纳人空名诰海词】

  敕某人等:官者所以治人,而非以假人之器也。朕闵西人之劳,而欲纾其乏。有出其私以佐吾之用者,是亦有益于吾民。俾命于官,所以示劝。尔其往矣,服我茂恩。可。

  【三班借职崔瑾可换县尉制】

  敕具官崔瑾:夫器人之材术者,无施而不宜,其次用其所长,而各尽其善。今尔厌夫武吏之不足为,而思自择以奋厥效。从尔之请,必有可观。可。

  【太子中允通判秦州冯诰可太常丞制】

  敕具官冯诰:西鄙用师久矣,而未见成功。然凡从事于兵间者,微劳小善,未尝不录,而稍为久次,已曰滞材。夫材者必能集吾事,赏者所以图厥功。吾无爱焉,以观汝效。可。

  【文学李长卿可长史制】

  敕具官李长卿:文学、长史,皆无职事,而有秩俸。吾设科以待天下之士而官其才者,其不中于有司者,犹禄其终身。吾于养士之仁至矣,汝其知之。可。

  【著作佐郎张去惑可秘书丞制】

  敕具官张去惑:国家设官之法,患乎巧伪干誉者之难止。故考绩之格,三载而一例迁,所以使沉实守正之人得以自进。及其弊也,庸人希累日之赏,而贤者不能自别。故又增旧法,稍欲因举类而求能者焉。推尔之材,世所称美。夫累日而迁非尔志,干誉而进不可为。惟思厥中,务广其业。可。

  【任若拙牛文渥等改官制】

  敕具官任若拙等:朕闵夫士有少而执经、老不及禄者,其勤可嘉,不可以弃。故皆登于仕,以荣厥躬。岁月久焉,又增以秩。吾之不忘于尔也厚矣。往其勉哉。可。

  【殿中丞通判延州高良夫可国子博士制】

  敕具官高良夫:边鄙之事,不徒衽金革而当矢石,至于抚民人,平政赋,凡关决于兵间者,不亦劳乎!惟尔之材,久于其事。今三载考绩,而例当进秩,乃为常典。况尔有劳,宜推茂恩,以旌能吏。可。

  【前司门员外郎乐许国殿中丞路纶李仲宣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乐许国等:夫生事而死祭,苴麻哭泣之礼,二十七月而后止,孝子之服于其亲也足矣。奉其遗体,立身扬名,而施于有政,孝子之忠于事君也。吾欲观尔之能焉。勉膺新恩,无怠其志。可。

  【内殿崇班刘显可内殿丞制制】

  敕具官刘显:以尔习知河事,二十余年,既久而勤,有劳可录。宜增荣秩,以示褒嘉。无易其官,俾终厥效。可。

  【泽州推官李泰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李泰:诵习之学,患乎专固少通而难施于事。尔由学《礼》以登仕,而莅官行法,能使荐者称之为材。是亦可嘉,宜推宠命。可。

  【大理寺丞知钜野县孟皆可太子中舍制】

  敕具官孟皆:夫执经之士,不徒诵其文,而必知其义。一县之政,有土与民,用尔所通之经,求其治人之术。苟有善闻,岂无褒荣?勉服新恩,以率尔职。可。

  【陈曙李方改官制】

  敕具官陈曙等:朕向以州县之间,备盗不谨,而官吏畏怯,擒捕失时。虽置于刑,以警不职,而思得材武之士,旌其功伐,以广劝能。尔于兹时,以捷来上。霈然推赏,朕所乐焉。服我新恩,益勤后效。可。

  【驸马都尉柴宗庆可赠中书令制】

  敕具官柴宗庆:夫爵禄,王者所以赏功懋德之器。古之聪明材智之士,处乎崇高,犹或颠覆。尔以名臣之家,为国近戚。惟富与贵,享兹兼美。乃能守而不失,克保厥终。盖朕思广孝爱之心,务推仁恩之厚而致也。夫生而宠之以位,则殁也不可不荣其终。在乎朕心,既所嗟闵;考之国典,则有彝章。魂而有知,膺此休命。可。

  【前观察支使试大理司直张德熙怀州防御判官试大理司直倪俊并可检校水部员外郎制】

  敕具官张德熙等:士之在乎下位,其有所称道者,吾无不擢其材而用之。其积日累久而未闻于予者,犹有兼试、检校、阶勋之次而叙升之,所以念劳也。况郊祀之礼,庆赐所均。宜有茂恩,以彰宠典。可。

  【永兴军节度推官董士廉可著作佐郎制】

  敕具官董士廉:自古奇伟之士,因时立功而名在竹帛者,率皆不以细文常行责其备。盖于其大者,人有所不能而能者焉。惟尔少而好奇,不徇小节,喜从兵事,思奋其材。今积久录劳,盖从请者。若夫异赏,待尔有为。可。

  【潭州录事参军杨令闻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杨令闻:向因疾病,自请退休。少有间焉,复思从政。今其决矣,可以止哉。俾升朝序之荣,以为归老之美。可。

  【权保安军判官王温恭可知延州延水县制】

  敕具官王温恭:自西鄙用兵,而智谋材敏之士奋然而争出者,非唯吾爵赏是利,盖士之负其能者,亦欲因时而有立焉。百里之县,有民与土,课田而实军备,平政以怀边人,亦足有为,将观汝效。可。

  【平阳郡王允升第二十二女赵氏可某县主制】

  敕:王者之以孝治天下也,必先仁其九族,然后刑于四海。故具官允升女赵氏,幼而淑美,将及有行。沐邑之封,盖稽旧典。其勤女训,往宜汝家。可。

  【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李允恭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李允恭:昨者亡命之卒攻劫京西,而吏不能捕,烦吾出兵。尔称我使令,克奋厥效。录劳第赏,宜有及焉。升尔于朝,往膺宠命。可。

  【真州推官陈则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陈则:朕抚有万邦,以官多士。而材能廉善之迹,苟有闻于予德者,必皆进而用之。而申以赏罚之文,惧乎言者之不信。今尔之善,屡有以闻。勉尔之勤,克广其业。无使言者,干予之罚。可。

  【内殿崇班郝质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郝质:夫被甲驰马,出而与敌周旋于原野;搴旗斩馘,归而与士卒数俘获于军中;量功较计,蒙褒被宠,进而受赏于朝廷。此将帅之事也,岂不荣且乐哉!战之功有大小,国之赏有重轻。膺此茂恩,更期后效。可。

  【龙卫指挥使亓ど拱圣指挥使胡元并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亓ど等:朕之劲兵锐将戍于边者不可胜数,惟尔能以武勇出乎其间。方吾思得猛士之时,吾之大臣以尔来上,高爵厚禄为尔等而设也。往其勉矣,吾将观汝之能。可。

  【殿中丞崔愈可国子博士制】

  敕具官崔愈:博士,古经师之职也。尔由明经登仕而居是官,于尔之志,岂不荣哉!夫经者,圣人之遗法也。其临民莅政、治身之道备矣,虽未能施之于国,子其率而行于厥躬。可。

  【录事参军张垂象登州文登县令盖巨源并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张垂象等:致仕,士之克终之美节也。故吏部之格,吏赇无重轻,皆不得与乎斯命,所以劝廉士而重乎归老之荣也。尔等为吏二十余年,而能获还政之名以归。宜推褒恩,以宠田里。可。

  【右侍禁田延昭可右内率府率制】

  敕具官田延昭:尔之子况,乃吾侍从之臣,既不得去吾而从汝,而念汝之老,思得来归。朕亦嘉汝世陷虏中,能识忠义,自投归国,致子显荣。宜有嘉褒,以旌美节。服兹休命,慰子孝心。可。

  【三司前行胡敏可许州长史制】

  敕胡敏:陈力莅事,积有岁年。自知不能,以疾而止。俾列州佐,以荣厥终。可。

  【前将作监主簿张盛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张盛:尔幼未任事而已命于官,盖承其祖父之遗业。长而宜思有立,以显其亲。惟学可以成人,尔其勉而无怠。可。

  【大理寺丞王谆转左赞善大夫赞善大夫王若谷转殿中丞著作佐郎李望周辅并转秘书丞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王若谷等:庶官之在位者,吾不能遍察其常行,而有司考第岁月,以为进退之法。惟治之有声者,吾未尝遗,必有甄擢。予闻无壅,各勉所为。可。

  【前涟水军判官吴知几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吴知几:士之饬躬励行以勤厥官,未有不知于人者。知而荐之,吾亦无所遗焉。惟尔之能,数有称道。有司较最,于格当升。勉膺新恩,无废其业。可。

  【供备库副使郭承绪可西京左藏库副使制】

  敕具官郭承绪:夫善训卒者,少而愈精;善用兵者,寡可击众。一障之守,苟得其人,推恩信以悦士心,明教习以修武备,捍城御寇,其任岂轻?顾尔宣劳,颇勤岁月。今兹考绩,宜有宠章。尔其勉哉,思奋厥效。可。

  【秦州观察支使乔察可静难军节度推官知陇城县制】

  敕具官乔察:夫吏之不能称职者,或谓数易使之然。今尔尝佐于州,就临属县,其上下政令之便否,士风民俗之所安,皆所习知,可以为治。将观汝绩,无替其勤。可。

  【吴守一改官制】

  敕具官吴守一:夫文士之职有常守,而循叙进之科,至夫出类之材,尚有不次之用。况夫武吏,有可以奋节立功之资,而当兹用武之时,其材易施,其效易著。岁月考课,是为常格。膺兹新命,其往勉哉。可。

  【沂州沂水县主簿韩道可大理评事制】

  敕具官韩道:自京以东,比苦多盗,而临沂狂卒,一岁再变。汝以主簿领尉职,而能力捕首恶,上功第二。凡真捕贼吏,后时而无所获,与夫不获而坐黜罚者,岂不愧于汝哉!夫事无不能,惟不勉尔。以褒以劝,宜有宠恩。可。

  【比部员外郎致仕张纬男允修可将作监主簿制】

  敕具官张纬男允修:凡人之既老且病,而见其子之得禄,岂不荣哉!尔宜修身励节,入而思有以慰其亲,出而思有以报于国。可。

  【杜惟序可西上ト门使福州刺史知泾州制】

  敕具官杜惟序:西鄙用兵,五六岁矣。凡是中外文武之吏,其材勇而可任者,无不简在于予心。苟思得人,则择而用。惟尔久习戎事,勤于北边,素有能称,熟于朕听。泾原重地,当贼之冲。督视兵师,兼抚其俗,惟尔为可。往其勉哉。佩兹新恩,以观厥效。可。

  【左藏库使泾原钤辖王从政可西上ト门使益州钤辖制】

  敕具官王从政:西蜀之人,性本轻悍,易摇以事,动辄惊搔。而御寇捍城,兵任尤重。夫驭兵之法,威主于肃,令一则威明;恩患乎私,信著则恩浃。使士卒和而武备谨,则军有善政,民无奸心,此惟材者能之。而尔久习兵戎,尝委边寄,克堪兹任,往服训词。可。

  【大理寺丞王陶转殿中丞大理寺丞郭佑贤王正己并转太子中舍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王陶等:州县之政,其文具矣,吏之良者能举而行之,足以为治。故夫奉法守职、积劳岁月而无过者,皆有进秩之资,所以褒劝而勉夫不及也。今尔之课,考于有司,膺兹叙升,慎守厥位。可。

  【试助教郭固可宁州军事推官制】

  敕具官郭固:自边陲用兵,而天下游谈之士趋时蹈利者,吾非不知其滥,而未始怠焉者,冀必有得于其间。惟尔之能,乃其素学。夫学有实者,诘之不穷,而推之可用。嘉汝施设,精而有条,虑变适宜,将观汝用。可。

  【东头供奉官李禹言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李禹言:惟尔陈力效职,三十余年,而后登于朝序。虽命官进秩,厥有常法,而尔之积劳至此,不亦勤哉!夫得之惟艰,守之不可不慎。往膺明训,服此宠章。可。

  【礼院副礼直官王永可益州司户参军充职制】

  敕王永:太常所上礼,皆祖宗之法,朝廷之仪。掌在有司,尔所当习,成书第赏,及下不遗。往膺新恩,慎守尔职。可。

  【太常寺太祝张观可大理评事制】

  敕具官张观:有司上尔会课之书,考其日时,当得叙进。夫有劳必录,其信不渝。惟勤与能,不可不勉。可。

  【故国子博士李克明可赠度支员外郎制】

  敕:国家务以孝治,为人子者欲有所申于其父母,则其为请不可不从。故具官某,有子德隆,克嗣其世,效官陈力,当得叙迁。而思以其荣报于罔极,合于经之以显父母之义,朕甚嘉之。魂而有知,膺此追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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