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把平原变成了一个泥沙混杂的沼泽地。冬天的特拉维夫,一座既无下水道也无排放口的城市,湖像产卵一样不断地涌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简直就是一只灰色的雏鸟,躺在我床边的摇篮里,抽搐着他那虚弱的四肢。
我们只能看她从我们的生活中消退,退进沙漠之中,被迫在贫瘠的荒山野岭中独自彷徨,最终消失在黎明的微光之中。
我知道这是一座建在沙上的城市,沉默而难以参透。在房屋和人行道的薄层之下,窒息着一块巨大的沙漠。
耶路撒冷最伤心的时刻,永远被毁灭了。无论如何重建,耶路撒冷在人们的记忆里永远是它毁灭时的模样。
巨大熟悉的宇宙在我眼前沉默地下着细雨,树上的叶子窸窸窣窣地响着。
《诗人继续沉默》[以色列]亚伯拉罕·耶霍舒亚 张洪凌 汪晓涛 译
每长大一岁,都像是在过去的年岁之外披上一件新的衣服,有时候,我会把手伸进装着过去的口袋,把以前的事掏出来看一看。
米夏告诉我,他的这些诗并不打算留给我——它们是一群群小鸟,只愿与其他的小鸟为伴。
如果你是第一次见到蓬皮杜中心,你会以为它还在建造中,但其实那就是它的风格,你可以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见里面的构造。我最喜欢看见游客在它透明的身体里沿着固定的线路游走,就像一队队的蚂蚁兵。
《小鸟》[英]西蒙·范·布伊 李露 卫炜 译
“你要是想去得赶紧,”他们在罗马小酌时,女同事这样对他说,“要不然,用不了五年,什么成吉思汗,什么库克船长,那帮乌合之众随时都会到那里去的。”
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每周三次正午时分飞过希罗斯岛上空,这事就和每周三次梦见正午时分飞过希罗斯岛上空一样虚幻。
…而在飞行过程中,一切也都是含糊、舒服而懵懂的,直到是时候走到尾舱的舷窗边,弯下腰来,触碰到冰冷的玻璃仿佛是水族箱的外壁,而里面,一只金色的海龟在湛蓝的背景下慢慢挪动。
《正午的海岛》[阿根廷]胡里奥·科塔萨尔 陶玉平 译
雷米殚精竭虑,对该主题乐此不疲,到处寻找有关时间的答案。他在圣奥古斯丁那里搜寻,并苦读普罗提诺。而卡洛琳对思想的态度就像猫追老鼠,她拿起某个概念,翻一翻,产生一些思考,玩乐似的戏谑一下里面的各种矛盾,一旦玩完了就扔掉……
对雷米而言,与人见面是一种侵犯,一阵电话铃响是无边宁静中的一道裂痕。卡洛琳喜欢团队合作,喜欢风险交易时市场办公室里的群情激昂。她像蜜蜂采蜜般穿梭于人群之中,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但并没想要深入探讨。晚上她闭上眼,在一连串回忆彻底消失在永不回首的遗忘中之前,通过一幕幕白天的印象捕捉人来人往中的千万面孔。
他俩非常相爱,如有什么能将彼此分开,那定会令他们瞠目结舌。他们的爱情来自两处深渊的彼此吸引。他们的爱跨越一整片平原,或许更像此岸与彼岸的相互吸引,而中间流淌的是他们共同的生活。
《情人》西尔万·泰松 范晓菁 译
他的一只眼睛开始张开,他看着天上的云彩,觉得这些高挂在天际的宇宙碎片就像是未来的一项浩大修理工程,正在等着他,等着他……
《死水恶波》蒂姆·高特罗 程应铸 译
雅各布的老爸过去总说,这个山坳黑得一塌糊涂,非得拿根撬棍打碎点光亮进来不可。
《艰难时世》罗恩·拉什 姚人杰 译
我们教堂里没人能像鹦鹉那样活那么长。我们主仅活了三十三年,所以活多长也许并不重要。基督死时有几个女人围在他身旁,其中有两个叫玛丽。她们当时见此情形束手无策,那些四下逃走的男人不也同样无能为力嘛!
《格林先生》罗伯特·奥伦·巴特勒 胡向华 译
路特显得幸福快乐。她的幸福具有某些羞涩的味道,酷似某个人挺过了重病,尚不敢真正相信再次完全康复。
路特说医院里有一座美丽的花园,古树参天,像一座公园。
女邻居不知道,她为什么拿起这张纸条,为什么老把它插在围裙口袋里。“读物”这个字眼让她感到惊奇和触动,她自己不明白,她与路特并不熟。
“她喜欢阅读。”她说道。她丈夫并没有从碟子上仰起头。她感觉眼泪夺眶而出,便快速起身,端起空盘子走进厨房。
《在陌生的花园里》彼得·施塔姆 陈巍 译
“犹太人的组织给我的东西是他们想要给的,但不是我想要的,”萨斯坎德难过地回答说,“他们要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就是回以色列的票。”
历史真是神秘莫测,要人们以沉重的、感官体验的方式把他们所不知的事情记住。
《最后一个马希坎人》[美]伯纳德·马拉默德 吕俊 译
伊雷内只是爱织毛衣,她技术高超,手法娴熟,双手活像两只银色的刺猬,银针上下舞动,地上放着的一两只毛线筐里,毛线球跳个不停。
《被占的宅子》胡里奥·科塔萨尔
我看了他一眼,我希望我们不要落到那种境地:两个喝醉的男人相互倾诉那些自己觉得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些别人不感兴趣的东西。
“因为我爱上了那些东西。”
他说得很轻,带着一丝悲伤,里面有我所不熟悉的东西,似乎是一些让人伤心的东西。我还是继续希望,这一切不要坠入深渊。
《马蒂尼》[意]彼得罗·格罗西 陈英 译
白天很美。阳光照亮山坡的釉面。彼得虔诚地观看了数千次日落。如果天堂是预留给那些凝视过世界美景的人,他一定有一席之地。否则,他一定会下地狱。
《湖泊》西尔万·泰松 周佩琼 译
过去曾经将不同物种隔离开的基因警察和门卫已经放松了对生命世界的控制。在我们这个故事所在的没有那么温暖的地带,到处都有瘸腿而行或者呼扇翅膀的怪异生物,它们诞生于旧日的生物界之间奇怪的缝隙里,半植物半动物,半昆虫半爬虫,半鸟半鱼。自然选择已经让步给了一种逆向的歧视——或者沦为了摆设。随便哪种愚蠢的两栖鹦鹉或者笨拙的三翼白鼬都和最油滑、最灵敏、最一心一意吃垃圾的小老鼠,或者身披无敌甲壳的掠食者一样有生存和成功的机会。很多人类也多少有点烦躁地发现自己在进化的跑道上倒退了——甚至还有更糟的,斜刺着后退,去到了未知的羞耻中,长出了蹼和肚袋,或者蹄子和鸟嘴。人,本来就没有几个,一般在沙漠附近就变少了,沙漠倒是有很多。在沙漠里低等生命在无人控制的混乱中恣意生长:你随便一转头就会看到几只多长几条腿的鬣狗,或者双层公交车如巨型虫子在斑驳的沙地上快速蠕动着靠近你。
《可能的小狗》[英]马丁·艾米斯 肖一之 译
初升的太阳在两栋高耸的赌场大楼的狭缝间清晰可见。
“看到那个了吗,大个子?”船夫对男孩说。“每一个早晨都可以成为你生命的开始——你有成千上万条生命,但是每一条只能持续一天之久。”
《失踪的雕像》[英]西蒙·范·布伊 刘文韵 译
他只见过那个少女一次,在卡车上,然后又在水里。他记得她很美丽,很开心能回到家乡向母亲宣布自己有了一个英俊的男朋友并因此感到幸福。他没能救她。也没能忘记她。人类的轻信(所有人都是村民)提供了一个将她挽留在世间的方法。
我们走到了市中心。在路上我们可能遇到了几条狗。但这也许只是我记错了。在我现在居住的城市,无论去哪里都会在每个街角遇到一两条流浪狗。于是,它们终于四处穿行,甚至令记忆说谎。
然而故事该怎样结束呢?我不具备创作大团圆结局的技能。如果无法创作出以一个微笑终结的书,又何必剽窃他人的生活呢?
我对自己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每次邂逅写一本书,再将它放在一把长凳上,一扇窗子下,一个其书写对象钟爱的地方。而每个书写对象都有将写给他的书借给别人的自由,甚至可以将书赠给一位比自己更可能被寓言和词句的旋律触动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对一位熟人或陌生人说,有人为我写了这个,但我觉得这本书更适合您。书写对象也可以任意修改书的内容,补上自己的某个怀疑或添加一缕光芒。我们都将是在世上循环流通的交叉写作的合著者。
你忽视我、遗忘我又如何。比起第一次,我将感到不那么空虚。实际上,更为空虚。但最重要的是不隐藏。我将无法假装从未遇见过你。很快,时间将失去所有意义。或者你将存在于我的生活,我将幸福得不再去思考时间这样平庸的事物。或者你将变得遥远,而时间将停滞,被距离封阻。但我将可以无怨无悔地潜入我的涂涂改改。因为我趁尚未遗忘以前,说出了爱。
《拉乌尔》莱昂内尔·特鲁约 安宁 译
乔治的朋友古鲁和迈克尔将一升装塑料瓶里的水倒进搅拌机里。机器里的水滴进院子里的红土中,一道道血红的水也像小瀑布一样从大教堂上流淌下来,仿佛那是一颗放在报纸中沥水的心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笔记本,将它翻到中间,那里夹着一个粉红色的东西,就像他刚刚逮住并且剥了皮的动物的舌头。
你知道有钱人和我们这样的人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有钱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我们只要犯一个错误,这辈子就完了。
阴沟里长着厚厚的青苔,宛如聚集了一层胆汁;阴沟底部长出了一丛丛芦苇,一汪汪臭水在角落和裂缝中泛着亮光,像一颗颗用水做成的翡翠。
这些都是季节性工人,站在阴沟里,正忙着铲除青苔或者用力将杂草从石缝里拔出来,仿佛要将杂草从孩子们手中抢过来一样。
他在思考。他回顾自己这一生,觉得构成他这一生的不是对他说“不”的事,就是他无法说“不”的事。
《第五日(晚间):瓦伦西亚圣母大教堂》阿拉文德·阿迪加 路旦俊 仲文明 译
他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一定已经醒悟到这世上只有自己孤孑一身留于此地。即便如此,他还是抱着微茫的希冀,寻山觅野。只要一感到树丛深处有些微草动,便会回首探寻,一看到雪地里留存的足迹,便要嗅闻气味。然而,希冀终究未偿于现实。觅得的总是不同种类的野兔。他们一见是口琴兔便四散奔逃。他周围再一次被寂静笼罩。
他一定常在夜色中吹响口琴。就算没有人竖耳聆听,他也不会沮丧自哀,依旧专注,只为鸣响那清丽的琴音。月光映照着他手中那把小小的口琴。那琴音丝毫不曾叨扰周遭的静谧,悠悠传向遥远暗夜中的某一方处所。在他体内更加幽远的黑暗深处,有两颗小石子,似在欢庆又似在鼓劲,骨碌骨碌地翻来转去。那石子毫不畏惧幽深的黑暗,还能治愈孩童的麻疹。
《口琴兔》小川洋子 伏怡琳 译
我在鱼鳃那大教堂般的血红花饰中驻足了几小时:鱼在光斑里悠闲地划水。
《粒子》西尔万·泰松 周佩琼 译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他说,“你需要照顾。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不需要照顾。待在这里。”他走出去,拿了把梳子回来,开始梳理她打结的头发。“看看你,”他说,“你是个真正的金发美女。你有金色的茸毛,像桃子一样。”
《南极》克莱尔·吉根 路旦俊 译
他突然感到心中有一种极其巨大的痛苦,他真想死去。他感到心中这种痛苦巨大无比,他继续活下去的每一天,这种痛苦都会与日俱增。他看到如此众多糟糕丑恶的东西,看到愉悦他心灵的事情如此稀少,他决定自杀。
《心急如焚的人》海因里希·伯尔 刁承俊 译
然而我曾祖母不愿看到那条河和喀琅施塔得湾,不愿看到马利广场上高大漂亮的房子。我的曾祖母不愿往窗外眺望一个陌生的国度,她拉上厚重的红天鹅绒窗帘,关上所有房门,地毯吞噬了一切声响。曾祖母闲散地坐在沙发上,坐在沙发椅和有天盖的卧榻上来回晃着,思念着德国。马利广场上大宅里的光线昏暗朦胧,仿佛一种海底的光线,曾祖母或许想到过这异国他乡、彼得堡城,整个俄国不过是一个深沉的、朦胧的梦,她不久便会从中苏醒。
艺术家和学者在厚软的沙发和沙发椅上落座,深深陷进深色厚实的靠背、坐垫织物当中,女仆端上肉桂红茶、越橘果子酱和黑梅果子酱,曾祖母在俄式铜暖壶上焐着自己冰凉的双手,疲倦得都无力打发走那些艺术家和学者。他们就这么待着,注视着我曾祖母,曾祖母连同朦胧的光线熔化成了某种忧伤的、美丽的、异乎寻常的东西,而正因为忧伤、美丽和异乎寻常是俄罗斯魂灵的精髓,艺术家和学者迷恋上了我曾祖母,我曾祖母则由着他们去倾慕她。
我把红珊瑚从左手倒腾到右手,珊瑚发出一种悦耳柔和的响声,像是发出一阵浅笑,我举起右手猛地把红珊瑚甩向治疗医师,治疗医师缩成一团,红珊瑚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写字台上,连同这些珊瑚珠一起,整个彼得堡、大小涅瓦河、曾祖母、伊萨克·巴鲁夫和尼古拉·塞尔格耶维奇、柳条筐里的祖母、恋人、那条鱼、伏尔加河、卢加河、纳罗瓦河、黑海、里海,还有爱琴海、波斯湾、大西洋都在噼啪作响。
《红珊瑚手镯》[德]尤迪特·海尔曼
快到秋天了,天黑得早。花园后边洋李树下的光线已经朦朦胧胧;奥德河现在变成了蔷薇色和淡蓝色。科贝尔林在想,他花了四十七年的时间才弄明白庄稼地还有湖泊河流在天黑之前还会再次发亮,他需要有这栋房子来弄明白这事,可能要加上马克斯,可能还要加上康丝坦泽。要是一切像平常那样的话,这孩子现在都已经睡了,脸蛋红扑扑的,发出一种潜水进气管一般的呼吸声;他会和康丝坦泽坐在游廊上,或者阅读或者沉默不语;他会在什么时候坐到计算机旁,在分镜头剧本的对白处写上他挣钱用的两三句话,两三句精练、少见的话,就像每天晚上那样。写字台上台灯光线是绿色的,因为绿色叫人平静,飞蛾会扑打窗前的杀虫光栅,而他也会想,凡事有好有坏,就这么活吧。
安娜讲述着波兰的事,马克斯不眨眼地盯着她看,偶尔喘口大气。“你们还没有去过离得这么近的地方真叫我不明白。满地都是白鹳,就像柏林到处都是鸽子一样,波兰人收割完庄稼地,有六七十只白鹳跟在拖拉机后面的犁沟里觅虫子吃。这些波兰人可真是冰激凌吃家,说了你都不信,洛迪呀洛迪,不论你往哪儿看,他们都在吃冰激凌,没个完。”
马克斯从嘴里抽出大拇指,异常清晰地说了声:“冰激凌。”科贝尔林感觉到一股柔情是如何爬上他的后脊梁,多么杂乱无章的交谈,可这孩子还是摘出了他能听懂的唯一一个词——冰激凌。
《在奥德河的这一边》 作者:[德]尤迪特·海尔曼 译者:任国强 戴英杰
夏天是由晴朗的、蓝色的一天又一天构成的镣铐,我钻了进去,并没有惊慌失措。
《索尼娅》[德]尤迪特·海尔曼
“他也将进入生活,并将给予一系列像梦一样虚幻的、无用的存在物以生命。”
在沃洛佳的房间地板上亮着灯。灯后面离墙不远的地板上坐着妈妈和沃洛佳。他们看着墙,用手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
墙上跳跃、晃动着影子。
沃洛佳和妈妈理解它们。他们悲哀地微笑着,彼此之间说着一些令人痛苦的、难以忍受的话。他们的脸色很平静,他们的幻境很清楚。他们的喜悦浸透无限的哀伤,他们的哀伤充满极度的喜悦。
他们的眼睛里闪露出疯狂,幸福的疯狂。
《阳光与阴影》俄国象征派 索洛古勃
举凡一切寻常之物,只要一经她的手,就立即变得那么奇幻迷人。我本人每每与她在一起时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好人,我就像抖落身上的雨水那样,抖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尘世生活的庸俗。
《大理石头像》勃留索夫
山坡的左侧一直排着一个单人的纵列,抓住久经磨损的绳索,然后松开绳索跳下来,一个接着一个,在山顶上选一条滑雪道再滑下去,一遍又一遍地越过同一个表面,就像是在沙滩上丢了戒指或是钥匙,一遍又一遍地在同一片沙地上逡巡、寻觅。
《哈特利一家》[美]约翰·契弗
商场边上高耸的万豪酒店像日晷一样投射下阴影,在固定的时刻覆盖住一头熊,继而淹没了另一头,像是友善地抚摸着他们。我待在二十三楼的行政酒廊中无所事事(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思考着这世界上最崇高的现实。
《阿劳科公园的植物雕塑熊》 塞萨尔·艾拉 王纯麟 译
传统无法和产生它们的社会环境相分开。一个社群的传统就像交感神经一般复杂。通常这些传统都是相当非理性的,因为构成它们的历史原因可以追溯到一张各种因素交织的错综复杂的网络,无论如何冥思苦想都不可能把它梳理清楚。上帝的茶话会应该更加简单一些,因为这是一项宇宙间的传统,所以它的起源中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或是历史的要素。这里没有充满偶然性的世界,只有纯粹的绝对性存在。
它的梦想是长一千条手臂,这样就可以同时揍所有的宾客。不过,通过令人惊奇的弹跳力和永不停歇的移动,虽然只长了两条手臂,但它依然把这任务完成得不错。它像是纯粹的精神上的存在,而且是一种染上了权力综合征的精神,充斥着扭曲、乖张、狂躁和残暴。像很多其他人一样,它觉得它就是神。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语言。是语言把世界切割成一块一块,让人们相信这些就是“东西”。对上帝来说语言比语法老师眼中的更复杂,因为他必须考虑到所有语种,包括现存的和可能存在的(每种语言都是一种不同的切割方式,但从上帝的视角看来,它们之间的共性、差异和交叠构成了一幅极复杂的拼布)。
《上帝的茶话会》 [阿根廷]塞萨尔·艾拉 王纯麟 译
雨势并不大,只是绵绵细雨,持续了一下午,周围的景色都笼罩上了一层温润的湿气。云层很低,低得快要坠落下来,但是一阵微风便足以将云拂走……然后又吹来另一朵,像是天空和大地间存在一条隐蔽的通道一般。在这魔幻般的场景中,两位画家寻找梦想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善意的玩笑并没有减轻荒无人烟的山脉中的孤寂。鲁根达斯在考虑这样一个想法:把阿空加瓜山的风景装饰在一只小小的咖啡杯上,让最庞大和最细小的事物在画笔的日常工作下结合在一起。
《风景画家的片段人生》 作者:塞萨尔·艾拉 译者:王纯麟
您问我为什么酗酒?为了对现实保持清醒。我老了——头发灰锈,牙齿也垢迹斑斑,而生活依然年轻——因此,我必须被冲刷掉,我像一个污点,须用烈酒洗净,事情就是这样。
在板条箱里,软木塞和玻璃瓶里藏的是酒精。从寂静中被唤醒,我会跟着那辆马车——无论它在哪儿转弯——直到它停下来卸货。我感觉自己是在跟着一辆灵车,我的遗体就躺在那弹簧上。
《不知情大街(一个人写给多个地址的一包信件)》 1933 作者:西吉茨蒙德·科尔扎诺夫斯基 译者:王一笑 冯冬
然而其他的动物并不重视猫头鹰的努力,猫头鹰也知道其他动物的想法。以前它们都觉得猫头鹰是个笨蛋,没人去理会猫头鹰思想的深度而继续彼此吞噬着彼此。只有猫头鹰,它没有吞掉别人,也没有被别人吞掉。
某天一只马如此推想着:“不管人们怎么说,天堂里住着马的想法及由一位长得像马的上帝来治理,是违反好的品位和最基本的逻辑思考概念。”
“大家都知道,如果我们马自己有办法想象上帝长相的话,我们一定会把它想成是骑士的模样。”
某个冬日夜晚,男人以忧郁的口吻说话,眼神并没有离开燃烧得正旺盛的火苗:“这倒是实在话。天堂里,有朋友、音乐和一些书,只是到了天堂唯一的缺点便是再也看不到天空!”
一只猴子在某个机缘里思索起文学这个领域时,心里想着:“这个主题为什么会这么吸引人呢?”然后它又想到一个不发表作品的作家这种无趣的主题;或者是某一类作家一生都在准备写一部旷世巨作,但是却渐渐地变成一位只会机械地读一些世界名著,而事实上却对这部作品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读者。
或是另一个更普遍的情形就是,当它对一种文体充分琢磨淬炼时,却发现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或是观察到,其实越聪明的人越是不写作。
就它所知,它的周围就有人不像它那么聪明。像它就有点瞧不起书出版后被所有的人评论着,虽然有时候这些评论甚至是不错的;也有一些人,无论如何,还算是小有智慧之名,但却痛苦地揣想它们的朋友一定在等着看它到底可以写些什么。而它也真的出了书。唯一的结果是它的朋友开始对它的智慧起疑,这些人有的时候还为此自杀。
或是有些愚蠢的作家自以为聪明,写一些自以为有智慧的书,而那些聪明人也真的欣赏它们。
或是一些也不聪明也不笨也不写也默默无闻也不存在也什么都不是的人。
《黑羊》 危地马拉 奥古斯托·蒙特罗索
可是我混得还不错。三支乐队都需要吉他手,特别是当他们与竞争对手同时演奏的时候,他们需要一个轻柔、纯净,但是传得远的声音作背景和弦。我猜你会想:三支乐队同时在一个广场上演奏,听起来多混乱啊。可是圣马可广场很大,没有问题。在广场上溜达的游客会听见一个曲子渐渐消失,另一个曲子渐渐大声,就好像他在调收音机的台。会让游客们受不了的是你演奏太多古典的东西,这些乐器演奏版的著名咏叹调。得了,这里是圣马可,游客们不想听最新的流行音乐。可是他们时不时要一些他们认得的东西,比如朱莉·安德鲁斯的老歌,或者某个著名电影的主题曲。我记得去年夏天有一次,我奔走于各个乐队间,一个下午演奏了九遍《教父》。
托尼·加德纳是我母亲最喜爱的歌手。在我离开家之前,在那个共产主义时代,那样的唱片是很难弄到的,可我母亲有他几乎所有的唱片。小时候我刮坏过一张母亲的珍贵收藏。我们住的公寓很挤,可像我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有时就是好动,尤其是在冬天不能出去的时候。所以我就从家里的小沙发跳到扶手椅上这样玩,有一次,我不小心撞到了唱片机。唱针“嗞”的一声划过唱片——那时还没有CD——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冲我大声嚷嚷。我很伤心,不是因为她冲我大声嚷嚷,而是因为我知道那是托尼·加德纳的唱片,我知道那张唱片对她来说多么重要。我还知道从此以后,当加德纳轻声吟唱那些美国歌曲时,唱片就会发出“嗞嗞”的声音。多年以后,我在华沙工作时得知了黑市唱片,我给母亲买了所有的托尼·加德纳的唱片,代替旧的那些,包括我刮坏的那一张。我花了三年才买齐,可我坚持不懈地买,一张张地买,每次回去看望她都带回去一张。
《伤心情歌手》 书名: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 作者:石黑一雄 译者:张晓意
“现在情况不妙。俄国正在霸占全球;美国迷信民主,下不了当帝国的决心。我们的国家变得越来越土气。既土里土气,又自以为了不起,仿佛没有睁开眼睛看看外面。如果学校里不开拉丁文课程,改教瓜拉尼土语,我也不会感到惊奇。”
“这位俄罗斯大师,”他提出自己的见解说,“比谁都了解斯拉夫民族灵魂的迷宫。”
我慢条斯理地念出那句著名的诗:
星球鳞片闪闪的躯体形成蜿蜒的宇宙之蛇。
《另一个人》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王永年 译
在石匠铺子的围篱后边,也没有一个影子在晃动。石匠铺子里陈设着各种各样待卖的十字架、神位牌、纪念碑之类,宛如另一个不埋葬尸体的坟场。对面是拜占庭式结构的殡仪馆,它在夕阳中默默地闪着微弱的光辉。建筑物的正面,装饰着希腊式十字架和模仿埃及古代书法的浅色图案,上面镂刻着对称地排列的几行金字,内容均和来世有关,例如“彼等均已进入天府”,或者是“愿永恒之光普照亡灵”。候车的阿申巴赫专心默读、欣赏这些字迹有好几分钟,让自己整个心灵沉浸在对它们神秘意义的探索之中。
看来,变化多端的命运已在他的头部留下了印记,因为他的头老是伤感地歪向一边。不过使作家的面容变形的,不是繁重劳碌的事务和生活,而是艺术。在这个额角后面,传出了伏尔泰和腓特烈大帝对于战争问题的精辟言论和动人的答辩;一对困倦而深陷的眸子透过眼镜向外凝望,曾亲眼看到过七年战争时期病院中种种血淋淋的恐怖景象。不错,从个人角度来说,艺术使生活更为丰满。它使人感受更大的欢乐,但也更快地令人衰老。艺术在它的信奉者面上镌刻着奇妙的幻想与高超的意境;即使这些信徒在表面上过着一种幽静恬淡的生活,但到头来还会变得吹毛求疵,过分琢磨,疲乏困倦,神经过敏,而纵情于声色之娱的人们是不致落到这步田地的。
他体弱多病吧?因为在一头金色浓密鬈发的衬托下,他脸上的肤色白得像雕琢成的象牙一般。或者他只是一个大人们不正常的偏爱下宠坏了的孩子?阿申巴赫认为后面这种想法似乎对头些。几乎每个艺术家天生都有一种任性而邪恶的倾向,那就是承认“美”所引起的非正义性,并对这种贵族式的偏袒心理加以同情和崇拜。
阿申巴赫想,我还是留着不走吧。哪里比得上这儿呢?他叉起双手放在衣兜里,两眼出神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他的眼神渐渐散乱迷茫,在一片单调、广漠、烟雾蒙蒙的空间里显得模糊不清。他爱大海有很深的根源:艺术家繁重的工作迫使他追求恬静,希望能摆脱各种恼人的、眼花缭乱的景象,使自己的心灵能达到质朴纯净和海阔天空的境界;他还热烈地向往着逍遥、超脱与永恒,向往着清净无为,这些都和他所肩负的任务恰恰相反,都是不许可的,但正因为如此,对他却是一个诱惑。他所孜孜以求的是出类拔萃,因而渴望着尽善尽美,但清净无为难道不是尽善尽美的一种形式吗?
《死于威尼斯》 (钱鸿嘉 译) 书名:托马斯·曼中短篇小说选(托马斯·曼文集) 作者:[德]托马斯·曼
有人敲门。绿领章工作人员端来一个托盘,洁白餐巾盖住了一只白银咖啡壶、一只牛乳壶、两只橘红色涂金瓷碗和夹心面包——两份夹上等鱼子的,两份夹干咸鱼脊肉的,两份夹干酪的,两份夹冷煎牛里脊的。
此时波莉克谢纳又一次挥手擂桌,不巧手心碰在一支铅笔尖上。她尖叫着一蹴而起,改坐进另一张椅子,甚至蜷缩起一双纤脚。我注意到纤脚上套着缀有宝石的进口女鞋。
小阳春那种回暖天气已没有了影踪,代之而来的是潮湿的秋天和射进窗内的灰蒙蒙光线。我坐在躺椅里,面朝玻璃橱,而波莉克谢纳坐在化装用的凳子上。我觉得自己像是幢上下两层的楼房。上面一层乱七八糟,需要好好拾掇,剧中的每个角色却要求予以心灵上的关怀,要求必要的话语,都企图排挤别人,自己当主角。掌握剧情发展是件非常劳神的事。他们在楼上喧嚷、走动,在妨碍楼下的安静。楼下呢?糖果匣似的小小化装室悄无声息,从墙上向你凝望着的一张张相片:有扬着不自然的笑的、嘴唇描得红艳艳的、眼皮下涂着黛青的、穿钟形裙或箍骨裙的女性,也有隙嘴亮牙、手捧高筒礼帽的男子。其中之一挂有沉甸甸的带穗肩章,厚厚的酒糟鼻尖直垂嘴唇,面颊、脖子上全是一道道的皱纹。如果不是波莉克谢纳告诉我,我绝不会知道他便是叶拉金。
《剧院情史》
如果我错了,如果这仅仅是因为一个像我这样生活在别的时代有着别的理想的老妇人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缺乏理解,那你也不要把我看得很坏。
不过你要想到,这些想法是多么折磨人的。今天的世界对我说来已变得日益可怕和不可理解。你们没有尊严,你们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这是最糟糕的事情。
《着魔》 作者:(波)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 译者:林洪亮
司炉毕恭毕敬地敲门,听到有人喊“进来!”后便一挥手要卡尔不用害怕只管进去。卡尔也就走了进去,但是就在门旁便站住了。透过房间的三扇窗户他看到了大海的波浪,在观看波浪欢快地起伏跳动时,他的心也怦怦跳动,仿佛他没有在漫长的五天里不停地看过大海似的。一艘艘大船来往穿梭,浪花拍击着船身。眯起双眼望去,这些船似乎只是由于自身的重力而在摇晃。船的桅杆上挂着窄而长的旗帜,在行驶时它们虽然绷紧了,但是仍然在猎猎飘动。兴许是从军舰上传来了礼炮声,在不远处驶过一艘这样的军舰,它的炮筒在其钢外壳的反射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在接受平稳而不呈水平方向行驶的军舰的爱抚。人们只能,至少从门这儿,远远地观看那些小船和舢板,看它们怎样成群结队驶入大船之间的缝隙之中。而纽约城则矗立在这一切的后面,并用其摩天大楼的万千窗户凝视着卡尔。是的,在这个房间里你知道,你到了哪里了。
这当儿,窗前继续呈现出港口繁忙活动的景象,一艘装着堆积如山的圆桶的平底货船从窗前驶过,几乎使舱室里变得一团漆黑,而那些圆桶一定码放得极好,它们竟然不会滚动起来。小摩托艇随着一位笔挺站着掌舵的男子双手的颤动笔直呼啸而去,要是卡尔现在有时间的话,他真想仔细地瞧瞧这些小摩托艇!奇特的漂浮物体不时自己从翻腾的浪花中浮现出来,立刻又被淹没,在惊诧的目光下沉入水中。远洋轮船的小艇在水手们的奋力划动下向前行驶,载满了乘客,他们宛如被人塞进来似的,如今安静地、满怀期望地坐着,尽管有些人忍不住转动脑袋观看不断变幻着的景色。一种无休止的运动,一种骚动,由这不宁静的自然力传播给无依无靠的人类,感染着他们的行动!
一个狭窄的阳台延伸在房间的前面,与整个房间的长度一样长。可是这个如果在卡尔的故乡城市大概会成为最高眺望处的地方,在这里让人看到的却不比一条街道的全景多出来多少。这条街道在两排全然不连贯的房屋之间笔直地延伸,所以看上去似乎向后倾斜着伸向远方,远处雾气缭绕中一座大教堂的轮廓巍然耸立。早晨、晚上以及在夜晚的梦里,这条街上永远交通拥挤,从上面看,那是一个由扭曲了的人的形象和各色各样车辆顶盖组成的、不断重新组合着的混合物,从中还升腾出一个新的、猛烈增加的、更狂乱的由喧闹声、尘土和各种气味组成的混合物。而这一切则被一束巨大的光线攫住和渗透,它一再被大量物件分散带走并且又热情地带回来,对于受迷惑的眼睛来说它显得十分有质感,仿佛在这条街的上空一块盖住一切的玻璃板每时每刻都一再被人用全力打碎。
最初,卡尔对弹钢琴寄予厚望并且不觉羞耻地至少要在入睡前想一想用这种弹钢琴的方式去直接影响美国环境的可能性。他弹的曲子也确实特别,他在窗户前对着外面一片嘈杂声弹他家乡的一首古老的士兵之歌,晚上士兵们躺在兵营窗口,望着窗外幽暗的广场,从窗户到窗户互相对唱这首歌——但是他弹完一曲后一看街上,街道没有变化,只是一个大循环里的一小角,不了解在这个大圈子里起作用的全部力量,人们其实是无法阻挡这一小角的运动的。
《失踪者》 卡夫卡 张荣昌 译
我不是文学家,也不想做文学家,所以我认为把我的内心世界和感情的艺术描写带到他们的文学市场上去是不光彩的、卑鄙的。
一个聪明的人所倾吐的一切怎么比还藏在他心底里的要愚蠢得多呢?
您的想法即使是坏的,但是藏在您心里的时候总是更深刻,而用言语表达出来时,就显得较为可笑,较为卑劣。
如果俄罗斯只不过是供更高贵的种族利用的材料,那么,为什么它不应该成为这样的材料呢?这还是起着一种相当体面的作用。由于任务扩大了,为什么不平心静气地接受这种思想呢?人类正处在已经开始了的蜕化的前夕,只有瞎子才会否认当前的任务。如果你们不再相信俄罗斯,那就别管它,去为未来工作吧,——为未来的、还陌生的人民工作吧,但这种人民将由全人类组成,没有种族的区别。俄罗斯本来就有消亡的一天;各民族,甚至那些最有才能的民族生存至今总共一千五百年,至多两千年。生存两千年或两百年,这还不是一样吗?罗马人并没有作为一种生气勃勃的力量生存一千五百年,也变成了材料。他们早已不存在了,但是他们留下了一种思想,这种思想已成为今后人类命运中的一个要素。怎么能对人说,没有事情可做呢?我不能想象,有一天会出现无事可做的局面!你们为人类做事吧,其余的一切都不必担忧。如果用心地环顾一下四周,有那么多要做的事情,而生命却是短促的。
我什么也不欠人家,我向社会缴纳捐税,是为了让我不被人盗窃,不挨打,不被人杀害,没有人再敢对我提出要求。我个人也许还有其他思想,假如我想要为人类服务,我会去做的,也许我所做的工作会比一切宣传家们所做的多十倍;不过我希望没有人敢要求我这样做,就像强迫克拉夫特先生那样强迫我去做;即使我一个指头也不举起来,那是我的充分自由。由于爱人类而扑上去搂住一切人的颈脖,看见人家流下感动的泪水而心软——那不过是一种时髦。我何必一定要爱别人,或爱你们未来的人类,你们未来的人类我是永远看不到的,他们也不会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他们也会化成灰的,不留一丝痕迹和印象(时间在这方面是毫无意义的),那时大地也将会变成冰山,将会在没有空气的空间中和多得不可计数的那样的冰山一同飞翔,也就是简直不能想象,还有比这更无意义的了!这就是您的学说!请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做个高尚的人,何况一切既然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现在最优秀的人物都是疯子。普通的和没有才华的都纵情作乐……不过,这一切不值得一提。
现代——这是平庸和没有同情心的黄金时代,爱不学无术、懒惰、无能和渴望坐享其成的时代。谁也不动脑筋;有思想的人很少。
如今大家都砍伐俄罗斯的森林,让土地贫瘠,变为荒漠,只适合于卡尔梅克人居住。假如有一个有远见的人栽植树木,大家都会笑起来:‘难道你能活到树木长大成材吗?’另一方面,一些有抱负的人却谈论着千年后将会怎样。鼓舞人的思想不见了。大家好像住着客店,明天就要离开俄罗斯;大家都得过且过……
我不需要金钱,或者不如说,我需要的不是金钱;甚至也不是权力;我需要的只是靠权力可以得到,而没有权力就无论如何得不到的东西,因为这是对力量孤立的和冷静的意识!这就是世人为之如此努力奋斗的自由的最完善的定义!自由!我终于勾出了这个伟大的字眼……是的,对力量孤立的意识是令人神往的、美妙的。我有了力量,我也是平静的。霹雳是掌握在朱庇特的手中,可不是吗?他是平静的;他那响雷的隆隆声常常听到吗?傻瓜才会觉得他睡着了。但是让一个文学家,或一个乡下的傻女人取代了朱庇特——隆隆的雷声就会永不停息的!
《少年》陀思妥耶夫斯基
公爵的目的达到了。应当说,公爵是深谙人的心理的。在和伊赫缅涅夫的短期交往中,他已经完全懂得,他在和怎样的人打交道,他知道,对伊赫缅涅夫必须以诚恳、友好的态度去打动他,必须博得他由衷的好感,不然,钱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他需要的是一个他可以完全放手并且永远信任的管家,这样他就可以永远不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来了,这才是他的如意算盘。他在伊赫缅涅夫的心里所引起的好感是如此强烈,以致使他由衷地相信了他的友谊。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是那种极其善良、天真而又富于幻想的人,他们是那么高尚的俄罗斯人,尽管有人对他们说三道四,而且他们一旦喜欢上谁(有时天知道为什么喜欢),就会把心交给谁,他那依恋之情有时会发展到可笑的程度。
书名:被伤害与侮辱的人们 作者:(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 译者:娄自良
“保罗!”伯爵夫人在屏风后面叫道,“给我送一本新的小说来,不过不要现代的。”
“那要什么样的,祖母?”
“要这样的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并不掐死父亲或母亲,里面没有淹死的死尸。我最怕溺死的人了!”
“如今可没有这样的小说。您不想要俄国小说吗?”
“有俄国小说吗?……送来吧,亲爱的,请送来吧!”
《黑桃皇后》 作者:普希金 译者:冯春
犹如一个囚徒在梦里
从牢中被带到葱郁的森林,
我们就这样伴随着幻梦
来到年轻生命的黎明。
诗体长篇小说 《叶甫盖尼·奥涅金》 作者:普希金 译者:冯春
“勇敢?勇敢?”大尉重复着说,那样子像是初次遇到这种问题的人。“行动得体的,才是勇敢的人。”他思索了一会说。
我想起柏拉图给勇敢下的定义,是知道什么该怕,什么不该怕。大尉的定义尽管在语意上笼统而模糊,我还是以为他们两人的基本思想并不像听起来可能会感觉到的那样不同,甚至大尉的定义比希腊哲学家的定义还要确当些,因为他如果能采用柏拉图一样说法的话,大概他就会说,只怕应该怕的,不怕不应该怕的,才是勇敢的人。
我想把我的意思讲给大尉听。
“是的,”我说,“我觉得,对待每一件危险的事情,可以有不同的态度,从责任心出发去对待,是勇敢,从卑鄙的心理出发去对待,便是胆怯;所以,出于虚荣心,或者好奇心,或者贪心,去冒生命危险的,不能叫做勇敢的人,反过来,出于正当的家庭方面的责任心,或者就是出于一种信念,躲开了危险的,也不能叫做胆小鬼。”
《袭击 一个志愿兵讲的故事》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2卷/(俄罗斯)托尔斯泰(Tolstoy,L.N.)著 (1852年) 潘安荣 译
这是一次绝妙的舞会:设有乐队楼厢的富丽的舞厅,来自爱好音乐的地主之家的、当时有名的农奴乐师,丰美的菜肴,喝不完的香槟。我虽然也喜欢香槟,但是并没有喝,因为不用喝酒我就醉了,陶醉在爱情中了,不过我跳舞却跳得筋疲力尽,——又跳卡德里尔舞,又跳华尔兹舞,又跳波尔卡舞,自然是尽可能跟瓦莲卡跳。她身穿白色长衫,束着粉红腰带,一双白羊皮手套差点儿齐到她的纤瘦的、尖尖的肘部,脚上是白净的缎鞋。
瓶子里的水只要倒出一滴,其余的便常常会大股大股地跟着往外倾泻,同样,我心中对瓦莲卡的爱,也把蕴藏在我内心的全部爱的力量释放出来了。那时我真是用我的爱拥抱了全世界。我也爱那戴着头饰、露出伊丽莎白式的胸脯的女主人,也爱她的丈夫、她的客人、她的仆役,甚至那个对我板着脸的工程师阿尼西莫夫。至于对她的父亲,连同他的家制皮靴和像她一样的亲切的微笑,当时我更是体验到一种深厚的温柔的感情。
《舞会以后》
(1903年8月20日作于亚斯纳亚波利亚纳)
蒋路 译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4卷/(俄罗斯)托尔斯泰(Tolstoy,L.N.)著
海伦公爵小姐微微含笑;她站起来,脸上始终带着进入客厅以来就带有的那种绝代佳人的微笑。当她从闪开让路的男人们中间穿过时,她那缀有常春藤和青苔花边的素白礼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净的肩膀、光泽的头发和璀璨的钻石都光彩夺目,她径自朝安娜·帕夫洛夫娜走去,眼睛不看任何人,但对所有的人都笑容可掬,仿佛她把欣赏她的身材、丰腴的双肩和装束入时的十分裸露的胸脯和背脊的美的权利慷慨大方地赐予每个人,仿佛给舞会带来全部光彩的也是她。海伦真是太漂亮了,她身上不仅毫无卖弄风情的意味,而且相反,仿佛她为自己无可置疑的、其魅力之大足以征服一切的美貌,感到不好意思。仿佛她宁愿减少自己的美的魅力,可就是办不到。
“办法是欧洲的均势和民权,”神甫说,“只要有俄国这样以野蛮落后闻名于世的强国,大公无私地出来领导以谋求欧洲均势为宗旨的联盟,全世界就有救了!”
《战争与和平》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5卷/(俄罗斯)托尔斯泰(Tolstoy,L.N.)著;刘辽逸 译
首先,何为魔鬼?词源已经有着某种出人意料,令人感到有些惊诧的东西:monstre(魔鬼)一词源自montrer(指示)。所谓魔鬼,就是在集市等场合用手指指示给人看的东西。因此,一个生物越有魔性,就越应该展示。
《桤木王》 [法]米歇尔·图尼埃 许钧 译
因此,在放松宗教信仰的严格限制之后,世俗的制服必然会取代神袍,并且整个社会也必然会被世俗的等级制度和制服分成三六九等,而它们也必然会获得世人的绝对崇拜。因为,当世俗上升为绝对时,总有浪漫主义出现,所以严格来说,这个时代真正的浪漫主义就是制服的浪漫主义,就仿佛有一种超越世俗、超越时代的制服观念——虽然并不存在,却又如此强大,甚至比任何世俗职业都能更彻底地把握人心。这种观念并不存在,威力却又巨大无比,可以把穿制服的人变成制服的狂热信徒,但绝不会把他们变成各行各业的平民。或许是因为,穿制服的人想的就是顺应那个他所处时代的生活方式,这样他自己也就能平平安安,一生无虞。
所以说,那个穿制服的男人并没有变得目空一切,也不像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充满盲目的偏见。他一直像你我一样,并没有摆脱食色之欲,在早餐时也会读书看报,但这些事情已经与他毫无关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现在只能将它们分为好坏两种,因为安定的生活是建立在不宽容、不同情、不谅解、不欣赏之上的。
他猛地立正,站得笔直,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庆幸每个人都只能爱另一个世界的人。这就是他绝不敢爱伊丽莎白的原因,这也是鲁泽娜必须是波希米亚人的原因。爱,便意味着从自己的世界逃到别人的世界里,所以哪怕再丢脸、再嫉妒,他还是把鲁泽娜留在了她的世界里,这样她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怀着甜蜜美好的憧憬逃到他的世界里来。
书名:梦游人(上)
作者:[奥]赫尔曼·布洛赫
译者:黄勇
要不是紧身胸衣束得紧,她看到自家的酒馆就会因为厌恶而浑身颤抖起来:她就是如此强烈地讨厌那些经常光顾这里,让她不得不招待伺候的男人。虽然她可能更讨厌那些总是那么愚蠢、飞蛾扑火般追着这些男人的女人们。她的闺中密友们绝不会像这些女人一样,和这些臭男人勾三搭四,跟发情的母狗一样不要脸的。
女人可能比男人还要恶心。她最喜欢的还是她的女服务员和所有鄙视男人却又不得不跟他们上床的娼妓;她喜欢和这些女人唠叨个不停,喜欢听她们倾诉自己的往事,喜欢安慰和宠爱她们,想让她们忘记过去的痛苦。因此,亨畋妈妈酒馆的工作也很受欢迎,她们将其视为一种值得追求、值得尽一切努力维护的目标。亨畋妈妈很喜欢她们对自己的这份忠诚和热爱。
书名:梦游人(中)
作者:[奥]赫尔曼·布洛赫
译者:黄勇
即使他们对满眼皆是污浊肮脏的环境变得毫无感觉,即使他们并不缺乏想要驱除死亡气息和腐烂恶臭的文明习惯,即使这种抑制恶心的感觉无疑是体现英雄气概的第一步——由此与爱情产生一种奇怪的联系——即使他们中的某些人在多年的战争中已经习惯了这种恐怖的环境,即使他们发着牢骚、开着玩笑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可他们全都知道,每个受命来此之人,都是孤独之人,他们将孤独地活或是孤独地死在无法抵抗的毫无意义之中,一场他们无法理解或者最多只能骂一句“该死”的愚蠢的战争之中。
书名:梦游人(下)
作者:[奥]赫尔曼·布洛赫
译者:黄勇
对那些坏男孩,我一直有一份巨大的轻蔑,他们常在墙上或篱笆上写些个脏字。但在那个瞬间,对我而言,好像是上帝自己在春日的天幕上涂了一个脏东西,我想,正是从那一刻,我开始怀疑,是否真有什么上帝存在。
书名:格拉斯医生
作者:【瑞典】雅尔玛尔·瑟德尔贝里
译者:王晔
此外,那一天,他发现在村庄里,有一些留有髯须的大腹便便的市民,还有一些留小胡子的穿正装的人,如同佩戴圣体一样,佩戴着法官和军官的头像,从那次遭遇后,他对人类面目的憎恶平添了好几分。
逗留巴黎的最后几个月,当他受神经衰弱的折磨,受忧伤情绪的打击,几乎绝望时,他的神经达到了一种极其敏感的地步,一看到讨厌的物件或者讨厌的人,他们就会在他脑子里深深扎下根,他得花好几天时间,才能稍微抹除掉一点点他在大街上碰到的人们的痕迹,而这成了挥之不去的酷刑之一。
这么说吧,他见到某些相貌就痛苦不已,他几乎把某些面容或慈祥或粗糙的神态,看成是一种折磨,对那位一副博学多才的派头、闭着眼皮闲逛的先生,对另一位面对着镜子微笑,还摇晃着身子的先生,他迫不及待地想狠狠给他一巴掌。最后,对那位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囫囵吞枣地读着报纸上的冗长文章和社会新闻,似乎搅动着整整一个世界的思想的先生,也来上他一巴掌。
他觉察出,人们对他的想法有一种如此根深蒂固的愚昧,一种如此恶毒的诅咒,对文学,对艺术,对他所喜爱的一切有着一种如此的蔑视,这些恶意全都根植于、锚定于那些小商人的小小脑袋瓜里,他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关注作弊和赚钱,只热衷于平庸精神的那种低俗消遣,政治,看到这些,他便气呼呼地返回家中,和书籍为伴,闭门不出。
最后,他还咬牙切齿地憎恨新的一代人,这个粗野、可怕的阶层什么都不懂,只会在餐馆和咖啡馆里高声说笑,他们在人行道上挤了你,根本就不会说一声对不起,当他们把一辆童车的轮子别到你的腿上时,根本就不会道一声歉,甚至连一声招呼也不会打。
最后,壁炉的帷幔,它也一样,用一种佛罗伦萨塔夫绸的豪华无比的教士祭披剪裁出,而就在壁炉上,在两个来自于比埃夫勒古森林修道院的拜占庭风格的黄铜圣体显供台之间,放着一个美妙无比的弥撒经牌,它分为三个互相分隔的格子,装饰了一圈花边,在它的玻璃框架下,波德莱尔的三部作品,用令人赞叹的祈祷书字母和美轮美奂的彩色装饰字母,抄写在一种真正的精制犊皮纸上:在左边和右边,十四行诗标着这样的题目《情人之死》和《敌人》;而在中间,那首散文诗的标题则是:Anywhere out of the world,意思是“世界之外,无论何地”。
此外,在德塞森特看来,人为的仿造是人类才华的独特标志。
其中就有温和的维吉尔,被迂夫子们戏称为曼图亚的天鹅的那一位,这大概是因为,他并不出生在这一城市,在德塞森特看来,他像是古往今来最可怕的学究之一,最可怖的讨厌鬼之一;他作品中的牧羊人们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轮流着往读者脑袋上浇下满瓦罐的冷冰冰的说教式诗句,他那被他比作一只热泪滚滚的夜莺的俄耳甫斯,他那会为蜜蜂而哭泣的阿里斯塔俄斯,他的埃涅阿斯,这一优柔寡断、随波逐流的人物,四方漫游,像是一个中国皮影,以木偶般的动作,存在于其诗歌难以被奴役、难以被润滑的透明背后,这些全都令他恼火。
书名:逆流
作者:[法]于斯曼
译者:余中先
她爱哥哥,只有那些充满激情的年轻姑娘才会这样爱她们离家在外的兄弟。丽达一直将哥哥想像成一个特别的人,但这特别之处,却是她借助书本自己创造出来的。她愿在他的生活中看到一个深奥、伟大灵魂的悲壮斗争、苦难和孤独。
在这样的生活背后,完全没有丽达这好幻想的女性的心灵所渴望的那种阴郁、凶险的厄运。他在生活中没有一个总的思想,他不仇恨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人而痛苦。
“你们老是吵架!”离得老远,他就用慵懒、温柔的声音说道,“吵什么呀,真是!……”
“是这样,妈妈发现,一只希腊式的鼻子对于我要更合适一些,而我却发现,什么样的鼻子都成,谢天谢地!”
“哪怕是去流浪!……你知道吗,我看着你,就在想:时候一到,这个人就将为争取一部俄罗斯帝国宪法而被终身监禁在施吕瑟尔堡要塞,失去所有的权利、自由和一切……可是似乎,这宪法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呢?……一谈到要改变自己厌恶的生活,去另一个地方寻求兴趣和意义,他那里马上就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失去自己的薪水,并同时失去早茶时的牛奶、丝绸衬衫和浆硬的领子,我这个健康、有力的人靠什么生活呢,我不就完蛋了吗?……真是奇怪!”
提到丽达,这让他既痛苦又害羞,然而,他崇拜丽达,也很珍视自己对丽达的这份硕大、深厚的感情,因此,他就不能因为萨宁提起了丽达而生气:提起丽达,这既让他痛苦,同时又使他感到非常愉快,仿佛有人在用滚烫的手抓住他的心脏,轻轻地捏了一下。
玛利亚·伊万诺夫娜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她完全无法理解儿子,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什么时候说正经话,当她所能理解的其他那些人正进行着与她一样或几乎一样的思想和感受时,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思想什么,感受什么。根据她的理解,一个人的感受、谈吐和行为方式,应该永远和所有那些与他教育水准、富裕程度和社会地位相当的人一样。在她看来,这一点是自然而然的:人应该不仅仅是具有一切天赋个性的人,而且还是具有某种共同标准的人。周围的生活强化了她的这一认识:对人的一切教育活动,目的就在于此,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知识分子和非知识分子得到了最清晰的区分,即后者能保持其个性,因而被其他人所鄙视,而前者却只会按所受教育的程度分为不同的群体。他们的信念并不总是与他们的个人素质相吻合,而是和他们的地位相吻合:每个大学生都是革命者,每个官吏都是资产阶级,每个演员都是自由派,每个军官都对外存的高贵持夸张的看法,如果一个大学生突然成了保守派,或者,一个军官突然成了无政府主义者,这就很奇怪了,有时还是令人不快的。就其出身和教育而言,萨宁完全不应该是这副样子,因此,和丽达、诺维科夫以及其他所有遇见萨宁的人一样,玛利亚·伊万诺夫娜也带着一种期望落空的不快感觉在看待萨宁。玛利亚·伊万诺夫娜以她母亲的敏感,发现了儿子在周围人心目中留下的印象,她因此感到痛心。
当船儿再次划到河流的开阔处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四周非常宁静、透明,天上和水中,上面和下方,都同样地闪烁着星星那金色的光芒,仿佛,船儿是在两个无底的深邃空间的夹缝里漂浮。岸上的树林及其在水中的倒影,都是黑色的,神秘的。有只夜莺在歌唱。当万籁俱寂,人们便依稀觉得,正在歌唱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幸福的、理性的、沉思的生物。
但是,对于她来说,有一种感觉更强烈,更痛苦,也更明了:痛苦和屈辱的是,她已经是一个妇人,在她尚且年轻、有力、健康和漂亮的时候,她最好的精力便将永远奉献给男人们,供男人们享乐,而且,她使他们和自己得到的享乐越多,她受到他们的鄙视也就会越多。
书名:萨宁(译文经典)
作者:[俄]阿尔志跋绥夫
译者:刘文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