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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手洗洁的问候》[日]岛田庄司/陈默 王鹏帆译 作者简介: 岛田庄司(1948年出生),日本推理小说界“本格派”推理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一九四八年出生于日本广岛县。武藏野美术大学毕业后,从事过各式各样的工作,三十三岁时以本格推理《占星术杀人事件》初试啼声。从此技惊四座。被誉为“日本推理小说之神”的岛田庄司,在日本推理小说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当代所谓“新本格派”的推理作家,没有一个不受到他的影响,绫辻行人甚至把他尊为师。 在80年代社会派推理小说盛行的时代,岛田以每年都推出一部话题作品的速度,另辟蹊径,开启了本格派推理小说的另一片天空。因此被尊为“新本格派小说的开山鼻祖”。 岛田的推理小说主要有两大系列,一个以御手洗洁为主角,代表作包括《占星术杀人魔法》、《异邦的骑士》、《魔神的游戏》等;另一个则以吉敷竹史为主角,代表作包括《异想天开》、《北方夕鹤2/3》等。除此之外,他还有不少备受好评的单篇推理杰作,例如《被诅咒的木乃伊》等等。 书籍简介: 本书收录了作者的中短篇作品数字锁、狂奔的死者、紫电改研究保存会、希腊之犬等四篇。 数码锁 1 每次想起我跟御手洗这么长时间的交情,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他那古怪的个性。 每当接触到不可解决的案件、事物,他的头脑都会显出让人不可思议的分析能力和细致周全的归纳能力,无疑值得人尊敬。不过,就这些能力而言,除了他之外也有不少本事高超的人物。我之所以能多次忍受他旁若无人的无礼举止,耐着性子继续交往下去,完全是因为他这种古怪性格不知为什么吸引着我的好奇心。 我想读者朋友们跟我一样——我这位朋友某种程度上算是个稀有珍奇的例子,诸君的兴趣因此才被调动起来——为此,我此刻在这里继续讲述关于他的回忆。 那是解决了“占星术杀人事件”后不久,一九七九年底的事情。进入十二月,快到圣诞节的时候,街道上也渐渐有了年末的气氛。 当时我们刚刚决定要出版我的第一本书《占星术杀人事件》,初版版税刚刚到手,正在准备从纲岛搬到横滨马车道去,因此我们也跟世人一样,成天定不下心来。那时候,之前那位竹越文彦警官突然来访。 现在想起来,那起事件跟别的一样,充分体现了御手洗的分析能力,让我这个一同行动的人深深佩服。与我至今为止所知的众多不可解决的谜团相比,那并不算什么特别突出的例子,但那却是比其他案件更让我难忘的一个事件。御手洗洁这个男人,那古怪而富有挑战性的性格竟会以那种方式呈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而后如果他坦诚地告白的话,连我也会深受感动。 最近,我收到很多素不相识的读者的来信,他们都希望听听御手洗洁的近况,要我多讲一些他的故事——这真是意料之外——这个在我看来有那么多缺点的男人,竟然获得世人这般欢迎,简直做梦也想不到。 忙于其他事务,我一直怠慢了“介绍我的友人”这件事,对此我深深抱歉。在这里,作为好久不曾出现“介绍友人”第一回,我从记忆中选出了“数码锁”这个事件。如果诸位读者跟我一样,也被御手洗的性格所吸引,并且也有兴趣做做推理的话,这个案件应该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竹越警官很久没有到御手洗的占星术教室去了。他一副对自己的失礼万分抱歉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坐到教室里粗陋的客用沙发上。他好像不胜惶恐的样子,看着房间里乱糟糟堆满的准备搬走的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正要搬家呢。” 御手洗中断做到一半的工作,关上抽屉,一边绕到竹越警官面前的椅子跟前一边说。 “哦,要搬到哪去呢?” 警官问道。 “横滨的马车道。难得有个好机会,我们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搬,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 御手洗坐下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是有个困难的案件……” 竹越警官略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按说我们不应该这样出头找人帮忙。但是……那是今年春天的事儿吧?那件事多亏老师相助,我们也大大见识了老师您的本事。眼下有件事不得不跟您商量……” 警官说完窥了一下御手洗的脸色——他还对御手洗以“老师”相称。我那朋友却摆出一副冷脸,用手摸摸下巴,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听下去。然后他说: “你说‘有件事’——是很困难的案件吗?” 这么一说,竹越警官越发惶恐:“啊……那个,不能算是简单吧,您这么忙还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但无论如何也请……” “那就好!” 御手洗表情却明朗起来,“那我就听听吧。石冈君,我要咖啡。” “啊……”警官只说。我不得已站起来。 不过,警官在御手洗支使我去泡咖啡的功夫一直耐心等着,没有开始讲案情。等我把咖啡杯端到警官面前,他才迫不及待地开口: “那真是很困难的案件。但也不像之前那件案子似的,署里的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一片茫然的。” 这么一说御手洗明显有些泄气。那就请赶快全体束手无策吧!——这句话差点都要从他这个自我意识超强的家伙嗓子里蹦出来了。 “实际上,我们已经有犯人的线索了,但还不能确定到具体某一个人身上。但是这里首先的情况是:实施犯罪行为有物理上不可实现的困难。” “哦?” 御手洗很没精神似的靠在椅背上。警察不仅没有束手无策,竟然还有了犯人的线索,一听这个他就没干劲了。 “四谷站附近,准确地说四新宿区四谷一六×号,有个小小招牌制作店,叫‘吹田电饰’。连社长在内,一共只有六个员工,是个很小的公司。就是这个社长——吹田久朗,五十一岁——被杀了。 “案件发生的时间是五天前,十二月十二日,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凶器是公司里用来削树脂和氯乙烯塑料的大登山刀。这个公司是专门制作招牌的 ——就是接到订单之后制作、取送招牌的活儿。有些招牌用马口铁之类的金属材料,也有很多是用树脂、氯乙烯塑料之类材料做的。一般切断这种东西都是用电锯,但是细节部分也经常用到刀子。这样的刀子公司的工作间里有好几把——经过调查,一共是八把。就是这八把刀子中的一把刺入了吹田社长的心脏。他仰面向上死亡。” 竹越刑警打开一个绿色纸封面的手册——不是一般警察的黑皮封面手册,一边看一边向我们讲述。 “正面刺入的?没有争斗的痕迹吗?” “没有——因为看上去吹田社长正在工作间角落里的沙发小憩,犯人很卑鄙地在他睡觉的时候下手,从正面刺中被害人。” “原来如此。” “八点到九点,还算很早的时段。与其说是社长上班早,不如说是被害者工作了一个通宵比较可信——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嗯。” “本来吹田电饰这个公司就是靠吹田社长一个人的本事办起来的。吹田社长手段不凡哪,其他年轻职员都想是给社长打下手的,能代替社长画招牌的,似乎只有一个叫北川幸男的职员——公司的情况就是这样。 “因此画招牌的时候只要社长一个人就够了。案件发生那天,前一天刚刚接到加急活计,必须赶工在十二号之前。因此十一号到十二号的晚上,社长吹田一个人通宵在画招牌。要公司职员加班的话,人工费很高,再说大部分人也不会画,加班也没用。因此还不如自己连夜把招牌画出来,等职员上班了正好送去—— 反正取送看板之类的活儿,年轻职员也能做。但是去上班的职员们发现了社长的尸体——彻夜工作中为了休息一下,在工作间角落的沙发里小憩的吹田久朗已经死了。” “发现者是谁?” “是开卡车上班的四个职员。这个公司除了社长和刚才说的北川幸男以外,四个年轻职员都住在荻漥的单身公寓,开卡车一起上班。社长家的房子就在离公司徒步十分钟的地方。北川幸男也在离公司徒步十五分钟能够到达的地方租了个公寓。这两个人都是有妻室的。其他四个职员年轻,又是独身,住单身公寓就可以了。吹田久朗社长的哥哥夫妇两人在荻漥那边有公寓,其中四个房间就充当吹田公司的职员宿舍了。” “这座公寓前有很大的空地,公司的卡车就停在那里——当然弟弟还得给哥哥交停车费。另一方面,四谷公司那边停车场很紧张,很难找到车位。不过公司虽然只租了一个不大的商业楼门面,整个一层都是吹田公司的,只要活计没多得摆得到处都是,找个角落停个小卡车还是没问题的。因此吹田社长让公司的四个职员每天开卡车上班。这样,有时候卡车停在工作间顶头,放不下的时候就停在路边上。开卡车上班的四个人发现的社长尸体,是上午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鉴识人员很快赶到现场,可以把死亡事件确定到八点至九点这个比较短的时间段里。” 2 至于有动机对吹田社长实施犯罪行为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有非常明确的动机,可以说肯定是其中之一。但是要确定为其中某一个却很困难。而且最重要的是,物理上这两个人都没有实施犯罪行为的可能。 “其中一个是石原修造,四十一岁。另一个叫马厂和夫,三十九岁。石原修造是个花花公子,在中野坂上青梅街道边上经营两个小吃店。他自己家地下也有一层是小吃店,一共四层。 “马厂和夫是老实本分的工薪组,在八重洲M贸易公司上班。他家也在四谷,有个公寓。不过他家离犯罪现场吹田电饰有点距离,两者中间夹着四谷站,是正相反的方向。从他家徒步走到四谷大概十分钟左右,但是要到吹田电饰,最快也得十五分钟了——当然这也是指徒步的。” “这两个人都对吹田久朗有强烈的动机——很明确,是股票金钱上的怨恨。这三个人都是九州小仓出身,来到东京之后才互相结识。这样,由于同乡的交情,三个人结成一个投机家组合。不,也算不上投机家吧——投机家动不动就调动着上亿的资金,这三个人一共动员资金也不过两三千万,只能算是投资家的皮毛吧。 “最近,有个新发行上市的股票项目,不晓得您知不知道?其中最受追捧的是G精机制作所的股票,毕竟他们是承接了上次游戏展中的大笔订单,拼命赶工生产都供不应求的。接着这笔生意,G精机又生产了电视机、游戏机、室内运动机等产品,全都大大畅销,因此市面上都传说,今年九月份公开上市之后,股票价值立刻会从每股五十元的面额翻升到五十倍——也就是两千五百元呢! “吹田久朗呢,通过以前工作上认识的关系,在这个G精机还没这么红火的时候半买半送的弄到了七万股左右。然后G精机就在那个时候开始急速增长,跟他一起炒股的同伴石原和马场都蠢蠢欲动,很想把这些股票弄到手。一年以前,吹田久朗为了公司周转资金的需要,向这两人各转让了两万股——根据这两个人所说,他是以每股一千一百元左右的价格转让的,也就是说,转让价格是面额的二十倍以上呢。而当初吹田买进的时候,最多也就是额面的四五倍价格罢了。” “总之这样一番经过以后,G精机终于决定趁着公司急遽发展形势看好,要在十月末公开上市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吹田心疼转让出去的股票,故意向那两人透露说有谣传G精机虚报财务报告。御手洗老师对‘虚报财务报告’有了解吗?” “完全不懂。”——“老师”回答道。警官先生一副很郁闷的样子: “所谓‘虚报财务报告’,简单来说就说弄虚作假,夸大自己公司的财务收益。总之,吹田向那两个人吹风,说从可靠渠道听说大藏省(相当于财政部,负责证券监管之类的问题)要对G精机的财务报表进行复核审查了,这个消息可能连G精机内部的核心人物都不知道呢。” “这种事情嘛,像G精机这样突然捡到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似的公司,也确实是很可能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一旦大藏省揭发了虚假报告的事,公开上市发行就会无限期推迟,那两个人手上各有的两万股股票就成了废纸一堆。然后吹田就蹿道,趁着事件还没人知道,他自己打算抛售掉,至少能收回成本。可那两个人怎么办?” “竹越先生,这里的关节就不用细说了吧,我实在对股票的事情一窍不通。简单来说,石原和马场在股票上被吹田黑了一道,就是这样吧?损失了多少?” “零——吹田以卖出的价格把卖给两人的股票收了回来,数字上那两人并没有损失。但是一千一百元一股,两万股一共就是两千两百万元了。这两千两百万的钱经过一年时间,一分都没涨,转了一圈又会来了,这对投资家来说就是损失。早知道的话,哪怕把这两千两百万存到银行,以年利率百分之六计算,也有一百三十二万的利息呢。” “原来如此,那就是损失了一百三十二万是吧?” “不止这些。吹田放出的话完全是假消息。G精机根本没有虚假报告的事,大藏省也没有采取行动的影子,而且吹田自己也没把买回来的股票折价转出去,一直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就这样,上上个月上市发行以后,G精机的股票果然与预期的一样,一下子升到两千五百元一股。这样,吹田七万股就值一亿七千五百万元,赚了一亿五千万哪。” “嗬!”御手洗点头。 “这可就足够形成动机啦。两个人如果还有那两万股,现在就值五千万了,减掉购买的两千两百万,亏了两千八百万呀!不光金钱损失,被吹田骗得团团转,两人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人为财死,股票市场上真是杀人不见血啊。现在,两个人在各处的酒店喝醉了就大骂吹田,口口声声非杀了他不可,不知道多少人都听见了。他们还说,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本来吹田这手是够黑的,不过也算事出有因,吹田电饰的经营状态好像到现在一直都没上道呢。吹田自己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放弃公司,自己找个大企业就职。但这些想法都被公司里职员拼命恳求打消了。毕竟如果没有吹田电饰的话,刚才说的那个北川有一技之长,总能找点事做,可剩下的四个人就走投无路了,只怕不得不去买什么‘兼职新闻’之类的另找出路。 “总之,吹田电饰开了这几年,一直是自给自足的状态,除了这么个招牌店就不剩下什么了。要是有自己的霓虹灯管生产线和工人也还罢了,他们却没有——霓虹灯的生意总是外包的——存不下多少家当。吹田社长为此经常很烦恼,所以他一会儿卖掉G精机的股票,又想办法盘回来,公司才能一息尚存。这次好不容易赚到一笔大的,公司能够保住了,职员都一样高兴,跟社长一起又喝酒又庆祝的……想不到这么快社长就被杀了,大家都黯然失色啊。就是这样,尽管吹田耍了欺诈的手段,却也有情可原,让人骂不出来——当然,石原和马场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我明白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准备手铐了嘛。”御手洗百无聊赖地说,言下之意是,这种案子有什么困难的? “可惜并不如此。”竹越警官重重地强调。 “什么意思?” “有个‘数码锁’,挡在我们面前。” “老师也知道吧?小小的像玩具似的那种皮包用锁,有三层重叠的数字转盘,只有把设定好的数字成列对上三个转盘外有标记的地方,锁才能打开——这就是数码锁。” “我知道那种锁啊。不过怎么会是这种锁挡道呢?难得吹田久朗的尸体被关进金库,还锁着数码锁吗?” 御手洗在警官面前没轻没重地乱说,想不到竹越警官一瞬间竟有种“真是败给他了”的表情。 “这个……还真是这样的。吹田社长躺在公司里的沙发上死亡,可吹田电饰里外锁得严严实实的,这个数码锁就在侧面通道外面的门上。也就是说,这个现场跟上次梅泽家的事件同样,也是密室状态。就因为有这个情况,估计老师也有兴趣,所以我才来拜访。” 御手洗的兴致被勾上来一点,总算坐直身子: “是密室?你说都上了锁是吧?为什么要形成密室?凶手有什么必要把现场设计成密室呢?” “就是这里不明白啊。” 3 “出口一共有几个?” “两个。我准备了示意图:一个出口就是这道卷门,面向道路整个门面都是卷门。这道门是从内侧上锁的,放下卷门,把卷门最下面的销子推到左右两侧的滑槽里就可以锁住。” “这么说,卷门只能从内侧打开吗?也就是说,不进入室内就不能解锁?” “不,不是这样的。从内侧当然可以像刚才说的那样,简单地开锁上锁,不过从外侧用钥匙也同样可以做到。卷门外面有钥匙孔,钥匙由卡车上班的那些职员中年纪最大的秋田辰男保管。十二号早上,也是这个秋田辰男用钥匙打开卷门进去之后才发现了死者。这把钥匙只有职员秋田一个人拿着。一共有两把钥匙,另一个在社长手上,连北川幸男都没有。” “原来如此。那么,有数码锁的是侧面的出口吧?” “是的。这里写着‘内侧木门’,确实一点都没错,只有一道木门板,可以出入侧面的小道。那个玩意儿似的数码锁就装在这道门下面,冲着外头路面上。其实这个锁头用什么东西一敲就开,门板也不怎么结实,一脚踹开也不是不可能,但却完全没有那种痕迹——这里没有强行打破的迹象。” “这么说,不管多像玩具,三个密码不对上门也打不开是吧?” “没错。这里没有打开的痕迹,可是……” “知道密码的都有哪些人?” “谁都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 “是的。本来知道密码的只有社长一个人。吹田社长买了这个锁,自己设定了密码。好像社长说这个如果告诉职员,一定会泄漏给外人,只要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了——连老婆都没告诉。不过也就是说说罢了,根本没人会用这道木门的。只要开关外面的卷门就足够日常使用了。” “原来如此。数码锁的密码连职员都不知道,当然石原、马场他们更不可能了吧?” “正是这样,所以我们很困惑啊。” “是这样啊。”御手洗很高兴地说,充满感激似的把两手合在一起,“那么剩下的出入口就只有卷门了?” “按说是这样没错,但又不可能实现。不管怎么说,石原和马场毕竟没有卷门的钥匙啊。” “他们之前跟吹田有交往的时候,不会把钥匙偷走暗地里配一把吗?或者跟那个五个社员有往来也说不定,比如一起喝酒什么的,偷着机会的话三十分钟就可以搞定了。” “石原、马场跟吹田电饰的职员素不相识,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际了。” “至于社长,他从那件事之后一直很警惕,跟那两个人也完全没有往来。再说以前吹田也不怎么信任那两个人,真能找得到那种机会吗?” “可是如果不能通过数码锁的木门的话,就只剩下卷门了吧?” “那倒是。可是开关卷门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吹田电饰租的大楼二层住着一对夫妇。这对夫妇作证说,十一号傍晚六点半左右卷门关闭,十二号早上十点前卷门打开——这是荻漥那四个人去上班时的开门声——这中间,卷门完全没有开关的声音。这种卷门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住在二楼的人很容易察觉的。” “如果多费一点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打开卷门呢?那样二楼的居民就不会察觉,也不会吵醒睡在沙发上的吹田社长。” “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那时候路上行人已经很多了啊,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职员就会去上班。” “卷门有两把钥匙是吧?另一把在哪?” “在被杀的社长兜里,裤子右边的兜里。” “哈,这么说,事先偷走钥匙在深夜里慢慢打开卷门,假装跟吹田聊天,等他睡着了之后刺杀他,然后又慢慢放下卷门,上锁之后把钥匙放回吹田社长的口袋里——这样是不可能的吧,石冈君?” “这不是废话嘛!” “不管怎么说,关闭卷门的时间都是早上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是吧。竹越警官,这时候路上行人很多吗?” “相当多,有很多上班中的职员来来往往的。” “没有目击者吗?” “目前还没有。” “要是我一定会避免从冲外的卷门出入。怀着那种目的,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走里面的木门。那是在小巷子的尽头吧?” “是的。而且当时门口堆着很多放材料的纸箱子,蹲下身就不会被来往的路人看见了。” “而且蹲下身去试数码锁也不会有人看见是吧……这里有没有指纹什么的?” “只有吹田社长的。凶手就算从这里侵入,也会带上手套吧——刀子也同样。” “哦……”御手洗思索着, “另外这马场和石原,不管他们是从卷门还是从木门进入,犯罪的可能性呢?死亡时段里他们有没有不正常证明?” “时间上倒也有可能。关于他们两人的情况我再说详细一些吧:首先是马场和夫,三十九岁。他是老老实实在贸易公司上班的人。据说十二月十二日,他跟平常一样早上八点二十分从四谷的公寓出发。这点有他的妻子作证,出公寓的时候还碰上了管理员,也有证词。 “从马场的公寓到四谷站步行要走十分钟左右,中途不会经过现场,因为公寓跟现场夹着四谷站,在两个方向。他九点五分前就到了八重洲的公司,还打了计时卡。卡上清清楚楚的表明是八点五十五分,而且进入公司的时间不只有计时卡,还有马场公司的同事可以证明,因此九点五分前,他到达公司是不会有错的。” “这样的话,按常识十二月十二日马厂和夫早上只有做电车上班的时间。当然,不能排除他开车迅速到吹田电饰绕上一圈的可能性。不过,马场没有驾驶执照。” “另一方面,不那么老实上班的石原修造,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很模糊,跟没有差不多。本来早上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就是很难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老实勤勉的人正在上班途中。而花花公子呢,这时候还没睡醒呢——石原修造也不例外,我们查了,他果然在床上睡觉。” 竹越警官一边看着笔记一边说明,下意识地变成了搜查会议的口吻,好像这种说话方式已经烙印在身上了似的, “所谓在床上睡觉,不巧并不是在他自己家里,而是在千骀谷的情人家中,情况也就比较麻烦。据说他中午十二点才起床,一直睡在他旁边的女子可以作证,不过证言的可信度还有疑问。石原有驾驶执照,也有车。但是他的车十一、十二号一直停在中野坂上的包月停车场里没有动过。这一点从他妻子开始,停车场附近的人都作证了。因此犯罪时间他的车子并没有动过是肯定的,但千骀谷到四谷也就是唇齿之间的距离,做电车不过两站罢了。” “原来如此。他们本人对案子怎么说?” “都说自己毫无关系,虽然怨恨吹田,但杀了他绝对是无稽之谈。” “这样啊。那么,请详细告诉我职员们的情况吧。” “您说北川幸男吗?这个男人三十四岁,本事不错,可以当吹田社长的膀臂。他只有妻子,在四谷离公司步行十五分钟左右的地方租住公寓。再来就是住在荻漥开卡车上班的四人组。最年长的是秋田辰男,就是他保管卷门钥匙,二十六岁。还有大久保修一,二十四岁;土物纯太郎,二十一岁;宫田诚,十七岁。除了最年轻的宫田,其他人都有驾照。不过除了北川,别人都不会自己画招牌。他们的工作主要都是搬运招牌,还有爬高下低的装卸什么的。这也是需要熟练技巧的工作呀。” “宿舍在哪里?” “他们的住所吗?杉并区天沼2-41-X号。” “吹田电饰呢?” “新宿区四谷1-6-X号。”(按照JR中央快速线的站牌,荻漥站离四谷站中间有四个站头,坐电车单程15分钟左右。) “哦,这样啊。”御手洗好像根本没打算记,问了也白问似的。 “怎么样,以上案情都介绍完了。老师有什么想法,请务必告诉我。” “除了石原、马场两人之外,还有别的嫌疑人吗?” “完全看不出来。” “可不能这么确定吧。” “您说不能限定在这两人身上吗?” “不是完全不可能吧。比如说,可以完全否定单纯盗窃的可能性吗?小偷溜进去想偷东西,却出乎意料地发现社长在里面睡觉,怕他起来发现就把他杀了?” “应该不可能。首先,吹田社长附近的作业台上放着他脱下来的外套,他盖着毯子睡觉,而外套内袋里就有钱包,里面放了四十七万元的现金。这笔现金完全没有动过。” “哦,还有这回事!”这样一来,御手洗更高兴了,手掌合在一起。我在这一瞬间看到他蠢蠢欲动的样子,“既然是公司,室内自然也有电话了?” “当然。” “那么这马场和石原跟吹田三个人既然是投机组合,自然彼此也很熟了?” “算是吧。” “那把这个不可能的案件变成可能的方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嘛。” “您这么说的意思是?” “如果这两人是共犯的话,怎么样都行啊。不管哪一个,打电话把吹田叫到外面来,趁着十一号酒店还开门的时候跟吹田一起喝酒,把他灌醉了,偷出卷门的钥匙。再把钥匙交给等待着的另一个人,由这个人打开卷门,再把钥匙还给酒店的同伴,同伴再暗地里把钥匙放回吹田身上。然后犯人回到敞着门的吹田电饰,进入室内,在置物架什么的地方藏起来等着吹田,卷门反正可以从内侧上锁。”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竹越警官立刻反驳道。 “二楼居民的证言吗?但是那不是指卷门刷的一下开到天花板的情况吗?那个声音确实很大,但如果只开能让一个人屈着身子钻进去的缝隙的话,并不需要很高,慢慢地开声音并不会很大的吧?” “可是按您所说的方法,卷门的钥匙还留在室内啊。不管是石原还是马场留在现场,就算能轻轻松松地杀掉吹田,事儿办完了出到外面,还是不能锁上卷门啊!” “那从吹田那里偷钥匙的时候就另配一把如何呢?” 竹越警官摇摇头,好像受够了似的:“那个时候哪有锁匠还开门营业啊?” “再说,刚刚耍了手段买卖股票,吹田社长哪会那么轻易地被那两个人的电话叫出去啊?”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也忍不住说。 “再说啊老师,石原修造十一号直到深夜都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他直到深夜三点左右都在经营自己的点,店里的职员和很多客人都可以证实。马场也在银座喝酒直到十一点,也有店里的人可以证明。然后他的家人作证,他刚过十二点的时候就回到家里了。” “是吗,真可惜!那这条线就没戏了。”御手洗一边说一边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但我看得出来,这句话背后他其实欣喜异常,在心里估计着他的真意。 “老师,我想问问,数码锁的组合一共有多少种?”竹越警官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御手洗问道。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御手洗沉思着没有说话。他盯着地板,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停下来念叨着什么。 “喂,御手洗君!”我忍不住说。但他并没有一向迅速行动的样子,好像心里被什么事情占住,完全入迷了似的。 没办法,我们一直干等着。他踢了踢打好包的东西,终于开口答话:“石冈君。”御手洗说,“你自己房间的东西打包没有?” “还没收拾好呢。”我答道。我们本来打算各自收拾好东西,离开这个房子,一起搬到横滨马车道更大的房子去。 “现在赶快去你的公寓吧,然后一起收拾东西。” “御手洗君,这件事晚点不也行吗!” “不,现在立刻去,这样最好。” “喂,御手洗君,等一下!”我赶紧独善其身似的提醒御手洗,“数码锁的事呢?到底有多少种组合?” “什么?”御手洗停止收拾东西,反问道。 “数码锁?啊,那个!数码锁啊。那个数码锁的数字是从一到九还是也包括零的?” “也包括零。” “那么就是十个数字。石冈君,你知道九个人的棒球打击顺序有多少种可能吗?” “不知道呀。” “是九的阶乘,9×8×7×6×5×4×3×2×1,362880种。眼下这个等于十个人的棒球队,也就是10×9×8×7×6×5×4×3×2×1,共有3628800种组合。” “数码锁的组合有那么多吗?” “是的。从111开始,112、113,一个一个试过去的话,假设每试一个要花两秒钟,全部试完就要花7257600秒。” “这是多少小时?” “7257600秒除以60是120960分钟,再除以60是2016,也就是2016小时,除以一天二十四小时等于八十四,也就是说,要全试遍得花八十四天,两个半月以上呢。” 真是惊人的计算,御手洗就这么凭空算着。 “八十四天,那根本不可能啊。”我听见竹越警官念叨着。 (我也知道这计算完全瞎扯,十个数码三位的密码锁分明只有1000种组合。原作这里就是这么写的……看到这里大惊,赶紧猛查了一通评价,后面的情节我还没看到,但根据评论这似乎是作者有意卖关子。所以鸡蛋不要朝我砸。) 4 坐上中央线电车,我们就哪种口味的三明治最好吃展开了热烈讨论。电车门打开,御手洗二话不说就下车,我也什么都没想跟着下了车。等我注意我们下车的地方离目的地西荻漥还有一站的时候,电车门已经关上了。 “御手洗君,才到荻漥站呀!”我说。 哎呀是嘛,御手洗满不在乎似的: “这也是种缘分吧,正好在这下车了,就在街上逛逛吧。” “为什么?” “去吹田电饰的单身公寓看看吧。” 杉并区天沼2-41-X这个地址,御手洗记得清清楚楚。他这个人,不管多大牌的人名字都记不住,却非常擅长记数字——顺便一说,圆周率他能背到小数点以后三百位。记住这个又没什么好处,但要他说,只是毫不费力的顺便一记而已。 这是御手洗曾经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过的。他说每个数字都有强烈的个性,“一”和“二”的性格就全然不同。他认为,“一”像美国总统似的高高在上,“二”却是个随风倒没主见的软脚虾。这种个性的差别比人的长相差别还得,非常容易识别。掌握了这点,数字就非常容易印入头脑。 不管怎么说,到达荻漥的吹田公寓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很快找到了被杀的吹田久朗的兄嫂家,也就是那四个年轻人的住所。每一栋公寓的玄关都很气派,只有吹田家的与众不同。 玄关前停放着写着“吹田电饰”四个大字的卡车。卡车相当大型,是载货后斗上没有顶也没有棚子的那种。估计四个职员都在家,社长被杀了,自然也不用上班。 摁下玄关的门铃,屋里有个女性的声音答话,有金属装饰的大门很快打开了。 我惊讶得瞪大眼睛——前来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美人,皮肤白皙,个子有点偏矮,不过直鼻秀目,真是非常漂亮。 “我们贸然前来拜访,是受到搜查一课竹越警官的委托调查案件,想跟吹田电饰的四个职员见面谈一下。” “啊……您贵姓?” “我姓御手洗。” “请稍等,我跟父亲说一声。” 她有一点犹豫。也是理所当然的,光听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介绍,连我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然有点不放心。 片刻,重重地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年纪。 “我是吹田。”大个男人说,“请问有什么事?” 御手洗把那番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又重复了一遍。 “请让我看一下您的名片。”吹田生硬地说。我在旁边慌了神:我们哪来的名片? 至少御手洗不可能有这种场合下递得出手的名片啊。 没想到御手洗立刻从外套内兜里取出一张白纸片递给对方,吓了我一跳。大个男人似乎有点老花眼,眯着眼睛,眼角堆满皱纹。看了名片之后他问: “您是私家侦探?” “是的。”御手洗平静地回答。 “哦,我都不知道还真有这种人啊。那个人呢?” “是我的助手。”御手洗说,“他今天刚刚进入公司,还没有名片呢。” “那好吧,先请进来。喂,靖子,泡茶!” “打扰了。”御手洗一边说一边脱鞋。 我们来到玄关内侧的客厅。 “您的名字还真奇怪嘛。” 吹田久朗的哥哥健硕的身体好像很委屈似的窝到椅子上,感叹着。 “是啊……” “‘厕所’先生?”(御手洗一般发音otearai,厕所) “不,念做mitarai……” 好像要拦住对方的话似的,御手洗赶紧说。 初次见面的人跟他几乎都要出现这种对话,真是他命中注定。我每每从旁观察,简直忍不住替他统计一下这种场景的出现概率。 “您的事务所在横滨马车道?” “正是。” 看来御手洗早就把马车道的地址印在名片上了。 “不过,日本像您这样的私家侦探可不少啊。” “是很多呀,光横滨就有好几家。不过大部分都是专门调查外遇的。” “您有什么不同吗?” “我只接手警察束手无策的案件。不过,您是去世的吹田久朗的哥哥是吧?请教您的名字是?” “我叫吉文。” “吹田吉文先生,您家的公寓是提供给吹田电饰当单身宿舍的吧?” “是的。” “那您的职业就是经营出租公寓吗?” “不,不是这回事。我在新宿P超市上班。今天刚好下班比较早。我在那里当部门经理。” “吹田电饰的四个人,每天早上都从这里开卡车上班吗?” “是的。” “不过这条路上堵车可够厉害的呀。” “啊,可不是很堵嘛。毕竟从这里到四谷,只能沿着青梅街道至新宿通道这一条路直走。这是最短的距离了。荻漥、四谷都在这一条线上。” “另外,从青梅街道往新宿反方向走一点,经过四面道进入环八线,在高井户的地方可以进入首都高速。这样要绕远,而且也不省什么时间。即使上了高速路,早上高峰期也堵车堵得厉害,还不如省下高速路通过费的好——所以他们总是沿着青梅街道直走。” “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嗯,要快两个小时吧?平常都是八点钟出发,到公司最早也要九点半了呢。” 5 “所以我弟弟也跟他们说过,只要八点钟出门就行了,至于是九点半到还是十点到,都得看路上的情况了。” “怎么证明八点从这里出发了呢?” “我女儿靖子会确认的。平常我女儿和妻子都会照顾公寓里那些职员。” “原来如此。我想见见他们四个人,特别想问问有公司钥匙的秋田辰男先生。” “那让我女儿带您去吧。那孩子跟他们四个很熟……不过她泡茶还真够慢的,我去叫她吧,失陪一下。” 吹田吉文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往楼道走去。我小声问御手洗: “你什么时候变成私家侦探了?” “今天开始,今天刚刚送到的。我认识一个印制名片的人,以前就动不动缠着问我要不要印名片,真麻烦啊。你要不要也印一份?” “我可不想印‘私家侦探’的名号。” 这一说御手洗倒琢磨起来了:“要是印上警察就好了……” “不想做占星术士了?” “还做呀。以前我是对犯罪研究有兴趣的占星术士,今天开始就是对占星术有兴趣的犯罪研究者啦。” “以前你还说自己是对占星术有兴趣的音乐家来着?还挺忙活。” “虽说让人不好受,之前梅泽家的案子还是很有意思的呀。” “谁知道你下次又要当什么……” 这时候吹田靖子来到客厅,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三杯红茶。 “吹田电饰的四个职员现在都在自己房间吗?” 御手洗向吹田靖子问道。 “是,我想他们都在。他们都有点消沉。” “啊,请坐下说话。”御手洗说。 吹田靖子坐在我对面,她父亲吉文也走进来,坐回原位。 我一直看着她的脸,暗地感叹,真是个大美人啊。御手洗态度也很殷勤友善,看来连我这个性别扭的朋友都被美人的魅力折服了。 “秋田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秋田君年纪最大,是个很干练的人。体格高大,声音也很宏亮……” “原来如此。按年龄顺序,接下来是……” “是大久保君。” “大久保先生如何呢?” “他是个爱开玩笑的喜剧人物,做事有点粗心莽撞,不过不会招人讨厌。” “然后是土屋先生吧?” “他也很精明能干,也算有点狡猾吧。但他工作做得很认真,叔父相当信赖他。” “还有一个人吧?” “是宫田君。他还年轻,是给大家帮忙的。是个老实诚恳的孩子呢。” “大家都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熟人介绍,或者是看到报纸广告来的。” “原来如此。另外一个是北川先生吧?” “我对北川先生不熟,不过听说他是很优秀的人才。” “去世的吹田社长是怎么样的人呢?” “嗯,他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虽说我当哥哥的这么说是有亲情的关系,不过他很照顾手下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兄长吉文说。 “靖子小姐认为呢?” “我也觉得是。叔父性格开朗,住我家的四个人都‘老爷子老爷子’地叫他,相当崇敬他呢。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会遇上那种事。对我来说他也是很理想的叔父啊。” “是这样啊。那么他工作上有什么对头吗?” “那倒是有的。我弟弟怎么说也是自立门户的一家之主,有对手也是当然的。还有什么石原,什么马场的,因为股票的事对我弟弟怀恨。这从何说起呢!是他们怀恨的人不对,本来这世上就是有胜有负的,情况反过来的话,他们也同样会那么干,怎么能怪我弟弟。” “那请带我到那四人的房间看看吧。”御手洗说。 吹田靖子带着我们三个人来到走廊,从窗户往外能看见吹田电饰的卡车。冬日的阳光消失前最后的残阳,冷冷地洒在卡车上。 “他们四个人开的就是这个卡车吧?” “座席上只能坐三个人。”吹田靖子说,“所以年纪最小的宫田君总是裹着毯子坐在后车斗上。” “那真可怜啊,很冷的吧。” “冬天可是够呛的。” 我们经过房间,几个职员却都不在,只有宫田君一个人在房间里。 吹田靖子敲敲门,进入宫田诚的房间。他本来好像俯在桌子上,突然仰起脸,见我们跟在后面走进去,吃了一惊。他似乎正趴在桌子上做汽车模型。 “大家呢?”靖子问。 “他们说去吉祥寺喝酒了。” 宫田诚小声答道。 “哎呀。到晚饭的时候回得来吗?” “哦!做得真不错呀!”墙上有个摆装饰品的价值,御手洗站在那里兴奋地感叹着。一进房间御手洗就不客气的转来转去,最后驻足在最感兴趣的那个角落。 “做得很精巧,颜色也上得仔细,相当不错呢。你真是很有做模型的天赋哟。过去我也做得不少……” 御手洗盯着墙壁一角,语气相当入神, “我也做塑料模型,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电动模型车。HO的电动机车做得真是一流。商场里电动机车卖场的玻璃柜台,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堂。我常常趴在那里一看一整天都看不够,光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东西呢!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下了坚定的决心,一从大人那拿到零花钱就做各种各样的山呀房子呀河流之类的规划模板。说起这事是因为,你这些机车模型都很精致,建筑树木之类的模型却很粗糙,这点让我没法感动。 “我那时候决心,以后成了大人一定要做出比那些好一百倍的东西来,不过现在对模型的爱好多少淡薄了一些,梦想也不再提了。 “这真让人痛心。真是痛苦莫及啊!白白长了个子,身心还是被无聊的世俗人情所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走上了岔路。早都忘了什么时候还抱有那种纯粹的情怀了。进入成人世界,真的会更快乐吗?分明越来越无聊了。” 御手洗交叉着手臂站在那思考着。 房间的主人完全被他弄懵了。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男人突然跑进自己的房间,其中一个自顾自发表莫名其妙的长篇演说,说着说着又陷入沉默……他不知所措也是理所当然,我很同情这内向的少年,他大概都想不起来问问,这男人到底是谁啊? “这两位是侦探哟,来调查吹田社长的事儿的。他们想见见秋田君你,不过……” “不不,没关系。”御手洗突然转过身来说,“我已经知道凶手和案件的来龙去脉了,这个案子解决了。不管这些,你是几月几日的生日?” “一月八号……”宫田诚小声回答。 “那就是摩羯座了。一月八日的话,很喜欢音乐的吧?” “并不是很喜欢。” “没这回事,你就是喜欢。” 御手洗满不在乎地主张。人家的性格当然是本人最清楚了,谁要他多嘴? “出生时间是早上七点左右?不知道吗?真遗憾。” 然后御手洗也不管人家欢不欢迎,径直坐了三十多分钟,还是看不到另外三人归来的样子才起身。 “刚才宫田君说不喜欢音乐,其实好像挺喜欢的呢。他买过山口百惠的磁带,跟我打了招呼到客厅去听。不过很快就听腻了似的,磁带还放在那里。”到走廊之后吹田靖子说。 “不过他平常的兴趣都是做模型吧?” “好像是的吧……不过要说起来,他最大的愿望是去银座吃饭。” “去银座吃饭?” “是啊。他现在一点一点地存钱,希望有一天去银座最好的法式餐厅吃饭。那是他从小以来的梦想啊,那孩子,老家在乡下,家境并不富裕,好像是有人把他拜托给我妈妈照顾的。” “哦,是这样啊。” “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兴趣,我妈妈以前跟我说的。那孩子什么事情都愿意跟我妈妈商量,毕竟他不是还在跟妈妈撒娇的年纪吗?难怪的。” “你母亲现在在哪?” “去买东西了。” “他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他不太愿意别人问起,身世很可怜呢。不过好像有什么复杂的内情似的,他妈妈是津轻的陪酒女郎,跟店里的客人私奔了,还带着诚君。那男人为人不好,对诚君很凶暴,后来那男人又跟他妈妈有了小孩,更没人疼爱他了。他在中学毕业典礼那天离家出走,一个人来到东京的。” “哦,为什么来东京?有认识的人吗?” “好像没有。” “那为什么要到东京来呢?” “大概还是很憧憬这里吧。” “不能去找他的生父吗?” “好像他爸爸也再婚了。” “啊,原来是这样。来到东京以后连栖身之地都没有吗?” “好像他在上野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广告,马上就徒步走着来叔父的公司了。” “这样啊。那他是被吹田先生收留的啊。” “是的。” “那吹田先生是有恩于他喽?社长相当于宫田君的双亲呢。” “嗯。不过好像最疼他的是北川先生。” “是这样啊。” “不过他挺受女性欢迎的,长得多可爱呀。我妈妈可疼他的不得了。” “你也是吗?” “我对年纪小的没兴趣。” 吹田靖子似乎蛮喜欢我们的,语气轻松随意,还把我们送到门口。最后她很惋惜似的慢慢穿上鞋送我们到外面道路上,还说: “方便的话欢迎再来。我还是第一次认识侦探先生呢,希望跟你们成为朋友。” 大美人这么说,御手洗也受宠若惊吧: “那真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会再来拜访的。”他说——这是真心还是应酬,他后来一直没有告诉我——看她慢慢走回公寓,御手洗似乎对吹田靖子也颇感兴趣。 “真是美女啊。” 太阳完全落山了,一边沿着街道往车站走,我一边对御手洗说。 “是啊。” 他也老实承认了。 “不过很遗憾,大半职员都没见到呢。” “没关系,这样还有理由再去公寓一趟。” “你到底去那个公寓干什么的?”我忍不住问道。有心认真对待这件事的话,与荻漥的吹田公寓相比,去四谷或者中野坂上见见马场、石原才更重要吧。 然而御手洗似乎没有认真对待这事的意思。 “去那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很高兴似的从外套里取出那一沓名片,“就是想用用这些名片啦。也给你两三张吧?” “一张就够了。”我接过来,借着街灯看上面的字,“可是你这名片也够奇怪的嘛——私家侦探御手洗洁。” 今天应该是十二月十七日,想想看倒也值得纪念——也算是私家侦探御手洗洁诞生的日子呢。 “没办法,日本人就是这习惯,不看名片就不放心。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罢了,不过要是没有这东西,人人见面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信口开河了。” “快到车站了,这对面有个很老的C西餐店,在那吃了晚饭,今晚我们就在这分了吧。” 然后我们按他的提案吃了饭,在车站前分头离开。我还想他会不会来帮我搬东西呢,可是全都晚了。 6 接下来差不多一周时间,御手洗总是趁着搬家的空儿跑去荻漥的吹田公寓——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老奇怪他跑到哪儿去了。 合同上写得只要年内搬过去就行,其他方面一切随意。御手洗经常捧着蛋糕盒子乐颠颠地跑到荻漥去,看到他那幅样子我倒有点不爽——之前这家伙对什么样的美女都没上过心,这次倒是怎么回事呢? 她好像也常常打电话来,两人的关系进展得似乎挺快。 御手洗这人,光从外表来说还算挺帅的男人呢。我对他的个性太了解,到底很难认为他有多英俊,不过他个子很高。本来嘛,女性方面也各有各的偏好,偶尔出现点奇迹,他受女性欢迎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前夜,街上到处都是Jingle Bell的旋律,简直让人厌烦。我们吃了午饭回到房间,与外界的圣诞气氛完全隔绝,开始跟御手洗庞大的藏书做斗争。本来促成御手洗这种生活习惯粗糙的人下定搬家的决心的,就是他收集成癖的习惯弄来的一大堆连地板都快压弯掉的书。书籍堆在地板上,御手洗坐在书上,我则片刻不停地打绳子,以这种方式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突然被打断——外面响起敲门声。 御手洗答应了一声。我不高兴起来,好不容易才正经干一会儿活,御手洗这家伙,一旦没了干劲,很难再回到这类枯燥无聊的事儿上。 不过客人却是让我使不出脾气的人——御手洗一开门,外面竟然是宫田诚少年。大概外头很冷,他鼻子冻得红红的,嘴唇也红得鲜艳,像女孩子似的。 “哎呀,你来了!” 御手洗很高兴地说。 “我反正也闲着,就想来帮您搬家。”少年一边解下围巾一边说,语气开朗。围巾把他有点长的头发弄乱了,更像个女孩子。 他干活相当利索。连御手洗这么懒惰的家伙,当着客人也不太好意思偷懒,效率出乎意料地高。这样到四点左右,几乎占满了卧室的书山就收拾好大半了。 “真不好意思。”御手洗说,“我请你吃晚饭,就当谢谢你吧。不过这会先喝点大叔泡的咖啡凑合一下好了。” “你说谁大叔?”我不爽道。不过御手洗完全无视我,问少年: “你喜欢咖啡吗?” “嗯,我来东京以后就很喜欢了。东京有好多咖啡店呢。” “想不到吧?” “嗯,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休息时间也可以去喝咖啡,我很开心。”一边说着,他脸红了。 “大叔泡的咖啡虽然没有咖啡店的好,不过也不赖啦。”御手洗又说。我正琢磨着说什么反击他一下,却听到了敲门声。 御手洗无言走过去开了门。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竹越文彦警官。他向御手洗默默致了个礼,也冲我点点头,走进房间里。 “有点事情来找您……”他说,转眼看见宫田诚少年,倒吃了一惊, “啊,你不是……?” “他是来帮我搬家的。”御手洗说。 “那我这就告辞了。”宫田诚说。 “是吗?” “嗯,我还有点事。”他说完,从警官侧面绕过去,向他背后的大门走去。 “那明天请你吃饭吧。明天有预约吗?”御手洗问。 “没有的。”少年答应了,然后冲我们点点头出去了,到走廊上后轻轻地关了门。 “以前就认识他吗?”警官问。 “不,最近才熟起来的。”御手洗一边说一边以手示意沙发。我们在乱七八糟的地上曲折地绕到待客的椅子上。 “其实事关于石原修造的,我们打算逮捕他了。”竹越坐到沙发上说。御手洗听到这话,一瞬间露出某种锐利的表情。 “中野坂上那个花花公子?可是无论石原还是马场,现在不都没有决定性证据吗?” “不,马场不可能做得了。他为人老实死板,而且不在场证明也很靠得住。” “就算石原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不是还有数码锁这个障碍吗?如果打不开这东西,石原也进不了密室啊。” “这的确是个难关,我们也很清楚,所以至今都没对那家伙出手。我来向先生咨询,要是先生能解释出数码锁的关窍,早把那家伙抓起来了。” “可是,也不能老这样干等着啊。这案子看不出还有别的嫌疑犯,要是有其他可能性倒也罢了,可完全没线索啊。” “但是以什么由头逮捕石原呢?还没有证据吧?” “用别的名义抓起来。” 御手洗听了这话轻蔑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别的名义啊!”。他的表情摆明了在讽刺警方“手段高明”。 “别的事情并不缺理由,他一向的行为背后又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经营的两家小吃店也不怎么地道。” “哪怕抓错出丑也没关系吗?”御手洗终于说。 “可是老师,我们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啊。”竹越警官拼命解释,“一直这么干瞪眼也是我们的耻辱啊。老师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请务必说清楚吧。” 御手洗站起来,跟平常一样背起手来在房间里来回溜达。 “竹越警官,您一开始为什么来找我的呢?如果下定了决心,就保持沉默坚持下去吧。毕竟您都找到我了嘛!” 这话里竟然有一点跟平常的御手洗不同的苦恼的感觉。 “这个……”竹越警官只说了这么一句,咬了咬嘴唇,又解释道,“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指示。我这个人个性粗疏不懂礼节,不过,看到您的头脑在梅泽事件里那种优秀的发挥,我非常敬佩。所以我承认以前所有对您的不敬,恳请您的意见……我觉得这样更像个男人。” 御手洗刚站住脚,有晃晃悠悠地溜达起来,然后慢慢地摇了两三下头: “竹越警官,这么无聊的话我本不想说出口——我其实也有为您考虑的地方。我不知道在别人看来如何,但我这并不是随心所欲地乱来。”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默默地踱步, “可是您刚才说的话很残酷——要不您自己解决吧?” “我解决不了。我没有您那么好的头脑。不管怎么说,您不说清楚我想的怎么不对的话,我现在就回署里去把石原抓起来了。” 御手洗轻轻咬咬嘴唇,我看得出他是很无奈地深呼吸了一下: “总之您打算全靠我了吗?” “没错,如您所说。”竹越警官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办呢!”御手洗立刻说,“真不知道您对这事了解了多少呢。您以其实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多十倍的决心,把您自己的名誉都押在我身上了呀。好吧!请再等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后,我就让您知道一切真相。” “石冈君,出去走走吧,我可不要这种咖啡。穿上外套,外面很冷的哟!” 7 御手洗沉默地站在东横线地铁门边,随着地铁摇摇晃晃的。我看到有空着的座位,向他示意,他也完全没有要坐的意思。 我们在涉谷、新宿换了车,坐上中央线。 “要去哪啊?”我问。 “去荻漥呀。”他没精打采地答应了。我吃了一惊: “你不会认为凶手在荻漥吹田公寓那四个人当中吧?” 这一说,御手洗用有点不屑的眼光看了看我。 “你是手持名片堂堂正正的私家侦探呢,我本来不想说这种话,不过,只有吹田社长才有吹田电饰,那个四个人都要仰仗他呢。公司一旦崩溃,那四个人立刻就走投无路了。实际上,现在都已经无处可去了吧。这些人怎么会杀了社长?本来连动机都没有吗?是吧?” 我说完,御手洗没睡醒似的点点头。 “刚说的是一方面,另外,从物理上来说那四个人也不可能实行呀。他们那会正在卡车上,沿着青梅街道赶往上班的途中呢。那天,十二月十二日早上,青梅街道堵车堵得厉害,他们从八点上路,慢吞吞地花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才到达四谷的公司。而且也没有捷径和其他近路,首都高速上跟青梅街道情况一样糟糕,都是大塞车。这种情况下除非像鸟儿一样飞上天,怎么可能杀得了社长?” “再说这还得是四个人共犯才可能实现的,四个人要不同心就不可能实现。你总不是说四个年轻的社员共谋策划……” “好啦好啦石冈君,你的担心我很感谢,不过不管就算别的案子失败,眼下这个我也不会失手的。你只要放心在旁边看着就是了。只是这案子让我有点心痛,等我准备好诱饵让犯人上钩吧。不过这次的事情,你可别在你喜欢的那些让人掌心冒汗的大众读物上透露了,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西荻不管了哦。” 御手洗忧心忡忡似的说。 到达荻漥的时间跟平常差不多,傍晚时分。御手洗穿过青梅街道,寻找公用电话亭。 “我找吹田吉文有事。”他说。 我又愣住了:“吹田的哥哥?被害者的哥哥跟事件有关吗?” “真是的,你的思维还真短路!啊,那边有一个。” 御手洗钻进电话亭。我站在敞开的电话亭门口等他,听到御手洗对着电话说: “经过我的调查,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对,当然会捉住他的,为了给您弟弟伸冤嘛。警察吗?他们还不知道。警察大动干戈的,会惊动犯人,他就逃跑了呀。对了,必须干净漂亮。不过,有个微妙的小问题,因此多少需要一些预算,为了您的亡弟,您愿意出这份钱吗?金额?嗯,有十五万左右就够了。” 我在旁边听得彻底晕倒。头一次听到御手洗这个对金钱全不上心的家伙居然也说出这种话来。 “收据吗?我当然会准备的,等抓住了犯人,也会详细说明这笔钱是为了什么怎样使用的,也会给您看收据的。不过,我们多少也要收一点谢礼,毕竟摆出招牌就是要做生意的嘛。这样吗,那我现在就去。哪里,一会儿就到。那么,一会儿见。” 御手洗走出电话亭,我们两人并排走向吹田公寓。我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想法,无话可说。 御手洗进了吹田家,我在外面等着。他十分钟左右以后走出来说: “回头把明细帐单送给那大叔看。” 我这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了:“御手洗君,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啊,为了收钱才印的名片吗?白天的理想论跑到哪去了?你这一天懒懒散散的也不帮我搬家,好不容易动一动,原来是收钱来了?真是佩服佩服!” “吹田久朗不是在股票上赚了一亿五千五吗?那我要十五万有什么过分的?你在以前那个案子里不也说了,这世上,金钱是超过一切的常识。有什么不对吗?” “我可没说应该采取这么厚颜无耻的手段。你这家伙真极端!这简直是讹诈嘛。真看不出来,我简直受够你了。” “讨厌我就去找别人嘛!” 御手洗在院子里绕过吹田电饰的卡车,向公寓的另一个入口走去。他为了吹田靖子跑来那么多趟,看来已经相当熟络自由了。他打开入口的门,脱下鞋子,取出客用拖鞋放在走廊上,伸脚换上。 “哎呀,又见到你了呢。” 御手洗对少年说到。 “啊,御手洗先生。”少年也很高兴地回答。看见御手洗这张脸还高兴的,数遍日本列岛也没几个,看来他倒是这少数几个之一。 “你果然回来了。刚才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还没来得及谢你,你就回家了呀。” 想不到御手洗这话说得还挺像样。真希望他偶尔也对我说点这么近人情的话呢! 这时候,我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御手洗进了房间,我还站在廊上,很快看到来人是谁——吹田靖子。 她今天看起来更漂亮了,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美。她可能化了点妆,说不定是特地打扮的呢。为了谁呢?御手洗?不是吧……我赶紧打消这个想法。 “御手洗先生。”她冲屋里打招呼。 “我听父亲说您来了,就想您肯定在这里。”她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 “为了工作吗?” “不是啦。他帮我搬家,为了谢他,正想请他一起去吃饭。所以今天还没吃晚饭呢!” “啊,吃饭呀,那太好了。圣诞前夜在外面吃饭很浪漫哦,我也想跟御手洗先生一起吃饭呢。” 我突然觉得受宠若惊。加上美人的四人晚餐应该不赖吧! 我还以为御手洗一定会邀请她一起去,没想到我的朋友说: “吃饭呀,那好啊。下次什么时候去吧。不过今晚只想跟他一起去。” 御手洗这话简直多余,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我心都痛了。 “是么。”她小声答应着,好像阳光照耀在残雪上似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脑袋混乱了。难道御手洗不是为了她才来公寓的吗……? 这时候御手洗却对我和吹田靖子都毫不在意。他取下宫田诚挂在墙上的外套递给他,带着他从靖子眼前走过,出到走廊上。 我们从公寓离开往车站方向走,这期间我隐藏着自己的不快。御手洗那种性急的做法总是缺点人情味,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 “喂,御手洗君。”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摆出那么冷淡的态度。刚才靖子小姐想跟你一起来呢,你难道不懂?” “御手洗先生,也叫靖子小姐一起来吧?”宫田诚也说。 我继续说:“真是的,你今天做的事简直一件比一件让人看不顺眼。到底在想什么啊你?” 走近青梅街道了。 “嗯,那我们打个车,浩浩荡荡地出发吧!”御手洗爽朗地说。我心里更别扭了。 “又要打车!你到底要去哪儿嘛?真是莫名其妙。” “你这半天都在罗嗦什么呢?我只想着要跟他一起吃饭而已。” 走上青梅街道,御手洗伸出右手,很快拦到一辆出租车。御手洗最先坐进去,然后是宫田诚,我跟在最后。 关上车门开始行驶的时候,御手洗高高兴兴地说: “司机先生,去银座四丁目!快点哦,我肚子饿死了。要上高速也行。咦?石冈君,怎么你也跟来了!” 我转脸看着侧面商店街上的圣诞装饰。 8 银座街道上到处都是铃儿响叮当的歌声,简直吵得人耳朵疼,圣诞前夜的气氛真是片刻也不肯离开银座这个地方。 我当时一共也没在银座喝过几次茶——当然这没什么好自豪的。就算去也是去便宜的店,连高级餐厅的门都不认识。 我想御手洗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很难想象他对这方面的知识有了解。我的不安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的增长着。 “好,我们去银座最好的法式餐厅吧。是MP餐厅哟,可以吃到跟香榭丽舍大街上的本店同样味道同样水准的好菜呢。” 我慌了: “啊?你知道那家餐厅?那种地方要领带正装才能进的吧?” 御手洗毫不在乎: “去吃东西怎么能把脖子勒起来,没必要的啦。” 宫田诚的表情也十分不安。我一个人咏叹: “唉!要是打了领带就好了。” MP在商业楼的地下层,搭乘充满新艺术派(Art Nouveau)风格的优雅金属装饰电梯下去,入口处有同样风格装饰的红酒架,正装的侍者一看到我们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厚厚的地毯连鞋子都会陷进去。听侍者说,御手洗早就预约了,他是专门来迎接的。 店里垂着我生平从未见过的豪华水晶吊灯,墙壁铺陈的显然也是高级木材,表面上也雕刻着精细的新艺术派花纹。木材表面打磨得非常精心,虽然会反光,颜色却很柔和。墙上各处还有椭圆或长方形的镂空,镶着镜子或绘画。 厚厚的红绒毯在地面上延伸,并不多的几张铺着白桌布的餐桌散落在各处,席上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金发的客人。打着白领结的侍者带领我们绕过桌子。我感觉脚下的地毯把脚粘滞得越来越紧…… “我想坐在那边。” 餐厅内是复式结构,御手洗向侍者要求了一个豪华的螺旋楼梯上的座位。 我懵懵懂懂地上了楼梯,椅子立刻被拉开等待我们就座。我像做梦一样弯下腰,屁股到底实实在在地贴上了椅子。 白色的餐桌上有个灯罩小小的台灯,光芒闪烁不定,仔细一看原来点的是蜡烛。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精致的刻着店名的盘子、刀叉,旁边立着奢华的长脚酒杯。真像做梦一样,我恍恍惚惚地展开面前的白纸。 等我意识到那白纸其实是餐单,已经过了好半天了。可是那餐单跟英文报纸差不多,到处都是英语字母。我读得懂的只有貌似价格的数字,却完全不理解意思。再说餐单上写的也不是英语——本来嘛,读也无用,我根本不知道任何法式料理的菜式名称。 我完全懵了,丝毫不知所措。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尴尬处境,身旁的侍者保持完美的姿态,礼貌地略躬着腰,却好像也在冷冷地等待我出丑的那一刻。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做出更不可思议的举止了,比如把花瓶里的水一饮而尽,用小餐碟上的餐布抹脸、像梦游病人似的挑上一两段阿波舞……我像溺水者期待救命稻草一样望着御手洗。真是的,既然我们要花大钱来吃饭,干嘛我要这么窘迫呢?真是没天理之至。 然而御手洗却很从容,大概他平常举止诡异习惯了,到这种时候反而格外镇静吧。接着他说: “圣诞节吃火鸡就太没新意了吧,宫田君?” 看得出来宫田君也很紧张,完全不能放松。 “不过既然来了,就要火鸡好了。你们这儿的火鸡,配料可以用波尔多红酒和牛筋高汤吗?” “火鸡吗?是的,一定符合客人您的要求。” “那我就要这样了,肯定很配的。另外,既然来吃法式料理,可不能不吃肥鹅肝呀,是吧宫田君?我们要肥鹅肝酱。” “知道了。” “你怎么办呢,石冈君?” “我,我也一样就行了。”我赶紧拼命点头。 “那就照样来三份好了。另外,嗯……前菜就要老式的蜗牛吧。蜗牛也是法式料理特有的风味之一哦。石冈君,你……” “我也一样就行了!” “那也要三份好了。另外再要一份扇贝沙拉……嗯,然后还要桔子口味的葡萄蛋奶酥,和咖啡各三份。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请问要什么样的酒呢?” “要赤霞珠红酒好了,一九六六年的最好。”(译者注:以上菜名都是片假名,查死我了……OTL) “知道了。” 就这样,侍者拿走了我们三人面前的餐单,平安无事地离开了。好像自己的死刑被缓期了似的,我大大放松了一把。明明是大冬天,身上可是出了一身透汗。紧张了半天好不容易放下心了,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直过了五分钟左右才沉住气,言辞终于可以出口了: “你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记下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法式大菜的名字啊?我听起来全是叽叽咕咕,跟咒语差不多,哈什么呼什么,到底是啥米碗糕?” “是foie gras和font de veau啦。我对法式料理很熟悉呢,以前就人类的食物写过论文来着。” 这家伙忙活得事情倒不少。 “foie gras是强化饲养的鹅的肝脏,法语就是‘肥的肝脏’的意思。世界三大珍味之一,在美食届非常有名呀。” “世界三大珍味?” “嗯,世界三大珍味,鹅肝、黑霉菌和鱼子酱。” “啊,鱼子酱我倒听说过。” “是吧?鱼子酱其实是鲟鱼的卵,洗净后用8~10%比例的食盐腌起来做熟,一般都是黑色的。以黑海出产的品质为最佳。” “黑霉菌呢?” “这是一种蘑菇,在布纳(Buna)和奈良等地的森林里可以挖掘到。西欧是它的主要产地,加入黑霉菌的牛筋高汤也是法式料理的一种菜式。” “牛筋高汤?” “就是小牛肉熬煮的汤,类似日本料理里用肉筋和骨头熬的汤,是法式料理里最提味的。材料是小牛的筋、骨和肉,这家法式餐厅平常跟盐、胡椒、酱汁一样,总是做好了备着的。” “哦。” 我真是服了。 “想不到你竟是个美食通。平常你都吃得马马虎虎的,可看不出来呀!” “我也不算什么美食通,只不过对人类的根本需求之一——食欲,这方面很有兴趣而已。” 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说,“我对自己有好几个要求。其中之一就是变成食物的专家。其实我原则上是不吃动物的肉的,最多直刺鸡和火鸡而已。原因说来话长,下次再说吧。” 红酒送上来了,打开瓶塞后,侍者慢慢地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斟上酒。御手洗举杯: “来,为了圣诞干杯吧,Merry Christmas!” 他轻轻说完,宫田君迟疑地把酒杯端到唇边,在口中含了一点点那红色的液体。 “对了,你还没成年呢。不过今天就不计较了吧,圣诞节呢。责任有我负。” 御手洗亲切地说。 终于开始上菜了,桌子被大小的盘子覆住。 “来,宫田君,别客气。还想吃什么尽管说。” “好的。” 少年的眼中熠熠生辉。我从来没见过御手洗这么温柔亲切的样子。 圣诞前夜,梦幻般的美食。柔和的灯光下,小提琴的乐曲静静地流淌,蜡烛的光芒柔柔地照着我们手中的刀叉。外面的喧嚣传不到店里,我全然忘却了这里是银座的一角,仿佛置身法国森林中的地道餐厅。 味道果然了得。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这顿饭。对宫田诚少年来说,应该也是毕生难忘的一夜吧。 “怎么样,你还想去什么地方吗?” 饭后喝着咖啡,御手洗又问那少年,“今天是圣诞夜,你不要客气。” “我已经很饱了。” “不要吃的也可以呀。” 少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想上东京塔看看。”他说。 御手洗似乎也吃了一惊。不过不知为何,他什么都没问。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石冈君,再磨磨蹭蹭的,圣诞夜就过去了哦!”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大概没有东京本地人会叫出租车开向东京塔吧,出租车司机投出别有兴趣的目光,大概觉得我们要么是登高爱好者,要么是喝高了头脑不清的东京人吧。承受着这样的目光一路来到东京塔,这里也充斥着圣诞音乐。 一下第一展望台的电梯,巨大的玻璃窗展现在眼前。好像撒了发光的金砂一般,东京的夜景光芒闪闪。宫田少年轻轻发出欢呼,疾步走上去观赏。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色。不过像这样高高在上的俯瞰都市的夜景,总是会打动人心灵深处。 宫田诚用扶手支撑着身体,探出上半身,额头使劲靠近玻璃,我们也跟着他凑近扶手,眺望着直到地平线尽头的那一片灯海。 我半晌无言地俯视下方,身边的御手洗也沉默地站着。宫田少年沿着扶手慢慢地走着,离我们稍微有点距离。我说: “不管看过多少次,都市的夜景毕竟很美啊。” 我第一次看到东京夜景,是在新建的新宿高层建筑上。想想看,我那时候也倍受感动。宫田少年今晚可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他现在必定也很受震撼吧。 “这就是东京啊。” 我并没有对谁说,只是独自念叨着。突然抬头去看宫田少年时,发现他虽然背对着我们,却在用左手擦拭脸颊。 他哭了……?!我愕然了,为什么? “这样的光辉下面,寄居着多少孤独的灵魂啊。” 这时候御手洗的声音响起,引我转过头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而他声音深处隐隐有种怒气: “但是他们身边还有数不清的常识性的普通人,为自己的生存忙忙碌碌,怎么会考虑到拯救寂寞的灵魂这样超出常识的事情呢!” 他一说,我又看看宫田少年。 “我在东京住了很久,也从来没上过东京塔呢。” 御手洗说完自己似乎也有一厘米左右的反省的意思。然后又恢复了平常的口气:“我以前也看见过与此相似的风景呢。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 我摇摇头。 我又一次无声地眺望那无边的光点。大部分光点都静止不动,看久了会产生自己浮在空间之中的错觉。有种宁静的,音乐性的印象。 “是什么呢?大海吗?” 我说。 “以前我坐飞机飞过富士山麓。现在就想起那是眺望的情景了。” “啊,是树海呀!” “没错。那真美啊。一片青翠,好像最上等的毛线编织出来的绒毯似的。那种美丽也不亚于这片景色哦。从飞机上看不到碧绿树海的尽头,我当时可兴奋了。” “我想,这最高级的地毯下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天国呢?其实却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么美好的环境。一旦踏进去,那就是不能回头的弱肉强食的丛林。强者可以咬杀啃噬弱者,弱者最多发出几声惨叫罢了——连他们的悲鸣都穿不到那绿色的棚顶之上。如果我的耳朵有现在的百万倍敏感的话,一定会听到很多绿树下的哀号吧。” “这里也一样。那些光芒照耀的一个个地方,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今晚,有数百万人对坐桌前品尝着美味的蛋糕吧。可是,那些与蛋糕无缘的场所,也有痛苦悲鸣的可怜人。只是我们的耳力太差,感受不到他们的声音。” “这下面,也有虎狼和野狗,还有毒虫和蛇,和各种各样的细菌。另有一些力量平衡着这些腐败的东西。这个平衡稍有打破,就要引发各种事件。像我们在这些旁观者只能看到丛林中的迷路,生存其中的人却要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呢。” “不要被漂亮的屋顶所迷惑,树海的翠绿屋顶下到底如何生存,我们根本没有概念。” “是啊。” “这就是我们脚下无边的树海都市。外面装饰着美丽的光芒,那不过是种伪装罢了。光芒之下,几米见方的单位生活空间里,才能见到真正的利害关系。再怎么说我自己也好,你也好,都是这个连对方是狼还是小羊羔都无法辨认的世界中的一员罢了。” 9 从东京塔下来,御手洗又说想去喝千元的咖啡。当时千元的咖啡可是说出来吓人一跳的价码,我开始还以为御手洗开什么高级玩笑呢。 我们又打了车回到银座。那家咖啡厅靠近昭和大道,在歌舞伎座内侧。店里的陈设一律木造,古意盎然。一进店就踏上宽宽的木地板,红砖垒砌的壁炉里有真正火焰散发出融融暖意。 除了电灯照明以外,天花板的横梁上还垂着油灯,看来是御手洗中意的店。地板中央摆着一个小小的圣诞树,在漫天铃儿响叮当的洪流中,像这样装修简易、却摆着圣诞树的店是我们第一次见到。 我们的桌子占据窗边一角,价值千元的咖啡由小车推着慢悠悠地送上来后,留着小胡子的店主一杯一杯地放到我们面前,然后用打火机点燃茶勺上的方糖。 方糖燃着淡绿色的火光,在少年的眼里也投下一道光辉。 御手洗的目光从扫过少年,转向窗外。窗户由小小的黄色玻璃拼花组成,从外面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把那淡绿色的火焰扔到咖啡里,恋恋不舍地慢慢品尝。宫田少年也学着我的样子细品,而御手洗却半天没有沾唇的意思。他两肘支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交叉在咖啡杯上,就这样长久地无言静坐。 我跟少年都快喝完那昂贵的咖啡了,这时候,厚厚的木门发出很大的声响,一个穿着灰色大衣、似曾相识的高大男人走进来。他似乎很冷似的缩缩身子,在店里扫视了一圈,认出了我们,径直向这边走来。 “原来您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外面的寒冷,他说话有点哆哆嗦嗦的。我仔细一看这个来到我们身边的男人,原来是竹越警官。 “有什么事吗?” 御手洗终于事务性地招呼了一声,似乎对竹越警官的出现多少有点疏离感。 “有点事想跟你报告一下,我们刚才逮捕了吹田久朗那件案子的凶手。” “是石原修造吗?” 我问道,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警官先生却摇了摇头。 “不,不是他。是北川幸男,吹田电饰的职员,社长的膀臂。” 御手洗交叉的手指没有一丝移动,只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宫田少年却像遭到晴天霹雳一样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嘴唇下意识地翕动着。 “经过调查发现,北川最近在喝酒的地方遭到吹田社长的过分羞辱,因此怀恨在心进行报复。” 我亲眼见到宫田少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脸色苍白,从指尖到肩膀都颤抖起来。 “刚才把北川带回署里,讯问之后,他已经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胡说!” 宫田少年激动地喊。此刻他已经全身颤抖,坐都坐不住了。他稍微站起身子,差一点揪住竹越警官。 御手洗的反应真是不可思议。他从竹越警官登场以来就像化石一样丝毫不动。 “警官先生,那是假的!那不是真的。北川先生没干过那种事。北川先生是无辜的!” 少年的眸子涌出泪水。 “不可能是他干的!因为,因为社长他是……” “宫田君。” 御手洗抬起右手,冷静地说,“这是你好好考虑过的结果吗。考虑清楚了再说话。这里除了你我以外还有第三人,这第三人将来会对你所说的话做出证言的。” “没关系。没关系的!既然这样,我再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不,还不如不等这样,早点说出来就好了。只是我没勇气,才……” “竹越警官,你能到店外稍微等一会儿吗?” 御手洗又下无理命令了,竹越警官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服从了。他推开古旧的木门,走到外面的清冷之中。 “御手洗先生,还有石冈先生,请听我说。那不是北川先生干的,北川先生不可能干出那样的事情。因为,因为社长……是我杀的!” 我大吃一惊,全身凝固,一时间失去了语言和思维。怎么回事……?! “是我杀的。所以,不可能是北川先生杀的。如果北川先生那么说,那一定是为了帮我掩饰的假话。我全都承认,请听我说。” “你不说也可以,我差不多都明白了。” 御手洗说。 “不,我想说。我想让御手洗先生二位听听我的话。” 少年这是停住了语言,困惑了一阵儿。不过,看来是为了怎么表达而困惑。 “我生在青森乡下,从来没有人疼过我。只有北川先生和御手洗先生对我这么好。你们两人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不用算上我了。”御手洗说,“忘了也好。我没有像你想的那么好。我是大人了,做事情都有自己的算计。” “怎么了?您为什么这么说?” 宫田诚疑惑地问。 御手洗这时充满了苦恼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好像为了把这种痛苦扔掉似的,他草草地说: “没有北川先生那么疼你啦。” 少年静静地点点头。 “北川先生真是好人。如果没有他在公司里照应,我大概早就死掉了。天气还冷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到东京,还以为东京会暖和些,因为我离开青森的时候还在下雪,东京比较靠南。可是东京也很冷,跟青森差不多……嗯,我这么说行吗?” “当然没关系。”御手洗说。 “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话,跟北川先生也没说过。不过真希望有人听我说。” “修学旅行的时候我来过一次东京,从那时候起就非常憧憬向往这里。可是我到上野站的时候,口袋里一共只剩下一张五百元和两个十元硬币了。我爬到上野商场的楼顶上,就那样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呆着,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算想回乡下,买票的钱都不够了。” “这时候我从垃圾箱里捡到一些报纸,在招聘栏里看到了吹田电饰的广告,还说供应住宿。所以我就想到那里去。” “我到商场的书店买了份最便宜的东京地图,花了一百二十元,那种折叠的地图。我就一边看地图一边往四谷方向走,兜里一共只有四百元,心里真的很怕。” “我一路上以东京塔为标志,很想爬上去看看,不过那是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没时间绕过去。” “那以后我也不只多少次想上去过,直到今晚您带我去之前,一直没去成。所以我今晚非常高兴。真是想象不到,东京塔那么美。” “我是早上到的上野站,赶到吹田电饰都已经傍晚了。我说看见报纸就跑来了,社长一开始说我根本不行,是北川先生拼命劝说先雇我试试,就这样社长才勉强答应。我本来无处可归,有地方收留我真是高兴极了。” “我在北川先生家寄居了一阵,后来搬到荻漥的公寓。公司供应早晚饭,也不要房钱,真是救了我的命。自己只要出钱买午饭就行了,不过工资有三万元,我已经很高兴了。” “三万元?就这些?!”我忍不住叫道。 “不过我完全不会干什么活,也没办法。我只能泡泡茶,跑腿买买可乐烟草之类的。” “我现在好歹能干点活也全亏了北川先生。他说我手很巧,手把手地教了我很多事情。我能住进荻漥的公寓也多亏了他,要是没有他我真的就死掉了。我没什么出息,也不会交际,总是被大家欺负,每次都是北川先生护着我。所以……” “我说案子的事情吧。我干出那种事是为了北川先生——社长对北川先生干了绝对不可原谅的事情。那是上周的事情,社长赚了笔钱,带我们去喝酒。” “他说偶尔也该叫我们去享享乐,带我们去了赤坂的俱乐部。大家都说,社长一向抠门,今天真不知道刮哪门子风了,因为他以前就连去小卖部都不会请我们的。” 因为股票赚到了吧,我想。 “赤坂的店真是好气派,有很多漂亮的女子,我吓了一跳……东京果然了不得。” “可是我不太喜欢这种喝酒的地方,尤其不喜欢跟社长一起。社长喝了酒就大喊大叫还特别偏执,酒品很差。我本来不想去的……要是真的没去就好了。本来我还没成年,就是半路上退出也好,那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那家店里有卡拉OK,我特别不喜欢这种东西。社长自己老是大唱特唱走音的歌,还强迫别人也唱。那次也是,他非逼着所有人一个一个唱歌。轮到我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唱。我说我是音痴,真的不会。” “平常社长也就算了,只有那天醉得太厉害了不肯答应。他说这样算不上有社会活动的人,连首歌都不肯给大家唱怎么行,还是共同生活的人什么什么的,狠狠地说教了一通。” “后来他把我喝的可乐打翻了扔到地上,说不能喝这种东西,要我喝酒。他说:‘既然不会唱歌,至少也得想出一个本事来表演表演,哪怕裸舞也行,快点!不然就别想在世上混了。’他罗里罗嗦说了好多这种话,酒臭气喷了我一脸。” “我实在不知所措,愣在哪不会说话,社长越来越生气,抓住我胸前的衣服揪我的头发。其实这些我都能忍,要是我自己忍一忍能过去的话,我完全没关系。可是那天晚上社长无论如何也不肯容我。” “北川先生后来介入了,让我回宿舍,说我还没成年呢。我真是松了口气,也很想回去。店里的女子也说放我先走。” “可是社长硬是不肯。慢慢地他转向北川先生,说让我表演也是为了我好,为我着想才这样的,我平常的态度他最看不惯了。” “‘别在年轻人面前装老好人!”社长怒吼。‘你是怕被不讨年轻人的好才充好人的吧!我炒你鱿鱼!’” “他嚷了一阵,又说,‘要不然你替这家伙裸舞怎么样?’” “北川先生苦笑了,后来他说,要不然我表演一下吧。店里的人还放了不知道是谁的唱片。” “放了音乐以后,北川先生走到客席前的小台子上学跳脱衣舞的样子。他很擅长模仿,脱外衣和躺下来脱鞋子的样子学得跟女子一模一样,连店里的人都鼓掌。” “可是社长越来越猥琐,他自己又怪叫又手舞足蹈的靠近北川先生。他不光骑到北川先生身上,还硬去脱他的裤子。” “店里还有很多女人,都大叫着捂上脸,一通骚乱。社长竟然借着酒疯拿着北川先生的裤子跑回坐席上了。” “店里的人一阵爆笑,北川先生只剩下内裤,苦笑着回到座位上。他还笑了,可能并不真的在乎,可我简直气疯了。我气得控制不住,眼泪都急出来了。社长真是太卑鄙了!” “社长算计好了,故意说北川先生在年轻人面前显好。那个人就是醉了也满心算计。我真没用,只有气得哭。” “回到房里我也气得睡不着觉。我怎么受辱都没关系,可是北川先生是代我受辱。一向最照顾的北川先生……想到这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社长。” 宫田诚的话戛然而止。远处别的桌上发出笑声。 “可是,真的有必要杀了他吗?” 御手洗带着艰涩的表情问。 “是的。我是坏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杀了别的人,等于扼杀了你自己的人生。为了那样的混蛋社长,值得你搭上自己一生吗?” “可是,御手洗先生,我不后悔。想到那件事,无论多少次我都干。” 宫田诚坚决地说,御手洗盯着少年,沉默了。 “所以,都是我的错。本来我应该阻止社长的,都是我没种。我不能这样一直熊下去。” “我想没人能懂我这种心情。我在冰冷的冬天来到东京,差点冻死,口袋里也没钱,谁也想不到我那时候有多灰心。可是北川先生救了我,我不知道多高兴,所以……” “所以十二日早上,你知道社长通宵加班,赶到了公司。” “是的。我本来下不了决心杀他,可是看到社长睡着的样子,跟那晚他醉醺醺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又生气起来,戴着手套,捡起附近的刀子……” “你是坐地铁去的吧?” “是的。” 我这时愣住了。宫田少年不是坐卡车的吗……?! “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经常看那张在上野买的地图。所以,我知道只有从青梅街道到新宿大道的这一条直路上,地下一直有跟路面并行的地铁。沿途有好几个站。所以我坐上卡车后面的货厢往公司去的时候,总在车上想,这下面就是地铁吧?现在是跟地铁一起走吧?就这样,我想出那个办法。” “早上卡车总是走得很慢,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从货厢上跳到路面上。货厢上拉着招牌之类的货物,从驾驶席看不见我,我平常又不怎么说话,谁都不会理我。” “所以我想,在卡车堵在地铁站附近的时候,从货厢上跳下来,坐地铁赶到公司,杀了社长以后又坐地铁回去,在四谷附近的车站路边等着卡车再爬回去,谁都不会注意到的。地铁很快,早上车有多,卡车每天都要在青梅街道上开两个小时左右,从货厢上偷偷跳下爬上的很容易,跳几次都可以。” “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注意算过卡车通过地铁站的时间带。很有意思的事,从南阿佐谷站经过新高圆寺、东高圆寺、新中野、中野坂上几个站,每两站之间卡车都要花十分钟左右。” “那天早上,我在南阿佐谷站附近,趁着堵车跳下卡车,改坐地铁。然后我赶到公司杀死社长,那时候正好八点三十分左右,卡车才到新中野附近。” “然后我又坐地铁,公司离地铁四谷站出口很近。卡车来到新宿三丁目附近是八点五十分左右,继续坐地铁就会错过卡车。所以我在三丁目下了车来到地上,走到伊势丹旁边,藏在大楼的阴影里一直等到卡车到来。这时候刚好是红灯,我就爬上去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如此,竟然还有地铁这一招啊! “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是很寂寞。多亏北川先生救了我,他却因为我遭到那样的羞辱,我咽不下这口气,干出那样的事情,竟然还连累北川先生受怀疑。都是我不好,却害了北川先生。我总是这样,完全是个失败的人,从小就是这样,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 “总之,我必须走了。我不能再给北川先生添麻烦了,我要去向他谢罪。” “那,御手洗先生,今晚真是太谢谢你了。咖啡也很好喝,法国大餐也很美味,今晚简直像做梦一样。辛苦您这样跑来跑去,真对不起。” “没关系。”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御手洗先生的恩情。我一直梦想在银座吃法国大餐,今晚真的实现了。我再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御手洗无言地翻过帐牌付了帐,匆匆地走了出去。店外,冷得缩着背的竹越警官正等在那里。 一走出去,宫田诚突然走到御手洗面前握住他的右手,两手都抓得紧紧的。然后他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眼泪纷纷掉落。 “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今天太高兴了,不知道怎么谢谢您才好。” 在激情的支配下,宫田诚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真的,受您这么亲切招待,我都不能答谢。我这个人没用……那个……” 御手洗的右手一直给少年握着,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他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会忘记御手洗先生对我这么好的。” 沉默了好久,御手洗突然说: “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怎么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御手洗慢慢摇头:“要是因为别的事情跟你相识就好了。真遗憾。” 我看得出来御手洗的嘴唇轻轻颤抖。 “为什么?” 少年问,御手洗有些辛酸地摇摇头。 宫田诚深深地看了御手洗好久,终于止住了,向我也微微致意之后,径直走向竹越警官。 “宫田君。” 御手洗又说。他手里握着一个信封。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前,本来还想带你多玩玩,可是没时间了只好作罢。” 这一刹那我理解了这前后的一切。最迟今晚警察就必须把这个少年带走,所以御手洗为他竭尽全力安排了这份圣诞礼物。 不过宫田诚激动地拒绝了:“这怎么行!不用了!” 御手洗挺直身子,挥挥大手:“是吗。你不要也随便你。不能放到你口袋里的话,我就扔到垃圾箱里去!” 在那以前我从未听过御手洗这样激动的声音。那以后也没有过。 被御手洗郑重的气势压到,少年松了手,让御手洗把信封塞到他口袋里。 然后少年对我和御手洗深深地鞠了一躬,跟竹越警官并排走了。 “真的一定要犯下这种罪过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楼转角处后,御手洗从肺腑里挤出这句话。 “啊……可是你已经尽力了。” “我是为了自己。为了抵消自己的罪过。我骗了那孩子。” “什么?” “我现在不想说。不过今天是魂灵救赎之夜,我可有真正救赎了一个孤独的灵魂吗?说不定是为了我自己无聊的功利心吧?” “怎么说这种话?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他还没成年,罪行也情有可恕,可以酌量从轻。不要扯上那么深刻的东西吧。他不是也感谢你了吗?那孩子也算放下心里的重负了,这样就好。” “啊,直到赎了今夜的罪过为止,今后我再也不喝咖啡了吧。” 御手洗长叹一声说。远处传来铃儿响叮当的欢快曲调,我们往回走去。 “还有好多事情我不明白呢。早点都说明了吧?” 我一边走一边问。御手洗什么都没回答。 10 从那以后御手洗总是没精打采的,连累我们搬家的卡车直到十二月三十日还没能从纲岛出发。 也不知道竹越警官是不是猜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专程来帮忙。毕竟不在三十一号之内搬出去的话,御手洗可能会被房东起诉的呢。 竹越警官报告说,宫田诚少年已经受审,最后会送去少年管教所。御手洗虽然很受打击的样子,不过趁着警官先生也在,总算有意开口解释了。我们坐在打好包的纸箱子和成摞的书上,聆听我朋友的解释。 “你怎么解开这个案子的?” 面对我的提问,御手洗终于也坐到行李上,答道: “推理这种东西,并不能像数学公式似的解释得那么清楚,或许跟棒球指导的作战方案有点像吧。要一路向着可能性高的方向探求。” “这次的案件也是这样。石原、马场两人都有绝对的可疑性,但是这两人降低这两人犯案的可能性的,是吹田久朗钱包里剩下的四十七万元。” “这两人动机的主要部分是金钱,很应该对钱包里的四十七万上心,趁机掠走。” “这两人落在嫌疑人范围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其中一部分跟北川相通。如果是北川干的话,按照案情岂不是太容易被怀疑了?他本人不会想不到这点的。因此我转个方向,把怀疑的目标转移到身在‘安全区’之内的人上面。” “这样以来,有几个人毫无疑问地落在‘安全区’里——乘卡车上班的通勤组。一共四个人,卡车坐席上却只能做三个人——那么剩下一人必然坐在货厢上吧?所以这个人最可疑。” “早上的青梅街道是着名的‘堵车大道’,但路面下还有地铁行驶。从荻漥到四谷之间,这两天路像双胞胎似的平行前进。这样一来,坐在后车厢上的人只要趁着卡车停滞不前,从上面跳下来搭地铁来往于现场和卡车之间就可以完成——我当时就看出了这个手法。” “但是这里有个难关,不用说就是‘数码锁’。数码锁的密码只有被害者一个人直到,密码必须在往返两地不长的时间里破解出来。” “因此我就考虑这个密码锁,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盲点。” 我们探出身子仔细听。 “这个从0到9的,三位数码的数字组合的总数,出人意料地少——总数只有10×10×10,一共1000种。我也有点吃惊,还以为想错了,来回想了好几遍。可是,只可能是这样的。” “我解释详细一点吧:比如从111开始,一个一个把所有的组合试验一遍的话,就是111、112、113……这样,直到110为止,一共只有10种组合,是吧?因此11X,一共有十项。” “接下来考虑12X,也有121、122、123、124……直到120为止,也是十项。” “这样想来,13X和14X也十项,十个十项一共一百项——也就是1XX的一共有10×10等于100种组合。没错吧?” “接下来考虑2XX的组合,从21X开始,当然也是一百项——2XX跟1XX是同样的。” “这样3XX、4XX算下去,百位上也有10种可能,一共1000种——全部组合就这些,没有其他可能了。”(译者注:我说日本中学数学难道不教乘法原理和排列组合么,要用这么大一篇话来解释……OTL) “这样想来就会引出不可思议的结论。如果一个一个试验数字组合的话,每一个大概用两秒就够了,说不定还会更快。就算是两秒,一共只需要2000秒就可以全试一遍。2000秒除以60是33,也就是说,只要33分钟就可以从头到尾试一遍。这样的数码锁,不过是个心理障眼法罢了。” “再说也不一定要从111开始试吧?那太傻了。考虑到设定人的心理,密码设置为7XX、8XX的可能性很高,这样,从9XX到0XX倒过来试,十分钟左右就有可能打开了。” “当然实际也不全如理论所想。调整位置的时候总要花些时间,数码盘也不一定转动得那么顺利,不过总有好办法可用。比如试验99X的时候,用胶带什么的把前两个数码盘固定起来,然后一边拉住锁口,一边转动剩下一个盘,这样撞到密码的时候,一下子就可以打开了。” “原来如此。” 我忍不住说,“数码锁这么容易就能打开呀!” “就是个摆设玩具罢了。只不过要这么从头到尾试一遍的话,要是小偷中途就放弃了吧。不过,说到底这种锁是防不住不同寻常的大事的。” “可是你不是说全试一遍要八十四天吗?为什么要撒谎?”(译者:这样的谎也能行得通,日本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 御手洗挥了挥右手掌回答: “那是没办法啊,毕竟我刚才说了,竹越警官立刻就想逮捕石原和马场,可是他们又不是犯人。” “竹越警官既然拜托了我,我也有我的一点自尊。赌上这一点自尊,我就不能让您抓错人丢脸。所以我先编了那样的谎话拖延时间——我把数码锁解释成比它本身坚固得多的铜墙铁壁了。” “为什么?一开始就说清楚不好吗?” “我不想那样。要说原因呢,因为凶手没有动钱包里钱。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是为了信念而实施的犯罪。这种情况下,我自己的功名心上有个刹车,我想慎重一些。说不定这里也有天意在里面吧。” “总之,我进行了这番推理之后,就想认识从荻漥出发时坐在货厢上的那个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最开始怀疑的是年纪最大的秋田,因为这番心思不像太年轻的人能具有的。” “没想到一问之下得知,坐在后车厢里的是最年轻的宫田诚少年——由此我知道犯人是他。” “我跟犯人交往了一阵,为了确认自己的推理。糟糕的是,我发现他是个品行很好的孩子——这真是一大教训啊!以后不能跟犯人关系太密切了。” “最后,数码锁的神通毕竟用到头了,竹越警官打算逮捕石原。我犹豫了好久,最终觉得,犯罪毕竟是犯罪。” “可是,对那样内向而纯朴的少年,我说不出‘你就是杀人犯吧’这样残酷的话。他现在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那个时期受了伤害,就会想凝固的石膏一样,一辈子都刻骨铭心。他已经背负了一个很大的伤痕,难道穷追不舍,让他又受一次伤害吗?那才是胡闹,我可不要充当那种角色。” 这时候的御手洗好像被挫败了似的,无力的继续: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故意让竹越警官假称逮捕了北川。我本来已经看出了这起案子的动机,所以我推迟,他听到这样的话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个方案果然成功了,可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欺骗了那个少年,最终也没有勇气向他说明我的谎言。” 御手洗沉默了片刻,我们也良久无言,等着他的行动。御手洗用手一拍,站起来说:“好吧,就这些了。接下来再去搬东西吧。” 多亏竹越警官帮忙,刚过中午已经把所有的东西搬上卡车。我开着车朝横滨出发,竹越警官说还有工作,先会警署去了。 “古语里,年末被称作‘师走’可真是没错啊!”我向司机副座的御手洗说,“你看,你这被称作‘老师’的人,坐在卡车里忙着四处奔走呢!” 御手洗没有接我的冷笑话。 我们的新居在马车道边上,是个古旧的五层建筑。卸下行李再搬上五楼的活儿,就剩下我们两人一起干了。 搬上楼之后在房间里到处摆放东西也很辛苦。我和御手洗——特别是御手洗——称得上财产的不过是一些书而已,没想到真搬起家来,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家具物件还真不少。我看到御手洗从食品架上翻出一些咖啡豆,直接扔到垃圾箱里。 直到深夜,我们终于收拾好了。我把最后一本书放到架子上的时候,墙上挂着的时钟恰好报向午夜零点的钟声。 钟声好像信号似的,刚一打响,远处中华街上就想起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停泊在港口的众多汽船也一起鸣起汽笛来。一九八零年来到了。 “新年好。” 我对御手洗说。 御手洗这时也很高兴似的向我伸出手。我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们俩从今天起就是室友了,请多关照哦!”他说。 “我也是。”我答应着。 “怎么样石冈君,现在出去找个还开门的店喝一杯如何?” “好啊。”我也赞同。 “没有酒的话,就说红茶也好啊。” 他一边说一边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我也同样,两人都没坐电梯,沿着古旧的楼梯走下楼去。 走到街上,爆竹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我们商量着是不是朝爆竹的方向走。 我也很喜欢热红茶,御手洗也说了要红茶——他决不会说要咖啡的。 另外,关于吹田靖子姑娘还要多说一句,那完全是我的误会。御手洗只是对宫田少年有兴趣才去荻漥公寓的,并不是与她交往。那以后御手洗也再没有提起过吹田靖子的名字。 (本文完) 狂奔的死者 1 一直以来,发生在猿岛的那件事让我很难忘,因为它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也实在太诡异。 那件事发生在1980年的初夏时节,说真的,1980年对我来说真是个奇妙的年份,遇见了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最匪夷所思的事,就是那年秋天我亲身经历的杀人事件。 …… 那年秋天刚开始,我渐渐厌倦了所有简单无趣的贝斯练习,兴趣转向时髦前卫的管乐器。说来也巧,有个朋友为了躲债要出门一段时间,将他的阿尔特萨克斯管寄放在我这里,我终于有机会学吹萨克斯管了。 9月底,最要好的朋友要去美国,把他的公寓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了我,签了一年租后,我高高兴兴的搬到了山并区的善福寺。公寓旁边就是善福寺公园,特别适合练习萨克斯管,那段日子,只要我没有课也不用打工,就终日在公园里吹着萨克斯管,看着来往游人,优哉悠哉。 我很喜欢音乐,和朋友组织了乐队在赤坂酒吧里表演。后来又爱上了爵士,结果,和一些爵士爱好者渐渐聚集到一起,另外组织了一个乐队,在东京小有名气,真让我小小的骄傲了一次,不过今天并不是讲我们乐队的故事给大家听,只好略去。 遇上那件诡异的是正是那年10月中旬,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 说实在的,我真是怀念那段时间啊!秋天站在湖边,吹奏着阿尔特萨克斯管,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想想坐在爵士酒吧的一隅,仿佛滑翔而去的水鸟拂过水面,又好象扬起轻波的清风引人遐想。而手持着萨克斯管立于湖岸,则可以说是御风而行了吧?一天,我吹奏的“我最爱的歌”的旋律,好像水鸟一样滑过湖面,又和着微风,在水面上荡漾起粼粼细波,我自己也陶醉在这美妙的景色和乐声里。 无意间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中,旁边竟已围上了不少听众,长椅上坐着的花白头发的拄杖老人,牵着狗散步的女子,还有一对对的情侣,都驻足而听。再望望对岸,却空无一人,长椅虽说也是间隔二三十米就有一条,但根本没有游客去坐,整个公园只有我身边格外有人气。 自顾自的吹下去?我犹豫着凑近风管口,但想了想,还是提起琴盒,慢吞吞的移开了30米,另找了个地方继续吹萨克斯管。没想到,那些人也若无其事的活动着身子,慢慢向我这个方向聚拢来,等我一曲奏完,身边早已重新围上了一圈人。 我啼笑皆非,于是想跟他们开个玩笑,吹完一曲,就换个地方,每次都像旁边移动30米左右。那些听萨克斯管的人还是一步不落的紧跟着我,最后,我居然带领着他们整整绕湖一周,又回到了最初的长椅边。 当时我不由得联想起了童话“哈路们吹笛手”,我也有和他类似的遭遇。 在公园练习萨克斯管的时候,还碰到过些别的怪事。有一天,我吹得太入迷,连夕阳西下都没觉察到。一首曲子将近终了,我停下摁键的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湖水,水面寂静无比,被晚霞染成绯色,凝望这静悄悄的美景,不由想起那些有关前生后世的梦境般的呓语。 就在这时,有人对我说了一句:“您好。”如梦初醒的我转身一看,原来是两位收服严谨、面容严肃的巡警先生,正朝我走过来呢。想必他们也是在巡逻中吧,我暗叫不好,一定是我违反了噪音管理条例或者其他的什么法律条文了吧,不然怎么会好端端被警察先生给注意上呢。 “请您过来一下。”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颇为威严地说道。 “好……好的。”我还没和警察面对面打过交道,早就吓得声音发抖了。 他忽然伸出粗壮的手臂,从我手里一下子把萨克斯管抓了过去,我实在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惊讶的动弹不得。 “别担心,让我也吹一个曲子嘛!” “好……请,请您别客气。”在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只能这么回答他了。 爱好萨克斯管的警察不慌不忙的取下警帽,放到长椅上,熟练的拔开管口塞,试起音来。一开始当然是“呜……呜”的长音节,慢慢地似乎他找到了感觉,吹得有点像模像样了。他吹的曲子是《日安,宝宝》,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穿警服的人吹萨克斯管呢。 “我高中时代参加过管弦乐队,现在居然还吹得响……”他停下来感慨了一句,接着又吹起了《铁臂阿童木》。他的同伴,站在远处,显得百无聊赖的揪着树叶,然后又无精打采的扔到地上。 这个爱好音乐的警察使得我对他们的印象有了好转,音乐的魔力真是无穷,居然能让我和一个警察之间生出了亲近感。 警察向我道谢之后离开了,我想这下没人打扰了,继续练习吧。 于是我接着吹我的萨克斯管。可突然间,从湖对岸的一间小屋里传来了怒吼声:“哪来的小子,你的破喇叭准备吹到什么时候!”原来,公园里正在施工,有些工人就住在那些临时小屋里。我不理不睬,只管自己吹下去,这下可不得了,刚吹了几小节,屋门就“砰”地开了,威风凛凛的建筑工人们头缠钵卷,手握啤酒瓶,直朝我冲过来。我大吃一惊,赶紧把萨克斯管塞进琴盒,夹在腋下,一溜烟的跑掉了。 那以后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敢去善福寺公园。后来好像工程结束了,湖岸上的临时小屋也消失了,我才恢复了日常吹奏练习。大约是那年的10月10日的傍晚,我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时我正吹着萨克斯管,看到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男子也提着琴盒走了过来。 他从盒中取出一把小号,先是在离我稍远的地方“嘀嘀”的吹了一阵,然后对我说:“怎么样,一起吹吧?”和他一起吹奏了几曲以后,太阳落山了。他的水平和我不相上下。 “你住在西荻?”吹小号的男人问我。 我点点头,他又说:“我住吉祥寺。大家都叫我阿赤。” “阿赤?” “是呀,朋友们都这么叫。”我又看了看他的面庞,脸色哪里有一点红润,毋宁说带着一点苍白。大概有二十五六岁,留着胡子,中等身材,看起来略显老相。 “大家叫我阿堂,全名是隈能美堂巧。”我也说了名字。 “哦。知道了。你好象很喜欢爵士乐?怎么样?这个星期六有没有空?”阿赤说道。 “可能有空,什么事?” “我知道一个挺有趣的地方,在总武线的浅草桥,有个喜欢爵士乐的大叔,每隔周六,就把自己的公寓全部开放,邀请爵士乐迷们来切磋欣赏。我常参加那里的聚会。” “真的吗?” “当然,有兴趣的话,本周六去看看?你的爱乐朋友也可以一起去,下午6时左右开始,我把地址和电话号码写给你吧。”说着,阿赤从口袋里取出小本子,写上:台东区柳桥一丁目17号,T公寓1106,系井。电话号码也一起写了。 我和朋友们组建的爵士乐队叫做“SEVENTHRING”,也就是“第七环”的意思。因为乐队成员大多住在环七道路周围,鼓手阿浮更是专门在环七一带练鼓,所以得名。 第二天下午我去环七,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阿浮的身影,他还是老样子,弓着背,用尽全力击着鼓。周围没有一个观赏者,和我吹萨克斯管的时候大相径庭。何止如此,人们不但不停,还都慌慌张张的一路小跑,仿佛能离他多远就躲多远似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外表。阿浮身高接近1。90米,下半边脸生着乌黑浓密的胡子,“阿浮”这个叫法,其实正是来自于某部怪兽影片主角的名字。我把周六的爵士乐聚会的事讲给他听,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和我一起去。乐队其他成员都有事,我们只好决定两人前往。 2 周五下午开始,天色越来越阴暗,云层渐浓,不久下起雨来,到下半夜雨越下越大,次日清早,雨势成倾盆,狂风大作。天气预报说,是受到了强台风影响。 整整一天狂风暴雨,周六下午更是只闻雨声,不见天地。现在想来,那一年我跟台风真是有缘。晚上的聚会,只怕要泡汤了。即使我和阿浮不在乎顶风冒雨的跑出去,可还不知道这么大的雨,电车究竟开不开呢。 周五晚上我就借宿在阿浮的宿舍里。我对他说:“今天就别去了吧?”可他却似乎很起劲,说什么一定要去。没办法,只好先给那个公寓打个电话询问。阿浮的住处没有电话,暴雨之中,我和阿浮披着廉价的塑料雨衣,撑着破伞,好不容易来到一家常去的小餐馆,一头撞进门去,两人点了些吃的,胡乱填填肚子,然后借用店家的公用电话跟系井联系了一下。我问那个接电话的人,是否有个叫阿赤的,很快阿赤本人就来听电话了。 “这么大的雨,还有聚会吗?” 他一听我这么问,一迭声地说,“有的有的,赶快来吧。”小餐馆的雨棚被急雨敲打出隆隆的声响,风刮过屋檐也带起巨大的锐音,阿赤的话听起来好费劲。窄小昏暗的小店里充斥着风雨大作的声音,使我不由得失去了信心。这样的天气,专程坐着电车赶到浅草桥去,简直是疯狂的举动。再说,电车开不开还是个问题呢。 可那时的阿赤特别坚决,他说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值得一去。 “那么,如果电车运行,我们就去。”这么说着,我放下了电话。 即将到达高圆寺车站的时候,我和阿浮好像穿着衣服游了一趟800米的泳似的,已经精湿精湿的了。暴雨中的街道上杳无一人,也不见一辆车,只有街头的招牌和报栏,任凭台风肆虐,随风狂舞着。 出乎意料的是电车居然正常运行着。我们到达浅草桥的时间是旁晚7时左右,水淋淋的剪票口,还有一个检票员孤零零的站在那儿。我用手帕擦拭着透湿的公用电话,又从车站给他们打了个电话确定路线。 沿着神田川走过去,系在岸边的屋形船随着巨波上下摇晃着。神田川与隅田川成T字形交叉,雨中的隅田川看起来好像一片汪]洋,河水泛着墨色,波涛汹涌,凶暴的风不时掀起滔天巨浪。暴雨被狂风扭曲着,闪着雪白的怪异的光,仿佛弥天大雾,令人无处可藏。 远方岸上灯塔的光亮,也渗透到风雨中,显得更为妖异。两条河交界处,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高大。这就是T公寓。进了门,就看见一个面孔严肃的老管理员坐在门卫室里。 系井在11层,也就是最高层。出了电梯,来到空旷的走廊。因为有扶梯,所以大雨就毫不客气的从扶梯和墙壁连接处灌了进来,结果我和阿浮在走廊里不得不又称起了桑T公寓,原来就是因为从高处往下看,呈现T字形。系井先生的房子正好在11层的最前端,也就是T字的左肩部位。 站在走廊尽头门前,无意间望向窗外,远方可见隅田川,因为台风而暴涨的潮水澎湃不休。人在11层上,风声听起来更是尖利刺耳。 刚摁下了门铃,门就开了,是阿赤。里屋传来欢快的谈笑声。 “请进请进。”阿赤说道。 我把伞插到伞座里,走进屋子。屋里很暖和,松软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男女,大概有人刚说了个笑话,都在开心地笑着。暖炉座里是一个煤气炉,燃得正旺。身后,阿赤关上了门,风雨声顿时远离了,屋门可能是隔音的。室内灯光有些昏黄,谈话的人们显得很有教养,对于我们这样刚和暴风雨搏击过的人来说,看着他们,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用脱鞋了。”阿赤告诉我们。 依言而行,我们脱下雨衣放到鞋柜上,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给我们拿来了干毛巾。 “这位是系井夫人。”阿赤主动介绍着,我们互相问了好。 我和阿浮早已浑身冰凉,就围着炉子尽情的烤着身子。因为衣服都湿透了,不好意思去坐沙发,就随便坐在餐桌旁的铁椅上。屋子里缓缓流淌着查理派克的音乐,和我想象中一样。 在我们对面还有一整套的乐器,爵士鼓、萨克斯管、小号、钢琴,甚至还有一把精致的吉他。 那把吉他是吉普森的335型,乌黑的琴身,很有神秘感。而那几只鼓身上,不知为何却写着“洗手间”几个字。 爵士乐器后面的窗帘半开半闭,巨大的窗户直抵天花板,或许是为了隔音吧,窗户是双层的。外面就是阳台,正对着隅田川。 这套公寓相当宽敞,我们呆的这间屋子足有20平方米,此外似乎还有几间差不多大小的。估计是四室两厅的公寓。 “阿堂,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阿赤叫我了。 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都朝我们这边行着“注目礼”。 “他叫阿堂,玩过贝斯和萨克斯管。” 我站起来朝他们鞠了个躬。 “还有,这位看起来挺胸的仁兄,是……” 我接着说道:“他叫阿浮,鼓手。” “哦,阿堂他们几个人组建了一个叫‘第七环’的爵士乐团,在吉祥寺附近很有名气,都是爵士好手。”阿赤挺会说话,虽然我没跟他提过多少我们乐队的事,但他说的话听了让人很是舒服。 “阿堂,这位戴礼帽的是系井先生,在横滨开了一家成衣店,也是这套公寓的主人,他家都叫他‘牧人’,会玩贝斯。” “哪里哪里,我不太会的。”牧人谦虚地说着。他大概60岁左右,身材瘦削,脸庞被日光浴晒成了茶褐色,留着腮胡,长得很有点男人味道。 “他旁边是系井夫人。” 刚才拿毛巾给我的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和丈夫不同,身材丰满,看起来很温柔。 “那边的女孩子是成衣店的职员,大家叫她朝美。”这姑娘有一头栗色长发,大眼睛,轮廓分明,面容清丽,很明显是混血儿。 “再过去是石冈先生,爱好爵士的作家。”此人有着艺术家的气质,皮肤白皙,年纪很轻。他很有礼貌的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石冈先生旁边是占星家,御手洗。” 御手洗一开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头颓废的乱发,棱角分明的帅脸,一幅居高临下的态度,或许是个才子,但让人很难起好感。 他本来两手捧着玻璃杯沉思着,听到介绍他的话,右手离开杯子,很随便得在额间举了一下,仿佛英国绅士的派头,不过在我看来更接近于讽刺我们两个透湿的傻小子。 “站着的是爵士乐评论家,大贯先生,你们应该听说过吧!”大贯稍稍用烟斗示意了一下,花白的长头发,身材高大,穿着考究的西服。的确常常在杂志上看到他,是个很有名的评论家。 “大贯先生今天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还有一位,坐在这边的是爵士乐爱好者久保先生。”久保眼睛很大,中等身材,大约40岁左右。他带着一顶茶色的紧贴头皮的绒帽,穿的西服是灰色的,看上去相当精明。 当时在场的就是以上8人,加上我们,正好10人。 “还有个人也说要来的。”系井忽然说。 “是谁?”阿赤问道。 “夏树。” “啊,对了,还有一位叫菜村夏树的人也会来。叫他夏树就行了,是系井先生成衣店的常客,是个推销员。”正说着,门铃响了。 “啊,准是夏树来了。”系井说着,亲自去开门。门一打开,雷雨的巨响毫不客气的席卷了整个屋子,雨越下越大了。 “唉,今天真够呛!”随着一声叫喊,雨水在来客的不满声中飞溅进会客室,是因为风正好朝这边刮吧。我向门口望了一眼,走廊惨白的日光灯将窗外的雨水映照成一片白茫茫,细密如注的雨点在灯下狂舞着。 关上了门,屋子重又恢复了那宁静温暖的气氛。进来的人把雨伞放好,脱下湿透的雨衣,挂在门后钩子上,又用毛巾仔细的擦拭着裤脚。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不过也有三十多岁了吧。 “阿堂,他就是夏树。” 夏树也是个大眼睛男子,梳着分头,穿着很符合推销员这个身份的灰西装。衣服很合身,质地也不错。 “这两位是我们的新朋友,一个是玩萨克斯管的阿堂,另一个是副手阿福。” 夏树毫无表情地打量着我们,似乎用眼神在说:“我可没一点兴趣认识你们。”然后他径直转向其他人,说道:“今天这场雨可真大,我还以为电车不开,自己开车来的。”一共11人,全到齐了。似乎聚会也就是这样,大家互相认识了以后,就开始谈笑风生。 当然,美丽的朝美小姐是注意的中心,大家都积极的找她搭讪,夏树等人更是抢了她对面的好位子以后就再不想挪地方。男人们都争先恐后的讲着笑话,逗得她笑个不停。没对她表示兴趣的,好像只有阿浮和御手洗等人了。 我叫上阿浮,一起来到阳台上,刚才风向朝屋内,那么或许相反方向的阳台不至于有雨进来吧。 果然,阳台很大,站在南侧,基本淋不到雨,都被公寓墙面挡住了。因为是尽端的房子,所以阳台呈L型,绕墙半周,从东侧的阳台边,可以看到隅田川。但真要过去的话,就会被大雨淋成落汤鸡。 我和阿浮一起站在阳台角落里,看着充斥天地的风雨,沉默着。 远处的隅田川河在暴雨中飞涨着,一片漆黑中看不清水面。 河对岸的亮点是高速公路上的灯光,隔着雨幕,显得湿润又迷茫。 “这样看着雨,真想大吼一声,和老天爷叫叫劲!”阿浮大叫着,暴雨之中我也有同感,真想大吼一声啊! 3 我和阿浮回到屋里。夏树似乎想到一个能最大限度吸引朝美小姐的好办法。 “朝美,我今天变个魔术给你看,好不好?”他说。 “真的吗?” “当然真的,想看吗?” “想……看!” 她高兴得叫着。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子大多会表现的好奇而可爱。 “夫人,有没有大一些的白纸?包装纸就行。”夫人点点头,走进了里间,周围的人迷惑不解,询问声此起彼伏。 很快,一张雪白的包装纸就躺在桌子上了。夏树一边仔细抚平折痕,一边说道:“首先,我想向大家借些东西,大家身上佩戴的环状饰物,或任何饰物都可以,请先借给我用一下。当然,越贵重越好,越贵重越有灵气。”他说的煞有介事。 “别担心,并不是要把它们变得无影无踪。只是摆在这里而已,很快就归还给大家。项链啦、戒指啦、手表啦,都可以,朝美小姐,你也借点什么给我吧,就你的戒指好了。” “我的戒指吗?不太贵重的呀。”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都开始摘手表,我也准备摘,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唉,毕竟我的手表,是从二手店里买来的迪斯尼卡通表,只值4000日元而已。 纸上的环状物中,手表最多。评论家的手表是名牌——卡尔彻。 “大家都用的是名牌呀。啊,这个可是价值不菲,珍珠项链呀,夫人,是您的吧?有了它,我的魔术一定能发挥最大效用!现在,我已经明白它的来历了!“推销员开始说他的判断,“夫人,这串项链是结婚纪念日,您丈夫送给您的礼物吧,同时送给您的还有一面化妆镜,我猜得对不对?” “猜得很准!”系井在一旁答道。 “您真有福气,有个好丈夫。” 夏树接着又说道:“占星家先生,您的手表没借给我用啊?”他似乎对占星家也没什么好感,语气冷冷的,还带着一点敌意。 “你不知道原因?”占星家略带嘲讽地说。 “我看,您是不是根本就没戴手表呀?”推销员露骨的冷笑着说道。 “对,我今天没戴手表。”占星家满不在乎的承认了。 “是放到当铺去了吧。”夏树又追问道。 “不至于。要当,也不会当手表。我本来就秉持着‘不配表主义’。” “哦,您原来还是个有‘主义’、有生活信条的人呀,佩服佩服。”夏树还是寸步不让。 “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占星家又作了个老动作,将右手在额际划了一下,这次做得相当潇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模仿英国绅士模仿得如此潇洒的日本人。 “果真是信条问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信条呢?我一定要弄清楚,反正一定是和钱包厚度无关的信条喽?”不知为何,夏树步步紧逼,毫无收敛之意。 “钱包如果有带子就好了,可以挂在右手上,那样我或许也会戴块表在左手上,保持平衡嘛。再说手表这东西实在太重了。” “……” “像那种沉甸甸的机械玩意儿,若说能带给主人什么好处,不外乎只是提醒他们,其实人人都不过是时间的奴隶而已。”御手洗忽然间站起身来,激动的搓着双手,我大吃一惊,可除了我以外,好像没有第二个人因此而吃惊似的。 御手洗在屋里踱来踱去,口气仿佛变成一个演说家。 “在这样一个污秽的现代社会,让那么一块除了看看时间、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占领我们宝贵的左手腕,还有比这更傻的事吗?要想占领我的左手,起码还要有十倍的功能,比方说能听收音机,看电视,能帮我记住朋友的电话号码,甚至能通过红灯泯灭告诉我,面前的人,究竟是个花;花;公子还是个好后生,那时候我才会考虑戴它。”人们轻轻的笑了,石冈好像是御手洗的朋友,他也笑着扯了扯占星家的衣角,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吧。可他根本不理睬。 “告诉你,夏树,没有哪个城市的公用电话和钟表的数量比得上东京。我将近10年没戴过手表了,可从没觉得不方便过!除了银座的夜总会,哪里会没有看到时间的地方呢。所以唯独在去夜总会玩的时候,像钱包一样,手表也是不可少的。那里不愿意客人早走,故意不让大家知道时间,甚至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很珍惜,生怕有人一清醒就起了去意呢。看看,这里有这么多手表,难道说,你们大家都是那种夜总会的常客? “比如,我走路的时候从来不会捧着部电话机,因为公用的电话机足够多了!既然你那么重视手表,以后干脆为了方便,你拎着电话机走路吧?这个建议怎么样?夏树?” 推销员夏树的脸色苍白,很明显气得够呛。 石冈终于站起身来,用力把占星家推回沙发上去,周围仍然一片轻笑声。石冈很严肃的对御手洗说了些什么,御手洗不耐烦地答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蒙头倒在沙发上,抬手制止住他朋友的劝说。 我真是莫名其妙了,好一个奇怪的人,他们究竟是怎么了? “哼,明明穷的表都买不起,还有什么话好说!”夏树愤愤地说着,将收集来的环状物认真的摆放在白纸上。一共七个,手表最多,还有朝美的戒指和系井夫人的项链。夏树把它们摆成一个圈儿,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自来水笔,从圆圈中心向那些手表啦戒指什么的画线。这样共画了七条线,两头连接着圆心和环状物们。 “总算好啦。”夏树边说边把自来水笔收了起来。然后又掏出了小本子,哗啦哗啦的翻着,翻到空白处,唰地撕下一页纸来,可惜没撕好,左下方歪歪斜斜的,不是一张标准的长方形。夏树神经质的咒骂了一声,团起那张纸,又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张来。 “朝美,你从放在那里的七件东西里挑一件,然后用这支笔,在这张纸上写下你挑选的东西。我会运用灵力猜出你写的是什么。”夏树把纸递给赵朝美。 “我还是给他们标上号码吧,这样写起来方便点。”夏树说着就真地在那些东西旁边写上了数字。一是评论家的手表,按顺序排下去,七是珍珠项链。 “好了,朝美你只要写数字就行了。另外,再写一句挑选那件东西的理由。然后,再写上你目前最大的烦恼,我一定帮你摆脱它。” “真的?” “真的真的,你就权当好玩,写下来吧,一定不会后悔的。相信我夏树!”这个推销员的职业病好像犯了,拿出了平时推销东西的口气。 “一定要用你那支笔吗?” “不一定呀,用自己的也行,你到那边去写吧,我脸朝这边,不看你好了。” 朝美背过身去,认真地写了些什么,接着说道:“写好了。” “好了?那你把它叠一下。”夏树背朝着她说。 “叠好了。” “那再叠一次,再一次,最后还有一次,好了吗?” “好了。” “那就拿过来吧。”推销员夏树得意地看着大家,又对朝美说,“现在,你将脸凑到我画的七条线的末端,也就是白纸的中心部位来。” “是这样吗?” “对,集中注意力,把纸团扔到圆圈中间去。” “这样扔下去吗?” “对准中心点扔下去,多扔几次,大家都注意看着,纸团会滚往各个方向,但它一定会最容易滚落到你所写的那个数字方向去。按照这个概率,我们就能知道你写的是几。” “真的吗?” “看看就知道了。试试?”朝美凑到白纸上方,表情严肃的扔起了纸团,扔了一次又一次。除了御手洗,别人全都津津有味的看着,御手洗此时却已经在一边打起了鼾。 纸团有一次跳出圈子,落到了地上。夏树敏捷的捡起来,重又递给朝美,他说:“这样可不行呀!朝美,一定要集中精神,才能测得准,就是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所以纸团才会跳出去的。” 这时,久保说:“我好像喝多了,有点不舒服。”他起身到卫生间去了。 “朝美,明白了没有?到现在为止,哪个方向最多呢?” “不明白呀!”朝美迷惑不解地说。 “是七号,第七个。” “是真的吗?”朝美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写的数字是‘七’,你虽然不喜欢珍珠,但很想试试戴项链的感觉。” 朝美停下手来,站在那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猜准了?” “真准!对了!” “顺便……我也猜一下你的烦恼吧。等等……”夏树闭起眼睛,将食指搁在眉间,“知道了,是单相思。” 朝美小姐简直要昏过去了。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 “不要……别说!” 她面红耳赤,要去捂夏树的嘴。 “你写在纸上了吗?” “没有。” “这样呀?太好啦。” 久保这时回到屋里,夏树惊讶的看着他:“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好些了。”久保的脸色相当苍白,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真了不起!”朝美激动地说。 我也不由得觉得,很佩服夏树。 4 正当我们又在阳台南侧观赏暴风雨的景致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俩多大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久保。头上仍然带着那顶茶色绒帽。 “我21岁了。”我答道。 久保微微点头,然后又问阿浮:“你呢?”阿浮沉默着,他今年已经25岁了。不,等过了生日就是26岁。 “你几岁了?”久保又问了他一次。 “凭什么要我告诉你?” 阿浮冷笑道。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易怒爱吵架。久保听他这么说,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在房中灯影映照下,显得特别诡异。 “不凭什么,我有点好奇,你靠什么生活呢?难道真的倒霉就能填饱肚子?”久保偏着头又笑了笑,“没关系,当然没关系。不过这么大了还靠父母养活,不丢脸吗?”久保凑近过来,带来一股酒气。 “你又算什么?你不也喜欢爵士乐?难道你只会听不会演奏?那不过是个好笑的‘评论家’!”阿浮气鼓鼓的叫道。 “你这话我全当没听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家一起转头看了看,竟然是有名的评论家大贯。 “算了算了。”阿赤不知什么时候也来打着圆常他不满的对我说,“怎么没完没了的?” 但是,我却很能理解阿浮的心情,因为久保的问题正击中了他的要害。他的确到现在还靠父母养活着。 阳台的双层窗户打开着,但因为风向关系,一点也不用担心会有雨水扫进去。 阿浮一声不吭的走进屋,坐在写有“洗手间”字样的爵士鼓后,拾起了鼓槌,百无聊赖的轻轻敲打着鼓沿。系井走了过去,对他说:“想大鼓就打吧。” “可以吗?已经很晚了,不要紧吗?”阿浮诧异道。 “反正暴风雨也吵得很。” 听他这么说,阿浮明显露出了笑意。 “好!那我就冲着隅田川,冲着大雷雨,好好地练一次!” 系井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阿浮说干就干,把整个鼓台举了起来,移到正对阳台的方向。 他潇洒的先击出一串节奏,然后一鼓作气的敲击出疯狂的《第八种打击》,他一生气就爱奏这首曲子。 阿赤在一旁露出赞许的神情:“好小子,真不错,够水准!”他的声音很大,因为不放开喉咙,对方根本就无法听见。 我点了点头。阿浮在我们一帮朋友中,算是水平最高的。即使和日本最专业的一流鼓手相比,也毫不逊色。其实我们都很奇怪,为什么他那么高的水平,却愿意和我们这种业余爱好者一起玩? 御手洗从屋里走出来,走到阿浮身边说了句什么。我们在阳台上,一点都没听见。只见御手洗拿起屋角的风达吉他,跨到背上,也转朝阳台方向,好像就要大显身手了。我暗想:你想和阿浮较劲?真是不自量力。 正好系井和阿赤就在我身边,我问他们:“你们不一起玩玩?” 没想到他们反应激烈,不停地摆着手说:“我不行我不行……” 那边的御手洗对阿浮叫着:“继续继续,就这么下去,好极了!”然后,他自己突然以最大音量加入了演奏。 怎么形容这一场合奏的冲击力呢?就好像他们要以两人之力向狂暴的风雨挑战,我被震慑的汗毛倒竖,热血沸腾,不知不觉大叫了一声:“啊!好!”但这声叫喊也在音乐和风雨声中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曲子,是奇克科力亚的《第七银河之彼岸》。听着听着,我只觉得头昏脑胀,第一次尝到了“晕眩”的滋味。真没想到,御手洗竟然能把这首难度奇高的曲子弹奏的如此流畅而得心应手! 接着进入即兴表演,他的技巧令人不由得击节赞赏。 连阿浮都瞪圆了眼睛,充满惊讶。御手洗的吉他水平,只怕比起名吉他手比尔科那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联想起擦着海面飞驰而过的喷气式飞机了,都是带着疯狂的速度和节奏,一秒钟之内就加速冲入高空,转瞬间就从眼帘里消失……我听过无数场音乐会。有迈尔斯的,马克拉福林的,还有奇克科力亚的。可这样震慑人心的,却还是第一次听到。阿浮拼命试图跟上御手洗的节奏,他这么手忙脚乱,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和御手洗比起来,阿浮简直像个爵士乐的门外汉。 即兴演奏嘎然而止,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曲子——《第七银河之彼岸》。 居然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真是让我心悦诚服。御手洗这人,若不是有着迥异于常人的节奏感,就一定有着比电脑还好的记忆力。我实在没想到,在日本居然也有这么出色的爵士乐手! 曲子在大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结束了。没有什么夸张的结束高峰潮点。风雨声重新充盈于耳,我还沉浸在刚才疯狂美妙的音乐中,和大家一样,连鼓掌都忘了。御手洗又在问着阿浮什么话,阿浮略显紧张得听着,点着头。接着奏起了披头士的曲子,仍是一首快歌。 这一曲终了,我彻底陶醉在他们两人营造的气氛中。这名叫御手洗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 演奏时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而投入,可一旦曲子奏完,他就立刻恢复到那冷冰冰的酷相。 除了我,还有些人,也都陶醉在刚才的演奏中。石冈走过去,握着御手洗的手,隐隐约约可听到御手洗说着:“怎么样?好久没这么过瘾了吧?”石冈过了一会,也来到南阳台上。大部分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东边会淋到雨,所以一个人也没有。我一看到石冈,就知道他刚流过泪了。 “进去吧,都这么晚了。”说这话的是夏树。 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屋里。 吉他和爵士鼓已经放回原处,巨大的双层窗也已经关紧,系井、阿赤和我们坐到一起,开始正式练习。 可后来这段演奏,实在糟糕透顶,每多一个人加入,音乐就更难听一点。当朝美的钢琴加入进来时,御手洗已经没了耐心,只是胡乱弹了几个音符应付一下而已。 听着的人,如果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乐器加入一小段,御手洗就把吉他拨得震天响,不耐烦地要结束这个段落。我最后也吹了一段萨克斯管,但因为就在御手洗旁边,心里紧张,音量都没敢放大。 系井是贝斯,朝美弹钢琴,我是萨克斯管,阿赤吹小号,御手洗弹吉他,阿浮打鼓,这样,听众就剩下了石冈、系井夫人,评论家大贯等人。 夏树和久保听了一小会之后,似乎觉得无趣,两人结伴去了阳台,玻璃门也没有关好。 我吹着萨克斯管,无意间扫视了一下桌子,上面那七件东西还放得好好的,夏树也真是不小心。 5 那件怪事发生的很突然。 正当我们起劲的合奏着曲子时,屋子里忽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停电了?”不知是谁说的。我们没有理会,继续演奏下去。正走到兴头上,发生这样的小插曲倒反而别有味道。大家心里大概都跟我想得一样:系井夫人,等会就拿着蜡烛什么的过来吧。 那时,屋里的大钟响起了报时音乐。音乐还没结束,就听到我们背后传来夏树的声音:“喂,久保先生!”差不多同一时间,阳台那边的玻璃门“哗啦”一声开了,有人飞奔了进来。我们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所以根本没看清那人是谁。不过此时有人(似乎是系井夫人)打开了一只手电筒。光影中,隐约可见那男子的背影。他跑过客厅,直奔大门。闪烁的电筒光中,可以看见他头上那顶绒帽,是久保。他打开门后头也不回就跑了出去,大门重新“砰”的一声关上。 久保究竟怎么了?大家一边差异,一边继续演奏。 “没有了!”系井夫人尖叫了起来。 我们三三两两停下手里的乐器。手电筒正照着桌面,那圆圆的光圈里,只有六件东西了,也就是五块手表和一个戒指。而系井夫人的珍珠项链,已无影无踪了。是久保把它拿走了吗? “怎么了?” 这时,夏树边问边从阳台走了进来。虽然很黑看不见脸,但听声音就知道是他。 “我的项链被偷了。”系井夫人说。 “那可不得了!”夏树惊讶得很。 “我去追久保!”夏树边说,边跑向门口,阿赤和阿浮跟了上去。 “大家快把自己的手表收好再来!我先去追!”夏树叫喊着,一个人率先冲出门去。 阿赤和阿浮略一犹豫,就有人飞快的从他们身侧也跑出门去了。我放下萨克斯管也紧跟了上去。大门洞开,借着走廊里的光亮可以看到,跑出去的是御手洗。 御手洗在湿淋淋的走廊上飞奔着,一眼望过去,正好被我看到夏树匆匆右转的身影。御手洗也跟着夏树右转,在走廊的尽头处,也就是T型公寓的底端追上了夏树,我不久也就追上了他们。在我的身后,阿赤和阿浮也紧跟了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御手洗问夏树。我们站在那里,不久以后系井和朝美也和我们会合了。 “这个……”夏树从扶梯上探出身子,对着楼底地面张望了好一会。他背后湿透了,看来没少淋雨。 “这里好像没有安全通道啊?”夏树自言自语着。我和御手洗都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往下看了看。或许因为停电吧,下面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辆白色房车的车顶。 “可是,我刚才的确看到久保他跑到这里,翻过了栏杆,然后就不见了。”夏树认真地说,“我亲眼看到他在这里翻越了栏杆,所以以为这里肯定有安全通道。而他,就从通道跑了。”停电了,但远方的水银灯的微光闪烁,使得他的脸尚且分辨得出轮廓。 “这里没有楼梯!”大雨仍在下着,系井的这句话听起来十分无力,“我家对面也没有,但西边走廊尽头有楼梯。从这边过去右转,就可以看见。”系井指着身后说道。 “所以,久保或许以为这里也有,他就……” “他就怎样……”御手洗问道。 “他就从这里跳了出去,摔死了!” 我们面面相觑,感到诡异得离谱。然后,大家都转身奔向电梯,电梯在T字形横竖交叉点处,可电梯没有来,因为早就停电了!我们恍然大悟,对视几秒之后一起从电梯边的楼梯跑下楼去。 从11楼跑到一楼花了至少5分钟。总算到了一楼,大家不管雨下的正急,就这样冲入雨幕之中,很快就到了刚才从11楼看下来的地方。我胆战心惊的东张西望了一番,什么也没有。远方的水银灯依缮了福所以混凝土地面能见度并不低,别说尸体了,连一滴血也看不见。 “真奇怪。”夏树早已吓得脸色煞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暴雨之中,他的声音好像一头困兽,绝望而无奈。在我看来,他这次绝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恐惧了,慌乱了。 御手洗任凭大雨冲淋,认真的抬头望着11层的扶梯,我也向上望去,只看到笔直的外墙壁,没有任何突起能够挂住落下的人。雨点打在墙壁上,激起阵阵烟尘。 “算了,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御手洗说着,率先跑向一楼的走廊,我们也跟了进去。 夏树神情紧张,不顾水流遍地,几乎是趴在沥青地面上拼命寻找着什么。他一定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吧,甚至连停在那边的白色房车的底下都看过,还凑到车窗边看了看驾驶座。 “那是你的车?”御手洗大声问他。 “是!”他也大声答道。 那时,隔着一条马路,高架线路上飞驰而过的电车突然间发出一阵尖利刺耳刹车声。夏树仰头呆望着高架路,御手洗从走廊里跑出来,我也跟他一起跑到雨中。仰望上去,只能看到电车车顶。车头灯还亮着,电车却停了,沉默的停在雨中。 御手洗重新回到屋檐下,于是我也回去了。而夏树却似乎已经丧失了信心,和我们一起跑回公寓里。 “总而言之,这里是没有尸体了。”御手洗说。 “就是啊!”夏树点头同意。 “先回屋吧?” “好的好的!不然大家都要感冒啦。”朝美叫着。 “回去之前还有件事。”御手洗又说。 “你刚才在阳台上好像叫了一声‘久保先生’,然后他就一个人跑进了屋,你们俩有什么事发生吗?”他转向夏树问道。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凭什么要说?你又不是警察!”夏树气鼓鼓的答道。 “是吗?你有你的原因。算了,我们大家先回去吧。” 我们又陆陆续续的从楼梯爬上11层,夏树好象略带遗憾的独自在雨中又伫立了一会,不过很快就追了上来。 回到燃着蜡烛的屋里,大家一边在炉前烤着,一边擦拭着身上的雨水,石冈问御手洗:“怎么样了?”御手洗对他解释了一番。 “还是先报警吧?”系井说。他的夫人也连连点头称是。 “珍珠项链肯定是久保偷去的了。”他这么说着,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察局。 我拿起那张做心理游戏的白纸,手表和戒指已经回到各自主人身边,而纸上略带水迹。 “真是不可思议啊!”石冈听完御手洗的话,感叹道。 我把白纸重新放回桌上,无意间瞥了一眼挂钟。已经10时20分了。 突然,电话铃响了。系井夫人拿起听筒:“喂,这是系井家。”蜡烛光中的每张脸都转向她。 “是的,对呀。就在刚才他还在我家,是的,可是……什么?不会吧!”夫人的声音变了。一定是出大事了,屋子里的人全都紧张的探头听着。 “是的,是,明白了。我会的,再见。” 夫人还没放下听筒,系井就大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慢慢转过身来,说:“久保先生,他……自沙了。” “什么!”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在哪里?” “电车线路上。是卧轨自沙。” 可是,这一点都是高架线路,卧轨自沙?跳进轨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是在浅草桥车站吗?从站台上……”系井又问他太太。 “不是。现场好像是靠近我们家的那段铁路,就在公寓后面。” “那就是说,久保在铁路线旁散步了?”系井说着,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警察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夏树问。 “久保的口袋里有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这里的电话。” “他们说要确认一下是否是久保。邀请熟悉久保的人,尽快到浅草桥车站去辨认。”夫人接着说道。 大家一想到那种卧轨自沙者四分五裂的身体,都不寒而栗。 我突然间想起了刚才在下面听到过电车急刹车的声音,难道那竟然是……大家没有都去浅草桥。两个女人留在家里,而我和阿浮、石冈和评论家大贯也留了下来,名义上是保护她们。 “那叫御手洗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和阿浮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劈头问道。 “不是个占星术士吗?” “那家伙的水平真不错,就是迈尔斯的乐队,他也可以毫不费力进去吧。世界一流爵士乐手!至少在日本算得上顶尖中的顶尖了!可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我也不解。 “御手洗这种名字,你以前听到过没有?” “好像是没有。” “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为了跟上他的节奏,我快累死了,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长在哪里,最后就好像被他拖着跑步一样啊!以前我也跟好几个专业乐手合作过,可像他这样出色的,平生头一次见!” “是啊,那首《第七银河之彼岸》真是了不起,冲击力好强,我都感动地要流泪了。”我也说道。 “去问问石冈吧,那御手洗好像像他朋友。”回头看看,石冈正在和朝美说话,不好打扰。不过他们的话题似乎也是御手洗。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朝美问着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 当然她比我们早认识御手洗,比我们应该要了解他。 “他常来我们店里,做些莫名其妙的演讲,我一开始努力想听懂,可是越听越糊涂……” “他是个疯子。”石冈冷冷地说。 “可是……”朝美似乎想反驳,“他是个天才吧,大家都这么说。” “不,一个疯子!”石冈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么看来,他和御手洗也决不是什么亲密无比的好友。 我转向评论家大贯:“御手洗先生的吉他,真是了不起!”我天真地以为,正宗的爵士乐评论家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没想到,他也冷冷地说:“是吗?我没觉得。”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打消了继续说话的念头。 “他的演奏很不错,但那不是爵士乐。”评论家看出我的尴尬,总算加了一句,“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我大失所望。日本的这些评论家究竟有没有耳朵?难道在他们眼里,就只有查理科瑞斯、萨奇默才是爵士乐手?迈尔斯、奇克科力亚、斯坦利克拉克等人的音乐,他究竟听没听过? 我没心情再和他说话,回到了阿浮身边。 阿浮冷笑着说:“任何社会、任何世界,都是容不下天才的!查理帕克也好,高更也要,不都是死后才被人承认吗?”有人用钥匙开了门,门本来反锁着。系井带了钥匙出门的,因为风雨声大,开门声我们谁也没听见。 出去的人回来了。系井也好,夏树也好,仍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简直像做了场恶梦。”系井对着他太太说,“卧轨自沙者的尸体,真是恐怖。 大贯关心地问:“尸体是不是很吓人?” “都四分五裂了,沾满泥水,可怕得很啊!”系井回答。 留在家里的人们,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久保吗?”大贯又问。 去辨认尸体的人一起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御手洗回答,好像只有他面色平静、满不在乎。莫非他见惯了尸体不成?真是个怪人。 “项链呢?”夫人问道。 “在尸体的口袋里,明天还给我们。一点损伤都没有。”系井说。 夫人好像松了一口气。 阿赤凑到我身边小声说:“久保原来是个秃顶,怪不得总是带着帽子呢。” “是吗?” “尸体没戴帽子。身体已经不成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差点要吐……” 我暗想,还好自己没去看。 “久保是自己跳下去的?”阿浮问。 “好像不是,他就躺在轨道中央一滩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所以电车驾驶员也没注意,就这样开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好像是10时13分。” 评论家突然大声喊起来,我们一惊,都住了口:“好了好了,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吧?久保是很可怜,但他是个小偷。我们没必要为这种人遗憾或者伤心。而且项链也毫发无损,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懒洋洋的陷坐在沙发里的御手洗接茬,“其实现在倒是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阿赤诧异的转向他。 系井、夏树,还有其他人,也都好奇的看着他。 “咦?你们居然没发现破绽?”御手洗惊讶的反问大家。 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久保跑进屋里,偷走项链,然后从大门跑出去的时候,钟正好打10时。”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如此。钟开始打10点时,我们听到阳台那里传来“喂,久保先生!”的喊声,那是夏树的声音。十下钟声还没打完,就有个人从阳台那里跑了进来,把玻璃门撞得哗哗响。 “那时候大家演奏的正当兴头,但我的乐器是电吉他,一停电就发不出声音,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停电时正是10时差3分。而久保卧轨而死,据说是10时13分。电车驾驶员的证词应该没错。那列电车是10时11分从浅草桥车站出发的。 “没错,10时13分时,我们几个正在外面寻找久保的尸体,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听到了电车急刹车的声音。” “卧轨现场在高高的线路上,一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从马路攀爬上高架线的。这样一来,只能说久保从这里跑出去,一直跑到浅草桥车站,从检票口进去,然后又跳下站台,沿着铁轨一直跑回到案发现场,在躺在那里等死。现在只有这样一个解释了。” 大家不由地点头。 “久保到10时为止一直都在这里,而他被轧死是10时13分。也就是说,13分钟之内他必须飞奔到卧轨现场。可我们几个刚才去浅草桥车站的时候,单程就用了10分钟呢。”啊?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我和阿浮从车站走过来,也用了足足15分钟。 “如果他是坐车去的呢?”阿赤问。 “他没车。久保是坐电车来的,我还记得以前他对我说过,他还没有考驾驶执照。” “出租车呢?”朝美也问。 “这么大的台风,根本没有出租车。”石冈回答。 “要是拼命跑着去呢?只要在13分钟的一半时间,也就是6分30秒之内赶到浅草桥,就可以了吧?”系井问道。 “不可能。”阿赤说,“若是专业短跑运动员或许可以,久保都40岁了,再说还要过检票口,上下站台的楼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当真不可能?” “我以前倒真的试过一次,从这里一直跑到车站。那时候就是为了赶上7分钟以后的电车,我从楼下狂奔到浅草桥。” “没赶上?” “刚刚好赶上。” “看看,不是可以吗?” “可那只是单程呀,乘上电车以后,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久保却要折返过来,以同样的速度再跑到现场,要是我是绝对做不到,那时7分钟跑过去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你23岁,都说做不到,那四十多岁的久保,肯定是不行的了。” “你们懂什么!可能久保他一心求死,即使跑出心脏病都在所不惜呢?”评论家又说了句不近人情的话。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一定要拼命回头跑,又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这附近的铁轨上呢?”系井夫人插进来说。 “是啊,这是个谜团。”系井也说,“即使从浅草桥直接跳下去,就站在站台附近卧轨也一样可以死呀。” “没什么谜团不谜团的,他就是这么做了,也就这么死了。”评论家真是冷冰冰,“久保发挥了所有的潜能,宁愿跑到吐血,也要死在靠近这边的线路上,只能这样理解。你们东想西想才是奇怪,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分析的。事实胜于雄辩嘛。” 听了大家的话,御手洗忽然说道:“诸位,我们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那就是电梯!今天停电,没有电梯,所以久保所用的时间,还要多于我们所推断的。” 系井赞同道:“是呀,的确如此。” 御手洗接着说:“刚才我们大家一起从楼梯跑了下去。这里可是11楼,跑到楼底,要好几分钟,而且很累人。” 阿赤也说:“不错,至少要用5分钟,我们刚才上下楼梯就用了10分钟以上!” “减去这5分钟,只剩8分钟了。”石冈道。 “单程只有4分钟。”御手洗冷静地回答。 “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系井说,“即使久保是奥运选手,也完全做不到!”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石冈自言自语着。 评论家也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解之谜。”御手洗继续说,“夏树说,他明明看见久保从11楼的走廊一直跑到公寓最北端,而且翻越了栅栏,是不是?” “我的确觉得是看到那么一个人影……” “我们都猜测久保误以为那里有下楼的通道,翻越栏杆后可以安全离开,但事实上那里没有通道,我们都认为他不小心掉到楼下摔死了。可我们当时立刻跑下楼去寻尸体,一无所获。” “久保从11楼掉下去,又在半空中消失了?”石冈问道。 “是呀!石冈啊,现在这个谜团真是越来越诡异啦。”御手洗回答着,似乎显得颇为兴奋的搓着双手。 接着,我们又开始了讨论:“人是否能够从地面爬上高架线?”讨论结果是:和4分钟跑到车站一样匪夷所思。高架线路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还不仅仅是高,外围参差不齐的伸出一些障碍物,尖利骇人,就是专业登山队员也很难爬上去。 11时多,警察那边又来了电话,让大家第二天去接受讯问,叫我们谁也别回家了。我们不得不全部留在系井家,还好第二天是星期天,再说他家房间也足够多。 “为什么不能回家?”夏树对着刚刚放下听筒的系井不满地说,“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久保是自沙,我们和他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系井似乎陷入了沉思,听到夏树问话,他一边向一边斟酌着词句,缓缓答道:“警察据说有了些新发现。直到我接刚才那个电话为止,我也一直以为久保是自己跳下轨道寻死的,可是……” “难道不是吗?”系井夫人惊叫道。 “电话里说是另有隐情。”系井接道,“久保的脖子上有绳索勒痕,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又弃尸轨道上!” “什么!!”朝美夸张地叫了起来。 “啊?也就是说久保是在被人勒死以后,在飞奔到高架上去卧轨的了?”阿赤略带调侃的玩笑,使得我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而坐在一旁的御手洗却似乎觉得有趣的不得了,笑弯了腰。 “那怎么可能!”评论家还是一幅咄咄逼人的样子,毫无幽默感。他接着还发表意见,“死人既不会跑,也不会跳下站台去卧轨自沙,虽然他脖子上有勒痕,但或许那并不是他的死因。被人勒过了脖子,他却没有死,这件事只能这么解释!” “那也有可能。”大家点点头,又一同沉默了。 “总之,既然有他杀嫌疑,我们这些人也都成了嫌疑犯,所以警察局不允许大家回去了。”系井略带自我解嘲的笑笑,对我们抱歉地说。 6 那天夜里我就睡在系井家书房的地毯上,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然后我走进客厅。怎么回事?沙发被移到了鞋柜旁边,有个人两脚翘在沙发扶手上,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我暗吃一惊,想看看到底是谁,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原来是御手洗。脸上生着细密的胡茬,我凑得那么近,他也没醒。 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他自己醒来。自从昨夜听过他的演奏,我就非常想和他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风雨声比昨天小了许多,但还不时地刮过屋檐,带起一阵尖啸。 似乎有人去了洗手间,里面传来冲水声。御手洗略带不满的咕哝了几声,我赶紧凑过去对他说:“您醒了吗?” 御手洗翻身坐起,茫然的看看四周,然后才回答我:“醒了。对了,现在几点?”我想起来了,他从不戴手表。 “8时40分。” 听了我的话,他毫不掩饰的叫了一声:“糟糕!” “您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他一边重新躺回沙发上,一边说:“起得实在太早了。” 我只好也坐回椅子上,呆坐了一会。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怎样了,就站起身来,从窗帘缝隙中向外看去,与好像已经停了。 这时背后传来御手洗的声音:“把那窗帘拉开来吧。”我回头一看,他已经起身坐在沙发上了,还自言自语着:“算了,偶尔早起一次试试看吧。”我用力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现出白亮的天空,雨果然停了。 我一边走向沙发,一边问御手洗:“您怎么睡在这儿?” “睡在门边舒服。不过现在得把沙发移回原位了。你来搭一下手。”我们两人把沙发移回了原来位置,然后面对面坐了下来。我很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一时紧张,什么也没说出口。 御手洗无精打采的打着呵欠,又用手搔着乱糟糟的头发。但就这样的动作,仍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我一直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特别的魅力。初次见面时他的表情或许令人感到张狂桀骜,但现在在我看来,他有他自己的英俊潇洒之处。 “您是占星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啊!”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我和科尔特雷恩是同一天生日,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9月23日?也就是说照射你们俩人的太阳角度是一样的。比方说你们如果参军,定会成为同一类型的军人,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他略显厌倦的回答着。 “昨天死的久保,可以用占星术看出什么端倪吗?”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生日,但是被杀的人的命里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因素。”被杀的人?我听着他的话不寒而栗。 “您真地认为久保是他杀,不是自沙吗?” 御手洗又露出了惯常的轻蔑的笑容,然后断言道:“绝对是他杀。昨夜那种风雨大作的天气,正是杀人的绝好时机!” 此时我忽然想到,他特意睡在房门旁边,用沙发抵住门,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接着问他:“能不能用夏树的通灵能力去寻找犯人呢?” “通灵?哦,他那个本事?……很好的主意,可以试试呀。” “您的吉他弹得真好。”我最想和他聊的话题其实是音乐。 “吉他吗?哦。”可他回答得十分敷衍,好像根本就在想别的事。 “您喜欢马克拉福林吗?” 御手洗好像有点不耐烦地看看我,回答说:“还行吧。” “您一般在什么地方演奏?” “什么地方?哪儿都不去,就在自己家里。”说着,他又做了那个习惯性的模仿英国绅士的动作。 “御手洗先生,起床了吗?”娇滴滴的女孩子声音,是朝美,“您起得真早!” “偶尔的。”御手洗的声音似乎有些警惕。 “我来泡咖啡吧。不过好像还在停电吧。”她这么说着,走进了厨房。 大家陆续都起床了。厨房里传来朝美开心的声音:“电来啦!”慢慢啜着她泡的咖啡,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了。 早饭时一片沉默。大家一准都在想着久保之死这件事。 无聊的等着警察们的到来,不知不觉已是午饭时间。一起又在系井家吃过了午饭,接着喝着饭后咖啡,继续无所事事的等。但御手洗和石冈没喝咖啡,他们两人似乎独嗜红茶。向外看看,又下起雨来了,不过没有昨天那么大的风。这样等到下午3时,夫人又端出了茶和点心。我们就在那里吃了又等,等了再吃。这些警察究竟什么时候来呢?我们什么时候能解放呢?大家慢慢的焦急起来。 “究竟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意思?”终于,大贯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我还有很多评论稿子要写。别指望什么警察了,这里有没有谁愿做一次侦探,把这个谜给我们解开吧!我们当中就没有一个脑筋足够聪明的吗?” “夏树,用你的通灵能力试试吧?”朝美认真地说。 夏树双眼发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既然是朝美小姐发话,那我就试试吧。下面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多少有一点第六感觉,这一点昨天晚上的游戏里已经证实。凭借这点本领,我至少可以断定一件事:‘七’这个数字在杀人事,件中有着神秘而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听了夏树的话,心头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接下去说:“昨天做那个通灵游戏的时候,朝美写的是‘七‘,久保偷走的也是第七号物品,而坐在那边的吉他爱好者昨天吵吵闹闹的大弹特弹的,也是叫做《第七银河之彼岸》的曲子。‘七‘出现了好几次,这一现象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有着超自然的原因呢?要知道,久保口袋里的那个东西,说起来其实就是桌上通灵物中的‘第七个环’,难道这不是正好暗示着凶手的特征吗?” “别开这种玩笑!”阿浮明白过来,吼道,“少胡说,我们当时都在敲鼓和吹萨克斯!”夏树记住了我和阿浮等人组建的乐队“第七环”的名字,所以牵强附会到了我们头上。 “是吗?可演奏到中途以后,我就没怎么听到你敲鼓的声音了!”此时我忽然想起了阿浮曾经在阳台上与久保争执,难道,他真的?…… 门铃响了,夫人匆匆忙忙跑去开门。她呵门外的客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以后才走进屋来。来者是一个穿雨衣的男人和两个穿收服的警官。穿雨衣的人很明显是侦探,中年人有点发福,似乎还有点艺术气质。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站定,而两个警官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严肃无比。 “让大家久等了,我是中村,侦查一科的。”中村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动作就好像我们大家熟悉的惊险电影中的侦探一样,只是他还没取下帽子,“我想先问大家一些问题,这个案子毕竟很有些蹊跷。我坐在这炉子前面,请大家先退到沙发后面去,一个一个上来接受我的询问。谢谢了。”他一边说,一边艰难的脱下雨衣。他说一口标准的东京话,口齿清晰,显得头脑十分清醒。我们照做了,接下来的个别讯问用了大约一个小时。 在接触过所有人以后,中村喃喃道:“久保从阳台跑进屋里,偷了项链以后逃出门去的时间是10时左右,这一点大家都不否认吧?” 我们都点着头,心想这是绝不会错的了。 中村咬着嘴唇,圆胖的手抵着额头,不声不响的沉思着。从他的嘴型可以判断,他在小声说着:“真奇怪啊!”这个专业人士,也和我们一样陷入了谜团——死者飞奔之谜。 不管怎样,和我们是不会有关系的。即使久保的确是被勒死的,那凶手也不应该在我们当中,至少,我一直这么想。因为,久保是活着跑出屋子的!勒死他的,只可能是除我们之外的某人,只可能是在这间屋子以外的某个地方! 可是,这个推断仍然不可思议。因为当时停电没有电梯,所以要到达案发现场,久保即使全力飞奔也难以做到,哪里还有时间等着别人来杀他呢? “总之,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谁也不能离开这里!”中村终于站起身来,斩钉截铁的说。 “什么?那可不行!”夏树第一个反对,“明天我很早就要上班的!” “我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有许多稿子要写,不快点回家去写,杂志社要找我麻烦的!”评论家大贯也不满的说。 我看了看身边的御手洗,他似乎没什么大事要做,正在闭目养神。 “喂,这下麻烦了。”我也小声对身边的阿浮说。 “为什么?”阿浮爱理不理的说。他好像还在为夏树的信口开河而生气。 “今天6时开始NHK要现场直播奇克科利亚的音乐会,这样一来,我们都看不到啦!”系井家好像没有电视。阿浮听了我的话,也不由得惋惜的咂着舌。 “喂,你说的是真的?”御手洗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问我。 “是呀,当然真的。” “6时开始?” “对。” “现在几点?” “已经4时了。” 御手洗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深刻严肃。 “只有两小时了。好嘛,没办法,那就只好这样了!”接着,他忽然转向站在那里的中村侦探,叫道,“侦探先生,您想知道犯人是谁吗?”中村似乎吃了一惊,转身看着御手洗,一言不发。他一定也为回答这个答案太过明显的问题而啼笑皆非了吧。 中村苦笑了一下:“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御手洗先生?” “我有点急事,所以干脆把犯人告诉你算了,这样我好早点回家看电视去。您现在身边有手铐吧?“中村潇洒的伸手入袋,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在大家眼前晃了晃。 “当然带了,常识嘛。你倒是说说,应该抓谁?”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系井夫人刚要起身,门却自己开了。原来是个年轻警察,穿着风衣,他对中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一只茶色信封。 “系井先生,这是从久保口袋里找到的赃物,是项链,您看看吧。”系井夫人赶忙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以后才把信封接过去。她将信封到转过来,让项链落到手心。然后,忽然惊叫了一声:“哎呀!” 警察们吃惊的问:“您怎么了?” “不是这条项链!” “不是?”中村差异的问。 “这条项链的确也是我的,但却不是那天拿出来做通灵游戏的。这条项链是翡翠的,比那条珍珠项链要贵重许多。本来一直放在卧室柜子里,没想到也被人偷了,真是太过分了……” “翡翠项链?”夏树不知为何也嘟哝了一句。 “你以为被久保盗走的并不是这条?” “是啊,我以为他偷的是珍珠项链。他的口袋里,难道就没有第二条了吗?”夫人怀着希望问。 “没有。”中村遗憾的回答。 御手洗此时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看到中村转脸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他挥了挥右手,说:“一切都如我所料。”御手洗站了起来,“没什么时间了,我就说的简明扼要一点吧!”他绕过椅子,站到椅子背后,“谁是罪犯,我已经心知肚明。下面我来分析一下,他究竟是怎么作案的。” “你……你,等等!究竟是谁?”侦探着急的问。 “当然就是站在那边的推销员夏树先生!” 夏树圆睁双眼,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不是一直和大家一起呆在屋子里吗!” 御手洗不耐烦地说:“现在我没空听你罗嗦,等会你自己说给警察先生们听去吧。现在,我来说说他是怎么干的。昨天晚上,夏树带着大家一起玩了个虚假的通灵游戏,叫大家拿出了7件很值点钱的东西。” “那个游戏是假的?”朝美迷惑不解的问。 御手洗仍然一连淡漠和不屑:“别问那么幼稚的问题好不好?我没时间仔细解释给你听。不过,算了。石冈,你来给她说说那骗幼儿园小孩的小魔术是怎么回事吧。” 可石冈也讪讪的问:“那个……真的是假的吗?” 御手洗翻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真要来不及了,你们怎么这么笨!这种事也要我来说明?她在那张纸片上写字,自称拥有通灵能力的夏树也预备了一张纸,也叠成小纸团,藏在身边。当朝美一次又一次把纸团扔到桌面上时,终于有一次,它掉到了地上。夏树把它捡起来还给朝美的时候暗中作了手脚,掉了包!接着他故弄玄虚的吹嘘了一番后,趁大家不注意时,偷看了那张纸条!”原来如此!所以他要把一开始撕坏的那张扔掉。我有点明白了,那是因为即使叠得很小的纸团,也会有微妙的大小和形状上的差异。 “总而言之,他骗大家拿出值钱的东西来,目的就是要想办法偷上一两个。那么,他预备怎么偷呢?想来想去,夏树可能也只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造成停电事,件,再趁机下手。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嘛。当然,夏树是有同伙的,他就是久保。久保看准了时机,起身到卫生间去,拉下闸门,造成停电。这就是他们两人的暗号。 “可即使偷得顺手,将东西部藏在口袋里的话,碰上警察就惨了,很容易被搜出来。所以,必须把赃物迅速转移。那么,他们究竟准备怎么干呢?这让我也伤了些脑筋。但是,我终于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这个公寓是T字形的,走廊里有扶手。系井家在T字形左侧,而夏树将自己的车停在T字的底端。当他追着久保跑进屋子的时候,已经淋的湿透,那时我心里就动了一动,注意到了一件事……” 他注意到了什么?大家摒着呼吸认真地听着。 “11层的T字形底端部分,也就是夏树车停放处的上方,有走廊,也有扶手。他是不是从阳台东侧搭了一条绳子过去呢?这就是我当时的怀疑。正因为作了这个准备,所以他才进屋迟了。我来画张图给你们看看吧。”他在夏树玩文字游戏用的纸上画了张示意图。 “就是这样,从T形的左端搭到他的底端,用一条结实的绳子就可以了。我们权且把阳台叫做A,T字形底端的扶手叫做B,正因为这个公寓的走廊有裸露在外的部分,所以搭绳子过去一点也不难。只要在绳子上拴一点重物,从外面的走廊瞄准阳台抛进来就可以了。 “即使发出声响,也因为狂风暴雨而无人察觉,而那一点重物,完事后随便扔到哪条江里去都可以。夏树提前作了这么一手准备以后,顺利地偷到了赃物。接着,他随便找个借口到阳台上,将项链穿过绳子拴牢,用手一抖,就能轻易的将项链顺着绳子滑送到T自行公寓的走廊外侧,也就是说,使这条拴着项链的绳子,正好悬垂在他自己汽车顶上。这样一来,再怎么搜身也无所谓了,而接下来,只要到车边去解开绳子,项链就是他的了。就这样,我们大家开始津津有味的看着夏树表演的拙劣的魔术,我对他的计划很有兴趣,就没有说破。可没想到的是,通灵游戏平平淡淡的结束了。项链也好,卡尔彻名表也好,都完好无损,而房间里也没停电,久保倒是去了一次卫生间,可他不一会就会来了。 “当时我有点惊讶,心想难道我的判断出了问题?可我注意到了夏树的表情,他也在惊讶,并且有点气愤。原来,是久保背叛了他。久保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去拉下电闸。而久保收手的理由,我曾以为是良心发现,可现在想来,其实他已偷偷盗取了更加贵重的东西,并且想一人独吞。当时我想他们的计划反正破产了,也不用不给面子说破,于是就和大家一起开始演奏,不再去想这件事。 “但夏树定是怒气冲天了,他和久保一起去了阳台,想必责怪久保不合作,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吧,小偷之间的争吵,一定是很激烈的。最后,暴怒的夏树终于勒死了同伙久保!等他从怒火中清醒过来时,自然大惊失色,尸体不能就这么放在阳台上,而如果一把推到阳台下面的隅田川里去,别人自然会向自己问起久保的下落,怎么办呢?在这时,忽然灵光一闪,他有了个主意——还是利用那条绳子。本来,绳子是用来转移赃物的,而现在,要用来转移久保的尸体了。他将久保的身体栓牢,用力推出阳台,尸体就自然的在外墙摇荡,最后悬垂在T字形底端的外侧,只要在11层的走廊尽头,握住绳子另一端用力摇晃,久保就会落到地面,造成跳楼身亡的假象。说干就干,夏树取下久保的帽子——现在想来,他当时把久保口袋里的翡翠项链也一起取出来就好了,不过没办法,他并不知道同伙这么狡猾——总之他是把久保的帽子给取下来了,然后拴住久保的尸体,就往外面推。可推了一下,就发现不对劲,因为绳子忽然空荡荡的,久保的尸体,不知道在一推之下,到哪里去了!而恰巧此时,不知哪里的电线出了故障,整个公寓都一片漆黑,真的停电了。夏树无法判断久保尸体的去向,但他猜测,还是在楼下地面上,或许就在自己车子旁边,于是慌忙收起绳子,抛入江中,实施下一步计划。接下来,他需要戴着久保的帽子,从屋中飞奔而过,造成久保奔向走廊尽头,并且从那里跳了出去的假象。还好他和久保都穿着一样颜色的西服,他们这种公司职员的收服都大同小异,一片漆黑中也没人看得清楚。于是,他先装模作样喊了一声久保的名字,然后跑进了屋,顺手偷了早已看中的那条项链以后,他打开门跑了出去。如他所料,沉浸在音乐中的我们一时没有反应,并没有追上来。而夏树不顾生命危险,又从外走廊勇敢的爬回了阳台。虽然一失手就会粉身碎骨,但他已没有退路了。还好只有2米的距离,对于一个年轻男人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事实上,夏树成功了。然后,他又以夏树的身份,一脸迷茫和无辜的返回了屋里,久保的帽子早就被他扔到了河里。此时他已经在风雨中爬来爬去了好几次,全身都已湿透。他先是在屋里装作问话,然后又装作去追久保,追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久保去了。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跑到走廊尽头,在那里对我们说,看到久保跳了出去。要知道,那是夏树自己也以为久保的尸体真地落到了那个方位。而我们一起跑下楼去找了半天,连个尸体的影子都不见。为此大惊的,说到底还是夏树吧。他一边想着,尸体哪去了呢?一边拼命地找,找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仔细热心。 “尸体到底去了哪里呢?根据振子原理,挂在绳上大幅度摇晃的尸体在绳子松开以后,划了一个弧线,越过公寓范围,被抛落到颇有些距离的高架线之上了!很快的,夏树就意识到了自己最初的判断失误,因为,他听到了头顶传来的电车急刹车的声音,直到那时,他才想到久保的尸体,很可能飞到轨道上去了。据说当时久保躺在水洼里,而电车驾驶员看不清楚,直接轧了上去。这样一来,久保脖子上的伤痕,可能也不那么明显了,夏树一定曾经心存侥幸吧?久保的帽子早就被他扔了,现在可能在东京湾里漂着呢。夏树和我们一起回屋之前,把珍珠项链藏到了自己的车里,所以夫人您别担心,您的项链就在下面那白色房车里。好了,我的说明就到这里吧。这次时间最令人费解的,就是尸体飞奔之谜,而现在,谜团终于解开了。怎么样?大家明白了吗?我现在要回家去看电视了。中村探员,您怎么发呆呢?不是拿着手铐吗?还不快点把犯人抓起来?不然他可是要逃啦,毕竟他还是个聪明的罪犯嘛。” 中村走到夏树身边,给他戴上手铐。夏树似乎已经无力辩解,乖乖地毫不反抗。 御手洗从里屋取出上衣,套在身上,预备离开。我们都茫然的望着他,不法一言。 “你叫什么名字?我得写报告。”中村对他说。 “写什么名字无所谓,悉听尊便。石冈,咱们走!” “等等!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你不是昨天就已经有数了吗?” “我和你们不一样。难得遇到这样的事,我想看看就这么发展下去会有怎样的结局?可夏树这个凶手好像急着要走,再说6时还有爵士音乐会,我也没时间陪你们玩了。” “哪天你不看电视的时候,我们好好谈谈吧。你住哪里?” “你去问他们吧,我要走了。以后你破案的时候如果碰到什么难题,最好比这次的再难一点,尽管找我好了。”穿上雨衣以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向房门口,石冈紧跟其后。 “你别走。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做的?我究竟哪里有破绽了?”夏树呻,吟着说道。 御手洗在门口转过身来,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你反省的很及时啊!态度很不错嘛。以后记得要做的再干净漂亮一点!还有,你好象没什么破绽,只是说什么‘七’这个数字不好,太精辟了。要知道你自己才真正的和它有关。” “什么?我没有。”夏树咕哝着,而我们大家也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把你自己的姓和名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念念看?”我想了想,菜村夏树。菜、夏,(日语菜夏连读,正好是“七”的发音)果然不错,正是如他所说。等我抬起头来,想看看御手洗的表情时,他已经走了。我只看到房门被轻轻的关上,无声无息。 (本文完) 紫电改研究保存会(又译:天衣无缝) 1 “那是什么?符咒吗?”经理看着我的手指说。 我的双手放在吧台上。除了两根大拇指外,其余八根指头的指甲上都有我签字笔写的数字。字都很小。 “不是,我这只是随便写写而已。”我说着,向酒保叫了一杯“酥蹄狗”。 “酥蹄狗是什么?”经理问。 “大概是伏特加酒的一种。”我答道。 “你每次来这里,似乎都点不同的酒。上次叫横滨鸡尾酒,再上次好象叫基里酒。” “因为我喜欢事物不断改变。我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我说。 经理用非常了解的表情点点头,然后品了一口掺水威士忌。他每次来都叫样的酒。 “不错,日常生活实在很单调无聊。我已经在今年四月过了五十岁生日,上班族也已当了将近三十年。但是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来不曾在日常生活中遭到不可理解的怪事。”他说。 我原本想附和他,不过因为想起了一件事而作罢。 “我很想碰到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每天都在期待,但从来没碰过。人类行为举止真是一点趣味也没有,一切行动都只考虑利害得失。认为有利就去做认为不利就不做。就是这么简单。相形之下,象女人这么无聊的生物就成为世最不可思议也最不可理解的东西了。” 经理说完瞥了我一眼。他可能以为我会点头表示同感,然而我一动也不动。 他看着我,又说:“嘿,你一定也一样吧?因为太无聊,所以来这里点叫不同酒喝,又在指甲上写数字玩。” “是呀……不过,经理,我曾经遭遇过一件不可理解的怪事呢!”我说。 “哦”经理露出想要挑衅的表情说,“真的怪到极点吗?或者只是碰到一个正在逃亡的女人,她向你说了一句怪的话?” “才不哩!那真是一次不可思议的经历。已经七年了,我到现在还搞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 “我常常想起那件事,打算解明其中的原委,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出来。真再怎么样也无法解释!如果经理您能够想出解答来,我一定洗耳恭听!” “快告诉我!不过,那必须是真的很奇怪的事才行。” “那当然。” “好,快说吧!” 经理在圆椅上正襟危坐。我开始述说那件事的经过。 2 那大概是1978年,也就好似七年前的事,我在位于竹桥的M报社英文部上班已经有六年了。当时是夏季。一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样睡眼惺忪懒洋洋地来报社,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当我正要打开报纸看今天公布的彩券中奖号码时,然有一个陌生人来找我。 “冒昧造访,真是抱歉。请问你是关根先生吗?” 像平地一声雷般的吼声突然从天而降。我吓了一跳,本能地缩缩头,然后战兢兢往上望去。 已经过了七个年头,到现在我对这名男子的容貌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可见是吃惊到何种程度。我很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人看来就象街头常见的肯基炸鸡店前面的招牌人像一样。 他戴着一顶白色硬壳平顶草帽。大概只有在黑白电影中才能看到这种帽子。浮满汗珠的大鼻子上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鼻子下面和脸颊两旁都长着半白而卷的胡须,看来好象马的棕毛一般。这些胡子使脸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不过还猜得出大概是圆形脸吧?这是从他那圆圆滚滚的身材猜测的。他的肚子大概连酒桶都要甘拜下风。 “你……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我说得提心吊胆。偷偷瞄一下四周,果然不错,大家都在看我。 “我是这个人。” 身穿白色西装和西裤的肯德基炸鸡先生似乎不在意我的狼狈相,径自递过一张名片。 “尾崎善吉先生,是吗?” 我看着名片说,但对印在右边的头衔感到大惑不解。 “紫电改……研究保存会……会长?” “是的,紫电改研究保存会就是我主持的。” 我真想叫他把音量放低一点,但话到喉咙又吞了回去。 “有何贵事吗?” “这事说来有点复杂,不方便在这里谈。”尾崎善吉说。 我相当有同感。 “我们去喝杯茶怎么样?不会花多少时间的。”他说。 于是我带尾崎到楼下的咖啡厅去。他坐下来叫了咖啡后,就开始滔滔不绝起话来,仿佛在对咖啡厅内所有人演讲似的。我从他的话中确定紫电改是一种战斗机的名称没错。 “紫电改可说是出类拔萃的战斗机,大概当时没有任何一种机型可与之比肩。简直是天下无敌。引擎虽然是‘空冷’式的,但绝不比其他装有‘水冷’ 式引的战斗机逊色。现在的汽车引擎多半是水冷式,所以你可能会以为空冷式的一定是性能不高而落伍的,其实不然。二次大战时,许多有名的战斗机象喷火式、马式等,引擎都是水冷式的,所以很多人以为水冷式的比较好。但是水冷式的构造太复杂了,不象空冷式那么单纯。其实凡事都是单纯一点比较好。尤其是飞机构造愈单纯,愈不会出毛病。象摩托车,既不必检查散热器有没有水,天冷时不必担心水会不会结冰。刚才你……” “尾崎先生,紫电改这种飞机我也约略知道一些,因为我小时候在杂志上过。现在是上班时间,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跟你耗下去。有什么事请快说……” 本来我以为这位炸鸡先生听了这番话会感到不好意思,谁知他却举起右手容不迫地说:“啊,真是抱歉。你是报社职员,时间就是金钱,必须珍惜时间。可是我说的这件事,除了报社的人以外就没有人能够理解了。英文有一句格言说:‘Time is more preciousthan money’,时间比金钱还宝贵。你在英文部工作一定比我还了解,不是吗?现在已经是这么重视时间的时代了。哈哈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赶快把话说清楚呢?我暗中恨得咬牙切齿。 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养成了懒散悠闲的习惯,每天都会上咖啡厅透透气,象浮出水面呼吸的鲸鱼一般。不过工作还是要做,所以我希望他赶快把话说完好让我回去做那些呆板无聊的文书整理工作。 “你刚才说比较喜欢零式战斗机……对了,我们都简称为零战……” 尾崎一边说时间比金钱宝贵,一边却继续他的演讲。咦?我刚才说过比较欢零战吗?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搞糊涂了。 我开始觉得有点恐怖。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看起来,年龄可能在六十左右。再看他对紫电改这么入迷,我猜他可能在大战期间驾驶过这种飞机。 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他要跑来找我这个跟他完全陌生的人呢?我从刚才现在都一直在努力回想,但就是找不到有关这个尾崎善吉的记忆。他的长相如特殊,如果我以前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的。 会不会是想来探听消息或收集资料的?如果是,那应该到更上面那一楼的报社大厅去才对。我是在英文部办公,又不是记者。他大概找错对象了。 最近我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也许是从此要开始走下坡了,才会遇到这事吧?尾崎还在长篇大论,我却已听而不闻,开始想起自己的事来。 我回忆往事,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好运与坏运的别相当明显。不!这种说法太过笼统,应该说是运气大起大落才对。我实在不白自己到底是幸运之星转世,还是扫把星投胎的。我时常吉星高照,诸事顺遂但随后不久,必定又会楣运当头,万事受阻。这个模式一再重复出现。 譬如说大学入学考试好了。我念高中时,从来不读书,每天放学后就去练游泳。在家里用功的时间平均一天只有几秒种而已,所以我一开始就对一流大死心了。去考那些专收劣等生的三流四流大学,也全都名落孙山。这倒出乎我料之外。自暴自弃之余,抱着捣蛋的心情去参加着名的私立W大学入学考试,答案乱写一通。不知为何,我居然被录取了。 当时我的心情就象得道成仙一样。开学前我暗中发誓了几千次,决心从此头换面努力用功。我满怀热情踏入校园参加了开学典礼,不料第二天校门口就堆满了用桌椅搭成的路障。从此进入了激烈学运斗争的时代,连一堂课也没去上。 我已经灰心丧志,每天在堆积如山的桌椅路障前发呆,结果认识了许多爱麻将的牌友。后来和麻将馆老板娘的交情反而比和教授的交情还要好。 进入M报社上班也是同样的情形。我每年都留级,能够进入这家这么大的报社简直是奇迹。但是就在我来上班的第二天,这家报社就开始经营不善,亏损连连。如今全东京的人都已知道M报社即将倒闭。所以我虽然是报社职员,却因薪水过少而连一分报纸也没订。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吉星高照之后楣运当头,一直重复循环下去。 3 尾崎还在大谈零战和紫电改的差异,说两者之间最高速度差了一百公里。十毫米的机关炮也有两座和四座之差,所以破坏力大不相同。此时我插嘴道:“尾崎先生。” “哎呀!我忘了!你还在忙嘛!人上了年纪,总是只考虑自己。我们现在进入正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把名片给你了吗?很好!你看到我的片,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来呀?” “尾崎善吉这个名字……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没有。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不是说那名字,而是请你看右上方那个头衔。” “紫电改研究保存会?” “对了,就是紫电改!我为这种战斗机献出了一生。你看到这个名词,应会想起一些事来吧?” “紫电改……没有呀!” “啧啧!你也真是的,这样还算报社职员吗?今年七月不是有一件关于紫改的重大新闻吗?” “哦!你是指从四国海岸捞回来的那架飞机呀?” 当时是有这么一个事件:有一架沉在海底的紫电改偶然被人发现而捞运回。 “不错!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哇!你真令我惊讶!这样看来你连那飞行员的事也不知道了?” “什么飞行员?” “有一架飞机坠落在捞起紫电改的现场附近。你不知道吗?” “啊,我想起来了。当拖吊船将那架紫电改捞起来时,有许多采访船在周进行采访,突然间有一架也是去采访的小飞机在那些记者眼前坠落于大海中。 “对!那是一架民用的私人飞机,由贵报的地方分社所包租的。所以你应知道才对。” “可是我是在英文版的部门呀!除了报社同乐会以外,我从来不和其他部的同仁说话。何况我又不是记者。” 事实上,我对自己的工作一点也不感兴趣。所以虽然是报社职员,却不会特别去注意发生了什么新闻。 “那天是晴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即使是刚拿到飞行员执照的新手也够轻松驾驶,可说非常安全。但那架飞机却突然撞进海里!更何况那驾驶员并新手,而是有几百小时飞行经验的老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的确令人想不通!我听到这消息时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因为当时发生了名隧道的大事故,所以也没有特别去注意这个坠机事件。” “你看到那架运回来的紫电改没有?机舱内全是牡蛎,简直就象一个巨大捕章鱼罐子。螺旋桨也歪了,真是丑得不象样。这就是那风驰电掣、所向无敌紫电改最后的下场吗?我一想到这里就掉眼泪。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够将它捞回来。” “哦!” “可是,虽然轮子是收起来的状态,但驾驶座上并没有死尸,而且所有门都紧紧关着,机身也没有什么大的破洞。这不是很奇怪吗?” “怎么说?” “轮子收起来,表示处于飞行状态。也就是说,可能是因引擎故障而在水上滑翔。当然那架紫电改也可能是战后奉美国之令而抛弃的飞机。这种情形多都是烧毁;虽然也有少数丢到海里的,但在抛弃时都没有收起轮子。经过调查后,知道那架紫电改是从松山基地起飞的,任务是特别攻击。既然它是以特攻的身份起飞的,怎么可能会因引擎故障而降落海上呢?如果是在空战时被击落,那驾驶座上应该会有遗骸才对。可是没有。连鞋子、飞行帽、武士刀等驾驶员戴在身上的东西也没有,一件也找不到,你说奇怪不奇怪?” “大概是逃出去了吧?” “对!我也曾这样想。但如果是你的话,逃出去以后会将挡风玻璃再次恢原状关好吗?飞机是金属制的,很快就会沉下去。如果是引擎故障也很可能会炸起火,这时候你有心情再回头关窗吗?” “也许是降落水面时,头部受到撞击而昏过去了吧?” “可是找不到遗骸。” “可能被鲨鱼吃掉了。” “那总会剩下一些骨头吧?最重要的是,挡风玻璃的框架都还完好如初,鱼的头根本伸不近来!当然鲨鱼也可以从机身的部分进去,问题是机身并未破一个洞口也没有。” “真是不可思议” “不错!而且很有趣,简直就象幽灵飞机。” “的确很奇怪……” 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那件事虽然很奇妙,但是关我什事呢?为什么要特地对我提起呢? “而且也未免太巧了吧?那架紫电改沉没了三十多年,就在被捞起来的同天,在同样的地点突然有另一架飞机坠落!而且驾驶员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坠原因不明!警方的说法是操作失误,但就如我刚才所说,那天风和日丽,晴空里,一个五十多岁的飞行老手怎会在这种日子操作失误呢?”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非常有道理。不过为什么要对我提这件事呢?跟我关系吗?如果你对那次事故有疑问为什么不去跟警察讲?”我说。 此时尾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因为我认为,那样对你而言是不大好的。” “喔?为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说这句哈倒让我吃惊。难道你不知道那小飞机的驾驶员是你的远亲吗?” “那个驾驶员?” 我觉得自己受到很大的冲击。 “你是高松人吧?那位飞行员名叫桥本四郎,住在高松,而且和你是远亲我调查过了,战争期间他好象在松山的海军基地服役。松山有个紫电改的基地,当然他那时驾驶的战机就是紫电改了。” “……” “有人架着紫电改,从松山起飞去进行特攻任务,途中却因引擎故障而降落。后来被人打捞起来时,驾驶座上却空无一人,门窗也都紧闭着。就在进行捞作业时,先前那位紫电改飞行员却开着一架小飞机冲入海中,怎么样?你这些事能够有一个合理的推测吗?象我这种毫无文学想象力的人,也能将这些组合成一个故事呢?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那架紫电改以前就是小飞机驾驶员开的!你认为这种想法会太过浪漫吗?三十三年前,他身为特攻队员,必须去死,但他有一个绝不能死的苦衷,于是就故意和队友失散,独自降落于海上,为那不是普通的攻击行动,而是有去无回的敢死特攻,连回程的燃料都没有,所以不可能有任何同伴知道这件事,应该没有人会去检举他才对。降落地点是在海岸附近的海面上,离岸边并不是太远,他又擅长游泳,自信能够游到岸边。他逃出飞机时,因为平时训练有素的关系,无意中顺手将挡风窗关上了……认为怎样?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适当的理由能够说明门窗紧闭这件事实吗?我这说法还能够证实那天他突然架着小飞机冲入海中的原因。当他在上空盘旋时,为难以忍受良心的呵责,敢死队的战友呼唤声好象不断从底下传上来,所以他自杀了。” 我有恍然大悟之感,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也许事实就好似那样没错。他着又说:“既然那是三十几年前的飞机,但是专家应该可以看见引擎一点也没有故障吧?不过那样一来问题可就大了,所以也不必再提此事。重要的是,那架小飞并不是只有桥本一人,还有一名记者和一名摄影师。小飞机就是他们两人包租来的。也就是说,桥本四郎自杀时将两个毫无牵扯的人也拖下水了!这么一来麻烦了。老实说,那位死去的摄影师是我朋友吉田的儿子。我在松山战友会中很吃得开,所以吉田就托我调查此事。我在多方奔走之后,终于查明了一些真相,也知道了有关你的一些事情。” 我好象有点明白他真正的用意了。 “你在东京的竹桥上班,离我的事务所很近。我的事务所就在中野,乘地铁一下就到了,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的意思如何。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我到现在没有告诉吉田,因为我讨厌麻烦,而吉田是一个很爱打官司的人,如果知道了些事,一定会找你们家族的麻烦。不过因为我是他的好朋友,万一他找你们的烦,我应该能够说服他别那样做。”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他来找我的目的了。这个胖子是想敲诈我!不过他为什么找上我这个穷光蛋呢?难道是想要连我的亲人也一起敲诈吗?我的内心在打颤,但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打算威胁我吗?”我说。 尾崎善吉突然摸着他那啤酒桶般的肚子大笑起来。他笑的样子看来非常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来以为他会用阴森冷酷的语气说出敲诈的金额来,结果不是,接下来他又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令我目瞪口呆,他满面笑容的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也可以算是威胁了!不过并不会很麻烦,只想请你在信封上写下收信人的地址姓名而已。” “写收信人姓名地址?”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概又让你吃了一惊吧?我看起来好象是个非比寻常的人,做任何事好像都会令人感到无比惊讶。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所主持的紫电改研究保存会已编了一部记录紫电改打捞过程的小册子,希望继续送给全国的同好,因为名太多了,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却始终还没有将信封上的收信人姓名地址写好,住在东京的会员只有我和另一名男子,总共两人而已,也没有经费可以雇打工学生来写。因此我就想,也许可以向你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请你来帮忙写姓名址。条件就是不让吉田去找你们的麻烦。你只要帮忙写一天就行了!这么说是非常不礼貌,不过要请你原谅。你就当作是开玩笑,陪我玩一玩好了。” “哦……”我觉得非常扫兴,“可是我今天还要上班……一定要在今天写吗?” “是的。如果今天之内不能写完,事情会很麻烦的。” “但是我才刚到办公室不久,现在就要早退未免……” “总比请一天假好吧?顺利的话,大概下午两、三点就可以回来了。要找理由早退很简单,就说是接到我的通知,说你的亲戚发生了不幸事故好了。”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就要将桥本四郎自杀时拖人下水的事告诉吉田是吗?” “那时侯,如果吉田问我调查的结果,我就没有理由守口如瓶了。”他说话的技巧倒很高明。 “如果我照你的话做,你能保证不对吉田提起那些事吗?” “保证是很难说啦!不过现在你惟有信任我了。如果你照我的话做,我绝不会背叛你的。对了!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我发誓只有这么一次。如果我食言背信的话,你可以用任何手段来报复……如果你有麻烦的话,只问问吉田,就可以知道我的行踪了。” 最后,我站起来走向公共电话,打算告诉公司说,因为亲戚突然去世,所必须离开一下,要到下午三点才回来。 4 尾崎善吉似乎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他不断地装出令人意外的滑稽模样,我看了很想笑。其实就算他不装,也会令人想笑。因为他的长相实在与众不同,极为有趣。 我对这个啤酒桶般的人渐渐有好感了。不过还不能完全相信他,一来是因才刚认识,二来也是怕会被他绑架。我家虽然贫穷,但若独生子遭绑架,即使付不起一百万圆赎款,五十万总能筹得出来吧? “你经常带着贵重物品出门吗?” 尾崎善吉睁大眼睛,凑过脸来问道。当时我们在地下铁的电车中。 “你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你的外衣口袋实在太鼓了。你要知道,大战期间我是在陆军情报部服役呢!” “这里面是钥匙串和打火机,另一边是香烟。我一向不带贵重物品出门,是放在房间里。这样看来,你这个间谍好象不怎么样嘛!” “最近我愈来愈不行了。我年轻时是很优秀的哩!真的!不骗你!不是我牛,我做过许多影响国家大事的工作哩!主要是在中国大陆。” 我们坐东西线在中野站下车,又走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那是一幢很旧的公寓。进们的时候,我特别留心是否有人要在我后脑部重重敲上一记,结果没有。那房间里只有两套桌椅,此外空无一物,也不见人影。连冷气都没装,热得要命。 尾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很厚的名册和一叠信封,摆在我面前。 “这是名册,这是信封。请你用这枝签字笔写。厕所在那边。请尽快写完我也会帮忙写,所以专心的话,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外衣交给我。对了,打火还是先拿出来吧!如果你不放心,钱包也带着好了。我会吊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尾崎善吉将我的外衣挂在衣架上,然后拿去吊在厕所的门旁边。 “里面很热,还是打开窗户比较好。” 接着我就依照尾崎善吉的指示,挥汗努力抄写姓名地址。连去小便也匆匆忙的。桌上信封一大堆,却见不到什么记录紫电改的小册子。尾崎说,小册子放在这里。在我抄写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的桌子前面,也是写得满头大汗他那么胖,写起来可能比我辛苦得多。 我们并排坐着,写个不停,看来就象一对很要好的学生在应试一般。我有会停下笔来,想一想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情。我现在正和一个陌生的老头子在这个从未到过的房间里一起工作。东京的生活真是无奇不有。对我来说,这个人几个钟头以前还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现在却象一个交往了十年的亲朋好友。偶尔遭遇一次这种怪事,不也挺好的吗? “啊!已经这么晚了呀?”尾崎善吉突然大声嚷道。 “午餐时间已经过了!老年人最忌讳生活作息不正常了,那是会要人命的。我们去楼下那家餐厅吃饭吧!你要吃什么?我想吃猪排饭,不过吃别的也可以。” “我和你一样好了。” “好。没装电话真不方便,因为我才刚刚般来。我这就下楼去叫,马上就来。” 猪排饭送来后,我们就停下笔,边吃饭边聊天。 尾崎说,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会员,上午为了小册子的事,到印刷厂去了,在应该快回来了。 “那家伙也是个飞机迷,年纪和你差不多。个性很不错,应该会跟你合得来。刚才你说你比较喜欢零战,我还能谅解,如果你说你喜欢鹫号战斗机或飞燕号斗机,我就会火冒三丈了。因为我最讨厌那类细细长长摇摇晃晃的机种,太不靠了。如果你刚才说比较喜欢那一类的,我一定当场拒绝帮助你。” 我暗想:那才好呢!早知道就那样说了。这个人大概是因自己很胖,所以喜欢那种矮胖型的飞机吧? “你开过紫电改吗?”我问。 尾崎脸色一沉,说道:“这问题令我觉得很难过。因为我不是海军。对我来说,紫电改就象一个理想女人,象一尊平易近人的观音菩萨,文静又能令人安心。但我永不能爬到那尊观音像上面,我只要在梦中能爬上去就满足了。何况在远处眺望也比较不会看见脸上的麻子。” “大战时你不是服务于情报部吗?” “是呀!就在现在的九段会馆里工作。” “不是在中国大陆吗?” “我是常到大陆去。满州感觉上就象自家的后花园一样。我在大连也待一段时间。想来你也真可怜,没有机会看到那些宏伟的大街。我的青春就是在些大街上度过的,所以才养成了这种悠闲乐观的个性。象我这种人,任何言行止都是顺其自然的。在东京过惯紧张拘泥小格局生活的人,大概都会把我看作另一类人吧!” 他说得不错。接下来他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满州国是日本人在别人家后花园里转眼之间创造出来的国家。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工程,但正如那些街谈巷议所说的,那是一个傀儡国家,纯粹只是为日本人的利益而创造的。从这个角度来说,那绝不是什么‘历史的修正作业’,因为那不是人类理想的产物。就算和希特勒相比,也只不过是他所作所为的十分之一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日本人透过满州国这管道在大陆胡作非为,所犯罪孽其深重,千年万载也无法补偿,但是另一方面,我对那些只知巴结奉承的人道义者也抱有相当大的反感。日本人是老实温顺的民族,也是以米食为主的晨耕族,并非以牛肉或猪肉为主食,为什么要对中国人做出那么残酷的事来呢?我有时必须这么想:那么做的确是有必要的!中国人的历史是一部残酷血腥的历史。看看他们任何一种刑求拷问的方式,就可以知道他们那残酷血腥的本质!日本根本就望尘莫及。我认为日本人只是在逞强而已。大战时我还很年轻,正义感比别人都强。当时我看到日本人在大陆的所作所为,就常常想方设法补偿他们中国人。这也是对全人类和对历史的一种补偿。否则我们早晚会遭到恶报的,而且违反了历史的旨意。你知道所谓以色列建国计划是什么吗?不知道吧?我来告你,当时犹太人受尽了希特勒的虐待,那是很明显的种族灭绝行动,于是我们打算将所有的犹太人迁往满州住,成立一个国家。犹太人是一个流浪的民族,所以他们应该会欣然同意才对。我认定满州就是他们流浪旅程的终点站。大陆的地多得是,绝对能容纳他们。而且如果在满州北部成立一个犹太国的话,也可形成一个缓冲地带,对抗苏俄在北方的威胁。可是,这些终究只是一种浪漫的憧憬而已。真是太浪漫了!你不觉得吗?日本人代替摩西做这种事情!” 尾崎善吉状极兴奋,挥着拳头又说:“这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历史的修正作业’!历史让犹太民族四分五裂,我们就将那些裂缝缝补起来!我们日本人一定可以完成这件事!我感谢上苍让我生为日本人!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在梦想这些事。这个构想并不是我自己想出的,但我愿为这工作奉献一生,死而无悔!因为我们是日本人,所以能够替希勒收拾残局:也因为我们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日本人,所以更应该这样做!” 尾崎停下来,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难为情的样子,好象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太过热情,才感到不好意思的。实际上,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是极其认真。不过现在那眼神又恢复原来那种轻松的样子。 “当时我一直在梦里描绘这幅规模庞大的蓝图。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事实上,那是一个充满梦想的时代!” “结果还不是一切都成泡影。” “每个时代都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那个时代特别多。有许多人象我一样怀着年轻人的梦,但愚蠢至极的低能儿为数更多。那个时期的造反两字,就和死亡具有完全同样的意义。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加藤回来了。” 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房里来。这人头发很长,给人的印象是他很快活。尾崎吉告诉他说,我就是那位关根先生。只是这么简单的介绍。 “你也遇到麻烦了吗?”加藤说,“这位尾崎先生只因为想到一些莫名其的事,就一直找别人的麻烦。不过你可以放心了,因为我回来了,接下来的工作由我来做。啊,已经写这么多了呀?” 我对这位加藤很有好感。接着我又帮忙写了一些,直到两点半才起身告辞。我预计三点多可以回到公司。尾崎善吉帮我穿上外衣,象西洋人般和我握握手。 “多谢!多谢!关根先生,突然麻烦你做这些奇怪的事情,真是多谢你了。亏你的帮忙,看来今天以内就能把这些名单抄完了。” “能够帮得上忙,我觉得很高兴。” “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要让紫电改飞翔在日本上空。和以色列建国计划比较起来,这个梦想稍微小了一点,但我必定实现给你看。做不到这件事就表示战争尚未真正结束。到时我一定寄一张招待券请你来观赏。” “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前往参观。你这个会相当有趣,以后我要经过这里,可以顺道进来拜访吗?” “哦,随时欢迎!下次不会再让你抄什么姓名地址了。不过以后可能又会搬家也说不定,因为这里实在太窄了一些。但如果搬家,一定会将新地址通知你的。”尾崎善吉说。 我向尾崎背后的加藤轻轻点头,然后走出了这个连冷气和电话都没装的紫改研究保存会的事务所。 5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我向经理讲的故事到此结束。我们在吧台旁隔邻而坐,经理看来似乎非常兴趣,一言不发认真倾听。他听完后,点了两、三次头,说道:“唔,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已经很久了,我记不太清楚。好象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大概是八月底月初的事。只记得那时还很热。” “对了!我想起来了!紫电改被人发现而打捞起来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嘛!不过,这事确实奇异无比。那老头是不是这个有问题?”经理用食指在自己的头上绕小圈圈。 “不会吧?我看他精明得很。” “可是那未免也太奇怪了。如果他真想在当天将那些名单全部抄完的话,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特地乘地下铁到竹桥对你大谈紫电改之事呢?把那些时间用来写不是反而比较快吗?” “也许他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不愿独自一人在那房间里抄写吧?” “是吗?东京的怪人真是何其多。不过,故事真的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后续吗?” “没有。跟那怪老头比较起来,我的日常生活只能用平凡和无聊来形容。这个遭遇是我近十年来最奇异的经历。” “对了,他不是说事务所如果搬走会通知你吗?通知了没?” “没有,大约在十天以后,我有事到中野去,曾顺道到那间事务所看看。也不能算是后续了!” “哦!结果呢?” “早已人去楼空,空无一物了!” “哦!他忘了通知你搬到那里去……” “是啊!因为我只不过帮他写了三四个钟头的姓名地址而已。” “那么,后来那个姓吉田的有没有去找过你家人的麻烦?” “没有。可见他遵守约定。不过有件事稍微有点奇怪。” “什么事?” “我后来打过好几次电话问家母,可是她都说我们的族谱里并没有名叫桥四郎的亲戚,一定是弄错了。” “哎呀!” “我那时是有点泄气。” “你做白工了。” “是呀!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亏啦!我想这是那老头一时大意而产生的误会还偷笑了一阵呢!” “哈哈!很可能是那样。既然你的人生是卑贱而无聊的,那么这件事应该以让你陶醉个两、三天吧?那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实际上我的日常生活……啊,对了!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忘了诉你。几天之后,我接到一张莫名其妙的明信片。那时我把它收在这皮包里,在不知还在不在……” 我拿起放在吧台边的皮包,往里面搜了一阵之后,不由得出声大叫:“有了!我放在这随身携带的皮包里竟放了七年!” 那张明信片已经发驺,而且稍微变了色。 “就是这个。不知为什么会有人寄这种奇怪的明信片给我。” 我将明信片交给经理。坐在经理对面的一名男子也凑过脸来看。 经理默默阅读。明信片背面的名字如下: 阁下日前之捐款,本会业已收到,谨此致谢。捐款将作为比萨斜塔整修基金之一。本会保证阁下已受罗马天主教会之庇佑。又,此信亦兼收据用。 经理和我先是大眼瞪小眼,然后笑了出来。不过笑得最大声的却是坐在经理对面那名年轻的陌生人。他笑完之后,从圆椅上滑了下来,摇摇晃晃往里边走:“你到底捐了多少钱?” “一毛钱也没有!连这‘比萨斜塔拯救委员会’的名称也是第一次见到的。” “上面的字还是正式打字排版印刷的哩!姓名地址也都是你的没错。究竟哪里弄错了?话说回来,这倒真是一件杰作。这是‘不可理解的珍贵体验’的杰作。” “是吗?” “以前流行过一种叫幸运信的游戏,我也曾经接过那种信。想不到后来又流行这种的……” 刚才那位年轻男子坐在靠里面的座位上,对着同伴开始发表演讲。因为距远,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内容大意约略如下: “大家都说人生很无聊。那是因为大家没有眼光所致。看看蝙蝠吧!白天睡觉,黑天在黑漆漆的天空飞来飞去,就是这样而已。认为人生很无聊的人,如变成蝙蝠,一定会无聊到死吧?” “这家伙和那个老头是同类的。” 经理指着那位年轻人,笑着对我说道。然后用严肃的表情想了一下,又小声说:“可是,那个紫电改老头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个难解的谜。” 此时那名年轻男子刚好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听到经理这句话后就说:“谜?这么简单明了的事,你竟然想不通吗?” “简单明了的事?”经理和我异口同声嚷道。 “你是说刚才讲的那些怪事的真相,你都一目了然吗?”经理说。 “那当然。” 年轻人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那么,七年前我遇到的那个怪老头,那个疯狂迷上紫电改的老头的企图以及这张明信片的来龙去脉,你也都一目了然吗?”我说。 “不错!” 这是因为只有疯子才能了解疯子吧? “呵呵呵!那就请你说来听听!”经理探身向前说道。 “我们两个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的原因,你竟然能够找到吗?”我自己找了七年都还没找到。 “简单得就象坐在船上找大海一样!”年轻人说道。 他似乎自信满满,会不会喝醉酒在说大话?我实在猜不透这个人。 “可是你不能凭感觉随便随便乱说!一定要有合理的说明才行。”经理似乎很不服气。 “简单之致!那是最初步的骗术。使诈术偷了你的东西!”年轻人对着我。 我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心想这人果然是喝醉了。 我说:“哈哈哈!这里可能性我当然也考虑过了。可是我究竟被骗去了什么呢?偷了什么东西?我身上没带任何值得被骗被偷的东西,钱包里面的钱也没少,照和打火机也没丢。我住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物品遗失。老实说,那里也没有什能被搬走的东西。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想让我离开办公桌几个小时?但我回公司后,问过几位同事,都说我不在时谁也没有靠近过我的办公桌,不单桌子没有问题,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人打给我;因为我当时只是一名非常不重要的小员,而且我七年来都平安无事,如果那是有人要用阴谋害我,我应该老早就出事了才对。至少在我的周边应该有异常的事发生才对,然而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发生本身就是一件异常的事。假如你没有遇到那个尾崎善兵卫……” “是善吉,不是善兵卫。”经理在旁纠正他。 “假使你没有遇到尾崎善吉,也许你今天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喝酒了。” “那要去哪里?天堂吗?”我半开玩笑地问。 “我不知道,也许去银座吧!” “银座的步行者天堂是吗?”经理在一旁奚落他。 “如果你什么也没被偷,为什么会收到这张比萨斜塔拯救委员会的收据?”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嘛!” “那是因为你捐了一大笔钱!” “我哪有一大笔钱?不是我在吹牛,我现在已是一文不名,七年前更是一清二白,因为薪水太少了。你说我哪来的一大笔钱?” 那年轻人露出急躁的样子咋舌说道:“啧啧!那一定是彩券了!不是吗?” 6 我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间,整个背脊都凉了。那是一种本能上的反应。这个打击使我瞬间醉意全消,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拼命在记忆里搜寻七年前的情景。对了!我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是彩票的忠实顾客。在一家快要倒闭的公司上班,不将梦想寄托在彩券上也难…… “你……你是说,我那时买的彩券中了特奖,是吗?”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你中了一千万元之后,要喝酒应该会到银座吧?” 我只觉得喉咙干渴无比。经理也放下酒杯,茫然发呆。 “想起来了!那天我正要打开报纸看彩券中奖号码时,那个胖老头突然出现……”我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喃喃自语。由于所受的冲击太大,自己的声音听来仿佛是别人的。 “那个时候我如果快点看那中奖号码就好了,是不是?” “那个叫善太郎什么的老头,不是问过你是否经常带着贵重物品出门吗?就是在刺探彩券存放的所在。” 哎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回家后打开抽屉,彩券明明还在啊!” “但没中是吧?” “是啊……” “那是被加藤调换过的彩券。” “加藤?但……但他是什么时候偷走我的房间钥匙的?要进去那房间,一定要偷走我的钥匙串才行啊!” “那当然,因为你完全中了那善太郎老头的计,说出钥匙串就放在你的外口袋中。你进了那没装冷气的房间后,不是将外衣脱下来了吗?” 哎呀!没装冷气的用意原来就在这里! “可是那件外衣一直吊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呀!” “你至少应该会去上一次厕所吧?即使没有,他要另外设法拿到钥匙串也轻而易举之事。他偷到手以后,趁着走出房间去叫猪排饭之时,交给了在楼下候的加藤……不!也许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也可能趁你专心抄写那些姓名址时,瞒过你的眼睛从钥匙从已经打开的窗户往下丢,此时他很可能连你的驾照也一起往下丢,然后加藤在楼下依计行事。他首先从驾照上得知你的住址,再最快的速度赶到你的房间,用钥匙开门入内,搜寻那张彩券。万一找不到,他要立刻赶往你的公司,从你的办公桌里应该能找到。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我很想哭。 “加藤在你房里找到彩券后,就用一张没中奖的调换过来,然后赶回中野让你庆幸终于可以回去了。那个叫善兵卫什么的不是还帮你穿上外衣吗?那时可能就很快的将钥匙和驾照放回原处了。” 我开始诅咒自己的愚蠢糊涂。 “那个善作老头也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设计得非常好,连所用的假名都巧妙,明明是个大骗子,却叫做善作(这位年轻人因为对人名的记性较差,故将善吉说成别的名字),真是目中无人,太有幽默感了。下次你碰到他务必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这张收据也设计得很好,‘比萨斜塔拯救委员会’,是诗意盎然。他在各地偷拐诈骗之后,大概都会寄上一张收据给受骗人吧,也许他认为这样是一种礼貌。真是一位有绅士风度的怪盗。” 我万念俱灰,但仍问道:“可是,他为什么知道我中了特奖?不!应该这么问:他为什么知道我买那张彩票中了大奖?” “那大概是在你的宣传广告上得知的。” “我宣传?” “你写在指甲上的那些数字,不是刚买来的彩券上的号码吗?彩券的号码是总共有八位数吗?刚好是两根大拇指以外的手指总数。” “啊……” 我一边叹气,一边望着自己指甲上的数字,差点哭出来。我念大学时,有次做这种游戏,结果那期彩券中了一万元。从此我就养成了这种嗜好,直到现都没有改变。七年前我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要查出中特奖的彩券由何处卖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进一步调查的果,发现有个奇特的人物,这人老爱将彩券号码写在指甲上到处招摇,而且这期的特奖正好落在这人手里。于是他们便设法在这人尚未发觉中奖以前将彩券弄到手。因此我想,那天早上一定有人来到你身边,睁大眼睛猛瞧你的指甲……” 这时我已经懒得回忆是否真如他所说的了。我只感到生气。 “不过,事后你难道没有将指甲上的数字与抽屉中那张彩券的数字对照吗?”那个年轻人说。我想我并没有对照过。我为什么要对照呢?谁会想到一张一直放在房间抽屉里的彩券有可能被人偷偷调换呢? 接下来是如何回到家了的,我已经一点也不记得了,只知道当我清醒过来人已经在公寓里了。酒钱可能是经理同情我而帮我付的。 我是多么糊涂啊!我坐在窄小房间的正中央,再次谴责自己当加藤潜入我房间翻箱倒柜时,我正在那些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封上拼命抄写姓名地址,写得一本正经,满头大汗! 现在的彩券中奖号码一般都是登在晚报上,但七年前的情况不一样,那时彩券名称叫“巨无霸”,抽奖在傍晚才举行,会场很大。晚间电视新闻虽会立播出中奖号码,但报纸方面都是在第二天的早报上才刊登。 因为我要上班,所以无法看到晚间的电视新闻。而且我在报社上班,家里没订报纸,所以那些骗子就有充分的时间可演练作战计划。 我关掉电灯,四肢呈大字形躺在廉价公寓房间的正中央,但是一点也没有睡意,就那样躺着不动。不知不觉中,窗外天色渐渐泛白,我只觉得心情无比空旷。想到自己真是一个运气大起大落的人。事实上,那次不可思议的体验正是这固定模式中起伏落差最大的。幸运之神来到我眼前最近的地方,然后又滑溜溜从我腋下穿过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七年前真的中了一千万圆会怎么样。以当时的币值来说那些钱可以买一个豪华公寓来住了吧?即使还买不起,付头期款也该轻而易举吧?也许我会将那些钱当作资金,做个小本生意,脱离上班族的生活吧?还是用来结婚呢? 我站起身来,打开破旧的窗户凝视外边。天色灰白,空气凉爽,大都市就醒来了。我仰望天空,看到有个小红点一闪一闪的,大概是一架小飞机吧。 我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一张长方形的坚硬纸片。那是什么东西?我拿出来看,原来是名片。到底是谁给我的呀?我回忆了一下,终于慢慢想起来了。是才在那家咖啡酒吧遇见的年轻男子给的。我们道别时,经理向他说:“实在太令人佩服了!请给我们一张名片好吗?” 大概那时他也顺便给了我一张吧,因为我当时迷迷糊糊的,也记不太清楚。 我借着路灯的光线看那张名片。上面有几个看来象名字但意思不明确的字:“御手洗洁”。 我不由得出声大笑。这是什么?是姓名吗?大概是吧!还是那人在开玩笑?真是一流的玩笑。跟那个比萨斜塔是同类的吧?这个都市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各种愚弄人的方式都有。这是不是叫人将厕所洗干净的标语?或者是在隐什么? 也许是大笑的关系觉得心情舒爽多了。结婚、买公寓、做生意等等,志气免太小了吧?想来七年前那张彩券所能带给我的幸运,顶多也只是这些而已嘛。跟尾崎善吉对我说过的要在满州为犹太人建国的志气比较起来,这些事的格局在太小了!我至今仍为他说的那段话感动不已,即使其余的话都不可信,我也相信那段话。我相信那是这个骗子青春时代的梦想,是他的真心话。 我的心情逐渐好转。我想,就把那一千万圆当作听那段话的代价好了,尾善吉说过,现在的东京人格局太小。真是胡说八道!你那么爱钱的话,我这一千万的小钱就送给你好了,但是你一定要…… “一定要紫电改飞翔在天空啊!” 我一边望着空中那红色光点,一边喃喃自语。然后,我似乎看见了那带着鼻眼镜的尾崎善吉出现在天空,他正微微掀起头上那顶白帽在向我点头致意呢。 (本文完) 希腊之犬 序曲 神田川从郊外穿过山手,贯穿大半个东京的中心地带后汇入隅田川。 在神田川与隅田川交界处向上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河岸两边造了很多桥,那里被称做浅草桥,从古老的江户时代开始,就是船家停靠的繁华街市,在那时,许多游手好闲的人都是被停靠的船只射出的灯光所吸引而来,一来二去,这里竟成为了江户时代数一数二的繁华场所。 但由于河川受到污染,游船渐渐减少,这附近的灯火曾一度消失。不过近来,由于东京人的生活越来越富裕,营日繁华的景象似乎有逐渐复苏的趋势。河边再次出现了船屋,为客人提供天妇罗、温酒等小吃,所以来隅田川游玩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只不过,并非每一艘停靠在河边的船只都能招揽到足够的生意。“横关”就是一家生意惨淡的船屋,它停靠在神田川上游,浅草桥附近,接近秋叶原一带。本来位置不坏,但由于它位于桥下,平常晒不到太阳,所以总给人以阴暗的印象。也就因为这样,它虽然是附近唯一的一艘商店船,却很少驶出隅田川。 最近,这里又来了一艘新船,但这家船屋和其他的船屋不太一样,船身已经半沉,非常破旧,好像是艘已经被丢弃很久的废船,完全不像是接待客人、做生意的船只。 它的上半部屋子部分的拉门已经支离破碎,柱子又旧又黑,还有裂痕。最近这一带的人都在背地里说那艘船屋是幽灵船。原因是,当地有几个小孩子跑进去玩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对小孩子们来说,那些过于华丽的船屋他们是不敢随意靠近的,但废弃的船只却是很理想的探险场所。于是,就在一个有雾的黄昏,三个顽皮的小鬼借助一块跳板,跑进了那艘废弃船。 那艘船的形状有些不一般,船身比一般船只要宽,而屋子部分与下面的船身似乎连接得不很稳周,好像只是简单地固定上去而已。所以只要稍微用力地推一推柱子,屋子的部分就会轻轻摇晃。另外,屋子里的地板铺的也不是榻榻米,而是简陋的木板,最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地板上胡乱堆放着一些破旧的轮胎。 孩子们在船上做了一番探险之后,坐在那些轮胎上做起游戏来。就在那个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好像房子要倒塌一样。接着,背后又传来动物发出的巨大咆哮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当他们回头看时,地板的某个部分隆起了,一个怪物正从隆起的地方慢慢出现。 怪物只露出上半身,头发长到肩膀,十分脏乱地纠缠在一起。但是最让孩子们感到害怕的,是他头发的颜色,他们从没见过这种赤红如火的头发。 他用大得出奇的眼睛瞪着孩子们,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借助一点余光,可以看到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而他的脸颊、鼻子和额头的肤色则十分苍白,像涂过白色的粉末一般。还有,他的鼻头又大又圆,鼻子下面长满了胡子,胡子颜色也十分奇怪——是红褐色的,看上去扭曲而纠结。忽然,那堆胡子从中间突然分开,露出了血盆大口…… 那个怪物确实大声说了些什么,但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实在是一点也不像人话。在孩子们听来,那应该只是从一个畸形的醉汉嘴里发出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叫喊吧。只不过当他们想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是逃到陆地上很久以后了,在刚一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大家的脑子里全部一片空白,只记得发出尖叫,吓得一窝蜂地进出船屋而已。 1 “你知道希腊神话中有这样一节么?” 御手洗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本旧书放到我的膝盖上,书中有一页被折了起来。因为封面是希腊文,所以我翻了几页后,才知道它其实是英文书。 “你知道我对英文很头痛吧?” 听到我这么说,御手洗便爽快地回答:“好吧!我翻译给你听。”然后从我的手中拿走书本。 “这是出现在特洛伊战争中,《阿伽门农和赫克托耳》这一章的故事。那是一个阴暗的午后,宙斯神那象征着不幸的雷鸣在天边轰隆大作。当时,希腊军正遭受特洛伊军队的反击,像雪崩一样节节败退,被追赶到海边,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正在那昏暗绝望的时刻,突然之间,一只银背黑犬从岩石后面蹿了出来,向特洛伊的猛将赫克托耳挑战。赫克托耳举着磨得镜子般光亮的剑和盾牌奋力应战,但沉重的甲胄成了负担,他无法如愿地挥动手中的宝剑与盾牌,特洛伊军因此陷入了苦战之中,希腊军也乘机逃往靠在岸边的友军船队。” 御手洗说完,把书合起来。 “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我问。 “刚才我去港口那边散步时,认识了一位从希腊开船来这里的人。选本书是那艘船上一位年轻的希腊妇人给我的。” 御手洗一边说,一边看着大厅的一个角落。 沿着他看过去的方向,我看到在象牙色的石制走廊里有一只大型牧羊犬正乖乖趴在大理石柱的阴影下,好像在等它的主人。在我的印象里,牧羊犬似乎长得都差不多,腹部一带的毛是淡褐色的,头部和背上的毛是黑色的。但是那只狗却有点不一样,在它背部黑色的毛里,还掺杂了如欧洲老妇人头发般的银毛。 “你在看那只牧羊犬吗?”我说。 听到我的问题,御手洗好像很陶醉似的眯起眼睛回头看我,点点头说:“嗯。我在想,出现在刚才那个希腊神话里的狗,应该就是那样的狗吧!” 一九八七年六月,我们来到了摩纳哥。这次旅行是住在英国的富豪艾雷克逊先生提议的。为了感谢我们帮他解决了之前的“水晶金字塔”事件,他招待我们来摩纳哥玩,并把我们安顿在巴黎大饭店。 摩纳哥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雷尼尔亲王的主要收人来源有两个,一个是赌场,另一个就是这一排排修建在道路两旁,可以从阳台上眺望到法国南部海洋美景的艺术风格饭店。在初夏阳光的照耀下,沙滩闪烁着白色的光芒,靠近岸边的海面就像厚玻璃的断面一样,泛着高贵的深绿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大海。 这实在是无可挑剔的摩纳哥假期。只可惜,生性随意的我们和巴黎大饭店里那太过讲究排场的咖啡厅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会沿着铺满石砾的摩纳哥街道散步,走到附近罗兹饭店里的咖啡厅去喝茶。那边的饭店比较新潮,颇有纽约或东京的气氛。而那一天,我们也在罗兹饭店的咖啡厅里。 罗兹饭店的咖啡厅有片一整面墙大小的落地窗,从窗内望出去,可以看到有钱人的白色游艇漂浮在地中海上的画面。很多有钱的希腊人和意大利人都是驾着自家游艇来摩纳哥度假的。 当我们从玄关出来,漫不经心地走过停在饭店门口的法拉利或劳斯莱斯旁边时—— “请问你是御手洗洁先生吧?”我们的背后传来一句日本话。 回头一看,说那句话的人是个鼻子下面蓄着灰白胡子,鼻子上挂着玳瑁框眼镜,看起来就很难伺候的中年日本绅士。而刚才那只牧羊犬就在他的脚边。我努力地回想,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御手洗问。 “我叫青叶照孝。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常常在杂志上看到你的名字和活跃的事迹。因为杂志上有你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是你。” “过奖了。”御手洗回答。 “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大概明天就会回日本了。” ‘那太好了。是这样的,我妹妹对我说她有事情想找你商量。所以,我正打算找时间登门拜访,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到你,或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 “这只狗很漂亮,叫什么名字?” 御手洗不怎么理会那个人说的话,径自蹲在狗的前面,抚摸着狗的头。 “它叫葛利斯,是我在希腊的时候养的。” “我在《财界月报》之类的杂志上看过关于你的报道,你在海运界的成就很了不起!” “啊,是么?这是我的光荣。” 青叶摇晃着有点发福的腹部,很爽朗地笑了。然后接着说:“不过,有一阵子没有在杂志上看到你的消息了。怎么?最近都在休息么?” “你这么忙,还如此关注我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 “有时间么?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作为你的崇拜者,能和你多聊聊天,是我梦寐以求的。” “很遗憾,我已经约了人了。回日本以后再见面吧,反正还有机会。” “这样么?那么,就约好回日本后再见面吧,我最近也会回去。” 青叶说着,拉起葛利斯脖子上的绳索(忍不住想要再说一下,葛利斯的身体实在是太大了),登上饭店前的坡道。 “刚才那个青叶照孝,被称为日本的欧纳希斯【世界船王。——注】。不过,听说他在成功之前做了不少恶名昭着的事情。”御手洗对我说。 2 于是,某个事件就以这样的方式在摩纳哥拉开序幕。回想起来,那件事的幕后包含着某种不可恩议的要素,虽让人觉得怀念,却也让人回想起那种恐怖的感觉。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就像那时青叶所说的,这段日了里,我们接到了许多不认识的读者来信,问:御手洗在做什么?他是在睡觉,还是已经死了?如果还活着,请说说他的近况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写这些信的多半是女性。 因为出版社那边也接到了不少同样的信件,因此编辑们的矛头便指向我。他们还怨恨地说,光是想了解御手洗近况的读者电话这几周就接到了无数个,而打电话来的人百分之百都是女性。 我完全没想到,喜欢御手洗的人竟然大多是女性。老实说这个消息让我感到很惊讶,因为御手洗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对女性表现出过兴趣。 当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有女性在眼前的话,就算是他也会多少表现一下绅士风度的。“纤细女性的关怀真是妙极了。”嘴边这样的客套话最近也说得挺溜,但当我们谈起最近要结婚的朋友时,他却嗤之以鼻,讽刺地说:“这个人真是勇敢呀。和他比起来,我倒是比较能够理解从空中五十米对着床垫往下跳的男人的心理。” 接着,不知道是出于真心还是随便说笑,他表示:“如果要结婚的话,我宁可和狗结婚。” 事实上,他的确异常地喜欢狗。只要告诉他有只看起来很聪明的狗,他甚至愿意将散步的距离延长一公里专程跑去看。 想到各位读者也许很想了解这个奇怪的男人,所以我才决定在故事开场前稍微介绍一下他的那些怪癖,现在马上进入正题,请大家不要见怪。 那是我们走在东京车站地下街的时候。 “喂,你不是御手洗君吗?”一个声音叫住我们。 来人好像是御手洗学生时代的朋友,这个奇怪的人竟然还有不少朋友,这点同样令我感到意外。 当时御手洗大概是急着要上车,所以只是匆匆交谈了两句就说再见了。不过那个人的名片我倒是好好地收起来了,因为我想日后再去找他,从他那里了解一些御手洗过去的事——比如御手洗自己不愿意说的那一部分。 几天后,我按照名片上的住址去拜访那个人,发现那里是-所医院。也就是说,御手洗那个学生时代的朋友是一位医生,因为这位医生的关系我才知道御手洗曾经念过医学院,但只读了两年就休学了。 在让我们结识的那个案件里御手洗就曾经展露过非常专业的精神科医学知识。当时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会懂那些。现在我总算明白原因了——原来御手洗曾经是医学院的学生。 那位医生还说,御手洗上学时成绩十分优秀,升上三年级后,却突然休学不念了。而休学不念的原因好像是因为不喜欢做动物实验。但御手洗似乎并不讨厌做人体的解剖实验,总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可是,每当要做狗的活体实验时,他便拒绝进入教室,还会偷偷从医务室里顺手牵羊,拿走剧毒的药物或安眠药,然后在半夜拿到不断传出哀嚎的狗屋那边,让那些为医学实验而牺牲的小狗们获得解脱。 “我们读书的那个时候,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纪。”医生朋友接着说,“御手洗还在大学里的时候,有两个学生从大学宿舍的屋顶跳楼自杀。” “哦……” “所以我想,他也一定有什么不愿对人说起的理由吧。否则以他的能力,一定可以成为名医的。”医生说到这里,一副感慨颇深的表情。 准备告辞时,我又想起一个问题。 “御手洗离开医学院以后去了哪里呢?” “咦?他不是去茱莉亚学院了么?” 医生反问我一句,看起来好像很意外。他大概以为御手洗离开医学院以后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吧。事实上,我对御手洗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精通占星术,并且是一个不喜欢女人的怪人。 和医生握手告别时,我又问:“对了,他读的是哪一所大学的医学院?” “京都大学。”这次医生很谨慎地做了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在调查“占星术杀人事件”的时候,我觉得他对京都非常熟,而且那时他还说:“曾经在京都住过。” 接下来言归正传。不过,御手洗这个人对狗十分关心对女人却漠不关心的情况,还是必须让关心御手洗的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了解。因为这关系到接下来整个事件的发展,所以要在此先做一个说明。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要在此向各位读者说声抱歉,因为我不能把御手洗的冒险事迹完全发表出来。不是因为我偷懒不告诉大家,也不是因为御手洗没事可做,整天游手好闲,而是我有自己的事要忙,御手洗也不喜欢我把他的事情拿去四处讲。我这个朋友的个性十分别扭,他明明有很旺盛的表现欲,却又很讨厌成为大家都知道的名人。 不过。最近我明白了他这样做的道理。因为太过有名的话,有时会为他的工作带来麻烦。 3 我们从摩纳哥回到日本已经过了三天。那天下午下着小雨。摩纳哥没有梅雨季节,每天都是好天气,但日本的六月却连日下雨,让人十分厌烦。而那位姓青叶的中年妇人,就是在这样让人感到厌烦的天气里来访。我们原本以为她所带来的事件会成为我们处理过的事件中最无趣的一个,甚至觉得她在耍我们,因为她所说的话和开玩笑只有一纸之隔。 这位妇人看起来应该已经超过五十多了,却戴着一副淡褐色、有点矫揉做作的太阳镜。首先这点就很奇怪,外面不是在下雨么?她干嘛还戴着太阳镜? 她慢慢脱下雨衣,挂在入口处的衣架上,然后在御手洗的劝说下,坐在我们前面的沙发上。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她的动作很奇怪,显得生硬而迟缓,让我忍不住想,是否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 “难为你在雨中专程来访,路上辛苦了吧?石冈君会马上给您准备热气腾腾的茶,请稍等片刻。” 听到他这么说,我只好站起来去泡茶。 “没什么,我是坐出租车来的。而且我有亲戚住在山手一带,所以很容易找到这里,沿着马车道走就行了。” “是么?你已经来过几次了吧?很抱歉,我不在的时候让你扑空了。请问有什么事昵?我在摩纳哥时已经和令兄见过面,所以也猜到你最近就会来找我了。” 御手洗此时正好有一些工作要赶着完成,所以显得有些急躁。 “我叫青叶淑子,住在浅草那一带,是一个靠着丈夫养老金生活的人。不过,我的丈夫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孩子,目前在替哥哥照顾孩子。我的哥哥和我一样,也是个孤单的人,他为了让儿子学日本话,所以才把他放在我身边。那个孩子叫康夫,今年刚上小学。” “原来如此。” 我把茶放在桌子上后,便坐到御手洗的旁边,也就是我原先坐的位置。而我摆茶杯的声音好像惊扰到了青叶女士,她暂停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对我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每天都过着无聊的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下午喝茶时去隔壁买章鱼烧来吃。” “噢……” 御手洗装腔作势地点点头,表示理解的样子,但他的内心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御手洗先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前两个星期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买章鱼烧时,发现卖章鱼烧的店竟然不见了。” 御手洗先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表情沉重地开口说:“可能是搬家了吧?” “不,御手洗先生,不是那样的。因为我几乎每天都会和卖章鱼烧的老板聊天,他曾很清楚地告诉我,他会一直在那里做生意的。而且他也没有搬家,而是‘整间店都不见了’,被偷走了。” “哦?真的是被偷走的么?” “确实是被偷走的,因为这是店老板自己说的。他说他想要开店的时候发现整间店都不见了。” “可是,那是偷得了的东西么?那是一整间店吧?” “虽然是一间店,却是间很小的店,像小摊子一样,是用木板搭成的。那里原本放着许多自动贩卖机,后来章鱼烧店的老板租下那里才开始卖章鱼烧的。”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 御手洗有点不耐烦似的,用整个背部靠着椅背。我经常看到他这个动作,所以明白他现在内心很泄气,很失望。 “或许这不是什么重大的事件,但对我来说却很严重。不只是对我而言,对章鱼烧店的老板来说也是一样的。我听说你对奇怪的事情或案件特别感兴趣,所以想来问问你,希望可以听到你的看法。” “可是,青叶女士,这不是我的工作呀!如果要帮忙寻找被偷走的章鱼烧店,应该去请警方帮忙才对吧?” “啊,是么?不过,我想章鱼烧店的老板应该已经向警方报案了吧。” “那么就请等待警方调查的结果吧。如果警方的调查一直没有着落再来找我好了。到时候再说吧!”御手洗不容分说地表示送客。 “啊,是么……那就这样吧。很抱歉,打扰了。”青叶女士起身准备告辞。 可是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打翻了我泡的茶。 “啊,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你的眼睛不太方便吧?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带导盲犬呢?”御手洗说。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青叶女士的视力有问题。 “我有导盲犬的,可是它死了。而且我又太粗心,今天连手杖也忘了带。” “你的导盲犬为什么死了?”御手洗问。 “被杀死了。” “被杀死了?” “嗯。被毒死的。” “被谁毒死的?” “我想一定是被偷章鱼烧店的人毒死的,因为大黑叫声响亮,很会看家,对小偷来说是很大的麻烦。所以要偷之前干脆把它毒死……很抱歉失态了,那么……我告辞了。” “请等一下。”御手洗的脸色变了,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严肃。“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吧!” 看来他好像决定认真面对这个事件了。于是青叶女士又坐了下来,我也重新泡好茶。 “请说得再详细一点,那只狗的名字叫大黑,是么?” “是的。它是一只背部有黑毛的牧羊犬,曾受过导盲犬的训练,是哥哥从希腊带回来给我的。大黑的弟弟现在还在希腊,由哥哥自己养着。很多人跟我说:‘大黑死了,你的行动会很不方便,再养一只狗来代替吧!’可是,我觉得不会有比大黑更好的狗了。只要一想到大黑,我就不想再养别的狗。” “它是那么好的狗么?” “它真的非常聪明,非常通人性,能够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个小偷为了偷章鱼烧店竟然不惜毒死一只那么好的狗。这是为什么呢?” “就是呀!我也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在寻找章鱼烧店的时候,除了觉得大黑被毒死与这个事件有关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御手洗问。 于是青叶女士便打开皮包,拿出一张纸片(图五)。 “店不见了之后,现场留下了这张纸片,是章鱼烧店的老板发现的。我的视力不好,只能摸模糊糊地看出纸片上好像有很多奇怪的记号。你能明白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么?” 御手洗把纸片拿过去,我也凑到旁边一起看。 “是暗号吧?”我说。 “好像是的。你觉得如何?这是犯人不小心掉在那里的东西么?” “应该是吧!” “会不会是故意掉在那里的呢?” “你知道上面那些记号的意思么?” “恐怕不能立刻弄明白。不过上面这个单词好像是‘potamos’,这是希腊文‘河流’的意思。看来这个案件好像比想象中来得更有意思,我们立刻着手调查吧!请留下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好么?” 于是青叶女士在我的记事本上写下“台东区驹形三丁目”这个住址。 4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下午我和御手洗前往浅草,来到原本是章鱼烧店的地方进行调查。青叶女士的家位于一块四方形的空地旁,看上去这里确实像曾经有过章鱼烧店的样子。因为她住的楼是一栋商往混合的旧楼,大楼角落的L形拐角正好可以摆下一个四方形的大木箱来卖章鱼烧。 御手洗在这片小小的四方形空地上走了几步,然后说:“这块空地大概是两平方米。章鱼烧店的高度最低是两米吧?” 后来我们问了附近的人才知道这家章鱼烧店的高度接近四米。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相当大的术箱子,就算把箱子拆了,要搬走那些木材也不是容易的事,一定要动用到卡车才行吧?这一带的住户不少,不过并不是商业街,所以半夜来悄悄搬走那样的大木箱或许不会被人发现吧。但是仍然有一个障碍,就是青叶家的狗。” 青叶家的围墙不是砖墙,而是植物形成的围栏,所以可以从枝叶的缝隙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样子。院子里有一间狗屋,但是没有狗。那里应该是大黑曾经住过的地方,可惜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了。 “怎么样?要不要顺便去青叶女士家?”我问。 “不用啦,以后再去吧!”御手洗回答。 接着,我们到附近的书店去,询问章鱼烧店老板的住处。得到的答案是,章鱼烧店老板住在河对岸的本所一丁目,平常好像都是骑自行车到河这边来做生意的。 于是我们便去河对岸拜访章鱼烧店老板。那是一间水泥盖的老公寓,一个头发几乎掉光、个子不高,但是长相不差的男人非常爽快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 “那天我准备去开店的时候发现整间店竟然不见了,真的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说。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吧?” “当然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驹形那里做生意的?” “五年前开始。我以前在上野的百货公司里卖章鱼烧,但是因为离家太远,而且你知道,百货公司的租金比较高……” “你想得出店被偷的理由么?” “完全想不出来。” 就在我们回到青叶女士家附近时,两位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手里提着大箱子的男人快步从我们后面超过我们,看起来好像是清凉饮料公司的送货员。 “啊,那不是竹越兄么?”御手洗突然大声地说。 穿着制服的两位送货员中的一位迅速回过头来看我们,那个人的表情虽然严肃,但确实是竹越刑警没错。 ‘啊,御手洗老师。” 竹越说话时仍然是一脸严肃。这个人因为职业的关系,脸上从来就没有过笑模样。如果他真的是在送货的话,那就表示他被警察局开除了。 “哎呀。我还以为只是很像的人,没想到真是你,你穿成这样很好看嘛!转行改送货了么?” “老师,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呀!”竹越弯下腰,印着清凉饮料名字的背部显得特别醒目。他靠近御手洗的脸小声地说;“前面有家姓青叶的,家里的小孩被绑架了。” “真的?我们正打算去那家拜访。” “那正好。我们先过去,请你们等一下再来。”竹越—边说,一边用下巴向同伴示意,很快地离开了我们的身边。 御手洗仍然走得慢条斯理,他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小声说:“青叶女士来拜托我们帮忙找章鱼烧店时我还觉得无聊得让人想哭,心想赶快把这个事情调查完好专心做占星的工作。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事件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了。” 御手洗看起来有点兴奋。 “不过你看看,那两个人不变装还好,变装反而奇怪。” “但是他们这样来总比坐着警笛呼呼响的警车来好吧?”我说。 “说得也是。只是那两个人走进人家的家里之后就像在里面生根了一样不出来,这样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么?” “到时候我们两个穿上他们的制服出来不就好了。” 听到我的主意,御手洗立刻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 “石冈君,这个点子不错。”他顿了一下又说,“只是绝对不能对那两个人说。” 5 一走进青叶家的玄关,就看见一脸焦虑的青叶女士和两个板着脸的刑警。竹越刑警的同伴拿着录音机,很辛苦地要与电话接在一起。 “我是御手洗。” ‘啊-御手洗先生来了么?太好了。”青叶女士很高兴地说。 和御手洗认识一段时间了,我很清楚这种突发事件最能让他兴奋。 “御手洗老师,这位是我的同事吉川。” 那位吉川听到自己被点名,便停止手中的工作,毫不掩饰地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们。我们和警方人员的第一次接触几乎都是从接受这样不礼貌的视线开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详细地说给我听么?”御手洗说。 “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就算想详细地解释,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总之,是这里的孩子康夫君……” “是这位青叶女士兄长的儿子吧!” “啊?老师果然与众不同,竟然连这一点都知道了。那位康夫小弟弟,好像是在放学回家的途中遭到绑架。歹徒刚才往这里打过电话,我们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乔装赶到这里来。” “打电话来的人是男性吗?” “是的。”青叶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抖。 “对方说话的声音有外国腔么?” “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一点。” “他要求的金额很大么?” “是的,说要一亿元……” “疯了么?一般家庭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金额?那家伙脑子有问题么?”竹越忿忿地说。 “卖掉这栋房子和土地,就能有那么多钱吧?歹徒的意思或许就是这样。”吉川刑譬机灵地说。 “不对,歹徒所要求的金额虽然很大,但是对青叶女士的兄长来说,那样的数字应该并不算什么。所以这不是对一般家庭的勒索,而是向日本船主要求的赎金才对。” 为了打断吉川的发言,御手洗故意拐弯抹角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对他来说,眼前的事情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 “青叶女士的兄长,也就是被绑架的少年的父亲,叫做青叶照孝,现在住在希腊,是个事业有成的日本人,也是个可以列入希腊前五十大富豪的人物。绑匪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我认为他们至少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是希腊人。” “但是,老师,光凭这一点就说歹徒是希腊人,未免有点……” “我说的是,歹徒之中有希腊人。”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只凭这一点就下判断未免太……” “不是只凭这一点。” 于是,御手洗把昨天青叶女士给他的,写着像暗号一样文字的纸拿给刑警看。 “御手洗君,那么,你的意思是,这间房子旁边的章鱼烧店被偷和康夫君被绑架的事情有关么?” “我认为这两件事就像政治与贪污一样,是无法分割的。” “喂,我没听明白,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竹越喊道。 “青叶女士,请你说明一下吧!”御手洗说。 青叶女士便结结巴巴地将御手洗没说到的地方努力地做了一些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那么,这是希腊文喽?写在下面的这行大字也是希腊文么?”竹越问我。 “不,那是暗号。” “暗号?” 吉川好像已经把录音机安装好了,他走到我们旁边,听到我们的谈话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暗号么?真的很像在玩侦探游戏。” “那是暗号的话……是要留给谁的信息呢?”住越说。 “对,问题就在这里!” 御手洗突然大叫起来,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我得说明一下,暗号这种说法本身就很可笑。因为那张纸并不是故意丢在那边,而应该是不小心掉落在那里的。那只是同伙之间做的笔记,根本不能叫做暗号。” “可是,要是不小心掉了的话……” “对,你想的没错,要是有人看到了笔记的内容就糟了,所以才必须做特别的处理。不过我认为称它为暗号还是太夸张了,因为那只是必须对照某种列表才能看懂的笔记。有人会把要去超级市场买卷心莱这种小事用暗号记下来么?不会吧。正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要去超级市场买卷心菜还是做什么,所以必须在文字上做一番转换才行。既然不能和一般的笔记一样用文字记载,那么用复杂的记号来代替文字就可以了。那样的记号可以说是同伙之间的通用文字,完全算不上什么暗号。”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青叶女士一副惊恐的表情,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用她那视力很差的眼睛寻求依靠似的看着御手洗、竹越刑警和我。 吉川很快地挂上窃听耳机,并启动录音机,然后对青叶女士说:“你慢慢说,不要让对方发现我们的存在。还有你,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师,青叶女士在讲电话的时候,请你保持沉默。” 御手洗低下头,放下原本撑着额头的手,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师可以告诉你,这通电话的内容是来通知青叶女士,要她把钱拿到河边,并放到事先准备好的船上。” 接着,青叶女士用颤抖的手拿起话筒。 “是。是的……是。”青叶女士断断续续地回答着,过度的紧张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她只轻声说了句“知道了”,就轻轻挂断了电话。 吉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录音带倒回去。然后,他拿下耳机,手握着音量的开关,用眼神询问他的同事竹越“可以让这些外行人听么?”竹越点点头,表示可以,吉川只好一脸不悦地按下按钮,转动音量的开关。 “青叶女士么?” “是。” “这里是青叶家吧?” “是的……” “从现在开始,你仔细听我说的话,我只说一次。” “是。” “康夫君现在平安无事。如果你肯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一定会让他毫发无伤地回去,绝对不会加害于他,也会好好让他吃东西。 “告诉你在希腊的哥哥,叫他在今晚之前准备好一亿元,把钱放在有把手的皮箱或旅行包里,然后去浅草桥,找一家叫做‘藤尾’的船屋。这家船屋在深夜的时候也会营业,向客人提供船只租借服务。你去租一艘船,并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把船开出来。从浅草桥出来之后,一直向隅田川的方向,然后向右前进,往海的方向行驶。接下来的指示,我们会发送到船上,明白了么?” “是。” “你在猜指示的内容吧?你在认真听么?” “在听。” “去看看院子里的狗屋,里面有个小纸袋,纸袋里有一支无线对讲机。午夜十二点乘船出海的时候就打开无线对讲机的开关,到时候就会接到指示,知道了么?” “知道了。” 咔嚓。最后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吉川一脸不痛快地关掉了录音机,然后故意把视线移开,不去看御手洗。 “连无线对讲机都送来了么?原来如此。”御手洗不理会古川,只是喃喃自语地说着。 他双手抱在胸前,在房子里来回走动。除了吉川完全不看他一眼外。我们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河。果然和河有关……但是河里有什么呢?有水,水和船……那张纸上用记号画出来的图就是这个意思么……如果不是,那么还有别的意思么……啊!啊,是这样么?我懂了。” 御手洗兴奋地叫出声来。而我们除了盯着他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吉川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嚷了出来。 “竹越兄,我们明明是两个人来处理案件的,什么时候变成四个人了?为什么突然跳出这个人来搅局呢?烦死人了!夫人,事情变成这样,如果人质不能平安归来的话,我可不负责!” 青叶女士听到吉川的这番话后显得更加不安,用视力不好的眼睛看看我们又看看吉川,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 “青叶女士,已经联络过令兄了么?”御手洗问。 “已经联系过了。他说筹集到钱后就会立刻搭飞机回来。我想他可能会搭专机,然后再转搭朋友的喷气式飞机从羽田机场回来。” “不愧是大富豪,如果是一般人,再怎么赶最快也要明天才回得来。到了东京之后,他会住在哪里?” “因为已经要花一大笔赎金了,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再花钱住饭店,可是他仍然决定要住浅草景观饭店的套房。” “就让他住饭店的套房吧!”御手洗很轻松地说着。 “哎?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如果硬要说个理由就是因为他根本不会付什么赎金。” “哦?” “不就是因为不想付赎金才来拜托我的么?好了,我在这里好像很碍眼,所以要先行告退了。” “老师,这……”竹越想开口挽留。 “是呀,御手洗君,用不着赌气吧。” “喂,喂,石冈,我有理由和他们赌气么?要赌气的话,好歹也要有个旗鼓相当的对象才行吧。我现在要离开这里是为了去某个地方调查一些事情。我和在这里的专家刑警可不一样。” “可是……御手洗先生……” 青叶女士好像想寻求最后的依靠而朝御手洗的方向伸出手,不过由于眼睛看不到,她的方向有点偏差,那个方向并不是御手洗所站的位置。 “御手洗先生,请听我说。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没有照顾好兄长委托给我的宝贝儿子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知道我有多不安,觉得自己责任有多重大么?你一定不能理解吧!” 泪水从青叶女士的墨镜后滑落下来。 御手洗从旁伸出手,握住了青叶女士的手,用温柔的语气安慰她说:“你认为我不了解么?我一定会处理好你拜托我的事情。孩子和钱都会平安地回到你身边的。” “钱不重要,只要康夫能安全回来就好了。” “青叶女士。”御手洗的语气变得有点严肃了,“如果你这样说的话,就请去委托别人吧!” 听御手洗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下来了。 “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一定可以处理好井顺便报仇的。如果真的这么担心,那么我就让石冈君留在这里陪你,他随时可以和我联络,我现在要去浅草的景观饭店订一间最便宜的房间,石冈君,如果有什么事情,就麻烦你联络饭店那边。如果我正好出去了,你就在饭店的柜台留言吧。好了,各位,我先走一步了。石冈君,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地学习专家刑警精湛的办案技巧吧!” 御手洗说完。就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喂,御手洗,你刚才说报仇,是要替谁报仇?”我对着御手洗的背影发问。 “大黑。” 御手洗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后,走出了玄关。 6 御手洗出门前留下的讽刺真是贴切,留在青叶家的两位刑警专家除了联络本部请求出动水上警察外,就只能耐心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了。在青叶照孝带着一亿元回国之前,他们什么也不能做,除了浪费时间。 在漫长的等待中,两位专家制定了如下的计划:歹徒既然打算搭船来取赎金,那么取赎金的地点很可能是隅田川,或是更下游的东京湾一带。那么对方很可能是了解水上运输的人,或许就是水上运输业者……总之,在被他们浪费的几个小时里,两人做了种种破天荒的猜测。 “不管怎么说。”吉川开口道,“对方如果选择在水上取赎金的话,其实是便宜了我们。因为只要在隅田川的范围内交换人质与赡金,那么等歹徒取走赎金放回人质时,警方就可以马上追捕歹徒。这对警方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等一下我们要去的沆草桥,其实就是神田川与隅田川交会的地点,那里有水上警察,很轻易就可以封锁住神田川。另外,如果从这里开船绕到隅田川的上游,也可以封锁住隅田川的上游。最后就是下游的地区了,下游有芝浦的水上警察,只要事先联络,请那边的水上警察检查来往船只,那歹徒就成了笼子里的老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片水域了。” 吉川看起来对这个计划非常自信。 “嗯。不过也要考虑到如果对方要求在东京湾的正中央,或在外海交换人质与赎金的情况……”竹越说。 “那样的话,就要出动水上巡逻艇了。警方有好几艘快速巡逻艇,要拦截对手并不难。事先联络好芝浦的水上警察单位,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动用直升机。无论如何,警方的设备一定比歹徒的要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要一切顺利,这样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有个万一的话……另外,你认为对方会如何归还人质呢?” “放人质的船很可能和交易的船停在一起,这样拿到钱之后,歹徒就会放人了吧!” “嗯,应该是的。可是歹徒也有可能埋伏在陆地上……不是么?” “如果在陆地上变换人质,歹徒是没有办法迅速拿到赎金的。因为从浅草桥一带到隅田川的下游,河岸两边都有相当高的防波堤,就算他们事先把船停在周围,要下来的时候也必须要爬绳索才行。这是一个很花时间的方法,歹徒如果这样做的话,一定很快就会被我们捉到。因为只要用对讲机联络一下,陆上的警察就可以马上赶来支援,所以歹徒应该不会选择在陆地上交易才对。” “嗯。那么,只要通知水上警察就可以了吧?” “当然不,我们也要提前通知陆上的各个警察局,尤其是沿着隅田川的警察局,要让他们准备好警车随时待命。这样,如果歹徒真的打算从堤岸上取走赎金的话,警车就可以立即行动了。” “说的也是……” 竹越点点头,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这样说来,其实这张纸上的字……会不会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为了谨慎起见,我已经通知巡警来取这张纸,让他们拿去给希腊语的专家鉴定了,看看这上面的记号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真的是希腊语么?里面这些α、β之类的字母长得真奇怪。” 竹越拿着这张御手洗忘记带走的纸走到我旁边,一边让我看一边征求我的意见。昨天晚上,御手洗已经影印过这张纸了,所以他手边应该有一张复印件。 “这个……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很像希腊文字,但是我并没学过希腊文,就算真的是,我也不懂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还是请专家看吧。”吉川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样最好了。” 可是,我并不认同吉川的想法。 没过多久,穿着制服的巡警赶来,取走了那张纸。又隔了几小时,电话响起来,结果出来了。 “已经请希腊语的专家鉴定过了,专家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答案就是这样。 “这样一张纸片,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吉川说,“这张纸不是在隔壁被偷走的章鱼烧店地上捡到的么? 凭什么说这张纸一定和这个案件有关系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不蘩觉得似乎真的不需要去在意这样的一张纸。 接下来,我们的话题便转移到从大黑狗屋里拿到的无线对讲机上。 “这个无线对讲机是使用单一电池的便宜货,电波的范围大概只有几百米。”吉川专家般地对我们普及无线电常识。 “如果在水面上使用呢?”竹越刑警问。 “如果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海面上使用,电波的范围或许可以扩大到四五千米的范围。” “那在河面上呢?” “在河面上的话,应该没有那么好,顶多是一千米左右的范围吧。总之,歹徒给我们这个东西正好可以让我们掌握到他们的位置。就像我们刚才说的,一旦对讲机响起来就可以确定他们是在某个范围之内了。如果我们在隅田川上的船里接到电话,就表示他们一定也在隅田川上,这是绝对错不了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了。现在正是夏至,短暂的夜晚即将到来。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窗突然发出被水滴拍打的声音,好像下雨了。 因为我很在意御手洗那边的情况,就打了一通电话到景观饭店。可御手洗已经离开饭店,所以没能和他通上电话。不过他在柜台留了一封信,而收信人就是我。 “需要念给您听吗?”饭店的服务员问我。 得到我的同意后,对方便念了如下的一段话,只不过我虽然听得很清楚,却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问桥的桥头有一家名叫‘游艇基地’的水上餐厅,一定要去那里靠玻璃墙的平台上喝茶,另外记得带着凿子、锤子和铁锹上船。御手洗留。”饭店的人员念到这里后,停顿了一下,接着询问我:“信的内容就是这样。您听清楚了吗?” “唔……” 听到那样莫名其妙的内容,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放下话筒后,我向两位刑警重复了刚才从饭店人员口中听到的内容。 竹越闻言,当然是歪着头一脸不解的模样,吉川则是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当然……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带凿子、锤子和铁锹上船?这是什么意思?叫我们去做术工么?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吉川大怒道,‘前辈,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吧?他到底算哪门子老师呀?虽然我不想说别人的坏话,不过我实在……觉得他的脑袋有问题。”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会这么认为的。”竹越苦笑着说道,“他的作为经常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可是最后的事实都能证明他做的事情几乎都是有道理的。像这样的情况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例子了。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御手洗老师既然叫我们去‘游艇基地’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先打电话给周边的警察局请求支援,然后换下这身可笑的衣服,去那里喝杯茶吧。反正在这里也是坐着等,去那里等也一样吧?” “我不去。我担心这里,歹徒或许还会再打电话来。”吉川说。 不过歹徒并没有再打电话到青叶家。因为他们的下一个指示是从无线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竹越刑警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便服,我们在门口叫了辆出租车,迅速赶往目的地。车一路开到浅草,很快就看到了信中提到的言问桥,桥头的右侧有一栋很别致的建筑物,位置很醒目,相当吸引游人的目光,那一定就是留言中提到的“游艇基地”了吧。 我们在浅草这一边的桥头下了车,在蒙蒙细雨中踏上桥边的小路,立刻就能看到桥头那栋建筑的全貌。延伸到河面上的咖啡厅,在周围找不到第二家,不,不只是周围,据我所知,不光是隅田川,就算找遍多摩川和荒川,大概也没有第二家建在水面上的咖啡厅了。 正因为这家店的设计别具匠心,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就感到很惊讶。作为一家咖啡厅,这里的风格相当独特,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店的主体建筑有一半坐落在堤防上,另一半悬在河面上,是凸出的平台。这个平台只靠着打在河水里的木桩支撑,悬在河面上的样子,让我联想起空中庭院。 厅内的装潢同样十分别致,平台上是一排排白色的桌椅,临水的墙壁是一整面落地式玻璃墙。客人可以坐在屋里隔着玻璃眺望远处,度过愉快的午后时光。只可惜如此好情调的设计现在却空无一人,有点冷清。我感叹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竹越刑警,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想赶快进去喝杯热茶的念头。 为了不再让他严肃的脸影响到我的心情,我侧过头,越过桥的扶手往下看,发现店铺下面竟然别有洞天,原来“游艇基地”店如其名,其实是个停靠小型船只的码头。店的正下方水面上漂浮着一块宽约两米,长约三四米的长方形木制站台。站台的四边系着几个旧轮胎,既增加了浮力,又能有效防止船身直接撞击到站台,是种简单却安全的缓冲物。因为现在并没有船只停靠在这里,站台又在一排木桩的后面,所以不太醒目。不过在耀眼的湖光中隐约可以看到稍微远一点的某个木桩上系着一艘马达小船,船离浮动站台有一定距离,正随着水波上下摆动着。 走过了长长的桥,再沿着坡道绕了几个圈,我们总算来到了店里。不理会竹越刑警,我径直走下楼梯,来到正对玻璃墙的平台上。一在桌子前坐定,我立刻放松下来,这里果然如我刚才所想象的,是一个可以愉快地观赏风景,让人心情舒畅的绝佳地点。 雨仍然缓缓地下着,隔着玻璃窗,我忘记了水面上的寒冷,只觉得它们像雾一般温柔地注入河水。不,应该说只是看起来很温柔而已。事实上雨点比刚才大了许多,所以当它们掉落在水面上的时候,会画出一个个鸡皮疙瘩般的小涟漪。 感觉到有人在对面坐下来,我不情愿地让脸离开玻璃,把歪到一侧的椅子恢复到原有的角度。这时余光刚好扫过河流的上游,我暗自惊叹细密的烟雨在远方竟显得如此模糊,宛如白色的烟雾。烟雾的背后,是正在慢慢西沉的夕阳,原本就如同褪色老照片般的浅草街道,由于失去了阳光的照耀,渐渐化为了黑色的剪影。 我点的红茶送上来的同时,店里的灯亮了起来。窗外的天色好像因为这种对比而一下子显得更加昏暗。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小型音箱中,正流泻出低沉的香颂。我享受着这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悠闲时光,暂时忘记了自己原本多难的人生。 可是端坐在我对面那位寡言而严肃的男子,一句话就硬生生地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你说御手洗老师为什么要叫我们来这家店呢?” “不知道……” 除了这样回答之外,我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了。 7 喝完茶,我和竹越再度回到青叶女士的家。考虑到歹徒或许会再打电话来,我们便一直在客厅里等待,只可惜是白等一场,歹徒没有再下任何指示。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受此影响,我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御手洗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在饭店里留下那几句话后,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吉川已经安排好水上警察的部署了,应该说,凡是他能想到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吉川骄傲地表示,自己的计划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歹徒绝对逃不了。至于青叶家附近,因为不想太惹人注意,所以就没准备什么特别的防范措施。 既然吉川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没其他事情可做,只好静静地坐在青叶家的老式客厅中听着外面的雨点劈劈啪啪打在树丛上。终于,座钟发出沉闷的巨响,告诉我们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到了该准备出门的时候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停车的声音,我在两位刑警和一位女士催促的目光中站起来,往玄关走去。打开门,面前出现的是青叶照孝那焦急而又苍白的脸。 “啊,石冈先生也来了,太好了,我好像正好赶上时间。”他说完,把一个大大的酒红色皮箱“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钱已经准备好了。”青叶照孝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脱着鞋子。 此时吉川也从待客室里走出来,看到了地上的箱子。 “你带现金来了么?其实没有必要真带钱来的,因为我们也准备了假钞……” “你说什么!”被称为日本欧纳希斯的青叶照孝激动地喊道。 看到他的气势就可以想象这个在异国发迹、成为巨富的男人平日里一定也是气焰逼人。 “或许你们觉得这种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很好玩,可是这个游戏关系到我唯一骨肉的生命安全!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责备过舍妹了,根本不应该报警!我希望在儿子安全回到我身边之前警方能够退出,不要有任何的行动。” 看起来青叶照孝的这番话好像惹火了吉川。 “青叶先生,这样说就错了。你以为乖乖地把钱给歹徒,孩子就一定可以平安地回来么?谁也不能保证这一点吧!”吉川生气地反驳道。 “难道不付赎金委托你们处理,康夫就可以平安回来么?” “至少可能性高一点。” “我认为相反,那样的话。他回来的可能性更低!” “青叶先生,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歹徒井没有说过报警会撕票呀!” “那又怎样?难道歹徒还会叫舍妹去报警么?” “那你想怎么办?要自己—个人去付赎金,换回人质么?” “对。因为我不想看到事情演变成最糟糕的状况,那样我会后悔终生,所以我会用我自己的做法。” 很明显,他的意思是既然委托了御手洗就不需要警察了。不过吉川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联想到御手洗。 “那你说说看,你的做法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那我们就不能撒手不管。总之,青叶先生,或许你很不满意,但是既然已经开始了,我们就不能在中途退出。如果你要后悔的话,就后悔让我们知道了这件事吧。另外,现在不是争吵这些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了。” 吉川说着,抬起手臂,看着手腕上的表。 我也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十一点十分了,青叶没有再说什么,即使是气势凌人的他,这个时候也只好沉默下来。于是我们草草准备了一下,一起出了玄关。 “御手洗先生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青叶靠近我,小声地问道。我注意到他脸色苍白。 “他像平常一样,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他要我们到言问桥桥头的‘游艇基地’咖啡厅喝茶,还要带凿子、锤子和铁锹上船……” “那,你照着做了么?” “已经去‘游艇基地’咖啡厅喝过茶了,但是……凿子和锤子就……” “你说什么?没有准备他要的那些东西么?” “是啊……当时的气氛很紧张,也没时间准备那些东西。” “怎么能这样!不按他说的做怎么行呢!喂,刑警先生。”青叶朝走在前面的两个刑警的背影大声喊道,“请赶快准备凿子、锤子和铁锹好么?可以立刻联络浅草桥那边的派出所把这几样东西送到栈桥那边去么?没有时间了,请赶快联络一下吧!” 竹越瞬间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沉默,好像陷入了深思。吉川则是回过头冷笑着说:“什么凿子、锤子和铁锹?你以为我们是变戏法的么?为什么需要那些东西?” “你要认为是变戏法也没关系。总之,请立刻准备那些东西!”青叶坚定地说。 这位企业家竟然如此深信我的朋友,实在让我感动。 “现在没有时间做那些事了,”吉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所以才希望你们能赶快准备呀!” “我来联络吧!”竹越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待客室的电话。 于是,小船载着我们和凿子、锤子,铁锹以及一亿元现金,在雨中静悄悄地离开了浅草桥的栈桥。船上的乘客有青叶照孝先生、他的妹妹青叶淑子、把专业高级无线对讲机放在膝盖上的吉川、竹越、一名叫西端的船长和我,一共六个人。歹徒拿来的劣质无线对讲机在青叶先生手里,船出港的同时,几个无线对讲机的开关就同时打开了。 说到船,也很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以为这次的船是像船屋那样日式的船,没想到竟然是一艘西式的船。这艘船的屋顶有一支桅杆,一楼的船舱虽然不大,大厅的华丽程度却可以媲美一般饭店的宴会厅。里面布置同样很豪华,墙边摆着漂亮的椅子与沙发,还有看起来很昂贵的音响设备。大厅的四周是玻璃围墙,如果里面的电灯全开的话,恐怕从外面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等待倒也相安无事。然而就在船驶出神田川,经过与隅田川合流处的水上派出所时,青叶照孝膝盖上的无线对讲机响了起来,歹徒来指示了。 “在隅田川下游的方向右转,然后打开大厅里全部的电灯。” 青叶照孝紧抿着嘴唇,灰白的胡髭微微颤动着。他一边看着玻璃窗外渐渐远去的浅草桥水上派出所,一边听着歹徒的声音。派出所的下面停着两艘小艇,同样没有开灯,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现在小艇正悠闲地随着水波上下飘荡,看似悠闲,但船舱内应该埋伏着随时待命、等待吉川联络的水上警察。 我一时之间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青叶好像下了决心,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站起来准备去开灯。两位刑警看到他的动作,便立刻悄悄地往舱底移动。 不过和一般船构造不同的是,船舱的下层并不是客房,而是厕所。他们把旧报纸铺在厕所门前的地上,蹲坐在那里准备伺机而动。那里是个死角,虽然大厅的墙是透明的,不过从外部往船内看时,应该看不到那个地方。 日光灯有节奏地闪了几次之后,照完了整个房间。原本看起来一片漆黑的玻璃窗,在灯光的折射下能够清楚地看到雨水不断打落在上面而形成的网状痕迹。 “开灯做什么?要开宴会么?”青叶对着无线对讲机说。这个男人的个子虽然不算高大,却相当沉着。 “青叶先生,讲话可不该这样蛮横,我们可不是你公司里的职员。” “谁知道!这三年来我公司里开除的日本人可不算少。” “不要做这种无聊的猜测!总是一副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这就是你的坏习惯。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和你想的一样。” 西端船长此时从前面的驾驶舱转过头来,问要开往哪一边,门是开着的。 “往右。”青叶挥动着手指示。 “在你旁边的人是谁?不会是警察吧?”歹徒打听起我的身份。 “这个人像警察么?他是我的秘书。” “哼!好吧。我们不是一般的绑架犯,如果你敢报警,孩子就会没命,这种事不用说也该知道吧!如果让我们知道你的船上有警察,后果你自己负责!总之,如果爱惜孩子的生命就不要惹火我们。” “我儿子现在没事吧?” “他现在在我们的船上,活得好好的,要听他的声音么?” “快让我听他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再摆大老板的架子。连个‘请’字都不会说么?” “好吧! ‘请’让我听他的声音。”青叶的脸上露出十分不甘心的表情,脸色也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咔嚓,无线对讲机里传来了机械的声音,但是咔嚓一声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又一个咔嚓声后,歹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为什么闷不吭声呢?青叶先生,叫一下你可爱的儿子如何?” 咔嚓!又是相同的机械声。 “康夫?喂,康夫?”青叶很紧张地呼唤儿子的名字。 “爸爸?是爸爸么?”小孩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听起来精神好像还不错。 “康夫么?”眼睛看不见的青叶女士也叫起来,“啊!真是康夫。你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声音变近了。 “肚子饿不饿?”青叶女士问。 “嗯,有一点点。” “不要紧,把你救出来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吃多少都可以。” “嗯。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大概是太紧张的关系吧。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摇来摇去的,又听得到水的声音,所以我觉得可能是船上。” 确实,无线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水波流动的声音。 “你是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么?” “嗯。” “把你抓走的坏人不在你旁边么?” “他们不在这个房间里。” “那是一艘什么样的船?” “我也不太清楚。吃了冰淇淋后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这里很暗。” 大概是被下了安眠药吧,我心里这样想着,用余光瞄了一下藏身在舱底厕所前的两位警察。他们正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监听着大厅里的对话。 “康夫,你害怕么?” “嗯,这里太黑了!” “再忍耐一下,我们马上就去救你了,你坐的船现在是停着还是在前进?” “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在前进的,因为我一直听到波浪吧答吧答的声音。” 咔嚓!又是那单调的机械声。 “好了,这样就够了吧?你现在已经清楚你儿子的状况了,他一切都好,我们和你不一样,一定会遵守约定。” “我一向都很守信用。” “是么?你扪心自问吧!总之,你必须赎罪,而你赎罪的方法就是用钱。除了钱之外,你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使我们满意。你和我们一样,一定要遵守约定才可以。” “横关么?你是横关么?” “喂。你不要乱说,而且,你说的话太多了。所以你必须受一点惩罚。”对方恶狠狠地说完,喀嚓一声结束了通话。 “喂,喂!回答我呀!船要继续往前走么?” 可是对方已经不再回答了,青叶只好死心地把无线对讲机放在膝盖上。 “竟然会迁怒于我……” 青叶无奈地说出这句话,然后陷入沉默之中。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引擎的声音。我们的船因为电灯全开,所以从两岸看过来的话,就像行走在河中的巨大电灯一样。 “以前,我有一位很优秀的部下,叫做横关。我曾经考虑过要把他提升为自己的左右手。可是,他太过招摇,所以很多时候,他所做的事让我觉得相当不安。老实说,我应该是有点害怕他吧!我觉得他拥有让人难以猜测的一面,如果太过放任他,让他恣意妄为,公司很有可能会被他搞垮。我承认他在工作上非常卖力,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但是……” 青叶叹了口气。 “他认为我欺骗他,可是我没有。经营是不能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欧洲和中东这种地方。因为这些国家的形势瞬息万变,必须及早掌握到其中的微妙变化,做有弹性的应对措施,否则像我的公司这样的,随时都有可能倒闭。” 他好像在讲给自己听一样喃喃地说着。 “但我确实是太多话了。正如那些恶人所说,我好像真的有些傲慢。啊,我不多说了,石冈先生。” 青叶低下头来,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不再做声。我也保持沉默,眼睛注视着窗外不停被雨点击中而泛起波纹的河面。 这时背后传来吉川耳语般的声音,他正在利用无线对讲机对水上巡警下指示。 “是的,小孩也在船上。歹徒给我们的劣质无线对讲机电波范围大约在半径一千米以内。当然了,这不包括隅田川以外的河川。所以请以我们这艘船为中心,调查方圆一千米内的所有船只。这个行动必须秘密进行,没有人的船也不能漏掉,或许小孩就在空船上。” 我听着吉川的声音,不由想到一个问题:歹徒为什么没有想到警方会介入呢?是因为太过自信么? 如果警方了解到歹徒与小孩的所在地点是船上,再加上知道无线对讲机的电波范围又不大之后,歹徒就会如笼中鸟一般很容易被警方逮到,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们应该很明白,为什么还要向拥有精良器具的警方挑战呢?这样不是太莽撞了么?难道不是应该尽可能避免和警方碰触,才是上策么? 或者说……难道是只有小孩在船上么?可是这样不是更危险么?歹徒如果是在陆地上的话,他们自身固然比较安全,可是这种时同停泊在隅田川的船只很有限,只有小孩在船上的话,水上巡警很容易就会找到。小孩一旦被救走,他们所要求的一亿元赎金就泡汤了。对歹徒而育,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况且隅田川的两岸被高耸的堤防围起来,在陆地上看或许不觉得这样的堤防有多高,可是对于行驶在河面上的船来说,这种高度简直就是绝壁,应该没有方法可以从那么高的地方快速拿到赎金吧! 吉川的想法大概也是一样吧,因为他的声音频频传人我的耳朵里。 “青叶先生,不用担心了。我们已经识破了歹徒的伎俩,他们把小孩子独自放在船上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们应该可以先救出小孩。” 青叶照孝好像没有听到吉川的声音一样,仍然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句话也不说。 “青叶先生,你和御手洗见过面了么?”我忍不住小声地发问。 “嗯,在羽田机场见过了。”青叶也小声地回答我。 看他的样子,我觉得与其说他是特意压低了音量和我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因为情绪低落而声音自然变小了。 “御手洗在羽田机场等你么?” “是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那他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一句话‘不要紧’。” 我不安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哥哥,康夫不要紧么?那个对讲机不出声了。” 青叶咔嚓咔嚓地接着无线对讲机上的开关。 “不行了,他们已经关掉对讲机了。” “都是哥哥讲话的口气太差,把他们惹怒了。”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没办法了。” “康夫应该不会有事吧……” “御手洗先生说不要紧,那就是不要紧。”这位大富豪加重语气说道。这个世界上信任我朋友的人还真不少,这也总是让我感到吃惊。 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方都没有再发来消息。或许对歹徒来说,切断联络也是对青叶的一种报复,所以他们才会故意关机。 不知何时,船已经驶过两国桥,从高速公路的下面穿过,现在刚好离开新大桥。清洲桥的灯光已经在前面,应该马上就可以看到佃岛了。船长从透明的驾驶舱门里回头望向我们,询问是否要继续往前走。青叶没有做声,只是伸手示意了前进的方向。 我环视周围,想看看是否有可疑的船,不过结果比较失望。附近确实有其他船只,但数量很少,而且都是靠岸不动,只有我们这艘船正在行进。 雨继续下着。青叶一会站起来一会又坐下,可以看出他十分焦躁。 “那些犯人到底想干什么呀!”他忽然愤怒地对着我们吼叫。 我脑海中浮现出他在社长办公室里发火的情形。 “要我反省的话,我也已经反省了。这样已经够了吧!他们到底还想怎么样?” “哥哥,冷静一点。”青叶女士说。 无线对讲机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连我都有点坐立不安了。船穿过清洲桥,穿过隅田川大桥,又穿过永代桥。船长不安地回头看了我们好几次,因为前面就是佃岛了,水路会在佃岛分为左右两道。 “往右手边吧!”青叶有气无力地说。 不久,船钻过佃大桥,胜关桥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前方不远的水面上。通过胜关桥之后,马上就是东京湾了。 “会不会是这里接收不到电波?”我忍不住说出声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就要考虑最坏的结果了。还有,御手洗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无线对讲机突然响了,我们的身体条件反射一样产生了受到惊吓的反应。 “喂,到底要我们去哪里?太平洋么?怎么搞的!你们到底想怎样?” 青叶一声接一声地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出来。他一定也明白,如果就这样和对方失去联络的话,恐怕从此再见不到儿子了吧。虽然他大声地吼着,可我感觉得出他似乎因为对方主动联络而安心了不少。 “你以为我不再和你联络了么?” “是的,我还以为你们……” “现在和你联络了,如何?感到放心了么?” “嗯,放心了。” “非常好。青叶先生,你现在该知道教训了吧。不要再让我生气,明白了么?” “明白了。” ‘很好,如果你以为世上的事都必须照你的意思去进行,那就大错特错了,人活着就是这样,有时候你驱使人,有时候你被人驱使。比如现在的你,只能乖乖地听我的话。如果我叫你现在来我家,帮我擦地板,你也会乖乖来吧?不是么?” “我会去的。” “不错嘛,你很听话。那么,我现在叫你的船做一百八十度的回转,走回原来的路。也就是说,现在回隅田川。” “什么?再回去?” “怎么了?不愿意么?” “没有,我会让船折回去。” “很好,我会再和你联络。” “啊,喂,等一下!。 但是,对讲机已经被对方关掉了。 8 “什么?” 我们因为吉川刺耳的叫喊而转头看向身后那像窟窿一样的舱底。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 吉川虽然尽量压低声音,但由于太过惊讶,想小声也小声不下去。从他的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我们也能隐约听到。 “停靠在隅田川上下游—千米内的船都是无人乘坐的空船,里面更没有小孩子。” “怎么可能?刚才他还在船里面通过无线对讲机说话。而且那个孩子也说自己在船上,还听到了波浪的声音。歹徒也说自己是在船上。” “可是,吉川兄,现在隅田川上的船并不多,包括神田川下游的船在内,我们把每一条都彻底地调查过了。可以很有自信地说,那些船上确实没有人。如果歹徒真的是在船上,那么或许他们的船并不在隅田川或神田川上。” “不可能!如果是在别的河上的话,这边根本接收不到对方传过来的电波。” 吉川解释着,声音近乎哀鸣。 歹徒第一次利用无线对讲机联络时,很直接地叫我们打开船上所有的电灯,还知道我当时坐在青叶旁边,可见对方是通过望远镜一类的工具,在某段距离以内观察着我们。但是隅田川上却找不到可以就近观察我们的船。 现在我们的船已经通过刚才的神田川,往北方行进,就快到最初的言问桥前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歹徒的声音从青叶手上的对讲机里传出来。 “河面上好像有巡逻艇呀。不管是哪个国家的警察,都只会干蠢事。你以为连白痴警察都能想得到的事情,我们难道会不明白么?另外告诉你,现在我们确实是在船上。只不过那是你们看不到的船。算是给你们出的谜题吧,你们解得开么?” 歹徒发出洋洋得意的笑声。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们只能任凭歹徒摆布了,吉川好像也了解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歹徒完全看透了他的计划。事到如今,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似乎只剩下御手洗了。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怎么?还想听听你儿子的声音么?好吧,你等一下。” 无线对讲机里传出启动开关般的声音,在父亲大声呼唤儿子之后,青叶康失的声音便透过对讲机传了过来。这次的声音非常清晰,似乎说话的人就在很近的地方。 “爸爸?” “康夫,再多忍耐一下,很快就会把你救出来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么?’ ‘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除了康夫的声音以外,还听得到波浪的声音。 “船舱里只能待一个人么?” “嗯,这里很小。” “你有没有被绑住?” “没有。” “门呢?被锁上了么?” “大概吧,因为这里很暗,我不知道门在哪里。” “好了,说够了吧!你的船继续向前进,我会再和你联络。” 对讲机突然又被切断,我们都呆住了。 “这次很近啊。”吉川喃喃说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对方会不会利用潜水艇?”我试着这样问道,“如果是在水下面的话……” “不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青叶立刻反驳我,“潜水艇不是一般人可以使用的。” “说的也是。” 船已经开过言问桥。就快回到樱桥前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樱桥是最近才完工的步行桥,从天上往下看的话,这座桥呈十字交叉的形状。作为造型新颖的观光景点,是近来相当热门的话题。 十字交叉形状?我的脑子好像突然受到刺激般暂时停止了运转。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字眼似乎给了我某种提示,可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认真地思索着原因,但一时之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总之,这个字眼一定有什么重要意义! ‘喂,速度不要慢下来!快点继续向前开。” 对讲机突然对我们发出命令。青叶只好朝驾驶舱示意,要求船长把船开快一点。于是引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扰乱了我的思绪。 船穿过樱桥。桥上点点的灯光在雨中散发出朦胧的光芒,慢慢撒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我抬头仰望桥上的光景,可是窗户上的雨水让桥看起来模模糊糊的,无法清楚地辨别形状。 “要继续向前行驶么?”青叶通过对讲机询问犯人的意见,听到的却是康夫的声音。 “爸爸,快点带我出去。摇得好厉害,我不舒服了,我晕船了。” 微微的波浪声和康夫的哭叫声一起传了出来,青叶用力握住已经放在地板上的酒红色皮箱。 “再等一下,再忍耐一会。很快就可以把你救出来了。” “喂,快一点,孩子已经受不了了。钱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定会给你们的,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我不会舍不得这些钱的。快点给我下一个指示,把钱拿走,让我的孩子回来。我希望快点结束这件事。”青叶痛苦地说着。 几个小时前才从希腊转搭飞机回来的他此时一定身心俱疲吧?可是还必须强打起精神努力面对这样的事情。 对讲机静悄悄的,歹徒根本不理会青叶的要求。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对方只发了一句简短的消息:“在我们给你新指示之前,继续向前走。”然后就结束了通话。 听到犯人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青叶重重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青叶女士也叹着气。 “真的没有船么?”藏在他们身后的吉川把对讲机拿到嘴边,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找不到目标。”对讲机里传来令人失望的回答。 “可是,刚才那个孩子说他晕船了。” “……” “所以,他应该确实是在船上,而且载着他的船一定是在隅田川上。请再仔细地查查看。要全神贯注!” “我们已经全力调查过了,还要我们怎么查呢?根本找不到那样的船呀!现在停靠在河岸上的都是小型的马达船,那样的小船舱底根本没有放下一个孩子的空间。而且我们已经在船上仔细地调查过了,连浸在水中的船底部分也用长棍子探试过了,请你也要想想我们的难处,或者给我们新的指示。对于那些船我们已经尽力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总之还是请你们继续搜查吧!如果那孩子不是在隅田川上,我们就接收不到犯人传过来的电波,一定是漏掉了什么。浅草桥附近的船家也都搜查过了么?” “当然一艘也没有放过,就连神田川上面的船也全都搜查过了。神田川上游和隅田川上、下游,以及佃岛附近,所有的船都是一艘一艘进去检查的。只要歹徒确实是在水上,就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 “我了解了。我会给你新的指示,请暂时待命。” 船已经完全从樱桥下面穿过,正在继续向前行驶。就在离开樱桥大约五十米左右的时侯,无线对讲机再度接通了。 “很好,现在再做一次U字形回转,回到刚才下游的地方。” “什么?又要U字形回转?” “少说废话!如果真的爱惜孩子的性命,就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知道了。”青叶无奈地对船长下了指示。 船缓缓地掉头,做了U字形回转。玻璃窗上被水滴折射的灯光在回转中模糊成一片,然后左右交换了位置。 引擎发出低吼,向前直驶。再度靠近樱桥的时候,对讲机又响了。 “慢一点。慢慢走。” 然后樱桥上的灯再次缓缓地从我们头上经过,又被抛在背后。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樱桥栏杆附近的地方有一个像萤火虫一样的小亮点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接着,对方下达了新的指示。 “很好,青叶先生,现在你们三个人都到驾驶座前面的甲板上来。别忘了带装着一亿元的皮箱和无线对讲机。” 听到对方的要求后,我变得非常紧张,因为我担心站到甲板上会成为被狙击的目标。可是眼下我们也别无他法,只能照着对方的要求做了。于是,大家慢慢地走向驾驶座旁边的玻璃门。 开门后,青叶照孝、我和青叶女士便按照顺序走到甲板上。船外言问桥上的灯光已经慢慢映入我们的眼帘。 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潮湿的风吹打着我的脸颊。由于没有了玻璃墙的遮挡,引擎和波浪的声音明显变大了。 水面上泛起银白色的光,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我这才发现雨原来已经停了。抬头看看天空,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月还高高地挂在天际,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借着光芒可以看到在月亮的周围环绕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卷积云。 我看了很久很久,几乎忘记自己当前身处的状况。因为这美丽的夜色实在令人陶醉。天空像一块洁净的蓝黑色帷幕,虽没有满天繁星,但仅有的那几颗零零落落的星仿佛吸收了周围的光源一样发出钻石般耀眼的光芒。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东京夜色。 “听好!让船慢慢走,你们将会得到不可思议的体验。”充满自信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再次打断了我的冥想。 “什么不可思议的体验?”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言问桥已经近在眼前了。从河上看过去,它好像比平时在陆地上看时显得更有魄力。庞大而庄严的黑色影子覆盖在头顶上方,桥洞就像一头怪兽张开的大嘴,仿佛随时准备将我们一口吞下。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屏住呼息,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盯着这座桥。 当从言问桥的栏杆缝隙间透过来的灯光从我们头上滑过之后,一种奇怪的噪音钻进了我们的耳朵。 “咔叽!”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就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样刺耳。还没等我的耳鸣停止,大片的水花又从河面上跃起。那仿佛大浪袭来的光景吓得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紧紧抵往前方的甲板以免被卷入水中。 跪下来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背后。银白色的月光下,船背后的水喷到半空,形成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在我的眼中,那种景象就像是几百万条鱼想要同时跃出水面一般,这到底是…… 船长的惨叫声从前方传来,一时之间,我无法想象他出了什么事情。 轰轰做响的摩擦声和碾轧声在空气中震动,也许全东京都能感觉到这种震动也说不定。此时船身也剧烈地摇动起来。大家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只能全趴在甲板上,忽然船身严重地倾斜,我们在突如其来的异变中失去了平衡,滑到了船的边缘,差点掉到河里。青叶女士慌乱地把手挥来挥去,然后紧紧地抱住我的手臂,不断发出惊恐的叫声。 我看着脚下激烈迸出的白色逆流,它如此巨大而又浑浊,好像从河底蹿出来的生物般猛烈翻腾着。河水好像沸腾了一样,船前后左右地来回摇摆,我们只能互相靠着,作为支撑。 难道真是潜水艇么?这个想法在我脑中复苏。一想到会有艘潜水艇忽然从我们脚下浮上来,我就害怕得不得了,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和这艘船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好像要安慰我一般,船身摇摆的幅度和辗轧的噪音渐渐降了下来。就在驶出言问桥桥洞的瞬间,不知什么原因,船猛然停止了摇摆,同时引擎也停止了转动,停下了。 “怎么了?”青叶从地板上坐起来,朝船长的方向说。 “不知道,或许是触到暗礁了。”船长大声叫道,“可是,这里不该有暗礁呀I” “船不能走了么?” “不能了。完全动不了了。” “是大黑!” 青叶淑子突然发出令人费解的叫声。我转头看她时,她的表情恍惚,眼球好像在慢慢地转动着,似乎正在透过墨镜观察四周,尽管我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 “你说什么?” “大黑就在附近,我知道它在这里。”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嚷起来,我完全不能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可是大黑……” 我本想说“大黑应该已经死了呀”,但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我的头上。那东西刚好打中我脆弱的耳朵,让我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叫声。这时无线对讲机又发出声音。 “把装着钱的皮箱挂在上面,快点!” 听清命令的内容我才注意到,刚刚打到头的东西竟然是一条绳索。就在我眼前两米远的地方,一条绳索正在那里大幅地摇摆着,而且是从言问桥的栏杆上垂下来的。 为什么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犯人不是在船上么?为什么会在桥上? “真的是大黑!”青叶淑子几乎哭出来,再次发出悲痛的叫声。 在她的催促下,我抬头看向桥的方向。 那是一只身躯庞大的黑狗。月光中,这只巨大的狗像疾风一般从右手边飞奔而来,背上银色的长毛在月亮的照耀下幻化成一道闪光。 “希腊之犬!”我叫道。 在摩纳哥的时候,御手洗曾经读了一节希腊神话给我听,那是描写在希腊军几乎全军覆没之时,奇迹般拯救了他们的神犬的传说。现在那段神话的内容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复苏了。 船再次开始摇晃。我努力站起来,勉强地稳住双脚,凝神注视桥上的情形。 狗儿美丽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然后从石桥上一跃而起。 完美的跳跃。它庞大的身躯飞到半空中,扑向一个站在桥边的男人。那个男人发出了惨叫,动物也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青叶原本正打算把装了钱的皮箱挂在绳索下的钩子上,看到这种情景一下呆住了。他双手捧着皮箱,愕然地抬头看着桥上激烈的争斗。 “大黑!”站在我身边的青叶淑子低声叫着爱犬的名字。 我看到泪水从她的眼镜下面流出,沿着脸颊滴落在甲板上。 桥上的男人忽然发出凄厉的哀号,同时黑色的身影一下钻到桥栏杆的空隙间。下一瞬间,男人的身体垂直落下,伴随着巨大的水声掉落在我们的船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呆呆地站在甲板上,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眼前发生的一系列突发事件。 就在这个时候,掉落在青叶先生脚边的无线对讲机里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石冈,不要发呆!叫后面那两个玩捉迷藏的警察快去把掉在水里的男人抓起来。另外樱桥上还有一个他的同伙,是个希腊人,这个要请陆地上的警察处理。” 使用对讲机的人竟然是御手洗。 “我去叫他们!” 青叶不假思索地丢下装有一亿元的皮箱,急急忙忙地跑向船舱。 “动作太慢的话对方会逃走的!歹徒总共有两个人,在樱桥那边的男人没有车,是个身材高大,脸下半部有褐色胡子的男人。还有,带着凿子、锤子和铁锹,马上去左前方‘游艇基地’下的码头。我先去那里了。” “喂,喂,等一下!你在哪里?” “就在你们的上面。没看到么?” 抬头一看,果然御手洗正靠在桥的栏杆上,手里还拿着对讲机,那只身躯庞大的希腊之犬就站在他的身旁。 “等一下!我们的船坏了,根本动不了,不能马上去游艇基地。”我拾起地上的对讲机叫道。 “嘁!” 御手洗很露骨地嘲笑着我的迟钝,他不耐烦的咂舌声不断从对讲机传出来。 “抬头看看屋顶上的桅杆吧!石冈君,爬上去解开绳索。” 我闻言转头一看,竖立在船仓屋顶的桅杆上确实有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好像连在船后面很远的地方。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忍不住又喊出了声音。 9 掉落在河里的男人正拼命地游向船的相反方向,企图逃走。 “快!在那边!”青叶指着前方喊着,于是两个刑警脱掉外套,勇敢地跃入河中。 我也连忙爬上船仓,用尽浑身解数想把绳索从桅杆上解下来。可是绳索绑得太紧,怎么也解不开。我只好来到驾驶室的上方,示意船长让船倒退一些。船身稍微退后的话,绳索应该会变得松一点,或许就比较容易解开了吧。 然后我再次回到桅杆下,仔细观察那根缠绕在桅杆上的绳索。既然能够阻此船的前进,就说明它的另一端一定被固定在某个地方。可是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实在无法看清绳索到底延伸到哪里。 不久,船的马达发出尖锐的声音,船后退了一段距离,绳索也变松了,于是我再度尝试解开系在桅杆上的结。可是绳索绑得比我想象的还要结实,无论怎么努力都还是徒劳无功。 “不行……完全解不开啊。” 就在我感到沮丧的时侯,青叶也爬了上来。 “让开,让我来吧!”青叶说着靠了过来,准备挑战这个高难度的活动。 “果然是‘联系’结,这是系船专用的结绳方法。船在波浪中摇摆时,绳索不断被拉扯,一般的绳结很容易因此而松开,所以系船时要用特别的系法。要打开这样的绳结,是有诀窍的。” 青叶一边说,一边用两手抓住粗大的绳结,手腕轻轻抖动。他的手指很粗,没想到日本的欧纳希斯竟然有一双劳工一样粗糙的手。 “好了,打开了。绳索的另一端一定在相反方向的某个地方。” “嗯。可是太暗了,看不到在哪里……”我回答,“大概在另外一艘船上吧?比如载着康夫的那条船。” “不知道。总之先不要管另一个绳结在哪里了。御手洗先生不是叫我们赶快去‘游艇基地’么?‘游艇基地’在哪里?” “在那边。”我说着,伸手指向言问桥靠近深川的方向。 “可是也不能丢下落水的歹徒和两位刑警不管吧,该怎么办呢?” “对了,可以用对讲机啊!问问御手洗该怎么办吧!”我回答道。 按下对讲机的开关,接听的人果然是御手洗,我把我们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御手洗表示,让两位刑警处理犯人就行了,现在立刻去“游艇基地”。于是我很讶异地问他为什么。 “石冈君,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救孩子难道不是最优先的么?在水里的那三个人游到哪里去了?” “现在在言问桥的下面,他们朝浅草反方向的位置上……” “也就是‘游艇基地’的方向不是么?” “唔?啊,对呀!” “从那个方向上陆的地点就是‘游艇基地’的码头。既然他们三个人都往这边过来了,你们也快点过来吧!” 御手洗说完就切断了电源。 而青叶早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把头伸进船长室里叫道:“去那边的游艇基地!快!” 船终于可以动了。靠近游艇基地的码头时,我看到御手洗已经站在漂浮站台上等我们了,在他的身边有一只牧羊犬。 御手洗好像等得很着急,他不耐烦地向这边挥手,示意我赶快上岸。于是我只好从甲板上直接跳到摇摇晃晃的站台上,他见状便伸出手扶住我帮我站稳。 “凿子、锤子和铁锹带来了么?石冈君,你不会告诉我说没有带那些东西吧?” “带来了,在青叶先生那里。” 砰!船撞在了站台上。 “船长,请小心一点。你想想看,如果晕船的人是你,难道你愿意被人如此粗鲁地对待么?” “说什么呢,御手洗。这里没有人晕船啊。” 御手洗不理会我的话,把手伸到一旁的青叶跟前。 “御手洗先生,太麻烦你了。” 青叶双手紧紧握着御手洗伸出来的手,表达着感激之情。 但是御手洗似乎没空和青叶闲聊,他急急忙忙地说:“这没什么,因为麻烦的事情现在才刚开始。凿子、锤子和铁锹呢?装了钱的皮箱倒没什么用。” “在那边,我马上去拿。” “不必,我去就行了。” 御手洗身轻如燕地跳到船上,拿出工具箱。在这段时间里,青叶也扶着妹妹从船上下来了。 “船长,已经不需要船了,开到旁边去吧。”御手洗回头喊道。 “为什么?”看到船发动,我忍不住问道。 “因为船会挡住一会儿要上来的人。你看,他们来了。辛苦了!” 御手洗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在站台上,把手伸向水边。于是一个全身湿透的男人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被他拉上了站台。 这个男人趴在站台上,背部剧烈地起伏着。他一定是累坏了,以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横关!果然是你,横关。”青叶大声说,“你这个家伙!就算恨我,也不应该做出这种事啊!” “就让青叶先生来介绍这个人吧!我还要帮这边的人呢。嗨,吉川兄,累了吧?其实坐船来就可以了。” 御手洗一边嘲笑着吉川,一边把他拉上站台。接着又对竹越说:“竹越兄,手铐没有掉在水里吧?啊,是么?那太好了!那就快点把那个男人铐起来吧!还是要我替你把他铐起来?” 虽然御手洗这么说,但是有个人是绝不会把这种机会让给他的,那就是吉川。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仍然向横关走去,一把将手铐铐在他的手上,另一边则铐在自己的手腕上。铐上歹徒之后,他仍旧不停地喘着粗气,样子十分狼狈。 其实不只吉川,另外两个人一样喘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御手洗便借机又讽刺了几句,而他们也只能乖乖地任他鱼肉。 “好了,该说正事了。横关先生,你也知道没多少时间了吧?我希望能速战速决,所以如果不想再掉到水里一次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设置了入口么?” 御手洗一边说,一边半跪在横关的前面,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夹克的领子以示威胁。吉川和竹越因为不明白御手洗的话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呼吸不通畅,所以同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张大嘴巴却插不上话。 那个男人立刻摇摇头,他大概不想再游泳了吧。 “为什么?钉死了么?” 接下来是无言的点头。 “你这个人做事也太狠了吧。不如接下来换你进去试试如何?关到明天看你会变成什么德行。不过当然了,关起来至少比杀了要好……那么,从哪里破环都是一样的么?” 男人再度点了头。 “天花板有多高?够高么?”男人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又点了头。 “御手洗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赶快救孩子比较要紧吧?” “是呀!康夫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很担心呢!”青叶兄妹也靠了过来。 “我现在就是在研究如何救他,你们让开一下。” 御手洗说完,立刻把铁锹插进脚下的木板缝隙之间,然后再用锤子击打铁锹。每敲一下铁锹就更深入一些。终于,地板发出了裂开的声音。 “御手洗,你在干什么?你疯了么?”他的举动让我非常吃惊。我忍不住出来阻止他。“不要开玩笑了!这个站台可是公共财产啊!” “石冈君,你不要在旁边看着,来帮忙啊!” 我简直被吓呆了,于是在我呆住的这段时闻里,御手洗已经把第一块木板挖开,丢到一边去了。接下来他又准备挖第二块木板。 “你这样挖的话,这个站台会沉下去的,快住手!” “怎么?你是铅球么?对自己体重没自信?” 御手洗—边讽刺我,一边继续手上的工作。 “青叶先生,我的朋友好像还没睡醒,帮不上忙,那就请你来协助我吧。帮忙把凿开的木板拆下来好么?动作轻一点。” 第二块木板披取走之后,御手洗就跪下来整个人趴在站台上。他把脸靠近洞口,大声地喊道:“喂,康夫君!你还好吧?” 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御手洗真的疯了。可是就在这时,洞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嗯,我没事。” 听到这个声音时我们几乎震惊到缺氧了。 “很好,已经没问题了。我们继续开工吧!”御手洗说着看了下地上的工具。 青叶女士也跪了下来,向里面大叫:“康夫!康夫,你在里面么?已经不要紧了,你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竹越兄和吉川兄,如果两位已经恢复精神了,是不是可以帮点忙?帮忙把这些板子拆开好么?” “好,我来。”竹越爽快地回答。 “竹越兄,和樱桥那边取得联络了么?” “已经联络过了。” “那么,另一个犯人应该也已经落网了……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请再和那边联络一下好么?那个专业的警用无线对讲机到哪里去了?” “奇怪,在哪里来着?’ “掉到河里了么?” “不对,没有,应该在船舱里,我现在就去拿。” “那就麻烦你了。” “对了,大黑,这是大黑么……” 视力不良的青叶淑子伸手去摸狗的脖子。 “淑子,那不是大黑,是葛利斯,大黑的弟弟。”青叶照孝一边拆着站台的木板,一边告诉他的妹妹。“我带着它来到日本。和御手洗先生在羽田机场见面的时候他看到葛利斯后说需要借用一下,所以我就让葛利斯暂时跟着他。有没有帮上忙呢?看起来葛利斯好像立了大功。” “这个嘛……如果要让我老实说的话……”御手洗一边挖地板,一边故意卖关子,缓慢地回答道:“它比人类的警察机灵一百倍,表现得非常好。” 虽然听得出御手洗话中有话,但吉川却没有什么能反驳的,毕竟我们都看到了葛利斯的出色表现,所以他只好沉默地和歹徒并排蹲在一起。 “什么?什么非常好?” 竹越回来了,因为没有听到前半句话,所以很好奇的样子。 “没什么。樱桥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喂喂,我是竹越。请报告那边的情形!” “这里是樱桥。刚才找到了一个像流浪汉的外国人,上前盘查时对方有反抗的举动,所以已经将他逮捕了。报告完毕。” “做得好!”御手洗双手握在一起,非常满意地说。 “竹越兄,刚才我们就在谈论这个话题,日本警察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你说是不是?”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肩上的重担放下了不少。” “就一鼓作气全放下来好了!这里的工作马上就能结束了,现在请联络你的同伴,让他们立刻派一辆救护车来,然后再请大家到这边的言问桥集合,我想绳索的另一端应该是在樱桥那边,这条绳索是证物,请警方一定收好。另外,桥的上面有一辆违章停放的汽车,那也是证物,所以要赶在交通警察把它拖走以前派人去处理好。 “好了,现在就差救康夫君出来了。石冈啊,康夫出来以后,你赶快回去睡个觉吧,我看你好像还没睡醒呢!” “我已经订了景观饭店的高级套房,请去那边休息吧!“青叶照孝紧接着说了一句。 “哦?浅萆景观饭店么?听起来不错嘛。现在让我赶回横滨确实是累了点,能够在大饭店里休息一下也不错,那就谢谢青叶先生的好意了。只是我们不需要高级套房,因为现在最累的人应该是你才对。而且你大概是那种要在高级套房里才能睡得着的人吧?我们正相反,不在兔子窝那样简单的地方就睡不着。”御手洗用精辟的一段话简要地阐述出了我们的差距。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浅草景观饭店大套房的接待室里一起吃午餐。 这是青叶为了表达感谢之情,特地请饭店给我们送来的最豪华的午餐。我一边感叹一边吃着,餐点的美味让我回忆起之前住在摩纳哥巴黎大饭店时的情形。 但是,从青叶订的这间二十六层楼大饭店的窗户看出去,只能看得到浅草寺灰色的屋顶、五重塔、以及纯日本风的街道而已,这样的风景虽然和巴黎大饭店窗外的法国南部海岸截然不同,不过也还算能修身养性吧。我观察着下面的平民房舍,看着每个房顶被雾一般的蒙蒙细雨逐渐沾湿,觉得心中很是轻松。 为了这顿午餐,饭店特地为我们搬进一张豪华的嵌木工艺大桌子,围坐在这张桌子旁的人有青叶照孝、青叶淑子、青叶照孝的儿子青叶康夫、竹越文彦刑警,以及我们两个,一共六个人。类似这样的餐会,吉川刑警通常是不会出席的。 “御手洗先生,就算说再多次谢谢也难以表达我心中的感激之情。老实说,我这个人就是你所想的那种可以为了钱不要命的守财奴,不过我以后会好好反省自己。我一直都在追求财富,钱以外的事情,我确实了解得很少。所以如果你不愿接受我用钱来表达谢意的方法,那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示了……这一点是我最悲哀的。”在大家吃完饭,开始喝咖啡的时候,青叶照孝忽然说道。 “啊,这样么?”御手洗把红茶杯送到嘴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说出来。不,请务必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你满意。” “也许你不能理解,不过我其实已经得到应得的报酬了。对我来说,这次的案件是千载难逢、能让我尽情发挥的好工作,在处理这个案件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开心和幸福。所以,您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觉得幸福的人应该是我。”青叶强调着自己的立场。 这个男人虽然自谦地说自己是守财奴,但是他其实也有着比一般人更为优秀的品德。他懂得感激,也多少保留着一颗单纯、年轻的心。 “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前,我只能通过文字的描述来想象御手洗先生办案的英姿。可是昨天晚上,我竟然有幸亲眼看到你破案的过程。对我来说,昨夜的经历实在太难得了,以前根本不敢奢望能有这样的机会。所以说,昨天晚上对我来说是一生中不可能再次拥有的宝贵时光,作为你的支持者,我才该感到无上的幸福。” “老师,也请让我说几句吧!或许我每次说的话都一样,但是昨天晚上看了您的表现真是让我受益良多。我的后辈吉川刑警今天因为有工作不能来,但是他的想法一定也和我一样,老师真的教给了我们很多东西。”竹越非常谨慎地表达着自己的敬惹。 而御手洗只用简单地一句话对付了他:“当刑警很忙呢,辛苦了。” “另外,关于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我还有很多没想明白的地方,不知道老师能不能做一个全面的说明?老实说,我还真是弄不清楚那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也是我的希望。虽然已经知道犯人的真面目,我的儿子也平安归来,并且毫发无伤。但我在深深地感激之余,心中还是留有一丝遗憾。因为这个事件里的许多细节我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青叶也如是说。 “我当然会说明一下,不说清楚的话,这件事情就不算水落石出不是么?只不过我还以为大家都明白了呢。” 听到他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摇头表示不明白。于是,御手洗把平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握在一起,像平常一样有气无力地解说起来。 “这次的事件动机非常明显,曾是青叶先生属下的横关因为对青叶心怀不满,所以为了平息心中的怨恨,也为了得到金钱,便绑架了康夫君。这是以钱为目的的绑架,所以可以说是—个很单纯的案子。虽然作案动机并不复杂,但是在取得赎金的手段上,犯人花费了很大的心思。此外,由于一个外国人作为共犯加入了他的计划,使得这个案件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横关曾经从事过海运方面的工作,本身又出生在浅草桥船家,所以他选择了隅田川作为交换赎金与人质的地点。既然要在河上做交易,当然就会用到船。这一点警方也想到了,因此便安排了水上警察,部署了滴水不漏的包围网。不过对方也很聪明,当然也料到警方会如此安排。所以他们决定利用警察的计划。” 御手洗有意无意地把“利用警察“加重。 “犯人们的策略是,明明躲在陆地上,却要让警方以为他们也在船上。因为如果认为他们都在船上的话,警方就会很自然地把搜查方向集中到水上。他们很聪明,只要想办法让青叶康失浮在隅田川上,那么用不着说谎话,警方自然就会认为他们全都在水上了。漂浮在隅田川上的康夫透过对讲机说话时,他旁边的波浪声也会通过电波传过来,即使是在没有移动的情况下,由于周围波浪与水流的关系,也会让人产生船在前进的错觉。而载着康夫的船在他们拿到钱以前是不能被发现的。因为如果康夫先被找到的话,他们就不可能拿到赎金。另外,他们也不能停留在隅田川上,不然就算拿到了钱。恐怕也难逃警方的追捕。所以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让人质独自在船上,他们才有时间与机会逃走。可是河面上一定会有警方的巡逻艇,如果用船的话,铁定逃不过警方的搜查。所以,既不能用船来藏康夫,又必须让康夫在水上,还不能使用到船只,能符台这么苛刻条件的东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 “游艇基地的站台!”我叫道。 “没错。一般来说,一个大到足以装进一个人的容器如果漂浮在河面上,总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游艇基地的站台原本就漂浮在那个地方,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对它产生怀疑。把人质藏在那里的话,警方的巡逻艇就算再怎么在河面上巡逻、搜查,也绝对不可能找得出来,谁会想到他们的目标其实被藏在咖啡店的站台里面呢。” “那么,他们是利用晚上的时间破坏站台……” “不是的,只是站台被他们掉包了而已。只要事先准备一个同样大小,外观的木箱,再把吃了安眠药的康夫和无线对讲机放进去,然后把轮胎绑在四周,用船拉到‘游艇基地’下面就可以了。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完全可以换好站台,大概店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站台被掉包了吧。至于原来的站台,应该是顺流漂走了,大概不久之后就会破发现了。” “好像已经发现了。”竹越说,“而且,也已经拖回到游艇基地了。” “啊,已经被发现了么?很好。那么,那个站台上是不是有一间船屋?” “站台上确实安装了一间船尾。正因为站台看起来像一艘船,所以才迟迟没有发现。” “看起来像船屋?”我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把站台伪装成船屋呢?有那个必要么? “因为他们是先把假站台做成假船屋后才拖到这里的。而掉包之后,原本的船屋也不能随便丢弃在游艇基地附近。那么大的木板漂浮在河里实在太醒目了,如果有人举报,很容易让他们偷天换日的行为曝光。所以他们只能把原先放在假站台上的船屋移到真站台上,然后让它顺着水流漂到下游去。”御手洗回答。 “但是,对方是在什么地方制作了一艘假船的呢?” “就在神田川上啊。如果在陆地上做那种奇怪的东西,无论躲在那里都很容易被发现。但是把木箱沉到水里的话,看起来就和木船差不多。再加上上面摆了一间船屋,一般人看了只会觉得是船家在制作新船罢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在制造一个假的站台吧。横关家代代都在经营船屋生意,只不过由于位处神田川上游,周围比较冷清,所以近来已经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 “可是从神田川把假的站台拖到游艇基地来也是一件很危险的工作,那么远的距离,途中竟然都没有被人发现?” “就是为了掩入耳目才特意花力气把箱子伪装成船屋的吧!为了更加保险,他们利用了雨季来执行计划,大家都知道,下雨的夜里能见度是非常低的,即使在中途遭遇了其他船只,对方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确实如此。对了,老师,那么那个希腊语的暗号又是什么意思呢?” 御手洗搓搓双手,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容回答道:“那个么?那不是暗号。” “不是暗号?那么那个是希腊语么?或者是其他国家的文字?青叶先生,您认得么?”竹越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青叶回答他。 “那并不是文字,而是图画。” “图画?” 这次轮到我们一起惊讶。 “那是什么画?为什么要画那种奇怪的画?”竹越越问越激动。 “就因为他的共犯是个外国人。横关离开希腊的公司回到日本时,有一个希腊人和他一起回来了。不知道那个希腊人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是叫贝尔卡·麦奥斯。” “啊。是这个名字么?总之,这个人就是横关诱拐计划的共犯,横关必须事前向他说明这次绑架行动的安排,包括把康夫放在什么位置上、要在什么地方拿钱,另外由于无线对讲机的电波范围有限,所以还要求他找准时机打开康夫身边对讲机的开关等等细节。”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们的船行驶到永代桥或佃岛那边时,就根本听不到康夫的声音了,这是因为船已经开出了电波有效的范围吧?“青叶再次发问。 “没错。因为横关在陆地上开车行动,所以无论船开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康夫的声音却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才听得到。回想一下吧!各位听到康夫的声音时船一定是在两国桥以北的地方。横关怕你们由此起疑,才会故意命令你们在河面上来来回回地走。” “原来如此。” “还有,横关为了快点从陆地上拿到钱,使用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方法。为了让麦奥斯明白详细的作战计划,就必须向他清楚地说明隅田川各处的位置关系。可是麦奥斯不懂日本话,实在很难说明清楚,所以他想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用桥来当作各个位置的参照物。” “桥?” “对,桥。隅田川上有很多条桥,几乎每隔敷十米或数百米就有一座桥。横关大概对麦奥斯说:我们所住的神田川是总武线铁道桥和两国桥中间,要把装着少年的箱子放在言问桥的桥头等等,总之,桥在计划中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参照物。但是要让一个外国人一下子记住那么多桥的名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麦奥斯不会说日语,要叫他怎么记呢?所以横关只好用‘图案’来表示每一座桥。”(图六)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不是外语,而是‘桥的图’?”我们齐声发问。 虽然御手洗给了我们不少提示,但是很可惜,我仍然不明白那些字母的意思。 “对!最初的那个‘X’是樱桥。从樱桥的上空看,樱桥不是呈现出‘X’的形状么?” “啊,啊!对呀!”我一下叫出声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实在是太愚蠢了。 “那么,接下来的‘D’和‘I’呢?”我焦急地问。 “石冈君,昨天晚上你在船上应该看到了很多桥吧?是不是天色太暗,你没有看清楚呢?如果从旁边看过去的话,东武线铁桥或驹形桥两侧铁骨架构的半圆形状,不就是‘D’的样子么?” “咦?啊,是呀!正好是横着的‘D’的样子。” “没错。横着看那张‘图’的话,或许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把图竖起来就一目了然了。竖起来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张纸上的图案,其实就是隅田川上各种形状的桥由南向北的顺序排布图。以驹形桥来说,它的半圆形角架只有一个,所以是‘D’,接下来厩桥则是由三个连接在一起的半圆形组成的,所以是比‘B’多一个半圆形的图案。” “啊,确实是那样。” “而‘I’是两侧没有铁骨角架的桥。新大桥是新型的吊桥,桥的中央有高耸的支柱,钢索向下延伸吊住桥的两侧,侧看的话,桥的形状就像一座三角形的山。接下来的清洲桥则是两座山形状的吊桥。” “哈哈!那么胜关桥就是双‘D’形状的角架桥,但是因为左右两个半圆中间有些间隔,所以才出现那种奇怪的形状。” “不错。而厩桥与总武线铁路间的藏前桥与紧邻的水道桥并列,形成了‘Ⅱ’。这些像暗号一样的记号串联在一起所代表的意思其实就是隅田川上面那些桥的顺序。从‘X’开始,那些像文字一样的图案所代表的依序是樱桥、言问桥、东武线铁桥、吾妻桥、驹形桥、厩桥、藏前桥、水道桥、总武线铁桥、两国桥、高速公路的桥、新大桥、清洲桥、隅田川大桥、永代桥、佃大桥、胜关桥。也就是说,画在那张纸上的东西其实是一张桥梁图。一条河上面竟然有那么多种不同形状的桥,大概只有东京这种地方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吧! ” “这样的话,横关要向麦奥斯说明河上的各个地点时,确实就容易了很多。”青叶佩服地说。 “没错。总武线铁桥和两国桥间有一个箭头记号,这个箭头记号代表的是神田川,就是他们的指挥中心。因为横关必须在陆地上跟着你们的船移动,随时透过对讲机和你们联络,无法在麦奥斯身边给他重要的指示,所以才会有那张图。” “什么重要的指示?” “当然是如何快速地取得赎金的指示。看,在这组暗号图里,言问桥的图旁边,有一个小小的‘x’和一个小小的‘O’。这个‘O’代表的是‘游艇基地’和浮在水面上的站台的位置,至于‘x’,我猜想很可能代表的是拿钱的地点。也就是说这两个记号一个代表藏小孩的地方,一个代表象赎金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两个地点都在言问桥边。” “是的。如果言问桥和樱桥一样也是车辆禁止通行的步行桥就好了,可惜并不是。所以横关只能让麦奥斯去比较不会引人注意的樱桥待机。” “去樱桥?他叫麦奥斯去樱桥做什么呢?” “当然是去做拿钱的准备。在横关的计划里,必须在陆地上拿钱,才比较安全,条件是一定要快,否则就会有很大的危险。动作一慢,部署在陆地上的警察会马上赶来,那样就很难逃掉了。” “的确如此,” “不过,如果用普通的方法拿赎金,无论如何都很难在警方到来之前迅速逃走。因为钱在船上,若要靠岸拿钱,一定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来停船,恐怕还没有拿到钱,警方就已经先赶来了。一般船只停靠在码头的动作是相当缓慢的,利用这段时间来通知陆地上的警察,这是任谁都能想到的事情。” “没错,没错。” “所以,选择一个船上的人想象不到的地方,而且以预料之外的方法让船突然停下来,最后趁着大家惊讶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散秒钟之内拿到赎金,才是最理想的拿钱方法,难道不是么?” “这……确实是的。” “所以,横关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他让麦奥斯待在樱桥上,等你们的船经过时,把绳索绑在船的桅杆上。” “啊……” “那条绳索的距离刚好是言问桥到樱桥的距离。所以绳索的另一端当时正牢牢系在樱桥那边。” “原来如此,难怪那时船停在言同桥的正下方。” “当时横关就在言问桥上,他以很快的速度把绳索从桥上垂到停止的船上,要求船上的人把装着钱的皮箱挂在绳索的铁钩上,再拉起绳索,就可以拿到钱了。拿到之后,他只要跑回早就准备好的车子,就可以轻松地从陆地上逃走。再绕到樱桥那边接走麦奥斯,就大功告成了。” “哈哈,那确实是好办法……” “不过,绑绳索这种事情很麻烦,并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你们的船在经过撄桥下面的时候,横关通过对讲机很固执地命令你们让船减慢速度吧?因为你们速度太快的话,绳索很可能会来不及绑上。如果不是麦奥斯手巧,一次就成功的话,各位可能还要来回樱桥和言问桥之间好几次吧。” “如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和我儿子一样,全晕船了吧。” “结果,麦奥斯很顺利地系好了两边的绳索。他大概是利用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让横关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可以继续下一步计划了。当时我正藏在言问桥附近的隅田公园树丛里,所以刚好看到手电筒的光芒。” 听到御手洗这么说,我记起我那时好像也看到过奇怪的亮光。 “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在言问桥那边观察情况。” “当时我和葛利斯在一起。像这种需要暗中监视的案子我以前也曾经历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安心的。我完全不需担心和害怕,因为即使我的敌人是特洛伊的大军,身边也有万全的靠山会保护我。” “啊……我至今为止虽然不敢说是百分之百,但关于你破案的文章,我只要能找到的基本全都拜读过了。那些文章虽然精彩,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让我感受这么深……实在是三生有幸!能够亲眼目睹你破案的经过,又承蒙你的帮忙,我却无法好好地答谢你,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遗憾了。请你说说看吧,真的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到的事情么?”青叶非常懊恼地说。 “如果你一定要报答我的话,我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这样吧!您停留在日本的期间,可以把葛利斯暂时借给我么?一想到这个案子已经解决必须和它说再见了,我就觉得心里很难过。” “啊,这样么?这实在太容易了,你就把它带走吧!虽然我真的很想让它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不过,如果没有了葛利斯的陪伴,我也会很寂寞。” “啊,我并没有说要你把葛利斯让给我,经常在一起的话,有时也会彼此生厌的。” 我总觉得御手洗这句话好像是在指我和他的关系。 “御手洗,你离开青叶女士的家后到去言问桥之前的那段时间,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我做了很多事情啊,首先,我去吾妻桥乘坐水上巴士,去核实那张像暗号一样的图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代表隅田川的桥梁。那里的水上巴士从隅田川南下,从浅草桥行驶到滨离宫。我坐在前面的甲板上,看到一座又一座从我的头上经过的桥的形状,确认了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接着,我又发现了言问桥桥头的‘游艇基地’,还有‘游艇基地’下面的站台,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歹徒的计划。那个站台在这次的绑架事件中,一定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这个倒是不难想象的事情,因为我猜到他们很可能会把康夫藏在站台里面。所以我从滨离宫上陆后,立刻折回育问桥,去了游艇基地。但是检查站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我虽然已经想到他们打算掉包站台,然而藏着康夫的假站台又在哪里呢?很遗憾,我实在没找到隅田川上有可以取代站台的漂浮物。老实说,我不是没有想过去调查浅草桥附近的船家,其实我很熟悉那里。但当时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万一藏康夫的地方不是那里就没有时间去其他地方了,当然也可以请警方来调查浅草桥这边的船家,可是我想警方大概不会听我指使。所以最后我决定放弃调查,转而以他们拿钱的现场为目标,在那个时候人赃俱获。我之所以在饭店的柜台留话给你,也是为了让你们早点知道游艇基地的位置,并提醒你们带来可以及时救出康夫的工具。” “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为什么你会特意留言叫我们去那里喝茶。” “那是一家很不错的店吧?” “确实很不错。” “让你们先知道了那家店之后再安排后半段的事情就比较容易了。不然的话,我用对讲机让你们去找游艇基地的时候还要向你们解释那里的地址,会浪费更多时间。” “嗯,确实是……” “然后,我打了一通电话到青叶先生希腊的公司,知道青叶先生已经紧急调到赎金,从雅典出发后,转搭朋友的飞机,会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抵达羽田机场。公司的人还说青叶先生会带着葛利斯一起来,于是我立刻前往羽田机场,等待青叶先生的着陆。” “原来如此……不过,御手洗,歹徒难道特地做了一个和站台一样的木箱么?这可是很辛苦的事情呀!” 听到我这个愚蠢的问题,御手洗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他的眼睛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向天祷告着,和葛利斯比起来,我这个人类朋友未免太不中用了,看到他的表情,我有些生气。 “石冈君啊,你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话?不用想也知道歹徒不会是什么勤劳的人,大概和你一样,是个不会用什么凿子、锤子之类的家伙吧。他用的当然是现成的东西。” ‘现成的东西?” ‘对。他利用了偶然发现的,和站台的尺寸差不多的箱子,也就是那家卖章鱼烧的店啊。” “啊!” 感到惊讶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人。青叶女士和竹越刑警,就连青叶照孝也和我们一同发出了惊讶的叫声。而我们的反应好像也让御手洗吓了一跳,他一定没有料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竟然全都没有想到。 “我、我几乎完全忘了章鱼烧店的事情了。”青叶女士说。 “我也是。”竹越也这么说。 我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御手洗这个人的脑袋,不管是好的资料还是坏的资料,是有价值的情报还是没有价值的情报,总之一旦进入脑子里,就会分门别类整理好,妥善保存起来。像我们这种普通人,一遇到小孩子被绑架这种重大情况,谁还会去担心章鱼烧店被偷走这种小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都隐藏着重大的讯息。这是您告诉我的吧?青叶女士。我被您的真理说服了,因此才接手那件小小的案子,这个小小的案子在不知不觉中发展成重大事件,而我也因此完成了一件会被世人称颂的工作。这次的事件让我获得一些教训,也让我得到了优秀的朋友。” 大家都慢慢地转头看着御手洗,用眼神询问他谁才是那个优秀的朋友。 “葛利斯!” 御手洗大声喊着,于是一头背上有银色长毛的大型黑色牧羊犬从洗脸台的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它站到御手洗的旁边,把黑色的鼻尖伸到御手洗的腰闻一带蹭起来。 “哎呀哎呀,你们已经变成好朋友了么?葛利斯,别忘记我才是你的主人哦。”青叶照孝笑着说。 “说到教训,这个事件给我的教训是:就算是看起来再微小不过的事情,也绝对马虎不得。”我插嘴说着,但御手洗却没有理会我。 他抚摸着葛利斯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才话里带刺地说:“是么?可是我得到的教训和你不一样。我得到的教训是:一只优秀的狗胜过一百个警察。” 于是我看到竹越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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