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疾走考拉@www.fairydream.net
是我提出分手的,螃蟹说他无条件接受,然后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热气顺着电话线一直钻出话筒,遇上我冰冷的脸,变成水滴.流下的时候好像眼泪.
"其实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他说.
走出电话亭,月亮不知不觉已经升上头顶......奇怪,今天总是看见黑暗的一半,金黄的那一半倒象是陪衬似的,不行,我站在便道上盯着月亮使劲看.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她是圆的,可是旁边的阴影像魔鬼一样霸占着我的思想,反而越来越清晰,完了,怎么看都是黑的!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臭螃蟹!
我冲着无辜的月亮哭起来.
哭到眼睛酸了,脸上沙沙的,我把眼泪擦干,暖了暖手,心想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吧,反正宿舍也锁门了,顺着这条路随便走下去好了.
平常这样深的夜我决不敢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可是今天,失恋的人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的!所以当我看见那是一只海豚坐在路边健身绿地里的秋千上,我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
每次我经过这里都会看看秋千,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冒险之一.我以为每一只鸟到要先从荡秋千开始然后才能学会飞翔.我的秋千荡的可好了,要是有一对翅膀,我一定能成为一只出色的鸟!小时候的我就是这样以为的.后来我告诉了海豚,它很认真的听,一点没笑话我,它还告诉我它小时候想当一只考拉来着,这样就总能让妈妈抱着,还能在树上荡秋千,荡秋千是它从小的心愿.
嘿,海豚旁边的另一个秋千是空的,我赶快跑过去,真是个难得的机会!白天和傍晚这里都被小孩子们占据着.
海豚看到我过来张了张嘴,可能是想和我打个招呼,发现我原来是冲着秋千去的,就把嘴闭上了.
我荡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秋千太小,也或许是我太大了,荡不起来.我从秋千上跳下来,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说:
"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嗯,能不能帮个忙推我一下."
我吓了一跳,四面看了看,这里除了我就只有那只海豚了,可是我的印象中海豚语和人语是不一样的啊,但这只海豚也正看着我,眼里还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在和我说话?"我小心的问.
"嗯,我想请你帮忙让我荡的高一点,"海豚说,"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明白了.
反正今天是个失恋的夜晚,螃蟹现在也许坐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里抽烟呢,而我却有机会帮一只海豚荡秋千......
"好,没问题."
我走到海豚的秋千后面.
"你坐好了啊!我要推了!"
海豚用它两侧的鳍紧紧绕住绳索,把胖身体挪了挪,
"好了!你推吧!"
要知道,它可真是不轻啊,我费了好大劲才把秋千荡起来,秋千越荡越高,海豚在上面发出类似小孩子尖叫的那种声音,我也高兴的笑起来,更加卖力.
荡了好半天好半天,海豚终于不再让我推了.
"谢谢你,我玩的真高兴."
"不--客气,活动活动让我也----暖和多了."我喘着气,一屁股坐回秋千上.
"嗯......你着急走吗?"海豚现在学着我的样子,坐在秋千上随意的扭着身体,秋千一晃一晃的,发出吱吱的声音.
"不急的.有事吗?"
这是一只害羞的海豚,它想向别人提出要求时,会微微的低下头.用一对黑黑的圆眼睛深深的望着你,这是它的习惯动作,就像螃蟹,每次想让我答应他什么事,都会先露出一个暖人的坏笑,然后真诚的望着我,让你没法拒绝.
于是,我就放弃了一个人轧马路的计划,同意和海豚一起坐在秋千上聊天,整整一夜也行啊!反正今晚失恋了啊,做什么奇怪的事都没关系的.
"对了,我有一些问题."我对海豚说.
"请尽管问吧."
"你不是生活在大海里吗?在陆地上也能呼吸吗?难道你们进化了吗?你从哪个海里来?还是从海洋馆里跑出来的?是北京动物园的海洋馆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不害怕吗?还有你怎么会说人语呢?"
我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要知道,在我的一堆外号里,有一个是:千万个为什么.其实今天我已经极端克制了,对一只在大街旁请人帮它荡秋千的海豚来说,问多少问题都不算多吧.
海豚又一次低下了头,"你能保证不对别人讲吗?"
"我保证!"我还下意识的举起了右拳.其实就算我说了,人家也不太会信呀.
海豚的黑眼睛告诉我,它相信我.
"你猜的没错,我是动物园海洋馆的海豚."哈,我果然聪明.因为海洋馆就在我家后面不远.
"是表演队里的."海豚补充道.
我点点头:"好厉害呀!"虽然秋千没我荡的好,可我一辈子也学不会从水里跳出来钻圈啊.
"因为老和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会说话了,平时我们只是不说而已......呼吸的事,本来我也担心来着,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是管理员疏忽我趁着天黑上了一辆车的车顶......因为荡秋千是我从小的梦想,看到这里有秋千,就下来了,但我怎么也悠不起来,后来就请你帮忙,就这样了."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跑出来呢?不怕吗?"
海豚沉默了好一阵.我有点后悔,不该追问它.
"因为我失恋了,失恋的海豚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的."
......!
原来我们是同病相怜!
"知道吗,我也失恋了,就在今晚,遇到你之前."我激动的宣布.
海豚一下子把头扭过来,久久盯着我的眼睛,然后做了个姿势,把它一直紧绕在秋千绳索上的两鳍松开,直直的伸在空中.上身也挺挺的立着,我觉得这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五秒钟后,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感觉我一生也不会忘记,连变得模糊都不会,海豚坐着,我站着,所以它矮许多,整个身体都埋在我怀里,只有可爱的尖嘴巴从肩膀上伸出去.我用双手上下抚摸它的后背,海豚的皮肤就像看上去的那么光滑,冰凉凉的,有一点金属的质感.它也用它的两鳍摩擦我的后背,因为穿着厚衣服,只觉得有些痒痒的.一会儿我感到了它轻微的颤抖,就像忍住哭泣时人所发出的那种颤抖,于是我更紧的抱住它,但还是没能阻止它的泪水,海豚的泪水沿着耳侧流进了我的脖子里,咸咸的,是海水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终于平静下来,从我怀里探出脑袋.
"如果方便的话,嗯,能不能找点水来,我有点渴了."
......
鱼会渴吗?就算会渴,它们只要张一张嘴就一切ok了,海豚现在不在水里,所以当然会渴了.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梦想成为一条鱼,当然是一条淡水鱼,不过要是什么桔子水,苹果水我也不介意.因为我总是渴,总是在不停的找水喝.尤其是夏天,所以和螃蟹出去玩时,他只要看见卖水的,都会过去买一瓶冰绿茶给我.
冰绿茶是好东西,奥得赛第一,康师傅第二,统一第三.我穿过一条马路,在拐角的24小时店里买了三瓶康师傅的,它们这里没有奥得赛.
希望海豚会喜欢康师傅的冰绿茶.
我一下子就倒进它嘴里小半瓶,海豚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好喝极了."
"那就好.这是冰绿茶.康师傅的."我也大口喝起我那一瓶.
喝完两瓶茶,海豚满意的嘎嘎叫了两声,
"谢谢你,康师傅真是个好人,你更好."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的海豚!
"别客气,谁让我们同病相怜呢."
海豚一听这话,低下了头.它还能听懂成语呢!
不过这次是它打破了沉默,
"能说说你的事吗?"它轻轻的问.
"你是说,我和螃蟹?"
"什么?螃蟹?那种总随身带两个大钳子的?难怪你会失恋,你竟然爱上了一只螃蟹?!你不会被它夹伤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动物园吗?是我那个动物园吗?你妈妈同意吗?"原来海豚的问题也不比我少.
"哈哈,不是的,是个男孩,螃蟹是我给他起的外号,只有我这么叫他."
海豚刚刚差点没从秋千上跳起来,它一定和螃蟹打过交道,没准还吃过亏,比如被夹着什么的.要不然不会有那么恐怖的表情.我呵呵的看着它笑.
"那么,你为什么和这只螃蟹分手呢?"
我笑不出来了.
"你不爱他吗?"
"以前,爱的."
"现在呢?"
这次轮到我低下了头.
"反正我们曾经相爱,现在不了,也没有什么原因,也不想再做什么挽回."
说完我沉默的晃着秋千,想着螃蟹的烟不知抽到了第几根.
"怎么会这样呢,我不明白,"
"是啊,我也不明白."我叹了口气.
"人的感情都这样,时间长了就变吗?"海豚很严肃的问我,在它看来,这似乎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请.
我摇了摇头,"许多事我以前以为自己都很明白,后来发现我想错了,再后来又发现有些事情是根本没有答案的."
海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想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
"其实我不能算失恋,是和她被迫才分开的......"
在秋千的吱吱声中,海豚为我讲述了它的故事.偶尔有汽车飞快的驶过,倒显得夜更加寂静.旁边的一盏路灯忽明忽灭,也许它想假装一颗星星,在这样一个缺少星星的城市里.
原谅我不能把海豚的故事讲给大家听了----虽然这比我以前读过的任何一个爱情故事都要曲折感人,而且让我为自己对爱情的态度感到那样自惭形秽----倒不是因为我曾向它发誓保证,其实誓言是没有力量的,如果两颗心已不在有真诚的默契.
一段长久的沉默,海豚背过脸去,藏起一些泪水.我则望着夜空,月亮已经快落山了.
"你看月亮的脸,你看到的是金黄的还是黑的?"我抹去眼角的泪水,问它.
海豚仰起它那全体动物里最可爱的额头,在月光下是那么纯真动人.如果说每一只海豚都可爱,那么我今晚遇见的这一只就是最可爱的,因为它的善良和真情.
"金黄的半个圆."
"你看不到旁边的阴影吗?"
"我不管啊,金色的这半个多好看."
"可是我看不见了,我只能看见黑的半个."
海豚努力的使劲想荡高秋千,声音也高起来,"可是旁边的黑色的,那不是月亮啊.月亮就是金黄的亮亮的."
看啊,它讲得多好!我跳下秋千,跑过去亲了它一下,在额头上.
海豚幸福的看着我,因为光线的缘故,我不知道它的脸是不是红了.
"今晚我真快乐......可是我要回家了."
我发现自己舍不得它了,"是回动物园吗?"
"不,是大海."
我明白了."是去找她?"
"嗯."海豚点点头.
可是这里离最近的海,也得有......反正是非常非常远了.海豚怎么回去啊.
海豚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办法就是.你放心吧."
"可是....."
"不管怎么说,回家的路,每个人都会找到的,不管离得多远.再说......"
"我明白,可是那你渴了怎么办,饿了呢?"
"这个,凑活一下也是可以的."
"不行不行,你等着!"我让海豚保证要等我回来再走,然后冲向刚才的商店.
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七瓶冰绿茶,七包鱼片,还有两条鲜鱼----给它当早点.
等我气喘吁吁的回来,还好,海豚还在,不过它已经从秋千上下来了,立在地上一摇一摆.
资势很好看啊,一定是长期刻苦训练的结果.我冲它鼓鼓掌.把冻鱼抛给它.
海豚准确的张开嘴接住,像演出那样做着调皮的动作,扭动着身体.
我把那包吃的在它眼前晃晃."不太多,不过还是能排上用场的."
"真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瞧你说的,"我走过去,摸着它的脑袋,"以后我去海边看你,你抓鲜鱼给我吃!"
"好!"海豚使劲点头.
我正要把东西系到它身上,它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等等,你先坐上秋千,让我也推推你吧.然后我再走."
"太好了."我做到秋千上,能和它多呆一会儿多好啊.
路灯已经熄灭了,晨曦已经染上天边.晨风在我耳边嗖嗖做响,"海豚的劲好大,我越荡越高,好像回到小的时候,真美啊,我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风中隐约传来海豚的声音:"我叫托托,你到海边,喊我的名字就行......"
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大亮,自己竟抱着秋千睡着了,身后的海豚早已不见.海豚?托托?阳光下我开始怀疑那一切是不是真的,也许一直是我自己荡秋千,荡着荡着睡着了,梦见了只海豚和我一起聊东聊西,就像我曾梦到一头河马跑过来问我有没有看见它的绒兔玩具.
一定是的.
我想着这个童话似的梦,昏昏沉沉回到学校.螃蟹正坐在宿舍楼边的长椅上,地上一堆烟头.他看到我,起身走过来.我望着他,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静静的站着,忽然他一副很奇怪的样子,靠近我使劲的闻,
"你昨晚跑哪去了?身上怎么咸咸的......海水味儿!"
真的?我高兴的笑起来.
后来,我和螃蟹和好如初,只是他始终都不肯相信,那海水的味道,是来自一只爱荡秋千的海豚,为它的爱情,流下的眼泪.
2001.11.28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