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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来自www.abada.cn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www.abada.cn 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 第六卷 夜光曲 第一章 绿风轻爽 第二章 萤之光、窗边之血 第三章 怪人“第一大屁”的阴谋 第四章 全偶联的末日 第五章 山枯奇谈 第六章 文人总监的手段 第七章 双日阁的对决 第八章 怪人+怪物+怪兽 第九章 原形毕露 第一章 绿风轻爽 Ⅰ 现在是明媚怡人的五月清晨。即使在东京这样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清爽的微风拂过,尚不茂密的嫩叶也让人眼前一亮。 一到盛夏大都市就会变得跟赤道上的酷热地狱一样,但是在此之前总还有个缓冲期。在无限广阔的黯淡的无机人工建筑物的海洋里,也有几个绿色岛屿浮现出来,证明东京还算是个人住的地方。 这几个绿岛之中,新宿御苑可谓最大的一个,面积约五十八万平方米。这座郊外的商品住宅区总共约有四千五百户,当然不止一个入口。 我正立在千太谷门前,背后是公寓林立的涉谷区住宅街,然而这道门前横拉着警察的围线。 我的视线越过围线投向门里。视线所及之处是并排的几十棵大小树木——这些树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树皮泛白而毫无生气,呈现着像冬天的原野一般肃杀的景象。 “怎么回事……” 我的小声嘀咕被脚步声打断了——那是踏着褐色枯叶而来的高跟鞋声。咔咔嗒嗒的干涩声音中,新宿御苑里飞落的枯叶被踏得粉碎。再确认一下,现在的确是五月,我可没说错。 “到底是谁干的,真是的!” 声音的主人紧立在我右侧,刚刚把她引以为傲的JAGUAR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水色的丝绸衬衫外罩白色夏装外套,紧身迷你裙中伸出的美腿堪称人类之宝。她茶色短发在初夏的清风中飘起,无论鼻子嘴唇都具有可以直接当成美学教科书的完美形状。一双秀目闪现着神采,锐利得熠熠生辉。 “泉田君,你怎么认为?”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年龄三十三岁(译者云:泉田和凉子的年纪怎么从第一部开始就不带变的……吃了APTX4869么- -b),独身,职业是警察,现任警部补,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副参事官。 叫我的这位女性名为药师寺凉子,年龄二十七岁,独身,职业是警察,现任警视,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去掉我警衔上那个“副”字即可,在下的顶头上司是也。她那绝世的美貌和无双的凶恶,在警视厅是名声如雷贯耳的女魔头(WITCH QUEEN),人称“驱魔娘娘”,简直连吸血鬼见了也要落荒而逃。 我当然是回答得谦逊有礼:“既然问谁干的,那么您认为这是人为事件了?” “这不是废话嘛,总不可能是自然现象吧。周围都没什么事,只有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这可是初夏,新绿的季节哦,偏偏这里变成灰色。怎么可能嘛!” “也是啊……” 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应答,决不可能回嘴。驱魔娘娘是出人意表的女性。不管我口头怎么答应,心里想的都不能随便表露。 “你可别说‘这是因为只有新宿御苑的时间被转移到了半年后的世界’这种胡说八道的SF奇思妙想啊。” “我哪有这么说……” “‘其实是新宿语言的空间被转移到了南半球’,这么说也不行哦!” “明明没有说嘛……” “那,你怎么看?” 因为她的质问,我只能交代了半成熟状态的想法: “有可能是使用枯叶剂的环境激进恐怖分子啊。” “为什么进行恐怖行为呢?” “这我还不清楚。” 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新宿御苑。门外还点缀着零星的公寓门口栽种的植物的绿色,门里却是生气全无的灰色荒野。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是二十世纪后半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越南战争。不管这场战争在历史、国际政治上具有何种意义,苦于丛林中的伏击战的美军却想出一个别人谁都想不到的作战方法: “都是因为有丛林,我军才苦战不下。那么没有丛林不就能够取得胜利了吗?” 这样不久,被称为“枯叶剂”的化学武器就像白雾一样落在越南的丛林利。树木枯萎,花草凋零,广阔的丛林立刻变得光秃秃的。而且周围的田垄、耕地也成了不毛之地。可以杀死植物的化学武器当然也不可能对动物完全无害,野生动物临危,家畜成批死去,人也大有病亡。尤其让世界舆论不可容忍的是,使用枯叶剂后最大的牺牲者是胎儿。生下来就没有双眼双手的婴儿照片流传到世界各地,谴责声就像暴风雨一样排山倒海,这样世界最强的军队才落得败退的下场。(译者注:关于越战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是不是这样的都于我无关,是田中的解读……) “即使为了胜利,也有不可为之事啊。” 这是我的同事丸冈警部的话。他在还是初出茅庐的制服警官的时候,参加过不少反对越战的游行集会。 如果是化学武器的话,在这里呼吸都应该是很危险的。但是凉子毫不在意的抬脚跨过围线。同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影——年龄四十岁上下,身着灰色套专的男子,伸开两手拦住凉子。 “请不要进入。” 凉子的腿还高抬着,就这样盯住拦路人。 “我是警方的人。” “我知道。” 这名男子立刻回答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直射向我们。原来如此,既然知道“驱魔娘娘”的大名,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凉子落下脚,微微眯起睫毛纤长的美目: “你们是公安部的人吧?” 这次对方没有回答,双眼却露出极其阴险的目光。我在内心苦笑一下——这人真是一副是电视剧里演技拙劣的公安警官演员形象。但是,这样我就可以确信,既然公安部也涉及这件事,就可以断定跟恐怖活动有关。 意外的是凉子似乎要撤回脚来,即没有缠磨也没有坚持,好像要就这样离开的样子。 “走了哦,泉田君。” “这样好吗?” “反正公安部也不可能解决事件嘛。胡乱搜查一通,逮捕几个无辜的人,然后就陷入迷宫,这不是公安部的传统艺术。这次会因为抓错了谁而丢脸,我倒要好好欣赏欣赏哪!哦呵呵呵呵~~~” 正是一秒钟之内足能树立一百个敌人的驱魔娘娘招牌笑。那位公安警官的脸抽搐起来,罩上一层想到兔子的食肉动物的阴霾表情。对我来说绝对算不上愉快的感觉。他们对凉子的憎恶总是会殃及身为部下的我。凉子是愿意招人恨才招人恨的,我可是常识性的稳健的公务员,不想遭到同行的侧目。虽然不由我的意愿,但是人事变动调到公安部的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 “算了吧,既然要走,何必不给人留情面呢。” “怎么,你想站在公安部那一头吗?” “我不是站在哪一头。只不过,这些都是公安部上层的指示吧,这样你也没有权限管,不要强人所难嘛。” “权限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我有兴趣……” 说到一半凉子合上了红唇,突然浮现出一种成心似的笑容。这次是真的撤脚要走了。我在那位公安部警官的注目礼下跟在她后面,也不曾还礼——不过无所谓。为了今后,还是有必要记住这个男人的样子。 一边走着,任性的上司又提议道: “找个地方喝茶去吧,能看见新宿御苑的地方。然后去参加案件作战会议。” 就算公安部想把新宿御苑整体封锁,也不可能在这么长的金属网和铁栅栏上都拉上隔离的塑料布吧。就算这么实行,从周围建筑的高层也可以看见新宿御苑的全景。再怎么奉行秘密主义的公安部,也不能不许市民往窗户外边看吧。 首先已经到处都可以看到媒体报道的人了。这些天都没有什么大新闻,昨天晚间电视新闻的头条是发现韩国美男演员的私生子的报道。虽然往好了说是平和的象征,其实就是风平浪静,一点刺激都没有的无聊日子。 附近停着一辆标记着“樱TV”白色文字的小型巴士。不知道是公司社长的兴趣还是节目制作人的品味,车体是红紫色的。佩戴着袖章的年轻女记者把麦克风伸向中年主妇。这位主妇还围着围裙,围裙上画着一只直立着没表情的白猫。 “昨天晚上啊,有‘沙沙’和‘啪啦啪啦’的,像下雨那样的声音,然后有干涉的奇怪的声音哦。” “那是树叶落下来的声音吧?” “我不知道到底有几千几万棵,反正是很多吧,这些树。叶子全都落了,那么大的声音啊。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啊,等一下,这要是什么细菌或者瓦斯引起的话,现在也还很危险哪。真是的,这可怎么办啊!” “不,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说……” 在这充满危机感的对话之侧,凉子和我穿过公园的道路,只走了两三分钟就来到一间茶舍。 Ⅱ 准确地说,我们正要进店门的时候,一个男人在凉子面前站住——所谓站住并不是拦住去路的样子,反而是彬彬有礼好像酒店前台一样的姿态。看上去是位稳重的中年绅士。 “大小姐,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包下来了?” “是的,今天一整天,这家店都包给大小姐了。” “辛苦了。” 得到凉子的颔首肯定,这位男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敢当。不过,真的不用把这店买下来吗?(译者:!)” “这次还没那个必要。你回去吧。” “那么属下告退了。再有用到属下的时候请只管说。” 他又向凉子行了一礼,视线在我身上十分恭敬地停留了一瞬便谨慎地离开了。我本来想目送他,却被凉子一拉手腕,踏进了茶舍。 “那个人是JACES的职员吗?” “是啊,秘书室的次长。” 药师寺凉子的父亲原来是警察厅的CAREER官僚,现在是大型企业JACES的社长和所有者。JACES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警备保全公司,还有无数企业、项目的投资,财源滚滚,简直像天天下金蛋一样,景况好不风光。 凉子不仅是公司所有人的千金小姐,她本人也是大股东之一。美貌与才能,财富和权力,全都是普通人的百倍所不能及。另一方面,她的理智常识和协调性还不如别人的百分之一。后者的不足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前者的充裕,她仍然迈着飒爽的步伐在人生路上蒸蒸日上——目前看来是的。 手动的大门在身后关上,面前的空间正好大小合意。 看起来这是个不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带着一点陶冶性情的意思经营的茶舍。这里的装修内饰不乏庄重,有种沉静的气氛。店里流淌的音乐声音也恰到好处,这是谁作的曲呢? “是德沃夏克啊。” 不用说是素养远远超过我的上司回答的。我瞥见柜台边,留着胡子戴着领结的店主也对这位买下了整个店的时间和空间的知性美女注目表示敬意。 “请给我爱尔兰咖啡。泉田君呢?” “我只要一般的就行了。” “小姐!” 有年轻女性们的声音和谐地唤道——两个人影从里面的座位站起来。窗外的光线不能投射进来、灯光也有意弄得很低调的角落,好像只在这里突然有天然色彩的鲜花绽放一般。 凉子轻轻挥了挥手招呼着: “玛丽安、露西安,辛苦了!” 对话突然改成法语了。待告一段落之后,两名美少女也跟我打了招呼,四个人都坐下来。 她们俩的衣饰如出一辙,都是象牙色的套装,薄薄的淡紫色衬衫,银灰色的腰带。不过黑发的玛丽安身着长裤,栗发的露西安穿的则是迷你裙。有点像宝塚少女歌剧演员的样子——但是绝不能真的把她们当成天真少女。 露西安和玛丽安都是药师寺凉子的侍女,本来应该在巴黎管理公寓的。看来是专程来日本的,不知道为了什么? 要是这两位美少女只是普通的侍女,我也无意干涉上司的私生活。但是她们可不一样——黑发的玛丽安是武器天才,栗发的露西安则是电子机械专家。不过玛丽安也相当通晓电脑,露西安也是用枪的达人。两个人还都很擅长匕首和其他格斗技——总之是很符合危险的女主人,同样危险的侍女。 大概我的表情有点复杂,凉子笑起来: “玛丽安和露西安最近都得呆在日本哦。” “得呆在日本”,即做决定的是凉子了。 “以游客的身份吗?” “只有礼拜六礼拜天啦。” “其他时候还是你的侍女?” “那是礼拜一、三、五的时候。礼拜二和四,她们要在JACES的学校当讲师,教授女子防身术和电脑安全方面的课程。” 很适合她们的工作。我当然知道她们还适合比着更高难度的工作,为了不多嘴,我又问道: “到什么时候呢?” “到她们想回巴黎的时候喽。” 那不就是永远在这里么。她们俩反正愿意跟敬爱的女主人在一起。 “不说这个,说说你对公安部那些手段的意见吧。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暗地里搜查?” 要光是阻止人群接近倒是简单,只要公开声明有使用化学武器的可能性,任谁也不会靠近新宿御苑半步了,可是这样新宿区和涉谷区也会陷入恐慌状态吧。 露西安和玛丽安在桌子上启动了笔记本电脑。 不管怎么说我抬手闻了闻袖口,没有什么特别的刺激气味。如果附着了毒性液体的话,应该有晕眩或者呕吐感什么的吧。目前为止我还很健康——就肉体上的话。 我们点的东西送来了,香醇的味道。我一边伸手拿杯子,一边注意到窗外的光景。 “机动队出动了哟。” “好像没穿防护服嘛。” 虽然有点不礼貌,我站起来靠近窗口。戴着头盔、手持盾牌的机动队员小跑着从左边赶过去了。一小队左右的人数。一时上心,我想找找有没有认识的人,却没看见。 回到座位上时凉子很不高兴的样子:“你随随便便地就变成目击者,之后可有危险的哦。”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总不可能把所以目击者都灭口吧。”(译者说:这两句对话怎么感觉说话的人反过来了啊……) 新宿御苑周围住着多少万人呢?看到电视新闻的人更得有百倍以上。从高楼的窗口向下看,发现巨大的公园突然变成隆冬的枯野,那些人茫然的样子很容易想象得到。 “我在电脑上查了查,网上已经流传了各种信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废话垃圾,不过都一致肯定是人为的恐怖行为。” “要是恐怖行为的话,你对犯人是谁有看法吗?” 凉子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伊斯兰教的原理派……真没独创性的看法……CULT教团的残党、北部某国的工作员……都差不多……职业棒球单一联盟(league)制的反对派……这个就独创性来说是不错的意见嘛。” 也算不上正常的台词。 “啊,也有说是美国的秘密武器的哟!” “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 “要真是这样的话,美军早就出动封锁新宿御苑了。哪等得到日本警察插手呢?” “哪里,巨大组织最开始都是派下属干活的。等安全有了保障,上层才会出动呢。”(译者说:这个讽刺真毒啊) 悲哀的对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个独立国家的官宪之间的对话。(译者说:这一注脚更毒了……) 我又看了看窗外,越过不太宽的道路就是新宿御苑的高栅栏。栅栏里便是一片不毛之地,真是凄凉的风景啊。 然而现在这个时世,只要说是针对恐怖分子的对策,不管什么样的规章、监视和强制执行都能获得准许。在机场被要求脱鞋检查、车站的垃圾箱也不能用、美国大使馆前的道路禁止通行等等,谁都不能抱怨一句。官宪总在增加之中,连仅是官宪的一员的我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安全’这个硬通货,现在已经可以理直气壮地买下日本人的隐私和社会权利了。对JACES来说,生意会越来越多,是感激不尽的时代哪。” 不知道是讽刺还是真心,凉子侃侃而谈,同时啜着咖啡。两名侍女一边操作电脑,一边很稀罕地样子用吸管喝着冰咖啡。大概是巴黎没有的口味吧。 “那现在怎么办?” 我还是试探的口气。无论如何都很怀疑——凉子包下这家茶舍的原因,把秘藏的两名侍女掉到这里来的动机——跟往常一样,她肯定有所图谋。 “喝了咖啡就走吧。” 美丽的魔女展开笑颜,在我开口之前就下达了恐怖的宣告: “从今晚开始你有特别任务哦!” Ⅲ 我们跟两名美少女分手后回到警视厅,事态并没多少进展。就算有一点,公安部的动向也不会传到刑事部来,看着电视新闻推测公安部的行动对刑事部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怎么样,泉田君?” 手里拿着报纸的丸冈警部向我搭话,我只能耸肩: “连御苑里面一步都没进去,看来公安部打算全都自己解决呢。” “是吗。虽说目前不想惊动他们,不过有什么成算没有?” “要是出现尸体的话,搜查一课总有行动的口实了吧。” 多少有点不够谨慎的对话,但是我们无论如何对公安部的强横和秘密主义都没有好感。 “二位请用茶。” 说话的是贝塚聪美巡查(译者注:贝塚的名字我原来译成“里美”,现在从《克力奥帕特拉的葬送》官方译本统一成“聪美”),端着盘子送茶杯来了。别看她从短期大学毕业不久,还是一副少女的样子,其实对香港非常了解,精通广东话和电脑操作,是个相当能干的女孩。 “啊,麻烦你了。” “请请,顺便的啦。” 除了BOSS药师寺凉子以外,刑事部参事官室的茶一贯都是自斟自饮,当然好心愿意帮同事倒茶也是各人的自由。 多承她的美意,丸冈警部和我都拿起茶碗,继续讨论上层会怎么样进行搜查。 “我觉得什么都还定不下来呢。当面总是先要防止市民的恐慌。早晚政府要人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吧。” “贝塚君,网上怎么说?” 听我这么一问,贝塚自己喝了口茶说: “网上可热闹了哦~,各种未确认的情报、流言蜚语、谣传中伤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光看着就叫人头疼,不过反正不是真的吧~” “反正全是胡说吧。”丸冈警部对网上言论比较批判。“都是些不负责任的家伙匿名随便传播的流言吧。” “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有内部告发之类的可能啊。”贝塚聪美反驳他。 我已经听了好多议论了,虽然也是参考意见,但是会形成干扰。药师寺凉子警视殿下召见了——我磨磨蹭蹭地挪步到她桌前“请问有何贵干?” “你这是什么态度?所谓上司就跟神一样哦!” “您一贯是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神’的呢?” “可是那家伙是个不管事的破神嘛。我来了刑事部以后就没遇上过好事,难得我的运气都被部长吸走了吗?” “不是正相反吗?部长最近可见老啊……好像生气都被妖怪吸走了似的。” 美貌而邪恶的二十一世纪妖怪大人,对自己的上司刑事部长连一毫克的同情都没有。她冷笑道:“真没用,都是他自己修行不够啊。” “嗯……那个,您叫我来的要旨是?” 大概是傍晚说的那个特别任务吧。 “今天晚上跟我去看萤火虫哦!” “萤火虫……现在才五月啊。” “五月份别是萤火虫,蚊子都出来了啦。东京是亚热带地区嘛。” “去东京什么地方?” “玉泉园。” “噢,是那里啊。” 玉泉园是东京内有数的几个观赏萤火虫的著名地方,位于池袋附近——不过走路也得要花上一个小时左右——据说曾是明治维新元勋的别墅什么的。 “那是侯爵·别宫忠卫的别墅哦。他的本宅在赤坂,这是瞒着正妻的眼目的藏娇之所。”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这所占地两万四千坪(译者注:一坪等于3。3057平方米)的豪宅被大企业买下来,作为婚礼和晚宴的会场出租。每年五月二十日到八月三十一期间的“萤火虫之夜”是玉泉园的著名活动。“玉泉”是个宝石般美丽的泉水,名副其实的涌泉池上每年都有放萤火虫的活动。 “这样好吗?放下新宿御苑的事情不管?” “这些罗里罗嗦的事情就交给公安部好了,他们愿意的嘛。反正还是会一筹莫展陷入迷宫的,在那之前我们才没必要帮忙呢。” ——就这样,下午五点的钟刚刚敲响,刑事部参事官们就都离开了。我本来想拉一个不幸的同伴。虽然丸冈警部一脸同情,贝塚巡查兴致勃勃,分别送了我一下,但是都没有代替我的意思。 到达玉泉园的时候是五点三十分,我进入这座感觉恰恰符合凉子的别宫侯爵的别墅。似乎接到过联络,玛丽安和露西安也等在这里。 别宫忠卫这个名号听起来很拽,其实是明治维新后最得便宜的人。 在此之前他只是个图有武士之名的废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往好听了说是“活跃于幕末风云”之中,其实专门进行暗杀、放火之类的恐怖活动,两手沾满血腥。他还背叛友人、恩人,甚至赶尽杀绝,勾结武器商人和煤矿主渎职贪污,竟然攫取了敌国之富。 然而即使这样,别宫忠卫还忿忿不满。他觉得自己作为政治家,哪怕不当内务大臣或陆军大臣至少也该当总理大臣;作为军人,哪怕不当陆军大将也该当元帅;作为贵族,就算不是侯爵也得是个公爵。(译者注:这些官职什么我绝对没有翻译反……- -b)没有声望和信用毕竟还是有灾难性后果。 加上别宫侯爵大爷遭到天怒人怨,七十岁上终于愤愤而死。从医学角度说是死于”高度压力引发的高血压性心率不齐“。但是也有人说,“别宫侯爵爷是被咒死的。为了他一个人,不知道多少万人都遭到不幸呢。”,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说这是个恶名昭彰的人物,在园艺上却颇有建树,因此其别墅到现在还是名园之一。不知道他死后还留下了什么——我正想着,从门口走向庭园的方角的时候,迎头遭到上司的斥责: “喂喂,你就这样来赏萤火虫吗?” “我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啊。” “我没说你奇装异服,我是说你穿着西装赏萤太蠢了!” “那应该穿什么?” “赏萤当然要穿浴衣了!(译者注:日本的浴衣就是单件和服,夏天观赏花火、萤火虫时的传统服饰)赶紧去换了来!” “我没带浴衣来啊。” 不是没准备,我根本就没有浴衣。正说着,凉子递给我一个东西——是个印着号码的椭圆形牌子。 “拿这个去本馆的前台!” 简短地下令,然后她自己就带着两名侍女消失了。 没办法,我只好去前台。接到牌子之后,似乎是主任年纪的职员郑重地答应:“药师寺阁下确实在我们这里存了东西。” 他交给我一个大纸袋,带我来到更衣室。纸袋里的正是浴衣。 到底她会让我穿什么样的浴衣呢?深红的哥斯拉式还是紫色的嘎美拉式?(译者说:有、有这样的浴衣么……田中也不用这样恶趣味吧= =)不管怎么说是凉子挑选的。 打开浴衣一看,我不由大为放心的叹口气。蓝色染布,图案是白色蜻蜓,典型的男式浴衣。而且木屐、团扇和布制的贵重品手袋一应俱全。 这样穿上也不会被别人嘲笑了(译者说:凉子姐姐又没恶整过泉田,这人干嘛这么疑心病……)。接下来要换衣服了,我一边想着一边解领带——突然停下手来——等一下,不管衣服正不正常,为什么我堂堂警视厅的犯罪搜查官要穿着浴衣陪上司赏萤呢? 疑问归疑问,行动归行动。早就学乖了的我还是换上浴衣,把西装收到储物柜里。警察手册和钱包、储物柜钥匙等都装到手袋里随身携带。接着穿上木屐,拿起团扇。 一出更衣室,迎面看到几十位同样打扮的男性客人,对着墙上足够照出全身的大镜子,有的整衣襟、有的摆好腰带的位置,有的用手梳理头发。他们应该是自愿来观赏的吧。 凉子在前台等我。见到换上浴衣的她的瞬间,我立刻呆住了—— 水色的底色,饰有蓝、白、紫色的紫阳花图形——作为女性浴衣来说只是非常正统的样式,赤足、木屐的样子在这里也随处可见——但在凉子就是绝代风华——以至我不明身处何地…… 有伴而来的男客毫无例外的都盯着凉子,惹得同伴女子悻悻不乐——她们都好像盛开的红玫瑰旁边寄生的可怜野草一样。 玛丽安和露西安穿着很相似的浴衣,图案相同底色不同而已。玛丽安的是白色,露西安的是水蓝色。图案都是牵牛花、风铃和金鱼的搭配(译者注:这些全都是浴衣的传统图案,表现夏天风情,通常是素底色),显得十分可爱。 尽管我很了解她的本来面目,还是看呆了。上司用团扇轻轻敲敲我的肩: “别一言不发地傻看啊,觉得怎么样?” “非常适合您。” 在容貌方面,对上司大人不用有口无心的一味奉承。我本来是诚心诚意认真回答的,但好像还不够。 “就这样而已?” 凉子很不满意地说着,过分使劲地摇着团扇走出前台。跟在两位侍女后面,我也轻耸一下肩追了出去。 Ⅳ 萤火虫的英文是“firefly”,直译即是“燃烧的蝇”的意思。虽然我是英文文学系毕业的,但是偶尔显摆一下英文水准这种事完全轮不上我,也是无可奈何。 不知道英国人或者美国人是怎么样,对日本人来说,从《万叶集》以来萤火虫就是具有代表性的夏天的风物之一。热带地区的萤火虫品种好像非常多,不过在日本会发光的只有五种。玉泉园在全国拥有五个萤火虫养殖场,每年活动时节都是把这些地方养殖的萤火虫聚集到这里放赏的——这些都是凉子告诉我的。 说起庭园,距离这里仅有四公里的新宿御苑怎么样了呢? 至少在这宽阔的园子里闲庭信步的老少男女们,都不担心被新宿御苑的化学武器余烟波及的样子,悠然自得地慢慢走着。 处处都有淡绿色的萤火点点飞舞。 走着走着便看见一座塔一样的建筑——这所庭园里最高的建筑,“双日阁”。这是个好像把法隆寺的五重塔和比萨斜塔合而为一的奇妙的木造结构,圆筒形状的五层建筑,每层都有轮状的飞檐。它经过了关东大地震也没有损坏,但现在已经不许进入内部了凉子嘟囔着: “别宫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嘛!” “您这么说是?” “你觉得双日阁是什么意思?” “不是‘同时可以看见朝阳和夕阳’的意思吗?“这是介绍小册子上写的,凉子却有不同的意见: “太阳只能有一个,所以才有话说‘天无二日’嘛。” 这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好像接下去是‘国无二君’对吧。” “对,所以‘双日’有国家解体、王朝崩裂的意思,非常不吉利的。正经的人才不会给建筑和公司什么的起这种名字呢。” “大概他不知道这个讲究吧。”我自己就不知道,所以也没有特别指责别宫爵爷的意思。 “那真是没教养。不过既然是别宫这个家伙,没准是因为世人的诅咒,专门起了这么个名字呢。” “‘日本啊灭亡吧’,这种意思吗?可是他能得到这样的宅邸——而且还是别寓——能到这个身份也该知足了吧。” “别宫就不知足呢。” “是个欲壑难填的男人啊。” 不只是欲壑,遭的孽也是罄竹难书吧。能跟这样的人物同时代共存,多少是个荣幸…… 我们一边观赏左侧萤虫群舞的泉水一边走。不知道是不是浴衣有点冷,我感到一丝凉意。五月的傍晚毕竟是这样,等到夏天就一直是热带夜晚的感觉了。 不意间发现,右侧是一排露天小店。那橙色的灯火正是每每能勾起日本人无限乡愁的特有风情。 凉子拉了拉我的袖子:“有卖棉花糖的……” “果然有卖的啊。” 好像我的回答不合圣意,凉子加强了声音重复道: “有卖棉花糖的嘛!” 即使迟钝如我也领悟了上司大人真正的意思,连忙答应着“好好好”,走到卖棉花糖的那里。价钱是普通夜店的三倍贵——看来这里连棉花糖都要贴水。我买了三人分的回来。 “来了,请。” “泉田君你的呢?” “我不吃的。” “呆回想吃可就不给你了哦!” “都说我不吃啦!” “哼,好没意思。” “对不起。” 道了歉才注意到,请了上司吃棉花糖还要道歉,我到底算什么呢?不过那两位少女都跟我说了merci(谢谢),就算了吧。大大小小都计较起来神经就要不保了。 那么,跟身着浴衣、吃着棉花糖走路的成年女子该怎么说话呢?在药师寺凉子的情况如下: “新宿御苑那档事,并不一定是化学武器哦。” “不是化学武器是什么?” “生物武器喽。” “还是武器嘛。那,是什么人呢?” “地底人。” 听到这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完全无语了。后来想想看,这漫不经心的回答其实包含了相当多的寓意…… “地底人操纵魔兽特拉多特隆,使植物全部枯萎——这好像是第十四话的情节吧。” 凉子有好多奇妙的兴趣,其中之一是“怪奇·十二号星期四”这么个电视节目。情节是企图征服地面的地底人,主要登场人物是四个人化身出来的一个人,世上少有的无聊到爆的怪奇神秘片。真想见识见识这种片子的制作者或者脚本作家长什么样…… “我觉得那片子早就放完了啊。” “这次出了第二季的DVD哦,全篇的。” DVD贩卖者最好也挑挑货吧…… 凉子跟我并排走着,露西安和玛丽安跟着我们后面。这两位美少女穿浴衣和赏萤都是第一次经历,又稀罕又有趣,背后不时传来她们的笑声。 本来为了观赏萤火虫而来的男性客人,都把赞叹的目光投向凉子和两位侍女了。不用说射向我的都是带有敌意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背后发毛。 有个男人用敌视的芒刺猛瞪着我、从我们身边经过。跟我年纪差不多,一副苍白肥胖的样子。随他左右的是个好像酒吧女郎的女子,不知为什么他却很勾起我的记忆。 “好像在哪见过的样子。” “他参加过之前的选举啊。” “那位候选人吗……啊!” “想起来了?” “是啊,他是都知事(译者注:日本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类似市长)的儿子吧。” “对,就是那个纨绔子弟。” 父亲是现在的都知事,哥哥到目前为止是文部科学大臣,他是这个超精英的一家的次男。他本人也从大型的广告代理公司辞职从政,成为上次总选举的候选人之一(译者注:这个总选举指的应该是地方众议院议员的选举),不过可喜可贺的是他落选了。不管怎么说他竞选演说的第一句是:“我的爸爸是都知事!”,工作人员和听众一起倒地……之后当然无法挽回颓势。 可爱的儿子竟然遭受挫折,为此大怒的都知事大人口吐暴言:“那个选区的选民可信度太低!”,甚至要求检验投票——托他老人家的福这位大少爷再也不能成为这个选区的候选人了。 “不管多失意的心境,他也没瘦下来啊……” “那位大少爷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理查德还是爱德华的,反正就是那些啦。“因为想不起名字,只好被称为“知事的儿子”,想想还真可怜。即使落选了,应该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公司复职,现在到底怎么就业呢? “没准当他老爹的秘书呗。反正以他的身份也饿不死,泉田君你才没必要操心呢。” 我倒也没操心,只是有点恶俗的好奇心。不过因为的确没必要,我移开了视线。与其看这个脑满肠肥的大男人,观赏纷纷飞舞的萤火虫远要健康有意多了。 这宽广的庭园里据说放了有两万只左右的萤火虫。园内的灯也熄灭了三分之二,碧绿的光点在静夜之中时隐时现。虽然有时兴奋的小孩子叫叫嚷嚷的颇为扫兴,仍不失为让人遐想偏偏的美好良宵,可谓一刻千金。 “警视,真是多谢您了。” “哟,你终于想起来谢我了啊。嗯,看你还诚恳,还好吧。” 我的确是很诚恳地道谢,但是看来还是道得太早了—— 突然。 奇怪的声响划破夜空—— 我花了一秒钟才弄明白那是人的叫声,而且是混合着恐怖与痛苦的惨叫。 周围的人都冻结了一样,等反应过来,不安和困惑立刻蔓延开来。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谁?为什么? 凉子锐利的目光射向庭园深处,那是梅林的一角。她在一瞬间就掌握了惨叫发出的方位。 凉子挥起纤纤玉手,棉花糖往附近的垃圾箱一扔,高高地提起了浴衣的裙角。修长的美腿一露出来,附近男士都是一副眼前一亮的表情。这样衣衫不整好像不太合适,凉子却毫不在乎。 “上啊!” “遵命!” 我终于反应过来答道。反正衣衫不整也是我赚到了…… 踏着一路狂响的木屐的声音,驱魔娘娘和三名属下疾驰在夜晚的日式庭园里。 第二章 萤之光、窗边之血 Ⅰ 跑进已经过花季一百天以上的梅林里,我突然呆立住了。 我看见什么了? 碧绿的人形的光团——不,是闪烁着碧绿色的人,挥舞着双臂、手舞足蹈的人。 人形发出异样的声音,应该是嘴的部分张开,好像叫着“救命……”,但是含混不清,因为光团的一部分移动着,一直入侵到嘴里。叫喊声中断了,而奇妙的舞蹈更变成了激烈的痉挛。 萤火虫包围了整个人,正在攻击他! 没功夫更仔细的观察了,我猛冲过去拼命用手拨打萤火虫。光点纷纷飞散开来,剩下的与其说是人体,更应该叫做黑色的血块。 猛然间左臂上痛起来,细小尖锐的刺痛,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我赶紧用右手把叮住的萤火虫打落了。在我身旁,露西安和玛丽安也挥起团扇驱散成群的萤火虫。她们对萤火虫也没有什么感情,下手毫不留情也不可惜,只是会发光的害虫而已。 庭园各处设置的并不显眼的扩音器突然发出声音: “萤火虫仅供观赏,请不要驱赶、捕捉!我们期望各位谨守礼貌……”(译者说:违章者视情节处以五元至五十元罚款……- -b) 空洞的常是教条被惨叫和怒吼湮没了。荧荧绿光聚集之处,皮肤被刺、肌肉被噬啮而四分五裂的人的悲鸣声此起彼伏。 “痛啊!痛啊!” “妈妈救我……” “别咬了!喂,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老子我是谁啊?!” “快叫经理来管管啊!” 闪烁着幽幽绿光的人影没头没脑地乱撞,碰到了夜店的柜台。柜台稀里哗啦地散了架,章鱼烧与绿光齐飞,荞麦面并大地一色。 泉池里响起水声,是为了逃生不辨方向的人掉进去了。 “捕萤变成被萤捕了呢!”还是高高提起裙角露出美腿的姿式,凉子自嘲道。接着向周围的男人们一声猛喝: “去叫警察来!就算没多大用,总比不叫来强。快去!” 观赏萤火虫还带着手机的不解风情的家伙倒也有几个。有人赶紧遵从凉子的指示打电话时被食人萤火虫围住,惨叫一声掉下手机;也有人趁势先就把手机扔了。全身被咬的人有的倒地,有的落进水池;还有小孩子哭叫的声音,把已经咬死了大人的萤火虫招上身。 “快跑到房子里去!” 突然间,我被不知多少人簇拥夹带着往本馆角落的移动,还有人被挤倒,但是缠绕上来的萤火虫也被轰开一些。接下来,不知道我是第几个了,反正被都知事的大少爷一把抓住。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紧紧抓住我,弄得我一时莫名其妙。 凉子啧着舌抬手一指,我才往他身后看去。浴衣的臀部位置被染红一片。刚看了这个光景我还是不明白,听他带着的那个女子哭叫着简短说明之后才弄清楚。 知事阁下的大少爷本想在庭园上跟带来的女子行那教育上有所不宜的事情,正在提着浴衣褪下内衣的时候被食人萤火虫袭击,毫无防备的臀部的肉被尽情咬了个光光。 “嘶~嘶~我是知事的儿子啊!要好好对待我,不然告诉我爹去!” 凉子抬腿一脚踢中又哭又叫的大少爷的脑袋——可不是光脚,穿着木屐……咣当一声,他翻了白眼就被撂倒在地上。我只有叹气:“怎么说也不用木屐来踢吧,木屐踢飞了不就糟了……” “可是我把你从痛苦和恐怖中解放出来的哟,应该给我写感谢信呢!露西安,玛丽安!” 她呼唤着两位侍女,用法语吩咐了几句话。吩咐了什么我马上就明白了——露西安拿着数码相机,把翻着白眼的大少爷形象拍下来(译者说:田中这就不懂行了,存档照片哪有用数码的,胶片才是王道啊……),玛丽安则驱逐着围绕自己和好友的萤火虫。一会儿功夫露西安拍完了全身照片,又利落冷静地拍他的脸和身体各部分。 “干嘛要露西安这么做?!” “哎呀,当然是对解决事件有用的嘛!除此以外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当然有——将来用做胁迫恐吓的种子,就是这个目的。虽然我没证据,这种先例要多少都有。首先,露西安为什么会早已准备好数码相机呢?总不可能预知会出现食人萤火虫,肯定是为了拍前来赏萤的名人的。 在人事不知的都知事少爷未来的人生前途遭受巨大伤害的期间,警笛的声音渐渐接近,警灯的红光一明一灭着进入了玉泉园宅院。警车和救护车终于赶到了。 接近地面包围着人群的光云突然腾空而起,四散飞去了。整齐得不可思议的、好像被操纵着的行动。我毫不犹豫地指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大群加害者向上司报告: “萤火虫都逃走了。” “别管了。反正也追不上吧。” 这倒没错。 “我们也去本馆喘口气吧。那傻儿子别管就行了,反正这时节也冻不死。” 凉子用法语向玛丽安和露西安下了指示,她们回答“Oui,Milady(遵命,我的女主人)”。然后凉子揪着我走向本馆。 到了本馆,我又重新观察了一下馆内。这果然不是明治时代的建筑,好像是别宫侯爵的孙女的丈夫在昭和初期建的,即所谓留有大正年间浪漫气息的洋式建筑。二战期间幸免毁于空袭之中,战败后立刻被美国陆军的什么大佐进驻,作为公邸使用了。这个“什么大佐”是间谍情报机构的头脑,这房子宽敞的地下室就被用来监禁、拷问communists和劳动革命者了。(译者说:基于网络言论安全保护之原因,主动打码……)。有出自史实的地方,但是更像是个都市传说——古老洋馆的怪谈什么的。 走廊下各处都有受了伤的男男女女或靠或躺,痛苦的呻吟声,对营业员的抗议声,小孩子的哭喊声,种种声音不绝于耳。身着白衣的急救员抬着担架跑来跑去。 我们掸掉了浴衣上的土查看伤口——凉子和两位少女都没受伤,我两只手臂上各有一处被咬到,流了点血,但是没有肿起来,似乎没有毒性的样子。 急救队紧急治疗、搬运重伤者已经忙不过来,我想跟前台借医疗箱处理一下就可以。刚借回来,凉子抓住我的手: “喂,伸出手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会给你治伤的。让臣下被萤火虫咬伤了,我可会脸上无光的。” 受魔女王驱遣的两位天使麻利地抬起我的胳膊,褪下浴衣的袖子,用酒精给伤口效过毒之后涂上消炎药,最后用纱布、绷带包起来。做完这些连一分钟都不到。 “医药箱剩余的东西请给其他人用吧。” 我叫过来一个带着头盔的白衣急救队员,把药箱交给他。他本来好像要感谢的样子,又改口问道:“失礼了,请问您是什么人?” “我是警方的人。” “啊……”一脸惊讶的急救员看见身着浴衣的凉子,又特别盯住她的腿。 “不知道吗?这是新的夏季制服哟!最近对警察的评价也不好,这是为了把贪污的嫌疑掩盖过去故意表示亲民的举措啊,哦呵呵呵呵~~” 急救员困惑得不行,正好同事呼唤,他赶紧如获至宝似的离开了。在他后面走进来的是西装革履的经理人,低着头跟凉子说: “药师寺小姐,今晚多有得罪了。” “没关系。不过今天来的客人有名单吗?” “有的,因为都是预约过的客人。” “去拿来。” “遵、遵命,马上就来。” 片刻之间,经理人拿着一份应该不会外传的文书小跑过来。 道谢之后他回去了。凉子还高挽着裙角,翘起美腿窝在沙发里。 她的视线扫过第一张、第二张名单上的人名。 “哟,上面没有都知事的儿子嘛。” “总不会写‘都知事的儿子’吧,肯定是本名吧。” “啊,这样啊。真没教养,那种人有什么必要占据一个固有名词嘛。” 虽然是凉子的恶嘲,其实选举的时候真有一千张左右写着“知事的儿子”的选票。竞选对手一脸讥讽地陈述“在下只是无名庶民的儿子”,最终以悬殊差距当选。 Ⅱ 走廊上的警察多了起来。即使穿着便装,我也能知道他们是我的同类。 “泉田警官哪……” 听起来不善的口声,使我警惕着寻找声音的来源。站在那里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非常普通的灰西装,长相也相当平常,但不知为什么给人个性粗暴的印象。这是我认识的人——所谓认识,并不等于就是朋友——这是池袋南署刑事课的平松警部,以前跟我一起办过几个案子。 “很久不见了,警部。” “啊,真是一向少见呢。你是在刑事本厅高干的精英,我只是区区一个地方刑事课的人,身份不同巴结不上啊。” 莫名其妙地被称为“精英”了。我尽量不去看凉子,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当然平松警部也跟着我。 “要说受人驱遣的辛苦,哪里都一样的。” “这可看不出来。你穿的浴衣不错嘛……嗯,真是好浴衣。像我结了婚以后都没再买过浴衣了,好像上个世纪的事似的。说起来,你来这个地方干嘛?” “我是陪上司一起来的。结果偶然被卷到这场风波里了。” “你的上司就是那个吧……嗯,叫驱魔娘娘的那个母猫?” “……” 平松警部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眼神里混合着尖刻讥诮和好色的神情。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看谁。 我在可能的限度内尽量平和地回答: “在她本人面前不能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在下也不想听到。” “怎么,你对上司还挺忠义哈。” “这是作为社会人的礼貌。” “嘁”——平松警部在喉咙里冷笑一声。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理由特别轻蔑这个人。但是作为搜查官,不堂堂正正的问话,反而好像要故意惹恼引我失言,这种做法让人十分反感。 我看到平松警部僵住了一瞬间,同时木屐的声音响起。可以想象到凉子锐利的目光从我肩头射向平松警部的样子。 “看来你很有话要说啊。那就直接问我,别找泉田君。” “不,那个……我只是执行警方的职务,警视阁下。反正本厅在顺利的时候也会插手接管的,不甘心的泪水就是地方局的挽歌嘛……” 平松警部嘴角上挂着装出来的假笑:“请不要在意,只是搜查程序而已。” “按这种程序,地球上的哺乳类动物都灭绝了也查不出真相哪。” 凉子的讽刺好像有地质学性质,对平松这样刻板的公务员不太通用。他表情疑惑了一下,然后陡然变色——毕竟还是理解了这是讽刺的话。 完全无视对方的反应,凉子继续刺出语言的刀子:“可以让我们回家了吗?还是要参加搜查?总得说个准。再这么磨磨蹭蹭地拖下去,接下来的预定可都打乱了。” 平松警部用白眼瞪了凉子一下,立刻低垂视线,用愠怒的声音说:“您可以回去了。”(译者说:平松这哥们还真生猛,敢这样对凉子……) “这样对双方都好。好吧,泉田君、玛丽安、露西安,回去吧。呆在这里要碍事的。” 凉子踏响木屐的声音开始走,露西安和玛丽安跟从着女主人。我犹豫了一下,但毕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还是尽量保存组织生活中的人的礼节为好:“告辞了,平松警部。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只管联系我。” 平松警部面朝外没有回答,但我刚一迈步,背后传来故意啧舌的声音。侍奉着这样好战的上司,这点事只能甘受了。 面对更衣室的走廊墙下一角已经聚满了乌鸦,五层的塔身苍白地浮现在夜空背景中。 “泉田君,这几天上塔看看去吧。” “双日阁吗?” “嗯,照今晚的光景,什么朝阳和夕阳都看不到吧。先早点回去了。” “真的可以上去吗?不是禁止入内的吗?” “为了搜查恐怖分子嘛。”凉子的语气充满冷嘲热讽,“只要这么一说,自称的‘发达国家’不管怎么无法无天都能获准的。二十一世纪是个伟大的时代哦。Hitler和Stalin肯定都羡慕得不行呢。(译者注:同理打码……)” 在更衣室前分别往左右走之前,我又问凉子:“我想问句越礼的话……” “有没有越礼由我来判断。什么事?” “露西安和玛丽安以后跟你住在一起吗?” “已经住在一起了啊,从昨天开始。有问题吗?” “没有。” 其实这样我稍微放心了点,到底为什么自己也不明白,反正就是觉得这样安全。至于是谁比较安全这个问题也没怎么考虑。 “那么,现在几点?” “八点……快八点半了。” “啊啊,好好一个初夏之夜就完了。至少找个地方吃点好吃的吧。泉田君,今晚作为玛丽安和露西安的欢迎会,去吃她们俩喜欢的料理吧。你没意见吧?” 除了这样我还能去哪呢。既然被拒绝参加搜查,最多只是作为目击者兼轻伤者待机了。我把地址、姓名、职业和电话号码告诉搜查警官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反正光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好吧,我当然从命。”说完才发现,这样我就得接着陪凉子了……她早已经走开了。 回到宿舍打开电视,深夜的新闻节目在报道玉泉园的惨剧:死者五人、重伤者三十八人。绿光幽幽的“萤火虫之夜”就这样结束了。 Ⅲ 一夜无辞直到东方天明。 新宿御苑的奇怪事件也好、食人萤火虫的出现也好,都没有成为报纸头条。我在宿舍的餐厅一边吃面包片一边打开早报,头版头条是如下的可喜可贺的报道: “干得漂亮 日本大金星!(译者说:这名字真土- -b)” “打败称王称霸的巴西队!” “列岛兴奋!激动不已!” 前一天,也就是东京发生奇怪事件的日子,名古屋在举行“五大陆杯”足球赛(译者说:其实便是W cup罢),日本代表队以二比一的比分击败了巴西队。在体育界固然是让人称快的大事,作为一般报纸的头条就差点了吧,我想。早有讽刺说,日本的媒体以国营放送协会(KHK)为首,根本就变成了活动广播机构而不是真正的报道机构,这种指摘也未必不是事实。 我看见手上包着的绷带,没什么称得上“疼痛”的痛感,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变身成人狼什么的。 已经到了系领带穿西装的功夫就会有点出汗的季节了。 乘地铁二十分钟就到警视厅了。电梯满员,我从楼梯走到刑事部参事官室。 “早上好!” 贝塚聪美巡查的声音和阿部真理夫巡查的声音重叠着。阿部巡查是个能让人误以为年轻摔跤选手的大个男子,到前几天为止一直在搜查四课帮忙。 “我已经见过参事官了。” “啊,是吗。这么早就来上班了啊。” “昨晚可了不得哦~,网上都有各种评论呢。”——贝塚聪美对网上的世界很了解,一时间她想起来慰问我的伤情了: “萤火虫有毒的哦~” “啊,这样的吗?” “有个英国的医生写的书里说的。萤火虫含有对心脏有害的成分,吃三只以上就会死掉的。” 我苦笑一下:“什么嘛,被刺或者被咬不会死掉啊。至于吃了会死么——哪有人吃萤火虫嘛!” “蝗虫和蜜蜂倒是可以吃的。” 阿部巡查的好像被自己说的这话刺激了想象力,咽喉有点恶心似的呕了一下。他是个比外表看起来细腻得多的人。 “怎么了,阿部君讨厌虫子吗?” “啊,我讨厌脚多的虫子。蛇之类的就没关系……” 这么说我正好相反。(译者说:这便是女王陛下的人类二分法,怕蜘蛛的和怕蛇的……其实还有在下这样都怕的啊- -b) 随着开门的声音,药师寺凉子警视从她的个人办公室目光灼灼地走出来。 “泉田君,上班了要立刻来见上司。” “是,失礼了。” “辛苦了!”丸冈警部在窗边的桌子上挥手,我向他注目还礼,一边整领带一边进了凉子的办公室。 跟洛可可风格的房间不太相称……我的视线被吸引住了。并不是什么脏东西之类,但实在很不相配:凉子桌子上摆的是汉和辞典和好几本“中国名诗全集”。 看我呆住了,凉子推过来其中一本打开着的说:“读!” 这是一首每行五个字共十行的诗(译者说:五言律被形容成这样……) 南山何其悲 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 风前几人老。 低迷黄昏径 袅袅青栎道。 月午树无影 一山唯白晓。 漆炬迎新人 幽圹萤扰扰。 我并不具备读解汉诗的素养,但是就在品味这合计五十个汉字的时候,背上也生出一丝寒气。汉字这种表意文字果然了不起。 “长安和萤之类的文字我倒是懂。既然叫长安,就是唐代的诗歌吧。” 真没出息,就懂这么点——我猜一定会遭到鄙视,不过凉子好像本来就没抱什么无用的期望。 “作者是李贺,字长吉,唐代末年的诗人。以‘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死’的绝唱在文学史上名留千古。” 在中国三千年文学史上,被誉为“鬼才”的好像只有李贺一人。“鬼”在中国指的是死者的魂灵(译者注:日本的所谓鬼不一定是死者魂灵,通常是长得很凶恶的怪物),可以说李贺的才能受到赞赏的同时,也可以看出他作品风格的不祥。 凉子读着译诗: “南山为什么如此悲伤 雨水像死者的泪水一样落在无人草地上 深秋的长安夜里 有多少人随风老死 薄暮的黄昏小径 青栎树摇曳的道路 月亮高挂在树梢却没有影子 拂晓的白光终于照遍群山 鬼火迎着死者的新娘 墓穴深处里萤火虫翩翩飞舞” (译者说:翻译日文汉诗的译文费死劲了……) 凉子合上红唇,沉默起来。 前几句听起来还只是有点阴飕飕,到最后两行我血管里好像结了冰一样。原来如此,李贺之所以被称为“鬼才”的原因,连我这有的凡夫俗子也有实感了。不,正相反,因为连凡夫俗子都能感觉到,他才会被称为“鬼才”的吧。 “我懂了。萤火虫本来是种不吉利的虫子啊。” “诗圣杜甫也有类似的诗句,关于萤火虫是尸体化的这样的内容。” “这样……” “萤火虫本来是肉食性的虫子呢。话虽这么说,当然袭击活人的事还是前所未闻。” 手里拿着一册《中国名诗全集》,凉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里慢慢踱步。为了不妨碍她脑细胞的运转,我沉默着。结果突然有敲门的声音,贝塚聪美巡查走进来。 “嗯……参事官,有客人来访。” “谁?” “是刑事部长。可以叫他进来吗?” 把上司称作客人好像很奇怪。不过凉子没有计较,只看了看墙上挂的时钟——大理石雕的三美神,头上盯着银制的表盘。 “啊,他说十点钟找我有事来着。好吧,请他进来吧。” “那我告退了。” 我鞠了一躬正打算出门,却没得到女王陛下的许可。 “泉田君留在这里。没必要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的。” 很多时候我一天要进出凉子的办公室十次以上,这会突然想起来又能怎么样。话虽如此,我也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只退到墙边去。 部长进来之后看见我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凉子说“没关系,别在意”,他也没什么办法,干脆就说明来意: “其实是有点意见希望药师寺君听听。” “哎呀,是什么呢?这可想象不到哪。” “就是说,你,那个,有没有使用私人的属下,让他们参加搜查呢?” 这当然是说玛丽安和露西安了。很难说是平松警部,不过总是对凉子没好感的人告的密吧。 “哦,这又没什么问题啦。”凉子完全不当一回事地朗朗回答,“她们是协助搜查的人嘛。” “协助搜查的人……” “是啊,而且还不拿工资呢,白干!她们从来没像其他协助的人一样要求过报酬。真是协助搜查的模范啊。” 刑事部长默然了,之前定然没想到遭到这样的反驳。 协助搜查费是警方给帮助搜查的民间人士支付的一种谢礼。往难听了说,很多情报的提供者就是密告者或者警方的探子。这份开销是公费,什么时候付给谁多少钱本来应该公开。但是以“搜查秘密相关”为由,警方绝不会公开这笔帐。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面掩盖着不可告人的丑恶真相。警方内部人人都知道,协助搜查费预算的一半以上都被内部人员以各种名义侵吞瓜分了。要是被外界知道到底是何种费用的话,各县的警察本部长估计都得辞职追究责任了。 凉子一脸坦然地一击砸中刑事部长的痛脚。虽然全部预算都非公开的掌握在公安部手里,刑事部多少也还是有一些这种黑钱。 凉子又加重了力度: “就是说她们完全是志愿协助搜查,发个五十一百张的感谢状都是应该的,竟然还要横加指责!” “不、不……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 “故意歪曲别人的好意的人最差劲了!” “嗯、嗯,最差劲了……” 部长用手帕猛擦脸,一方面他确实汗出入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隐藏表情。我不禁有点同情。别说跟凉子一对一,像我这样的下级看来,高级官僚的权威也被这小丫头踏得灰飞烟灭了。 美貌的魔女迷人的冷笑起来: “部长果然明理啊。我一向很小心,不愿意招致无意义的误解。请部长多多支持协助警方的民间人士,不胜感谢感激啊!” 刑事部长的手还抓着手帕,停在脸上不动了。当然还没到失神的地步,不过肯定也有了失神的心境。真是搂草引出了大毒蛇……这次的对话肯定会被凉子最大限度的恶用,玛丽安和露西安私自参加搜查活动就变成刑事部长的官方保证了。 刑事部长无力地点点头,好像受了催眠术一样脚步飘飘地走出门。 Ⅳ 刑事部长走掉后,凉子像女中学生似的轻轻伸了个懒腰,右手两个手指拈起什么东西揉搓着,好像撒盐一样。然后她又转向我: “泉田君,打开电视。都知事的傻瓜儿子的白痴父亲好像召开什么紧急会议了。” 真是让人费解的形容。简而言之就是凉子跟讨厌首相一样讨厌都知事(译者:…………) “在空地上建设赌场”“让美军返还横田基地,改建国际机场”(译者:美军在横田竟然有军事基地么……)“银行实施特别课税”等等,承诺下得满满当当,结果全都失败,光剩下口头的空白支票。虽然他可怜兮兮的成功政绩只有驱赶乌鸦之类的事,市民的支持率竟然很高。大概市民并不怎么要求正经的行政上的业绩吧,而且他时常口出狂言也颇有娱乐效果。只不过父亲的人气还不够荫庇到儿子,前回的选举才会落选。 “名留青史的快举!战败巴西队后昨夜热战再现。接下来会向各位观众展示比赛前日本代表选手的饮食菜单,还会公开作法秘诀,敬请期待!” 来回来去都是跟足球相关的新闻,连我都知道了,日本代表队的守门员昨天晚饭吃了国产牛做的牛肉饭…… 这通新闻终于结束了,接下去事大阪幼儿园着火、箱根著名温泉旅馆倒闭的消息,好不容易才轮到都知事紧急会议的报道。 画面正在拍都知事。他是个颇显少相的老人,穿的似乎是意大利制的西装,很时尚地围着绛红色围巾。都知事大人心情激动,不停地猛眨眼睛。 这个年纪还是一副长身玉立的样子,过去是想必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他本来是经验私营铁路和大型商厦的大富豪少爷,年轻时又写诗又导演电影的。一直到了七十岁,从没在钱上发过愁,也从来没有过儿子落选这样的挫折经验,正经了不起的身份。 “哎——哟,这不是市政厅啊。是哪呢?” “好像是知事公馆。” “哦,松涛啊。” 都知事在田园调布拥有豪邸,同时赤坂还置了个人事务所。涉谷区松涛的知事公馆只在市内举办活动时使用。这次俨然都知事主演的演出一样,有相当多的媒体报道的人挤满会场。 “此刻,作为东京都知事,我宣布誓要将萤火虫赶尽杀绝!” 都知事慷慨激昂的说。虽说这话说得也算得体,毕竟还是因为可爱的儿子屁股被咬,心里不忿的缘故吧。他一语落地,兴奋起来了,态度突然变得粗暴。 “我早就说过了,把外国人和乌鸦都驱逐出去,东京就清洁了,治安也会好很多呀!这次又成萤火虫了!不过会发一点光就拽起来了吗?定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三位副知事坐在知事左右。当然没道理是按姓氏选上的,不过这三位分别姓松枝、竹富、梅岛,恰好凑成松竹梅这岁寒三友。(译者说:还不如四个人梅兰竹菊凑副麻雀牌哩- -b) 松枝在市政上当了三五年的官僚,之前则历任公共事业局长、总务局长之类的位置。竹富曾经是参议院议员的秘书,具有暴力癖和酗酒乱性的恶习。以前曾经干过酒醉把电视节目记者从楼梯上推下去,酒后驾车撞到老太太等种种勾当,由于知事的强力庇护全都私了解决,不然这人本来应该进过两三次监狱了。 第三个梅岛是从警察中的CAREER官僚进阶的。他本来是整顿治安和管理危机的专家,但却以报复不能成为警视总监的仇为行动纲领……不管干什么都想办法弹压警视厅的行动;说两句话就以“我减少你们的预算哦!”为恫吓;想尽办法在警视厅安插亲信。 当然,尽管这位副知事让警视总监恨得牙根痒痒,对都知事大人是不会轻易树敌,专当出气筒的。这点关窍连我这种不足挂齿的下层人物都想得来。 因此,实际行动的时候不管是灭绝乌鸦还是灭绝老鼠,梅岛副知事的力量都不容小视。 凉子微微偏着头说: “说起来,好像有消息说乌鸦成群的干什么来着?” “乌鸦吗?” 我也歪着头想,报纸和电视上都没见到关于乌鸦的新闻。要是网上有这种消息的话,贝塚聪美应该会报告的。 “现在还没有乌鸦在市立造成异常骚乱的消息。” “果然啊。” “您说‘果然’是……?” 凉子没回答我的问题,看着电视画面。如前所述,她讨厌都知事不亚于讨厌首相,这样的目光实在是过于热心和认真了。这种时候我的观察力总显得不足。凉子虽然在看电视,但是并不是看都知事。 “我说啊,泉田君。” “什么事?” “那个,是不是老鼠?” “老鼠?在哪里?” “看,画面的右下角,已经跑到都知事脚下了。” 在我正要确认的瞬间,整个电视画面里突然发出凄厉的惊叫—— “老鼠老鼠老鼠老鼠鼠鼠——!” 声音是报道阵营最前排的樱TV女主播发出的。她在问答节目里被问“澳大利亚的首都是哪里?”,不假思索地回答“黄金海岸(gold coast)”。不过以上围超过1m的特征,在男性杂志上人气极高。我想都没想说出她的名字,凉子给我一个大白眼说:“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我也会读读杂志的啊。不管怎么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电视画面已经变成了混乱的漩涡。上下左右都是数不清的老鼠乱跑乱跳,在现场的人惊叫着四下逃散。桌子倒了,椅子被踢来踢去,麦克风和电线绞成一团。摄像师肯定也被袭击了,画面剧烈地摇晃着。 我再看都知事,他混在来来往往的人影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不,其实一直在看着,但是电视观众谁都不注意他。这是因为一个相当悲剧性的原因…… 巨大上围的女主播坐倒在的,抱着胳膊缩成一团,拼命惨叫。但是她坐的既不是椅子也不是地板,而是长长的伸在地板上的某个人的脸上。因为被她的臀部挡住,看不见这人的脸,不过西装胸口系的不是领带而是绛红色的围巾…… “是都知事!” 我指着画面脱口而出,凉子畅快大笑。 “哎呀呀,死在美人坐下,作为男人他也该很满足了吧。” “还不一定死了呢。看,手脚还在动!” 这时候一个脖子被老鼠咬住的人把画面占了个扑扑满,看不见都知事了。 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部枯死也好,食人萤火虫的出现也好,都是前所未闻的事情。但是,在电视摄像机前东京都知事被老鼠袭击并且向全国实况转播,这绝对是空前绝后的。(译者说:我说这段文字在日本怎么没被禁啊……) “怎么样,您很满足吗?” 我有点讽刺地问凉子。 出乎意料的,我的上司柳眉倒竖,刚才爽快的笑声全然不见,用几乎跟美貌不符的怒声喝道:“太不爽了!” “怎么回事?” “我想做的事情竟然都被先解决了啊!” 原来如此啊。 不是表示服气的时候,我还是在心里彻底服了她了,继续盯住电视上的大骚动。 第三章 怪人“第一大屁”的阴谋 Ⅰ 被称为“日本第一帅的老人”的都知事,变成日本第一惨不忍睹被害者是上午时候的事。以他人的不幸做甜品,凉子好像很悠然地享用了美味午餐。所谓“好像”,因为今天她少见的没叫我作陪。我整理了过去发生的案件档案,一边看电视一边跟丸冈警部吃了外卖的荞麦面。 女王陛下用餐回来就召唤可怜的臣下: “都知事住院了?” “是的,被老鼠咬伤五六处,在女主播小姐整个体重压上去的时候,椅子倒了,砸成了脑震荡。现在他在特别看护室跟儿子一起躺在床上,电视里还称为‘父子同遭悲剧’呢。” “哪里是悲剧,叫喜剧还差不多。反正他一礼拜只有两天才管理市政,不在了也没什么差别嘛。” “可能是这样吧……” “暴君不在位了,部下们可能会偷偷喝酒庆祝呢!” “那可不是!” “作为普通的同意的回答来说,你说得好像格外有力哦?” “是您的错觉啦,错觉错觉。” 马马虎虎哄过美女暴君,又有几件事上心。我想起来那会一边吸着荞麦面,跟丸冈警部讨论的事情。 使新宿御苑的植物枯死的是什么人 玉泉园出现的食人萤火虫 知事公馆出现的老鼠 这三件事应该是同根同源的,大概是什么人怀着某种目的引起骚乱,为了制造混乱状态吧。 女王陛下也坐在桌子上考虑着什么。“坐在桌子上”的形容不是夸张,她真的坐在桌子,交叉着一双极致精美的长腿,有点困惑的样子。不久她看着我: “泉田君,别发愣了。说点具体意见来听听?” “之前我就想问了,您的见解跟公安部一样吗?” “等等,公安部还没正式发表看法哪。” “没发表也能猜到,所以公安部才会出面干涉嘛。” “就是说是恐怖分子干的?” “是的。” 本来想说“这不正是我的问题吗”,遗憾的是我毕竟没这个胆量。凉子的视线投向天花板,然后又转回我的脸上,突然变成一种奇怪的成心的口气。 “我说啊,泉田君。” “是。” “跟公安部看法相同的话,我还费劲搜查什么,交给他们不就好了。他们能把国家公敌与自己的敌人一视同仁,要向救国的精英致敬嘛。但是,不管这些,这三起事件都不是自然现象啊。” “为什么说不是自然现象?”(译者说:泉田这不是废话么……) “那就没意思了嘛。” “只要有意思就行了吗?” “要是泉田君,反正案件也发生了,有意思总比没意思好吧?” 这倒也是——差点这么回答了,终于在危险关头停了嘴。我当然也不认为这一连串的事件是自然现象。要是自然现象,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出动犯罪搜查官了。凉子在这个问题的出发点上判断得没错。 “那么作为人为事件处理,您认为这三起事件是个别发生,恰巧连在一起的吗?” “这也太巧了吧。泉田君你认为呢?” “我跟警视您意见相同。” “好像很拽嘛!” “抱歉。我也不认为这三件事是自然灾害。而且不是巧合,是抱有一个意图的人为行动。” “好。”女王陛下很有气魄地点点头。 “那么作为连续案件,假定位同一个犯人X,可以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叫X太无趣了。换个称呼吧。” 就算跟她争也没用,上司大人总是突发奇想。 “那叫‘黑斗篷怪人’如何?” “哪配叫这么有型的名字。美化犯罪者可不行哦,违反社会良识的。” “啊……” 竟然被她教训“良识”——这女人真的了解“良识”的正确意义吗? 凉子轻轻拍手说:“对了,就叫‘第一大屁’吧!” “第一大屁?!” “对,第一大屁。决定了!只要我决定了,他本人的意见就算在冥王星轨道之外了哦。” 这次我也没争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还说正题。怪人第一大屁搅乱东京是有什么企图吧?” “我当然知道他有所图谋。” 凉子立刻应答,又看看我。这是女王陛下考验朝臣的智谋的时刻了。关于这件事,被考验的我也确实有些看法。 “是……示威吧。” “这线索不错啊。” “也就是为了炫耀实力。是针对谁的呢?炫耀实力之后犯人打算……” “是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费尽心机培养食人萤火虫之类的,并且炫耀其成果。这是为了给谁看呢?” “你觉得是谁?” “是政府吧,除此以外没别人了。不,也可能是驻日的美军……” 还是不要说的进展太快为好,我试探着上司的想法,“这样,按顺序接下来大概就该给政府发恐吓信了。” “反正马上就知道有没有了。” “能知道吗?” “你以为我是谁啊?” “这样啊。” 凉子的情报网以个人力量来说是日本第一的吧。成问题的不仅是情报网的渗透不止于合法的范围,而且上层方面没有人能对她的做法加以指责,这才更糟糕。 “总之要变成老套案件就讨厌了,不过让这些事连续发生肯定也有什么意义……” “甚至有可能愈演愈烈啊。” 凉子定性为老套案件,但已经出现牺牲者了,不能把这三起奇怪事件等闲视之。说不能等闲视之,我们既没有权限又没有情报,根本束手无策。没有权限也随便插手是凉子的家常便饭,这次竟然比较乖——大概是准备着更加华丽的戏剧性出场的时刻吧。不不,有玛丽安和露西安做左右翼,她早就准备好了。 “打开电视,可能有什么新闻呢。” 凉子一说,我拿起遥控器。时机正好——出现在画面上的正是这个国家的首相。(译者:这这就从东京市长升级到首相了……田中接下来要干什么- o -) Ⅱ “唉,最近很不太平啊……” 这是首相阁下的第一句话。 “连萤火虫都攻击人啊……台风和地震也多,这自然界也奇怪啊……希望能够尽早解决啊……不过另一方面,日本队赢过巴西队是个好消息啊……好消息越多越好啊……” 凉子跟我面面相觑。首相的出场就这样结束了,电视画面切换成繁华的时尚街了。 “好的,接下来我们听听阿斑小姐的最新时尚资讯吧。我们的自由记者刚刚访问过丘地区和二子玉川最受欢迎的蛋糕店老板……” “快换台啦!” 不说我也知道。按下遥控器按钮,电视画面变成了新宿区新区中心的风景。区政厅黑乎乎的双塔高高耸立,以一副巨大条幅为背景,一位女性播音员口齿伶俐地说着什么。条幅上有三行文字: “除尽了乌鸦 接下来要剿灭萤火虫! 燃烧吧,东京警察!” 这座巨大都市与其说是魔都,毋宁说正在逐渐变成笑闹剧的舞台。都已经死人了,可我看见这字幕还是忍不住想笑,赶紧自己刹住闸。乌鸦和萤火虫之后是老鼠,想必制作条幅的时候还没预料到这件事。 不过,在我不了解的地方,又有什么行动呢?这要是在跨国的智谋惊悚小说或者悬疑电影里,应该已经有受命于大总统或者首相的秘密工作员优先获得一切情报,为国讨敌了。当然我可没有这种身份。 获得凉子的许可,我去上厕所。本来是为了其他目的,但我很想有一点总结自己想法的时间。 我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据说走路能够活化脑细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觉得自己跟考试考得发木的中学生一样,还是出去走走的好。 然而我在某个门口遇上一个人物——黑色长发、带眼镜、身着套装的美女。 她就是警备部参事官室町由纪子,年仅二十七岁的CAREER,虽然跟我的上司药师寺凉子警视是同年同学,双方却是哪怕视线相遇也会迸出电光火星的关系。 不过我并不是她的对头。 我停下来行礼,由纪子立刻注意到了,微微有点吃惊。 “啊,泉田警部补。” “辛苦了,室町警视。” 警备部管辖着机动队,光新宿御苑一个地方的警备就够忙的了。道一声“辛苦”,并不完全是社交寒暄。 “谢谢。其实也没那么忙啦。” 由纪子总是彬彬有礼,要换做我的上司—— “别光口头上客气。你要是真心就来替我呀。来,你替我!” 肯定会说出这么讨人厌的话。 意料之外地,由纪子看看了周围,确认没什么人之后抓住了眼前这道门的把手。 “泉田警部补,借几分钟说话。” “啊是……” 跟着由纪子,我也从门缝里挤房间。这是资料室,铁制的书架排得跟城墙一样,封存着陈年的案件档案。 一关上门,由纪子用耳语般的轻声问我: “突然问你不好意思。你知道山枯吗?”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对不起,我不知道。” “汉字是这么写的。” 由纪子在便笺纸上用圆珠笔写出来给我看:“山枯” 我眨眨眼看着由纪子,某种乱哄哄的感觉缠绕在我的神经网里。在我开口之前,由纪子又加重了疑问。 “你知道我两三年前在某个地方当过内勤吧?” “嗯,我知道。” 室町由纪子有一年的时间在关东地区的某个小城镇当过内勤,也是CAREER管理人事交流活动的一环。 “年轻的时候要亲自在行政现场历练一下,体察下层的情况也是精英分子必要的经验嘛”——这种安排的出发点还是很好的。 室町由纪子是远比我的上司认真而有良心的公务员,满怀诚意和热情地接下这个职务。仅有一年的时间,想在镇行政区当花瓶混过去是很容易的,但由纪子在镇里一个老房子住下,度过了从早到晚忙于工作的一年时光。 “什么政治之类的跟我无关”——这是居住在大都市里的说法,越是到地方上、自治规模越小,政治跟日常生活的关系越密切。由纪子总是在镇里一边走一边听取居民的意见和要求,到县厅(译者注:日本的县是相当于中国省级的行政级别,县厅既省级行政办公厅)跟知事谈判,催促下水道工程、整顿不正之风、为中学图书馆购买一千本书、改建诊所的接待室成为无障碍通行的地方……事无巨细,她完全是认真负责的内勤。 但这不过是将来室町由纪子成为女性警察厅长时的传记材料,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山枯”。 由纪子继续说:“那个镇里有位研究历史和民俗学的老人。” 既所谓“乡土史学家”,不管多小的村镇总有那么一位,多半是退休的学校老师或者职员。 “他常常到公共图书室来,也会去行政厅之类的地方。不过老盯着我的脸看……” 大概本来就是为了看由纪子的脸去的吧,毕竟由纪子是白皙秀丽、超群脱俗的美女。虽然很难让人想入非非,光看看总是很养眼的。 “那个人跟我说过‘山枯’的故事。” “嗯……” 警视厅已经完全办公自动化了,来旧资料室的人非常少。反正资料也不需要整理或者处置,要是有人来肯定是要把这个地方用作别图吧。虽然不是很担心被人目击我和由纪子谈话的场面,但也不完全没有。 “据说那个镇上有个住在地下,每五百年一次出现在地面上的妖怪。” 我也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只是点点头。 “这个妖怪出现在地面上之前,山坡荒芜,草木皆枯。据说是因为养分被妖怪吸收了。” 从现在往前五百年是战国时代,再往前五百年是平安时代。当时都有留下这种记录,这说法有一些可信度。大半的乡土史学家都是认真诚实的人,但是也有出于对本地的热爱和自豪感引起狂热,不惜制造伪史的。 不过,山坡荒芜、草木枯死,这一说当然会联想到新宿御苑的现象。所以连由纪子都有点怕的样子。我也不太放心,追问关键的问题: “出到地面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也不太清楚。那位乡土史学家——他姓金森——可能知道得比较详细吧。我……不好意思,当时没怎么当真听……” 这也很正常。 “您跟公安部说这件事了吗?” “你觉得能说吗?这种事情?” 被她一反问,我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单使一座山上的草木全部枯萎的地底妖怪——只存在于传说和怪谈的世界里。以头脑顽固而骄傲的公安部那些人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不过,要这么说我又怎么评价自己的立场呢? “我想泉田警部补一定不会笑话听我说的……你被凉子害得,已经卷入好多次跟怪物的战斗了。” “是,嗯,话倒没错……” 我有点忿忿然,自己作为警察,最多只想跟人类对手的工作打交道啊。 “这样的话,直接跟药师寺警视说……当然不可能啊。” 出于常识的我的提议,被了解事实情况的我否定了。虽然室町由纪子跟药师寺凉子二者联手就能改变世界,她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却是跟日本史上的石田三成和加藤清正、世界史上的法国的国王菲利普二世(Philip Augustus)和英格兰的狮心国王理查德(Richard the Lionheart)相近的程度。 不能久留了,我把便条纸装进西装口袋,向由纪子道谢之后送她走出资料室。 Ⅲ 磨蹭了三分钟左右,我回到参事官室。办公室的电视一直开着,主持人正在播报“民众之声”: “这是天地巨变的前兆吗?还是使用生物武器的恐怖分子呢?无论如何,政府迟迟不做出反应,不安感已经在东京市民扩散了……” “好可怕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靠警察了。” “恐怖分子,肯定是恐怖分子!日本和平富裕,国民又优秀,才被外国嫉妒的。” “这是世界末日啊。虽然比预言晚了几年,那都怪预言解读错了。今年八月份就危险了,哎呀,真的。” “肯定是政府搞什么鬼!” “要是我们家小孩子被老鼠咬了可怎么办?” “我弟弟在大阪呢,不如先到那边躲一阵儿吧……” “唉,从汐留区大楼的墙壁建好了就没好事啊……” “我对这些没兴趣,明天的模拟考试要中止了才糟糕!” “我刚才在地铁站里看见一个不知是老鼠还是鼹鼠的奇怪影子,一下子就跑掉了,真让人害怕。” “机动队在美国大使馆前做了警备,医院和学校什么的就不管了?” “反正首相还有功夫欣赏歌剧啦歌舞伎什么的吧,有身份就是不一样啊,真是的。” “直升机的声音很吵人啊!媒体也应该有点自律性吧。” “汽油的价格又要上涨了呢……” ……种种杂乱无章的意见横飞。然而其基调总是隐藏不住的不安的灰色旋律。如果怪人“第一大屁”是以犯罪为乐的类型,目的可算达成了吧。 插播广告,同事们的视线同时从电视画面上移开,同时开始交换意见。不过毕竟不是当事人,这些意见也莫衷一是。 “就算这样,突然灭绝所有的萤火虫也会遭到反对呀。那只是新品种嘛。” “又不是所有萤火虫都有罪过。” “可是乌鸦就一视同仁地全消灭了呀,萤火虫也一样吧。” “都知事倒干得出这种事,不过他本人不是住院了嘛。” 我一边听着同事们的话,一边回想起昨夜的疑问。 那些食人萤火虫成群结伙地飞到哪去了? 打落下来的几百只最多不过全体的一小部分,大半已经被池袋南署收集起来了吧,现在应该作为样本正在科学鉴定所分析呢。还有几只……我是知道的,受到凉子指示的两位侍女藏在浴衣的裙裾里带出来了。这是私自带走证据,我本来应该管的。实际上我没说话,现在她们应该正用某种方法私下检验呢。 不管怎么说,这才第二天,大概还不到明牌的阶段吧。室町由纪子提示我的“山枯”这张牌,到底是王牌还是2呀3呀的废牌呢? 我回到凉子的办公室。她没说我太慢,却用很故意的口气说: “泉田君。” “是?” “昨天今天都没见到由纪嘛。” “啊,她是警备部的人,昨天到今天都很忙吧。” “这样啊~” “有什么事吗?” “我想由纪那家伙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呀。你心里有数没有?” 我不动声色地抑止住心里轻微的动摇,摆出一副扑克脸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您自己有没有线索?” “我早就知道啦!” 凉子一副很精细的样子,轻轻叉着腰:“那家伙以前就老瞒着我偷偷跟泉田君密谈呢。没准一不留心就被她咬一口呢!” “什么密谈,多难听啊。只是警官之间商量商量而已。” “商量陷害我?” “不是这样的!” “哼,算了,今天先饶你。” 凉子放下叉腰的手,从桌子上拿起两三张文件。 “第一大屁想玩玩的话,我们也有法子对付。这是我刚才让露西安和玛丽安整理出来的。” 我以为是关于食人萤火虫的资料,其实不是。 “昨天,新宿御苑临近的地方有个茶舍吧?聚在那儿的媒体那些人说的话,我录下来了。” 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了。 “那家店真是好地方啊。赶到新宿御苑的媒体的人不管休息还是待命,只能呆在那里吧。” “你命令那两个人在那装了窃听器吗?” 我终于明白了。为了在那动手脚,凉子才把整个店包下来的。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凉子几乎哼着歌说:“而且我跟店主说了,免费给媒体的人饮料。结果那些小气的家伙,一个一个也都多嘴起来了。” “不是还下了自白剂什么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警视!” “开玩笑啦。紧张什么!” 虽然知道没用,我还是婆婆妈妈地说:“就算开玩笑也有好的和坏的啊!” “是呀,你现在才知道吗?” “我知道啊!” “那就好。” “……是。”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败下阵来。我这根本是本来没有胜算、多此一举的挑战么。在我换个姿式站的时候,凉子突然问:“你今天晚上有时间?” “有的。” “你这人真不知恩,我怎么不觉得你跟着我很高兴啊。不能更开心点回答吗?” 我可没义务做到这一点。 “我要会见警察厅的警备局长,想要泉田君跟我一起去嘛。” 警察厅的警备局长,既CAREER中的CAREER,精英中的精英。美化的说是“保护日本不受恐怖分子和间谍威胁的守护神”,往难听了说也有人批判成“掌权者的看家狗”或者“政治家的爪牙”的。 不管怎么说,跟我这样刑事部门的末梢之人是无缘的,一般直到退休都没有直接说话的机会。凉子可不一样,早晚她自己可能也会升到那个位置呢。 凉子没说今天会面是为了什么事。 “看看第一大屁的手段,炫耀似的专门引起这种骚乱扰人耳目,都是自我显示欲充斥的。我全都看透了!” “因为你们是同类嘛!”——当然没说出口,我尽量恭谨地听着上司的话。 “既然断定了这点,就知道第一大屁今晚也会生事。这家伙出现的地方就是今夜财政界VIP聚集之处。只要等在那里,等他一出现就可以一举歼灭了!” 通过假定加假定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确证——理性这样告诉我。但是我没办法否定凉子自信过剩的断言。她是个天才,不仅智力极高,直觉更是屡屡刺中案件核心,直接透视犯人的意图和行动。至今为止的很多奇怪案件都是靠她的直觉解决的。虽然理论上来讲踏实的科学搜查应该获得最终胜利,现实却并不必然如此。 不,光这样还不足以表现。不如说凉子是犯罪搜查上的黑洞,奇怪事件和奇怪的犯罪者都被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引得接近凉子,最后都被粉碎成微尘碎屑了。靠着破坏力而不是推理力,她反而压倒过去的众多名侦探。 “我知道了。那要我去哪里呢?” “是这里哦。” 凉子给我一张书签大小的卡片:“我也要去,不过可能会晚过七点。所以泉田君你先来这里,准备着奇怪的家伙吧。” 准备着?这日语的用法可错了哦。 我注视着她给我的卡片,看起来像普通请贴,却是很秘密的东西。卡片上是非常普通的书写体横写的文字: “本月列会于第三个周三的下午五点半在以下地点召开: 东京都品川区北品川五-三五-九。 请注意无此卡片者不得入内” 我只向上司大人确认了一件事:“不需要穿礼服吧?” “西装领带就够了。” Ⅳ ……就这样,在这个随时都可能下雨的五月傍晚,我造访卡片所说的洋馆。 根据凉子的说明,这是某个大企业的客寓。当然还没有玉泉园的本馆那么大,高高的石塀环绕,有点像宾馆,却也。要是建在新英格兰的避暑地,应该很有风情的吧。连续几天总是踏足这种堂皇的宅邸,真是痛感与我那狭窄的宿舍的天差地别。 从大门到玄关到大厅内都有接待处,一共检查三次卡片。前庭里停着黑色奔驰和卡迪拉克,各处都有体格健壮的黑西装男人晃来晃去。 怎么看都是秘密聚会的会场。整个地方根本没有指向标志,客人当中也没有女性。 我按接待处的中年男性的指点走进沙龙,暗淡压抑的灯光照着形似鸡尾酒派对场地的会场。仔细一看,墙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溜动画里登场的紧身衣战士(译者:我说田中这也太牵强了吧,财政界VIP的聚会上摆紧身衣战士……),果然是个魔窟。 突然有人搭话:“哎呀,泉田兄,好久不见了呀!” 我转身一看,那身着夏季西装的男人正满脸堆笑。这人年龄三十岁左右,比我矮一点,但也算高个子了,身体结实,骨骼健壮的体格。精心分成三七开的头发,黑框眼镜后是充满自信的眼睛,粗直鼻梁,大而有力感的嘴,棱角分明的下巴线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前途无量大道光明的精英官僚,将来早晚要当上次官或者参议院议员的人物。可我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译者说:我还以为是岸本哩……) “我是泉田。很抱歉,您是哪位?” 我并不是装不认识,这么一回答,这男人皱了皱浓眉:“哎呀,真是的,都不认识我了吗?” 就是不认识才问的嘛。我慌慌张张的在脑海里搜索带头像的人名录,可是不管翻过多少页,到底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不起,我最近记性很差……” 这么一说,那男人轻轻耸了耸肩,左右一张望,靠我更近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轻声说:“真是的呀,准一郎,是我呀!是我!” “……啊?” “Jackie若林嘛,想起来了?” 我立刻想起来了。 Jackie若林,本名若林健太郎。财务省的精英官僚,跟药师寺凉子是大学时的同年校友。他是女装俱乐部“白水仙”的成员,也是凉子的崇拜者,二重人格的怪人。 “原来是Ja……Jachie兄……” “叫什么兄,太见外了。” “不、不是,再亲近也有礼仪呢。” 我感觉到满头满背都在流汗。Jachie若林是怪人也是好人。遇到好人也这么狼狈,我也觉得奇怪,但事实上我在闪避,退后一步之后总算努力止住了第二步。 “真抱歉,我可没想吓着泉田兄你,不过不这样你就想不起来我嘛。” “不不,是我没想起来很抱歉啊。让你费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住。”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Jackie若林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我这还带着别的样貌呢。为了隐藏真正的样子,带着假面呢。那以后再慢慢聊,我先失陪一下。” “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会场啊?” “你马上就知道了。我要跟朋友打个招呼去,泉田兄请自便吧。” 若林装作毫不相干的样子从我身边离开了。我叹了口气,走到房间一角,不曾想又被人叫住了。 Ⅴ “泉田兄,泉田兄!” 我听见这个声音却没有停步,甚至加快了步伐,因为我一瞬间就判断出声音的主人,不由得想躲远点。但是声音的主人锲而不舍地追上来抓住了我西装的衣角。 “真是的呀,泉田兄。不要装没听见嘛!” 碍于面子我还是驻足转过身去,那张红光满面气色极佳的娃娃脸证明我判断得一点都没错。 “什么事?” “好冷淡啊,我们是朋友呢。” 说话的人叫岸本明,二十三岁。目前是警备部副参事官警部补,但相应考虑到他的年纪和职位,正经一个堂堂的CAREER官僚。他虽是室町由纪子的直属部下,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宣誓效忠于药师寺凉子,总是向她暗通消息。要说这只是CAREER们之间的关系倒也罢了,岸本总想顺便拉我下水。与其说他是单方面对我抱有同道的好感,说是共犯之间的惺惺相惜还差不多。 我只是一芥末等差官,也有出于对未来的打算跟CAREER搞好关系的想法,但总是厌烦他的心理占了上风,终究是冷淡对之。反正也就是眼下,等岸本晋升为警部,我还不是要对他用敬语。当然对方一出人头地就改变态度,这也是不是什么好事。 “哎呀,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上泉田兄啊。不过大家都是同好中人,为了交流才来的嘛。比如那个人——” 岸本所指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整体向后梳的大背头上涂了过多的发胶,闪闪发亮。他长着一张宽脸,一副要是在学校就能逼学生吃苍蝇蚊子似的神态,一双鹫鹰般的利眼。这是连我都认识的名人——便装的防卫厅长。 但是像他这样的VIP为什么也在这里呢?岸本嘀咕说:“都是警备部的人,他倒悠闲。”我因为很吃惊,也没去理会。 岸本悄悄跟我说: “我想泉田兄肯定不是我辈同好,肯定是受了凉子大人的密令来暗中搜查的吧?” 被岸本撞见的不快简直到了极致了——当然他拿我当同好我更不爽,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同好呢。 “我不回答,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不用这么戒备嘛,我们都是宣誓效忠于凉子大人的同志啊。” “谁宣誓了!不过你跟防卫厅长都相识,了不起得很嘛。” “那可不!” 岸本用力点头,绘声绘色地表现“满脸得意”这种场景。 “厅长和在下从全偶联创立以来就是同道者啊。” “全偶联?” “你不知道全偶联吗,泉田兄?” “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译者说:田中在这里用了“昔し昔し”,该时间状语的通常用法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用在这里的意思请自行体会),有个名叫“全学联”的全国性大学生组织,因为进行反政府运动而声名赫赫。但是在如今这二十一世纪,举行反政府运动的大学生在日本跟恐龙一样,早就灭绝了。 “想知道吧,全偶联?” “无所谓。” 我有点故意地冷淡回答,反正岸本肯定忍不住大嘴巴,等他自己说出来好了。不出所料,岸本立刻告诉我: “全偶联是全日本DOLLER联盟的简称啦。” 还是不懂——“全日本”和“联盟”没的说,可“DOLLER”是什么? “不知道‘DOLLER’是什么吗?泉田兄,你大学是英语专业的吧?” “我不记得英语里还有‘DOLLER’这种词” “真是的,这是把DOLL——就是人偶——这个名词加上表示‘人’的后缀‘ER’构成的嘛。” “ER是动词后缀吧!”(译者说:我怎么想不起来er后缀的动词……要是法语还差不多) 我倒像新任的英语教师似的,当然还是完全被他无视了。 “热恋等身大的人偶的人,这就是DOLLER。”(译者:等身大!等身大!人偶!人偶!众:你激动什么……) “热恋人偶的……” “正是这样,对人偶怀有不求回报的爱的纯情男性结成的社团,这就是全偶联。” 岸本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俨然一副功成名就的伟人在老年的时候,回顾历尽坎坷的青春时代的样子。 “回想起来真是几度星霜啊!保守顽固的社会总是容不下我们清纯的理想,对我们加以残酷的压迫和摧残。一旦被人知道是个‘DOLLER’,就会被称为‘变态、与地球人类为敌、低龄人口减少的元凶’,等等过分的说法啊。” 本来就是变态嘛——光这么想着,我可没说出口。毕竟跟色狼、恋童癖不一样,只要不危害活着的人,倒也没什么不好。 这的确是个秘密社团,但是跟征服世界啊支配日本什么的无关,也不牵涉拐卖人口、虐待儿童和吸毒什么的。到底还是羞于见人,警备森严也不是没道理的。我解除了紧张感,自己嘟哝着“还真蠢”。就算是上司的命令,出席这种低幼级变态的聚会也太无聊了。 完全不知道我心里的不爽,岸本呼唤着防卫厅长,要把我介绍给他。“白痴,多管闲事!”——虽然很想这么说,还是得很无奈地寒暄一番。 “哦,这样啊,原来是警视厅的同僚嘛。哎,要说警部补这个级别在军队里,算是哪一级?” “啊?” 干嘛非要换成军队级别?我正沉着脸,岸本已经发挥他“万事通”的本色了:“大概是上尉级别吧,长官。” “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不过泉田君,你跟岸本君待遇一样,过得倒优越,当差还是很辛苦吧?” 看看,都是岸本多事,竟然被人误会成这样了。 “吾曹……”防卫厅长大人说,看来这是他的第一人称代词。用这种第一人称自称,听起来就有“策划颠覆了幕府的公卿大臣”的感觉。 “吾曹欠了岸本君不少东西,头都抬不起来了。人毕竟要有能够互相理解的朋友啊。” 这时候有位很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中年绅士走过来,话题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紧身衣战士”。 “不管怎么说,吾曹觉得紫色紧身衣战士最好啊。” “啊,御园生铃香吗?” “那种大人的口气很优雅不是吗?果然不愧‘公爵夫人’的称号。” “我喜欢银色紧身衣战士呀,女医生的女儿,自己也有志成为医生,称作‘理性的才女’可是一点不差啊。”——这位引起激烈争辩的知识分子绅士,据说是拥有三十所专门学校的教育实业家。 在座的人全都很活跃,只有我一个人疏离于外索然无味。我看看墙上的时钟——跟凉子办公室的很像,也是三位美女托起表盘,但不完全一样——凉子的时钟是希腊神话中的三美神,这里的是三位紧身衣战士,分别是金色、紫色、银色三人……岸本幸福地告诉我,这钟的售价要一千万日圆。别烦我啦! 我的忍耐力已经接近极限了。凉子说七点钟来,可我早就想从这个遭诅咒的变态OTAKU之馆逃出去了。 几位声音极甜的兔女郎来给客人们分发饮料,我也没注意,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是凉子先到,还是“怪人第一大屁”先到,或者是我的忍耐极限先到? 兔女郎们发完鸡尾酒之后,答案马上揭晓了。 第四章 全偶联的末日 Ⅰ 兔女郎分发的并不是普通的鸡尾酒杯,而是富有古意的刻花玻璃杯,仿佛蕴含着陈年历史,感觉更应该称作“酒盅”。虽说接过来也没什么,不过我不太想在这个十分诡异的明亮的魔窟里吃喝什么东西,于是摆手谢绝。兔女郎没有把杯子收回去,伸着手说:“我给你的杯子也敢不要,好大的胆子!” 声音不大,在我耳边却不啻于雷鸣。我这才抬头正视兔女郎的脸——秀丽而毫无瑕疵,洋溢生机和锐气,而且是我很熟悉的容貌——我的上司。 “我可没下毒哦,给!” 与其说是递杯子,我觉得更像用枪指着我…… “为、为什么您在这里……” “一看就明白嘛。” “我可不明白。这是什么,嗯,那个,这个打扮啊?” “为了潜入内部搜查做的变装嘛。不然是什么?” 真的?说不定只是为喜欢COSPLAY哪…… 我从凉子手中接过杯子,当然并没有打算马上就喝。 “这有认识您的人吧?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问题。你也知道了吧,参加今天聚会的男人都是偏爱人偶的变态,对活的女人没兴趣啦。脸也好身材也好都没人仔细看的。刚才就没露馅吧!” “这个嘛……” 多可惜——我正要这么说的危险关头还是没说出口,把酒杯靠近嘴边掩盖表情。杯子里的是上等香槟,可我也没心思品尝。 “这里有很多重要人士啊。” “在这个馆里扔个中子弹的话,能一举解决掉全亚洲一半以上的变态OTAKU吧……不过日本的社会机能也就要停滞了呢。” 我往四下看看,那两位相识都不在附近。 “其实我刚才遇上岸本和Jackie若林了。” “我知道。本来就是Jackie告诉我这个地方的。” Jackie若林是凉子足可信任的盟友,可以为她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是个让人敬佩的怪人,不,忠义之人。 “Jackie兄为什么会参加这种集会呢?” “负责金融问题的大臣的傻瓜儿子是全偶联的干部。怕他走火入魔惹出乱子,据说Jackie是来监视他的。” 又是傻瓜儿子啊……以这个国家上流社会存在的这些人来说,怕很难维持长久的繁荣吧。 “哎呀,凉子,准一郎,没想到遇上你们,真太好了呀!” 这一句话就像用锤子砸在我心脏上一样,一位西装革履的伟岸男子朝我们走过来了。 “Jackie,不用守着那位大少爷了?” “呆会等退场了只要不让他绕道,直接送回家就行了,先让他在他的天堂里好好玩会儿吧。不过,只要他不会有性骚扰啊流氓行为什么的,也不会被未婚妻发现就行了。” 金融大臣的儿子已经定下来明年和九州的财界要人的孙女政治联姻了。据说是为了在和活人结婚、失去清纯前,作为“Doller”不想留下遗憾而参加今夜的集会的。“那真是……”,除此之外叫人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台上立着一扇看来价值不菲的金屏风,有个手执酒杯的男人靠近麦克风,他身旁立着一个整个包在绸缎里的庞然大物…… “各位同道!今晚真是济济一堂啊,各位能够不顾心胸狭窄、不能理解我们爱好的众人的白眼,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这里,我作为干事在此非常感激!首先,让大家看看期待已久的……” 他一把揭下蒙住的绸缎—— “请看!这是蓝色紧身衣战士雁立真冬小姐的等身大小的人偶!” 哇!——满场响起感叹和赞美的声音。 “当然,这并不是跟市面上贩卖的普通人偶。看,这头发、这皮肤的质感……请慢慢欣赏。当然,请不要触摸哦!” 接下来是关于技术、艺术层面的种种说明介绍,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土星人演讲。就算他们说的是要跟水星人联手侵略地球,大爷我也关心不来。 我看看凉子。她一副兔女郎的打扮,在这些变态绅士中间穿花蝴蝶一样招呼着。虽然有着别的兔女郎望尘莫及的美貌和身材,凉子并没有特别招眼。要是寻常的色狼男肯定会垂涎三尺吧,而在这里,只要是活着的女人就不存在于他们视野之内。 拥有极致美貌,以及超越美貌的邪恶的上司内心活动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尽量努力去了解。她敏锐地观察着Doller们的脸,显然是用她头脑里的高性能监视录像记录着他们每个人。抓住他们这个弱点——不能被家人和同事知道的弱点,日后总能加以利用。这正是她异于常人的权力的源泉。 但是,只是这样而已吗? 我想探测上司大人的真实意图。凉子邪恶归邪恶,以行动力而言要超过我这个小小差官的一万倍以上,破坏力则是一百万倍了。她来玩玩Cosplay,肯定也别有图谋。 突然掌声四起——走到麦克风前的,正是防卫厅长大人。本来就红光满面的脸被聚光灯一照,更显得星光万丈。 作主持的干事声音夸张地说:“接下来,我们请全偶联会员编号0001的前辈出场!请热烈鼓掌!” 主持人的介绍词里不使用固有名词而用编号代替,是因为防卫厅长是名人呢,还是因为不敢公开姓名呢,还是以这个秘密结社的身份为荣呢? “全都是啦,肯定!” 好像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似的,凉子露出讽刺的笑容。她那幅兔女郎的打扮交叉着双手的样子很特别,一本正经的口气更是奇妙。 “不知道该不该佩服,不过厅长果然资格老,竟然是一号啊。” “那个编号本来是岸本的哟。” “啊,这样吗?” “岸本这家伙把自己的编号让给厅长的,卖个人情呗。” 不愧是CAREER官僚,岸本在Doller的世界里也不是等闲之辈,凭着这种兴趣和处世之道高度统一内外大同的境界,真不是我辈可以比肩的——此刻,岸本的娃娃脸上也是一脸真诚,用力鼓着掌。 “嗯……各位同好们!” 防卫厅长肯定准备好了一套了不起的寒暄台词,然而,他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了——在他伸开双手拥抱紧身衣战士的等身大人偶的瞬间—— “哇……!” 一声怪叫的同时,防卫厅长的身体在空中漂浮起来。脚离开地面一两米,身体晃来晃去,而且还在一直往上升,一直升向三层楼左右高的天花板,那样子像被吊起来的彼得·潘似的。 我知道防卫厅长阁下恨不得自己就是紧身衣战士,想不到他老人还会飞啊……不,等等,这怎么可能?肯定是什么人把厅长吊起来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怎么做的。 “是钢丝吊线吧。”凉子评论说,“香港的武侠动作电影里很常见,在这也算看个新鲜了。要是把吕芳春带来就好了哦。” 吕芳春是贝塚聪美巡查的别称,因为她是个彻底的香港迷。现在跟父母住在一起,工资的大半都用在去香港的休假旅行上了。尽管她是警视厅的勤务,听说对香港的地理比东京要熟悉得多。 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厅长叫着:“喂!救我啊……!” 听起来像是拼命求救,但他手里还抱着那个等身大紧身衣战士人偶……那样子十分诡异,怎么看都是绑架了美少女正要逃走的色狼大叔嘛! 台下的变态男们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就东奔西逃了,美貌的兔女郎挤过人群冲上去,随着高跟鞋的脆响一声断喝: “第一大屁,给我站住!” 顺着指向天花板的手,我也注意到,在飞起来的厅长正上方,天花板的一角有个窟窿,有个人影正趴在那里往下看。黑色衣服、黑色面罩,只有双眼的部分开着洞——这就是“怪人第一大屁”吗? Ⅱ “第一大屁,给我站住!” 黑影对这一声高呼置之不理,钢丝线还是吊着厅长往天花板上的洞口深处拉。 “好小子,竟敢不听我的命令!混蛋第一大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是在叫他吧?”我提醒凉子。倒不是为第一大屁辩护,不过随便给人家起名字,对方没反应就发怒,也只有凉子这么专断独行才做得出来。 “那叫什么嘛?”凉子把这个毫无道理的难问题扔给我,我忙不迭地躲闪开,指着空中的防卫厅长说:“不说这个,再不管他可就逃走了啊!” 厅长已经快从天花板的洞里消失了。他那张红光满面的宽脸朝下狂吼一声:“啊!我死了Doller也要跟我同去!” 如果肯放开那个紧身衣战士等身大的人偶空出双手,防卫厅长大人没准还有戏逃命。可是厅长还是紧紧抱着人偶,被吸进天花板的洞窟深处。腰部消失了……腿消失了……最后终于鞋子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黑漆漆的洞口。这也不过五六秒的时间,紧接着天花板上的洞就无声无息地闭合了,又变成一色纯白的平板。 “竟敢无视我的命令!第一大屁,你可别后悔啊!” 尽管没必要,凉子还是撞倒了五六个她觉得碍手碍脚的男人。她正要冲出去的时候被一个高大男子抓住手腕: “不能去呀凉子,很危险的哟!” 是Jackie若林,一副拼死也要制止的样子。堂堂一个穿西装的伟丈夫用女性用语(译者注:日文口语分女性和男性用语,通常不会混用。Jackie在这里用的是女性感叹词),听起来还真奇怪。不过这会场所有人都奇怪,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 凉子的高跟鞋停下来,深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说:“谢谢啦,Jackie,怕危险不让我去。这么关心我,跟某人可不一样哪!” 被那样刺刺的目光一扫,“某人”心里很是别扭。阻止了也没用——我是这么想的,反而被当成不忠之臣了。 并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讨回欢心,我在混乱之中盯上了一个人。他跟其他的客人一样,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迷惑了一会儿之后大概想起了兵法的精妙奥义,偷偷摸摸地要溜掉了。 “别想逃跑!” 我大喝一声抓住岸本的衣领。岸本哀叫着:“没、没逃跑啊,这、是误解啊……!” “是误解吗?那好,你留在这里没问题吧?” 岸本目光幽怨地看着我的脸,最后还是碍于情面,用歌剧演员咏叹调似的声音夸张地悲叹道: “啊!悲剧呀!全偶联的最后竟然是以这种形式到来的,真是无天无日没有神佛保佑的惨景啊!” “还想靠神佛保佑吗?没出息也要有个限度吧!” 踏响着高跟鞋,凉子走近前来。 “哎呀,不要打我!” “谁要打你了,白痴!” 凉子狠命地用手凿岸本的头——凿头大概不用通知吧。这时候周围骚动起来,各种叫声四处响起: “警、叫警察来!” “胡说,怎么能叫警察?!” “那怎么解释这件事啊?” 凉子对他们一起嘲讽地笑着:“可不是不能声张嘛!连防卫厅长这样的人物,还抱着等身大人偶被抓走了。他至少像个奉公职的样子,想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吧!” “话虽这么说,厅长要是被杀害了怎么办?对您来说也会有麻烦吧?” “没关系。既然抓他当人质,第一大屁就不会马上杀他的吧。” “这倒也是……” “反正让他在这两三天里感受一下痛苦啊恐怖的滋味再救出来就行了呗。这样卖的人情更大,也更显出我的手段嘛,哦呵呵呵呵……” 凉子高声大笑。 真是让怪人第一大屁都为之逊色的邪恶毒辣……我自己也没有拚上性命搭救防卫厅长的想法,不过还是有点小小不然: “事态会按照您的想法发展吗?” “我说了他不会被杀嘛。想干掉他的不是早就干掉了!把他强行带走,当然是为了留着活口做人质的吧?” 的确,这么想也没错。 “要是这样的话,马上就会有恐吓信或者声明之类的送给首相吧?” “这种东西首相看了也没用。关键问题是会不会给我看到……” 凉子说到一半停住了,视线盯住某一点。我追随着她的视线——全偶联的同道们,不,已经应该叫做“残党”了,潮水一般四散退去了。 “看,那不是警视厅的公安部长吗?”(译者说:田中是说所有权力高层都是OTAKU么……- -b) 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瘦长的男人,摘下墨镜放到西装内袋里,装作毫不相干的样子正要离开。他双耳和下巴都尖尖的,脸颊瘦如刀削,好像追丢了猎物的狐狸的脸。的确是公安部长——连这等人物都是全偶联的一员啊…… 凉子叫他,声音里分明别有用意。 “哎呀,真是奇遇呀!竟然在这里遇上您了!” “……啊,驱魔娘娘!” 公安部长的声音和表情好像见到地狱里的魔女一样,不,这并不是比喻而是陈述事实。 美丽的魔女挡在狼狈的公安部长面前。公安部长徒劳地张口欲言又闭上了,转身想要后撤,但是驱魔娘娘的部下就站在他背后——不幸那正是在下。 当然公安部长这样的大人物不可能认识我这样的区区警部补,只当一个闲散人等,想从我旁边绕过去。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动动脚,一脚绊住公安部长——这是从十年的警察生活中获得的宝贵技巧。除此之外,在必要的时候还有“以妨害执行公务为名加以逮捕”这种更恶劣的技巧。我扶住摇摇欲坠的公安部长: “真对不起,您没受伤吧?” 我一边说着伪善的台词,一边把公安部长转过去正对着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凉子拿了个紧身衣战士的人偶在手里——不是等身大小的,只有五分之一左右的比例。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反正紧身衣是绿色的。 “你为什么在这里?不老实交代的话,这个紧身衣战士会受伤哦!” “真、真是惨无人道!你,你是人类吗?” “什么惨无人道?一见别人的面就要逃,分明是做贼心虚!老老实实坦白吧,不然的话……”其实我上司的话听起来才是恶人的言语。 被逼无奈的公安部长更像狐狸了,不过是被猎犬追的狐狸。他近乎疯狂地瞪着紧身衣战士,突然大声说:“好吧,我就是Doller有什么不对!” 他挥开我的手,悲鸣似的叫嚷着:“我,我对现实中的女人绝望了!不是失望,是绝望啊!我老婆背着我解约定期存款,用来跟韩国的美男演员幽会。大女儿跟希望当作家的男人同居了三年,那家伙除了花言巧语骗女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光从我女儿手里骗钱吃喝玩乐。二女儿又……” 问都不用问,我就对公安部长的家务事一清二楚了。他二女儿成天化着晒伤妆逛涉谷(译者注:脸涂得很黑的前卫妆。其实是好几年前流行的,见那时候的滨崎步- -b),一天到晚翘课,还从家里偷钱。别看公安部长是阴险的秘密警察大BOSS,其实还是深感家庭生活里的孤独感,悲哀而无奈的父亲。 看穿了公安部长跟事件没什么背后关系,美貌魔女故做温柔亲切地说:“真可怜啊,想不到您这么辛苦呢。” “我、我的辛苦谁都不理解啊!” “哎呀,我能理解呀。不过不能绝望哟。绝望是愚者的结论,您可是将来的警察厅头脑。一定要擦干泪水重整羽翼……” “这、这样啊……” 公安部长就这样被魔女欺骗着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最深处,我望着他重重叹口气。真是日本精英的典型——从超一流的大学毕业,打倒对手,靠着媚上欺下一步一步往上爬,好不容易接近官僚组织的顶峰了,却又总是家宅不安,只能在动画里的美少女形象上寻找心灵的救赎和寄托。与此相比还是我正常得多……等等,我也正常不到哪去。日日伴君如伴虎,对公安部长来说只是不时的灾难,对我而言却是日常生活。 “嗯嗯,小泉,只有你才能体谅我……” “哎呀,您喜欢金色紧身衣战士吗?” “不对!小泉是绿色紧身衣战士,金色的是福富香苗嘛!” 公安部长一瞬间忘记了悲痛的泪水,发挥出fans的热忱——不过更像是色情狂发作了。什么“福”啊“富”啊“香苗”的,不愧是金色战士,名字就这么喜气洋洋嘛。 “好吧好吧,是绿色的对吧。不过不说这个,部长,防卫厅长可是在您的眼前被抓走的哟!作为对付恐怖分子的负责人,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凉子装模作样的声音里更添了几分厉害。 Ⅲ 从甜美的幻想当中醒来,转眼间公安部长又恢复了精英官僚那一面的自我。 防卫厅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绑架的,对公安部长来说可是相当棘手的情况。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现场如何处置之类的问题他还来不及想呢。 公安部长对凉子使用怀柔政策: “药师寺君,拜托你了!是这样,请你在别让媒体和市民知道的前提下,把防卫厅长救出来吧!” 凉子仿佛冰雪女王一样,冷冷地盯着公安部长:“哎呀,公安部长您手下不是有很多优秀的部下吗?” “那些饭桶哪靠得住。成天就会瞎抓人和抓错人,我的脸都被丢尽了!我是相信你优秀的能力才恳求你的哟,药师寺君。” “是这样啊~” 这次她露出戏弄老鼠的猫的神情,连瞳孔都好像闪耀着烁烁金光。 “好吧,既然您这么有诚意,要我出马也不是不能考虑。” “拜托了,拜托了!” “我知道了。我其实也是公务缠身忙不过来,不过毕竟是公安部长您拜托的嘛。” 还是兔女郎的打扮,凉子双手叉在细腰上。 “不过,请您一定要保证给我最大限度的便利。” “当然当然,只要我能做到的,什么都行。不过,千万别跟我的部下说起今晚的事情啊。” “好吧。只要您也遵守约定就行。” 凉子回头瞥我一眼,露出会心的灿烂笑容。 “听见了吧,泉田君,拿到尚方宝剑了。明天就立刻开始行动!” 我只有哑口无言地望着沙龙的天花板。 就这样,公安部长把公安部和他自己完完全全的正式卖给了地球上最危险毒辣的魔女。 要说起来,实质上药师寺凉子也是警察组织的一员。如果凉子救出防卫厅长,这就是代表警察组织全体卖给政府一个大人情。如果没救出来,那时候责任就要凉子个人来承担。 这就是公安部长的算计,连我都明白得很,凉子不可能想不到。肯定是在充分了解情况的基础上,凉子才装作跟公安部长联手的样子。CAREER官僚就是一群让人越来越讨厌的生物。 说起来长,其实凉子和公安部长之间的协定只花了五分钟时间。这期间全偶联的干部们好像匆匆开了个首脑会议。刚才做主持的那个男人有点脚软的走到麦克风前,具有绅士风度的脸上显出沉痛的神情。 “各位,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为了避免不能理解的社会上对我们的曲解和迫害,我们全偶联决定暂时停止活动。这真是让人遗憾的结论,但这最多只是暂停、中止,绝不是终结。为了全偶联一千年的大计,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要哭泣!” 看来他们今后还想活动一千年啊。我周围的男人们脸上都浮现出跟主持人同样的表情,轻轻鼓着掌。仔细一看还真强忍着泪水。大概他们也有他们的执着和纯情吧。当然我可不想有样学样。 “那么各位,请早回吧。今晚的事情就埋藏在心底,做好把秘密坚守到坟墓的准备吧。报纸和电视都无所谓,但请务必提防周刊杂志!(译者:这是什么逻辑……)” 客人们忙忙乱乱地涌出去了。凉子在人潮中叫住Jackie若林:“Jackie,你快回去吧。” “可是……” “听我说。你马上回去,这里发生的事别对外人说起。我找你有事会跟‘白水仙’联络的。” “知道了,凉子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两眼满含着热诚,Jackie若林用一双大手握住凉子的手。 “不过,你一定要联系我啊。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永远都站在凉子你这边。” “Jackie你好可爱~~真想让把你这种热情给‘那个谁’猛灌个十大杯。好了,你小心点回去吧。” Jackie若林频频回头,但脚步迅疾地走出了会场。 不知道什么时候,宽广的地板上就只剩下凉子、岸本和“那个谁”了。 防卫厅长被恐怖分子抓走了——光这一件事就足够当长篇政治悬疑小说的材料了吧。然而对我的上司而言好像只是不足挂齿的小菜一碟。 “不过,这说明厅长也算是个人物,可喜可贺嘛。要是国土交通大臣,肯定没人要了。他要是得知厅长被抓走的事,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甘心呢?” 国土交通大臣和防卫厅长年纪相当,据说是明争暗斗的对头。不过,凉子不是要把厅长的情报卖给交通大臣吧? “好了,今晚在这呆着也没用了,我们也撤吧。泉田君到我家来住。” “啊,为什么?” “很近嘛。这里是北品川,我的公寓就在高轮。” 的确很近,步行也就是三十分钟左右的距离吧。当然她总不能还是兔女郎打扮就走。 “那我送送您。” “那你怎么办?” “送您之后,我回宿舍去。” “不许回去。” 可没什么香艳的后续——凉子是想在自己家开作战会议吧。关于这点的证据就是她也命令了岸本明。 “岸本,你也来。” “啊?可、可是已经八点了……” “哪又怎么样?” “我家里有回家时间限制,因为是良家嘛……我父母说九点前要回家的。” “说老实话,是不愿意来我家吗,你小子!” 屁股上被高跟鞋尖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岸本“哇”地大叫,那是痛苦和高兴浑然一体的复杂的声音,(译者:……)接着他就躺在地板上不能动了。 “还装晕倒,这个小狐狸。把他做成狐狸汤好了!” “做汤肯定也难喝。今天要不先放他回去吧?” “你会来吗?” “嗯……” “不是还没吃晚饭吗?到我家吃吧。” “啊?!” “干嘛吓成这样?露西安和玛丽安肯定会给我们做饭的嘛。我去换衣服,你稍等一下。” 结果等了三十分钟以上。我觉得平常凉子换衣服总是很快的,今晚却不是。等她出来岸本也不在了,我们两人最后离开了洋馆。 Ⅳ 露西安和玛丽安,看到女仆打扮的这两个人的时候(译者说:莫非田中是女仆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们不像应该存在的人,而是应该存在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不对,不过这两人站在凉子左右的时候,真是像画一样的美。 凉子自己公寓的餐厅,装修和壁纸都很素雅,可以坐八个人的大餐桌也质地不俗。但其实这个房间是凉子数次以自称“土耳其宫廷料理”的迷之物体对我的舌头和胃大加荼毒的犯罪现场。看到墙壁上挂的风景画,我惨痛的回忆又复活了,食道都觉得灼热起来。 两位侍女准备的饭菜并不算什么奢豪之物,三种面包、三种馅饼、还有三种果酱,主菜是鸡肉和鲑鱼。肉和配菜在舌头上感觉爽滑细嫩,安抚得味蕾熨熨帖帖,堪称绝品。要称赞她们俩的手艺完全用不着虚浮客套。 饭后,凉子问我:“酒喝不喝?” “我还是喝咖啡好了。” “哼,你这家伙真没情调。” 在玉泉园让我买棉花糖的时候她也说我来着。虽然是抱怨可也是事实,我没有反驳。我对自己是个无趣的家伙这点早有充分的认识了,也想过自己个性要是更活跃潇洒一点,应该会有不同的人生。可生来如此,也没什么办法。 两位侍女送上香浓的咖啡,我猜可能是混合的蓝山咖啡,味道比一般咖啡店里的更显上呈。 “她们俩对咖啡也非常在行啊。” “我调教的好嘛。” “不怕她们青出于蓝吗?” “什么嘛,那有什么关系。” 凉子一边说一边告诉两位侍女什么话,大概是转达我的称赞吧,两人都冲我笑笑。 不知道她们两人在哪些事情上要仰仗凉子这位女主人呢?我对此兴趣甚深,但凉子还没告诉我。 跟咖啡杯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地图,一米见方的东京都内地图,凉子拿着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图上打×标记。 “A是新宿御苑,B是食人萤火虫出现的地方,也就是玉泉园。C是松涛的都知事公馆……” 凉子身侧是玛丽安,我旁边是露西安,都很感兴趣地看着地图。 “接下来D是位于北品川的变态OTAKU巢穴。把这四个地方联结起来……” 马克笔在地图上描绘出曲折的红色粗线。 “觉得怎么样,泉田君?” 我小心翼翼地评论道:“基本是沿着山手线西侧的路线向南北延伸的啊。” “地面上是这样。地下呢?” 东京地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是近代才制造出来的人工世界。地铁、上下水道、煤气管道、给电线、用于容纳洪水的巨大贮水槽,还有战争中准备的供军队使用的地下道路网和政府建设的种种地下设施,还有大规模的地下街道。 还算是都市传奇故事,不过多少也有点根源——众所周知地铁霞关站是给政府要人使用的防核掩体,只是政府不肯承认。难道“第一大屁”是知道这件事秘密的人吗?如此说来是跟政府有关系的人吗…… 女王陛下打破了沉默。 “一直在思考?说说看。” 我自然要回答女王垂询,早就整理好了思绪。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嘛?” “您潜入全偶联集会的理由。” 凉子轻轻眯起秀丽的双眸。我继续说道: “全偶联的集会您最多只是顺便去的吧?主要的目的地是那个会场。那座洋馆建筑在地下道路之上,可能还有进出口。所以您预测到那里可能会发生新的事件吧?” “正是如此。我还以为又会放什么虫子捣捣乱呢,没想到抓走了重要人物,有那么一点出乎意料。” 凉子又闭口不语紧盯着我。我想起某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肯定落掉了点什么没注意到。但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到底是什么?” “我才没瞒着你呢。” “那么,总有些事是我不问您也就不说的吧?无论如何请告诉我吧。” “这家伙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啊。” “什么?” “别在意,我自己的事而已。” “怎么会不在意。” 不知道我不高兴的表情是不是很可笑,玛丽安嘴角隐藏着一丝笑意。从我的位置看不见,露西安大概也在微笑吧。 “难道……今晚全偶联的会场和玉泉园的双日阁,都是同一个建筑师建造的吗?” 凉子轻轻拍手:“了不起!不愧是我的副手,果然注意到了。” “多亏您给我很多提示……不过,到底是什么人设计了这两座建筑?” 她立刻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个叫黑林道忠的人。” “是著名建筑师吗?” “算是吧。他一方面差不多是专门伺候别宫侯爵家的建筑师,除了宅邸以外,也设计建造过大楼和驿站之类的东西。不仅在日本国内,好像在旧满洲和台湾也多有活动。” “这人已经作古了吧?” “五十年前就死了。” 我展开想象力——应该在五十年前已经死去了的建筑家,实际上生存在地下世界,变身成“怪人第一大屁”复出地面进行复仇行动……难道是这样? 说到地下世界,怎么说也应该是加斯通·勒鲁的《歌剧院幽灵》尊为王者。不过这“第一大屁”看起来跟艺术实在没什么缘分,年龄也不相符。我看见的人影怎么想都要年轻很多——难道还有共犯吗? “那明天开始就把搜查范围延伸到地下吗?” 听我这么一说,女王陛下左右摇头:“地下跟地底可不一样哦!” “怎么不一样了?” “地底住的是地底人,地下住的是地下人嘛!” “……哦。” “这点区别可要分清,好歹你也是我的侍从长吗。” 就算是“好歹”,我也不情愿,不过我也不能太在意。我想,凉子作为一个“怪奇·十二号星期四”的热衷爱好者,非常喜欢地底人,所以能把一连串的事件跟东京地下联系起来就很高兴……大概是这样吧。爱好者的心理真微妙啊。 刚刚这样一想,我也发现自己冒傻气,尴尬地假装咳嗽起来。露西安从餐台上拿矿泉水瓶递给我,我说了“merci”(谢谢)之后,又向凉子提别的问题。 “即使如此,为什么不能盯住地下呢?” “东京都内的乌鸦没有什么异常行动。这说明其原因跟空中没有关系,而是跟地面和地下有关,这不是明摆着吗。”(译者说:那不还是地下吗……跟地底有什么关系?是田中卖关子还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引起了我意外的联想,再三斟酌,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您知道‘山枯’吗?” “山猪的亲戚?” “不是的。” 看来凉子不知道“山枯”的事,我感到有必要解释——当然,也说了我是从室町由纪子那听来的。一开始凉子兴味寡然地听着,但是等我说完了,态度陡然变了: “哼,你还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不是我知道,是室町警视。” “那,要干掉那家伙应该怎么办?” 难得陛下不耻下问,我却答不上来。我也问过室町由纪子,却没有打倒地下妖怪的办法,只有使之现形的方法。我只好回答:“我不知道。” “那该问谁呢?” 深吸一口气,我回到:“室町警视吧。” 怎么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本来就是从室町由纪子那听来的嘛。 凉子的表情有风云骤变的倾向:“你说让我请教那个‘巡回演员由纪’?” “只要对查案有帮助,她会很高兴告诉您的。” “哼,她高兴的只是我向她低头吧。开什么玩笑!要是非要问她的话,不知道也罢!” “您又固执己见了。” “废话多,固执己见和蛮不讲理的人才能胜利!” 原来如此啊。我感叹着,当然很难赞同。 以前也是如此——我用驾驭猛兽的办法,从旁煽动凉子。 “也没什么不好呀,这不是为了您建功立业,让室町警视协助一下吗……” “这倒也是……”凉子有点烦恼地撩起茶色的秀发,“算了,不管怎么一都要等明天了。先看看公安部长会怎么行动吧再做决定。” “您不信任他吗?” “泉田君,您还不了解所谓官僚吗?那个家伙啊,只要不用负责任连老爹都能干掉,要不是怕报复好朋友都能出卖,怎么能信任?” 她自己也是官僚之一,这评价真是了不得。 露西安靠近过来跟凉子对话。尽快她们说法语而且语速很快,我只能理解只语片言,还是听出来是凉子发出了下一步的什么指示。 “饵料要好好准备哟!” 难道她要开始养宠物了吗?我想了一下,却没有更多注意。(译者说:泉田这个白痴……) 第五章 山枯奇谈 Ⅰ 从新宿御苑的事件发生起,这是第三天。 我早上九点到警视厅上班。看到身穿深红色夹克的我走出来的时候,其他上班的便装同事都一副大为惊讶的表情——这我早就预料到了。即使不知道装得好不好,我还是尽量作出平静的样子,走上玄关的台阶。 昨晚,我没有回宿舍。直到十二点都一直跟凉子商量各种问题,她又这里那里的打了很多电话。然后我就在客用寝室借宿了一夜。用过早饭,凉子开着爱车JAGUAR,捎带我也同乘她的车。 为了避免无用的误解,我也可以在离警视厅远点的地方下车,步行上班。但是这种小问题凉子没说出口,我也不好意思提出。 进入刑事部参事官室,凉子马上询问前几天以来各个事件鉴定结果的情况,而回答让女王陛下大怒:“什么,还没出结果?!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真是的!照这个样子不是到人类灭绝都来不及了?” 我只好先劝着:“才两天功夫,还得不出科学结论呀。大概光靠科学搜查研究所忙不过来,还要委托什么大学协助调查吧。光决定委托哪所学校就得花差不多两天呢。” “这些破事我也知道。就是知道才说他们没用的嘛,这我不说难道你就不明白吗?““对不起。” 我都没想,为什么又是我要道歉。现在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一连串的事件,今天和明天说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事。因为平均下来也就是半天左右发生就会一起,光是今天到正午前都有可能飞来什么凶报。这可不行,要是这样凉子就更高兴了…… 这一串的事件是各个独立的,并且是各个的犯人分别犯下的——这种可能性完全被凉子一笑置之。其实我也这么想。不说这种连续发生的偶然性概率太小,又不是灾害也不是事故,而且事件背后包含着某个人的某种意图,这点不容置疑。 女王陛下踏着高跟鞋的脆响地走近办公室——像熊一样雄赳赳气昂昂,不过用熊比喻太不足形容她的艳光四射了。 “我很想找个负责人来暴骂一通,不过嘛,骂谁比较好呢……” “不说这个,眼下光协调管辖权就很够忙活了吧。新宿御苑的事是公安部直接接手,玉泉园的食人萤火虫事件由池袋南署负责,都知事公馆的老鼠事件有富谷署,防卫厅长被绑架的事是……” “当然是公安部了吧。” 这番对话的意思除了当事人之外,只有我和凉子能理解。 九点三十分的时候传出了防卫厅长的消息。 政府公开发表,防卫厅长患胆结石住院治疗了。电视新闻的画面上,内阁官员低垂着视线含含糊糊地发布这个消息。这位中年男性官员给人的印象好像是破产前夕的小银行分行的代理行长。关于防卫厅长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了解了事实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撒谎呢,还是一样也蒙在鼓里单纯地宣布消息而已。 “总之打算先拖延时间吧。” “拖延时间也最多只能一周吧。要是过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发布厅长失踪的消息呢,还是瞎编一个理由说他辞任呢。” “不管怎么说,厅长大人的政治生涯都跟车前子一样风雨飘摇了啊。” 凉子说得兴致勃勃,关于这点我其实无可指摘。 “好像防卫厅的记者发布会现在也摸不着头脑呢。” “当然了吧。什么记者发布会,还不是只有照抄官方公开的发表消息。使用自己的头脑和手脚探求事实真相的记者,只存在于很久以前的电视剧里啦。” 捡到当权者恩赐的消息,自己当传声筒发布出去,会产生自己也是当权者的错觉呢——这话虽然刻薄,不过大报纸的政治部记者或者评论家什么的,大半正是这种类型。 “不管政府怎么遮掩,等第一大屁那边发出厅长被绑架的宣言文书之后,也要到此为止喽。” 凉子阴险地笑着,这次我有话要说: “他可能的确到头了,不过要是这样,您不也没有抓着公安部长的弱点暗地活动的余地了吗?” “是吗。” 嘴里肯定着,凉子瞪着我说:“什么叫‘暗地活动’,那叫大显身手!” “我失礼了,请您原谅。” “不可饶恕,回头再收拾你。不过,国家公安委员长说什么了没有?” “好像还没说什么意见。” 现在的国家公安委员长是位女性,年轻的时候曾是非常知名的美貌电影演员。按跟她同年代的丸冈警部评论: “俨然一副高雅优美的年轻太太的样子啊。跟那时候比起来,嗯,体重增加了得有五成吧……” 她是在前任国家公安委员长突然失踪的情况下出乎意料地继任的。虽然算不上恶人,可也没有什么身负监督警察机构的重任的自觉。又有种种怀疑,指责她接受右翼团体的政治献金、参加暴力团相关人士的婚礼、让自家的家政保姆当公职秘书等等,怎么说也是问题不断。 最开始警方上层因为这个“好糊弄的大臣”的出现相当庆幸,现在也厌烦了她头脑简单,根本不拿她当正经对手,最多只期望她在向国会提交答辩书的时候能够一字一句照本宣科,汉字上还清清楚楚地标明平假名呢! “管她呢,反正警察干了什么她也没话说,无所谓啦。说起来那位重妆老太婆本来对警察什么的就不关心嘛。” 这是凉子的评语。 不管国家公安委员长怎么样,警察厅长和警视总监无论如何也得醒目点吧。警察厅长方面,以视察反恐怖行为工作为名,不明所以地到拉斯维加斯出差去了;警视总监并不是无能、没责任感,可不知道为什么脑袋总有点脱线。今天他号称到厅里各部室巡回探望工作在第一线上的部下们,十点的时候出现在刑事部门口,张口第一句却是自己作的俳句: “匪夷所思,即非冬日,何来落叶?” 全场立刻静得像坟场一样,谁都明白他是在吟咏新宿御苑那件事,可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总监很不满意地说: “我好歹也被称为‘文人总监’哪,怎么也该有点表示吧。” 才没人这么称呼,只是他自称而已。不过他老人家比只对高尔夫球和麻将牌有兴趣的关东管区警察局长大人还好点罢了。 总监接着发表第二句: “紫阳花开近黄昏,雨音潇潇” 比刚才那句好,不过不懂部下的心理这点,完全没有长进。 目光在部下们脸上扫了一圈,总监的心灵明显受到了伤害,大概在想“一个一个的,全都不懂文学”。从古以来,诗人和哲学家都是孤独的啊! “好吧,总之各位,为了不辜负一千两百万市民的信赖,好好努力吧!” 警总留下一本正经的训辞正要离去,却在门口看见了架着手的凉子。 “啊,药师寺君,十一点的时候到我房间来一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可一点要来哦。” 总监跟其他各位大人物不一样,好像并不是很敌视凉子,大概他没有可供凉子胁迫的把柄。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成为被人称道的英名总监的呢。 走出刑事部的大房间,一边往参事官室走,凉子一边跟我聊天,并不是关于总监大作的文学评论。 “如果恐怖分子在东京地下安装了爆炸物,一起引爆怎么办?” “这种无聊案件交给由纪去办呗。” “您是说室町警视吗?” “是警备部负责吧,爆炸恐怖分子?” “这倒没错……” “由纪不是挺适合吗。女搜查官勇斗以一千两百万市民为人质企图火烧首都的穷凶极恶的暴徒。典型的低成本警察电视剧女主角形象,正合适那家伙。应该把这题材告诉电视台呀!” “那你就不干警察去当电视剧制作人吗?凉子。” 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由于出乎意料,凉子的身体震了一下。说她是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可有三十度左右的怒气摆在脸上,一百五十度左右拉开开战的架势,完全是暴走的姿态。 “真差劲呀,立在背后偷听别人谈话。” 她在和室町由纪子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射出这句话,由纪子的柳眉立刻无声地皱成弧形: “我才没有立着偷听!你的声音太大了,再说这里是走廊!” “你又没坐下来,站着听见的就是立着偷听呗。不然还能怎么说?” 截住本来想说话的由纪子,凉子追加上过剩的反击: “我说你没事闲的跑到刑事部这层来干什么?当间谍吗?” 明明说了也没用,可个性认真的由纪子还是有点气恼地解释了。有联络消息说她要面见的人到玄关大厅了,电梯满员她才打算走楼梯下去的。说起来,楼梯就在我们旁边了。 Ⅱ “内勤官小姐。” 前来会见由纪子的人第一句这样称呼她。她穿着朴素的运动装制服,还是一副女子高中生的模样。算不上美少女,但是那健康的红扑扑的双颊,在时下也是少见的珍贵了。 因为她称呼由纪子为“内勤官小姐”,就不难判别她是从哪来的了。今天不是周末,不过据说她所在学校的创立纪念日,全体休课了。 “咦,是这孩子要见由纪啊。” 凉子好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很不礼貌地盯着人家打量。之前她说“想见由纪的,什么人这么博爱?”,一直跟着来到玄关,还命令我也同行。 “那你是从偏远的地方专程跑来的?也不知道你到东京要几天,真辛苦你了。” “我家也在首都圈哟。” “啊,是吗?我只听说那地方产日本狼和槌子(译者注:某种传说中的动物,据说是白白胖胖的蛇一样的东西……),没想到还出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呀!” 少女的眼睛一如字面上说的,睁得滚圆。也不知道是被凉子的美貌镇住了呢,还是被她毫无常识性的言行迷惑了呢,还是因为被称赞可爱而高兴——大概她本人也不明白吧。 由纪子温柔地笑笑,带着少女到走廊的沙发上坐下。 “多亏你来了呢,ATO小姐。以前没能好好聊聊,真可惜。” 看来少女名叫ATO。不引到办公室,而是走廊的沙发,果然是由纪子风格的行动。比自己年少的女孩子也称呼“小姐”,也是由纪子的风格。不知道“ATO”的汉字怎么写呢?我跟着她们,守在坐沙发的两人旁边。 “金森先生——你祖父还好吗?他告诉我很多镇子的历史和传说呢。” “我爷爷上个月去世了。” 由纪子雪白的手捂住嘴,惊讶道: “啊,这样吗?哎呀,我都不知道,真对不起。能不能问问,他为什么去世了?” “被杀了。” 这是在电视剧里就会大加效果音的关键时刻。由纪子轻轻敛住气。跟我站在一起的凉子,眼中开始闪闪发光。 “我想是因为山枯的事情。” 我下意识地迈出一步。凉子可不像我,毫无顾虑地走上前去。ATO姑娘打开手里的提包,从里面取出一封很厚的密封的信,递给由纪子。 “我在爷爷时候找到了这个,在上锁的抽屉里。台头是写给内勤官小姐你的,所以我就拿来了。” 由纪子道了谢,对少女的祖父很在心的样子。我也一样——被杀可不同一般。 凉子还是架着胳膊,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视线平均地分别落在ATO这位少女,和由纪子手中厚厚的书信上。这位真诚朴素的少女,由于跟环境格格不入,有种奇妙的感觉。凉子再怎么横刀立马,也不能从由纪子手里把信生抢过来吧。 由纪子转移视线看到我和凉子,我赶紧目光致意。由纪子有点迷惑,不过并没想把我们赶出去。她左手还拿着信,有点心疼似的右手轻轻握住少女的指尖。 “那,当地的警察说什么?” “爷爷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呢,突然倒在院子里,身体上到处都有被虫子刺了的痕迹。警察非说是事故……什么被马蜂蛰了之类的……我根本不信。” “这样啊……” “他表情很可怕,翻来覆去地说,‘别太过分了,不然你会被抓啊’什么的……” 唉,我叹息一声。 “现时的警察,要么是制造不存在的犯罪,要么是否认分明存在的犯罪,如此而已。”——我读过这样一则达者的批评。就算这是过分的诽谤,可一般市民也能感觉到存在着这样的实例,真是太遗憾了。 凉子突然插话: “这里不合适长谈,到我房间去吧?” “为什么要去你的房间?” “这是私事,不能占用办公室——你就喜欢较这种死理是不是?我可不管你怎么公私分明,只是像请这位小妹妹一起喝杯茶而已。” 凉子看着少女:“来吧,小妹妹。” “好,好吧。” 好像听到女王陛下的命令追赶出去的侍女一样,少女从沙发上站起来,有点磕绊地跟着昂首阔步的凉子往外走。 “趁她还没改主意,走吧。” 我在耳边轻轻一说,由纪子也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轻轻把手搭上少女的肩。 “这里确实没法慢慢说话。走吧,ATO小姐,不用怕。” 不管凉子本意如何,现在的确需要能够听这位少女详详细细的说话的时间和空间。不过,凉子洛可可风格的办公室,是不是可以安抚少女的情绪的地方,这还有待疑问。 贝塚聪美好奇心满满的样子,端了四人分的茶来。在催促下少女讲起,她爷爷死前曾经接到过好几次奇怪的电话,爷爷总是对着话筒怒吼,又好像很恐惧的样子。 止住由纪子的话头,凉子又问道: “小妹妹,你知道打电话的对方是谁吗?” “好像是黑、黑林。爷爷是这么说的。” “黑林?难道……他有没有说起过黑林道义?” “我不知道名字,不过‘黑林’这个姓没错。因为是很少见的姓氏,我就记住了。” “安打!”凉子的轻语中包含着很多种意味。听到“黑林”这个姓,我也按捺不住了。 “怎么回事,凉子?” “怎么回事,警视?” 由纪子和我异口同声。少女ATO有点狼狈地看着大人们。 “难道黑林道义是……” “对,黑林道忠的孙子。” “要是这样的话,我爷爷知道他设计的建筑物的构造呢。说不定,连设计图都有……” “……” “怪人第一大屁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个黑林道义吗?” 对我有点性急的追问,凉子没有马上回答。她投向ATO的视线意外地冷静。 “先不说这个,还是听听小妹妹说的吧。你没意见吧,由纪?” Ⅲ 少女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她名叫金森吾友(ATO)(译者说:ATO这个发音太少见了,吾友这个名字在女孩子也太少见了,吾友两个字发成ATO就更少见了……这人名不注汉字就是害死人),她去世的爷爷好像叫延孝。 少女好像要靠到由纪子身上一样,同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面对着凉子。我则站在凉子身后。 “跟你这样面对面的,小妹妹会觉得有压迫感吧。你坐到我旁边来。” 我遵照凉子的指示坐下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或者动作很奇怪,少女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了一下。 在少女开始话头之前的仅仅十秒的时间里,我默默地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加以美化地老实说,就是拼命调动我根本不存在的那点可怜的智慧。眼下当然要听少女的谈话,但我总觉得这么做有点别扭——不说是太悠闲了吧,至少在都内连续发生奇怪的案件、防卫厅长被绑架的情况下,这样不太合适。 但是我立刻反省:轻视眼前的案件,不听民众切实的呼声,这无疑会招来对警察的不信任。一定要以面见警视总监时的心情,仔仔细细地聆听眼前沙发上少女的谈话。 由纪子温柔地问她:“你爷爷到去世前情况好吗?” “爷爷非常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要村镇合并,成立新的市,我们的镇子就要失去了。” “啊,是这样。别说金森先生,我也觉得非常遗憾。” “不止这样,新成立的市名还非常差劲……” “什么名字?”凉子插口问道,双眼闪烁着期待出现问题的光芒。这女人真麻烦。 “叫‘关东中央市’“(译者注:原文这里“关东中央”是平假名かんとうちゅうおう) 三个大人马上反应为把发音转换为汉字,而少女说:“不是汉字,就是平假名。因为这个市差不多位于关东地区的中央,就叫关东中央市。结果平假名的倒流行起来了……” “哈!”凉子笑出声来,当然不是笑这位少女。连由纪子也没能把无奈的表情藏住。 “这个名字是居民投票决定的?” “才不是呢。也不知道是谁选出来的人,反正有一群审议会什么的人,他们决定的。我爷爷非常生气,说他们是日语的公敌,谁都没权力抹煞从镰仓时代就传下来的历史地名。” “一点没错,官差全都是日语的公敌,专门喜欢干破坏富有历史的地名之类的事情,你看,四国呀九州也……” “凉子,我说你先别插嘴。” 由纪子提高声音说。凉子皱起柳眉想要反驳,最后还是不满地闭上红唇。看来她也发现自己岔开话题了,这可不容易。 “这是爷爷整理的关于‘山枯’的资料。只有一部分,而且是我复印来的。” 好像真的只是一部分,只有3页左右的A4复印纸那么多。 “资料实物没有了吗?” “被拿走了。” “被偷了吗?” “不,是被骗走的。” 听少女的说明,是从东京来访的名叫黑林的那个男人,向金森老人花言巧语了一通: “这么珍贵的资料要是被埋没了多可惜。请交给我吧,我会向东京的大出版社举荐,让他们出书。” 典型的欺骗地方文化人的办法,这些总觉得自己没得到正确评价的人就这样成为被害者。以前也有过先例,以出版费用的名义撞骗钱财,不过金森老人的情况不同。 差不多五个抽屉的资料全被黑林拿走了,是个助手模样的男人开着小货车到金森家运走的。 金森老人一直等待着出版社方面的联系。但是等了差不多一年之后终于忍不住了,主动联系起来。他照着当初给他的名片直接往东京打电话。 黑林的确是本名。他的行为明确无疑是欺诈,但不知道是面对老人不小心呢,还是他本人没有欺诈的意识,就这样泄漏真名。无论如何,老人联系上他以后,黑林的态度非常无理蛮横,他通告金森老人,说他的抗议完全是出于臆想,情况严重的话还会起诉老人诽谤。这封通告文是以律师的名义附带着内容证明一起送到的,金森老人立刻脸青青无话可说。 此后很快老人精神就差了,家人都很担心。但他听说村镇合并后的新市名叫“かんとうちゅうおう市”之后大怒,怒气又变成动力,决定不再为“山枯”研究的出版忍气吞声,因而再次联系了黑林。他反反复复的致电黑林,自知不好但还是以威胁和恫吓向黑林表示抗议。 就这样,黑林终于约老人到东京见面,同时暗施毒手,以致金森老人突然去世。他从公民馆的图书室出来,回到家的同时倒了下去,就这样停止了呼吸。村里诊疗所的医生诊断为“急性心脉不全”,吾友却不能信服。爷爷生前认真地告诉孙女: “如果爷爷死得奇怪,一定是被黑林那家伙杀死的。你把这事要告诉警察。” 孙女忠实地遵守爷爷的委托,结果在警察那毫不奏效,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来找“内勤官”小姐。 由纪子抱住少女的肩:“真难为你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好好处理的。” “她答应你了就绝不会食言的,放心。”我终于忍不住插话说——凉子的鞋跟立刻踩住我的鞋尖。少女并没注意到我态度上微妙的变化。 “是啊,内勤官小姐,拜托你了!” “好吧小妹妹,让我看看那些复印文件。”踩在我鞋上的鞋跟轻轻碾了一下,凉子向少女靠过去。她脸上浮现出熠熠生辉的灿烂笑容,因此更加可怕。被踩住的脚并不怎么痛,但足以引起我自我警戒和恭肃。 三张复印纸并排摆在茶几上。看起来是金森老人亲笔书写的,但是他用的是水笔,字体又自成一格,实在很难读。而且行文中时时出现旧假名,似乎是引用古书的内容。就算要出版,把这样的原稿进行排版也会相当费力。 “嗯,这个……应该是‘关八州古风土记’吧?” “这是は吗……不,不对,是变体假名的の吧?” “‘御家人’,这说的不是江户时代而是镰仓时代吧……” 我们三个人合起来,读这段古文还是非常费劲。值得佩服的是凉子办公室的桃花心木制的书架上,竟然摆着古语辞典,可以拿来一用。不过,都多少年没翻查过古语辞典了?据说现在的高中生总是偏向理科,古文之类无用的科目早就没有了。古文的真伪倒是没什么影响,但是变不成战斗力。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理解了文字的概要:五百年前,关东一带由后北条氏支配的时代,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名叫“山枯”的现象。人人都怕这是一种巨大妖怪所为,非常恐惧。关于这件事文章中引用了很多文献。 根据《关八州古风土记》:“一夜天明,遍山草木尽皆凋零。”文中清清楚楚的记载,让人一想象那种情景就不由战栗起来。 与其说是山,可能更像是“丘”吧,长满了栎树、桐树、楢树等等,还有茂密的野草。这样遍体翠绿的山坡一夜直接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居民会有怎样的恐惧呢? “这样读下来就觉得,把新宿御苑变成荒苑的凶手只能是‘山枯’嘛。” “如果那东西确实存在的话。” 我想说的纠正被由纪子先说了。凉子却毫不在乎,语气欢快地接着说:“‘山枯’这个东西,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呢?说不定是矿物吗?” “啊,矿物?” “是呀,土呀岩石之类的,本身说不定也有生命吧。” “嗯……” 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宇宙科幻小说,是关于探索恒星间空间的宇宙飞船在未知的行星和卫星上遇到种种奇怪生物的故事。可能是范·沃格特的《宇宙飞船比格尔号的冒险》,也可能是一般儿童向的二流作品。其中出现过诸如“电生命”和“瓦斯生物”等各种各样的怪物。 于是我产生了根本性的疑问:我从大学毕业之后,就职单位到底是何种组织来着?好像是警视厅的说,肯定不是地球防卫队或者宇宙舰队什么的。(译者说:可见田中他就是个特撮饭……) “住在镰仓的学者僧人说,是居住与地底的山枯吸收了寄居的山川草木的精气,使他们都衰老枯死了……虽然《关八州古风土记》里的确有这种记载……” 由纪子纤细的指尖轻触下唇沉思着。那少女突然带着竭尽全力的表情站起来,好几次深深鞠躬:“拜托了!请帮爷爷报仇。刚才还拜托过内勤官小姐……无论如何,求你了!” 少女没有用谦体而用昵称称呼自己的爷爷,明显表露出内心的感情。 “爷爷他好可怜。虽然有点顽固倔犟,可没做过任何坏事。自己花几十年心血做的研究好不容易可以出书了,他正高兴呢,结果却被背叛欺骗……如果不能报了仇、到他坟上去告祭的话……” 少女的声音带了哭腔。由纪子握住少女的手,而凉子像男人一样挺起胸说:“包在我身上了,小妹妹。警察呀,就是专门扫除除了自己以外的坏人的。我一定替你报仇!” 我试图劝告她:“这样好吗?下这种保票。”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犯人明显就是黑林嘛。除了他还有什么嫌疑人,你倒说说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到底是不是谋杀,还没有证据……” 我的声音变弱了。听少女的话,条件证据实在是太充分了,只是没有物证。金森老人的遗体当然也已经火化了,有必要对遗骨进行鉴定,但是结果如何还是未知数。 即使如此,凉子也是正确的——至少比我更正确。不能在这种时刻大大方方说出“包在我身上”的人,不应该成为警察。即使是凉子邪恶的本性里,也有不同的地方。 “黑林好像在研究生物武器,具体说来就是昆虫,马蜂、蟑螂、萤火虫、黑蚁、蝗虫……” 凉子扳着手指算,由纪子有点不快似的轻轻耸肩。 “所以黑林这家伙,就是利用马蜂让金森爷爷永远沉默了!” “喂凉子,到底这黑林是什么人?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们呀。” 这是我也想知道的。在包括少女的三人的视线集中下,凉子得意洋洋地开始讲述。 Ⅳ 黑林道义是建筑家黑林道忠的孙子,具有防疫学专家和农学博士的称号,因为其对侵害农作物的害虫、害兽的研究,在国立研究所担任享有教授待遇的高级研究员。 他本来是正经的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改变了,总是臆想会有“强大的外敌前来攻击日本”。 “苏联肯定会来攻击日本。为了对抗他们的核武器,我们本来也应该准备核武器的,但是总有一帮蠢蛋反对核武器。所以我才提倡,我们要用生物武器!就算有一百万苏联军队登陆日本,放出一亿只马蜂,也能把他们统统杀光!” 这是他在苏维埃联合共同体尚还存在时放出的话。黑林博士就以这种狂热的态度沉浸在生物武器的开发研究中。 但是苏联这该死的国家始终对黑林博士不怀好意成心捣蛋,偏偏在博士伟大的研究尚未完成的时候就早早解体了。歼灭苏联的鸿志大愿化为泡影,黑林博士尽管非常气恼,最终还是恢复了士气。毕竟想侵犯日本的外国还有的是,生物武器能发挥作用的那一天终将来到…… 然而却发生了一件事——也不知该算惨剧还是奇闻——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农业水产大臣降贵视察研究所的时候,黑林博士因为能让大臣见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而兴奋不已。实际上,博士的研究成果被不能理解他的伟大的愚蠢官僚们埋没了,在一点预算也没有的情况下,实在是需要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大表演。 研究所的头头们戒备着黑林博士不安分的言行,像让他远离大臣。但是冲破了他们的阻止的黑林博士,在大臣鼻子底下打开了手里的玻璃瓶…… “请看这个,大臣!” 放出来的马蜂用粗大的蜂针猛蛰了一下大臣的鼻子,使他惨叫一声倒下了。不幸的大臣的鼻子肿得像大鼻子名人·茶水博士(译者说:这这是谁……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大鼻子人么?)一样,被救护车直接送到医院去了。 尽管大臣的鼻子在十天左右以后恢复了原来的尺寸,黑林博士已经不能在研究所呆下去了。成问题的不仅是使大臣的鼻子增加了三倍的体积,更重要的是发现了他受贿的事实。 黑林博士从向研究所提供实验器械的制造商那里,巧立名目弄走了好几百万的资金,忍无可忍的制造商最终向农林水产省的次官直接告发了。 接受审查的时候黑林博士也毫无愧意: “我是为了国家而坚持研究,本来应该由国家支付研究费。既然国家不给,我从理解我的有志之士那里接受捐助,有什么不对?” 面对这种恶劣的态度,谁也不肯帮他一句话,最后黑林博士遭到起诉,研究所也为了惩戒免了他的职。起诉后,一审判决有罪,惩役一年。黑林当然提出了上诉,却在二审中也被判有罪。 “黑林博士还会继续上诉吧?”(译者注:日本是三审终审制) “当然了。” “出结果了吗?” “还没有呢。实际上最高法庭的判决就在下个月做出。” 除非出现清清楚楚的新证据,黑林博士还是会被判有罪。由于他没有反省或者悔悟的意思,大概连缓期执行也得不到。这样下去,黑林博士定然要进班房了。难道他是在此之前的拚力一搏吗? 我觉得有必要对此加以确认,要说凉子本来是怎么把这一串的事件跟黑林博士联系起来的呢? “啊,就这回事?我不是说过吗,是他祖父黑林道忠建的双日阁。” 她调查黑林道忠的时候,注意到孙子道义的存在,并且了解到他是个相当麻烦的问题人物。就算信服了这种解释,我心里也不由产生了新的疑问: “黑林道义现在多大年纪?” “六十岁左右吧。” “六十岁吗?”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有个疑点:昨天晚上,如果我在全偶联集会场的天井看见的黑影是”第一大屁”的话,就不可能是黑林。那矫健灵便的年轻身体,别说六十岁,无论如何都不想有一点年纪的男子,绝对是不同的人。 凉子的视线探察着我的表情: “泉田君,想什么呢?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的,我有个疑问。” “说说看。” “‘第一大屁’难道有共犯吗?” 室町由纪子和金森吾友都很惊讶地看着我。当然了,她们又不知道“第一大屁”这个任意起的代号。 “共犯嘛……要是有的话,就叫‘第二大屁’吧。” 凉子成心地笑说。 “那,你为什么觉得有共犯?” “请问,泉田警部补,‘第一大屁’是什么?” 由纪子也在问我,知道问凉子也得不到回答。 “对不起,我待会再说明。” 我向由纪子致歉后,先回答凉子的问题: “昨晚虽然我只看到一点点,但以那种身材和动作的矫健,怎么看都不像老人啊。” “你说是年轻男人?” “是啊,年轻的……” 正要说“男人”的时候,我的声带却没有震动。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对,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这种感觉。 凉子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的表情,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哎呀,都这会儿了。” 她用夸张的动作看了看从巴黎买的手表,是名牌Victory·卡迪亚。 “泉田君,走吧。” “去那里?” “去日本俳句第五最差的大叔那儿。” 她说的是警视总监。总监确实是叫凉子这个时间见他,但叫的只是凉子,没道理也叫了我这种小角色。 “没事啦,反正总监也会带着人的嘛。你只要别说话跟着我,听候使唤就行了。” 我就是抵抗也没用,只好向由纪子行了一下礼,跟在昂首阔步的凉子身后。由纪子好像正要把少女送出去的时候,凉子在门口回头说: “小妹妹,到我回来之前你呆在这儿就好啦。反正我也不去多久。” 她这是偏偏不让我跟由纪子说明,成心让她不明就里。我没办法只好保持沉默,当女王陛下的小跟班。 我在电梯开口说话,内容是什么倒不重要: “说起来,为什么总监是日本第五?” “日本小学一年级学生都会做俳句了啦。比总监还差劲的,四个人总有吧?” 我没必要也没义务反驳这种言论。电梯门打开,正对总监室。总监室门前有专门的接待处,柜台后坐着一位身着制服的女警官。这位看来很老练的女子看到凉子的瞬间就整肃表情,向她行注目礼后,用对讲机跟室内传达。 总监坐在沙发上等着。 总监的左右果然也有跟班——都是相当大的人物——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两人都是五十岁出头的绅士,同期的CAREER,当然两人关系很差。刑事部长讽刺公安部长是“只以向上爬为目的的权力亡命徒”,公安部长则冷嘲刑事部长是“只顾自保的和稀泥主义者”。 要问为什么我这种末流竟然能知道这些人上人之间的关系嘛,我只能回答,在封闭社会里也有“流言能凿铁壁”之说。实际上,什么流言都是白费,反正小角色们全无关系。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啊。” 公安部长的声音和表情都好像全然忘记了昨晚全偶联的事一样。看到我,脸上的肌肉都没有一丝变化。说不定事实上根本没记住我这小人物的脸吧。 凉子冷冷地对答:“您是说让我带来的人回去?” “不不,没这个必要,泉田警部补也留下。好吧,也不是什么需要端出茶来慢慢说的事,咱们赶快进入正题——你可能也猜到了吧,就是新宿御苑和玉泉园这些事。” “要说犯人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凉子的回答至少跨越了平常阶段的三步以上。三位大人物合不拢嘴的时候,她早就落座在对面的沙发上了。这次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背后。 “已经知道了吗,你……” “犯人的名字是第一大屁。” “第、第一大屁……?!” 关系恶劣的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竟然和谐一致地二重唱,总监大人在猛眨眼。 “叫这种名字啊……” “是啊,他本人自称的。” 明明是瞎说八道,我可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去订正。 “真是没品味的家伙啊。不过说起来,很久以前也有叫什么‘狐狸眼男人’的可疑人物嘛。” 这是关西那边的事件,由于刑事部和公安部无意义的对立,最终也没能解决。两位CAREER部长分别隐藏起脸上不快的表情,无言地看着凉子和总监。 不知道毕竟是因为在三位上司面前呢,还是只是她高兴而已,凉子交叉长腿,只露出形状完美的膝头坐在那里。站在她背后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各位大人的表情上间接推测,但毕竟不能确认。 第六章 文人总监的手段 Ⅰ 打破沉默的是刑事部长。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更为故意地横了公安部长一眼:“新宿御苑也好,玉泉园也好,还有都知事公馆,都是公安部控制着,却没有任何像样的成果。能不能解除市民的不安可成问题啊。” 公安部长翻着眼白反驳道: “才第三天而已,重大的案件才要慎重的搜查啊。” “哼哼,慎重啊。这可不像公安的风格,恐怕早就开始监视审查了吧。” “不幸我们处理的可不是像刑事部那么简单的案件啊。” 不意间总监突然吟咏了一句:“关系和睦何其美满,仿佛梅雨之空。” 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没话说了,总监把双手手指在肚子上交叉起来,看着凉子说: “按说也不能操之过急,但是都知事都住院了,外部的声音很嘈杂。听说副都知事们嫌警察的作法碍事,还擅自动用‘首都战士东京’进行搜查呢。” “首都战士东京”是个很没品的名字,不过是由都知事做后盾的自发警备团体。他们穿着橙色和绿色样子好像丧服的制服,夜间在繁华街道上集体巡逻。由于他们会管制像醉酒闹事、趁黑灯瞎火飙车等等的问题,在市民中很受欢迎。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确也曾在警方行动之前抓住过纵火犯和毒贩子什么的。 最开始他们做出“请让民间人士协助警方”的低姿态,接受电视和杂志的采访后格外地有人气。慢慢地态度就改变了,现在开始声称“连警察都要靠我们呢”,似乎使警视厅首脑人士相当不快。 凉子应声答道:“不需要首都什么东西这些外行人插手多嘴,我已经掌握了这一连串案件的犯人和动机了。” “你连动机都知道了?” “是啊。”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们吧。” 公安部长说,那眼神分明是要横夺他人功劳的样子。凉子的回答断绝了他的春秋大梦: “免费的?” “免、免免费是、是……” 公安部长翻着白眼,刑事部长无话地仰望天空。警视总监轻轻动了动交叉在肚皮上的手指。 “药师寺君,我认为有关犯罪者的情报是搜查当局共有的——这怎么说呢——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是正确的嘛……” “哦呵呵,我当然知道。开玩笑啦。情报这种东西不管多珍贵,也希望您能笑纳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纳呢? “那,‘第一大屁’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公安部长第二次用谦卑婉转的声音问道。美丽的魔女立刻回答: “是复仇哦!” “复仇……” “并不是预习复习那个预习啦(译者注:复仇和预习在日文里发音相同,都是fukushuu)。用低俗的英语来说,是revenge。” “这我知道……但是,‘第一大屁’是针对谁、为什么进行复仇呢?” 凉子流利地回答了总监的问题,内容是我已经知道的。言谈中出现黑林道义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位精英警察官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摇了摇头。看来就算这人上了警方的黑名单,还不到上达天听、让这几位都晓得的地步。 凉子讲的告一段落之后,公安部长啧着舌说:“简单来说,就是疯狂科学家(mad scientist)型的恐怖分子吧。这可难收拾啊。” “哎呀,他可不是恐怖分子,是憎恨恐怖分子的爱国者嘛。” “就算这么说啊……” 刑事部长一脸苦相地说:“本来恐怖分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深信自己是爱国者嘛……” “就取缔恐怖行动这方面而言,倒是彼此彼此嘛。” 凉子讽刺的毒舌太强了些,三位精英官僚很不爽地陷入沉默。凉子在沉闷气氛加重之前将其打破了: “不管怎么说,需要三位放开手啊。包括搜查费用在内,也都由我负责吧。” 药师寺凉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掏腰包”。 几十亿的内部费用都干什么了?要是真花在搜查上了还差不多,但并不是这样……,而是按照头头们高兴的那样花,用在高尔夫球、麻将和买宴会赠品上了,全都是为了在内外安插人脉,制造派别。与此相比,凉子还更高尚一些,哪怕是错觉也好。 总监很心疼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药师寺君能为了犯罪搜查,不惜投入个人财产,真是难得啊。毕竟眼下不景气,预算不足也是一方面原因啊。巡逻车也不能增派,交通秩序也维持不好,真是让人头疼。” 三位精英警官奏响“叹息三重奏”。我想说的话简直堆山填海一样多,还是闭着嘴保持沉默。反正就算我不说,凉子早晚也会说出口吧。正想着,凉子果然如此: “但是我有条件。” “又来了啊。” 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又二重唱了一次,却被凉子的高笑声粉碎了:“随着局面的变化,条件也会变化。这是当然的嘛,哦呵呵呵呵。” 怎么看这都是坏人才有的言语举动。凉子茶色的秀发在我眼前灵动地飘着。 总监叹完了气问道: “什么条件呢?” “警备部的参事官里,有个叫室町由纪子的吧?” “啊,有的。跟你是同期嘛。” “请把它派到我手下。” 总监他们互相望着。我却出乎自己意料地行动了,手抓着沙发备俯身到凉子脸侧悄悄说: “请不要这样,警视。” “为什么?” “以特命为名义让同期的人当手下,这样不公平啊。” “哎哟,这是我对由纪的能力的高度评价嘛。所以才一定想让她来辅佐我。你以为我别有居心吗,把人想歪了也要有限度啊!” 凉子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那表情不像是邪恶的阴谋家,真像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一样。 三位警察官僚把脸凑在一起商量,几乎不出声,连嘴巴的开合也在最小限度之内。不过到出结论为止并没花太长时间。 “嗯……药师寺君,尽管这是个特例,但是为了搜查、为了解决案件、为了保卫社会秩序、为了警察的威信……” “刚才的条件OK是吧?” “是,是啊。让警备部的室町警视来协助你。她也是优秀的具有公仆精神的人,对协助你的事一定不会推辞的。” 为他人的牺牲而惋惜,这在本国的精英群中是不可能的。 凉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室町由纪子的不幸就这样决定了。 凉子走出门,我正要跟着走出去的时候—— “啊,泉田君,你留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一会儿就好。” 为什么总监会叫我的名字呢? Ⅱ 门一关上,我立刻就被三位精英警察官僚包围了。可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一个NON-CAREER也太过分了吧? “你应该明白吧,泉田君?你在警视厅所属的几百个警部补里,从事着最重要的工作啊。” “啊……” “你要对可能动摇警视厅的危机保持高度警惕啊!” “我想,那位引起的是‘麻烦’而不是‘危机’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危机呀。” 总监突然这么一说,我便没的反驳了。不管多白痴的家伙,自身也会有危机感的。可别小看了我啊——我暗想着,不过没必要说出来。我在警视厅供职十年了,似乎越来越远离当年的初衷了——这话对我眼前的大人们则有不同的意义。 公安部长用极其阴险的口气继续说: “以毒攻毒,这才是达者该采用的手段哪。泉田君,你明白吗?” “啊……” “你明白吧。你可不能不明白呀。要把牺牲……不……”他意识到不妥,改口说,“……把负担减到最小限度嘛。”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就是用来克毒的那个‘毒’啊?” 还以为讽刺一句总能让他们反应过来,没想到在三位精英面前根本行不通。 “不,你是……对,就好像黄莺嘛。” “黄莺……吗?” “嗯,你知道的吧?喏,就是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搜查邪教团体的机动队员为了防止有毒瓦斯,不是带着黄莺行动的吗?” 原来如此啊。这下我可以体谅了——就是说,大怪兽驱魔娘娘凉子吐出有毒瓦斯的时候,我就首当其冲的倒下,看到这一情景的高层们就好快快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好计划,不过他们似乎看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对毒性的抵抗力。我倒是好好地呆在凉子身旁,可离得八丈远的总监和部长早已砰砰地倒下,这种情形可不是没可能呀。 当然我没把这一层想法说出来。无奈的NON-CAREER们,这一点处世之道还是懂得的。我用非常谦恭的态度回答说: “尽管我力量绵薄,还是希望能够求得最好的结果。” “嗯,那,可就拜托你了啊!” 总监点头首肯,接着刑事部长也流露出乞求的目光说:“可真是要拜托你了呀!” 估计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我可负不起所托非人的责任呀! “那我就先告退了。” 我敬了礼转身走开。一边感觉到身后集中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我一边尽量自然地打开门,走到过道上。 尽管控制住自己没有长出一口气,可是肩膀还是僵硬了一阵子。我一边敲打着肩膀一边往电梯走,凉子正交叉着双手等在半道上。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怎么,那些家伙许给你特别奖金了?” “不,完全没这回事……” “一群小气鬼。这转过年了,内部小帐不是挺充裕吗?” 凉子踏响高跟鞋走着,我相差半步跟着她。本来是完全无意地侧了一下肩膀,却有人慌慌张张地把总监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似乎刚才有偷偷打开,从里面观察我和凉子的情形。 为什么呢? 药师寺凉子是挂了号的危险人物,这倒没错。可即便如此,连我都要警戒就没道理了。 总监他们到底有何真意? 如果凉子成功了,身后就会贴上一群尾巴分她的功劳;反过来如果失败了,没说的杀它个干干净净。全部责任都压到凉子身上,上峰还能不脏自己的手就除掉这极端危险的“驱魔娘娘”。真是可喜可贺啊! 乘上电梯以后,我低声问道:“我只是以防万一问一句,您这样可以吗?” “‘这样’是哪样啊?” 听我简短地说明了总监他们的意思,“当然没问题了!”凉子干脆地断言道。 “首先,我不会失败的!” “啊……” “第二,就算他们想利用我,让他们享受一点幸福感也没什么不好嘛。” 她嘲讽地扫了一眼电梯里的监视摄像头,“挡道的家伙就要踢飞,不过,跟那些小玩意共存也是人生必经之路嘛。反正到建立我理想中的世界为止,先将就一下好啦!” 美女眼睛发亮的时候常常被形容为“星眸”,在凉子来说,眼睛里闪烁的简直就是要爆炸的“超新星”——危险,但是人拿它没辙。 电梯停下了。开门的时候有个不等里面人出来就急着进去的无礼之徒,被凉子一瞪就畏畏缩缩地退后了。我们下了电梯继续谈着。 “这么说,您理想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个嘛,至少每两个礼拜就得有那么一起天下大事呀、关系到日本生死存亡的危机呀,让我玩个痛快!” 那日本国怎么受得了——建国以来,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吧,躲避了多少坎坷曲折才迎来二十一世纪,总是努力向着“存”而不是“亡”的道路行进。 “不过,眼下这点小骚动,我决定在今天搞定。泉田君你也要准备好了哟!” 凉子说着,我敲了敲敞开着的参事官室大门。 少女金森吾友坐在一角的椅子上。贝塚聪美巡查陪着她,好像在翻看什么相册聊着天,两人都很活跃。看来她放下了心事,总算打起精神来了。 “辛苦了!” “啊,这孩子有希望呀,警部补。” “有希望?” “看到香港电影七十二大明星的相册,她能知道一半以上呢!剩下的也一下子就记住了。” “你想培养香港爱好狂的后继人吗?” “哪里是后继人,已经够当对手了呢!” 听贝塚聪美有点夸张地赞叹,金森吾友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我注意到室町由纪子不在场,就问:“室町警视去哪了?” “已经回警备部去了。” “真没责任感。”凉子不近人情地批判说。 “警备部那边本来就有工作,没办法呀。对了,那边是不是打她手机来着?” 少女的后半句话是问贝塚聪美的。她摇摇头说,“不,她看到岸本警部补来这边找她,就一起走了。” “岸本?!”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贝塚聪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了吗?” “啊,不,对不起,那个……什么来着。” 我说的含含糊糊的,虽然是敷衍的回答,其实是因为我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我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大叫一声,是因为看漏了凉子的一个表情。 Ⅲ 跟凉子道过别后,金森吾友回家去了。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来警视厅的时候晴朗了许多,让我们很是欣慰。 不过,最多也就是完成了作业迎接周末那样的心情罢了。如果不能满足少女殷切的期望,就又要失去一位市民对警察的信赖了。对警方来说,这才是最重大的损失吧。 “我可是从来都没失败过的。”——我也只有相信驱魔娘娘这句话,尽全力协助她了。 离开凉子的办公室,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桌上堆着之前几起案件的审理材料,有两三件需要处理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昨夜就牵挂在我意识深处的某种东西,使我对岸本的名字有所反应。为了捕捉这种小小的奇异感觉,我下了好几次决心,但此刻感觉到,如果再放走机会就会彻底失败了。 因此我立刻付诸行动: “贝塚君,能不能帮我把岸本那家伙叫出来?请你想个适当的借口。” “是为了工作,还是您的个人爱好呢?” “我跟那家伙才没有共同爱好呢!” 听我这么抱怨,贝塚聪美快快地小声说道:“是嘛……那我尽量找个恰当的理由吧。马上就要吗?” “拜托马上吧。” 我一边看着贝塚聪美打电话,一边暗地里盘算自己这种行动是否合适。即使没有任何成算,我也必须要诘问岸本。把数个疑问和可疑的片断,用岸本这个粘合剂拚凑起来试试,说不定能拼出了不得的惊人图象呢,再说即使得不出任何结果也没什么损失。 贝塚聪美放下电话说:“岸本警部补马上就来了。” “谢谢你,这样就行了。” 我向贝塚聪美道过谢后,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 “那个,你说了什么把他叫出来的?” “我说有‘大正浪漫抚子飞行船队’的主要成员全体的旗袍装版……” “等等,这玩意是什么动画吗?” “今年夏天开始会动画化的,不过现在只有舞台形式。音乐剧的观众非常多呢!全套七位女主角的旗袍版手办售价五万日圆,已经卖出去三万套了呢!” “真了不起。”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看来号称天下无敌的“紧身衣战士”,终于也出现了强劲的对手嘛。 向落伍的我一一解释后,贝塚聪美看了看手机画面,“呀”的轻叹一声,把目光投向我说: “泉田警部补,能开一下电视吗?” “有什么新闻吗?” “炮台(译者注:此处指江户末期为了海防在海边建造的炮台)那边出现了大群蝗虫,好像已经引起恐慌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蝗虫追得跳进海里了呢!” 拿到电视遥控的贝塚聪美又轻叫了一声:“哎呀,这又是什么?六本木附近出现老鼠?”——“啊,好可惜!” “什么可惜?” “不是老鼠,而是仓鼠(hamster)呀!” 电视上播放的是正午之前的新闻,却是关于某家企业电脑里保存的个人信息被盗的内容。而等这则新闻完了,就出现了六本木街头的画面。我上了个厕所回来,贝塚聪美报告说: “六本木的路上可了不得了!被车撞死的仓鼠尸体覆盖了路面,满街都是血和油脂。有些女性受恶臭的气味刺激晕倒,小孩子恶心呕吐,还有汽车因为看到血和油脂,紧张得操作失误撞进餐厅的。” 贝塚聪美摇着她的小脑袋:“老鼠、仓鼠、食人萤火虫,还有蝗虫……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饲养的啊!” 我忍不住问:“‘饲养’……那么贝塚君你不认为这是自然现象的吗?” “嗯……蝗虫还罢了,仓鼠怎么可能是自然现象嘛。” “就算是蝗虫,眼下这个时候出现也太巧合了。” 阿部巡查发表他的意见。我也认为他说的没错。这么说来,这些全都是“第一大屁”黑林道义干的好事了。 我感觉,与其说是不分对象的生物武器恐怖分子,他更像是毫无怜惜以作乐为目的的犯罪分子。但是经过这一连串事件,死伤者已经超过百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同行们的行动呢?” “巡逻车也被仓鼠围住动不了身,救护车也一样。这一带的城市机能好像完全瘫痪了。” 堂堂一个经济大国的首都,就因为仓鼠而毁灭了吗?要真这样倒也算是举世无双的奇观,可这奇观也太没出息了吧。 “这不是沟鼠而是哈姆太郎啊。应该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消灭掉吧?” “沟鼠要知道这种差别待遇会生气吧,被哈姆太郎咬死的人也有啊!” 看着电视画面,我们闲扯着。突然,室内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全身发亮的尖锐金属音。 一霎那空白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震动鼓膜的讨厌声音,是警视厅内的紧急警报。 “着火了吗?还是恐怖分子?” 丸冈警部看了看四周,地板没有晃动,可见不是地震。答案马上出现了,是比叫个没完没了的警报更讨厌的事实—— “哇,看、看那个!” 贝塚聪美的声音显出她也在崩溃的边缘。 我看到地板在蠕动——不,地板上覆盖着一层地毯似的东西,是那东西在簌簌蠕动——绿色和茶色的都有,活生生的蜈蚣。细长的,有无数个脚的生物大军。 是大片的蜈蚣! 我的脚下一瞬间就被这种唇足纲的节肢动物湮没了。不知道有多少只爬到鞋上,甚至钻到裤子里。我抓起桌上的文件拼命往下拨打。 “别碰!有毒的,小心被蛰!” “我才不碰呢,蜈蚣啊!” “噌”地一下跳上桌子,贝塚聪美大叫道。蜈蚣群很快就爬上了她的椅子,一直往桌子的侧面和抽屉里蔓延着。(译者:……这段描写太寒了,我都要跳到桌子上去了……) “混蛋,别上来!不许上来!” 看到呵斥毫无效果,丸冈警部也屏住呼吸跳到桌子上。 我也效仿前辈们,一边打落蜈蚣,一边站到桌子上去。一看之下,以阿部巡查为首,所有的同事都无处可逃,跳到桌子上去了。此刻蜈蚣已经铺了满地,连地板都看不见了。(译者:……我快不行了……啊啊) “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听我这么一问,阿部巡查指了指连接天花板的墙壁一角——是换气过滤口。 “那里!” “天啊……” 我傻了——警视厅大楼的换气过滤口,具有很高的控制生物化学武器的恐怖袭击的性能,能使致命性的毒气和大部分的细菌无力化。可是没办法阻挡像蜈蚣这样的“大型固态物”,只要它们咬破过滤网,就变成了最便利的通道。 绿色和茶色夹杂的瀑布从换气过滤口上倾泄下来,川流不断地直落到地面——世上罕见的蜈蚣瀑布!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到这种罕景,可是不看不行。 “不对,即使如此,到底有多少只啊?” 丸冈警部提出了根本疑问。 “请等一下。” 贝塚聪美用右手指尖轻轻点着脑袋侧面,似乎正在心算。 “嗯……假设一平米内有一万只,光这个房间就有五十万只以上。整层得有这一百倍……哇,完了!” 被自己的计算寒到不能行,贝塚腿软得要坐在桌子上了,可是她发现差点碰到往桌上爬的蜈蚣,大叫一声又跳着站起来了,她抓住桌上的扫把用力拍打爬上咖啡杯和文件夹的蜈蚣。 就在此刻,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冷酷而残忍的主意。 我从自己桌上跳过两米左右的空间,移动到隔壁桌上。就在这个瞬间,我的猎物全身披挂着“满不在乎”这个形容词,打开了刑事部参事官室的门。 “贝塚君,你真的有‘抚子飞行船队’的旗袍版手版?可别骗我啊!” 脚下离开被无数的蜈蚣埋住,岸本僵在那里不动了。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映入呆若木鸡的岸本眼帘的,是站在他和门之间的我——泉田准一郎。 “哇哇……这、这是!……” 不知道算不算他聪明,岸本一瞬间就发现这里有圈套。“贝、贝塚君,太过分了呀!你背叛了我吗!” “抱歉了岸本先生,这也是上司的命令呀!” 贝塚聪美双手合十,很认真的低头道歉,当然还是在桌子上。 “跟同道者的爱比起来,还是命令系统要优先,警察组织就是这么残酷呀。真是对不起!” “所以说,岸本警部补,要怪别怪贝塚君,冲我来!”(译者:我说这些人还有功夫废这么多话啊……) “可、可是为什么要把我引出来呀!哇,这这……不要啊!” 他玩命抖搂着裤子里的蜈蚣,虽然是空手,好像也没有被蛰——但岸本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挥打蜈蚣的手被我一把抓住:“嘿,我可抓住你了!” “哇呀呀,你干什么……泉田兄,你要干什么啊!” “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想知道……当然了……啊,不不,不想知道,不知道没关系!” 我把抖成一团的岸本的身体揪上附近的桌子,我自己也跳了上去。 “不想知道我也告诉你——我就是要这样——” 我蹲下抓住岸本的两个脚腕,一边小心着脚底下一边站了起来。这样岸本会如何呢……当然是倒吊男喽!以我的身高加上桌子的高度,岸本的两手就算加上领带也够不着地面。 我尽可能地发出可怕的声音: “快点,知道什么都招了吧!不然就让你跟蜈蚣大军热吻!” “哇……不行啊,拷问是宪法禁止的!” “这种话在法治国家说去。这个国家可是首相带头违宪的!” “泉、泉田兄,你简直是凉子大人附体了……” “混蛋,你还真敢说啊!” 我摇了摇岸本的两个脚腕,倒挂着的年轻精英警官“哇”地哭叫着。离我不远的其他桌子上,丸冈警部和贝塚聪美巡查他们眼睛都瞪得滚圆。 Ⅳ 我对将来岸本明飞黄腾达以后找我报复有充分的意识,也不是不怕。即是如此,我也要进行“询问”。不止如此,岸本的态度更加深了我的确信:这家伙知道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我非得打听出来不可,痛下决心之后我又说:“喂,岸本!” 锐利的叱咤声像鞭子一样在耳边响起,我和岸本同时去看声音传来的方位—— “泉田君,你干什么呢!没有上司的许可,这算僭越啊!” 凉子出现了——从哪里?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我的上司像女将军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洛可可风格的桌子上。尽管杂物间里也有这东西,扫把矗立在她桌上就好像机关枪一样。仔细一看,办公室的地板也被蜈蚣的海洋占领了。 “岸本!你多话会怎么样,可做好准备了吗?” 凉子手里的扫把指向岸本。岸本发出痛苦的声音:“啊!前门是凉子大人,后门是泉田兄,没有比这更进退两难的了!” “看来你还挺悠闲嘛。看,你下面流淌着蜈蚣的河流哪!” “哇哇哇哇,不要不要啊!领带上有蜈蚣……蜈蚣……呀~~~~~!” 岸本拼命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凉子用扫把打掉了十几只桌子上的蜈蚣,瞪着我说:“泉田君。” “什么事?” “放了岸本。” “我拒绝。” “这是上司命令哟。” “……” “上司命令!” 凉子提高了声音,用扫把的柄捶着桌子表面。 我说,这副情景简直可以入画了。凉子是万人公认的倾国美女,迷你裙下伸出的腿线也是国宝级的。这样的美女高跟鞋下踏着桌子,像圆桌骑士挥舞枪支一样挥舞着扫把,把成群结队的蜈蚣赶到空中。 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我把凉子形容为二十一世纪的魔女。魔女手持扫把倒不奇怪,可在凉子手里就不像用来骑乘的,而像凶器——果然人有人品呀! “没听见吗,泉田君!” “我听见了。” “那还不赶快……” “马上放手的话,岸本警部补就掉下去变成蜈蚣的大餐了呀。” 岸本像看见老虎的猴子那样惨叫着。凉子啧啧舌说:“我知道啦!呆回我自己跟你说明,就别欺负岸本了吧。”(译者:……泉田这人真恶毒,比凉子还有大BOSS潜质) “我明白了。” 这次我立刻就答应了。彻底陷入恐惧的岸本没准会在人前惨绝人寰地叫唤,还是现在罢手的好。不过,我这胡来的赌注下对了,证明凉子在这一串事件里有事情瞒着我,而岸本知道这些事。 我把岸本放到桌子上。 凉子看我放手后大叫道:“泉田君,水!” “啊?” “把水管接到消防栓上!用水冲走蜈蚣!” 真是意想不到的主意。凉子看着湮没了地板的蜈蚣大军说:“其实放火烧干净了最好,可惜不能这么干。蜈蚣的生存权作为日后的课题,现在先把他们冲走了吧。” “可是有个问题啊。” “什么嘛,你有意见?” “用水冲走的话,蜈蚣只会跑到下一层楼去啊。其他部门会有麻烦的吧?” “那又怎么样。刑事部只要考虑刑事部就行了。公安部和生活安全部也应该绞尽脑汁用不存在的智慧来想想自卫对策吧。连自身都难保的话,怎么保护一般市民?怎么样,我说的有错吗?” 说不定是没错,可是也太过激了。即是如此,眼下也没功夫多想。 “阿部君,帮我一下。” “是!” 这种时候能发挥作用的就是坚强认真的阿部巡查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落脚到地面。岸本的身体在桌上蜷成一团,翻着白眼,好像因为惊吓回到婴儿状态似的。这样不怕他逃跑,倒也不错。 不知道踩死了几百条蜈蚣,更打掉了好几倍多的数目,我终于来到消防栓跟前。阿部巡查全力用手肘一击,打碎了消防栓的玻璃。我避开粉碎成球状的特殊玻璃片,拉出水管。 “我一接上水管就对着蜈蚣猛冲!” “是!” 阿部巡查的手脚像风车一样转着,我在他身下接上水管,打开消防栓。 “阿部君,你也拿住水管!” 从肩膀到手腕传来一阵冲击,比开枪射击的时候还要强,重量就更没的比了。数万只、数十万只的蜈蚣群立刻遭到汹涌水流的袭击,这道人工瀑布倾泄到地板上,蜈蚣跟水花一起飞溅着。开到最大限度的水流打着漩涡膨胀着,裹卷着蜈蚣群冲向外面。 “好啊好啊,太成功了!” 贝塚聪美叫着,好像恢复了精神,但我和阿部巡查都拚着命使劲。持续高压放水的水管好像暴走的巨蟒一样,即使我们两条大汉用力抓紧,也要跟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要是不小心撒了手,水管弹起来可能会打到房间里的人,结果可能不止肋骨折断而已啊。 现在地板完全被水湮没了,蜈蚣都漂在水面上,被涡流带走。虽然桌子冲不动,椅子和垃圾桶什么的都被漩涡卷起,打着转儿的漂走了。 我突然听到人声。打开的门那边,有几个湿透了的男人泡在水里大叫大嚷着。看来是在抗议这种过激的行动。 “这帮家伙真烦。泉田君,你假装失控,也让他们尝尝激流勇进的滋味。” “被水流直击可能会死呀!” “才不会死呢,越蠢的家伙越长命。快点,再不动手的话,目标可就移动啦!” 没办法我只好搬动水管,用这股激烈的水枪射到“目标”身前二三十厘米的地方。那些男人沐浴着白色透明的水花,仿佛在瀑布里修行的苦行僧一样。他们大怒,好像在叫喊着什么,但被水声阻住,我完全听不到。 凉子啧了好几次舌,瞪着我说:“你故意射偏的吧?” “不,是我操纵不好……” “才没必要怜惜这些对跑上战场送命的家伙呢。不过,那些人不是警视厅的人哦。” “好像是民卖报的记者。” “民卖报”发行量达一千万,自称世界上最大的报纸。该报是从“有料政府公报”改变而来,以权力至上的论调和对恐怖分子的强硬姿态著称。顺便有时候也有违反学生棒球宪章啦、违反电视台广播台股份制法令之类的玷污了他们笔杆子的批判。其中还有在警视厅内享有特权的记者俱乐部“六社会”的成员。 凉子冷笑着:“哼,民卖报啊。那他们说不定希望跟蜈蚣一起冲到地下去吧。‘不向恐怖分子屈服,不怕牺牲,不反抗老板,棒球就是金钱和权力’,这不是那家报纸的金科玉律么。” 姑且不论棒球和蜈蚣之间有什么关系,民卖报的记者好像就张着大嘴被冲到楼下去了。我没有一直盯着看,也不能下断言。 楼上一层也有恐怖的蜈蚣大军随着电梯降到这一层,被汹涌的水流裹卷,直接源源不断地流到楼下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警报停了。我发现之后才停止放水。参事官室也好,凉子的办公室也好,从天花板到地板,所有的家具什物都泡在水里。楼道里也一样,还有溺死的蜈蚣堆得到处都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我那位年轻的同事:“阿部君,你不是怕脚多的虫子吗?” “啊,要是脚能数得清的,我就害怕得很。蜈蚣这样的就无所谓了……” “是吗,不管怎么说辛苦你了。” “不,没什么。” 警视厅内的喇叭里,又播放出了总监大人的诗句: “瀑布啊,水流蜈蚣的声音。” 这是在正午前二十分钟左右的事情。 第七章 双日阁的对决 Ⅰ 这天午后,警视厅上上下下都充分利用了“天妈呀”这句日语,以其使用程度之频繁简直可以永载辞典了。 结果警视厅大楼的大半楼层都发了洪水。在蜈蚣大军袭击的恐慌中镇静下来的各个部属,都有效仿凉子,采取放水猛冲这种极端手段的。厅里几乎所有的楼梯都变成水滑梯,算上职员、来访者和被拘留的人,一共一千多名男男女女,可我还是开始担心起清洁善后的工作来。 在楼梯上摔倒的,被水流冲撞到墙上的,伤者达五十个人之多。被蜈蚣蛰到,伤口肿起来的也有二百人左右。电脑和椅子等物质财产损失可能要以亿为单位计算。 不知道算不算间接被害,有位女性电视记者因为半天之内赶赴六本木、炮台和樱田门三个现场,造成过劳性贫血而倒下了。这家电视台的专门报道倒成了最热门新闻。 上司大人看来安然无恙,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脚听我报告了以上事项。 “不过,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州长到访六本木……” “啊,是那个著名的摔跤手吗?”(译者说:难道田中连ArnoldSchwarzenegger大爷都要影射么……) “是啊,那个身高两米体重150公斤的巨汉。” “这家伙怎么了?” “他想踢开仓鼠,反而被咬了,全身受了80处伤,被送到医院去了。” “哎呀,真可怜。”魔女毕竟是魔女,任何时候也忘不了幸灾乐祸,“身体的表面积太大了就容易被咬到嘛。他还夸下海口要把全世界的反美恐怖分子一扫而空,结果先败倒在哈姆太郎面前,真是前途无量呀,哦呵呵呵……” “……嗯,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造成国际问题,连首相也下了命令,要总监尽快解决问题。” “光下命令?真轻松啊……要不我也当首相吧,反正已经有被选举权了。” 话题朝危险的方向前进了。 “当首相也有当首相的辛苦啊。不说这个,目前的案件怎么解决?” “我知道的啦。不是说过吗,我可不想老被这种小骚动牵着鼻子走。害我连这块地毯都要换掉了呢!” “全都湿透了啊。” “这是亚美尼亚生产的绝品哟。当然我是自费的,自费呀!” “这正是您了不起的地方呀,什么都自费。” “你以为我会受你这点吹捧就上当呀!先不说这个,把丸冈警部叫来,马上。” 我立刻听命去叫,可是连被叫者本人也摸不着头脑。丸冈警部僵硬的站着,听站在桌子上的凉子发出指示。 “黑林道义这个人,他的住所兼研究所在北区和丰岛区的交界处。你到那里去找出他杀害‘金森’这个人的证据,如果那里有资料,叫阿部巡查一起去带回来。” 丸冈警部拿到案件的相关资料,很快退了出去。 “为什么叫丸冈警部去?” 我确实是很好奇才问的,“当然了!”她回答说,“丸冈警部会注意到你我注意不到的事情的。” 这倒是有可能。在凉子出现在地球上以前,丸冈警部就已经干上了刑警的营生。我总是觉得,凉子把丸冈警部当上一世纪遗物看待。现在看来,这只是我的偏见,其实她还是对丸冈警部的能力有所评判的。 通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丸冈警部在整理套装衣襟。 “哎呀,好久没接到真正像刑警的工作了。好了,阿部君,我们走。” 丸冈警部的脚步比平常利索得多,带头走了出去,阿部巡查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地方——说来不太恰当,他们俩看起来像老柴犬身后跟着年轻的牛头犬似的。其实本来按照部属方针,有经验的老警官带年富力强的新手警官这样才是最好的组合,好像出演电视里的刑警片似的。 目送他们走出去,我的视线冻结了——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到一个干练而优美的人影,但她全身散发着怒气。 “凉子,我正要找你。”——这当然是室町由纪子。 “哎呀,由纪,真少见呀。什么事?” “越过警部部长,总监直接给我下了命令。” “啊,什么命令什么命令?” 不管怎么装天真无邪,凉子的声音和闪闪发亮的眸子里都充满了邪恶。 “别装了!你明明知道的。” “哎呀,到底是什么事呢?虽然我能力很强,可以不是万能嘛。哪怕我这么博学多才的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所以呀,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凉子甚至装出双手合十的样子,由纪子的怒气差点喷涌而出。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插嘴了: “室町警视,我知道您心里不愉快,但是我也知道这是总监的命令。眼下还是不要计较了,为了解决案件同心协力……” “等等,什么叫‘心里不愉快’啊?”——听起来好像被欺负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药师寺警视也一样,听到总监的命令,要跟室町警视一起,心里有点不高兴吧?所以是彼此彼此嘛。” “你到底算哪一头的?”——面对意料之中的诘问,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我是跟犯罪被害者一头的。” 我尽量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凉子皱起柳眉,瞪了不听使唤的部下一样。 我听到鼓掌的声音,转过头一看,由纪子正有点脸红地放下手。 这下越发触犯了女王陛下的逆鳞了。高跟鞋跺着湿透的地毯,上司大人怒道:“你这个叛徒!” “虽然您这么说,可我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背叛过您。您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那……嗯……你这说教男!” 对此我哑口无言,只有保持沉默。而凉子却突然向我吐了吐舌头,好像小学生、小孩子扮鬼脸撒娇一样,可这魔女的舌头形状颜色都很美。 “你给我记住,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她又留下一句好像被欺负的小孩子说的话,气宇轩昂地走出办公室,只剩下我和室町由纪子。 “多谢您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事。” “你不止是说教男,还是道歉男嘛。” “啊……”我有点不高兴。不管那一种人,又不是我喜欢当的嘛。 “那,然后怎么办?” “您也知道,那位是光有发动机和油门就能猛冲的人物啊。” “是啊,简直是暴走战车呢。” 这话说得很无礼,但我们俩都是认真的。 “我尽可能地踩刹车,方向盘的操作就要拜托室町警视了啊。不管驱魔娘娘有什么企图,表面上还是调查案件,如果能解决,总是对社会有益的。” 由纪子的视线越过眼镜盯着我:“你是刹车,我是方向盘?” “是的。” 难道我说得不合适吗?我保持着礼仪,从旁观察她的表情。由纪子白皙的脸皮露出苦笑: “我觉得任务分配反了呢,不过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永远的,这次就帮凉子一次吧。” “谢谢您。” “这句谢谢,是为你自己说的,还是代替凉子?” “当然两者都是。” 听我断然回答,由纪子的眼镜深处黑曜石般的双眸闪过一道光芒。 “其实想想看,你也没必要谢我。一方面我必须遵从总监的命令,另一方面,要想抓住引起这一串事件的犯人、安抚市民的不安情绪,就应该做出最好的安排,本来就不该因为私情对部属提出异议。” 作为警官来说,这真是最好的演说。只不过,由纪子的选择和决断并不一定是最好的,说不定会产生最差的结果。一切日后方知。 “胜者王后败者寇”——到底会怎么样呢? Ⅱ 我站在双日阁第五层,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的地方。 我们一行——总共男女六人,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玛丽安、露西安、岸本明,还有我——直接受命于警视总监的特别行动组,其中包括三名警视厅的CAREER警官。表面上怎么看怎么像精选出来的精英集团,实际上却是纠集了全警视厅的问题儿童组成的非法搜查队。这个组合明显不利于警察组织,因此被命运抛弃给了眼下这件案子。 从装束上说来,乍看之下实在是不像警官。起决定性作用的与其说是搜查行动的必要,不如说是兼任出资人的独裁者的意向——四位女性都穿着JACES特制的银灰色夹克,戴着跟夹克同色的帽子,显得英姿飒飒,说是法国空军特种部队也不为过。这些装备是在决定行动的当天送到的,毫无延迟。 两名男性也戴着贝雷帽,身着JACES的夹克和猎装长裤。服装大小恰合身材,我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 不过就算是玛丽安和露西安,也不可能在紧身套装藏着火箭筒或者来福枪什么的吧,破坏力算是控制在最小限度了。但是,对于什么叫做“最小限度”,凉子和我的意见迥然不同。 正慢慢走着,我听到罗里罗嗦的嘟囔声。岸本念经似的唠叨着: “唉,找遍全日本也没有比我更辛苦的CAREER了呀。在警视厅参加考试的时候,只要在安全的地方跟新闻记者喝喝茶就好了……想不到今天行动还特地带上我这种根本算不上战斗力的人,肯定是为了危险的时候把我牺牲掉,只顾自己逃命。啊,我真可怜啊……” 不止是我,连由纪子也没有制止岸本的牢骚,就是说,我们内心里也承认,岸本牢骚最后的部分或许是真的呢——这是无血无泪的妖女凉子做得出来的事情。再说,比起岸本的性命,我还是珍惜自己的好了。 初夏的夕阳从双日阁的西窗投射进来,脚下是厚厚的木制地板,地板上有几个白白的小圆印记,是曾经放过撞球台留下的痕迹。 凉子递给我一张纸:“这是双日阁地图的复印件。” “平面图吗?” “是的,当然跟实际上的不完全一样,不过大致能看懂。好,赶快开始行动吧。” “在这之前,有件事需要说清楚。” “啊,什么事?” “请不要假装忘了。我拷问岸本的时候,您说过的,什么时候要亲自告诉我。” “我是为了救岸本才说的啦。不过,搜查刚一开始就有情绪也不好。你想说什么就说来听听吧。” “那我就说了。” 我注意到由纪子的视线盯着我和凉子,同时说道: “新宿御苑植物枯死事件,玉泉园出现食人萤火虫的事件,都知事公馆的老鼠群聚事件,还有今天这三起,这六起事件应该都是同一个犯人进行的。犯人是……” “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他没有自己直接下手,而是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操纵这些奇怪的生物,在大都市里引起恐慌,以此为乐。但是,昨天全偶联集会的事件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凉子的声音好像低了一点,是我多心吗? “集会上完全没有出现奇怪的生物,不管是第一大屁还是第二大屁,犯人亲自出现在现场,把防卫厅长从天花板吊走了。合起来一共七起事件中,只有这个与众不同。” “还有这种事?” 由纪子第一次张口说话,声音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受够了的样子。我不得不向她低头。玛丽安和露西安都没说话,只是听着我们这些日本人之间的对话。 我用了“犯人”这个词,而凉子没有订正。她美丽的眼眸深处光芒闪耀,也不知道是像破晓的阳光一样呢,还是像斩断云空的闪电一样呢?不,不用说肯定是后者。 “那,按你的意思,犯人不是第一大屁吗?” “我像是‘搭车犯’?” “就是说是别人犯下的?” “是的,然后委罪给第一大屁。” “真有趣。那根据你的推理,犯人在哪里?” “就在我面前一米。” 我发现由纪子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的五官格外敏感。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岸本已经做出要逃之夭夭的姿态了,不过他又能逃到哪去呢。 “你说什么呀。防卫厅长抱着紧身衣战士人偶浮上空中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呀。” “实行的并不是您。” “那是谁?” “不知道是玛丽安还是露西安,或者说是她们两个人吧。” 防卫厅长的身影在天花板上消失前的一瞬间,我看到的人影,那绝对不是黑林道义那样的高龄男性。那样优美苗条的身材,应该是具有高超运动能力的年轻女性。对,就像现在在我面前的玛丽安或露西安那样。 论起追踪犯人,凉子的热情程度不亚于任何人。但昨晚凉子为什么没有执着地追上去,甚至都没有调查一下天花板的内部。 而且后来,她脱掉兔女郎服装改换普通套装的时候,也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时间。难道不是为了让犯人逃跑而故意拖延时间吗? 我跟她回到公寓,两位侍女都在,用那些时间赶回去装扮好足够了。凉子的公寓里要多少房间都有,毕竟是独占了整整一层的建筑。侍女们是给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客人送“饵料”的吧! 而且全偶联这个团体,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收不收会费?是谁主宰?想想看,全偶联掌握了财政界多少VIP的弱点,肯定是什么人在运转这个组织的吧。这“什么人”,也就是掌握他们弱点的这个人,站在非常有利的位置上,明显是个既有动机,又有资金和组织力量的人物。 “既然你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还跟着我来这里?” “哪怕是您喝醉了酒走钢丝,在下面张开救命网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凉子盯着我,慢慢地交叉起手臂,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故意轻声咕哝着:“哎呀,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啊’?” “你就不肯跟我一起走钢丝吗?哼,薄情的家伙!” “不,也不能这么说……” 露西安和玛丽安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真像天使一样可爱。可这两位天使如果面对女主人的敌人,会立刻变成战斗力无比的黑天使呢。如果她们理解我和凉子处在对立状况,只要女主人命令一下,马上就能干掉我吧,与她们的个人立场无关,也与法律无关。 至今为止,两位美少女都对我很好,也非常信任。但那也是因为我是凉子的忠臣,是伺候同一个女主人的同僚的缘故。就算她们对我个人抱有一丝好感,这种好感在对女主人的忠诚心面前也是轻如鸿毛。 作为男性,我并没什么过人的自信。就在一年前,因为随随便便对节食减肥发表意见,结果被女朋友甩了(译者:泉田原来有过女朋友啊)。要论对女性心理感觉迟钝,这点我倒是很有自信……不对,要这种自信有什么用嘛,我暗自责备自己。 凉子慢慢地开口了:“没办法。” 声音相当凌厉,我内心忍不住有点颤抖起来。 “什么没办法?” “秘密被你知道了,当然不能让你活下去了嘛。” 危险的日语突然变成尖锐的法语,露西安和玛丽安的表情只惊诧了半个瞬间,紧接着移动轻如燕子的身形。只见她们微微落下腰身,提起脚步,右手握拳放在腰间,完全摆开战势。一旦我有所动作,她们会在一瞬间制服我吧。 所以我一动不动。 “凉子,你认真的吗?!”由纪子的声音像响鞭在空中炸响。 “别傻了,怎么可能来真的嘛!” 凉子放开双手叉到腰间:“我就是想说这种话试试啦,谁都会想的嘛。你不会也以为我是认真的吧,泉田君?” “不,我以为您说不定是认真的呢。”我说。在由纪子面前,我本想装个笑脸的,估计装出来的是相当扭曲的表情吧。 凉子轻轻挥手,解除了两位侍女的战斗状态。 “知道啦知道啦,我承认。绑架防卫厅长的是我没错。” “实行的犯人是两位侍女吧?” “是,她们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我猜就是。对她们两人而言,您的命令就是圣旨啊。” 我看了看两位侍女,她们对我报以天使般的微笑。要是能像她们俩一样单纯多好啊! 凉子用指尖轻掠发梢:“不过露馅的比我预料的要早呢。” “您总不是想永远隐瞒下去吧?” “当然不是永远了。最多两三天就见分晓了嘛。你看,结果好就一切都好,这才是成熟的人的态度嘛。” “如果结果好的,如果……” “肯定是好的嘛!” “虽然这么说,防卫厅长被绑架的时候有关方面谎称他住院了,也引起了很大骚动呢。不仅是警方,政府上下都要出动。一不小心说不定连外国也会惊动……” “可是,知道绑架事件的人只有跟全偶联相关的人嘛,你以为他们会往外泄漏这件事吗?” 这我倒没考虑过——想来他们肯定是缄口不言的吧。不过,他们又能沉默到什么时候呢?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跟媒体的报道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要是有人忍不住跟外人说道,秘密不是根本保不住了?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凉子。 “哼,连泉田君都看不穿这层啊!”从凉子的表情和语气中,我又发现了新的真相。 “……难道,全偶联的所有人,本来就都知道这件事吗?” “这你又想得太多啦!” 凉子操纵着话题的行进方向。太胡来了——由纪子的视线里充满责备,当然被无视了。 “散会的时候我跟他们说,防卫厅长想玩个余兴节目。所以他们都以为厅长飞到空中是余兴表演啦。” 难道全偶联会员们的骚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吗?我一阵发晕,终于控制住了。 “他们真相信这么胡来的事吗?” “当然相信了,到现在还相信呢。看了今天的电视新闻肯定更信服吧。他们会想:啊,得个胆结石住院太没劲了,不如趁着身体还行努力表演个余兴节目吧!这真是厅长的风格啊……” 我摇摇头:“不过,这样就能完事吗?” “对他们来讲,假想远比沉重的现实更重要,当然,只在他们贫乏的想象力限度以内。你别忘了,他们可是害怕接触真实的女性,宁可逃到二次元世界的家伙呢!” 我想把话题改变到正常的方向——还有更重大的问题呢: “那防卫厅长现在在哪里?” “先说清楚了,我可没监禁他哦!” “是吗……” 我展开想象——环绕着不光是紧身衣战士,还有各种等身大美少女人偶、海报、DVD,陶陶然乐不思蜀的防卫厅长幸福的样子…… 这个温柔乡里,没有想尽办法利用他又碎嘴嚼舌的狡猾官僚,也没有在国会答辩上故意挑剔指摘语法错误的在野党议员,也没有要求他帮忙掩盖儿子酒后驾驶肇事的选举区重要人物。 多珍贵的几天幸福时光啊,至于过了这几天会怎么样呢。防卫厅长的心理我可是一点都不明白。 Ⅲ 整理一下凉子的话,得出这样的头绪: 被农林水产省的研究所逐出以后,黑林博士四处寻访有权有势的政治家宣传自己的研究,谋求资金协助。前首相权田原本来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但过了九十岁,也就变成俗说的“老朽”,被黑林的蛊惑所蒙蔽了。前首相命令自己亲信的政治家、财界要人,甚至宗教团体头目、暴力团团长等人物,筹措了十亿日圆以上的资金,交给黑林博士进行研究。 但是两个月以前,权田原前首相脑溢血住院了,现在虽然还在集中治疗室里躺着,可有传言说他已经脑死亡了。怎么看都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黑林博士就失去了唯一的资助人。 前首相有个儿子,现在是参议院议员——难道又是傻瓜儿子登场吗?其实这位议员倒不是什么问题人物。父亲既然已经过了九十岁,儿子大概也得六十多望七十了。这位议员儿子也有个女儿,三十多岁年纪,是某位政治家的妻子。 “哪位政治家?”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那人泉田君你也认识的哟。” 我可不是政治家的什么熟人。通过报纸电视,我单方面知道的政治家倒是有的。看我不得要领的样子,凉子不耐烦的唤起我的记忆。 “哎呀,昨晚你不是还跟他直接对话来着?” “昨晚……啊!”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室町由纪子皱起眉头。 “防卫厅长!” “BINGO!” 我昨晚的确跟一个目光好像捉住小鸟的狐狸一样阴险的政治家说过几句话。厅长见到凉子的兔女郎打扮什么都没说,其实他肯定是认出她了吧。 “这样啊……防卫厅长受到黑林博士的要挟了吧?” “答得好。真不愧是我的参谋长!” 夸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我脸上还是一副刚喝了难喝啤酒似的表情。 “我知道了。厅长以表面上入院治疗,实际上被绑架的情形隐藏起来,而在这期间您会抓住黑林博士——原来您跟厅长是一伙的啊。” “要说‘一伙’嘛,可是厅长那家伙哭着求我的哟!黑林那家伙,看到权田原老头不可能再起了,只有再找新的资助人。他看到防卫厅长既是前首相的孙女婿,又是军事狂迷,以为他会很高兴当资助人呢。” “结果被厅长拒绝了……” “是啊。厅长这家伙倒也不是有什么良识,只是有点盘算的本事。他还有将来当首相的目标呢,怎么敢担着受贿罪当‘疯狂科学家’的资助人?” “这倒没错啊。” “他要真当上了,我才要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这世上的艰辛呢!” 凉子小声说着。看来防卫厅长没有选择教师的权力了。他借着凉子的手除掉黑林博士,反而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更可怕的魔女。 “喏,这就是防卫厅长夫人的尊容。” 凉子递给我的照片上确实是一个地球人,却宛然是权田原前首相倒退回半个世纪然后穿上女装的样子。脸颊凹陷,双眼下有黑眼袋,上牙向前突兀飞起。 看了这张照片,我多少也理解了一点DOLLER们的心情。不,人的价值并不在于外貌美丑。不是也有心灵温柔真诚,丈夫爱如珍宝的太太吗…… “这位太太到处打着祖父旗号张扬,以名门闺媛自居,讨厌之极呢。” “是、是这样啊……不过,各人自有各人福吧。您在一串骚动事件引起后,立刻就注意到黑林道义这个人,是因为防卫厅长这个线索吗?” 凉子微微张开手,摆出一个肯定我的提问的姿式。 “黑林向防卫厅长要资金,厅长完全拒绝了,还放狠话说跟他这种疯狂科学家毫无关系,以后不要再要钱了。” “所以被拒绝以后,黑林采取行动反抗啊。或者是失去了资助人的自暴自弃也说不定。他把培养中的生物一个一个投放到地面上……毕竟他要面临连饲料钱都没有的现实问题呀。” “正是如此。只有厅长知道这一串事件是黑林干的,所以他吓得都绿了。黑林因为暴走被逮捕的时候,一定会打出厅长的名义让他脱不了干系的。” 这时候由纪子第一次插话说:“可是,厅长不是拒绝提供资金了吗?堂堂正正向警方告发黑林的所作所为不就行了?” “你以为他夫人会同意吗?那是她祖父的笑柄啊!” “啊,没错。他这人比什么都怕让太太知道啊……” 由纪子老实承认,但是立刻又加上看法:“可是,跟警方坦白还是好得多吧。比起借凉子的力量来说……” “真是最差的选择啊。光从这件事来看,他就没有当首相的资质,连危机管理都不会呀!”——我说。 凉子好像不高兴了。 “你们俩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拜托我不好吗?” 说的正是。要是解决了这次的事件,凉子到底施恩给了多少有权有势的人啊?防卫厅长不用说了,厅长一族和部下,连以他马首是瞻的年轻政治家和官僚,早晚都要对凉子低头。 “你不怕自己反而被利用吗,凉子?” 由纪子突然发问,凉子出乎意料而无言地看着她。 “防卫厅长这也是一手妙棋吧。他装哭给你看,其实说不定期待你也被黑林这家伙干掉呢,凉子。” 我下意识地想叫一声,脑海里浮现防卫厅长那让人不快的白眼。 凉子也好像被刺中了痛脚,但是只一霎那间,她又露出魔女的笑容应对道: “哎呀,对由纪来讲这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你晚个一礼拜也能想出来啊。还会考虑内幕了,光这点来说也算是一点进步呀,不容易不容易。” “被你称赞也没什么好的!”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论当中,两位异国民间人士展开建设性的行动。玛丽安和露西安打开双日阁地图,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走到房间一角。角落里有座雕刻着仙女,古香古色的大型壁炉,壁炉的前方下部装着铁制的栅栏。 玛丽安上半身探到壁炉内部,露西安也转过脸去看。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动手,一会儿功夫,壁炉响起干涩的声音,好像有个移动内壁。 我确定内壁还没全打开就已经发现通向地下的道路。凉子也注意到了,向侍女们挥挥手。入口还在继续扩大。 “要是厅长敢做什么忤逆我的事。我就把他脱光光的跟等身大人偶做说不出口的丑事的照片寄给他太太,还要在网上流传。不仅如此,别的手段还有的是呢!” 真是惨绝人寰暴虐无道。 就算防卫厅长真的当上首相,也是凉子在背后操纵的,由暗中的女王支配的全偶联内阁就这样诞生了,估计真能让日本每两周经历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了……非得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不可,但我现在腾不出手,这长期的课题就交给日后吧。 Ⅳ 我还有个问题:“那,岸本是扮演什么角色的?” “啊,岸本呀。”凉子对回答这个问题很没兴致似的,向两位侍女挥挥手,让她们呆在自己身边等候指示。 “泉田君本来为什么觉得岸本可疑而拷问他的?” “是讯问。” 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抓住岸本的衣襟。就算岸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跑,他也尽量想离我远一点,总是背对着我。 “您命令他跟着来,岸本竟然拒绝了。在平常这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察觉危险的能力很发达的啊……” “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有可能,但这样实在不自然了。他肯定是判断‘无论如何跟着都没好事’才不想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判断,问他本人好了。” 我抓住岸本领口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量。 “哇,我说我说。” “等等,泉田君,你到底相信我还是岸本?” “您要是不肯说的话,我只好相信岸本了呀。” 这是我所能玩弄的最大限度的交涉技巧了。女王陛下看看我,故意仰天长叹一声。 “我懂了我懂了。真是的,泉田君,最近你受由纪子的坏影响不少啊!” “这是什么意思?” 由纪子没好气地问,凉子只瞥了她一眼,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嗯,当然也不可能给岸本那么重大的任务啦。把防卫厅长这家伙勾引进全偶联,这算一件;劝他如果有烦恼来找我商量,这算另一件,如此而已。这一后的事情都是在我和厅长之间决定的,跟岸本无关。” “是、是啊!我也算不上什么大角色,还要被你欺负……“ “你早说不就结了。” 我冷冷地一推,放开岸本,继续追问我的上司:“我想确认一下,组织全偶联这个团体的,是您吧?” “嗯。” “全偶联的赞助人也是您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那些家伙舍得自己出会费吗?那一伙人都只会占别人便宜啊。” “您费这么大心力组织全偶联,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了保护可怜的OTAKU们的人权和幸福啊!” “请说实话。” “真的哟。不然,对他们置之不理的话,他们就没有发泄欲望的场所了,早晚肯定会爆发,就会滥用权力来加以掩盖。为了减少这种时刻的毒害,我才投入私人资金给他们建一个围栏。就算不感谢我,也不应该指责我吧?” 凉子双手叉腰,挺胸抬头说道,看上去真是“前突后翘”这个词的活标本。这个女魔头是要完全鱼肉宰割日本这个国家啊。 “哎呀,就是因为我热爱日本这个国家,所以我觉得要时不时来点刺激休克疗法嘛。” 别扯了,“刺激休克”本身才是她的目的呢! “好了,都浪费不少时间啦,不过再允许你问一个问题吧。还想问什么吗?没有的话,露西安和玛丽安已经确保道路通畅了,赶紧进地下去吧。” “那我也只有一个问题了。从金森老人那里得到情报以后,黑林博士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弄到‘山枯’呢?” “你说的顺序反了。” “什么意思?” “黑林这家伙以前就弄到了‘山枯’,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罢了。” “啊,原来如此。” 我大大叹口气,也不知道比喻得恰当不恰当——就像门外汉弄到了珍贵古董一样吧。为了知道这东西的由来和价值,他才寻访专家。其结果如何我已经知道了,忍不住替金森老人惋惜起来。 “金森老人的资料里应该写了有关‘山枯’更详细的生态状况和除掉它的方法什么的。对黑林来说,当然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信息。好了,怎么样,这下你都服了?” “啊,是啊。” 我无奈地回答,凉子突然一副上司派头地敲敲我的肩膀:“我知道泉田君你想说什么。你是对这件事很不满吧?但我这个上司也有苦衷啊!” “苦衷?” “不过,第一大屁这家伙使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夺走了属于东京市民的绿色。把这种环境公敌置之不理,你作为一个警官也不甘心吧?” 这话道理不错。但是,“常识公敌”发誓要打倒“环境公敌”嘛…… “的确,凉子说的没错。不管过程如何,总之不能放过黑林这个人。无论他在地上还是地下,我都会追去的。” 由纪子表明决心。对此凉子却没什么好态度。 “啊,是么,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喂,泉田君呢?” “我也去。” 我本来就没说不去,只是要尽量问清楚让自己安心而已。磨蹭到这会,时间也很有限了。 “那好吧,这次真的要出发了!目的地是山枯的巢穴哟!” 随着凉子的声音,岸本的牢骚又开始了。 “跑到地下去也只有地龙和蚯蚓什么的吧。真讨厌啊,蚯蚓那样粘粘糊糊的……哎呀,泉田兄?” 我的脚步骤然停止,使岸本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是我的弱点啊。这些生存在地下的细长生物,为了土壤的肥沃拼命辛劳,了不起啊——可我最怕这种东西了…… 一边祈祷着岸本的预测不准,我重新迈开脚步。 第八章 怪人+怪物+怪兽 Ⅰ 我们在地下穿行,最开始的道路很窄,硬梆梆的土里埋着木框。一边走一边时常有少量的土落下来,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手电筒照射到的地面上,看不出脚印之类的痕迹。 为了驱赶心里的不安,岸本开腔说:「挖这种东西可不容易啊。」 由纪子非常认真地回答:「太平洋战争的时候,只要是以挖防空洞的名义,就可以在地下进行任何挖掘。如果以保管军用物资为目的,更可以进行相当大规模的工事行动呢。」 「哼,假装万事通!」 这话是谁说的就不用说明了吧。 我对药师寺凉子怀有无条件的敬佩,为她的勇敢——虽然甚至可能勇敢到「有勇无谋」的地步了——在任何未知的危险状况下,她总是身先士卒站在队伍最前列。万一出现状况, 她可能首先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岸本,但那也是与敌作战的对策,不是只为了掩护自己——大概。 「接下来的路是水泥的啊。」 由纪子用手电照照前方。 「废话,一看就知道了嘛。」 破旧的水泥路上立着一个好像公交车牌一样的标志。 「危险 禁止入内 东京都」 标志上的日期是昭和三十年代后期。早在传说中的东京奥林匹克工事中就发现了地下通道,后来大概就这样搁置下去了。这些工程都是官方主持的,负责人更替交接之后可能就忘 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在这种地方遭到暗中袭击会怎么样呢? 药师寺凉子无论射击、剑术、格斗术,都是天下无双的天才女战士,可是如果被人从远处偷袭,可能也防不胜防吧。 如果在可能的最小距离内突然袭击,那又会怎样? 我大概只有当盾牌的份了。 我缩小手电筒的光环,聚集的光束照射在未知迷宫一样的灰色硬质水泥地上。以前我已经遇上过多次生命危险了,不过这次要是死掉可就等于直接下葬了。 当然我并没有随便舍弃生命的意思。如果莫名其妙的死掉的话,万一是岸本明这个家伙给我念悼词,念什么我都不知道。说不定他会捏造我是「全偶联的同志」这种无中生有的经 历,还在我棺材里放一个紧身衣战士人偶什么的——岸本要真敢这么做,我非从棺材里伸手把他一起拉进去不可——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发生这种情形,我还想平安无事的生还啊! 说到岸本,他正走在我前方。要是让他垫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走了。当然他本人考虑到前后都是力量强大的自己人,心里可能正安稳着呢。他转过头来问我: 「这里,要是在地面上是哪一带啊?」 「谁知道。」 「说不定是山梨县或者群马县呢!」 「才走了三十分钟,怎么可能到山梨县!难道你用了什么加速装置?」 「凉子大人,我读过一本很老的SF呀。」 「废话多,快走!」 不管怎么说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就算有手机和GPS,信号也都传不到。到了万一时刻就只能依靠指南针和强光,夜视装置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一照就完全失效了,而且会晃花眼睛 ,丧失行动反击的能力。 头顶上水泥造的天花板非常低矮,我要是伸直腰背就可能碰到头,连水泥块都会碰掉下来。这一路已经撞了好几回了,可我总还是很想伸伸腰。 路也很窄,伸开双手就能碰到左右墙壁。墙上也刷着水泥,敷着湿乎乎的泥土。估计这是在物质贫乏的时代光靠人力挖掘出来的吧。 终于,道路的上方、左右都宽阔起来,好像跟天然的地下空洞连接起来了似的。墙壁不是土质的,而变成了岩石,地面也不是水泥而是石质的。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注意脚步。」 听凉子这么一说,我立刻收住正要迈出的脚。前方传出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光线晃来晃去。听从凉子的低声命令,我们都关闭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进。 岩石地面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走,但这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我们也花了五分钟以上的时间。向岩壁的顶头望去,有个好像天然的地下停车场似的岩石空洞。空地上有十个以上的人影 走来走去,到处都设置了似乎是为了拍摄用的照明灯光。 「怎么回事,流浪汉闯进来了吗?」 一开始我想的跟岸本一样,但这些人要是流浪汉就太奇怪了。他们的动作有一定的规律,全都是年轻男子,而且着装统一。难道有穿统一制服的流浪汉团体吗? 还有四轮驱动车和摩托车。 难道是知道地下有这么个空洞的军事OTAKU,以这个地方当秘密基地吗?答案马上就揭晓了。在由纪子轻声说出来的同时,我们也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咦,这不是『首都战士东京』的制服吗?」 「看来是这样啊。」 贝雷帽、套装、围巾和大皮靴,怎么看都像是桔红色和绿色相间的丧服的模样,腰间都佩戴着特殊的警棍。 「首都战士东京」据说总成员有五百人之多。他们的制服和各种装备,以及活动资金都从哪来,似乎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很可疑,这些家伙在这干什么?」 凉子一边说着一边迈出步伐,脚下踢起了一个小石头。 「喂,你们是谁?!」 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强烈的光束向我们照过来。随着威吓似的大喊大叫和靴子脚步声,我们被一群手持警棍和金属棒的男子半包围起来。 「你们说不定是恐怖分子呢。」 「那是我们才要说的话。我们是警察的人!」 「警察?别胡说了。」 「泉田君,教训教训这些无知的家伙!」 受命于上司,我走出队列亮出警察手册给他们看。有个好像是领队的男人要求说: 「扔过来!」 「我可不能那么配合。你过来看清楚!」我反齿喝道。看到女性的身影,「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中响起一片赞叹和微微兴奋的骚动。这时候,其中有一个声音高叫道: 「啊,我认识那个很拽的女人!」 「是谁?」 「是『驱魔娘娘』啊!喂,上头不是告诉过我们吗,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个问题人物啊。」 我立刻插话说:「你们怎么敢把警视厅要员称作问题人物——负责人站出来!你们占据这个地方到底要干什么,说出来听听。」 我的态度有点飞扬跋扈,但眼下有恃强的必要。在交错的光环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有所动摇。既然确认了凉子的存在,他们也就知道我们是真正的警察了,但这些人里颇有好战分 子的样子。 「喂,泄漏这个地方可不行啊!回头要我们担待的。」 「太麻烦了,干掉他们,后事有都知事解决呢!」 他们大概也有以众欺少的心理,一哄行动起来。 「警视,怎么办?」 「这下家伙只要露西安一个人就能对付了,你不用动手。」 凉子简直是很高兴的样子。进入地下以后我们一直光在走路,她早就不耐烦了吧。 「露西安,干掉他们!」 她肯定是这么说的——只见一名美少女轻轻摆了摆茶色的发梢,走上前来,就像体操选手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优雅。 露西安手里有个奇怪的玩意儿。看上去像鸡蛋似的,却要小很多。两个这样的东西被细细的银色锁链连着。 我很快就看出了锁链的长度。露西安双手左右分开,各握一端,锁链中间下垂成一条弧线。估计有三米差一点的长短吧。她在十名以上的男人包围前,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喂,小姑娘,你一个女孩子来对付大男人,受了伤可也是自己负责哦!」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们到了这时候好像还没认真起来,十秒以后才正经起来——可是太迟了。 露西安的身轻如燕,好像无声无息地浮在了空中似的。同时她手中飞起银色的光芒,一个金属制的弹子划破地下沉闷的空气,直击一个「战士」的脸。这男人鼻孔喷血,上身直向 后倒下。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弹子飞向反方向,击中了第二个人的嘴。我看到有白白的碎片飞出来,应该是打碎了的前牙。 第二个男人掩脸后撤,第三个又接上来。他怒号着挥舞着特殊警棍,却只劈中无人的空间。 露西安左右脚并不是同时着地的。她的身体回转、跳跃着,握住银色的锁链中心飞起两枚弹子,同时打中两名男子的眉间和鼻子,转过一圈后落到地面——就这样结束了。 「十二个人,一分九秒。」 凉子的目光离开表盘说到。露西安还盯着那些男人,慢慢退到后面。 「干得漂亮,不过你的格斗技比玛丽安还是差一点呢。玛丽安应该花不了一分钟吧。不过,很不错呀!」 凉子抬起手轻抚露西安茶色的秀发。露西安也很高兴地微笑着。 就在这时候有个东西移动了。 露西安转过脸一看,表情都没有变,手里又飞出一道银光。大概十米开外,有人含糊地惨叫一声,接着就是轰然倒下的声音。 我赶过去一看,是个两腿被绊住的年轻男人。银色的细细锁链缠住了他的两膝。玛丽安一边卷着链条,一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凉子赶过去用枪口指住他的 侧脑。 「快,一五一十的招了吧!」 男人的表情抽搐着,什么话都没说。我看见凉子脸上浮现危险的笑容。 「你敢违抗官宪啊——把你当反日分子处死!」 「哇,不要啊!」 「凉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室町由纪子警觉了。才不是玩笑呢——我一边想着,一边为了尽量压下事态,按住凉子的手枪。 「嘁!」 凉子很大声音地啧着舌。 「一旦确认是反日分子,就可以对其为所欲为——正是这样的时代啊,我以为。」 「这种时代永远也不会到来的。」 「啊,是么。媒体和网络世界可早就这么想了。」 瞪着瞎说的凉子,由纪子开始说服对方: 「最好不要再惹那个女人了。你们至少也是犯了妨害公务执行的罪名,这是没错的。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饶了我吧。我这样的小人物,真是不知道什么啊!」 男人的声音和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着。凭借他们的人数、武器和制服,全都不顶用的时候,总没心思欣赏女性阵营的美貌了吧。 由纪子顺势追问下去,引出对方源源不绝的回答。「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在半年前为了追踪一个逃跑的犯人,在日比谷线地铁旧站搜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地下空间。这 地方怎么看有种秘密基地的氛围,因此他们很中意,打算用来做大规模演习或者当储备物质的地方,目前似乎还在自制地图。他虽然直打哆嗦,说到这里还是带有一些得意的口吻 。 由纪子轻轻皱起柳眉。 「演习——你们不是想篡权吧?」 「怎,怎么会!」这「个「战士」忙不迭的否定,「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敢这么想。只不过,都知事认为有必要培养私人军力。他说警视厅总是不听使唤,只有建立按自己心意 指挥的集团,让这个势力在东京周围扩张……」 他们进行各种支持都知事的游行活动,同时,冲到都知事的反对者家里抗议,统治其他民间政治团体和组织,借以扩张都知事的势力。 凉子的表情变得非常危险:「都知事那家伙就这么想当首相?」 「不,不是,不管怎么扮年轻,他也已经很老了,大半已经放弃了自己当首相的愿望。但是他有儿子,为了他们能当上首相,他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这样,你们也有甜头的吧?」 「也算不上甜头……不过,他给了我们公众地位,还拨了预算。」 由纪子摇了好几下头:「简直就是纳粹。什么亲卫队、突击队之类的,让人想起世界史教科书上的例子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都知事本人被女主持的屁股一压就倒下了嘛。不过,就算是他真会造成危险,在这之前我就会把他连根除掉啦。好啦,也不能老抓着这些家伙了。」 「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全都被手铐拷住了——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手铐。A的左手拷着B的右手,B的左手拷着C的右手,C又连着D……就这样全都连在一起,手铐的钥匙都在凉子 受伤。 凉子看看那几台并在一起的车。 「正好这些家伙还有些不错的车嘛,不用可惜了。」 「按预定的使用吗?」 「是啊。」 她回答得天经地义。难道凉子本来就知道「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在地下有这么个秘密基地吗?我正好奇着,突然这种疑问变得没意义了。 「好啦,在这个地方久留也没用,快走!」 角色反了呢——我一边想,一边跨进没有顶棚的四驱车副座。女王陛下已经坐镇在驾驶座上了,后部坐席上是由纪子和岸本。玛丽安和露西安坐上第二辆车——非法搜查队进发了 。 在我们身后,民间人士诅咒着这些恶毒的警察,但是他们声音无力,也听不清说什么。其实为了让他们在万一出问题的时刻能逃出去,没把他们的脚连在一起就算不错啦。 凉子一边开车,一边忽左忽右地把手里的手铐钥匙扔到黑暗里。大概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吧。地下可能住着很多野猫和老鼠,时常有被轮胎压死的声音响起。也有被光线追逐,一溜 烟逃进黑暗里的身影。 由纪子轻轻叹息,大概是在想象踏到老鼠尸体的情形吧。 「太好了,还有车可以用。」 「是吧,要感谢我呀!」 「还是感谢『首都战士东京』好了。」 「你这家伙真不知恩,要不要现在赶你下车?不管走到哪都只剩你一个人……」 凉子还没说完,突然发生一阵震动。最开始,空气动摇着冲击着人的脸颊。只半瞬间,车体冲了出去。同时,头顶上有东西降落的声音震动着鼓膜,不断有小石子和砂子打在我们 肩头上。 这是警告危机的声音。四驱车猛兽般向前方跃出,溅起一片砂土,使我们沐浴在灰蒙蒙的颗粒之中,车体都被埋住了。万一吸入这种尘埃,人会窒息的,所以我们心里都恨这车没 有顶棚。好不容易停下车,车尾距离土墙只有一线之隔。我们后面并没有车,看来确实跟非法搜查队断开了。 凉子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吐了一口带土的唾沫到地上。 「哼,后路坍塌了吗?」 「已经不能回头了,只有继续前进吧。」 「好吧,故事果然如我所愿的展开了。就这样一直进攻到蛇母神的黄金神殿去!」 「请不要说这些不明出处的怪物啦。说起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不会有事吗?」 「那当然了。」 凉子坚决地肯定着,带着满腔的信赖,「我们都没被埋起来,她们更不可能了。我也告诉她们一旦被迫分开行动的时候应该怎么办了,她们会从原路退出到地面上,在上面待机行 动的,不用担心。」 凉子说的「上面」我理解成「地上」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了,就算玛丽安和露西安的本事都在,最会应付的还是凉子。既然她完全没有动摇,我也不必要着 慌。 「那就前进吧!」 跟我达成同样的结论,由纪子提议说。 「凭什么你来下命令?你别想僭越啊!」 「我才没想什么僭越。」 「那你就安静一边呆着去。」 四驱车沿着更恶劣的道路前行。被手电光线划破的黑暗,一秒比一秒更深更重。但是道路并没有断绝,而且微微有点下坡,进入东京地下更深的地方。 我们进入地下一个半小时了,当然不至于到山梨县,不过感觉已经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很难想象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圈之一的高层建筑就林立在我们头顶上。 但是我们似乎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这地方看来不会有成为「首都战士东京」的秘密基地的问题,看上去非常异样。 这是个巨大的空洞,可能比体育场还是要小一圈,但是也足够开一个万人规模的集会了。我之所以能立刻做出判断,是因为这个空洞整体都是透光微亮的,有种在浅海里,阳光透 过水面照射下来的印象。 空洞里充满青白的光线,但这并不是灯光。我们下了车才发觉这光线的本质,沉默了好久,愣愣地看着发光的大群昆虫。 由纪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些全是萤火虫?」 「哇,到底有多少只啊!」 岸本惊叹着。我其实想得跟他一样,但不想一惊一乍的叫唤。我记得计算球体表面积的公式是4πR2来着,R是球体的半径——四十米左右吧。空洞是半球形的,还要把计算结果除 以二,以每平米1000只萤火虫计算…… 「得有一千万只吧。」 凉子的估算又引起了岸本的废话。 「哇呀……要是食人萤火虫的话,能吃掉10万人左右吧!」 谁也没有答他的话。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被位于空洞中心的一个人吸引住了。 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才搬运进来的吧,好像小规模科学考察队营地里才有的各种物资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试管、烧杯、电脑、折叠桌椅、调配器具……应有尽有。在这座小山里,有 位老人围在一堆毛毯和床单当中。他明显是在分辨打量我们的身影,却没有走过来,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调整了一下呼吸,由纪子说到: 「你是黑林道义吧?我们是警方的人。」 对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记得我叫过你们来。」 「我们也不是被你叫来的哦!」 凉子把双手交叉在值得自傲的胸前。没有否认自己是黑林博士的老人带着让人讨厌的灼热目光盯着她说: 「那你们来干什么,小姑娘?」 我们两个男人的存在好像完全被无视了。 「当然是有事了。」 「要是捐款的话我接受,放在那边你们就回去吧!」 「捐款……?!嗯,这老头比我还行!」 凉子赞叹道。能让毒舌天下无敌的驱魔娘娘投降,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丰功伟业了。我心里佩服这种的老科学家的坦然态度,但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好感。 首先,我不得不注意道黑林博士的姿势。 他上半身当然穿着薄薄的科学家工作服,下半身不知道是不是坐在椅子上。床单和毛毯堆得像小山似的,把他的下半身埋在里面。我至今为止估测过很多犯罪者的身形体态,还没 有像这样连对方是站着坐着走着都分不出来的。 凉子不计前嫌似的继续问话。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不肯认输。 「使新宿御苑的植物枯死,在玉泉园放食人萤火虫,往都知事公馆送老鼠,都是你干的吧?」 「那又怎么样?」 「你这回答相当于肯定的自白了。还没完呢——炮台那边的蝗虫、六本木的仓鼠、警视厅的蜈蚣,这些也都是你干的好事吧。其他的倒罢了,毁了我的地毯,这就罪不容恕!」 黑林博士并没有反驳她这种为一己之私的说法,只说:「除了黑林,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些事情!」 很少见的,黑林博士用自己的姓氏自称。 「刚才那句话,你录下来了吧,由纪。」 由纪子扬了扬手里的微型录音机,回应凉子:「录了。」 「这是很重要的自白交待,弄没了你可要负责任哦!接下来,我要问你的动机——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引起这些给人添麻烦的恐慌,说来听听。」 「为了灭绝恐怖行为!」 「这样为什么能灭绝恐怖行为?」 「现在的政府和官僚都太低能了,不能理解黑林的伟大。所以给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实力,让他们知道黑林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光是这样算不上低能,只是理解力差罢了。你对政府还有什么要求吧?」 「我本来还打算提要求。」 黑林博士用了过去时态。连我都注意到了这点,明察秋毫的上市大人不可能没发现。 「你说『本来还』,这么说你改主意了?现在不想向政府提要求了吗?」 「不提了。」 「为什么?」 「没必要提什么要求。黑林要下命令,黑林下了命令政府就必须遵守。」 怎么好像是在哪见过的性格…… 「要给予黑林国宾级的待遇,拨给无限制的预算,外交和军事上都给予大臣级的发言权和据否权,在东京市中心建立研究设施。不然我就让日本灭亡!」 「我觉得你还是灭了的好嘛。不说你是不是夸大的妄想,什么都想等着国家给,太小家子气了!不过先不管这个,你把金森这个人怎么样了?」 「金森?」 「教你『山枯』一事的那个人。」 黑林博士一副自尊自大的样子点头肯定:「啊,那个又穷又土,自居地方文化人的老头子吗?他怎么了?」 「别装蒜了,不是你杀死他的吗!还是你蠢得记不住了?」 无论凉子的诘问怎么故意挑衅,黑林博士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种小事我懒得一一去记。不过,嗯,大概想起来了——那老头不知天高地厚,黑林肯教训实是他的荣誉啊,竟然不懂得感谢、不知好歹起来了!」 「什么『不知好歹』?!」 由纪子非常愤怒,向前跨出一步,白皙的手指指向黑林博士,「他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都被你骗走了,他当然生气。你也算是个学者,不知道应该自己反省吗?!」 「说得好,说得好哟。」 凉子不负责任地起哄着。对黑林博士来说,由纪子正经的抗议责问根本不值一提。 「不管他花了多少年研究成果都没被世人承认,毕竟是因为没有才能的缘故吧。所以黑林代替这些无能的家伙,把研究成果公诸于世。要是谦虚的人就应该为成果面世而高兴啊。 他反而为此生气,说明他本来就是借研究沽名钓誉的人,真是自大无知的家伙!这种家伙为他的傲慢之罪受到惩罚是当然的,所以黑林降罚于他。有什么不对?」 黑林博士用种种奇怪的理论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正当化,算是精通诡辩技巧之极了,像由纪子这样认认真真的优等生反而对付不了。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愤怒的红晕,好像一时之间 不知如何反驳了。 「哼,你倒也有理。」 凉子冷笑着说,「不过最多也就是三流的诡辩罢了。不说你没把『山枯』的研究成果好好公布,反而自己独占了成果,还用来干坏事,你也不过是骗取他人辛劳结晶的诈骗犯小毛 贼罢了!你有什么得意的?!」 「是啊,说得好!」 这次是由纪子支援宿敌了。被凉子志得意满地反驳了一通,黑林博士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没被打垮: 「不管怎么说,政府那些偷取税金的小偷没资格判处黑林的死刑。怎么创造出那些食人萤火虫、怎么操纵那些老鼠和蝗虫,都只有黑林一个人知道。黑林死了的话,这些伟大的秘 密就一起陪葬在黑暗中。无论对国家还是对科学,都没有比这更大的损失了!」 「伟大的秘密?是令人作呕的秘密吧。就算你能随便操纵蝗虫,又怎么算对社会有功?」 凉子该不是为了留着自己干坏事才套黑林博士的话的吧?我很想提出这个疑问,但现在这时候明显不合适。 「我全都是为了日本国。面对可恶的恐怖分子,我要亲手保护我所爱的祖国!」 「随便你怎么说,拜你养活的蝗虫和蜈蚣所赐,死伤者已经好几百人了。这可几乎都是日本人呀!」 「哼,一点点伤害算什么!为了国家做出多少牺牲不都是当然的吗?为了剿灭恐怖分子,不管流多少血黑林都在所不惜。」 凉子故意叹口气说:「你也算是日本人的话,应该知道『本末倒置』这个成语吧?你的人生已是如此了,也该做个了结了吧?」 「你想干什么?」 「跟我们回去,到警视厅自首。」 「罪名是?」 「杀人、伤害、损坏财产,光这些就足够了。好啦,快过来!」 「你以为黑林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倒没这么想,我会把你带走的。你想拒捕就放马来试试!」 还不如说凉子正希望这样呢。她用危险的目光盯着黑林博士。 「优秀的头脑和强韧的肉体……」黑林博士像念咒语似的喃喃说道,「这两者结合的时候就能诞生完美的生物了。我让你见识见识这种实例吧——小姑娘,可别吓趴下了哦!」 我的神经网突然生出点点恶寒,并迅速地扩大范围。面前的疯狂科学家老头突然开始恐怖的变身,而变身的结果前途未卜。他脱下薄薄的白色工作服,里面也没穿衬衫,露出赤裸 的上半身。 「怎么样,想看吗,小家伙?」 随着他的手一指,岸本猛打起寒战来——一如字面,决不夸张。他赶紧挥舞手脚,两手捂住脸大叫: 「不,不,我不要看啊!求你不要给我看!」 「别客气,好好看清楚嘛!」 「哇呀,我才不要看有暴露癖科学疯老头!」 也难怪岸本惨叫,不过看来黑林博士并不是要夸耀他的特殊癖好。他像咆哮一般地哈哈大笑,双手扯开床单和毛毯,扔到一边去。 好吧各位(我到底在跟谁说话?),请想象一下,这个生物的模样——摇晃着满头白发,上半身土黄色的肌肉上浮现紫色半点的老人。下半身简而言之……一言难尽啊。 一直在膨胀——不,是一直在往外冒,逐渐露出全貌。本来应该是地板的地方,实际上是巨大的深坑,去掉床单和毛毯的遮盖以后,原本隐藏在下部空间里的东西就露出坑外。 我们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并不是作壁上观。虽然知道应该做什么,却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凉、凉子大人,怎么办啊?」 岸本张慌地四顾左右。 「嗯……照这样下去,连我都想象不到会怎么样啊!」 竟然连超常规人士药师寺凉子都佩服起他来了,她用指尖轻点形状完美的下颚,说道: 「说不定黑林道义、第一大屁和山枯合体了吧。果然事态复杂化了嘛。」 「本来就没必要起『第一大屁』这个代号吧?您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黑林博士了,就这么叫不行吗?」 「泉田君,现在是斤斤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吗?不要逃避了,好好面对现实!不然说不定连我都要被那家伙杀死了啊!」 「您说的不错,可是要怎么面对啊?」 「这点小事你自己不懂吗?!」 「就是不懂才向您请教的。」 黑林博士的胴体还在膨胀着,这期间岸本用以他来说算是拚了命的力气瞪大眼睛凝视着: 「这、这是怎么缝上的啊?用针线的吗?看不出来针脚啊。」 比我回答得早得多,凉子伸出左手,用力一抓岸本的头发:「看来至少不是用你的头发缝的嘛!」 凉子的右手抓住了手枪。但是不管黑林博士身体如何,毕竟还长了一张人的脸,她也下不了决心立刻开火射击。这真出人意料,不过还算比德克萨斯的警察来得平和吧——我正想 着,发现她似乎打算把射击的责任押到岸本头上: 「你不是也持枪了吗?总监已经许可过了,快点,开火啊!」 「我打不中啊!」 「没出息,射击训练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可是我、我进警视厅的时候就听说了,CAREER的工作就是让部下开枪而已,自己不用开枪的……」 「谁告诉你的,说!」 「哇痛,痛啊!请不要揪!」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端之中,化为异形的黑林博士纵声狂笑: 「看吧,黑林与尔等下等生物不同,进化成不需要食物的身体了!因为我吸取了新宿御苑所有的植物的生命力。看啊,这充满全身的伟大力量!」 「你想说你自己是『行走的新宿御苑』么?可惜啊,看到了你都市人疲乏的心灵也得不到安慰哦。」 凉子一边讽刺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积极寻找「山枯」的弱点。 「你这小姑娘就会逞口舌之利。你以为黑林只会吸收植物的生命力吗?不如把这讨厌的肥嘟嘟红扑扑的小家伙也变成一份粮食吧!」 「哇~~要是做梦请让我醒来吧!」岸本哭叫着,「怪人、怪物和怪兽,光一个我就受不了了,别说三个合在一起——我已经不行了,凉子大人,快、快点坐上车逃走吧!」 「噗哧!」——实际上自然没有发出这样的动静,不过要是画在漫画里,定会加上大号字体的拟声词来描述吧。本来一直在慢慢膨胀的黑林博士的下半身突然爆发性地巨大化了。 青白色的腹部开着一道口子,从里面喷出势不可挡的黏液来。 「快躲开!」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拼命向后一跳,躲开黏液。 黏液沾湿的声音激烈地敲打在空洞的地面上。 虽然不知道这黏液有毒没毒,反正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现在黑林博士终于露出全身了。 ——说犀牛大还有象呢,说大象大还有鲸呢——现在的黑林博士本身还占不了他变的奇怪生物整体的万分之一。其他的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射了萤火虫光,显出一种发着幽 光蠕蠕而动的软体动物形态,还保持着黑林博士模样的头部已经接近大空洞的天井那么高了。他青白色的皮肤象果冻一样晃来晃去,分泌出很多黏液。 「哇——蛞蝓啊,啊啊啊~~~,好大啊!!」(译者注:黑乎乎类似没有壳的蜗牛的东西,俗称鼻涕虫) 大概超过极限了,岸本的声音格外洪量有力,身体开始前后摇晃。 「不管多大,蛞蝓还是蛞蝓。这样的话就有办法对付了,你明白吧,泉田君?」 不是吧——我虽然这么想着,还是回答道:「您是说盐吗?」 「是啊!不值得夸你,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啦!」 凉子把手枪插到左肋下的枪套里。我赶紧伸出手,因为岸本摇摇欲坠就要倒下了,总不能叫凉子或者由纪子来扶他,结果只有我撑住了岸本。 「可是那么巨大的蛞蝓,得用几千吨的盐吧!」 「盐嘛要多少都有,即使日本是资源小国,盐总还能自给自足的。」 「凉子!」 由纪子只短促地叫了一声,声音非常勉强。当然她也没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但这声更像是接近极限了。我也终于反应过来:「您想把他赶到海里去吗?」 「是啊,羽田冲呀,海口炮台呀,或者……」 凉子改变语气命令到: 「快上车!开车绕出去,把那家伙引到海里!」 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凉子好像全身长着看不见的羽毛似的,身轻如燕地飞跃到四驱车前。由纪子也跟着她跑过去,绊了一下,但还是稳住了脚步。她向 我叫着: 「泉田警部补,快点!」 我还扶着岸本的身体,不可能像两位女性一样轻快敏捷地行动。虽然把他扔下倒省事,可我还没仇恨他到那个地步。我揪住岸本的领口,他却发出要被掐死的蛤蟆一样的惨叫。我 没办法,只好把两手伸到他腋下托住向车那边拽。 就在这个瞬间,黑林博士的冷笑在巨大空洞里回响着: 「愚蠢的家伙。以为你们能逃得掉的话,就逃掉试试看吧!」 就在四驱车近前,地面的一部分突然上升,无声无息地波动起来。就这样,千万只黑黢黢的、柔软的、似乎很富有弹性的细长生物一涌而现,在地面上扭来扭去。 由纪子似乎要高声惨叫,却叫不出来,呆立在那里。连凉子也不能突击冲进去,一个急刹车立住,再前进一两步就危险了。 我当然更没权力嘲笑、批评她们了——面对眼前这一片恐怖的活生生的绳子一样的生物海洋,为了否定这种景象,我的脑细胞徒劳地拼命挣扎着。 这里有无数的生物群体—— 第九章 原形毕露 Ⅰ 等意识到的时候,我正站在四驱车前。好像沉沉黑幕一下子揭开了一样,视野突然开朗起来。我听到剧烈的喘气和心跳声,同时感觉到冷汗从额角刷刷地滑落到脸颊。 「喂,泉田君,放开我,放开!」 「啊……?」 「泉田警部补,把我放下来!」 先听见的是药师寺凉子的声音,在我右侧响起;后听见的是室町由纪子的声音,是从我左侧传来的——也就是说我被两位女警官夹在中间了。 我感到两臂上的某种沉重——我左右两臂下各挟着什么东西——不仅柔软,而且还会动的东西。同时我脚下所踩的地方,鞋底有种异样的滑溜溜的感觉。 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通过理性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判断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处境。 我右手挟着凉子,左手挟着由纪子…… 「失,失礼了……!」 竟然控制住没有反射性地大撒把,对我来说可是不容易的事。我尽量小心翼翼地把两位美女放到地下站好。凉子伸伸腰背,愤然地瞪着我: 「竟敢把我和由纪同等对待。面对上司,你这种行为可以原谅吗?!」 由纪子的话就比凉子的有那么一点建设性。她轻轻喘口气,擦拭着额角。 「泉田警部补,我先谢谢你。不过,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那个……我到底干什么了?」 我怯怯地问道。两位美女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你不记得了?!」 「我的意识都吓飞了……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凉子手指着我的鼻子:「你把我和由纪像包袱似的地夹在肋下,从蚯蚓群里全速突破过来了啊!」 「啊?」 「说我不像哺乳类动物这肯定是诽谤,不过你那样子倒真像是野生动物呢!不过你刚才还惨叫呻吟了一声呢!」 我不由得头晕目眩——终于明白为什么鞋底滑溜溜的了,这一下就得吓得我脸都绿了……这时候我背后传来非常没出息的哭泣声——是岸本。 「哇……好过分好过分哦,扔下我一个人冲过去。泉田兄不管我的死活吗?」 一点不错——不过我不会说出来的。由纪子富有人道主义地向我轻语:「也要帮岸本警部补一下啊。」 「对不起,再次突破蚯蚓群我实在做不到了。」 我闭上眼睛。头脑里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象到无数没脚的、细长的、蠕蠕而动的生物,手脚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凉子说:「没办法呀,你们俩快点上车!」 由纪子到后座,我到驾驶副座上,各自坐稳。凉子自己也钻进驾驶座,立刻发动起车子来。她全力一打方向盘,轮胎压着蚯蚓群向前突进。真是血腥大屠杀,可是谁又能指责我们 呢? 车子停在瘫做一团的岸本面前。 「岸本,上车!」 「啊呀,啊呀呀,啊呀呀呀……」 「还不快上来,我们不管你就走了啊!」 这一句话就产生了强心剂的效果。岸本「PIU~」的一声飞起来,一下子跳进后座,简直像有看不见的巨人抓起岸本的身体放进车里一样——不管怎么看,一个一个都不像正常人类 嘛! 凉子向岸本凌厉地喝道:「早晚让你一百倍地报答我的恩情!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比虫豸还差劲!」 理所当然凉子会这么说,不过岸本本来就是被她强行拉到地下来的。岸本因为恐惧产生惑乱,这本来就要怪凉子,但这种于己不利的问题早就被她放在脑海里的地平线另一头了, 从有利精神健康方面来说,真是最好的方法了。 凉子猛地踩下刹车,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避免了四驱车直接冲上「山枯」。看得出来愤怒的轰鸣直冲他的头顶,根本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够突破蚯蚓阵。 四驱车向巨大空洞的出口突进,冲破一座白骨堆成的小山——是各种小动物的骨头堆成的。 「这是那些老鼠、仓鼠和食人萤火虫的饲料啊。虽说都是活物,不是人的话倒也罢了。」 「可是老鼠和仓鼠都被放出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了吧?」 「是啊。这里的萤火虫也会饿的,要是把它们都放到地面上去,你想会怎么样?」 当然大事不好。 我望着空洞的天花板,吓了一跳——天花板的一部分变暗了,幽绿的光点正离开天花板移动着。 「食人萤火虫在动啊!」 「正好,把它们一下子都干掉!」 跟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的凉子相比,坐在后座上的由纪子悄然无声。她抓起掉落在车里的小动物骨头,纷纷扔到车外。这种行为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是可以镇静心中的恐慌,正是 由纪子会采取的方法。 凉子只用右手操作方向盘,左手一直在动。她不经意地连连啧舌。 「真够呛,这些家伙的车可以窃听警方的无线电呢。」 「难怪他们能时常比警察捷足先登啊。」 四驱车跳跃颠簸着。由纪子和岸本都死死抓住座位,凉子却看都不看一眼。 「首都战士东京那些家伙再这么放任下去可不行……」 「会变成纳粹亲卫队或者突击队什么的——您不是要说这种无聊的玩笑吧?」 「才不是呢。」 「那是?」 「会抢JACES的生意啊。他们可以不要钱做到的事,我们可都得花钱呢。这可是妨害经营,我非得把他们连根铲了不可!」 就在她旁若无人地吐露铲除商业对手的私心的时候,车子左右出现了好几个身着橙色绿色相间的制服的人。 凉子的商业对手出现了,也就是「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他们似乎受到复仇心的驱使一直追着我们过来了,手里拿着特制警棍和金属棒,甚至有可以发射信号弹的枪。 「把车停下!把你们的事告诉都知事,让你们都从社会上消失!觉悟吧……」 他们借都知事的势力狐假虎威的话被唐突地打断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他们看见的,当然是挤在我们身后的怪异物体,碧幽幽的萤火虫围绕中的巨大蛞蝓……而这东西的顶上,竟然是个白发散乱的老人的上半身。 真是连恶梦都梦不到的光景。 我从车上向「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大叫:「还不快逃!」 分明是有益于他们的忠告,「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却充耳不闻。这些人还带着手铐,但锁链已经断了,估计用了大力的老虎钳子什么的吧。他们一边吵吵嚷嚷,一边射出信号 弹。 山枯的巨大身体并没有被信号弹炸裂。在中弹的同时,信号弹就被吱纽吱纽的半透明表皮包住,静止不动了。而且只在一瞬间,子弹就被柔软地反弹回来,画道弧线落在地上。 「首都战士东京」队伍里突然爆发出光和热。橙色的光芒张开成半球形,涡卷着一股热风。即使不是炸弹,这股光和热的威力也很是了得。 「哇啊,烫、烫……!!」 半个身子被火包围,三个队员倒在了地上。有一个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无谋的家伙挥起金属棒想要殴打山枯,却有一个灰白色的巨大肢体从那里伸出来,只听一阵呜呜咽咽的 叫声,这家伙立刻消失了。 扔下他们,四驱车飞驶过惨剧的现场。 「想要对付这怪兽的话,随便你们好啦!」凉子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说。虽然不说出口,由纪子和我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飞驰了五分钟左右,也不知道转了几道弯,前方突然出现光亮,同时车胎好像挂上了什么东西——一个「禁止入内」的标志在我们车后倒下了。 紧急刹车和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我们却没怎么在意,因为注意力被旁的事情吸引了。地上的风拍过脸颊,外界的风景直夺视线。太震惊的缘故,人人都发不出声音来。 目光所及之处,有银色亚光的巨大金属块,被已经降下沉沉夜幕的天空衬托出流线型的侧影。 「哇啊,飞、飞机啊。我们跑到地上来了。」 岸本实况播报着。那些的确是飞机,移动视线还可以看到明灭闪烁着光点、正在上升之中的机体。 「这儿是羽田机场啊。」 由纪子茫然地喃喃说到。凉子一言不发地启动了GPS(全球测位系统)。我的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看到绿底上浮现出来的白色图像和文字。 我们的确身处羽田机场。准确的说,是贯通羽田机场南北向的国道三五七号线的道路上。我们从文京区内沿着东京地下一直向东南方向前进,直到东京湾跟前才出到地面上。 头顶上是无数立体交叉的陆桥。汽车也能开过去,但是地面上正在移动中的飞机也暴露着毫无防备的金属腹部一一从桥上通过。 连胆大无羁的驱魔娘娘凉子也被了头上的奇观吸引住了,刹车踩得慢了点,结果跟前方缓慢行使的车辆追尾了。冲击并不大,但黑白色涂装的车里跳下来的制服警官杀气腾腾地大 叫: 「你们干什么呢这是?瞎开车也不能这么开呀!」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警察,这种时刻能说的话都只有一句:「我们是被怪物追过来的!」 见我们亮出警察手册,对方立刻带着被抽了一耳光的表情呆立不动了。他们得知车上有警备部的室町警视后,慌忙敬礼;而得知也有刑事部的药师寺警视后,只是恐惧地互相对视 ,想必对将面临的绝顶之灾有所觉悟。 「总之你们报告上头,封锁三五七号线。让地上的飞机也避免在陆桥上移动。」 凉子下了权宜的指示,回头看着她的宿敌:「由纪,下车!」 「什么意思?」 「你留在这里,跟总监和部长他们联络一下。怪物有我和泉田解决,善后处理就拜托你了哦!」 「可是……」 「室町警视,后援就拜托你了。其他人都靠不住。」 我也转过头去面向后座,岸本一副哭脸拉住上司的胳膊说: 「是、是啊。我们在这里下车,给凉子大人当后援吧。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啊。」 「我明白了。」 由纪子肯定的时候,岸本已经滚下车去了,其实谁也没说让这家伙下去。 由纪子跳下车后,深吸口气望着我们:「你们俩,都要小心啊。」 小心也未必有用,不过还是要感谢她的忠告。我向由纪子回敬了个礼。 凉子又踩下油门,四驱车向坦克一样继续突进。从照后镜里看,一团光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那家伙确实在接近过来。 「穿过多摩川隧道,到川崎市去!」 凉子告诉我。 「到海上去。你知道东京湾水上高速(marine drive)吧?」 我迅速在脑海里搜检地图。东京湾水上高速,正式名称是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是由海底隧道和桥连接起来的海上道路,象征泡沫经济时代的大型公共事业的产物。 最开始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的通行费设为五千圆单程,一万圆往返。 一天一万圆,一个月二十天上下班通行就要二十万元,需要支付这大笔通行费上班的工薪族得有五万人以上——这就是国土交通省的负责人们所盘算的。通过发行定期上班通行券 ,把负担转嫁给企业就行了。当然,即使不在眼下这种不景气的时代,也不存在这种脾气好到脑袋有包的企业。 我常常会想,所谓中央官厅的官僚们,是不是只会显示其智商之高,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呢?虽然一半可能是我一介武夫的偏见,但是他们竟然能公私不分地任意浪费那么 巨额的国民血税,对此不负任何责任,甚至以为全天下人也都毫不在意,这些人不是白痴就是天生的犯罪者吧。 只有我和凉子两个人,四驱车飞速向海边冲去。虽说如此,也会时常减慢速度,为了等山枯和食人萤火虫追上来。因为目的是把它引到海上,半途甩丢就没意义了。 「山枯这种东西有理性吗?」 「谁知道。就算有,也跟人类理性不一样吧。」 黑林博士伟大的头脑定然早就被山枯支配了。它一股劲受到憎恶和敌意所燃,对我和凉子穷追不舍。本来一个有判断力的明晰的智者,竟然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话虽如此,任谁看到喷薄着黏液、半透明的巨大人面蛞蝓的时候,些微的同情心也早就飞到冥王星轨道以外去了吧。要是生擒了它该怎么办呢?抓到了放在呢?用来做活体实 验,还是放到动物园?当然不管什么结果,黑林博士都不会有什么幸福感的啦。 「您真的想给千叶县警添这些麻烦吗?」 「现在说什么也晚啦,现在要进入的这个『伪岛』就是千叶县所属的。」 钢铁水泥建筑的土木工学结构,被凉子一说就是「伪岛」。 「要是能把善后的事推到千叶县警头上,警视厅的上层非高兴哭了不可。本来关系就不好嘛。你难道想象不出,到时候他们拍着手说『让你们瞧不起我们,这回知道我们的辛苦了 ?』,这种情景吗」 确实可以想象——不过凉子虽然这么说,难道她自己对害得别人遭殃有什么自觉吗?才不是呢,她只会看着别人遭殃自己开心吧。 不久,前方展开一片广阔的空间。 鮟鱇岛,东京湾上建造的人工岛的岛名。所谓「鮟鱇」,当然是深海鱼当中最有名的一种。(译者注:原文是片假名アンコウ,但是确实可以直接打出「鮟鱇」的日文汉字,意译 应该是琵琶鱼、angler。考虑到意译兼音译,还是照打「鮟鱇」比较好。) 无遮无拦的海面上,风势更加强烈。虽然不至于乘风而去,也会感到耳边有大气奔流,身体好像看不见的巨掌推着一样。如果身着套装或者裙子,衣裾被风吹起,看上去就像在空 中飞舞一般。 不过风势也会随时间不同,强弱有所变化。在稍微变弱的风中,四驱车停进了停车场。 就想不出像样点的岛名吗——正想着,我和凉子下了车,脚踏着鮟鱇岛。这个岛的构造如同一艘大船,有四层甲板。停车场上有土特产品商店、餐厅和海洋博物馆,也有不多的一 些人影。 看过导游图,我们去找有警官值班的问讯处。凉子径直走去,毫无必要地踹开门。 「你们要干什么?!」 我已经懒得回答了,直接把警察手册伸到问话的警察面前,看到对方反射性的僵直立正,我也笑不出来。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这位是药师寺警视。目前发生了紧急情况,需要借用一下问讯处。」 「警、警视?这女的……」 打量凉子的眼色里包含着男性本能。要不是这种场合倒也无可厚非,那强调出完美无缺的身材曲线的紧身套装毕竟是造孽啊。就算是JACES的商品,也叫人忍不住想问其目的何在。 「嗯,这个,哎呀,要先取得上司的许可……管辖权范围又不一样……」 这位警官是千叶县县警属下的,不知道「驱魔娘娘凉子」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算是有点幸福吧——但是很可惜,此刻不幸就要开始了。 「马上就有怪物要来了。」 「怪、怪物……」 「是恐怖分子制造的生物武器。立刻疏散所有普通市民,另外,跟警视厅联系一下。」 警官们的反应就不用一一细看了。警用无线电的操作台旁边的墙上贴在一副鮟鱇岛的宣传海报,上面画着两只拟人化的鮟鱇在对话: 「我是鮟。」 「我是鱇。」 「我们俩在一起就是鮟鱇。」 画上的「鮟」是女孩子,系着丝带穿着裙子;而「鱇」是男孩子,带着棒球帽穿着短裤。不过,要把鮟鱇这东西动画化变得很可爱,似乎很有难度。 在我跟操作台前的警官匆匆忙忙地说话的时候,凉子早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坐到问讯处的桌子上,交叉起长腿,毫无障碍地拨着号码,似乎心里默记着号码。 「由纪,听见了吗?」 「听见了,你们在地上?」 「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海上啦,是海上。东京湾!」凉子大声叫着。一般没必要对着手机大叫,但是夹杂着风声,不得不放大声音。 「我们在鮟鱇岛。东京湾水上高速。对,就是那个没品味的人工岛。」 我审视着墙上贴的东京湾地图。鮟鱇岛与川崎市距离约八公里,由海底通道连接。到千叶县海岸约五公里,这段路建着大桥。 「鮟鱇岛并不在东京湾的正中间。因为靠近千叶县,论警方管辖也不在警视厅而属于千叶县警。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由纪?」 「为了打退山枯,要千叶县警协助吗?」 「不是这意思。打倒那家伙的乐趣专属我一个人。只不过,善后工作得有一点要靠千叶县警啦。首都圈的同志们要高兴喽!」 也不知道由纪子回答了什么,强烈的杂音响起,电话断了。 凉子打完电话,快步走出问讯处,我也跟着她身后。她看着海面,低声告诉我: 「来了!」 那真是前所未见的情景。 我们的视线向西投去,画面中央是东京湾水上高速海上部分的出入口,张着水泥巨口;其右侧,也就是偏北的方向,闪闪发光的海面映出东京的夜景;左侧偏南方向,那灯火连绵 的山丘是横滨夜景。这里是世界最大的灯光密集地,据说一年到头都有人开车来欣赏这里的景观。 水上高速的出入口处,眼看着越来越亮。橙色的照明灯光被盖过去,青绿色的光芒充满隧道,渐渐地涌出来了。 一千万只食人萤火虫果然从地下杀到海上来了。惨绿色的光云,如果被它包围住,五分钟之内就化为白骨。 「这种情景没人见过吧?你们一辈子都有话可吹了。」 警官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时候,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打领带穿夹克外套的中年男子从下一层甲板上沿楼梯跑上来了。他连招呼都省了,大喊大叫着: 「喂!到底怎么回事?隧道入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食人萤火虫哦!」 凉子的即答让那男人呆住了,目光还停留在紧身套装上不能离开。 「食、食人萤火虫是,那个……」 「是啊,看过电视新闻了吧。玉泉园出现的食人萤火虫到这儿来了。」 男人吓得惊慌地向后退去。这样还不肯罢休,凉子又说: 「而且玉泉园也就一两万只,这次有一千万只哦!」 「一、一千万只?!」 「再磨磨蹭蹭的就被吃掉了哦,还不快上车逃命去!」 男人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目不斜视地直奔停车场,有个似乎是陪酒女郎的女子追着他。非常警铃鸣响了,场内广播叫大家疏散避难——可是掌握麦克风的人并不合适: 「赶快过桥逃到千叶县去。千叶县!逃到千叶县去,有千叶县警保护你们,是安全的。不管怎么说,千叶县警里有对付核、生物、化学武器的反应部队,警视厅才不中用。年轻人 啊,向着千叶县前进!」 恐慌遍地。几十名男男女女冲进混乱的停车场,车子一辆辆发动起来,人声和机械声歇斯底里地混杂着。 「好,这下食人萤火虫就会追着车子跑到千叶县去了,可喜可贺呀!」 「那个,有些话我现在说出来可能也无济于事……」 「当然了。不过,什么话?」 「让他们卷入这种混乱之中,您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车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喇叭拼命高叫的声音,形形色色重叠在一起,混乱不堪。 「这个嘛,我要在这里跟山枯决战,彻底解决这件事。总不能让普通市民留在战场上,把他们卷入战斗中吧?」 「那您诓骗市民,让他们被食人萤火虫追到千叶县去呢?」 「那有什么不好,千叶县警应该当挡箭牌嘛——关键时刻能够化险为夷的守护神。」 「要怎么对付这么大群的食人萤火虫啊?」 我以为这个问题很困难,凉子却立刻给出了解答: 「不管在什么体育馆还是剧场,用生肉作为诱饵把食人萤火虫引进去,然后封锁场馆,它们就会饿死啦。就算等不及都饿死,利用换气扇往里喷洒杀虫剂就行了。一个晚上就能解 决的事嘛!」 「那就把这个方法告诉千叶县警吧。」 「这点小事应该他们自己想,不用我们费心去教啦。」 凉子走出去,我落后一步跟上。宽阔的道路左右并列着好几家料理店和寿司店,都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你怎么样?」 「『怎么样』是说……」 「现在就要对付那个了不得的大怪物了,你不愿意留下来也可以。通过隧道会跟怪物迎头撞上,你只有往桥那边去了。」 面临极端危险的对决,还有心思说这种损人的话,这女人真没办法。 「虽然并不愿意,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这回答真不可爱。为什么不离开?」 「一方面我答应过室町警视……」 凉子驻足,慢慢抬起脸盯着我,美丽的眸子似乎要喷出熔岩来: 「答应了由纪?跟那家伙的约定就那么重要吗,啊?」 「很重要啊。」 「胡说八道。有多重要,你敢当面对我说清楚吗?」 「可以啊。」 「哎呀,是么!你不是要说什么『跟任何人的约定都很重要啊』之类的陈词滥调来哄我吧?」 「我没想这么说。」 「好,那我就听听。你说,跟由纪的约定到底有多重要?」 「仅次于您的命令那么重要。」 听我断然说明,凉子微微张开口又闭上。空白了三秒左右,她突然转身向后,破天荒头一次自言自语起来: 「泉田这家伙该不是计算好了这么说的吧……不对,要是有这心计也不至于被女朋友甩了,一定是无心说的。真是的,这家伙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啊……」 几乎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就算我是老实回答的,还是免不了挨骂。我有点不高兴,故意咳嗽了一下说:「如果您相信了,请指示下一步的行动吧。」 「才不信呢。」 「啊……」 「总之,先到那几家店里去等着食人萤火虫吧。我们的正式出场还在后面呢。」 「不回警察问讯处了吗?」 「那种不宜居住的地方我才不要去呢。」 就这样,我和凉子走进华丽的料理店,在座位上等着绿色的杀人云团的到来。店里悄无人影,好像被我们独占了一样。我看到吧台上放着冰水壶和玻璃杯,就拿了一些到桌旁。 走回来一看,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号弹的发射装置,样子跟「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们拿的一样,是枪的形状,头部装着上锁按钮。凉子说是从警察问讯处借来的,然后用手机联络 由纪子。 「是吗,丸冈警部把报告送来了吗。跟他说辛苦了。」 留在地面上的黑林博士的研究所兼住宅早已荒无人烟,丸冈警部和阿部巡查进入后立刻就获得了各种证据,比如金森老人制作的山枯资料、双日阁的内部结构图、食人萤火虫养殖 的初期观察日志等等。黑林博士的精神完全异化了,似乎连湮灭证据都没考虑到。不过,以他那种形态,证据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了。 我正想用冰水润润喉咙,一团惨绿色的光云从眼前通过。有时候光云会扩散范围,可能是受了风的影响吧。 我们走出料理店回到警察问讯处,面如土色的警官指着对讲机给我们看,据说千叶县警本部长要亲自站在麦克风前发出通告。 很快,一个兴奋的中年男声从对讲机中传出来: 「关系千叶县存为的重大危机!被警视厅赶过来的人不要过桥!决不让驱魔娘娘一伙人踏上房总半岛的土地!」 「还真会说呀!」 凉子冷笑着。千叶县警的警官们两眼发楞,恐惧地窥探着凉子的脸。估计凉子也毫不在乎,我代替他们问道,不过声音压得很低: 「难道,您跟千叶县警本部长也结下个人恩怨了吗?」 「什么叫『也』啊?」 「对不起。但是,本部长的声音里明显含有私人感情啊。」 「谁记得那么清楚。这世上就是有没来由的怨恨呀。恨我的那些家伙有几个像样的?你说有谁?」 我回答不上来,的确方方面面怨恨凉子的人没有什么正经有理的。但这并不代表凉子本身就是正义的。 千叶县警本部长又做狮子吼了: 「千叶县警的兴亡在此一站!所有人都要本着决一死战的决心应对!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渡过千叶县史上最大的危机!」 才没人愿意听这话呢,我忍不住同情起千叶县的警察们。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困难的工作,真正辛苦的总是第一现场的下属们。 外面传来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 「看来本尊出场了嘛。」 凉子从枪口处倒握着信号弹发射装置,我跟在她后面,再次走出问讯处。出门的时候我摆手制止了慌慌张张也想跟出去的其他警官,现在不能再增加牺牲者了。 「山枯」的主体就是地面上的蛞蝓部分。也不知道那巨大的身体到底有多重,真是很难想象它怎么移动的。 怪物的身体里喷出黏液,流到地面上,整个身体就压到黏液上滑动前进。这种移动方式在地面上是一种奇怪的蠕动的样子——真可谓世上最大最恶心的溜冰选手。 山枯的巨体很瘦长,要问三围的话,可能要用「顺顺溜溜」、「细细长长」之类听上去很可爱的拟态词来形容。但是,这东西堵塞了道路,顶碎了自动门,打破了玻璃,压烂了餐 厅的桌椅,撑满了楼梯,连天花板上的灯都挤碎了。玻璃和金属的碎片都伤不了山枯的皮肤。那种异样的弹性和喷出的黏液保护着它巨大的身体。 凉子手里紧握着信号弹的发射装置。我摆出射击姿势,屏住呼吸慢慢走动,却突然听见有风迫近的声音。 那是直升机的破风声。 「直升机……」 「是啊,JACES引以为傲的多目的多用途直升机。可以宽敞地乘下十二个人,巡航速度每小时二百八十公里,最适合救难用。不止性能高,价格也够高,全日本只有JACES才有啦。 」 在凉子自夸豪富的时候,直升机眼看着接近了。在风力和风向的激烈变化中,直升机稳定了飞行姿态。看来不止是性能卓越,驾驶员的技术也相当高超。有个人打开后部坐席的门 ,探出半个身子。 是露西安和玛丽安。她们看到我和凉子,用力挥着手。 在地下跟侍女们失散的时候,凉子说过「她们在上面待机行动」,我以为「上面」就是「地上」的意思,没想到却是空中。而且她们是什么时候怎么联系的呢? 「我们当然会在身上带上发信器的啦。」 她指着形如樱贝的耳朵上轻轻摇荡的耳环说,我当然只有认输。 鮟鱇岛的北端有直升机的停机坪,直升机大概会在那里着陆吧。就算照明灯光可以弥补黑暗,风势也太强了,驾驶员的技术再优秀,着陆也会很困难的。 一边通过巨大的玻璃墙壁看着直升机的黑影和灯光,凉子和我向停机坪跑去。地面满是散乱的东西和碎片,我们或飞跃而过,或一脚踏上,毫不迟疑地疾速奔跑着。但是,只跑了 10秒左右就不得不急急停下。 吱纽吱纽地挤碎侧面墙壁,横在我们面前——是山枯。 它怎么绕到我们前面的呢?上方的黑林博士狡猾的笑声中也充满了得意。 「另一侧!」 不用凉子说我也知道,立刻调转头向反方向快跑。这边的地面上也撒满商店里的土特产、餐厅的餐具等等,我还踩碎了一个「鮟」的人偶。真是对不住她了,不过这是不可抗力的 缘故,不要恨我呀。 我们打算跑下中央楼梯,却在楼梯口停住了。与下一层甲板连接的楼梯已经全被山枯的巨体破坏了。就算能一跳五阶台阶,下面的地步也满是破洞和碎片了。 「往上走!」 我用身体顶开高叫的凉子,先冲了上去。 最上层的甲板还有更往上的台阶,我们翻越过上锁的门,跳进那个没有屋顶的房子。地面上立着一个细细的桅杆似的高塔,被称作「风之塔」——莫名其妙的名字。塔的周围有螺 旋状的铁制楼梯,顶部有红色的灯光明灭闪烁。我们就朝着这个目标爬上去。 JACES的直升机试图在涡卷的风中进行空中静止。 直升机的机体里放下一道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摇摆不定——是绳梯。凉子利落地伸出双臂,开始两三次没抓住,最后还是成功地攀住了绳梯。 她一条腿搭在绳梯上,回头冲我叫道: 「泉田君,快抓住!」 反正是JACES出品,绳梯的品质应该超一流。我也没犹豫,一把抓住绳梯。 我的脚离开了螺旋楼梯。几乎就在同时,山枯的巨体把楼梯的退路完全封锁了。直升机还在上升,绳梯摇荡着,凉子和我差点撞到塔上。我一抬脚用鞋底踢开塔的外壁,冲击力很 大,但总比全身撞上要好得多。 凉子和我还挂在绳梯上,摇摇晃晃地从左向右通过山枯的「面」前。 山枯的嘴张开直径大约有两米。可以看到它嘴里有白色的密密如林的针状物数的牙齿,光被咬一口身体就要穿透无数个透明窟窿了。不过功能应该已经退化了,因为相信黑林博士 的豪言壮语的话,它没必要用口来摄取食物。 「小丫头,小丫头!」 咒骂的声音是从另一个嘴里发出的,黑林博士向着夜空伸出双拳诅咒着。 真让人寒心——最开始看见的时候,腰部以上还是人类的形态,现在山枯已经湮没到本体的胸部了。是慢慢吸收的——很快他就会完全失去人类的形态吧。 「黑林是被选中的!向黑林低头致敬吧,这样我也给你这无礼的小丫头赋予不需要食物的高等身体!」 「我就是我,地上唯一的存在,没必要被什么人选中。」 凉子左手盘住绳梯,右手抓住信号弹的发射装置。 「像你这种得不到他人的评价就连自身的价值都信不过的家伙,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一阵强风从侧面呼啸而过。 绳梯扭转着,带着我和凉子也回转过去。转过三百六十度,凉子又正对着山枯: 「大海是一切生命之源。一旦完全溶进去,就可以从原形质起重新打造啦!」 宣告的同时,凉子射出信号弹。 她当然不会犯「首都战士东京」队员的愚蠢错误。信号弹尾部带着光和热,飞进了山枯本体的口里。 山枯口里飞散出橙色的火焰。附近的皮肤绽开大大小小好几个口子。它的体内产生爆炸,能量从内部向皮肤外急速膨胀着,但是却突破不了柔软而强韧的皮肤。结果,爆炸的能量 绞碎并且撕扯着山枯的体内组织,因为找不到出口,从张开的口里向外喷涌而出。 巨大的火焰从山枯口里喷射出来,其中夹杂着白色、绿色和灰色的身体组织和黏液。 非常强烈的重创。但是这样对山枯的巨体可能还不算致命伤。它体内组织的构成大多都很简单,恢复力也应该异常强大。 但是凉子全都计算好了。没必要给它造成致命伤,只造成它在塔上失去平衡已经足够了。 然后。 山枯完全失去平衡。 黑林博士好像绝叫着。山枯巨体的顶上,黑林博士最大限度的张着嘴。但是风声湮灭了他的叫声——充满恐惧、憎恶和失败感的绝叫被吹散在东京湾上空。 头上顶着挥舞着双手的黑林博士,山枯的巨体浮在夜空之中。几十条黏液构成的白线在它身体和塔之间架起细细的桥梁,但很快就断了,山枯坠落下去,坠落到黑暗的东京湾海面 上。异样地缓慢,连声音都没有。 白色的飞沫溅起。 不说重量,以巨大蛞蝓的体积落到海面上而论,要是呆在鮟鱇岛上,应该能感觉到相当大的冲击吧。 凉子扔掉了信号弹的发射装置,空着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上。而我右手抓着绳梯,左手揽着凉子的腰。 山枯的巨体在海面上挣扎了一下,又被水没过去了,激起一阵漩涡和飞沫。它在此挣扎的时候,白色的身体已经小了很多。再看见的时候,已经连挣扎都不做了,只是被波浪推上 来。我似乎看见了一下黑林博士扭曲的脸孔。 终于,这白色的如同恶梦一般的身影消失了,溶化掉了。 凉子和我盯着海面看了一回儿,看到沸腾的泡沫在黑色的浪尖上流过,两人才长出一口气。 凉子给上面打了个信号,绳梯向上拉去。当然我和凉子都很费力地靠自己爬了几阶,最后还是侍女们把我们拉上去的。 我瘫到在直升机里。两位侍女又哭又笑地抱住凉子,还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凉子的手机响了。 「啊,由纪?打来的正好,刚好全都解决啦。啊?我当然不会失手啦。它已经完全溶化在海里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凉子非常高兴的报告着。 「什么嘛?我小气?防卫过当?别搞笑了,反正它都化掉了,也没证据啦。所以报告文件上就交给你了啊,拜托哦!嗯,泉田君?当然没事了,不用你瞎操心啦。挂了啊!」 挂断电话之后,凉子用纤纤玉指轻轻梳理着茶色秀发,眺望着窗外。 「降落到地面上多嘈杂啊。先在空中散会步吧,夜间飞行!」 应该有叫这种题目的小说或者这种名字的香水吧。 「玛丽安,把那个拿出来。」 「Oui,mi lady(是,女主人)。」 玛丽安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小冰箱,打开盖子,从冰块中取出一瓶香槟。我真服了。 「您什么时候准备的香槟?」 「我肯定会胜利的,所以要准备庆贺的酒嘛。喏,杯子。」 露西安把杯子递给我。她拔开塞子,把吐着丰富泡沫的金黄色液体倒进杯子里。可惜不能给直升机驾驶员喝了。这还真是坐享其成,我一边想着,一边跟三名美女举起杯子。 坐席是宽敞的对面式座位,凉子挨着我坐着,两位侍女坐在对面。 「哎呀,千叶县海岸地带的光云往被去了。一闪一闪的真美啊。」 「的确很美,可这不是食人萤火虫吗?千叶县从上到下都大骚动了吧。」 「偶尔来一下也不错吗。他们好好承担义务的话,也有很好的报酬啦。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我想了一下,问道: 「对您来说,最好的报酬是什么?」 「还用说吗,当然是东京平安无事啦。」 我惊讶地看着她,凉子微笑着回望我。极致的、魔女的微笑。 「因为东京被破坏掉不就玩完了嘛。只有暂时平安无事,才能期待下一件大事的发生。」 「……原来如此,这么回事啊。」 「那是。到真正毁灭之前,先要让我好好娱乐一下。直到发生除了我,没人能解决的第一大事为止。」 玛丽安又向举在半空的我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三位美女都做出干杯的动作,我也一口气喝下去。美酒的醉意把我的意识染上金黄色。到下一件大事为止,不如醉生梦死吧。 直升机从暗沉的海面上慢慢地飞到灯火通明的地面上。轻快的破风声为破坏东京的怪物们奏响哀歌,乘着夜风飘散而去。 本书来自www.abada.cn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www.abada.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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