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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高山杀人行1/2女人》 原名:《高山殺人行1/2の女》 作者: (日)岛田庄司 译者: 章吾一 ISBN: 9787545302905 页数: 221 定价: 18.00 出版社: 珠海出版社 装帧: 平装 出版年: 2009年11月 PDF图片版来自互联网 OCR/校对:hezhibin EXE转TXT:侦探的gf小歪 为尊重劳动 请勿删除以上信息 目录 ·楔子 ·东京→八岳 ·回忆 ·八岳→轻井泽 ·轻并泽→上高地 ·上高地→高山祭 ·高山祭 ·尾声 《楔子》 “咱们这样见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你什么意思?” “看起来你像是有老公的嘛!” “讨厌——!” “前些日子我看见你和你老公在一起。那是在涩谷①一带。身材很好嘛!挺像个男子汉的。高高的个子,很魁伍。” (①涩谷:东京的闹市区。更具特色的是许多面向青少年的时装、日用品、文化、娱乐的个人商店集中到了这里。如今涅谷是东京首屈一指的以青少年为对象的商业中心。) “你弄错了吧!” “你别骗我了,川北夫人!” “呃?你是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在你的裙子口袋里看到了你丈夫的名片。他叫川北留次。还是个董事呢!怪不得夫人您穿着这么名贵的衣服。俺竟然是个董事夫人的相好的!不过,你丈夫怎么样?” “呃?” “你跟我这种小伙子在旅馆里幽会,即使不问我也知道为什么、那种发了福的中年男子!” “你指的什么?” “川北大哥的那个怎么样?” “啊!嘿嘿嘿!” “别老傻笑!你不说我哪能知道!” “简直不行!像婴儿的一样!” “果然如此!我一猜就是这么回事!” 《东京→八岳》 (图1) 1 清晨的都市总是让人觉得像是油脂从柏油马路的路面上渗出来似的,有些腻味。好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半老徐娘任凭朝阳晒着她的皮肤,昏昏欲睡。 我一面漫不经心地驾驶着MG-C①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吉祥寺②街上缓缓地行驶着,一面眺望着路边一个接一个的黑色垃圾袋。 (①1924年英国人塞西尔·金伯(CecilKimber)在英国伯明翰郊外创建了一家汽车厂MORRISGARAGE,其缩写“MG”,成为汽车的商标。该公司以生产著名的MG系列敞篷跑车而闻名。 ②吉祥寺位于离东京市中心30公里的武藏野市,在江户年代曾经有过一座吉祥寺,因此得名。一次大火将吉祥寺烧毁。吉祥寺的遗址巳无考。现在吉祥寺附近最闻名的就是井头恩赐公园,也是东京最具自然生态的公园。) 大部分垃圾袋都渗出了黄色的液体,流到了柏油马路上,真是大煞风景,令人感到油腻。 这些垃圾袋看起来像是人们享乐过后留下的安全套。带着几小时前情欲的印记,不知羞耻地膨胀着,并堂而皇之地在路边晒着太阳。而正在沉睡着的人们,等到夜幕再次降临时,又急忙在他们疲惫的脸庞上,涂上一层厚厚的浓妆。 我一看见前面信号灯变为绿灯,便使劲踩住了油门。我从凋布①入口上了中央高速公路。由于是清晨时分,车辆很少。我一边加速一边没好气地把握着方向盘,出了超车线后我便换挡,将挡位推到五挡。 (①调布市位于东京市中心的西部,与神奈川县接壤,多摩川流经该市。该市成立于1955年4月1日,是由调布町和神代町合并而成。中央高速公路的第一个大型立交桥位于此地。) 由于是敞篷车,一阵冷风刮进车里,在驾驶座里打着旋。冷风使我打了一个寒战,只好打开暖风。我强忍着刘海一个劲地拍打着我的眼皮和睫毛。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将手伸进手提包里,掏出了太阳镜戴上,并将两侧的玻璃摇了上去。总算能沉住气了。 我瞄了一眼手表,还不到早上6点,看来我很早就离开东京了。 我按下FM键,天气预报乐队①的《TEEN TOWN》②这首曲子顿时响了起来。强烈刺激的波普爵士乐③的贝司连同寒风一起在驾驶座里盘旋着。 (①天气预报乐队WeatherReport,美国著名的电子融合爵士乐队。1971年由键盘手Josef Zawinul和萨克斯手Wayne Shorter组建。天气预报乐队的音乐打破了爵士乐严谨的和弦与旋律结构,把摇滚乐、拉丁音乐以及非洲音乐的元素渗透到自己的音乐中。而他们对于电子合成器丰富音色的运用更使得乐队的音乐丰富多彩。整个乐队,尤其是键盘手Josef Zawinul和萨克斯手Wayne Shorter依靠自己的音乐修养,运用新的音乐逻辑,连接以上一些独具特色的音乐,使得它们相互滲透、包容。1986年该乐队解散。 ②《TEEN TOWN》这首曲子是出自天气预报乐队1979年发行的专辑《8:30》。 ③波普爵士乐:波普(Bop)也被人们称为“比波普”(Bebop),它是一种开始于20世纪40年代早期,发展到1945年才开始显山露水的极富革命性的、在当时看来很极端的爵士乐新类型。) 我本来就很喜欢这首曲子。无论是激昂的旋律,还是插入中段的和声。我特别喜好这种戏剧性的编曲风格。 我仰望天空,看起来云很少、很低,但飘得很快。以这首曲子作为今天早上驾车游的配乐真是恰当不过了,恰当到令人不寒而栗。怎么说呢,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恐惧,感觉似乎听到了预言者的吼叫。 中央高速公路由山谷间穿过。在过了相模湖和谈合坂的服务区之后,公路两边出现了高耸的山峰。 到处都是红叶,在朝阳的沐浴下显得十分的鲜艳、清晰,像一张焦距对得很实的相片似的。大概是秋高气爽的缘故吧。风虽然有些凉,吹在我那由于紧张而发烫的皮肤上,却感到很舒适。 太阳逐渐升高,看起来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不过我不太喜欢这种天气。 过了胜沼出口以后,我才发现有些异常。这条路面很新,我对道路两边的景色毫无记忆。看来胜沼——甲府的道路已经开通了。 我在道路开通后首次路过此地。虽然来过这里多次,到去年为止从这里去甲府我都是走下面的20号公路。 20号公路两边全是卖葡萄和当地特产胜沼葡萄酒的土特产店。回来要是再经过这里时,我得停下来买些土特产带给东京的朋友们。这条区间高速路开通之后,便不能从那一大溜的土特产店前经过了,令人感到稍稍有些遗憾。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甲府出口。在这种单调的驾车游情况下,轻微的睡意向我袭来。这也难怪,我昨晚一夜未眠。想到还有很长的路程在等着我,感到一丝不安。 过了韭崎出口之后离下一个目的地须玉就不远了。按照预定计划,我在须玉出口下高速公路,沿着141号公路北上到清里。 在清里吃过早餐后,从八岳公园路到小渊泽入口再返回中央高速公路继续前进。从地图上看,须玉、清里、小渊泽呈正三角形状。 我之所以没有沿着中央高速公路从须玉经小渊泽直接开往诹访,而选择绕这么一个三角形,并非喜欢八岳高原和清里一带的风光,其根本理由是清里是个旅游胜地,在那儿能吸引众多人的眼球。 虽然夏天已经远去,要是有一个身着白色真丝衬衫、外罩一件白色夹克、下身是白色超短裙、腰间系着一条金色腰带的女子,脸部化的是金色系浓妆,并且开着一辆红色的敞篷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清里街上的人们以及餐馆的服务生们肯定都会有着深刻的记忆。 我可不能摘下太阳镜,只要让人们能记下我的装束和我开的外国产的红色敞篷跑车足矣。我可不想让人家记住我长什么模样。 141号公路弯道很多,路面很窄、很陡。有一个摩托车队超过了我。超车后他们无一例外地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很酷。不过一个年轻的女子开着一辆敞篷车,惹人注目那是毫无疑问的。对我来说正合我意。 过了早晨七点,秋天的朝阳也变得火辣辣的。假如不是车辆很少,使人产生已经到了中午的错觉。每当过一个弯道,满山遍野的红叶便会从我眼前掠过。 前面一辆大卡车缓慢地行驶着。车后面拖着一节不锈钢的大货厢。后面的排气管里吐着浓浓的黑烟,气喘吁吁地往上爬着。我生怕弄脏了我的白衣服,便放慢了速度。 由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超车,只好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大卡车的后面,我被这乌黑的浓烟和嘈杂的引擎声搞得大为光火。 跟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觉得一阵不愉快的感觉向我袭来,身体十分不适。缘由是昨晚一夜未眠。理应休息一会儿。作为一个女子做这样的冒险举动的确有些勉为其难,我毕竟不是十几岁的人了。假如一直开快车,或许还能提起精神,可这样慢条斯理地开车,情绪肯定得低落下去。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打起精神来!我现在做的事情是件无法估量的重要工作。一个大男人的命运落在了我这个弱小女子的肩头上。他的生死要看我努力的程度了。 突然,“咚咚”两声,有人猛地敲响了车窗的玻璃。我差点儿尖叫起来,急忙使劲踩住了刹车。整个身体像是被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猛地往前一推,幸亏我系着安全带,脑袋才没有撞到方向盘上。 我记起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虽然开的不是这辆车,也遇到过警察敲我的玻璃。在外面敲玻璃的人可能并不觉得声音很大,在狭小空间的车厢内的司机觉得声音却大得很,大得足以让人吓得跳起来。 我今天开的是敞篷车,又是处于驾驶当中,可见声音有多么大。我从左边的驾驶座上往右侧的车窗望去。 首先看到一件银灰色的夹克衫,然后是一顶宛如太空帽似的红色头盔。从头盔的面罩开口处露出一副太阳镜。原来是一辆摩托车。摩托车手在我右边与我并行,他伸出手来敲我的车窗。他举起戴着手套的左手,用食指指示我往左边靠。 我感到很不快,心想此人真是无礼。为了超车嫌我碍事竟然要我往左边靠。①我不想理他,踩住了油门。不料那个穿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又急忙敲响了我的车窗。我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看来看去,我都没有见过此男子。 (①日本的交通规则是:汽车、行人靠左边走。与中国正好相反。) 他又用左手指了两三下我的车前,并且大声喊着。因为前面大卡车以及摩托车的引擎太过嘈杂,我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 我放慢车速,这辆摩托车立即开到我的MG前边,此时我看清他的整个身躯。这是一辆红白相间漂亮的摩托车。在我看到这辆车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庆典时垂挂的红色条幅。 当我的视线移至前方时,不禁愕然。我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从引擎盖的后面冒出了一股白雾,我瞟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温度表,只见指针已经指到顶了。引擎开锅了。刚才他一定指的是这件事情。 我急忙将右脚从油门上离开,并将车子缓缓地开向路肩。由于是上坡,车子很快就停了下来。这下反而使引擎盖下面喷出更浓的白雾来。 曾经听说英国车,特别是这种迷你型车,引擎特别容易开锅,可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虽然将车子滑向左边的路肩,但是头脑一片混乱,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正当我拉起手刹,伸手打算转动钥匙关上引擎时,那男子突然喊道: “等一会儿再关掉引擎!” 我看见那辆红白相间的摩托车已经停在了前方,身穿银灰色夹克的男子正向我走来,只见他身着皮裤、脚蹬皮靴。他慢慢地摘下头盔,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道: “打开引擎盖!” 如今我只有指望他了,可不敢得罪他,急忙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可是我一下愣住了。我并不知道哪个按钮是打开引擎盖的。我手忙脚乱地将手伸向仪表盘的下方,一通乱摁。 那男子将头盔夹在腋下,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你用不着打开雨刷呀!是引擎盖!” 他一边说着转到驾驶座这边,然后又说道: “这不是你的车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不禁一紧。 他径直将手伸进驾驶座,他伸手的方向正是我的双腿。由于穿着超短裙,双腿大部分都裸露着。为了不让他碰到我的双腿,我本能地将手捂住裙边。听到嘎的一声,引擎盖打开了。 “我刚才一时乱了阵脚。”我急忙解释道。 引擎盖一打开,一股白色的浓雾一下子从狭小的引擎箱里冒了出来。我感到就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似的。 “大概是水箱坏了,如果那样的话就麻烦了。你大概没有带棉纱和抹布之类的东西吧?” 那男子语气轻松。可他这句话使我感到绝望,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 “没有带。”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回到了自己的摩托车旁,接着又踅回来。盯着引擎室看了好一阵子。大声对我喊道: “你可以把引擎关掉了。” 我一直待在驾驶座上,听从他的指挥。 “不错,算你走运!水箱并没有坏。只是散热风扇的皮带断了。调温器和水泵也都没事。只要垫圈没出事,换上风扇皮带就可以上路了。” 过了一段时间,那男子转到驾驶座旁边对我说道。由于关掉了引擎,我总算听清楚他说的活了。 可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又不想与他搭讪,于是下了车,盯着引擎室看了起来。 那个男子回过头来,我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孔。他戴着太阳镜,所以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可以说长得很帅,不过他的性格让人觉得很别扭。 我不想让他看出我的软弱,可眼下除了他我无人依靠。 “这辆车还能动吗?” 我一边刻意捂住了脸,一边小心翼翼地又不像是哀求的口吻问道。 “如果有备用的话……”他轻松地答道,“你带着备用的风扇皮带了吗?” “风扇……皮带?那是什么东西?” 听我如此问话,那个戴太阳镜的男子不禁嗤之以鼻。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去看看后备箱。把钥匙给我用一下!” 后备箱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有一个旅行包。那男子打开后备箱,伸进头去翻了一阵。 “没有啊!” 他嘟囔道,然后走到驾驶座边上,上半身探了进来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嚯!这就是传说中的莱考克公司生产的电磁启动式增速驱动装置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他一边摆弄着调速挡,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我们旁边驶过。 “喂……我……我有约在身。” 我狠下心来对那个男子说道。一种绝望之感油然而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汽车在这种地方抛锚,将会破坏整个计划。不管怎么说我的行动关乎一个人的生命,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设法摆脱眼下的困境。 “看来您对汽车很内行,请您帮忙修一下好吗?我当然会答谢您的。” “不行哟!”那男子一口回绝了我,“修理没有问题,关键是没有风扇皮带。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下次出门带着备用零件。” “等一下,把我一个人撂在这种地方,我可如何是好?请您无论如何帮我一下。” “我倒是很想帮你,把你拉到某个修理店去。可是我奉行不载人主义。再说我的摩托车上也没有后坐垫哟!” “不载人主义?” “是啊!两人骑一辆车。” “哦……” “不过没有关系。你往这儿一站,让超短裙一飘,保证会有男人停下来。说不定那些人当中就有人带着风扇皮带呢!我想这可比等公共汽车快得多。来!跟我说一遍,风扇皮带!” “风扇皮带。” “好,就这样!” “请等一下!我可不想干这种荒唐的事情!那些停下的人当中或许有不地道的人。” 太阳很刺眼,我用手遮住额头。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防止刺眼,更主要的是我不想让他看清我的模样。 “大清早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色狼们还没到起床的时间呢!” “可我不知道……真有人会停下吗?我……有急事。” 这是实话。 那个男子听了我这番话后,右手握着头盔轻轻地晃着,考虑了一会儿。 “那你要到哪儿去?” 他转向我问道。我可不想跟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透露我的真实目的地。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只色狼,然后再跟踪我、戏弄我。出于这个想法,谎言脱口而出: “轻井泽。”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真正的行程是沿141号公路北上,经清里到小渊泽,再返回中央高速公路,然后到松本去。如果实话实说他反而认为我在撒谎。再说我现在走的方向就是轻井泽。沿141号公路北上,经小诸市即可到达轻井泽,虽然我以前去轻井泽走的都是关越高速公路。不过这点儿地理常识我还是有的。 那个男子似乎相信了、他可能认为我的汽车里放着网球拍之类的休闲用品呢! “那就好。那种地方说不定街上跑着好多辆这种车。再说那儿肯定有维修店。大概也有对MG的风扇皮带吧。说不定连加油站都有这种皮带呢。这么说来,只要汽车能开到轻井泽就可以了,是吧?” “呃?嗯!” 我犹豫地点了下头。 “你是否立刻就想走啊?” 这次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嘿嘿!” 太阳镜下面的厚嘴唇微微撇了一下,怪怪地一笑。接着他说出一句让人难以置信的话来,我甚至都有点儿怀疑起我的耳朵来。 “那么,把你裙子里面那东西脱下来吧!” 我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要用我的身体来做代价。 “你这是什么人哟?” 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他刚才还说一大清早不会有事的。 “哈哈哈……”那男子爽朗地笑道,“是连裤袜!你别误会。我没有那方面的要求。其他东西你尽管穿着就是了。” 我依然十分戒备地防着他。 “什么意思?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喽!我是骑摩托旅游的,又不是来调戏女孩子的。” “那你用连裤袜做什么?” “这你还不明白?用来代替风扇皮带。咱们所携带的物品,只有这个东西可以代替风扇皮带。再说那玩意儿挺结实的。” “在这种地方我脱不下来哟!” 我突然想起来我将真丝衬衫塞到连裤袜里面了。就算将手直接伸进裙摆下面去拽,也是很费劲的。 “那你到驾驶座上去脱。我去拿工具来。” 我绕到MG的驾驶座上,很无奈地扭扭捏捏地将连裤袜从裙子下面拽了出来。我没想到在不脱掉三角内裤的前提下拽出连裤袜还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脱下来了吗?把它给我!” 他不由分说上来一把从我的手里夺走了连裤袜。我一想到那袜子还暖烘烘的,不由得羞红了脸。 那男子一头钻进了引擎室,一声不吭地干着活。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兴冲冲地说: “咳!好了!发动引擎试试。” 我急忙钻进驾驶座里转动钥匙。启动虽然有点儿困难,没有故障的引擎终于发出英国跑车那种特有的沉闷声,也不再冒白雾了。 “哈哈!风扇运转很好嘛。比刚才强多了!”那男子一边瞅着引擎室一边说道,“好了,这样可以开一阵子了。撑到轻井泽没有问题。假如你准备入住哪家旅馆的话,先打听一下风扇皮带。那些旅馆老板有的是拥有MG和保时捷的。” 说着他盖上了引擎盖,然后绕到副驾驶这边。 “先让汽车再休息一会儿,看到温度表的温度下降了再启程。你在维修店换风扇皮带时,最好连发动机油一起换了。我即使问清了你自上次换了机油后跑了多少公里也白搭,因为刚才开锅导致机油黏性下降,所以你必须换掉发动机油。还有,别让你的屁股着凉了!” 说着他骑上了那辆红白相间的摩托,打着了火,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就跑了。很快便无影无踪了。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2 清里站前的建筑风格像UNESCO村①或游乐园似的。童话般风格的建筑物漆着白色或粉红色的涂料,此类建筑物每次来都会有所增加。平时来到这里,让人感到心情舒畅。可今天我不想下车和那些一只手拿着妇女杂志的小姑娘们共进早餐。 (①UNESCO村,在崎玉县境内的所泽市,曾经做过恐龙博物馆。) 加上刚才因为风扇皮带的缘故让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感觉不太累了。于是我决定改变预定行程,越过清里,沿141号公路一直北上。 我原先计划在清里吃早餐,沿八岳森林公园公路到达小渊泽,由那里返回中央高速公路。我现在改主意了,决定按照刚才顺嘴胡诌的路程走。 也许我是受了刚才那位摩托车手的暗示吧。我本来就有这种倾向。看起来十分要强,一遇到麻烦便会乱了方寸,轻率地按照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的话去做。如今汽车出了问题,我一门心思想去轻井泽修理。甚至以为即使到了诹访湖,恐怕都没有专门修进口车的维修店。 经过一番考虑,我认为轻井泽这种地方与我的目的没有冲突。毋庸置疑,轻井泽的人比清里要多得多。那里满街上都是受妇女杂志的影响扛着网球拍来休闲的女孩子们。她们一定不会忽略我这种看似很有钱的女子。假如后来一旦询问到她们头上,她们定能如数家珍般地说出我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留着什么样的发式、开着什么样的汽车,比起那些木讷的警察们可要强多了。她们甚至能准确地说出我的手镯是什么品牌。 至于聚集在清里的小姑娘们则年龄偏低,有点儿靠不住。 一旦做出新的决定,我打算到更为称心的地方去用早餐。 太阳渐渐升高了林子里的绿色越来越鲜艳。十月的阳光比起夏天来显得柔和多了,开车时将敞篷全部打开令人十分惬意。 141号公路横越单线铁轨,在交岔口上停着观光巴士,人头攒动。附近立着一个石柱,上面写着日本国铁的至高点。 再往前开一段时间,国道往左转了。一望无际的坦途逐渐变成了平缓的坡路。两侧全是农田。再往上爬了一段,两侧变成了针叶树林。 柏油马路笔直地从针叶树林中穿过。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前后没有一辆汽车。我正在想这林荫大道是不是一直延伸下去时,针叶树林却一下子中断了。接着出现的是低矮树种。一望无际的林海泛着翠绿色的光泽,如编织的毛毯,向远方一直延展下去。 我突然感觉风有所改变,这是高原地带特有的清风。前方便是八岳,在秋日早晨的清风下,清晰可辨。 我原先十分喜欢沿这条山路去八岳山庄。但今天这趟驾车游任务十分沉重,所以我已经放弃来这里了,没想到要沿141号公路由清里直接北上。如果打算去轻井泽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以至掩盖了我身体的不适感,走这条路让我的心情好转起来,感觉有了意外的发现。 山路的坡度逐渐变缓,不一会儿成了下坡。路的尽头,一座古代风格的西洋建筑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就是八岳山庄。这种将柱子竖在白墙以外的英国式的建筑,据说原来是德川家族①的别墅。我缓缓地在大门前的圆形车道绕了一圈。除了我这辆MG没有其他车辆,我将汽车停在大门旁边。 (①德川幕府的执政者。“德川幕府”是日本第三个封建军事政权。德川氏以江户(今东京)为政治根据地,开幕府以统治天下,故亦称“江户幕府”。自公元1603年德川家康受任怔夷大将军在江户设幕府开始,至1867年第十五代将军庆喜,将政治大权奉还朝廷(即大政奉还)为止。约265年,为继镰仓、室町幕府之后,最强盛也是最后的武家政治组织。) 关上引擎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高原特有的新鲜空气,与东京的空气就是不同。空气清新不夹杂任何尘埃。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大概是来自植物的清香吧。 我突然想起了风扇皮带。于是急忙将手伸进刚才那个摩托车手按过的地方,找到了打开了引擎盖的按钮。 即使打开了引擎盖,我对里面的机械还是一窍不通。我看到的是所有的零件都静静地待在那里。 我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我可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维修工。我这副打扮趴在引擎上去拧什么螺丝,真是强人所难。 引擎的(我想大概是吧)前面,有一件东西十分像电风扇的叶片。我想那就是风扇吧。再仔细一瞧,叶片的根部的转轮上缠着我的连裤袜。每十厘米左右打了一个结。上面沾满了油污,可惜了我的袜子。 既然袜子还缠在上面没有断掉,说明再撑上一阵子没有问题。当我做出这个判断后便关了上引擎盖。 我在山庄的餐厅里落座后,身着白色上装的服务生走了过来,用那种近乎迂腐的讨好的口吻请我点菜,并用一种狡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说道: “小姐,我刚才看见你十分勇敢地看着引擎室,故障排除了吗?” 大概他刚才从窗子里看到了。我微微一笑,未置可否。我点了一份三明治与一杯高原牛奶。我本来就懒得搭理他,更不想跟他谈什么风扇皮带的事情。 这里是我行程当中十分重要的场所。最最重要的是给人留下印象,但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连我的长相都记得一清二楚可就麻烦了。 餐厅里有一半能照到阳光,没照射到的一半稍显暗些。我选择坐到阴暗的地方。这一路上我可是晒够了太阳。 我毫无食欲。一想到下面的路程,这三明治变得像海绵或卫生纸似的难以下咽。 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对情侣在用餐。我一边吃,一边看着吧台。刚才那位服务生和同伴们一直在偷偷地看我。看来我很扎眼,无须再用摔玻璃杯之类的举动去引人注目了。 高原的云层很低。站在山庄的大门口就可以看见低低的云朵在慢慢地飘动,从碧绿的树林上掠过。简直像是台风似的。秋天的天气总是那么多变,更何况这高原地带了。 想到这儿,我突然感到情况有点儿糟,我忘了听天气预报。说不定真的有台风。也说不准还会发生很多因大意而导致的意外。想到刚才风扇皮带断了,那种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想法恐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然而即使我知道台风要来,也无法改变一切。今天是10月9日星期天,一大早不管我是否愿意,我必须得离开东京。 我回到了汽车边,一件令我心惊胆战的事情在等着我。雨刷下面夹着一张白纸。我觉得情况可疑,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影。 在东京经常会有情人旅馆之类的广告夹在雨刷下面。在这种场所、这种时间不会是这类东西。其证据就是旁边那辆车上的前窗上没有类似的纸张。 我回头向山庄望去。刚才那位服务生正透过玻璃窗往我这儿看。 我将那张纸拽了下来,低头钻进了驾驶室。 我又看了一眼窗户,那位服务生还在那儿往外看呢!我感到不安起来,他不会已经记住了我的模样了吧?在用餐时我一直戴着太阳镜,故意坐在背阴处,那个服务生一过来我就拿手遮住脸。他应该不会记着我的模样。假如明天警察来调查的话,或许他能说出我的长相。不过再过一个星期以后,警察拿出一张类似我的照片来,他会立即点头确认。特别是那张照片上的女子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那就更不会出错了吧? 我先发动了引擎,然后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那张纸。我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的第一印象是笔迹潦草。猛一看像是用左手写的,或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教养。纸上写着以下几句话: 原来你在这儿磨蹭?你不是急着赶路吗?来到这种地方你的贞操可是难保哟。这种坏话我可不想说两遍,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下次再让我看见,责任可不在俺哟!我要干你! 我连想都没有想,将纸团成一团,正准备扔出车外时突然我停了下来。 我看见地面有一条轮胎印。大约有3米来长,并且只有一条。看来这是摩托车急忙发动而造成的轮胎印。 就是他!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太阳镜的底下那令人生厌的嘴唇。那嘴唇很厚,很好色,感觉很奇特。他也来到这儿啦! 他是怎么想的?竞然搞这种恶作剧。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对女人不感兴趣。怎么就突然变得好色起来了呢?真讨厌!欺负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大腿。全是鸡皮疙瘩。一股厌恶感沿着脊梁往上爬,让人觉得麻酥酥的。我用后视镜照了一下,看看眼妆。又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只见那个服务生还在透过窗户往这边看。 我将后视镜转了回来,为了镇定一下情绪,用异常缓慢的速度开着汽车。 经过两三个转弯后,我又回到刚才那条林荫大道上。我一边将挡位调至三挡,一边踩着刹车,放慢车速滑下这长长的坡道。突然我压低声音尖叫了起来。 宽阔的道路两边,有人用自喷漆写了几个大字:“开MG的女人向右转,快回去吧!” 我急忙踩住了刹车,以致使我的右脚感到痉挛般的震动。 这是黑色喷漆。那些暴走族①经常用这种自喷漆在墙壁、天桥等处乱写些粗俗、下流的文字。 (①“暴走族”最早被称为“雷族”,后来又改叫“游行族”,10年前才正式被称为“暴走族”。) 为了让开车的人在行驶中看清,还特地用了瘦长的字体,想得倒是挺周到的。 如此看来,肯定是那个男子。他一定也是个暴走族,所以才会携带自喷漆这种东西。 真是讨厌!他有这个必要费尽心机对我这样的女人使恶作剧吗?或许此人有些变态。 没错!他就是变态!无须任何理由就可以做这种令人厌恶的事情并自得其乐。一定没错! 汽车一辆接一辆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都踩了刹车,看了路上的文字后,疑惑地瞥了我这个开着MG的女人一眼。我急忙踩住油门重新上路。 在这条视野很好的公路上。只看见刚刚越过我的那辆车。我看了看后视镜,后面没有车辆。 原来如此,在这种时刻搞出如此粗俗的恶作剧来不是没有可能。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声惊醒了我,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越过了黄线。一辆红色轿车从左侧超了过去,超车时还使劲瞪了我一眼。 我打了一个寒战,越来越不安起来。我觉得我要吐,就像怀孕时那种感觉。 我心慌意乱地将汽车往左边靠。等到我意识到时,我已经上了左转弯的道路。 我看见立着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八岳旅馆。离这儿不远有一家小旅馆。 八岳旅馆和八岳山庄我都很喜欢。因为喜欢,所以原先来过几趟。当然都是跟男人来的,我自己没有单独来过。 不仅如此,我从未单独开车旅行过,这是第一次。并且还不是出于自愿,我是一个软弱的女人。根本没有坚强到可以克服这一次次困难的程度。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想逃掉了。 我将汽车停在停车场上,飞快地沿着小路进了旅馆,躲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面映出我那苍白的面孔。我稍微稳了一下神,来到茶室里要了一杯咖啡。没有添加任何东西,慢慢地呷了一小口。我意识到这趟旅行只有一件接一件的坏事在等着我。 我的胃只能容纳那一小口咖啡。不过静静地坐了十分钟后我觉得舒服多了。掏出粉饼盒照了一下,脸上稍稍有了血色。 虽然只是一点点,我的体力有些恢复了。不能这样下去了,一定要先把汽车修好,我必须在今天赶到飞驒①高山不可,时不我待。我果断地站了起来。 (①飞驒(tuo):位干岐阜县北半部地区,高山市也位于岐阜县北部的飞驒山脉。日本有时将两地合称为飞驒高山。) 回到停车场后,我停住了脚步。又有一张白纸夹在雨刷下面。我怒火冲天,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一把将那张纸拽了下来,立即摊开。 你还在这种地方瞎转悠。我不是警告过你赶紧回去吗?你不是也说你要急着赶路吗?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喜欢你来这儿的。因为你那两条腿很漂亮哟! 我就告诉你吧,你这样磨蹭下去没有好处的。打开后备箱瞅瞅吧! 依然是那让人恶心透顶的臭字。这个停车场是砍伐树林的一角而建成的。虽然有几辆车。可周围不见人影,“你就在附近是吧?你给我出来!”我对着树林喊道。这恶作剧说明那个男子一直跟踪我。现在他一定是躲在某棵大树后面,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偷着乐呢! 我呆若木鸡似的站了一会儿,我也不想让他一直乐下去,便回到了驾驶座上。我一转念:打开后备箱看看吧,不过就是些无聊的恶作剧而已。 我插上钥匙抓住把手打开后备箱的一刹那间,我尖叫了起来。接着扭过头去,用手捂住了脸。里面有一只死猫! 那只猫已经干了,我虽然瞄了一眼,但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它的脖子扭曲着,紧咬牙关。那两个已经干瘪的眼窝里蚂蚁在那儿进进出出。 我就势蹲了一会儿,一阵干哕,使我再一次冲进了旅馆的洗手间。 我在打开的水龙头前吐了好一阵子。胃液跟咖啡搅在一起,令我倍感难受。 我低着头,任凭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淌着。我听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和那些黏糊糊的呕吐物一同被吸进下水道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过了很久,我终于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像白纸似的宛如死人一般的女人的面孔。两眼通红,泛着泪光。 我已经受够了!我不禁嘟囔道。那声音带着发颤的哭腔。 《回忆》 1 我看见了写着“距离轻井泽还有49公里”的标志牌。这说明我并没有右转,而是沿着141号公路朝着轻井泽一路北上。 途中我听到多次汽车的喇叭声,大概我开得太猛的缘故吧。好在没有出事故。 我的心情总算稍稍平静了下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我开始思考。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从旅馆回到车上的,以及后来的事情。不过——我现在想了起来,敞着盖的后备箱里,那只死猫似乎已经不在了。 我不记得将后备箱关上。只是猛地发动了引擎后,直接开车向141号公路进发。我的胃依然不舒服,还留有呕吐过后的那种独特的感觉。我终于沉住了气,挫折感也消失了。我稍稍松开了油门。 不过,后备箱是如何被关上的呢?我回头看了一下,后备箱的确关上了。什么时候关上的呢? 原来如此。我想肯定是我猛地发动车后,在倒车时使劲踩了一下刹车,再前进时汽车的反作用力使得后备箱自动关上了。想到这儿,我便觉得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后备箱关闭的声音。 我终于想了起来,当我第二次回到车边时,后备箱里的确没有那只死猫。由此看来,那个男人一直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我。看到我跑回旅馆的洗手间时,出来将那只死猫弄走了。 我曾经怀疑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会不会压根儿就没有那只死猫呢? 不对,我清晰地记着那只死猫的模样,咬紧牙关,脸上爬满了蚂蚁。那绝不是幻觉!我的脚边还有两个纸团。那上面一定清清楚楚地写着:“打开后备箱瞅瞅吧!”这是现实,绝非幻觉。 那么他是从哪儿搞到那只死猫的呢?又是怎么放进去的呢?我为什么非受他的气不可呢,我对他做了什么吗? 对了!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全身立即僵住了。那个男的什么时候将那只死猫放进我的汽车里的?不,应该说他是怎样放进去的? 打开后备箱要钥匙,可钥匙一直都在我的身上。 原来如此! 他为了修风扇皮带,一个人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找风扇皮带,一定是那时趁机做了手脚。 那时他手里没有拿着死猫,我想周围也没有那种东西。 不想了,那个男的对汽车非常内行。或许用我们未知的方法,即使没有钥匙也能打开后备箱吧。一定是这样的。 时间接近中午11点钟。到了此时,这儿与东京差不多一样了。一遇到红灯,汽车便会排成一大溜。由于141公路车辆比较多,所以不会再出现用自喷漆写字那种恶作剧了。 一到中午,我的体力及精神状态开始好了起来。平日上班也是如此。刚一上班时,总觉得浑身乏力,做事情老是提不起精神来。可能是低血压的缘故。所以我一上午基本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过了11点精抻才会好些。 今天也不例外。尽管昨晚一夜未眠,但到了11点我的精神还是恢复了。习惯真是可怕啊! 昨天电话也是如此。如果川北那个电话是在11点以前打来的话,我可没有底气相信自己能给他加油、鼓劲,并决然接受这趟冒险之旅。 川北好像十分茫然,说话毫无生气可言,似乎无法相信自己,以及与自己卷入的现实状况。 “是真理吗?” 我从他的声音当中立即觉察到他遇到麻烦了。于是我答道是啊。他立即回应道:“俺!” 我从未听过川北以“俺”自称。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一向自诩为社会精英,对自称“俺”的那些粗人总是不屑一顾。 “怎么啦?” 我一边笑着一边问道。办公室内因快要午休了显得有些嘈杂。 我隔壁桌上的同事也离席了。我们公司的电话不是交换机,而是直拨。也就是说,私人电话打进来的话,这种直拨电话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正好想找个人瞎聊。 当时是星期六的午休之前,第二天是周日,第三天是体育节①,是个连休日。 (①体育节:日本节日之一。1964年东京奥运会于10月10日(星期一)开幕,于是从1966年开始,将10月10日定为“体育节”。自2000年起体育节从原来固定的10月10日,改成了10月份的第二个星期一。) 我们公司规模相当可以,其知名度可谓整个东京人人皆知。但是公司经常让我们周六下午加班。就像昨天那样。不过在连休两天前加班也就理所当然了。 川北没有做声。我感到有些杂音,看来是长途。 “你怎么啦?”我再次洵问道。回想起来我的神经真是太麻木了。 “现在几点了?” 他的声音十分沉痛。我开始认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不过他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11点半多了。你的手表丢了?”川北并没有接我的话茬。 “我现在高山。你身边没有其他人吧?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因为太难以置信了,我是完了!” 川北绝望地嘟囔道。我终于觉得气氛有些异常,便压低声音问道: “出什么事了?” “别,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你身边的人会起疑心的。跟平常……一样说话。拜托了!出大事了,连我都难以置信。简直如在梦中,就连打电话都是如此……”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依然十分嘈杂,没有人注意我。 “是的,是的,是这样啊?”我装出与客户商谈的口气,然后加强语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要打起精神来,没有关系,我会陪伴你的。” 或许是因为川北沮丧的声音,刺激了我的母性的本能。 “你告诉我什么事情。” “不行,在这部电话里不能说。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只是想找到你。我怕你一会儿离开公司就联系不到你了。那就麻烦了。” “那等午休时,我到外面打公用电话。你在高山的家里?” “啊,是的。我一直都在。我等你电话。” 川北挂上了电话,我对着已经挂了的电话装腔作势地说道: “是,我知道了。那么请您多多关照。” 我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周围。依然没有人注意我。 我和川北的关系已经有两年以上了。从1981年的1月份开始到现在已经接近三年了。我们是在一个新年联欢会上相识的。 从那以后,他花钱如流水似的追求我。他绝不是那种装阔的人。他是真正的大款。有钱、有社会地位、有房、有进口车。在高山、热海以及那须各有一套房子,年纪又轻。唯一多余的就是他也有妻子。 当时川北留次年仅35岁,是一家外商合资公司的董事。董事长就是他的父亲。川北是典型的公子哥。但他人并不坏,也不像一般男子那样粗俗。他性格温和,待人体贴入微。 他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嫁到国外去了。作为老小的独养儿子,似乎具有很重的恋母情结。他明明很喜欢个性强的女子,却总是在我面前发牢骚,对他家那个性格暴戾的妻子感到不满。他俩至今还没有孩子。 我并不讨厌川北这种类型的男子,如果在他还是单身时遇见他,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我认为我们在一起很和谐的。 川北曾经带我去过位于飞驒高山的那所房子。这套房子在高山市内某栋公寓的六楼。跟他家其他房子相比,川北好像比较喜欢这套房子。只要有几天假期,他就会到那儿去。不过这次他到高山休假没有告诉我。 我们在前天,也就是星期四的晚上见过面,他应该是在星期五走的。也就是说在高山只待了一个晚上。 从川北刚才那个状态,我察觉到事态有些不妙。说真的,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我都能知道十之八九。像川北这种人即使再抬高他,与“实干家”、“行动派”这些头衔也是不沾边的。 高山住宅的电话我早就记在通讯录上了。他这个人几乎不单独行动,我猜想他的妻子肯定在他的身边。我很在乎这点。不过从刚才他让我给他打电话的情况看,说明他的妻子现在不在他的身边。 我急忙吃过午饭。来到公司后面的一个小胡同的公用电话亭,这是黄色的键盘式电话。 “喂喂!” 立即传来了川北的声音。给他打电话我从不先开口,这一点他是心领神会的。 “是我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那边……你是在公用电话亭吗?” “是的。在公司的后边,你不是也知道这地方吗?” “啊,旁边没有人吧?” “没有哇!” 川北平日可没有这么小心过。 “那好。听了我的话,你可不要吃惊。要是让过路的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川北过于谨慎了。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你可千万不要吃惊哟。我……把我老婆……把初子杀死了!” 我愣住了,好长时间发不出声来。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话筒。 “骗人……” “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我都搞不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打起精神来,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有谁知道此事?” “没有,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 此时我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 “真的,怎么办好啊?我是不是应该先到警察那儿自首……不过一想到我的老妈和老爸……” “先等一等!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今天早上。那娘们竟然偷汉子。还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呢!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才和你好,这也算是扯平了。” “可是那娘们还是察觉到了咱俩的事情。她不说自己,老是说咱俩的事。我们就吵了起来……于是……刚刚起床,穿好衣服,就出事了。我正准备到外面去用早餐。” “有人看见吗?” “没有。” “有没有被邻居听到呢?” “我想也没有。我们吵得也不是太厉害。那娘们一个劲儿地嘟嚷时,我正背对着她摆弄着拿破仑的青铜像。啊……我要是不摆弄那玩意就好了……我这是怎么啦……” “讲呀!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那娘们紧紧地靠在我背后,净挑那些让我发火的字眼说。这是她一贯的手法,以激怒我取乐。真是一个讨厌的女人。” “后来呢?” “我猛地一转身,一把将那娘们推到床上。那娘们倒在床上,居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那娘们竟然蔑视我这个做丈夫的。” “后来呢?” 我开始急躁起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到我想知道的情况。 “她倒在床上,嘴里依然不停地讲那些令我难堪的话。说我是大笨蛋,是个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连床第之事也讲了出来……” “后来怎么样了?” “我一下火冒三丈。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像个女人似的歇斯底里。我记得我低声叫了一下。我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哭了。等我回过神时,我发现我正站在床边打那个娘们的头。” “那声音像是拍打卷心菜似的令人厌恶。紧接着鲜血四溅,不过血并不多……”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注意到,我的右手握着那尊拿破仑的铜像。我本来只是打算用拳头的。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我受了侮辱,一时性起……” “当我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老婆她已经死了。根本没有必要请医生来抢救。她的确已经死了,当即死亡。” “原来如此……” “我该如何是好……还是先去自首吧!” 我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突然间我有了主意。再说为了那种女人让他蹲监狱,实在是愚蠹之极的举动。 “你去那所公寓,有谁知道吗?” “没有,我想没人知道。这儿的住户大多数不在家,我们是昨晚从东京赶来的,到这儿时已经深夜了。我只打开了床前灯,马上就上床了。卧室的窗户又不对外,所以从外面看不到灯光的。” “在公寓里没有遇见人吧?” “没遇见,毕竟夜深了。你也知道,管理人员住得离这儿很远。” “那么,汽车呢?” “啊……不过我这次开的是桂冠①。我的那辆宝马②车况不好,送去检修了。” (①桂冠:日产汽车有限公司生产的一款汽车。车型中文名:尼桑(日产)桂冠四门轿车;车型英文名:NISSAN LAUREL。 ②宝马:宝马是驰名世界的汽车企业之一,也被认为是高档汽车生产业的先导。宝马公司创建于1916年,总部设在德国慕尼黑。它由最初的一家飞机引擎生产厂发展成为今天以高级轿车为主导,并生产享誉全球的飞机引擎、越野车和摩托车的集团企业,名列世界汽车公司前20名。宝马也被译为“巴依尔”。宝马公司的全称是“Bayerische Motoren Werke A G”。BMW就是这三个单词的首位字母缩写。) 川北在说到桂冠时语气似乎有些厌恶,到了这种时候他还顾及品牌呢! “是这样啊?” “是的,所以我认为不会有人知道我来此地。” “公司的人呢?” “我也没有对公司的人讲过。” “是这样……事发后,你没有离开公寓吗?” “没有。我现在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夫人的尸体在哪儿呢?” “还在卧室里。” “那就是说,是夫人提出来要到高山去的?” “噢!是的。” “那么,在东京她对你们的邻居们讲了吗?” “她没有讲。我们到了御殿场①之后她突然提出到高山来的。” (①御殿场市位于东京以西100公里处。为知名的观光都市,是前往富士山和箱根观光交通要点。) “御殿场?” “嗯。你也知道,我经常去御殿场的巴拉莱卡②。只要馋了,便会上东名高速公路③,到巴拉莱卡撮一顿,昨晚也是如此。” (②巴拉莱卡即三角琴。三角琴为俄罗斯所独有,因琴身主体呈三角形而得名。俄罗斯人称之为“巴拉莱卡”。这里的“巴拉莱卡”是一家俄式餐馆。 ③东名高速公路是连接“东京”和“小牧(位于爱知县)的高速公路,全长约350公里。因为”小牧“在”名古屋“的附近,故从”东京“和”名古屋“中各取一字,称为”东名高速公路“。) “星期五的晚上?” “是的。我准备带老婆到巴拉莱卡去用餐,当快要到御殿场的出口时,突然初子那娘们提出继续往前开,她想一直到飞驒高山来。” 我无言以对,这的确像那个任性女人说的话。 “在飞驒高山每年的10月9日至10日有个节日,叫做秋季高山祭①。也就是说……” (①高山祭是日本岐阜县高山市每年固定举办的祭典,被喻为日本三大美祭之一。高山祭分春、秋两季进行。春天在日枝神社举行的山王祭(4月14、15日、秋天在樱山八幡宫举行的八幡祭(10月9、10日)最大的特色就是华丽的屋台(庆典彩车)巡游。祭典据悉巳有350年的历史,本源于乡民为春回大地及预备过冬而举行的小规模庆祝,后来在藩主金森家族推动下,变成区内著名木工工匠创制华美屋台(庆典彩车)比试的舞台。) “明天和后天?” “是的。我老婆至今还没有见过。所以她说,哪怕只有9日一天也好。我正在犹豫着,汽车已经过了御殿场的出口了。过了名古屋以后,我从小牧出口下了高速转到41号公路北上,所以昨天到这儿很晚了。” “我跟她是昨天傍晚约好在涩谷会合的,所以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和她来到这里。” “是你打电话约夫人一起共进晚餐的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川北似乎思考了一下,“电话的确是我打的。不过是因为家里有事。正说着别的事情,我老婆她突然提起的。” “去御殿场吃饭?” “啊……是的。” 怎么看都有一种圏套的味道。首先约好到比较近的,并且是丈夫喜欢的御殿场去。在东名高速公路上眼看快到御殿场的出口时,突然提出到高山去。她可能是想跟他丈夫谈谈我的事情,所以特意安排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也就是说,的确没人知道你跟夫人一起去高山的事情?” “啊,没有。我想应该没有吧。” “你也没有对你公司的人提起要和老婆一块儿出去的事情?” “啊,没有说。” 这样说来,妻子一人失踪的可能性不是没有。那么,位于石神井公园附近的川北家,昨晚必须从没开灯。 “你去看高山祭,打算星期六至星期一都休息?” 星期一是10月10日,是体育节。 “不是,我本来只打算休周六这一天。高山祭我已经见过了。打算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我今天晚上就回东京。” “我们公司没有什么节假日。这个月除了我们家老爷子,所有的董事,不管是周六还是周日都得去上班。如果能行的话,我早就想从这儿回东京了。” “绝对不行!” 我不自觉地喊出了声。川北神经错乱了。刚才还那样说,转眼又要回公司上班,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总之,你先待在那里:一步也不要动。让我考虑一下。现在是午休时间,电话也不能打得太久了。我已经没有硬币了,马上就要断线。在下班前,我找机会离开公司,到时候我再给你打。这段时间你不要轻举妄动,收拾一下房间,整理好行李。” “你要打起精神来,要顽强些。没关系,我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了我的活,川北有气无力地说:“你可要尽快给我打过来。” 2 我当然无心干什么工作。从打完电话一直到下班之前,我拼命地要想出一条妙计。经过一番思考,我发现这说不定是我人生当中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川北留次这位年轻的董事,这样称呼我不知道是否准确:如果能借我的力量化解了落在这位既有地位又有钱的男子头上的灾难的话,那我可是做了一笔难以估量的投资:今后,或许是永久性地我将从经济烦恼中解放出来了。假如我愿意的话,坐上妻子的宝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因我而起,我总不能以旁观者的身份而置之度外吧。 这件事情肯定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影响,由于有了外遇而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这样的罪行是没有从轻量刑的可能性、弄不好可能被判死刑。 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他逃脱罪责呢?我开始往这方面进行思考。 首先要有川北留次在理论上没有杀死妻子的可能性。为此要制造出川北不在现场的证据。 该怎么办呢? 将初子的尸体运回东京怎么样?拉开两人的距离。初子是在东京某地或者是在石神井的自己家里被杀害的。那动机是什么? 是窃贼所为可不可以呢?川北一个人独自待在高山,这样一来从理论上就没有杀死妻子的可能性了。 不,不行。我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样我就得只身一人去高山将尸体运回来,然后我自己再造出一个杀人现场。我可没有自信做出一个巧妙的假现场能骗过经验丰富的警察。何况我既是个外行,又是一名弱女子,这个计划绝对办不到。 我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凭我一己之力是办不到的。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女人智慧是有限的。我希望能与他同心协力渡过难关这毕竟是一场空前的危机。 那么,我突然想到:把尸体藏起来如何呢?如果没有尸体就不能以杀人罪立案,也就没有警察要调查的对象了,我记得以前我曾在什么地方读到诸如此类的文章。 让川北将初子的尸体运到信州的某个地方埋起来。这样是否可以造成川北夫人一个人在东京失踪的假象呢? 假如那样的话,要有一个伏笔。二人的夫妻关系产生了龃龉,引发了妻子的失踪。 这种不为外人所知道的夫妻之间的问题,一定能找到的。这种事情我来考虑也是白考虑,还是让川北来考虑吧。 我也曾想找出更好的办法来,最终也没有想出来。仅想出这一个方案就费尽了我的心思。其余的还是由川北来想吧。此人平时总是以自己的学历、智商感到自豪。如果他以这个方案作为参考,定能想出更好的计划来。 尽管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最佳方案,不过拿出这个方案与现实进行对照的话,我发现了契机。那就是没有人知道初子是在星期五的傍晚被丈夫川北带到了飞驒高山。这样川北留次可以独自一人往返于飞驒高山。 这一点有必要跟川北再次确认一下。因为不敢确保初子没有跟邻居们说起要去高山的事情。也就是说要确切地知道她有没有要好的邻居。 另外这对夫妻还有一个绝好的条件,他们没有孩子。如果两人有孩子的话,那川北这下非玩儿完不可。 “夫人跟邻居们相处得好吗?” 到下午4点我跟川北通话时,上来便问道。 “不,她与邻居相处得不好。整天待在家里看书,或者在想如何挖苦我的话。附近有那么一个大的公园,她基本上不出来散步。” “还有,她不喜欢家里雇保姆。所以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家务,用此来打发时间。她就是一个喜欢独自待在阴暗角落里的女人。可以整天平心静气地待在家里。跟我的性格正好相反。” “池袋有个什么文化活动中心,聚集了好多有闲太太,有学习历史、英语等小组。我拿了宣传册回来,让她参加。她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她就是喜欢独处。” “夫人她没有告诉邻居们她去高山的事情?” “不会的。如我刚才所说,她跟邻居们不来往。她最初真是想去御殿场的。这点我可以从她当时的口气判断出来的。所以不会对别人说自己要去高山的。” “是不是她本来就计划好了,等上路后再拉着你去高山的?” “不是的。她在汽车里还一直跟我说着有关俄式菜的话题。那娘们之所以突然提出要去高山,也是因为我聊起了家具,我正说着飞驒的家具的事情。那娘们立即提出要去高山。” “是不是因为我的问题,她创造出这个时机,好好地骂你一顿?” “我想不是的。真要想骂我的话,在东京的家里也能骂。在哪儿都一样。再说那娘们本来打算吃完饭就回家的,所以她在车上还说没有关掉客厅里的灯。” 客厅里的电灯?一直亮着?我在心里大喊。从昨晚到现在川北家一直亮着灯!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那是什么呢?我一时也想不清楚。不过所有的事情都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向我暗示着一条妙计! “我刚才想出了一个主意,不过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是一个绝妙的法子,你不用到警察那儿自首去了。听说你们家的客厅里还亮着灯,我的脑子一下子就冒出这个好主意来!” “啊。所以我想请你现在,不,下了班以后去我家一趟。帮我把客厅里的电灯关上……” 川北轻松地说道。川北似乎没有为自保而动过脑筋,依然停留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我将制造一个初子失踪的假象的主意讲给他听。他一言不发地听着,渐渐地产生了兴趣。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我现在已经稍微沉住气了,也冷静多了。幸好还有时间。” “我可不希望辛辛苦苦花了这么多时间挣下的家业就这么毁于一旦。我还有工作呢,另外我不想连累年迈的双亲及公司。接下来我得好好地想想保命的方法。” “即使天再黑,也不要开灯哟!”我急忙叮嘱道,“或许装出你根本没有去高山更好一点儿。” “这个嘛……不过我星期六没有去上班,总得到一个地方去吧。不过。嗯,不开灯会好一些。总之,我会将这一点考虑进去的。那么你下班后到石神井公园附近的家里去一趟,帮我把客厅里的日光灯关掉好吗?客厅里的灯亮了两昼夜,会让人起疑心的。” “这个嘛……”我稍稍有些犹豫. “不,或许开着灯更好一些吧……”川北嘟囔道,“总而言之,我现在开始思考,一下子还拿不出结论来不然这样吧,你今天几点下班?” “本来应该是5点。可今天我老是外出,可能得稍稍晚一些。不过6点准能下班。” “那么,总之,麻烦你下班后先到我石神井的家里。估计7点半左右应该到了吧。你到我家后,除了电灯或许还有别的事情请你办。虽然没有关系,你还是不要留下指纹。” “你不用担心,我家没有雇保姆,老爷子家离我们那儿很远。没人会去串门。注意千万不要让邻居们看到你。所以等太阳落山后比较安全些。7点半就小要紧了。” “可我没有钥匙啊!” “我家房门旁边有四个花盆。从右边数第二个花盆下面放着房门的钥匙。因为此前我外出旅行时把钥匙弄丢过,搞得我焦头烂额,所以我把钥匙留在那儿。你用它打开门。客厅在左侧,紧挨着房门。”可我没有钥匙啊!“ “客厅的入口处的走廊有一部电话,我在8点整打过去,8点整哟。尽管没有什么关系,为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定一下暗号。铃声响三下我就挂了接着再打。除此之外,什么电话你都不要接,知道了吗?” “嗯。” “房门的门铃也是如此,万一有人来访,你也不要开门。” “那是当然的。” “进去之后,把房门从里面锁上。那样的话就不会出什么事了。” “嗯。可是……”我有点儿不情愿,“不去你们家不行吗?……你可以把电话打到我那里嘛!” “不行,即使亮着灯,老是客厅里开着一盏灯也不正常。像厨房呀、二褛的书房都亮起来才显得自然些。” “总之,我现在已经快要有好办法了。从现在到8点我会好好地斟酌,然后把计划告诉你。我有预感,你还是先到我们家更好一些。从你家代代木上原到我家距离很远,很费时间的。我也尽量争取时间想出好的计划来。所以拜托你了。” “知道了。8点。”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3 因为老是有人,我在川北家门前转了两圈。看起来虽然不像是邻居,可我现在已经是同案犯了,在实施计划的行动中万万马虎不得。说到底,我的勇气不足。 每次从门前经过我都得走出好远,再慢慢地绕回来。不能在一个地方长时间的徘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罪犯的心理。 我老是觉得附近亮着灯的窗户都是为了监视我而设的。擦肩而过的行人全都回头看我一眼,观察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日在大街上平均二十分之一的坏人,今晚一股脑儿地都跑到石神井这一带来。 我之所以知道川北家的准确地址,是因为我曾经想看看川北的房子而偷偷地来过一趟,确切地说是想看一眼初子。 那天,我清楚地看到了初子的身影。她在认认真真地打扫通向大门口的石子路,仿佛打算光赤脚在上面走似的。 那个女人过于瘦削。当时是7月初,她穿着一件无袖衫,露出两条细细的胳膊,痩得青筋暴露。身高跟我差不多比我略瘦一些,也不能说和我一点儿也不像。特别是小腿和脖子跟我很相似。我心想川北果然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长相还说得过去:大概还是能讨一部分男人的欢心的。 从外表看来,给我的印象有点儿神经质。我可不想和她打什么交道。她看起来似乎是那种为了自保而不择手段的人。上学时我宿舍有个同学跟她一样,事事斤斤计较,简直就是一台穿着衣服的电子计算机。 那个女同学交了男朋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跟初子一样:紧闭着嘴唇,随时处于战备状态,非常谨慎。轻易不提她男友的事情,不过一旦打开话匣子,满嘴里都是男友的优点。 那样的女人很难缠,但愿她不要跟初子一样,被自己的丈夫杀了。 我小心地留意周围的情况,第三次转到这里时,川北家大门附近竟奇迹般地空无一人。我不假思索,小跑了几步,快速躲到门柱后面。 两个门柱之间是铁栅栏门,没有上锁,只须轻轻地拨一下门闩。 我本来打算小心翼翼地拨开门闩,可能是因为急躁的缘故,门闩吱——的一声,让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似的。 我快要哭了出来,屏住了呼吸,远处传来了电视的吵闹声以及汽车的喇叭声。 这时我才发觉我的手指直接碰到铁栅栏门上。我急忙掏出手帕,稍微擦了几下,然后垫着手帕握住门闩。我真 不是当罪犯的料。 我将铁栅栏门推到刚够一个人的空,立即钻了进去。 稳了稳神,慢慢地将门合上并插上门闩。 只用门闩插上门,看来他们真的打算立即返回的。 我蹑手蹑脚通过石子路来到房门口,这条路上平时停着川北那辆宝马。初子的车停在石子路的右侧,上面盖着防尘罩。我第一次见到这所房子时就觉得十分气派。今天站在屋前一看,更是如此。没有任何繁琐装饰的厚重的木门,仿佛拒绝我入内似的立在那儿。透过旁边的玻璃窗看去,客厅里的灯果然亮着。 那灯光更加使我感到恐惧。尽管一再说服自己,还是觉得房间里有人。我想去摁门铃。可这样做太不自然我虽然不知道门铃是什么声音,假如被邻居们听到可就糟糕了。 我不能再磨蹭了。我找到了花盆,在挪动花盆时,瓷砖发出令人心惊的嘎吱声。 我垫着手帕握住了钥匙,小心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只听咕咚一声,声音大得像打开金库大门似的,门锁开了。 我抱着下地狱一般的心情,溜进了这所昏暗的房子。我将房门关上,锁好。然后转过身来。这时如果有人闷声不响地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没有人出现。 这所房子一片寂静,感觉阴森森的,简直就像一座魔窟。我感觉我的双腿开始发抖。脑子一片混乱,一时竟想不起来下步应该做什么了。 我将通往客厅的门打开了一道缝,一缕灯光照到了走廊上。 房门前的台子上摆着三双拖鞋。那几双拖鞋就像摆好防守姿势的拳击手似的,整齐得令人生厌。 我站立了良久,盯着这些宛如带着怨恨的拖鞋,越看越觉得茫然。 咣当,从黑暗处传来了好像什么东西打翻在地的声音。我低声喊了出来。仿佛有只冰冷的手猛然揪住了我的心脏。 谁在房里? 怎么会出这种事,不是说好了没有人的吗?谁在这里? 接着咕咕、咕咕、咕咕传来像是鸽子的叫声。原来是个鸽子自鸣钟。似乎是从客厅里传来的。我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宽敞、寂静的房子里,即使像自鸣钟那扇小门的开启声,也让人觉得如同爆炸一般。 接着我真的是吓了一跳,吓得两腿发软。等我有意识时,发觉自己已经瘫倒在地,双膝跪在冰凉的瓷砖上。 一阵可怕的铃声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没有预料到这铃声,它响了三下便断了。 回想一下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为了不让人发觉,在四周转来转去。进来时快8点了。接着是自鸣钟报时,然后是电话铃声,哪一点都不奇怪,都是预定好的。 刚刚断掉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好像在咒骂我这个笨蛋似的。我急忙脱下鞋子,冲向走廊的电话旁。这次我都有点儿佩服自己,我居然能够先包上手帕再抓起话筒。 “喂喂!” 电活那头传来了川北那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抵得上成千上万的朋友给我的打气、鼓励。 “我好怕哇!” 我对着话筒脱口喊道,我摸了一下眼角,这才发现我已经落泪了。 “害怕?”川北惊讶地问道。 对自己家了如指掌的他,当然理解不了我的恐惧了。 “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总是觉得有人在家。刚才鸽子自鸣钟响了。” “啊!鸽子自鸣钟啊?对了!我没有对你讲,真该死!吓着你了吧?它在报时的时候声音还是蛮大的。家里的情况你都大致看过了吧?” “哪儿的话。我刚刚进门。” “是吗?来晚了。” “我为了躲人,所以花了些时间。” “哦!” “我有些心烦,想赶紧离开这儿……总觉得……” 我本来打算说夫人的怨恨充斥整个房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一旦出口我会觉得害怕。 “别开玩笑了。我很为难。下午通完电话,我挖空心思,想了一个好主意。所以你还得待在家里,帮我做好多事情呢!” “骗人……你在骗我吧?” “真的。你有什么可害怕的?家里什么人也没有。也不会有人来访。在那所房子里你是绝对安全的。” 把我藏在地下室里?实际上,这所大得吓人的房子真的很像是阴暗、深不可测的地下墓穴。它就是一个墓场。现在假如要把房子送给我,让我在这儿生活,免谈! “好吧……帮你做些什么呢?” “首先,你得先习惯这个家。反正这所房子早晚也归你。为此,咱俩今后得同心协力哟。” “我可没有这个打算!” 这句话出于真心。我对这么大的房子没有兴趣。首先打扫卫生就够累死人的。我更喜欢能够看到都市夜景的高层公寓。 “对不起。”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多了。” “那么你先关上客厅的电灯。把一楼的起居室以及二楼我那间书房的电灯打开。这样看起来比较自然一些。今天一定要让邻居觉得我老婆在家。我老婆独自在家时,多半是待在起居室里,或者到我的书房里看看书什么的。希望你能暂时代替我老婆。到了夜深的时候,你得将所有电灯都关掉。那条走廊走到底往右转,就是起居室。应该很好找的。” “我必须得上二楼吗?” “真理,拜托啦!没有什么好怕的:现在我把计划说给你听。这是个完美的计划。如果按照这个计划办的话,我就不会被怀疑,说不定还能得救呢!有的是时间,我慢慢地讲给你听,请你仔细听,这个计划全都依靠你来完成。所以事先咱们必须商量好。希望你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做错了的话,不仅我倒霉,你也得受连累。我可无法忍受事态演变到那种地步。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紧张地回答: “我一直都在清理这间公寓。可以证明我老婆曾经到过这里的所有痕迹都被我清理掉了。血迹也清理得一干二净了。如果警方知道这里是杀人现场,派警视厅鉴定科的人员来调查的话,那则另当别论。只要不是刻意来搜查,只是到这间卧室随便看看的话,我想他们绝对发现不了有什么异常现象。再过几小时,等到大马路上没有人的时候、我打算将初子的尸体塞进汽车里,运到御母衣湖扔掉。” “御母衣湖是个由御母衣水坝堵截而成的人工湖。之前我带你来高山,是从松本沿着158号公路来的。到了高山再往前开一段时间就是御母衣湖。我在初子的身上绑上重物,再将尸体扔进湖中。我想近期内是不会浮出水面的:除非天气连续干旱使水量蒸发导致湖水干涸。” “我先把初子的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拿走,像宝石、钱包诸如此类的东西。造成被强盗劫走财物后再惨遭杀害,绑上重物弃尸于湖中的假象。等完成这些后,我便立即赶回东京……” “等一下,那你怎么能制造出夫人独自前往御母衣湖的假象呢?难道要说她是乘电车过去的吗?” “哎哟,等一下。这一点我当然考虑进去了。接下来我慢慢地讲给你听。你现在静下心来听我说。总之,我在夜深人静时将我老婆的尸体扔进湖中之后,便马上开车回到东京。虽然走中央高速公路比走东名高速快。既然巳经到了御母衣湖,我还是直接南下,再经过小牧入口上东名高速公路,这样应该也很快吧。” “在明天一大早,也就是星期日天亮之前,我就能回到东京了,我打算直接到公司去上班。如果可以的话,我明、后两天都留宿在公司里。换言之周日到周一我一直待在公司里。在这期间我故意和许多职工见面,好让他们日后替我作证。假设星期天我老婆还活着的话,初子是在星期日晚上命丧黄泉的。那我就有了不在现场的铁证了。” “道理是不错,可你夫人已经死了啊!”我诧异地说道。 因为我无法理解川北到底想说什么。觉得他是不是还处于精神恍惚之中? “所以……所以我才希望由你扮装成我老婆。你穿上我老婆的衣服,开着我老婆的汽车,利用星期日一整天的时间,开车到高山这边来。” 4 川北说的话出人意料,我顿时哑口无言。他在说什么?这样做毫无道理! 要我假扮成一个几乎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这种脱离现实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做到。 对于我的沉默,川北似乎也察觉到了。 “你觉得很难办到吧?” “很难办到。我没有见过你的夫人啊!” “这事我当然很清楚。请你想一想,我要你假冒成我老婆,并不是要你去跟我老婆所认识的人去会面。你这一路上所见到人都是快餐馆、小餐厅、咖啡厅以及加油站的从业人员。这些人跟你都是第一次见面,时间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而已,并且你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 “如果尸体马上浮出水面,那些人在见到你的第二天,马上有警察来调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然而尸体是不可能这么快便能漂上来的,再快也得一个星期到十天的时间,慢一点儿的话可能要一年或十年,甚至还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漂上来。” “一周过后,那些曾经见过你的人提供给警方的情报只是你身上穿的衣服的颜色、年龄、身高,顶多再加上你所驾驶的汽车而已。其中或许有人还能记得你的发型及声音,真的会有人能准确地说出你的模样吗?太难了吧!” “比如你吧。你现在还能记得一周前跟我在红花餐馆用餐时,邻桌的那女人是啥模样吗?” “所以我不担心这些人记得你,而是担心这些人没有记住你,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只需一个星期就能到这种程度。实际上可能要到半年之后才来调查。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想方设法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不然等到警方来询问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回答说根本不曾见过你的话,我不在现场的证明就无法成立了。” “幸好我老婆开的汽车是MG。烤漆也是十分扎眼的大红色。只要你把车篷打开,再打扮得时髦一些。这样一路过来,肯定会吸引众多眼球的。” “不是我夸你,你的确是个大美女。像你这样的女人,稍微化一下妆,开上进口的敞篷车,沿路上的男人们肯定会记着你的。这么说来,我老婆偶尔也化一下浓妆,令我惊讶不已。” “我觉得这个计划的确很妙,仔细一想,偶然发现有些细节对我们也很有利。” “首先我老婆的身高、体形和你十分相似。你可能不知道吧?对你们两个都很熟悉的我,这么说绝对错不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到房间里找找看,大概可以找到我老婆的照片。你先把我老婆的全身照找出来,仔细跟你自己对比一下。你马上就能相信我说的话了。所以我老婆的衣服你穿上肯定没有问题。” “虽然模样有些不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要戴上太阳镜,再弄上相似的发型便大功告成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要等到警方调查还得有些日子。你放宽心,一定可以演好我老婆的。” “还有一点对我们也很有利,我老婆现在穿了一身白。所以我昨天跟她在涩谷会面时,老远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尽管在这种季节,一身白也是很扎眼的。你要是跟我老婆一样穿上白色套装,再开着红色跑车上路的话,必定十分扎眼的。” “你打开卧室的衣橱看看,大约有两三件白色夹克。从里面挑一件类似的夹克……想起来了!真是太幸运了!卧室里就有张初子的全身照。应该没有错,就是她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虽然照片中的衬衫和裙子都不太一样,但我希望你能找到跟照片上相似的一件夹克穿上。” “白裙子她得有一打,至于白衬衣,更是多得数不清了。” “我老婆她喜欢白色以及没有花纹的素色衣服。值得庆幸的是她今天穿的不是其他颜色的衣服。” “此外我老婆她还喜欢另一种颜色,那就是金色。现在她身上系着金色皮带,戴着金手镯。你再仔细翻一下衣橱,或许还能找到一两件,你也戴上吧。” “你现在头发跟我老婆的差不多长。不过发型有点儿不太一样……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参考卧室那张照片,弄个跟她一样的发型。” “关于化妆方面,我觉得那张照片也能作参考。我老婆平时在家几乎不化妆,出门或旅行时,偶尔也化过浓妆。那张照片就是化上浓妆拍的,所以你化妆时用那张照片作为参考吧。我记得那好像叫做金粉妆。我老婆有时像发神经似的,浓妆艳抹一番。” “卧室里那套化妆品是我老婆花了一大笔钱买来的。你随便用吧。” “更妙的是,正如你所说的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老婆跟我一起来到高山。” “这一方面得益于初子跟邻居相处得不和睦,再者她是在上了东名高速公路之后才一时心血来潮想来高山的,来不及跟谁提起这件事。换言之,就算制造出初子一直都待在东京那个家里的假象,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初子仍然还在那个家里。到了明天早上,她开着汽车到高山这边来。而且沿路还有一大批人看见过她,你的行动稍微夸张一点儿,就算给人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也没有关系,但不要夸张过了头。不用我说你一定也很清楚,千万不能跟某个人进行长时间的对话,被人拍下照片来更加麻烦。你一路慢慢地开往高山,注意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在你开车的这段时间,我待在东京银座的公司里。” “在明天晚上即星期天晚上的时候,你到我这间公寓来,到时候,你可以让这栋楼上的邻居们看到你。他们跟我关系都不密切,见面也就点头而已。所以日后有人谈及我老婆的相貌时,他们以为你就是我的老婆。管理员也一样,反正你是晚上才到这里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绝对不能跟其他人面对面地交谈。不要让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等你到达此地以后,我再从东京打电话给你。跟这一次一样,以铃响三声为号,确认过后你便可以接电话了。” “那个电话是告诉你,沉尸于御母衣湖的准确地点。今晚我到御母衣湖去,届时才能知道哪一带比较合适沉尸,现在无法告诉你准确地点。” “然后,你等邻居们全都入睡以后,再离开高山前往御母衣湖,记得务必要将车子沉在弃尸之处。连旅行包一起沉入水中。” “衣橱里有我老婆的LV①旅行包。你先把出门所带的必需品装上。不过不要把值钱的东西塞进去,那些东西理应已被强盗抢走。所以放些内衣及换洗衣物即可。然后把旅行包放到后备箱里,跟汽车一起沉入水中。” (①LV:路易·威登的缩写(Louis Vuitton)(1821-1892)法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时尚设计大师之一。他于1854年在巴黎开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第一间皮箱店。一个世纪之后,“路易·威登”成为箱包和皮具领域的全世界第一品牌,并且成为上流社会的一个象征物。如今“LV”这一品牌已经不仅限于设计和出售高档皮具和箱包,而是成为涉足时装、饰物、皮鞋、箱包、传媒、名酒等领域的巨型时尚航母。1968年,LV在日本东京设立销售中心、1992年,LV在北京开设第一家分店。) “于是我老婆星期日清晨独自从东京的家里出门,在星期日的晚上与汽车一同沉入御母衣湖里。也就是说她在理论上多活了一天。” “这一整天我待在东京,即使我们俩擦肩而过,她的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怎么样?你听懂了吗?”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的确是个很妙的计策。川北不愧是东大毕业生。 “尸体若长期浸泡在水底,那么死亡时间就难以推断。只要能差一天便万事大吉。10月9日星期日这天许多人在东京至高山的路上见到过川北初子。初子的死当然是这之后的事情了。” “在将MG沉入湖中之后,你马上卸妆,换上一套不起眼的衣服,然后委屈你南下到有铁路的岐阜县白鸟一带,坐火车回东京。将你穿的衣物放回衣橱后,我马上报警。到时候我还打算主动将我们不和的家丑抖搂出来。” “你在连休后的星期二,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公司上班。等到风声过后,我们就可以不用再顾忌他人的眼光了。怎么样?这便是因祸得福哟!对不对?”川北得意洋洋地说道。 5 “不过……”我犹豫了一下。 “什么事?” “你们昨晚不是为了去御殿场吃饭,才上了东名高速公路的吗?过了御殿场后,你们在哪里吃的晚饭?不可能一直开到高山,中途没有停下来用餐吧?所以昨晚那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夫人,跟你在某个快餐馆吃过饭吧?” “一次是在东京高速公路的服务区,还有一次是在名古屋至高山的途中,我们进了41号公路边上一个快餐馆。一共停了两个地方。而我老婆当时的确穿着白色套装。” “不过东名服务区那里人山人海。我昨晚走的是东名高速和41号公路,跟你明天要走的是中央高速公路、20号公路、19号公路、158号公路路线完全不同。只要你明天能做到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再想方设法将警察调查重心放在你走的那条路线上,便不会有问题了。警察不会去调查41公路的快餐厅的,所以我们的问题只有一个。如我刚才所说,昨晚东名服务区到处是人,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川北君,看来你以为我明天一定会去吗?” “喂!喂!你何出此言?”川北着急了,“难道你不帮我了吗?你不是打算救我才到我家去的吗?难道你想让我被判处死刑而后快吗?” 我故作沉默。 川北变得越来越着急了。 “你、你……你如果希望我现在对你做出承诺的话,就明说了吧!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的。我现在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件事之所以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因为你。我老婆不断地侮辱你、说的话难以人耳。于是……这一切可是因你而起的。如果你现在佯装不知也太过分了吧。你是那么冷漠的女人吗?” 川北拼命地说服我。我感觉太滑稽了,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川北这个人在家排行老小,所以很任性。即使只有我们俩,也得以他为中心,根本不顾忌他人的感受。他以为他先天就有某种特权,别人都得让着他。因此他一个人什么事都做不了。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要慎重一些罢了。”我答道。 “这、这么回事,你别吓唬我好不好。” 通过电话我感受到川北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的脑瓜真的很聪明!我很佩服你。你刚才所说的我还是无法安心的,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太懂。” “什么事情?” “比如,就算夫人跟邻居再怎么不和,我还是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整天待在家里看书,从不跟外人打交道。换了我根本没法过那样的日子。” “不,那是有原因的,我家的邻居们几乎都是老年人。那房子原来是我们家老爷子的。后来他们在镰仓盖了栋新房子。他们走后,我们才搬进去的。就是我们想跟邻居们相处好,四周都是些老人,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是这样啊?那我就想通了。一般作为一个女人总是想找个人聊聊家常。如果邻居们没有合适的聊伴,总会打电话找人聊聊天吧。夫人会不会有煲电活粥的对象呢?比如同学啊、兄弟姐妹啊、娘家妈等等。” “嗯,或许有吧。我想应该有的。但我认为她没有特定的聊天对象。她是在大阪生大阪长的。所以东京这边没有什么特别知己的亲友。真要打电话聊天,她也只能往大阪打。不过我们家的电话费从来没有出现过异常的情况。因此我看就算她给大阪打电话,也只是偶尔为之。” “不过你们没有孩子,也没有雇保姆,甚至连猫、狗都没有养吧?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憋死的。” “所以她才出去偷汉子。她本来就是个古怪的女人,家世也特别,她家里的人全都怪怪的,出了很多学者。她哥哥是大阪物理学教授,父亲是文学博士,妹妹嫁给了一个什么搞德国文学的专家。” “真要打电话的话,也是打给她母亲,不过她母亲大概已经聋了……” “总之,你如果熟知我老婆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相信你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她是一个行为怪癖的人。非常讨厌跟别人聊天,尤其讨厌跟一帮娘们聚在一起瞎聊。” “可她却时常化金粉妆?” “嗯,是啊!或许是为了讨好那个小白脸吧。我认为这也算是一种双重人格。此外,她还有点儿性格分裂症。总之父辈们只是看上了她家的门第,设法促成这段婚姻的。我老婆的个性与我完全不同。这段婚姻毫无幸福可言。对我来说,真理,你这种女人最适合我。和初子一起生活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高山那间公寓的钥匙怎么办?我又没有。” “我事先把钥匙放到一楼的信箱里。” “那MG的钥匙呢?”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大概放在梳妆台上面吧。在卧室里。” “我出门时说不定会被邻居们看见的。” “嗯。所以我认为在天刚刚亮出门最好。今晚你在那儿小憩一下吧!” “如果邻居们净是些老人的话,会不会一大早就有人出来散步呢?附近刚好有一座公园。” “有可能。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虽然起得早,视力却很差。” “我还巴不得他们能远远地看见你开车离开那栋房子呢!” “你除了戴上太阳镜以外再戴一顶帽子。不过现在已经不流行戴帽子了。” “我出发之后,直接上中央高速公路吗?” “当然喽!你不必在东京四处转悠。东京虽然很大,但不能保证碰不到认识我和老婆的熟人。你迅速从调布入口上中央高速公路。” “星期日凌晨高速公路车辆很少。不过你不用开得太快,反正有的是时间,你只须在晚上到达飞驒高山即可。” “去年咱们不是一起来过这里吗?你只要照着当时的路线走即可。简单得很,上了路你就能想起来的。” “这一路上特别是八岳一带要路过许多人数较多的城镇。例如清里、小渊泽,还有咱们前年曾去过的原村等地。此外还有茅野市、诹访市、冈谷市、盐尻市以及松本市。从松本去高山的158号公路沿线中没有较大的城镇了。” “我希望你能在八岳附近以及松本市这两个地方,故意制造些目击者。这两处都是旅游胜地,人多眼杂。为了踅摸美女而四处张望的闲人有的是。” “所以到了八岳附近,你从须玉出口下高速公路,沿着141号公路北上前注清里。在清里悠闲地吃个早餐,喝杯茶。之后再由八岳公园路开往原村,这条线也不错。我们之前曾经一起去过,你还记得怎么走吧?那儿还有一个小旅馆,你在那里也逛一圏。” “总之在八岳一带是个人员集中的场所。在清里的清泉寮啦,牧场啦,你只须露露脸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行。在那一带待上一个上午。因为到松本之前,就没有类似的旅游景点了。” “茅野市和诹访市这两个地方我看你直接越过去算了。那一带没有什么热闹的商铺及游人,轻轻松松地开过去。” “你最好是在将近傍晚前抵达松本,然后再到松本城周围及河边观赏一下鲤鱼什么的,悠闲地逛逛。也可以在车站前热闹处找一间咖啡厅喝杯茶。” “为什么?” “呃?” “为什么非得在傍晚前到达松本不可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一个劲地赶路,那么看到你的目击者只有店里的服务员了,反而没人看见你开着MG的身影了。再者,你若是过早到达松本,那到达高山的时间不也提前了吗?我觉得你最好是在夜里,大概10点到11点左右到达高山比较稳妥一些。毕竟这里还是有人认得我老婆。” “所以上午9点至11点你在八岳附近停留;下午3点至5点左右待在松本;晚上10点至11点到达高山。这个计划还可以吧?” “我知道了。从傍晚到现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便订出如此详细的计划来。” “也是抓紧时间赶出来的。我平时在公司工作,大部分都需要这样详细的计划,我早就习惯了。” “那你打算如何讲述你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晚上这段时间的行踪呢?实话实说吗?说你在高山吗?” “不能,即使我们捏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明,这样说是下策。我老婆的尸体早晚会从御母衣湖的湖底漂上来的。距离有点儿太近了。我在热海度假时经常外出逛街散步的。我说我自己去了那须。以往在那须的别墅,我常常一整天不出门,待在房间里赶工作。” “可昨天至今天你的车没有停在那须的别墅!” “言之有理。但是没有法子。我考虑一下怎么说。那里的别墅与其他邻居之间相距甚远,所以汽车可以停放在别墅的后面,假如停在后面,在马路上就看不到汽车。别墅后面又是一片树林、当然啦,如果有人绕到后面去那就完了。不过现在是淡季,那一带人不会太多。” “如果你明天跟以往一样去公司上班,那今天晚上就得回家了?说明你在家里见过夫人了?” “不,那样不行。我的车不在家里啊!万一有邻居注意到这一点呢?说真的,这样讲好像有点儿怪,我是从那须的别墅前往公司上班。” “除此之外,你不打算再在其他方面下点功夫了吗?关于夫人,你打算报失踪吗?” “起码我得等上一周看看情况。看看会不会在湖中发现我老婆的汽车或尸体。” “如果发现了的话更好。当警方开始进行调查时,我便设法让其知道我常跟我老婆一起自中央高速公路、19号公路、158号公路到高山去。” “当警方乖乖地开始在这条线路上调查的话,在10月9日星期日那天目击到你的人,便会一一冒了出来。” “警方不会跑去调查东名高速公路、41号公路这条线路吗?” “你是指我报案以后吗?我想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警方既没有那么热心也没有那么多闲功夫。” “他们顶多是将相貌特征以及车型这些线索报告给小渊泽与松本警署,请求这两个警署协查而已。” “假如警方真的采取了上述行动的话,他们将会追寻你所制造的线索,在高山一带查到我老婆的行踪。” “于是,警方肯定要对高山那栋公寓进行调查。最好事先在公寓里留下夫人曾经到过的痕迹好不好?” “有道理,那你明天在途中顺便去超市买些东西。在这儿做个培根①蛋什么的,记得别留下指纹哟。” (①培根:经过腌制、烟熏的猪肉。) “总之这样一来,御母衣湖可能马上变成调查的重点。毕竟御母衣湖是这一带最大的湖。” “如果那样的话,我老婆的尸体说不定意外地被找到,我也就能够早日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 “不过,这样别人会不会以为夫人是前往某地,而经过御母衣湖而已?特意跑去观赏御母衣湖景色的人不会太多吧?” “这可不一定哟。那一带可谓是观赏枫叶的名胜。到了御母衣湖,也就快到日本海沿岸了,再前往金泽、能登半岛一带都是可以的。” “哦,没错,快到北陆了嘛……” “就算是一趟没有固定目标的旅行,老婆在高山的公寓先留宿一晚,也是很自然的。这远比特地找家旅馆入住要自然多了。” “没错、没错,所见略同。可御母衣湖那一带,入夜后还会有人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去年有一次晚上来到高山,你还记当时的情况吧?我们翻越上高地及白骨温泉附近的山路的时候,你不是很害怕吗?我想你应该还记得的。御母衣湖就跟那些山路一样。一到晚上,很少有车辆通过,是名副其实的深山幽谷。湖畔连一盏路灯都没有。所以在太阳落山之后,如果没有月亮的话,那一带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有人去捏你的鼻子,你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据说那一带自江户时代①开始到现在一点儿也没有变。” (①江户时代:1603年至1867年。) “如果汽车刚好卡在山崖之间,或者没有完全沉入水底的话就有点儿麻烦了。所以我要事先选个最佳地点。我曾到过那里,心中大约有数。有护栏什么的可就糟糕了。” “我必须在那种瘆人的地方度过一夜不可吗?好怕哟。” “这个我只能说抱歉。希望你为了咱俩的未来,还是加把劲吧。” “你大体估算一下时间,在天亮一小时前离开公寓不就可以了吗?这样你就不用在深山里过夜啦。” “总而言之,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不用考虑得太难。在明天天亮时穿上我老婆的衣服,开车前往高山,仅此而已。” “电话打得太久也不好,早就该挂了。你先将起居室、二楼书房的电灯打开,再关掉客厅里的灯。” “然后到二楼的卧室,找到我老婆那张装在相框里的照片、衣橱里的服饰、MG的钥匙。” “你再仔细地研究一下这个计划,如有什么疑问的话就打电话给我。11点半之前,我都待在公寓里。” “对了,我书房的书橱上有一份最新版的地图,你如果对认路缺乏自信的话,就带上那份地图吧。” “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事了吧?……大概没有了,如果想起来什么的话再给你打电话。到时候还用同样的暗号,除此之外的电话,你绝对不要接。” “先挂了!你要打起精神来赶紧干活为了你和我的将来,拜托你了!” 6 挂上电话之后,我缓缓打开客厅门,只见里面并排摆着几个高档沙发,宛如在等着主妇回来似的。 我惊奇地眺望了一下四周,明晃晃的日光灯照得室内如白昼一般刺眼。大概是因为我长时间坐在昏暗的走廊上煲电话粥的缘故吧。这间客厅布置得像是接待重要人物的会议室。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点着这种日光灯显得有些异样。 窗帘稍稍打开一点儿。通过缝隙,刚刚能看清院子里树木的轮廓。从里往外看是一片昏暗,可从外往里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想都没有想小碎步跑到窗前,一下把窗帘拉上了。 我让客厅里的灯继续亮着,再次回到走廊上,找到了起居室,用手帕垫着,打开了起居室的灯。 然后我又回到了门口将客厅的灯关掉,慢慢地上了楼。 仅仅几米的楼梯完全淹没在黑暗之中。尽管我蹑手蹑脚登上楼梯,楼梯还是发出响声。此时,我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吓得缩成一团。 我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对此行动如此害怕。怎么想也理解不了。我又不是小偷入室。我是经过房主的许可来帮房主做事的。 二楼的走廊像隧道一样。我惊异自己在这儿竟然没有遇到人。 我想起儿时曾经将作业本落在了教室里。那时太阳已经落山,我必须得取回来。那记忆至今难以忘怀。我走进空无一人漆黑的教室,摸到了自己的书桌,本来靠在书桌的椅子突然动了起来,发出了一声足以让人心脏停止跳动的声响。这声响回荡在空空的教室之中。 此时的教室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场所。变成了魔窟。我从书桌里取出作业本,急忙跑向教室门口。突然有一阵剧烈的恐惧感袭向我的脊梁。我感到双腿因抽筋而乏力,勉强碎步跑出了教室。 由于天寒,教室里有一台取暖煤炉。当我从教室的后门跑向走廊时,用余光瞥了一眼那煤炉,至今仍记忆犹新,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白色小孩子耷拉着头坐在煤炉上。 在我的人生当中那是最可怕的一幕。从那以后,入夜后我再也不踏进教室和公司了。 我将书房的电灯打开。看来置办这间书房花费颇大。 书橱上摆放着很多外文书籍。 我又打开了卧室的电灯。这里家具全是黑色调的。非常整洁。似乎预料到我的到来似的。我迈进卧室,这里应该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正如川北所说,在梳妆台上摆着一张初子的照片,稍感意外的是那是一张单人照。初子果然穿着一件白色夹克,这张美人照的确很有个性。我拿起相框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她的妆的确很浓,对她来说似乎浓了一些。这种浓妆,与其说男人喜欢还不如说女人更加喜欢一些。 我打开衣橱,这是个壁橱,里面全是衣服。有我的三倍之多。品位也不错。素色居多,无论哪件衣服品位都很好。我对初子多少改变了看法。 我立即找到了LV旅行包,也找到了存放内衣内裤的抽屉。 我又回到了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化妆品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在旁边是写着MG字样的钥匙。 我关上抽屉,再次端详起初子的单人照片。初子似乎是个酷爱整洁的女子。她的物品整齐得令人生厌,不过也挺让人佩服的。我的梳妆盒如果被人打开的话,虽然不至于乱得一塌糊涂,也绝不可能像她这样整洁。 同样作为女人,我理解不了初子这样的女子。有着如此高档的衣服,却要化那种浓妆。有时也会夸张地打扮一下。这种人怎么会和別人搞不好关系呢?难道这满满一橱子衣服都是为了取悦那个小白脸吗? 假如初子是个相貌丑陋的女子也好理解。可初子虽然称不上是绝代佳色,与可爱两字也相差甚远,但也算得上很有个性的美人。身材也不错。看起来对此她也颇有自信心。从衣橱中的雅致的套装及照片中的化妆水平,都能充分地体现她那种理性智慧。 初子这个名字起得有点儿怪。据川北说她在家排行老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作为老二却起名叫初子。大概因为她是第一个女儿的缘故吧,即使是第一个女儿,排行老二的人叫初子总是感觉怪怪的、或许她全家都很怪异吧。 就在此时突然楼下房门的门铃响了起来。我吓坏了,紧张得全身发硬,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这是淮?我当然不知道。门铃又响了起来。门把手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蜷缩在卧室的中央。难道有人进来了?这下该如何是好?我看见了衣橱,衣橱的门开着,只有躲进衣橱里。 门铃又响了。 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会儿静了下来。难道他放弃了?过了一会儿传来沙沙声,这是走路蹭到了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原来此人绕到后门去了。 后门?我全身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后门关好了吗?初子本来打算立即回来,因此没有关上客厅的电灯,或许也没有锁上后门。 如果此人是川北的父亲,后门又没有关,他肯定会毫无顾忌地进来。啊!这下可完了! 后门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三次、四次,我下意识地数了起来。一个男人在喊叫。因他的声音有些沉闷,或者是因为我在二楼,所以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他抓住后门的把手开始摇晃。 门开了?又静了下来。我感觉门被打开了。我想不出为什么静了下来,啊!我应该先检查一下后门是否上了锁。 我全神贯注听着,想听清那男子上楼时发出的声音。一秒、两秒,时间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过去了。楼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偷?我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个绝望的念头。如果是小偷的话—— 咔嚓!出乎意料,是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发出声响。我不由得发出了“嗬”的一声。 声音来自衣橱,是两个衣架倒在一起而发出的声响。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倾听。又有了声响。这对我来说并非坏消息。是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这说明来访者因放弃叫门,又走回前门而发出的声响。看来后门是锁着的。 门铃不再响了。我又听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外边发出了吱——的一声,那是铁栅栏的关门声。我彻底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此时我才发现我出了一身冷汗,全身都湿透了。 我恍惚了好长时间,等待紧张情绪稍稍安定一些后,起身向衣橱走去,一把拽出LV旅行包。还是要活动一下身体,老是杵在那里要胡思乱想的。 我伸手摸了几件内衣塞进旅行包里。又将挂在衣架上的套装拿了下来。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即使在这种时候,一想起要把衣服扔进湖里,便会避开那些高档的衣服,随便挑了几件自己不喜欢的衣服。明明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衣服,但又觉得这些衣服不久将要归我所有了。女人真是可恶。 我立即选好了衬衫,是一件真丝立领衬衫。我早就想拥有这么一件衣服了。由于价格太贵舍不得买。这么一件薄薄的衬衫至少要花四万日元之多。 夹克也很快选好了,衣架上刚好挂着一件,我怎么看都像是照片上的那件。也许初子一下子买了两件,只是川北对衣服不太明白而产生了误会。 我心想这更好了,连丈夫都弄不明白。那就表示在高山的初子尸体上所穿的夹克也是这样的。 问题是裙子。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在镜子前左试一件、右试一件,不知不觉地恐惧感消失了。 白裙子的确很多,从膝盖以上十厘米的短裙一直到没过脚踝的长裙可谓应有尽有。我选了件迷你裙。最近十分流行迷你裙。既然川北嘱咐要我穿得漂亮一些,可能就是要我穿迷你裙。穿迷你裙是吸引男人目光的最好法子。我虽然是要奔30的人了,但对自己的双膝还是非常自信的。 当我关上衣橱门时发现有一道很大的刮痕,大约十厘米长,油漆下面的原木已经清晰可见。这或许是他们夫妇吵架时留下的吧。 之后我关上了书房的电灯,来到卧室躺在自己男人的妻子的床上打算小憩一下。结果白费劲,我没有一丝睡意。 川北家台灯的开关跟音响上的旋钮似的可以变光。我将灯光调到最暗,结果还是无法入眠。 我带妆躺着,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卸妆。我认为女人脸上的妆跟武士的铠甲一样。照着镜子每当自认为妆化得不错的时候,面对多大的困难都能克服。反之,当卸妆后,即使邻居家小孩来访,也会感到惊慌失措。我就是这种女人。我一边盯着天花板的一隅,一边胡思乱想。 时间过得真慢。我感到越来越焦躁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等待能使人变得如此焦躁。垂在床边的双膝并在一起,因隔着丝袜产生的摩擦感,又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怎么回事?我突然想到。仿佛梦做到一半突然间醒了似的。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我是不知不觉被卷到这场是非之中。当我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身陷其中。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不可呢? 长时间我都处于一种空虚状态,我发现我并不讨厌这些。不论怎么讲我也是……每当自问时,我又感到困惑了,不过我还是爱着川北的。当自己所爱的人遇到困难时,我理应倾尽全力帮忙的,不然我还活个什么劲。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透过窗帘的缝隙只见夜空开始发白。我不能再等了。走到梳妆台前,我一边盯着初子的相片,一边给自己化上金粉妆。等天完全亮了再出门可就麻烦了。 我蹑手蹑脚走出房门,MG停在石子路的边上,我慢慢地将防尘罩掀了起来,车篷已经折了起来,呈敞篷状了。为了热车我先打着火。我不知防尘罩应该放在哪里,便把它哧溜哧溜地拖到了屋檐下、之后走进厨房洗了洗手。穿白衣服做这类事情很麻烦,我得检查一下是否弄脏了衣服。 当我回到门口时,我又吓了一跳!鞋!我穿什么样的鞋子好呢?我昨晚通话时忘记问初子到高山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我感到一阵绝望。即使再小的细节出错,也会导致功亏一篑的。 我站在门前愣了一会儿,想给高山那边打电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川北早已出发将初子的尸体扔进御母衣湖了,现在已经上了东名高速公路向东京这边赶来。我一直愣在那儿,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的引擎发出了低沉的响声。我仔细倾听,仿佛四周都能感觉到这种声音似的。引擎像催命似的,邻居们也似乎都在凝视着我。我想是不是先把引擎关掉,天渐渐亮了起来。 没法子,我下决心打开了鞋柜。从里面挑了一双半高跟白色皮鞋。往脚上一登,正合适!仿佛是为我专门定做的。如果在店里试鞋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我将自己的黑皮鞋擦了擦,塞进了旅行包,放在我的衣服下面。 我穿着白皮鞋走出了房门,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比刚才亮出十倍之多。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的恐惧感随着天亮也渐渐淡了。 我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决定不戴太阳镜。我觉得这么一大早就戴副太阳镜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尽量不弄出声音(不过汽车引擎一直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将铁栅栏门打开。用手帕将驾驶座擦干净后坐了上去。慢慢开动汽车。由于我对车况不熟,致使跑车的引擎发出了特有的低沉的声音,令我胆战心惊。为了把铁栅栏门关上,我把车子开到马路上立即踩了刹车,使我猛然往前一倾。我十分喜欢开车,由于好久没有上路,手有些生了。这次长途旅行能顺利吗?我不由得不安起来。 我跑到大门口将铁栅栏门关上,插上了门闩,也顾不上声音是否过大了。当我回到车上时,发现一个老人正在晨曦中散步。我想他也看到我了,因为距离并不太远。 我开着汽车正准备在第一路口拐弯时,不由得大叫一声,急忙踩了刹车。我差点儿撞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报童身上。 等我回过神来汽车已经熄火了。亮起了红色指示灯。我赶忙将钥匙转了两三次。 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启动了,我松了一口气。那个报童已经不见了。他是否打量过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看见我了。我一再告诫自己要镇静一点儿、镇静一点儿,再次踩了油门。当拐到第二个路口时,我又吓了一跳。天刚刚蒙蒙亮,满街上净是散步的老人了,宛如白天一样。当我超过这些人或擦身而过时,我尽量避开他们的视线,并放慢了车速。 我看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串钥匙。这才发现我将房门钥匙带上了车,忘记放回花盆下面了。再开车回去,我觉得不寒而栗。川北肯定还有家里的钥匙吧。于是我将钥匙放进了包里,继续朝吉祥寺方向开去。 《八岳→轻井泽》 (图2) 1 过了佐久市,141号公路与国道18号公路相接,我在岔路口向右拐,继续朝轻井泽方向前进。当快要到达轻井泽的时候,国道18号公路开始堵车。宛如东京那种交通堵塞的情况。车速很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跑车的离合器很沉,我的左脚开始酸痛起来。然而每当前面的汽车开始蠕动时,我又不得不再踩一下离合器,一想到这里心烦死了。心想假如不是独自一人的话,此时就可以换人了。 如果不是身陷车队当中,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四周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对面车道也堵车了,我右边的两三个司机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直到他们的汽车往前挪动了,眼睛才离开我。前后车辆的司机也都在注视着我。一时间我好像变成了名人似的,让人难以承受。就算他们不看我,我也够辛苦了。 堵车堵到将近20分钟的时候,焦躁使我的身心接近歇斯底里状态,我真想站起来对着四周的男人们大喊:“不要两盯着我!”右面车道有人从老远的地方就开始看着我。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感觉到自已的脚有些异样、明明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此之前我却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实在是滑稽得很。看来我是紧张过度了,从昨天起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说来应该一辈子体验的事情,全都在这一天一夜当中,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的右脚竟然是赤脚! 一直不停地踩、放离合器的左脚穿着初子的白皮鞋。令人吃惊的是负费踩油门和刹车的右脚竟然处于光脚丫的状态。而且刚才我又脱下了丝袜,所以真如字面所描述的那样,完全赤脚。 等汽车长龙再次停下来之后,我急忙在车内寻找另一只鞋子。顾不上右脚是否被车子里的灰尘弄脏了,我拼命地用脚趾去搜索驾驶座下方的所有的角落,没有找到。我又低下头太搜寻,还是没有。可能是在八岳旅馆附近,不小心掉出去了。 这情况实在不可思议,我就这么一直光着脚丫踩油门,直到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马上又意识到这情况糟糕透了,这样一只脚穿着鞋子,另一只打赤脚,根本没法在轻井泽的马路上行走,因为我穿着高档衣服。如果那样的话,大概该进精神病医院了。 我得拿出自己的那双鞋穿上。可我的鞋子是黑色休闲鞋,和衣服根本不搭配。虽然已经到了用午餐时候了,在这之前我得先去鞋店买一双白鞋换上。然后……对了,我还得修车!这才是我绕道来轻井泽的主要目的。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就像做梦一样。弄不明白从哪儿开始才好。把这样的汁划强加给我来执行,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这本来就不是我一个弱女子能完成的任务。啊……我真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等我清醒时,才发现自己趴在方向盘上。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大约是这样的——我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双眼凝视着鼻尖前边的仪表盘。然后我发现映入眼帘的这些东西,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变成了另外的意义。啊……这个景色……我之前曾经见过一次!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个景色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这就是所谓的“忆梦”吧。这段记忆非常清晰,不久前,不对,或许是昨天,还是今天早上呢?……也曾经像现在一样,为了前往轻井泽而开着敞篷车行驶于这条公路上。没有错。我记得很清楚。途中也曾像这样感到不舒服而趴在方向盘上。当时我也是茫然地凝视着仪表盘。你瞧!然后过不了多久,待会儿那个马上就……你瞧,响了! 后面的车辆同时摁响了喇叭,我的汽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不出我所料,我对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景象全都记得。连对面车道那些直勾勾盯着我的男人们的模样,每个人我都有印象,跟当时一模一样!连顺序都没有变动。我正在重新体验着同样的经历。 这“忆梦”的感觉随着车流逐渐恢复畅通,变得越来越淡了,最终消失了。 当我在熟悉的轻井泽车站前往左拐,进了轻井泽银座之后这种感觉又回来了。鳞次栉比的商家里的店员们的面孔,似乎全都有印象。而他们好像也都在对我说:“哎呀!您又来啦!”似的。我觉得我自己站在异次元①世界的入口处—— (①1次元世界是线,即数学上的X轴表示的数轴,2次元世界是平面,用直角坐标系XY表示,3次元(3维)是立体世界,我们所生存的世界,用空间直角坐标系表示。4次元世界,即在3次元世界加上时间轴。异次元就是和我们现在的空间不同次元的世界。科学家认为我们生活的空间有多个次元,即多元宇宙。这些次元是并列的,与同一条时间线平行。如果空间发生塌陷就会与时间线发生交错。时空就会崩塌,产生另一个次元宇宙。) 我看到一家鞋店,我将车停下,慌忙从旅行包里拿出自己的黑鞋穿上。穿着这一身令我全身汗毛冒火的服装横穿马路。仅有几米宽的石子路,让我觉得如同横跨沙漠那样漫长。 不管怎么漫长,我觉得在路上的这一段时间更好受一些。当我跨进鞋店,一位看似老板娘的人立即迎了上来,她打量了我一番,脸上露出了一副熟人般的亲切笑容,真真切切——我记得清清楚楚——她确实这样说道: “哎呀!您又来啦……要买白鞋子吗?” 2 我双膝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店门口,不过还是勉强撑住了。刹那间那种感觉再次浮现。我对摆放在店里的所有鞋子都似曾见过,眼前这个老板娘当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接下来我会买下眼前那双白鞋,而且我也已经试穿过了! 我迷迷糊糊地指着那双白鞋,老板娘替我拿下来之后,我连试都没试就买了下来。因为打一开始我就认为那双鞋很合脚。 我在这家鞋店买了鞋子。我之前也来此买过东西。而且就在刚刚,我这已经是第二次进这家鞋店了。这毫无意义的想法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转悠。 回到车上,我从包里拿出湿纸巾。蜷起膝盖将脚擦干净。然后再穿上新买的白鞋。这双新鞋有点儿挤脚。不过不至于紧得使我无法走路。 此时我想起来了。一点儿没错,这双鞋子本来就有点儿紧。 不是我挑剔,日本产的鞋子从来就没有合适过。如果长短合适,肯定就穿着肥。如果肥瘦正好,脚趾头就紧。回回都这样,这回还得凑合。是啊,我得忍着。 不知为何,傻坐在车上不动,使我很难受。于是我发动了汽车。 我晕晕乎乎地驾驶着汽车。结果又堵车了。一踩刹车,汽车猛地顿了一下。我正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我的右脚穿上了鞋子。之前一直光着脚,所以脚掌已经习惯赤脚踩油门及刹车的感觉了。 听见刹车声而重新找回紧张感。我总算想起来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了。 吃饭!我得吃顿饭而且要找一家人多的饭馆,一边吃饭,一边让其他人对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看看手表,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1点多,我不能再耽搁了。 我回过神来,两眼注视着前方。车队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即使在东京也很少堵塞到这种程度。 这条路是前往某家著名教堂的必经之路。而这一长溜车队,不是为了那间教堂就是为了附近的网球场,才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排着。不过这些与我无关,要想吃饭的话,还是回到车站附近比较好。 必须掉头才行,于是我迅速抄了一条小路,绕过散布在树林中的别墅区,开回了车站。有两三辆受不了堵车的汽车也跟着我离开这条汽车长龙。 我开进车站前面的免费停车场,很幸运地看见一辆小轿车刚刚离开,我慢慢地将MG倒进刚刚腾出来的车位。 我关掉引擎,拿着手提包踏出车外,敞篷车里不能留下任何东西。我将自己的黑鞋放进旅行包里,不过副驾驶座的脚垫上还留着那一只白鞋和那两团纸。我不想就此丢下不管,可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把鞋子扔进垃圾箱似乎也不太合适,况且我看了一下停车场周围似乎没有垃圾箱。我的脑袋处于停滞状态,根本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结果我还是把这些东西留在副驾驶座下面的脚垫上。朝着一家名字叫源泉的餐厅走去,这家餐厅可以俯瞰整个停车场。 我心不在焉地走上楼梯,随即想起风扇皮带的事情。想去问问这家餐厅的服务员,看看附近是否有汽车维修厂。不料我刚一进门,鞠躬对我说“欢迎光临”的服务生一看见我,十分惊讶地瞪大眼睛。吓得我急忙扭头,忘记问汽车维修厂的事情。 我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安的情绪。我选定位子坐下以后,那个服务生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我急忙摇了摇头,设法调整一下心情。 用餐的时候,我无须特意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行动,不知道为什么,全店的人都在注意我,有几个服务生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我。虽然我思想上有所准备,可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吃不下饭去。 我拿出了粉饼盒,看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及发型。接着又检查了衣服上是不是有污点。我还看了看餐桌下面的那双脚,虽然没有穿丝袜,看起来也不太脏。衣服、发型及面孔都没有什么问题、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正好遇见服务生急忙挪开视线的那双眼睛。我开始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我拿起账单向收银台走去。走在地板上两只脚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似的。仿佛进入噩梦当中。 付了钱走下楼梯,走在店门外的石子路上时,一个系着蝴蝶领结身着黑色西装像是店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从后面快速赶了过来,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你千万不要去寻短见哟!” 声音大得像吼似的。 我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便停下了脚步。然而他下面的活更让我一头雾水。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你还这么年轻美貌就想寻短见,这是为了什么呀?” 听到此活,我眼前的地面突然旋转起来,脚下的石子路宛如海绵一般。我的身子一歪,慢慢地倒了下去。我的意识深处想到这是一场梦呀……我终于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时,我仍在同一地点。被那个看似老板模样的男子抱在怀里。透过了几张男人的脸的空隙我看见了白云朵朵的蓝天。我闻到了那个打着蝴蝶领结男人西装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我觉得他们离我很远很远,正当我纳闷的时候,突然发现我正肆无忌惮盘着腿坐①在石子路上。我赶忙站了起来,将迷你裙往下拽了拽。结果又感到一阵眩晕。 (①盘坐是日本男人很放松的一种坐姿,所以女主人公真理觉得自己这种坐姿有些肆无忌惮。) “不要紧吧,要不到店里歇一会儿?”听见他这么说,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这可不成。要是那样的话,大家不都记住我的模样了吗?即使爬我也得赶紧离开这儿。 “不,没关系。真是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想捂住自己的脸。不禁心头一紧。没了?太阳镜不见了? 我看了看脚边,还是没有!我使劲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是在什么地方摘下的眼镜,又把眼镜放在了什么地方?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我竟然让这些人看见了我的真实模样,一想到这儿不禁悲从中来,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居然哭了出来。那几个担心地看着我的男人的面孔随之模糊了起来。 怎么能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来呢?由于愚蠢使自己陷入极端难堪的境地。我不仅让人看到自己的真实模样,又在众人面前晕倒,甚至让他们看到我哭泣的模样。我真是大大地便宜他们了! 我向他们轻轻地点了下头,逃跑似的窜到MG旁。急忙发动引擎,盲目地逃离了。那伙人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直到汽车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为止。 等我缓过劲来,发现已经处于树林当中。看来我进入到别墅区的深处了。虽然是柏油马路,不过路面很窄。有零零星星的汽车停在路边,我也往左靠,将车停了下来,关掉引擎。 我的胃难受极了,又要想吐了。我感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最终我还没有打听到哪儿有汽车维修厂。 这究竞是怎么了?我很难相信这个现实。 “你千万不要去寻短见哟!”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寻短见呢?” 我记得他们确实说过诸如此类的话。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这时我又有新发现了、鞋子!那只白鞋不见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只鞋子刚刚还在副驾驶座下面的脚垫上。在进餐厅前我还为怎么处理那只鞋子犯愁来着。说是记得,不现在我已经对自己的记忆力彻底地失去了信心。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找到了太阳镜。大概刚才堵车时我下意识地摘下眼镜,将它放在副驾驶座上,随后又滑落到脚垫上了。 我将太阳镜捡起来用湿纸巾擦过后戴上。然后开始反思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一切。我觉得发生了这一连串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后,再继续执行这项计划已经毫无意义了。什么都没有按照预定的计划实施不说,还发生了许多怪事。 鞋子这是怎么啦?这是被谁拿走了?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这样做? 我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遇见的那个摩托车手!就是他!一定是那个变态狂!他直到现在还在跟踪我!我猛地一回头,却没有见到人! 那两团纸还在脚垫上。幸亏想起了摩托车手,终于使我联想到了风扇皮带的事情。 是的,我必须先将风扇皮带修好。今天是星期天,汽车维修厂或许还营业吧。 总之,幸亏想起了那个男的。不然我能把风扇皮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要是忘记更换风扇皮带就离开了轻井泽的话,那我绕远路到轻井泽干什么来了? 可是,那个男的拿我的鞋子打算干什么呢?我朝着轻井泽银座的方向开去。我不知道汽车维修厂在哪里,得先找个人问一下。可一想到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到派出所去询问肯定不行。我想还是去站前的商业街比较好。 到了商业街不禁使我大吃一惊。在星期天的下午,轻井泽竟然人山人海、简直跟东京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发现路边停车的地方有一个空车位,我一边将MG倒了进去,一边对自己说没有关系的。初子的尸体至少也得一两个月后或许一年以后才能漂上来。到那时候,那家餐厅的老板一定忘记我是啥模样了。 我脸上是浓妆。平时我可不化这样的浓妆。而且我是尽量比着初子的照片化的,效果不错。跟初子还是有点儿像的。 只要川北将卧室里那张照片交给警察便万事大吉。我自信我现在的模样跟初子照片的模样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还没有到投降的地步,再说我也没有退路可走。我想幸亏被杀的是个女人。如果换成男的麻烦大了,男人又不能化妆。 我打开车门,尽量装出一副镇静的模样站在路边,结果所有的行人齐刷刷地向我这边看来。近处的人全部都看见了我。本来是想达到这个效果的,可是我觉得他们有些异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进了附近的一家服饰店,里面的一个女店员顿时显出惊讶的表情! 我心想“又是这样”,急忙扭头往回走。路过隔壁的汉堡店时,店里的一个年轻男子向我微笑,冲我点头致意。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我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总觉得有一种超越时空的感觉。从接到川北的电话到现在好像过了一个星期似的。今天果真是10月9日星期天吗? 这儿有一家烧陶店。服务的项目主要是让客人在素坯上画画以及写上纪念性文字,然后将陶瓷回炉烧成。这是旅游胜地常见的店铺。看起来这家店比较清闲,我怯生生地走进店里。 “欢迎光临!” 一个女孩子边说边从里面迎了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总算让我觉得她是在接待一个初次光临的客人。我松了一口气,尽管知道这样问有点儿莽撞,还是张嘴问道:^ “今天是10月9日星期天吧?” 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猜她大概是在想这位客人怎么会提出如此奇怪的问题呢?她笑得我有些害羞,也跟着讪笑起来. 不过听了女孩下面的话,我明显得感到我的笑意戛然而止,脸刷地一下变白了。女孩是这样说的: “客人您真逗,您刚刚不是问过了吗?” 我硬是撑住没让自己晕倒。不可思议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使得我都产生免疫力了。我只是觉得胃有些隐隐作痛,一个劲儿地想吐。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来到了大街上。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注视着我似的。不知什么原因大家似乎预先都知道我要干什么似的,一直在那里等待着我的行动。这是对我的拷问,我孤身一人怎经得起这样的拷问呢?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我身心疲惫,真想找个地方躺下来歇一歇。 “请问可以用一下盥洗室吗?” 我强忍住身上的寒战,终于问出这一句话。此时我根本无暇顾忌那女孩是什么表情。我无比难受,总算听清了盥洗室的位置。 我一边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一边倚着走廊的墙壁往盥洗室走去。不知不觉中迈进了未知的地狱之中。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扇写着盥洗室的门。我倚在门上将门推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灰色空间。我还能微微听到从马路上传来的嘈杂声。但我却觉得这里简直就是异次元空间。 我本能地察觉到进入这里就会有危险,然而我还是一步跨了进去。紧接我的意识迅速消失。眼看着四周变得黑暗起来。我心想果然如此!但还惦记着别把衣服弄脏了。 3 我的胸口好痛,好像被硬东西压着似的。呼吸十分困难,我呻吟了两三声。 肋骨附近觉得硌得生疼。我慢慢睁开双眼,发现鼻尖这儿有一个机械似的玩意儿,原来是音响上的旋钮,而这个旋钮下面还有三个并排着的旋钮。 我打算用胳膊撑起上身来,不料手一软,我的脸碰到了地板上。不过这地板十分的柔软,像是泡沫塑料似的。 当我终于挺起上身来以后,一阵风吹过脸颊。好像是在室外。我看见调速挡和方向盘了,这是车里!原来我在自己的车里。那个被我认作地板的东西是驾驶座。 我的意识渐渐地恢复了,在我得知自己身处何地时,又觉得头痛了起来。我用左手按住额头,用右手撑住身子。此时右手摸到了两个座位之间的小储物箱和手刹。怪不得!我是躺在驾驶座上,原来肋骨是被这两个东西硌得生疼。 我慢慢地扫了一眼四周,我看见了树。一个人也没有。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使劲回忆,什么也想不起来。 附近没有任何行人,看来这是一条林中小路。也就是说,这儿不是轻井泽银座。这儿是远离人群的偏远地方。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3点多了,这事儿—— 我渐渐地想了起来,我在轻井泽银座进了一家烧陶店。然后进了店里的盥洗室。于是……对了!一进盥洗室我便失去了知觉。这说明我在这一个钟头之间失去了意识,果真如此吗? 看来情况就是如此。进了盥洗室后的事情,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事是在午饭后发生的,大概2点钟左右。现在已经3点了,这一个钟头我是怎么了? 我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呢?这儿是什么地方?我又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使我感到不寒而栗。我急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还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的身体哪儿也没有被人搞恶作剧的痕迹,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衣服也没弄脏。 我调了一下后视镜,照了照镜子。我还戴着太阳镜。我摘下太阳镜补了一下妆,然后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头痛已经缓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胃又开始难受了,还是想吐。我想找个地方吃点儿药。 从昨晚到现在宛如梦境一般。我开始回忆今天走过的路线,我从石神井公园出发,经过吉祥寺上了中央高速公路,然后从八岳来到轻井泽。于是我想起了今天这趟驾车游的目的和使命。不过还是觉得在梦中一般,有些朦胧。 我有些半信半疑。虽然不知道身处何方,但肯定是远离东京的地方。无论怎么勇敢我都不相信会独自一人来到此地。 川北杀死了他的夫人,我是为了帮他才独自一人来到此地。想到这里,我真想大喊一声: “不是骗人的吧?” 我的脚尖碰到两个纸团。是两团。我立即想起来那是什么了。那是我在八岳山庄和八岳旅馆休息时夹在雨刷下的恐吓信。 这两个纸团把我唤回现实世界。这就是证据,我果然在现实之中。 我将纸团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摊开。这是猥亵下流的恐吓信。我还记得刚看到时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就是小学生也比这个写得好得多。真是一手臭字! 我再次愣住了,两眼发直。急忙把纸展平。没有!上面的字消失了! 我马上将纸翻过来,同样!仍然是白纸一张!我又捡起另一个纸团,摊开、将它展平。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跟刚才那张纸一样,上面的字全部消失了!我张着大嘴抬头望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我的手上只是两张皱皱巴巴的白纸。 我一定恍惚了好长时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钟头似的,其实可能也就一分钟左右,我完全糊涂了。仿佛有人在给我变魔术。 的确是这两张纸。它像是笔记本上的纸,我清晰地记着上面有绿色的格线。如今我手上这两张皱皱巴巴的纸上也有绿色的格线。 格线之间文字是用圆珠笔写的,绝不是用铅笔写的。然而,只有字消失了。怎么会出这样的怪事呢? 过了一会儿,一股坚决不能在此逗留的强烈的想法从我心中涌起,将我的茫然赶走。信纸上文字魔法般的消失了,我的使命感彻底苏醒过来了。尽管不知道是什么,我也不能老是为信纸一事而费脑筋。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也不能再耽搁了。我至少浪费了一个钟头了。现在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假如从此地到高山远比到轻井泽要遥远的话,按照预定的行程傍晚到松本,半夜能赶到高山那才怪呢! 我为了启动引擎,将手伸向引擎点火开关。不可思议的是钥匙竟然平安无事地插在锁孔上。我立即打着了火。然后将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太阳镜戴上。 我思索了一下该往哪儿走好呢?可我不认路,只好顺着路往前走,等遇见人再问路。 这是一条土路。路面上不仅有车辙,而且杂草丛生。仅走了500米便来到了柏油马路。 当汽车不再颠簸时,我又产生了疑惑。我不可能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自个儿驾车来到此地。那么是谁把我拉到这儿的呢?目的又是什么? 说到失去意识,那么我是怎么失去意识的呢?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还是没有答案。我拼命地回想,当时我似乎闻到一股药味是的,就是如此。 那么我是被什么药物熏倒的吗?怎么会出这种怪事呢?这又不是在演侦探影片,谁会给我下药呢?大概是盥洗室里的消毒水的味道吧?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摩托车手的模样。银灰色的夹克、黑色的皮裤、红色的头盔、好色的厚嘴唇,还有那红白相间的摩托车,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于是从脚面一直到大腿根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很快就联想到了风扇皮带,是的,我得换风扇皮带!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无巧不成书,我走了不过5分钟,我的右手边竟然是家汽车维修店。令人庆幸的是这家店还营业。一个身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小伙子,已将卷帘门拉到一半了。我急忙将汽车开往右边,按了两三声喇叭。那个小伙子停下手来往我这边看,我将汽车开到他的身旁,并大声喊道: “请等一下!” 这是一个热心的小伙子,立即将卷帘门推了上去。当他打开我的汽车前盖检查引擎时,感慨地大声问道: “嘿!这是你的智慧?”他抬起那满是油污的脸来看着我。 “这个?你说的是丝袜吗?不是的。是朋友教我的。” “嘿!原——来如此!我学了一招!以后假如拉女孩出去兜风,就不怕风扇皮带断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工具拧着螺丝。然后将我那沾满油污的已经变成黑糊糊的丝袜拎了出来。我脸红了,有些害羞。 “请问,有风扇皮带吗?”我问道。 “当然有了!”他答道。然后他穿过满是油污的工作间,从一面更加肮脏的墙上摘下一个灰色的橡皮圈。 我害怕弄脏了白衣服,站得离他稍远的地方监视他工作。 他突然说: “把机油换了好吗?” “是的。好的!我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引擎过热,所以得换机油。”他说道。 “请问,是不是需要很长时间呢?我有急事。”我问道: “哪儿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的。顶多20分钟。我的技术好着呢!滤芯也换了好吗?” “滤芯……什么?我不懂!” “过滤机油的东西,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不换也行。那么清洗一下水箱吧?” “清洗水箱……?” “嫌麻烦就算了吧!你带着驾驶执照了吗?” “总而言之。用时太多的话,怕不行。” “用不了多少时间的。顶多再加5分钟。反正得换机油,还是清冼一下比较好一些。上次换了机油后你跑了多少公里?” “这车是借来的。”这句话已经到了嗓子眼,生生被我咽了回去。那句话一出口,我之前所有的辛劳便付诸东流了。我现在是川北初子。所以这是我的车。 “不知道,我忘了。那个……哎……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弄吧。抓紧点儿!”我粗声粗气地说道。 “OK!没问题!总共也就用25分钟。”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引擎上的黑色盖子,拿出一罐像是罐装汽水的易拉罐,拉掉拉环后,将易拉罐里的液体倒入引擎之中,然后发动引擎。 “这样等5分钟。”年轻的维修工说道。 然后他一边摆弄着调速挡,一边问我这五个挡都还好用吧。这又使我想起了摩托车手。 看我不理他,他便从墙角拿出一罐油和大千斤顶来,默不作声地干起活来。 正如他说的那样,正好用了25分钟便将车修好了。 我付了钱后,向他打听道: “请问18号公路怎么走?” “18号公路?” 他一脸疑惑。我顿时感到不安起来。他的表情说明我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近在眼前。这就是!” 我应了一声:“原来是这儿!” 这家店就在18号公路边上。和我刚才走的土路呈T字状。维修店就在拐角处。 “请问去松本怎么走?” “去松本往右,一直走就到了上田市。然后上松本公路。”他答道。 “是吗?如果去轻井泽呢?” “去轻井泽的话往左呀!” 他满脸疑惑看着我。那样子是想问你到底从哪儿来的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说明我离开了轻井泽,到了去松本的18号公路上了。 “这附近有加油站吗?” “隔壁就是加油站。不过今天歇业,因为是星期天。往前再走一段路有一家营业的加油站。” “是吗,谢谢您!多亏您帮忙。” 正在此时,一个看似老板的中年男子开着一辆小轿车回来了。看到我以后,露出一副跟我很熟的笑容,大声问道: “您果然来了?” “我们原先见过面吗?” “瞧您说的,您刚才路过这儿的时候,不是向俺挥手打过招呼吗?” 《轻并泽→上高地》 (图3) 1 我逃窜似的开车跑了。继续聊下去,没准还会说出什么让我吃惊的话来。 如果汽车维修店老板讲的话是真的,说明我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自己驾车来到维修店的附近。并且在路过时还曾向维修店的老板挥手致意。 我想起曾经读过灵魂离体之类的读物。说是双重存在。当变成另一自我的时候,本我就不会记得另一个自我发生的事情。 这是什么奇谈怪论呀!此事不能认可。我立即否认了这个论点。 18号公路也开始堵车了。只不过痛痛快快走了100来米,接下来的200来米的路程慢得急死人。 时间过得挺快,路却没有走了多少,此时右面车道迎面开过来一辆国产白色大轿车,司机看见我后突然踩了刹车。从后视镜上清楚地看到在我的右后方2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刚刚错车的时候我的余光看到了车上的司机,看似像个上班族的年轻男子。当他一看到我时,嘴里喊着什么,还向我招手。 他好像喊的是:“夫人——!” 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看来他是初子的朋友。我那只踩着刹车的脚开始发抖。我想这下完了!如果他看清了我的脸庞,那么他马上会发现我并不是初子。如果他问我为什么这副打扮,我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这次冒险打一开始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好在右边的车道十分的畅通。车也很多。我从后视镜看到那辆白色大骄车只好往左边靠。打算让别的车走得顺畅些。看来他打算等后面没有汽车的时候,再将车子倒回到我的旁边。 我装作没有看见。可我这边的车道堵车。我万般无奈。我心里暗喑祈祷你放弃倒车吧,直接往前开吧。 此时我看见前方老远的车辆开始往前挪动,能动了!我将挡位调到低挡,紧紧地跟在前面的车后。 同时,映照在后视镜中的白色大轿车的倒车灯亮了。他已经将挡位调到倒车挡了。我看了一下对面的车道还有两辆车。白色大骄车开始往后倒。 我这边还有两三辆车就可以动了,我心里在祈祷,快点儿! 我的车开始挪动,右后方那辆白色大骄车同时也在猛地倒车。我心想天助我也,这下他该放弃了吧。可是事与愿违。 他一见倒车无法追上我,硬是来了个U型回转,直接插到我这边的车道上来。现在他的这辆车就在我的后面,中间只隔了两辆车而已。我恨死让他随便插进来的汽车。看来他是追不上我不死心。我真想冲着他大声吼道:“你到底想干吗?” 前边变成了红灯。远处的汽车已经停了下来,又要堵车了。万事皆休! 前面的汽车停了下来,没法子,我也得停下来。从后视镜看到后面的汽车也跟着停了下来。不久位于第三辆的白色大轿车也停了下来。随之驾驶室的门也打开了。看来他以为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打算走到我的身边来。我急得想哭。这下全玩儿完。我真想不顾一切…… 一双黑皮鞋踩在了柏油马路上,正慢慢地向我走来。 此人身着西装。 此时我发现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我左侧经过。我心中大叫道:“这是左转弯!”刚才这个信号可以左转弯。前面的那个红灯信号是可以左转的!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后边有些讨厌堵车的车辆已经开始进入左转车道,准备往左转。 那个男子马上就到了我的车后,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我的挡位早已调至低挡,我踩足油门向左边冲了出去。 我听见不远处吱——的一声刹车声,同时后边也响起了愤怒的喇叭声。不过我听起来宛如天使的音乐。天助我也! 我全速前进,正在此时前方的左转箭头刚好灭掉。我不顾一切地踩死油门在不减速的情况下,来了一个大转弯,轮胎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在转弯的刹那间,我用余光瞥见那个开白色大轿车的男子,茫然地站在车道旁边。 为了保险起见,我不敢让车速慢下来。边走边瞥了一眼后视镜,那辆白色大轿车没有追上来。 又走了一段距离,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终于把他甩掉了。谢天谢地! 这样一来,我又遇到一个新问题。我不认得路。原来我准备沿着18号公路到小诸市,然后从上田市上143号公路即松本公路到松本市。这是我最熟悉的路线。可是遇到刚才那种情况,我不顾一切提前左转弯,因此不认得路了。 这条路虽然也是柏油马路,但很窄。车辆不是很多。马路两旁尽是田园风光。大片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毕。割下来的稻子放在由大木桩做的大栅栏里晾晒。这些高大的栅栏,就好像一些土堤散落在农田里似的。柏油马路笔直地从中穿过。 不久进入了一个小镇。马路两边一家挨一家全是被灰尘和汽车尾汽熏得灰秃秃的简易木板房。很像过去的小镇。 一座消防瞭望塔楼出现在眼前,塔楼下面便是崭新的消防所。公共汽车站旁边有好多人在静静地等车。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前面有一辆公共汽车慢吞吞往前行驶。如果照直开,立即就能追上那辆公共汽车。我将汽车停在左边的路肩,想看一下道路交通地图。 这张关东中部道路交通图是从川北的书房里拿的。我仔细地看着地图,不禁吃惊地喊了一声。假如沿着这条路就要回到141号公路。 顺着141号南下就能回到清里,这样有些绕远路了。所以上了141号后在岩村田附近往右拐,经美原公路去松本公路较为近些。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不过从地图上来看也不失为一条好的路线。跟从18号公路到松本公路那条路线相比更近一些。我发动汽车起程了。 光线有些暗了,风也变得凉了。开着敞篷车在路上走,对空气的微妙变化是很敏感的。我以为太阳已经落山了便抬头望了一下天空,原来不是这么回事,是阴天了,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 如果不是开敞篷车的话,我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吧。 没有顶篷的汽车不仅能感受到气温的变化,还能听见树枝摆动的声音、飞过农田的乌鸦叫声,偶尔还能听到路边上主妇们的聊天声。 刚才因为有太阳,开着车篷不觉得冷。我想现在应该把车篷关上吧。 我立即不安起来,我会关上车篷吗?我马上就认出141公路了。我似乎记得路旁的景色。不过逆行有种奇妙的感觉。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远去的景色我肯定看见过。 突然,刚才发生的“忆梦”的感觉又回来了,我顿时感到心慌意乱。这症状让我在轻井泽烦恼不已。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岩村田往右拐,不久便过了千曲川。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再往前我就不知道怎么走了,过了望月町,经过了写着“立科町”的路标后,马路变得有些怪了。我本来期待着写着“武石村”、“美原公路”,或者“松本”方面的路标出现,但都没有出现。刚刚还是一条崭新的柏油马路,瞬间变成了一条尘土飞扬的砂石路。远离了大马路,使我感到十分的不安。 马路上既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我想找人问路都问不着。尽管如此,我也不想返回去,还是得继续前进。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路口上的路标写着“上丸子”。由于左右两股道一般宽,我不知道走哪条好。我停下车来,思考了一阵子。心想在这等一会儿,等当地人过来好问路。 我将挡位挂到空挡,让引擎处于怠速状态。同时瞄着后视镜,耐心等待前、后方有无过往的车辆。 因为刚刚换过机油和风扇皮带,所以引擎的运转情况十分良好。今天早上热车时,转速表的指针只是微微颠动,现在指针指向一千转的位置。 我将视线从转速表移向后视镜时,不禁吓了一跳。差点儿喊出:“完了!”从后边乡间小路上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车速十分快,眼看就要到我跟前了。 红色头盔、银灰色夹克、红白相间的摩托,前面还有赛车专用的挡风罩。今天上午那个人!那个变态的摩托车手又出现在我的身后了! 我急忙将挡位挂到低挡,打算赶快跑,但由于操之过急引擎熄火了。从后视镜看摩托车的身影越来越大。马上就到跟前了。 我转动钥匙,引擎发动不起来,两次、三次,在排气管发出轰鸣的同时我的汽车动了。轮胎发出了“嗤——”的摩擦声,车速却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快,摩托车眼看追了上来,离我不到20米的距离了。我听到“嘀嘀——”的喇叭声。喇叭的声音虽然还算柔和,但我听起来极不顺耳。他用手圈住嘴巴在喊着什么。反正不是那些下流的玩笑就是戏弄人的话。我狠狠地将油门踩到底。 我换一次挡,车速便会随之提高,和摩托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摩托车又摁了两三次喇叭。我心想不能让你追上我。这是一个喜欢搞恶作剧的人,被他追上的话,不知道他又想出什么招数来。我死死地把住方向盘,突然想起我在轻井泽遇到的一连串的怪事,说不定都是他所为。 不知不觉道路变得越来越窄,呈盘旋状,害得我左拐右拐。 对面没有车开过来,我的前后也没有车辆,道路越来越陡,宛如山道一般。行驶在这弯弯曲曲的道路上的只有我和那辆红白相间的摩托车。 简直像赛车似的,这种紧张的气氛使我想起了我的开车技术。我的车技还是很不错的。以前我和一帮喜欢飙车的哥们关系相当不错。车技跟他们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一般女生的车技当然不能与我同日而语。那帮哥们还教会我Heelandtoe①、Coundersteer②等技术。 (①Heelandtoe:是指在换挡的时候左脚踩住离合器,右脚同时踩住剎车和油门的驾驶技术。 ②Coundersteer:逆向掌舵,当转弯导致后轮打滑,向反方向打方向盘来调节车辆行驶的方向。) 道路变得更窄了。但我没有减速。时速表时而跌至40公里,时而升至80公里。 连续多个弯道,不过MG的方向盘还真灵敏。每一次转弯,轮胎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摩擦地面的同时扬起尘土与枯草,我拼命将方向盘左、右、左地转动着。一口气通过所有的弯道。每当后轮打滑时,便将方向盘往回打,以求平稳。 道路变直了。我看见远方路两边树木繁茂,把道路遮了起来,宛如隧道一般。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车巳经驶进这林荫大道了,顿时觉得天变暗了。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的阳光,十分的耀眼。我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已经出了林荫大道。 我心想坏了!道路一旦变成直线,摩托车不一会儿就能追上来。一到直线摩托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从后视镜看到他露出了笑容。好像在对我说:你还真行!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道路开始下坡了,不过两边依然是农田。大片的芒草随风摇摆。到处堆着高大的稻草垛,有的宛如塔楼一般。远处传来了只有祭典时才能听到敲锣打鼓的喧嚣声。 连续拐了几道弯,又稍稍拉开一段距离。我也逐渐冷静下来。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前方一个当地的老人正在慢慢地横穿马路。我不禁尖叫一声,同时摁住喇叭。 坏了坏了!我要压着他了!我大声喊道。只见我的汽车直逼站在马路中央不知所措的老人。老人往左闪,我立即往右打方向盘,刹那间离老人不到20厘米的距离呼啸而过。 我心想完了!这下我得掉进农田里了。这瞬间浮现出的念头使我踩住了刹车,同时将方向盘向左打。吱吱——汽车替我发出了叫声。咚——!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我的眼前一黑! 我心想这下彻底完了!然而并非如此。我的汽车不过只是撞到了路右边的一捆稻草而已。稻草被撞得漫天飞舞,啪啦啪啦地落在了引擎盖和驾驶座上。我没去管这些稻草,打正了方向盘,踩住了油门。 摩托车依然紧紧地追赶我。对于我的慌乱,他感到十分的开心。想到此,我不禁委屈得潸然泪下,泪水使我双眼模糊。 小路并到一条稍稍宽的马路上,而且又是直线。我心想真倒霉!又是直线!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跑,我没有胜算。不出所料,不论我怎么加速仍然无济于事,摩托车离我越来越近了。 前面有个转弯。我听到后面摩托车的喇叭声。在拐过弯的一瞬间,我又发出绝望的惨叫,猛地踩住刹车。公共汽车!一辆公共汽车迎面而来!晚了!太晚了! 刹车声十分刺耳。我的车滑行一段距离,竟然横在了马路中央。等我回过神来一看,公共汽车的车头正冲着副驾驶座。 我的右手握着手刹,看来我是在下意识的状态下拉起了手刹。 我从恍惚中缓过神来。透过玻璃窗偷偷瞥了一眼公共汽车的司机,也看见了售票小姐。我的脸立刻红了,急忙发动了汽车。 我将方向盘打向右侧从公共汽车旁边路过时,车上的乘客纷纷伸出头来俯视着我。 再次开回乡间小道后,只见后面的摩托车摔进了农田里。大概是砂土导致车轮打滑的缘故。我看见摩托车撞到了稻草垛上,弄得稻草四处飘舞。 如果这一摔刚好摔断颈骨的话必死无疑。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可我还是松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是,我在这次追逐中,竟然胜了那个看似赛车手的男子。他也是自作自受,谁让他搞恶作剧呢! 虽然有些担心,但我也不想踅回去看看他的情况,我继续上路。这条路到底通往何处呢?我不得而知。 2 盲目地跑了一段路后,来到一个小镇上。此时我突然发现油表的指针快指到E了。我想这样正好,趁机问问路吧,将汽车开到一家正好营业的加油站。 经询问得知这里是254号公路。从地图上看,当初我预定走的是美原公路,但这条公路位于北边,与美原公路平行。太幸运了!至少方向没有弄错。我又不是来看风景的,走哪条路都一样。只要能到松本就成! 这条公路也是收费公路。在三才山隧道交了500元过路费。不过这儿的风景一点儿也不优美。 到了这条路以后,路上不断地出现指向松本的路标,不会再迷路了。脑子一闲下来,我开始想起那个摩托车手来。那一带人烟稀少,即使摔成了重伤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去呢?我感到稍稍有些后悔。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如果他的伤势既不至于丧命又不能追赶我,那真是谢天谢地喽! 进入松本市来到信州大学的门口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风力开始变强,感到寒风刺骨。我强忍着不停下车来拉上车篷,继续开车前进。拉上车篷便无法吸引路人的目光了,所以即使再冷也得忍着。 松本这个城市是个像我这种浑身充满杀气的游人也能感受到旅游风情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美丽的小河的缘故吧。 仔细回想一下,以往旅游过的城镇,只要我喜欢的地方,都有一条风光旖旎的河流。 我将汽车停在河岸的停车场。沿着小河信步走来。我虽然不是首次来到松本,可像这样悠闲地在河边散步却是第一次。 水流速度很快,河床清澈见底。令人惊讶的是这里有好多漂亮的大鲤鱼。不仅硕大的背鳍,就连鱼背都露出了水面,感觉它们宛如是在浅滩中挣扎似的。 虽然时值黄昏,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每个擦身而过的人,全都毫无例外地看我一眼。因为是背静的小巷,行人十分稀少。 在轻井泽经历了那许多怪事后,人们的回头窥探成了我难以忍受的事情。在松本也是这样纷纷回头窥探,还好他们只是看看。如果跟他们聊天,没准也会说出什么奇谈怪论来。所以我害怕到站前那样热闹的地方去。过了桥,我向站前大道的反方向走去,去一家名为“鲷万”的法式餐厅,川北曾带我来这儿吃过饭。 离晚餐的时间尚早,所以店里很空。我不太懂法式料理,就点了一道跟上次同样的闷煮套餐。 举止优雅的服务生们,虽然也不时地瞥我一眼,但与轻井泽那家餐厅的服务生比起来好多了。让发憷进餐厅的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当我走出餐厅,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7点钟了。吃过饭后使我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但让我走进松本城里,在站前找一家咖啡馆进去喝一杯,精力还是稍显不足。我边走边想又回到了刚才的小河边。走到了一家“计时制”茶馆。这种“计时制”茶馆在涩谷也有。 认识川北那天,我们首次去的地方就是位于涩谷的“计时制”茶馆,这使我觉得有些怀念。当时川北是个体贴温柔的绅士,丝毫没有那种公子哥的习气。 川北虽然曾经叮嘱过,要我到站前的繁华地带散散步,找一家茶馆进去喝一杯,可我实在没有那个精神头了。我只想回到车上,马上驱车开往高山,因为已经起风了。 不按照他的叮嘱去一家茶馆的话又说不过去,进这家茶馆也不错嘛。刚才在“鲷万”用餐时,已经喝了一杯咖啡了,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不过也没有法子。我觉得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整个计划弄得一塌糊涂,所以我打算趁喝茶之际将整个计划慢慢地捋一遍。 茶馆在二楼上。我找一个临窗的位子,可以俯瞰下面那条小河。太阳早已落山了,所以看不清水面的情形,只是漆黑一片。 我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再一次加深认识。 川北初子,即川北留次的妻子在昨天早上已经死亡。川北留次当然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因为他就是犯人。 于是我扮演初子,让她在形式上多活一天,准确地说是将近两天的时间。 此时川北正坐在银座的办公室里。他似乎打算今晚、明天,甚至到后天一直都待在银座。 一方面,现在的“初子”在松本一家茶馆里喝着茶。老公则在离她数百公里的之外的东京,“初子”在今晚,准确地说是明天早上死亡失踪。于是川北就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明。 因此我在10月9日这天开着跑车出游,为的是给许多人留下初子依然活在世上的印象。 真正的初子现在已经身穿白衣,躺在御母衣湖的湖底,等着自己的爱车前来陪伴她。 川北将初子弃尸于御母衣湖的具体地点,得等我到了位于飞驒高山的公寓后打电话告知我。然后我前往那里,把陪伴我一路的MG沉入湖中,任务便宣告结束。 然后我换好衣服,走到某个车站坐上火车,在星期二上班之前赶回东京即可。如果一切顺利,便无任何问题。最好是在夜深人静时到达高山的公寓。因为我不希望邻居们看到我,所以我至今还在松本磨蹭。 松本离高山市有多远呢?我打开地图查看。虽然看不出准确的距离。也有一百多公里路程。时间应该够用。途中有许多山路,所以车速不能很快,三四个小时便能到达高山。只要一路平安行驶,正好半夜抵达目的地。 我依然戴着太阳镜。天黑之后还戴着太阳镜显得十分不自然,不过没法子,我实在没有摘下眼镜的勇气。要是多带几副深浅不同的眼镜就好了、现在我连地图都看不清。 茶馆里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对情侣。在这么一家小小的茶馆里我一定很扎眼。川北初子因与丈夫不和离家出走,旅途中在一家茶馆里看地图,这种情况应该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我将视线从地图移向窗外,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起身站了起来,零星的大雨点打在了玻璃窗上。 我付了钱,快步走出茶馆,沿着河边小路小跑起来。虽然雨很小,但我没有带伞,停在停车场的MG还敞着车篷呢。 走到门口时,吧台后面那对男女的对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不是台风要来了?”一人说道。 “21号台风离日本不是还很远吗?大概不是吧!”女人说道。 台风要来了?我这才知道。可是我没有勇气回去问一下有关台风的具体情况。 跑进停车场后,我赶忙将车篷拉上。不过不懂怎样操作,用了将近10分钟。以至于停车场里看车的老人都有些不落忍,跑来帮忙。正当此时雨越来越大了。 我向老人致谢后便进了驾驶座,将玻璃窗摇上去并仔细将座位上的雨水擦干。用室内镜看了一下妆容。妆容还没有毁坏。白衣服也没有被雨水淋得太湿。只是稍稍觉得有些冷。 我打开暖风,启动了雨刷。三根并列在一起的特殊的雨刷可爱地摇摆起来。看来雨刷很好用。不一会儿打在车篷的雨点声变得大了起来,感觉倾盆大雨即将降临。一种不祥之兆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到了停车场的出口,我停下车子,将手伸出车窗把钱付给刚才那位老人。雨点啪啦啪啦打在我的手臂上。 汽车一上路,我“啊”地叫一声,猛地踩住了刹车。在轻井泽遇到那种怪怪的感觉又回来了。管理员的小屋里挂着一个小日历。上面是10月10日星期一。 莫名其妙!肯定是搞错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怪事呢?我甚至想倒回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后面的汽车喇叭响了,我只好往前行。 我再度感到太不可思议了!无论我怎么想把这个念头抹去,它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一边紧紧地盯着逐渐增强的雨点打着挡风玻璃,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假如今天是10月10日的话——我十分肯定自己是在10月9日早晨离开石神井的,所以如果今天真的是10月10日的话,那就表示我在某处整整一天的时间不翼而飞。尽管我认为这种怪事不可能发生的,假如——假如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呢? 我又“啊”地叫了一声。假如真有那种事情发生的话,就是在轻井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地方。我在烧陶店的盥洗室里失去了记忆。一个钟头后我在汽车里醒了过来,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当时我认为是一个钟头,实际上是不是一天零一个钟头呢? 到现在我终于对那段不可思议的体验感到害怕。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没有感到恐怖呢?现在想来真是件要命的大事。我是被人麻倒的,在那段期间有人可能在随便支配我的身体! 当时连续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使得我的大脑处于恍惚状态。什么也不想匆忙来到这里。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思考问题了。为什么遇到那种怪事我还能如此沉住气? 那是有原因的。 那家汽车维修店的老板说我曾自己开车经过了店门口。说我是自己开车去的—— 是的,再加上当时他说过“刚才”那个单词。这说明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开车路过维修店是发生在修车前不久的事情。最少可以确定是当天的事情。然而——真是难以理解。我想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搞不懂哪个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是我不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度过了一天呢,还是不可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开车呢? 我最最不能相信的是,我这样一个平凡不过的女子居然成了犯罪的帮凶而来到松本这个地方。这是没有道理的。我的生活不知不觉乱了套。一连串的不可思议的令人厌恶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周围。 已经崩溃了!我一个人又要发歇斯底里了。我想来想去没有答案。我说服自己还是按原计划做吧!除此之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单凭我一己之力,无论如何是干不了这么大的事情的。过多地想问题只能再次引发我的歇斯底里。现在我只能完成川北交给我的任务。是不是啊? 3 硕大的雨点敲击着漆黑的国道。在等信号灯的时候,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雨点敲击着黑暗的路面,那些雨点宛如无数只白色蝴蝶在车灯前飞舞。 在松本只有国道158号公路一条线路,因此我也不用担心迷路了。这儿车辆很少,过了闹市区便来到昏暗的郊外,只有一盏盏路灯竖在路边,车辆就更少了。整条路上前后都没有车辆,只有我这一辆汽车。偶尔对面的车道上开过来一辆汽车。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车篷上所造成的啪啦啪啦的巨响,甚至盖过了引擎声。 我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想听一下天气预报,听听在播送时会不会说出今天的日期。然而收音机里传来的是嘈杂的噪音,根本听不清楚。我心想要不然听听音乐吧。车上明明有音响,却找不到一盒录音带。我只好忍住性子,再听这嘈杂的广播节目。最后听得我头都大了,只好将收音机关上。 一旦静下来,立即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漆黑的世界,只有激烈的雨声伴随着我,我感到孤单无比。 沿国道的快餐馆和咖啡馆因为这场大雨早就统统打烊了。我像行驶在一条无限延伸的幽灵之街似的,路上没有行人。我觉得离开松本已经走了好长时间,看了表之后才知道还不到一个钟头。 雨下得更大了,说是暴雨也不算夸张。风势虽然不算太强,不过我觉得我冲进了暴风雨的中心。心想是不是真的来台风了。 能见度极其糟糕。吓得我时速不敢超过40公里。更为糟糕的是,此时已经走进了山路。昨晚川北在电话里曾经形容这儿是深山幽谷。 这一带就算是天朗气清,也会让人感到心情不爽。一旦进人夜晚,连个路灯都没有。在没有月亮的黑夜中,这是一条漆黑的山路。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以前来这儿时是川北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上感到无比的恐惧。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的远处便是水面了。 再加上今晚下的是暴雨,无论雨刷怎样不停地摆动,视线还是不好。道路和山崖根本分不清楚。雨水宛如瀑布似的沿着峭壁流了下来。柏油路面上的雨水十分湍急。越往上爬车速越慢,不到20公里的时速都让我觉得心惊胆战。 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没有掉入悬崖。能见度可以说不足1米,像是在蒙着眼睛走路似的。 我曾想干脆将汽车停在路肩,等雨小点儿以后再走。那样做我也有些害怕,因为我想起以前听一个有车的朋友说过在下雨天汽车引擎不好启动。本来就觉得这辆汽车的引擎不太好发动,要是在这种地方打不着火……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往前又走了一段路,情况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四处不见一盏路灯。在我赖以安身的这个狭小的铁箱外面,只有车前灯的灯光照亮眼前这一点儿路面。天空、峡谷及山脉一片漆黑。我的车速跟步行一样,我一直将挡位挂在二挡上。 看了一下时间,现在还不到10点,简直像深夜似的。 离开松本还不到两个钟头,我觉得已经在黑暗中开了将近半天的汽车了。甚至是往西还是往东开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前进?如果此时有人对我说我是在同一个地方转圈,我大概也会信以为真的。 我心想雨该小点儿了吧,可雨势又大了起来了。这场雨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来。由于雨势过大,车顶开始漏雨了。我心想敞篷车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我好像曾经听人说过,这种车在多雨的国家根本不适应。 漏雨这种事情,无论是发生在家里还是汽车里,都让人感觉不爽。漏雨使我的情绪变得更加焦躁。将来我要是买车的话,说什么我也不会买敞篷车。我在心中暗暗发誓,等这趟旅行平安结束后,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坐敞篷车了。 我感到十分疲惫。在黑暗的雨夜连续数小时进行这种单调作业,也会发生一种令人惊讶的现象,身处在如此的惊恐当中,就好像有恶魔试图将自己拉进梦中似的。当我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低着头打瞌睡。 现在我完全理解在雪山遇难的人,明知自己将要死去,却依然想睡觉的那种感受了。滴答滴答落在我脸颊和脚上的雨滴无疑救了我。 太累了!到现在我才彻底意识到这一点。白天还没有什么感觉,然而当周围的环境一旦暗下来,我就明白了昨晚彻夜未眠,现在当然应该感到疲劳了。现在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真想找个地方躺下来,哪怕是小憩一下也好。我认为现在这种情况要是再持续下去的话,我一定会发疯的。 我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了。我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上路前我也完全没有料到会遇上一场这么大的雨。要我冒着这么大的雨开上好几个钟头的汽车,在深夜以前到达高山太勉为其难了。 是的,打一开始就有些勉为其难。这本来就不是一名女子能够独立完成的工作。要我开一整天的汽车就已经够勉强的了,加上从早上开始遇到了一连串的怪事……我全身乏力,累得毫无思考能力,就让我在这里歇一下。找个人来替替我吧!我做得已经够好的了吧? 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前方有个红灯。在这黑暗的雨夜当中,只见到一个红色的圆圈,我迷迷糊糊地将车停住。 这可以说是久违了的信号灯。刚才在隧道前面的岔路口遇到一个信号灯。疲惫不堪的我不假思索地停下车来等候。后来想想有些奇怪,在这种山路上,又不是十字路口,设个信号灯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我眼巴巴地坐在车里等待信号变为绿灯。雨依然下得很大。雨声大到淹没了引擎的空转声。我静静地凝视着击打着引擎盖的雨点。 大概过了将近5分钟,我终于感到有些奇怪。已经过了5分钟,红灯依然亮着。 我首先想到自己会不会将某种灯光误认为是信号灯了呢?不过透过雨点望去,那确实是信号灯。虽然现在没有亮起来,但红灯旁边一个看似绿色的圆圏依稀可见。不过这儿没有黄灯。 又过了5分钟。也就是说我已经等了10分钟了,红灯仍然亮着。我独自一人呆坐在车里,开始觉得两侧的黑暗向我身上压过来。相比之下,开车反而要好些。这深不见底的恐惧如同强酸一样在侵浊着我。我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从城镇里出来,现在四周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我正处于恶魔所居住的世界当中。 我终于意识到这里出问题了、已经过了15分钟,信号灯依然还是红灯。我的精神渐渐崩溃,真切地以为这是恶魔在作祟。我真想大哭一场。伹又觉得那样反而更容易被恶魔附身,于是我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双手紧握方向盘,我内心十分胆怯,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 后视镜中映照出来的后面看起来宛如深不见底的水井,黑糊糊的一片。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掉转车头往回走。不过我也终于明白一件事情,我走错路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始走错的,但我可以肯定自己的确走错路了,国道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信号灯。 我想这个红灯大概得亮整整一夜。或许因为前面的路太窄,汽车无法通过,所以才在这种非十字路口处设置了一个信号灯。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一辆汽车从对面开过来。我的思考能力终于有所恢复,因此想到在这种大雨滂沱的夜晚,根本不可能有汽车经过这里所以红灯得亮一个夜晚。 即使这样也很奇怪。既然不通车直接将信号灯关闭不就可以了吗?一整夜亮着红灯可能表示前方道路不通。该不会是发生了山体滑坡了? 我进退维谷,这可如何是好?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 在这黑暗之中,我可没有胆量在这一边是悬崖的狭窄山路上往回转,还是继续前进吧。如果走运的话,说不定能够在路上找到休息的地方。如果有电话的话,我可在那里给川北打电话。又不是非得在高山公寓里打电话不可。我当然记得川北公司里的电话。他曾经说过整晚都待在公司里。 即使是红灯我也要过去。正当我将挡位拉到低挡准备闯红灯时,那个信号灯像是在耍弄我似的,竞然变成了绿灯。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将近20分钟。 心惊胆战地走了一段路,便进入了一条隧道。这是一条表面凹凸不平的隧道。整个隧道无论墙壁还是道路全是水。像是走进了下水道,不知东南西北。 一进入隧道,雨声便戛然而止。同时我也听见汽车的引擎声了。这久违了的引擎声让我感到放松。我差点儿忘记这世上还有不下雨的地方。 这条隧道很长,而且是上坡路。驾驶起来并不轻松。但我希望能够一直这样走下去。我可不想再返回滂沱大雨中了。 这是一条上坡路,道路虽然不算太狭窄,让我十分确信自己正逐渐远离城镇往山中走去。可是我依然没有胆量下决心往回转。如果在这里掉头的话,待会又得等那个莫名其妙的红绿灯。我这样安慰自己:即使这条山路不是国道158号公路,只要我继续往前走说不定能重新回到国道。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感受不到人的气息,道路由柏油路面变为砂石路面。由于大雨缘故形成了许多水坑。导致汽车不时地弹跳起来,溅起了水花。 被车前灯照亮的道路两侧开始出现大叶山白竹。两侧大概是繁茂的竹林。偶尔还会听见风吹竹叶所引发的可怕的沙沙声响。我终于走进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地带了。虽然有路,不过平常似乎不会有车路过此地。可能是心理作用,好像路面越来越窄,这条道路的尽头该不会是一条死路吧。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打算掉头回转。一直继续往前开。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吧。我安慰自己说这条道路虽然有些怪,但说不定真的就是国道158号公路。我想象着只要再往前走,路便会宽敞起来,或许路边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距高山还剩几公里的字样。 我慢慢转了一个弯,正当此时,我看见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车灯前方,突然浮现出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身影。 我顿时愣住了,接着便发出了连自己也不能相信的尖叫声。尖叫声不断从我的喉咙深处涌出来,我感觉喉咙、声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 接着我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然而刚刚所目睹的画面,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了。 我确实看见了,那是一张充满着怨恨的女子面孔。初子!那是川北初子!绝对错不了!因为今天早上我是参照着她的相片化妆的。 她披头散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及脸颊上。那是溺死者的面孔。初子她冤魂不散。她的亡灵在大雨中站在这条毫无生息的道路上,等着我的到来。 我闭上双眼,一边哭着一边反复叨念:“对不起,对不起。”我认为这是有道理的。被她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翻着白眼的模样刻在我的视网膜上久久不能散去。带有怨恨的双眼一直紧盯着我。她的肌肤则呈现出溺死者特有的虚肿状态。她像水中的水藻似的,摇摇摆摆地站在马路中央。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清醒过来。刚才我可能是昏迷过去了,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我慢慢地睁开眼睛,自己依旧坐在汽车里。雨水击打在山白竹的大叶子上所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渐渐地回过神来,看见车头已经冲进了山白竹林之中,车前灯仍然亮着。照亮了山白竹林的深处。 引擎已经停了,除了雨声之外四周一片寂静。此时我猛然回头望向刚刚亡灵出现的地方。只见一块写着“禁止入内”字样的白色告示牌,立在我原以为那个女子站立的地方。 那个告示牌?……难道我把那块告示牌误认为是初子了吗?我轻轻地询问自己。然而我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实在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活说明我确实是太累了,我认为已经疲劳到了极限。 我慢慢伸手将车钥匙转到OFF。为了省电,把车前灯也关掉了。 竹林中传出雨点击打着竹叶的声音。理应是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并非如此,周围竟然有一股奇妙的朦胧的亮光。在这深山幽谷里,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虽然感到疑惑,我还是待在车里一动不动。然后我慢慢地将头扭向左边,我不禁看呆了。 我突然想到那是船!居然有一艘巨大的客船停靠在这深山老林里! 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几个钟头,途中没有遇见一户亮着灯光的人家。这是怎么回事啊?此刻眼前的这片满是雨水及雾霭之中,竟然有无数个明亮的窗户排列在半空中。看起来好像是艘巨大的豪华客轮,因迷航开进了这片远离城镇的竹林深处。 我似乎听见某处传来了庄严的音乐。我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不过接下来我便从心底深处彻底松了一口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是一家饭店。透过雨点望过去,模模糊糊可以看见帝国大饭店几个字。这几个字着实让我感到自己得救了,那种感觉实在是无以言表,我急忙发动引擎,全然不顾这块禁止入内的告示牌,冲着这家饭店慢慢地向下滑行。 《上高地→高山祭》 (图4) 1 上高地帝国饭店是一座具有欧洲风格、极为庄重的木结构建筑物。此时我回想起早已过世的父亲,父亲生前有一句口头禅“如同在地狱遇见佛祖一样”。现在的情况就正如那句口头禅一样,我根本没料到在这种深山老林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家豪华气派的大饭店。 在大雨中一路上溅起大片的水花,将汽车开到饭店门口停下。我顾不上汽车及行李,一心只想快点儿冲迸饭店里面。我总觉得如果不快点儿的话,这幸运就会像海市蜃楼似的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用身体推开饭店的大门,当我走进饭店,身后的大门便自动关上,雨声立刻远去。 饭店的大厅相当宽敞,采用了类似山庄的设计。既干净又干燥,让我充分体会到了人类世界所特有的美好。 大厅中央有一个用红砖砌成的圆形火炉,火炉里面燃烧的粗大木柴发出温暖的火光,摆在暧炉旁边的几张舒适桌子没有客人,或许因为太晚了吧。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因为车上也有暖气,所以我并不太冷。这大概是安心的颤抖吧,我终于回到人类的世界了。我刚刚待的地方发生了许多可怕的事情,我连发抖的时间都没有。 “请问您有预约吗?”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位男子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右手是服务台,服务台里面有一位身着制服的服务生向我洵问。 我穿过由大树根制作的地板,来到服务台旁边。 “我没有预约,请问还有空房间吗?”我问道。 房间再简陋也没有关系。我再也不想离开这个舒适无比的人类世界,重新回到大雨中开车赶路了,即使1米也不想。只要待在饭店里面就行,在这儿有办法跟川北联系上。 还有空房间,我以川北初子的名字登记入住。服务生看见我那双放在服务台的手有些颤抖,大概觉得我太冷了。 “好了之后便会叫您,请您先到暖炉旁边稍等片刻。” 他对我说道。 这番话使我感到温暖无比,心情舒畅了许多。 我拿出MG的钥匙、指着外面对他说。 “我的汽车还停在门外,请你把汽车开到停车场好吗?然后再帮我把后备箱里的行李也拿过来。” 他回答道:“遵命” 接着他非常礼貌地向我点头致意。他向站在我身后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那位服务生马上接过钥匙,拿起雨伞走出大门,我回头望去,只见拉上车篷的红色MG依旧孤零零地在饭店门口承受着雨水的击打。 我坐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沉思。这里是上高地,我大概是在途中某处走错了路,没有去高山而来到了上高地。上高地位于松本至高山的国道向北的一条岔路上①、再往北走一段路便是穗高和枪岳等地。也就是所谓的北日本阿尔卑斯山脉。 (①158号公路在快到中汤溫泉时有个岔路口,往高山市方向是往左的急转弯,而往上高地方向几乎是直行。由于视线不好、女主人公没有犮现往左转的栺示路牌,而开往了上高地。) 我不知在什么地方走错了。都是因为这场大雨使我的视线极差,没有看见指示路牌。 我一边烤火取暖一边思考,这样一来是否会打乱整个计划。不过我觉得也无关紧要、就算我明天晚上再把汽车沉入御母衣湖底也挺好的啊。没有理由非得让我今晚完成这件事不可吧。至少对川北那边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他说过他今晚到明晚都不会离开银座。即使妻子离家出走死于飞驒的时间再延长一天,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不利的地方。真正有问题倒是我。 假如明天晚上才将汽车沉入御母衣湖里的话,那么我后天必须向公司请一天假。请假的手续倒是很简单,只须打个电话谎称我生病即可。不过事后如果遭到警方调查,得知我在10月11日曾经请过一天假的话就麻烦了。事已至此,我也别无他法。 大雨!都是因为这场大雨!昨晚沉入那个女人的御母衣湖,现在也正遭受这场大雨的袭击吧。 我突然回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个亡灵。湿淋淋的头发紧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像是刚从水中浮上来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这使我脊梁觉得冷飕飕的。那双眼睛几乎看不见黑眼球,那是溺死者特有的眼睛。 正当此时,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抓住我了肩膀,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回头一看,顿时我松了一口气,站在我身后的并不是那个女人的亡灵。接下来我还是吓了一跳。一个令我难以置信的人物站在我眼前。在这深更半夜之时,那个男子竟然戴着太阳眼镜。 “你瞧!我如果不摘下太阳镜的话,你大概认不出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摘下太阳眼镜。让我又差点儿失声尖叫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那个变态的摩托车手,因为他换下了那件银灰色夹克衫,所以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近距离看来,这个人身材很魁梧。当时看着那辆摩托车摔得很厉害,看来没出什么事啊! “我坐在这里行吗?” 他指着我眼前那张在小桌子对面的木椅子问道。 “我要叫人了哟!” 我用冰冷、强硬的口吻对他说道。 “喂喂喂,你也用不着这样吧?我没说要你报恩,不过我毕竟帮你修好了汽车!” 男子说着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当时不该管你就好了!” 我正准备站起来,双手立即被抓住。 “我闲得无聊,陪我聊会儿天好吗?” 摘下太阳镜的男子目光凶狠,留着长发,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不过他一定以为这样对待女人已经很温柔了吧。 “你也未免太冷淡了吧。下午在路上遇到你,我靠近你是想和你打个招呼,难得再次见到你。哪料到你居然像是参加八小时耐力赛一样飞似的逃跑了,托您的福我摔进稻田里面去,真是倒霉透了!” “没事吧?” “没事,只是油箱和引擎罩撞得有点儿瘪了、如果只是受到这么一点点损伤的话,我还真想常常摔一下。训练一下翻车的感觉。” “不是这个,我指的是你的身体,你没有受伤吧?” “我的身体?哦!我自己都很惊讶,竟然连皮都没有碰伤。” 听到他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 “这个嘛,摔进稻田里也不能怪别人,怪我自己的车技太臭了。不过你还真有两下子呢!我得对你刮目相看了!看起来连汽车引擎安装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驾驶技术倒是挺高的。再稍微训练一下,便可在女子赛车比赛中拿到很好的名次。你经常踩着刹车转弯,那是——” “你自作自受。” “什么?” “是你自己不好。” “什么话?” “因为你做了坏事,所以摔进稻田里面。真是大快人心。” “被一位女子如此挖苦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亲切。拜托你能否稍微说得明白些好吗?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样的坏事?该不是因为我帮你修好了汽车,让你能够继续赶路吧?” “请扪心自问吧!” “我——做了什么?” “变态!” “是指让你脱下丝袜这件事吗?我看你全身发抖,是不是感冒了?若是这样的话你得去埋怨风扇皮带。” “花言巧语!为什么我们总是在路上相遇?难道你不是在跟踪我嘛?” “我才想这么说呢!咱们简直就像双人旅游团似的,你不是说你要去轻井泽的吗?” 我一时语塞。 “如果你没有什么坏心眼,见了我觉得有些挂念,只是想跟我打个招呼而已,为什么要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是你在逃窜吗?” “没人追我就不会逃了。” “我仅仅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然后问问你的汽车状况怎么样了。因为我想起了今天是星期天,有些担心你能否顺利地找到汽车维修店。不过看你的车跑得飞快,似乎没有必要问什么了。” “托你的福,我不仅差点儿撞上一个行人,还险些撞到公共汽车上了!” “那是你自己没看反射镜吧。那里又不是赛车场,对面总会有车过来的。当时立在拐角处的反射镜很清楚地映照出迎面而来的公共汽车,所以我才按了几声喇叭提醒你。你无视我的警告,跟野猪似的一个劲往前冲。” “总之我不相信你!你像条蛇似的纠缠着我不放,却说什么挂念我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哼!” “你教我怎么做才好?下次我改了还不行吗?要不我弄一面旗子挥舞着,在旗子上面写上:‘我什么坏事都不会做,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劳驾您停下车等等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主意!不过我是近视眼,你要不要直接拿着自喷漆喷在马路上?” “哈哈!我又不是‘暴走族’。我可不想你把我看成那种人!” “为什么?” “像一大群猪仔似的,挤作一堆能跑得快吗?” “你爱怎么说都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住在这家饭店里吗?” “我正在为这件事苦恼呢!一边苦恼一边在这儿躲雨。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将近3个钟头了,这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现在虽说不是旺季,可这种高级饭店再便宜也得2万日元吧。用2万日元买汽油的话可以骑到九州了。” “如果我跟你一样开着有顶篷的汽车的话早就走了。可我开的是摩托车,感觉实在不爽。”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正好看见了你这张令人怀念的面孔。反正在这儿没有翻车的危险,所以我就开口了。” “俗话说张嘴三分利,咱们各出一半,开一间房怎么样?” 我感觉到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别、别开玩笑了!你脑子没有病吧?” “哎!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虽然不是要你报答我,不过你还心存一点点感激的话……” “那份感激之情已经让你给毁了!” “我不明白,我不但帮你修好汽车。还表演了一场单人飞稻田的车技给你看、好了,假如你觉得我很可怜的话,能否把你的汽车借给我住一晚上。这算是个小小的请求了吧?我带着睡袋和御寒的衣物。” 此时饭店服务生拿着车钥匙和我的行李,向我走来并对我说: “房间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我松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走了两三步之后回头对他说道: “我倒很想借给你。不过有点儿麻烦。MG漏雨漏得很厉害哟!” 摩托车手恋恋不舍看着我的背影,不甘心地朝着我大声吼道: “哼!难道比摩托车还厉害吗?” 我没有理他,离开了大厅。透过大门的玻璃往外看,雨仍然下得很急。 2 我被带到三楼的客房。走廊及客房的地板上都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脚步声宛如被地毯吸进去似的。客房的木门厚重而结实。 我走到窗边,稍稍拉开窗帘,便可俯视到承受着雨水击打的昏暗的大门。有好多旅客们所驾驶的车辆停在外面,车头紧贴着墙壁像行礼似的一字排开,我的红色MG则停放在最外侧。 在我所及的视野范围当中没有摩托车的影子。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有点儿担心。最终他是住在这儿了呢,还是冒雨去了别的地方呢?我回想起了刚刚我所经过的漆黑道路。 针叶树的树枝伸到了窗口附近。外面冷冰冰的水银灯光照射在这奇妙的树叶上,发出冷冷的光泽。 我歪着头,迎着光线往外看,雨点宛如白粉似的不断从黑暗的天空中洒落下来。从高处的窗户所看见的雨水与从地上抬头仰望所见到的雨水,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从室内向外看,雨势依然不见有所缓解。 我想立即进浴室先洗个澡,然后换上睡衣。不过我总觉得洗澡后,一定会累得昏睡过去。不先与川北取得联系的话,我有些不踏实。用客房内的电活打外线无须经过饭店总机转,按0后即可拨通外线,我很感谢这样的设备。我拨了川北在公司的专线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好久,川北就是没有接电话。床头柜上面的电子表显示现在时间为11点4分。我决定挂上电话后再重拨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川北依然没有接电话。 川北是董事,在公司里有个人办公室。电话就摆在办公桌上。川北曾经说过他要在公司里过夜。由于我没有料到会横生枝节,所以当时并未深入追问细节。不过我认为既然要在公司里过夜,大概是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假如现在他躺在沙发上的话,当然能听到这两次电话铃声,他应该立即拿起活筒才对还是因为他有其他想法,故意不去接电话呢? 我灵机一动将话筒挂上,用那个只响三次便挂断,然后再重拨的方法,结果依然如故,还是没人接电话。 这让我有些茫然了,打击十分大。我心想这下子可麻烦了。 他公司里的其他电话,我也只知道总机和夜间警卫室两个电话而已。但我觉得现在就算打到警卫室也不行。我让警卫人员到公司里面去找人,会把事情闹大了。 我记得川北曾经说过他们公司有一栋单身宿舍。如果那栋宿舍在公司附近的话,川北有可能到那儿去过夜。我想,他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个可能性极大。可我不知道单身宿舍的电话。如果他真是住在那儿的话,今晚可能无法和川北联系上了。 我想打电话给警卫,向他打听宿舍的电话。不管怎么说这只能算是最后一招了。事关重大,我不能随意留下破绽。我得慎重行事。 事态已变得十分糟糕。最初我就没能按照预定计划执行。计划之外的事情又屡屡发生。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时真该问清楚他打算住在公司的什么地方?现在说什么都是事后诸葛亮。 在整个过程中,令我后悔的事情连续发生。先准备一条风扇皮带就好了;多准备几副深浅不同的太阳镜就好了;应该多带一双白鞋子就好了;带把雨伞就好了;应该听听天气预报就好了。在这种状况下,我最终能完成这项重大任务吗? 川北说过他在今夜零点左右打电话告诉我沉车的地点。那他在哪里打电话呢?难道他会在耳目众多的公司宿舍打电话吗?他不应该这么轻率吧?他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对。既然是这样,那他今晚就不应该住在单身宿舍。假如真想给宿舍那儿打电话的话,现在是最后时刻了。过了半夜12点,一个女人住单身宿舍打电话实在不合适。 我心想麻烦了。由于紧张,我的心脏及胃部周围又开始疼了起来。仔细想想事态相当严重。如果一直跟川北联系不上就糟透了。我根本不知道将汽车沉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吃了这许多苦头。川北那边也不可能知道我住在这种地方,所以他也没有办法与我联系。 麻烦了!如何是好呢?我看看时钟,现在是11点10分。即使用这仅剩下的50分钟,我也不可能在12点之前到达高山。 一进这家饭店就应该先给川北打电话,等接通之后再办理登记入住手续。我每次都这样,做事总是欠考虑。总之,还有30分钟,按刚才想的那样去做。11点半左右还可以打电话到宿舍问问。 我挂上电话,坐在单人床的床边开始思考。突然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我觉得头发全都竖了起来似的。 日期!莫非?松本停车场的那个日历!那是10月10日,莫非现在真的是10月10日星期一的夜里? 我心想糟糕透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就麻烦大了。不仅我明天早上必须到公司上班,正在东京的川北也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莫非——那也不应该打不通电话呀?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认为这种荒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若真有其事的话,身体一定感觉到的。这又不是科幻小说,我如果真的昏迷了一天,肯定会有饥饿感的,身体也会有所反应的。 我发了一会儿呆以后,突然想到找服务总台问一下。不问一下心里老是不踏实。不仅如此,按照计划的最终目的,我发现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现在向服务总台询问今天的日期。当日后警察来凋查时,饭店的服务生或许更容易回想起川北初子在此留宿的日期是10月9日至10月10日。 我拿起话筒,过了一会儿服务生便接起了电话: “对不起,我想问个问题,请问今天是10月9日吗?” 这句话很难出口。他一下子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话说到这里他总算明白了。我的喉咙变得相当的干燥。我非常紧张地等待着。 服务生似乎在翻着什么纸,随即回答道: “正是,今天是10月9日星期天。”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我轻松多了。在致谢之后正准备挂上电话时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问道。 “请问还能叫客房服务吗?” “当然可以!”他答道。 “我的喉咙有点儿干,能不能送点儿冷饮过来呢?” “给您送啤酒呢还是香槟?” 酒精之类的东西哪样我都不爱喝。在这种状况下喝酒,会让自己心里更加难受。 “还有别的吗?” “有葡萄酒。” “有可乐吗?或者姜汁汽水也行。” “是可乐吗?请您稍等一下。” 对方将话筒撂下了,让我等了很长时间。 “可能得等一段时间,您可以等吗?” “要等多久?” “可乐刚刚用完了,得等30分钟左右吧。” 真是不得已。我答应了以后便挂上了电话。我总算可以安下心来了。挂在松本停车场的日历果然是被那位老人多撕了一页。真是太好了! 我再次拨打川北的电话,结果依然相同。铃声响了30次就是没人接电活、我想象着那凄凉的电话铃声回荡在黑暗的毫无生机的走廊之中的情景。 放下电话之后,我又想起一件让人害怕的事情。我在房间里打长途当然会留下记录的。而当我明天退房之时我得付电话费,因此饭店就会保留通话记录。川北初子在10月9日星期天的夜里,往东京打长途合适吗? 我不知道。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就算是有点儿问题,我还是非打这个电话不可。 我用双手摸了摸额头,然后顺手捋了一下头发,感觉头发乱蓬蓬的。开了一天的敞篷车使我的头发脏得很。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想到头发能脏到这个程度。 我真想去洗一个澡。一想到洗澡,我一分一秒都等不及了。让我再忍下去,我可能又要发神经了。 就服务生的口气似乎还得等上好长时间,他虽然说再等30分钟,大概还得长一些。可能是到什么地方现去购买,这附近又没有商店。 在确认锁上了房门并将锁链挂上之后,我走进浴室,急忙脱下衣服。 淋浴头的热水尽情地从头上洒了下来、如果可以的活我真想在浴缸里放满热水,进去舒舒服服地泡泡,让自己全身放松一下,可我现在没有时间。 我冲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全身上下涂满了沐浴乳,头发也抹上了香波。当我的全身裹满了泡沫之后,再拿起淋浴头冲洗。我将一只脚踏在浴缸边上,当大腿上的泡沫被热水冲落,汗毛顺着水浮动。我看见自己的皮肤已经光滑到可以将热水变为水滴弹开。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真是不可思议。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川北有可能刚好外出吃饭去了。等我擦干身子之后再打一次电话,这次肯定能打通。我认为这个电话打通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真是的!直到此时我才发觉自己怎么会如此愚笨。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嘛!就算我公然地在这里给川北打长途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川北初子跟丈夫发生了口角之后,离开东京来到此地。之后为了试探丈夫消气了没有,便从这里往东京打电话,这一切完全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过之后我跟川北商量,让他跟警察说在9日夜里,曾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不就可以了嘛! 对呀!我根本不用担心。我现在确实在给川北打电话,而我现在的身份是川北初子。什么问题都没有,我真是多虑了。 如此一来,我开始觉得自己闯进这家饭店并且住下,真是有点儿歪打正着。10月9日的夜里,川北初子住进上高地帝国饭店,并打电话给丈夫,都将在这家饭店留下书面材料。这些材料全都可以作为日后的证据。 那么——我心想这不就表示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打电话到单身宿舍去了吗?说到单身员工,大部分都是新来的员工,这些人根本不可能记得川北妻子的声音。我假冒初子应该不成问题。况且,他们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第二次听到我的声音,因为初子明晚就死去了。所以我打电话到宿舍去堂堂正正地称自己是川北的妻子,询问我家老公是否在宿舍里面就可以了。 说干就干——正当我想到这儿的时候,我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我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热水流进到眼睛里去,我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接着我的身体又被狠狠地前后摇晃了两三下。 接着一阵想象不到的尖叫声从喉咙迸发出来。然而这声音立刻遭到阻断。不知是什么东西,好像一只巨大的蚂蟥贴在了我的嘴巴上。 我拼命舞动着双手。我的右手打中了身后的一个大东西。此时我开始感觉到喉咙憋得慌,原来我的脖子被掐住了。不知是谁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一边发疯似的挣扎,一边扭头往后面看。我看到一个异样的东西。 压扁了的鼻子,变形的眼睛,厚厚的歪斜的嘴唇。这些放大了的五官,出现在我的脸的斜上方。 我的嘴巴重获自由了。我再次发出尖叫,结果嘴巴又被捂住了。 此时,有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碰到我的嘴唇。我发现男子手中握着一样东西,于是我持续挣扎。想看清楚眼睛正下方的不明物件。我的本能告诉我那可能是一把刀子。不过,那个物件好像是瓶子,是个茶色的小玻璃瓶。男子不知为何停下手来。我的激烈反抗也跟着停住。 片刻奇妙的寂静,我听见了淋浴头的水声: 远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声,一种敲击声连续响了几下。 是客房服务!我在心中喊道。服务生过来提供客房服务了。我得救了,不对,我得赶紧求救才行! “救命啊!” 我正想张嘴大喊的时候,闻到一股独特的刺激气味。有块布捂住了我的嘴唇。就是这气味!对此我有印象,只是刚刚想到此事,我便失去了知觉。 我看见眼前这位男子伸出手,心急火燎地在找淋浴头的开关,急忙将水关掉。然后他拿起一块看似浴巾的大布,使劲包住我的身体,我的记忆至此中断了。 3 在黑暗当中我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这不像是用手摇晃所造成的柔和的摇晃。震幅很小、很机械,令人感到不适的摇晃。我的身体似乎蜷缩成一团躺在这里。 我想要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但是浑身全麻了,一点儿动弹不了。我长时间地处在朦胧、不舒适状态当中。在这朦胧的梦境当中,我看到自己横卧在一台漆黑、巨大、沾满油污的滚烫机器上面。 最令人不堪忍受的是直接传到我头上的震动。我为了消除这震动想伸出右手垫在头下,那样一来一定舒服多了,快点儿垫上,快点儿垫上。想归想,右手却一动也没动。 我感觉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个钟头了。我想如果发疯是不是就是这种状态呢?我想他们的世界一定是这样的,经常是黑夜伴随着吧。 不久,胃里感到十分的不适,我确信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吐出来。于是我浑身用力,打算挪动一下我的右手。然而右手依然不能动弹。我发觉原来右手压在了我的身子底下,所以无法挪动。我设法抬起自己的身子,一股钻心的疼痛一直蹿向脚趾。我觉得我的脚趾好像离我的身体有好几百米远似的。 突然激烈地上下一颠。我不禁发出呻吟声。不过这一颠,让我的右手出来了。我慢慢地让右手沿着地板移动到头部,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将右手枕在了头下。 这无以言表的舒适感使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宛如天堂般的轻松的姿势。接着我的意识也渐渐地恢复了。 我睁开双眼,我终于靠自己的意识睁开了双眼。在这之前我的眼睛处于半睁半闭的状态。 睁开眼睛见到的还是一片黑暗。我经历了双重黑暗。我在考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地板十分炎热,令人不堪忍受的噪音不断地传来。感觉自己躺在一台漆黑、巨大之机械上面的画面已经消失。不过我马上理解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了。全都是因为这噪音、这炎热感,以及这脏乎乎黏手的油污。 我打算起身,我用双手撑着地板,正打算挺直上半身的时候又有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我的胳膊顿时一软。 我生气地挥动着右手。右手的指甲猛地碰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体。我尖叫起来。手指疼得像是骨折了似的。我咬紧牙关,等待疼痛逐渐退去。 这阵疼痛使得我的神智彻底恢复正常。我也总算明白自己待在什么地方了。我在一个狭窄、漆黑又炎热的铁箱子里。这个箱子还在不断地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还不时地颠几下。 是后备箱!我被塞进汽车的后备箱里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想到,难道就这么如同计划一般,与车一起被沉入湖中?我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后跟。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在用身体猛撞车厢顶。非这样干不可,剧烈的恐惧感已经使我的头发全都竖了起来。两次、三次,可后备箱盖仍旧纹丝不动。好像是锁上了,根本无法从里面打开。 当我得知无法脱身之后心中的恐惧感已经升到了极限。体内好像发生了一场小爆炸似的,我的身体被恐惧剁碎,剁成碎屑最后彻底消失。 我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眼泪不断地流出。因流汗而油乎乎的脸庞变得更加黏糊。 我大概哭了将近一个钟头。哭得我疲惫不堪,声音也沙哑了。我趴在这脏乎乎、凹凸不平的后备箱里,额头垫在两手的手背上。我浑身上下都黏黏糊糊的。在这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这是鲜血、汗水,还是油污所致。 由于我穿的是白衣服,所以根本无法出去见人。一想到这儿我又吓了一跳。白衣服?我穿着衣服了吗? 突然,一种异样的恐惧感自内心油然而生。我是在浴室里失去意识的。我想起来了。我正在淋浴时突然失去了意识。强烈的不安贯穿全身!当时我全身赤裸。那么我现在穿着衣服了吗? 我急忙摸了一下。立刻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穿着衣服。 呃?我的心中马上又产生另一个疑问。为什么?为什么我穿着衣服? 我拼命地回忆,依然不记得自己曾经穿上衣服,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摸了摸身子。没有穿连裤袜。不过倒是穿着内裤。也就是说有人给我穿上了衣服?这是谁?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当时在浴室里看见的那张奇怪的面孔。压扁的鼻子、耷拉着的双眼睑,又歪又厚的嘴唇,一股厌恶感立刻使我不禁颤抖起来。 我本能地认为就是他!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之所以那副模样是因为套上丝袜。不过依然掩盖不了他那两片好色的厚嘴唇。就是那个摩托车手!一定是那个变态狂绑架了我。除了他没有人会干出这种事情。因为我没有把汽车借给他住一宿而怀恨在心,所以来报复我,真是太卑鄙了! 我蜷缩成一团。那我被他强暴了吗?我屏住呼吸,集中所有精力来感受自己的身体。 不可思议的是,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是否发生了那种事情?因为我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异常情况。是太疲劳的缘故吧?我的膝盖疼痛难忍。因为我躺着的地方一个劲地颠簸,下面还有一个备用轮胎。硌得我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堪,所以才察觉不到异常了吗? 既然如此,我现在身上穿着衣服,这说明我的身体曾被他一览无遗。甚至他还给我穿上内裤。竟会有这种事情?真是岂有此理!无奈绝望贯穿了全身。我再次趴了下来,忍受这奇耻大辱。 我抬起头来,突然想到这辆车是怎么回事?这是他自己的车吗?他应该只有一辆摩托车。 不对,这是我的MG,MG的钥匙就在我房间里面,所以他把我塞进后备箱,然后厚颜无耻地开着我的车。 盗车贼!他果然是个罪犯。就算是偷了别人的车他也无所谓。可他究竟要去哪里呢?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拉着我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目的。 如果是想要我的身体,在上高地帝国饭店里将我那个不就成了。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他似乎没有那么做。裸女就在眼前,那种类型的人为何不那个呢?干吗要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呢? 对了,是因为客房服务。当时客房服务人员正好给我送可乐,他还敲了房门,于是他只好先放弃…… 放弃之后他又做了什么呢?打开房门急忙逃走?如果是那样的活,他一定会遇到服务生的。饭店会因此而乱成一锅粥。理应如此!既然如此,我又是怎么被塞在后备箱里呢? 我心想此人手腕真是高明。他究竟是怎么做的?如何把我从乱作一堆的饭店里弄到停车场再开车逃跑的呢?还有,他是什么时候给我穿上衣服的呢?我完全不明白。 更重要的是,他从哪儿进到我房间里来的呢?我确实锁上了房门。在确认锁上门以后还挂上了锁链。即便他能弄到房门钥匙,可是挂着锁链,他应该进不来。 莫非……从一开始,在服务生带我进客房之前他就已经藏在床底下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会知道我被领到哪个房间,当我离开大厅的时候,他还留在大厅里。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比我早进入房间的。 我搞不懂,真是莫名其妙! 现在几点了?自从我在浴室失去意识之后过了多长时间了?外面是白天呢,还是夜晚呢?戴在左手的手表也被偷走了。 我侧耳倾听,看起来有很多汽车与这辆车擦身而过。现在正在行驶当中,停车的次数似乎多了起来。是遇上堵车了吗?这说明路上的车流量很大。也就是说现在是白天。 我发现自己好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被催眠了…… 被催眠了?我想起在浴室罜失去意识之前闻到的气味。那股独特的气味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鼻尖。 当时我意识到对那气味儿有印象。正是如此!现在终于回想起来了!是在轻井泽!我在轻井泽那家烧陶店的盥洗室里,就已经闻到过那个气味了。我彻底想了起来!当时果然是被人用药催眠的。被谁?那……就是他!除了他之外不用考虑别人。 他从须玉开始就一路跟踪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为何要这样对我?他出于什么目的故意这样骚扰我?我对他做了什么吗?那个摩托车手究竟是什么人呢? 汽车又停了下来,一会儿又动了起来。不过车速很慢。又停住了,看来又堵车了。 这样持续了好长时间。走走停停。停车的时间大大超过了行驶的时间。就在此时,有许多人从这个装着我的狭窄的铁箱外面经过。有说话声,还有孩子们的嬉戏声。我想大概距高山市很近了。我是出于本能知道马上就要到高山了。 如果从上高地帝国饭店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夜的话,那么今天就应该是10月10日星期一。高山市举办的秋季高山祭到了高潮。而那些人们大概就是前来参加节日庆典的人们。 我开始敲打头上的后备箱盖,并大声地喊着。希望能得到救助。只听到紧跟在后面的大卡车的引擎声。谁也没有听到我的求救声。 此时我因为燥热而感到意识模糊,一阵锣声传到我的耳中。一开始声音很小,不久便听得很清楚了。远方不时传来了鼓声。这表示汽车已经进入高山市区了。我更加使劲地敲打着后备箱盖。洎水早已流干,声音也完全嘶哑了。后备箱中的高温使我身上的汗水都出光了。 我想这下彻底完了。用拳头连续敲击车顶,手背的皮肤已经破了,流出了鲜血。我舔了一下,一股血腥味儿。 意识再度开始模糊,我大概又要昏过去了。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肯定不会再清醒过来了。 逐渐远去的意识深处听到了庆典的喧闹声。时高时低,最后我分不清楚那是我心脏的跳动,还是庆典的喧闹声了。这大概是将死之人能听见的最后的声音吧…… 就在这个时候汽车停了下来。跟之前完全不同,这次停得相当紧急,换挡时车子顿了一下。这种声音我不曾记得有过,所以觉着有点儿怪。不过我立刻就明白了。因为汽车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倒车,刚才顿了一下的原因是换倒车挡时所产生的反作用力。 我觉得他似乎不太会倒车。因我的身体在左摇右晃。过了没多久汽车便停了下来。令人更为惊讶的是连引擎都关了。 剧烈的紧张及恐怖感再次向我袭来,已经模糊的意识开始清醒。大概是到达什么地方了吧?好像是目的地。这是哪儿呢?他打算如何对待我呢?我就要被杀了吗?我屏住呼吸,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我感觉到鞋子踏到了地面上。脚步声慢慢向我这儿走来。这阵脚步声来到我旁边后便停了下来、现在那个戴太阳镜的男人一定歪着他那好色的厚嘴唇,在外面俯视囚禁我的后备箱。 金属的摩擦声!声音很响,好像某种金属插进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是钥匙。车钥匙已经插到后备箱的锁孔里。后备箱盖要被打开了。我要被拖出去了!要被拖出去杀掉了! 这股令人尖叫的恐惧感,使我突然泪流满面。我原以为眼泪早已经流干了,看样子眼泪还是有的。 我内心在祈祷,神仙啊!请您不要让他杀了我,您救救我吧!我在心中大叫。虽然很想放开喉咙大叫,不过颤抖不巳的身体让我发不出声音来。 咔嚓,锁打开了。我感觉到把手已经被外面的人握住,转了半圈。接下来只须将车箱盖轻轻往上一掀。然后,此时的我像困兽一般蜷缩成一团,将暴露在阳光之下。我边哭边叫,被人抓着胳膊生生拽了出去……应该是这样吧。 《高山祭》 1 我全身僵硬地等待着那绝望的瞬间来临。喉咙深处时刻准备着发出尖叫。然而……无论怎样就是没人来打开后备箱。一秒、又一秒,时间就这么令人费解地静静流走了。我听见一阵令人不敢相信的声音。脚步声逐渐远去了。这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觉得自己受骗了,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难道这里是谁家的车库?即使将我撂在这儿,我也无法逃出去。我轻轻地往上一掀,盖子毫不费力地开了。刹那间,一道像探照灯似的强光射了进来。这一道强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放下车盖。过了一会儿我下定决心再次慢慢地将车盖打开。 眼前亮得像阳光明媚下的海岸似的,实际上这儿是背阴的地方。附近空无一人。我用力把车盖全部打开,然后急忙从车厢里跳到地面上。 这里不是车库,而是一条路,并且非常狭窄。没有行人来往,看来这里是个极为偏僻的小胡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搞不清楚,但我死也不肯再回到后备箱里了。我迈开步子往前走,等我意识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小跑了哪怕只有1米我也想尽快远离这辆汽车。 跑了好长一段路后,我回头望去,证实了刚才囚禁我的汽车果然就是那辆MG,只是驾驶座上及车辆附近都不见那位摩托车手的身影。 我盲目地走着,与好多观光客擦肩而过。一见有人我便本能地改用小跑步。因为我清楚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我继续走着,我听见笛子声及鼓声逐渐近了。同时也感觉到了人群的喧闹声。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这样一来使我感到十分的迷惘。我可不想让众人看见我这副脏乎乎的模样。 停下脚步检查一下衣服。我开始检查裙子、鞋子以及上衣的两只衣袖。 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脏的程度远比现在要严重百倍以上。甚至还联想到在轻井泽遇到的那位汽车维修师傅的工作服。 我扭动身体,査看裙子的臀部附近,还说得过去。 我打算用手指抓起袖子检查一下袖子的肘部时,突然停下手来。因为我看到自己的双手正如我想象的那样黑黢黢的。 此外,我的膝盖也是脏得要命,就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似的。由于没有穿丝袜,小腿肚上脏得一塌糊涂。 我真想找个地方将双手洗净,然后再用水浸湿手帕,将脸、脖子以及双脚仔细地擦一番。 我迫切希望能够照照镜子,我的脸现在大概惨不忍睹了吧。不过我身边什么都没带。手表啊、钱包啊,以及太阳镜都被抢光了。 我在人行道旁边找到了自来水。整个一条街上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灯笼。在一家灯笼下有个水龙头,下面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金属盆。 我马上走到水盆旁边,将双手洗干净。然后浸湿手帕,急忙擦拭脸庞及脖子,白色的手帕一下子变黑了。 紧接着擦拭双脚,然后将手帕洗净、拧干。继续擦拭。就这样重复了多次。突然我察觉到后面有人过来。猛地回头望去,吓得我差点儿尖叫起来。 站在我身后的不过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当地妇女。她看着我的双手问道: “你怎么啦?” “没什么,不小心摔倒了。” 我答道。此时我恨死这套白衣服了。我低下头,急忙离开那里。 这也促使我下定决心。我打算向警方求援,不过要清晰地说明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总之,我认为还是先躲进川北的公寓,那里要安全一些。一个人虽然有些迷惘,只好慢慢地化解。再说,到了那里说不定能和川北联系上。不管怎么说,待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天晓得什么时候再遇上那个变态的男子。说不定他正透过藏在太阳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窥探着我的行动。 为此我得搞清楚自己身处何地。这里毫无疑问肯定是高山市。可是我不知道具体方位。只要走到我认识的地方,便能想起去公寓的路线。 我想到了小河。走到河边的话我就认识路了。我记得河上有一座红桥,到了那一带我就认路了。那条河叫宫川。于是我立马向过路行人打听宫川的方位。 我朝着人家指点的方向走去,路上人群眼看着越来越多。我看见玻璃窗映照出自己的身影,于是停下脚步,稍微检查了一下。 虽然头发有些乱,不过映照在玻璃窗当中全身像,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还有女人模样。现在我总算不那么厌恶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了。 我想找家咖啡厅借用一下里面的洗手间,但是没了钱包,便没了买咖啡的钱。 正当我打算横穿大马路时,离我很近的地方出人意料地响起了锣鼓声。右边有一群身着桛①的武士们带领游行队伍缓缓地向我走来,旁边还有一大群手持照相机的观光客跟着一起走了过来。我急忙穿过马路。 (①桛(ka)江户时代日本武士所穿的礼服。) 我来到河边小路,只见这儿也是一片人山人海,人多得连脚下的柏油马路都看不见。好似置身于绵延不断的“挤香油”②游戏当中。我就这么被宛如国铁高峰时段似的人流推着向前走。 (②挤香油:儿童游戏。中国东北地区的游戏规则是大家一排站在墙边,两边的人紧贴着墙使劲往中间挤。嘴里喊着:“挤呀挤呀挤香油啊,挤出香油换糖球呀!”于是,很快,中间的人成了“香油”被挤出来。“香油”又跑到两头重新往里挤。游戏没有胜负,纯属娱乐。日本的游戏则是双方互相推挤,后退或被挤倒的一方为输。) 在平日这种闷热肯定让我感到十分不愉快,而我现在却感觉无比的温暖、亲切。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我闻到岸边摊位上炒面的酱香味以及气球的橡胶味。那是一股有点儿杂乱、低俗,却又能让人体会到美好的人间气味。 透过一大溜摊贩帐篷的间隙,可以看见被午后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宫川河水。我抬头仰望天空,才发现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这天朗气清的日子举办高山祭①再合适不过了。 (①高山祭所展示的“屋台”有着300多年的历史,各“屋台”都是日本重要有形(物质)民俗文化遗产。在日本有着“活动的阳明门”的美誉,因此祭典前的气象预报十分重要,遇到下雨、大风等不利天气因素时,活动则改在“屋台会馆”内进行。) 我穿过帐篷的间隙来到河边。顾不上干净与否,一屁股坐在栅栏上面,眺望着眼前清澈透明的河水以及对岸的石头堤岸。 现在我深信自己确实还活着。在短短的一小时之前我曾经放弃了生的念头,那种感觉还停留在我的身上。现在,我依然活着,并沉浸在这场庆典的氛围当中,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我心中涌现出一股质朴的感恩之情。这种感觉使得我想祈祷,我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向这位不知名的神明献上我的感激之情,感谢这位神明使我获得重生。 2 我起身向川北的公寓进发。虽然这群观光客打乱了我原有的印象,不过我已经完全想起路线了。从这里步行用不了10分钟。 MG停放的地点,是在高山市区的边缘,而川北的公寓也位于高山市的边缘。不过与MG停放地点呈对角形状。也就是说高山市区正好夹在两地之间。所以我步行横跨了整个高山市区。 有许多疑问不断在我心中聚集。为什么我被塞进后备箱里?大老远地带到高山市来?为什么又把我放了?从昨天起,我不断遭到袭击,并遇到那一连串令人费解的事情,我无法解开其中任何一个疑问。 不过我决定不再去考虑这些。我让自己进入停止思考的状态。我希望早点儿走到那个安全的避风港。尽快地藏到那个危险的摩托车手找不到的地方,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 等到一觉醒来再思考这些问题,如果不先这么做的话,我什么也不想考虑。我一边想一边往前走。 前方出现了一大群人。人群的中心是闻名于世的高山祭“屋台”①。他们围成一圈观看这著名的“屋台”。 (①“屋台”:高山祭庆典用彩车。每个“屋台”约两吨半重。风格不同,车身为精美的木雕。春季高山祭中共有12座“屋台”,秋季高山祭共有11座屋台。) “屋台”还没有开始巡游,静静地待在原地。游客们则纷纷聚集到这座的“屋台”前面观赏。 我是第一次观看高山祭,因此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著名的“屋台”。我记得以前曾在妇女杂志上看过照片。 其实现在我非常疲惫,一点儿都不想看这种东西。不过我想让自己的双脚休息一下,于是便站在围观群众的背后。它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呃!真漂亮!跟新的似的。以前看过的杂志上称这是“活动的阳明门”①。上面挂有许多华丽的装饰品。与实物真是一样。 (①阳明门是日光东照宫十二门之一,以雕刻精美而著称。被称为“日本最美的门”。门上有500多件雕刻,有关于圣贤轶事的,也有描绘孩童嬉戏的。这扇门据说仰着头看上一整天都不会厌倦,因此也获得了“日暮之门”的别称。日光东照宫是供奉日本最后一代幕府——江户幕府的开府将军德川家康的神社,建造于1617年,位于日本厉木县日光市。建筑物巳全部被指定为日本国宝及重要文化遗产。1999年12月,包含日光东照宫、“日光的社寺”已申请并被联合国教枓文组织批准为世界文化遗产。) 我跟在人群的后面,听到一阵嘈杂的音乐从喇叭中传了出来。似乎是日本歌曲,不过音质实在太差,感觉十分刺耳。 后来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屋台”周围挤满围观群众了。这是一座有“机关”的“屋台”①,我顺着观众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屋台”的二楼有一尊白脸“小人偶”随着这嘈杂的音乐正在手舞足蹈。 (①此“屋台”是秋季“高山祭”中11座“屋台”中最为著名“布袋台”。有精彩的机关人偶大戏、“布袋和尚人偶”和两个“小人偶”。“小人偶”会翻跟头、会荡秋千、会准确无误从秋千跳到“布袋和尚”的肩上。让观众称赞不巳!其实这三位“人偶”活灵活现的表演,靠的是“屋台”下层八位老师傅联手搡纵36条控制绳。他们才是表演的灵魂人物。) 有一根杠子自“屋台”的二楼中央伸了出来,杠子头上站着一个“大人偶”,随着乐曲缓慢地跳着舞。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布袋和尚②”。“布袋和尚人偶”的头上还有一根长杆子。长杆子上挂着一排小秋千。“小人偶”站在杆子的另一头。双手首先吊在一个秋千上,然后伸出两脚勾住下一个秋千。再松开手用双脚吊在第二个秋千上。然后将身子弯上来用双手抓住下一个秋千。就这样跨过一个又一个秋千,最后终于搭坐在布袋和尚的肩膀上面。观众们热烈鼓掌。紧接着,下一个“小人偶”伸手吊在秋千下面。第二个“小人偶”跟第一个一样,跨过一个又一个的秋千,最后也坐在“布袋和尚”的肩膀上。 (②布袋和尚,名“契此”、号“长汀子”。五代禅僧。住在四明山上。心宽体胖。手持禅杖肩荷布袋四处云游。梁贞明三(公元917)年,布袋和尚端坐在明州岳林寺东廊下的一块磐石上说了一偈:“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说完安然坐化。传说他是弥勒菩萨的化身。在日本尊为七福神之一。) 由于闷热,我感到有些不适,两脚累得有点儿站不住了。我回头一看,身后又围了一圈人。我顾不上这些赞叹声和笑声,急忙拨开人群,想钻到外面去。我觉得有点儿想吐了。 由于过于莽撞,跟一个彪形大汉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我慢声细语地道歉,对方默不作声。这让我感到有点儿不对头,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他望去。 这一眼吓得我魂飞魄散。天哪!这个玩笑太残酷了!我清晰地感受到头发全都竖了起来。本来以为自己会放声尖叫,不过声音很沙哑,再加上我已经疲惫不堪,可能也没有喊出多大声来。或许因为当时人们正好处于喧闹状态,所以只有站在我身边的极少数人,看到我所面临的地狱场景。 那个穿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正透过隐藏在太阳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冷冷地俯视着我。他的嘴角一边微微翘起。不过我看不明白他这副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情感。我认为至少不是在笑。他的表情冷峻,目光露出性虐待的神色。 他那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庞微微抽动了一下。不对,应该说他表情的变化是他内心变化的前兆。他在幸灾乐祸!极端绝望的我解读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他正在幸灾乐祸!能够随心所欲地虐待我使他内心感到快乐。我喊了声“救命啊”撒腿便跑。我竭尽全力奔跑的同时想道,说不定他只是想对我说句话而已,不过我顾不了这些了。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摩托车手向我这边慢慢地迈了两三步。不过看样子他没有打算跑步追我。他欲追又止的样子好像是在说:“我早就知道你要到哪里去了。”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边跑边想他该不会知道川北的公寓在什么地方吧? 不能这样想。这绝对不可能!上苍不会允许的。我一边拼命地跑,一边安慰着自己。 直接跑到川北的公寓我感到不妥。说不定他会跟上来。为了甩掉他而满街上跟他兜圈子,我现在又没有那么多气力。哪怕是早一分、一秒,我希望尽快地到达落脚点。我认为只要一进到房间里,马上将门窗统统锁上便安全了。金属房门非常坚固结实。只要我不开门是绝对安全的。他不可能有川北公寓的钥匙,即使被他跟踪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我能先到一步,锁好门窗便万事大吉!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时回头看看,每当通过街口转弯时,我便停下来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上来。结果没有被跟踪。 公寓就在眼前。前面是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月租式停车场。川北租借的停车位上当然没有汽车了。 连续奔跑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好像吸入臭瓦斯似的感到十分难受,心跳也非常的快。 我看看左右并准备横穿大马路时,两腿不由自主一软。当我回过神时,发现我的双手和膝盖都撑在水泥地面上。呃?怎么回事?我的双脚居然一点儿都不听使唤。这说明疲劳巳经达到极限了吧。 我双手扶着地面,稍微歇了一会儿。我打算慢慢起身。正当此时,我听见了一阵令我绝望的声音。莫非!我内心激动地大喊,寻找声音的方向。 那是摩托车的引擎声。莫非、莫非?我一边想着,下巴颤抖了起来。我已经开始小声哭了起来。 这是偶然!不可能是他!这条街上有很多辆摩托车。不过我的喉咙最终还是发出了绝望的惨叫声。在距我50米远的拐弯处,那辆红白相间的摩托车伴随着我熟悉的引擎声出现了。我还看见了红色的头盔以及银灰色的夹克衫。 我一边喘息一边哭叫,再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跑了起来。摩托车已近在眼前,顶多只有30米了。可我的腿跟两根木棒似的跑不动,我踉踉跄跄地跑着,好几次差点儿扑倒在地。 摩托车正逐渐向我这边靠近,当他加大油门时,引擎所发出的排气声好像野兽看见了猎物似的咆哮,在背后威吓我。 但是我并没有气馁,拼了命地往前直奔。我必须加紧冲进电梯!电梯在楼内走廊尽头,只要跑进电梯,将门关上就行了!我祈望电梯此时正好停在一楼。 嘀嘀——传来了喇叭声。随后我又听见那男子的喊叫声。他的喊叫声就像暴走族调戏过路的妇女似的。 我一气跨越门前的两个阶梯。碰到了大门上的玻璃。我听见了摩托车的刹车声,距离近得吓人。 我在通往电梯的走廊上奔跑。脚被地毯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这一下我爬不起来。我憋住气往前爬了几步。我扶着身边的一样东西准备起身。不料我扶的是个高脚烟灰缸。烟灰缸打翻在地发出了很大的响声,这响声回响在走廊当中。我的手又落在了地板上。 我再次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电梯前边。抬头一看,顿时让我感到无比绝望!电梯居然不在一楼!只见3正亮着。我倚在墙上,按下了上楼的按钮。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眼巴巴地等着电梯下到一楼。从3熄灭到2亮起的短短几秒钟时间,对我来说简直就跟一个钟头那样漫长。最终2也灭了我不停用手指敲着墙壁。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此时后面传来一阵好像玻璃门被打破的声音。那个摩托车手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快速地朝我这边跑过来。我大声地叫着跑进电梯然后迫不及待地按着“关门”键。 关不上!电梯门没能关上!我使劲按了几下“关门”键。关上!快点儿关上啊! “拜托了!”我大声地叫道。 跟慢镜头似的电梯门总算是慢慢地向中间并拢。而那男子的身影也越来越大了。快一点儿哟! 当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那个男的也撞到电梯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我在电梯里面听得十分清楚。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了脚步声。 我迅速地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全身血液立即开始倒流。楼梯!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他打算爬楼梯追上我。我得抓紧! 我急忙伸手按下六楼的按钮。由于过度慌张,我竟然连带按下了三楼的按钮。这么一来到了三楼也要停了。仅仅停下来开门、关门就会耽搁好长时间。 我哭丧着脸站在那里,狭窄的铁箱开始咕噔咕噔晃动起来。电梯的上升速度如同步行一样缓慢。急得我使劲跺着地板。 我听到了电梯的声音夹杂着那人爬楼梯的脚步声。完了!快要追上了! 到了三楼,电梯门无情地打开了。同时,那男的也出现在楼梯口。我心想真够快的!他的速度竞然跟电梯一般快。 我使劲地敲打着“关门”按钮。两次、三次。那男子原来打算朝电梯走来,一见电梯门开始关闭,便作罢再次踅回楼梯。 他要进了电梯的话,光是想想就吓得出一身冷汗。在这么狭窄的密闭的空间就我们俩,岂不是任凭他欺负! 天花板附近的显示板由4变为5。快点儿!求求你再快一点儿! 男子的脚步声逐渐小了,他大概有点儿喘不过气了吧。 六楼到了!电梯门缓缓地打开,我迫不及待地跑进走廊。川北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右手。我撒腿就跑,光秃秃的走廊上回荡着我的高跟鞋声。 川北房间离我越来越近。就在此时又有一股强烈的打击向我袭来。我用力撑住才没有被这股绝望击倒在地。真是岂有此理!我竟然忘了拿钥匙!房门钥匙放在大门口的信箱里面。而我刚才由于过度慌张忘了取钥匙。真是岂有此理!我太差劲了!气得我差点儿背过气去。 背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进,已经从楼下传上来了。脚步停住了!我回头一看。只见那个身着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站在那里呼嘛呼哧地喘着粗气,肩膀不停地上下摆动。他戴着太阳镜,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紧抓着门把手。尽管如此我也只有徒劳地抓着门把。 “不要过来!”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叫道。声音十分嘶哑,有些哭腔。 “等一下。”他对我说道,“请等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但极具威慑力。他也在气喘吁吁。现在对他而言,也就是说几个字。 “不要过来呀——!”我再次大喊,“救命啊——!”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抓着门把使劲摇着。正当此时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门开了?房门竞然开了! 奇迹发生了!我转动门把往前一拽,房门无声地开了。我想真是神仙保祐?我迅速闪进房内。他急忙跑了过来。 我用力关上门,哆哆嗦嗦地用那不听使唤的手指抓住门锁旋钮一通乱拧。咔嚓一声门锁锁上了,这声音如同从天堂里发出来的声音!同时外面传来他用身体撞门以及转动门把企图打开房门的声响。门锁上小小的锁舌守护我。咔嚓咔嚓的声音徒劳地响着。 他气急败坏地敲着门,并大声喊道:“喂!开门啊!” 他终于原形毕露了。现如今他已毫无绅士风度。 为保险起见我将连锁链也挂上了。为了躲避这粗野的敲门声,我进了里面的房间。里间拉着窗帘,室内显得有点儿昏暗。我用手指拨开窗帘,看看窗户是否插上了。 没有问题,所有的窗户全都插上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轻松地躺到客厅的沙发上。 我仰面向上凝视着天花板。脑袋一时处于空白状态。我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品味着这拼死拼活而得来的安全。 他在走廊上又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甘心地继续敲门,嘴里还嚷着什么,我当然懒得去理他。看来最终他似乎是死心了,外面安静了下来。他大概回去了吧? 可是我没有勇气透过房门上小窗口观看走廊上的情况。我甚至连门口都不想去。总之暂时没有危险了,我仅靠一步之差取得了胜利。 3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太阳大概落山了,房间逐渐暗了下来。我起身想要打开电灯,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不能轻率地打开电灯,这可是个需要深思熟虑的大问题。我在考虑现在可以打开电灯了吗?最后我认为暂时还不行。总之,我得先与川北取得联系,跟他商量一下,请他给我指示。 刚刚虽然在公寓里上演了一场武打大戏,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居然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我认为这说明计划还是可以继续执行。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开灯为好。 我从沙发上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呼吸总算平稳了,体力也有所恢复。然而这又让我感到了另一种的恐惧。这儿是川北初子被杀的地方。就在那间卧室!我望着卧室的房门,由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卧室那扇黑色房门看起来宛如山洞口似的。 刚刚进屋检查窗户是否插好时,看到床上没有一丝杂乱感,大概川北整理过了吧。实在无法想象两天前曾有一个女人在此被杀。 这套宽敞的1LDK公寓①此时十分寂静。邻居也没有任何声音,毫无生机、难道是因为庆典的缘故这栋大楼里才没有人的?来到这里度假的人们,此时都跑出去观看高山祭了吧。 (①1LDK:一室、一厅、一厨的公寓。) 我感受到初子的怨恨。一直坐着不动,那股恐惧感会逐渐加重。可是起身走动又觉得十分疲劳。 置身在这如同死一般寂静深渊当中,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庆典的喧闹声。可能在市区内游行的“屋台”,正逐渐走近这一带了吧。 或者一直能听到这声音。当我侧耳倾听时声音却中断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什么原因。 声音没有了,只留下嗡嗡的耳鸣声。我这才意识到是耳鸣在作怪。原来我认为这绝对寂静的房子,实际上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这是初子因怨恨所发出的哀鸣声。我捂住耳朵冲动地站了起来。 在上高地的雨中所见到的情景从我脑海里掠过。我摇了摇头,想甩掉那可怕的场景。我努力阻止自己不要去想此事。我一再告诉自己快点想想其他事情。 东京的事,是的,就想一下东京的事情吧。比如工作的事情,以及自己公寓的事情什么的。 这样一来让我发现了一件怪事。是件难以置信的怪事。在平常或许觉得只是个偶然现象而已、我刚刚进卧室虽然只看了一眼,不过我发现卧室的窗帘,居然跟我公寓挂的窗帘一模一样。 怪事实在太多了,一年前川北也曾经带我来过这间公寓,不过当时卧室里挂的是别的窗帘谁把窗帘换了? 我准备起身想再去卧室看一下,正当此时,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可怕的声音!声音虽小,其含意使我全身冻结。我吓了一大跳,那是带有金属质感的声音。 是钥匙!绝对没错!钥匙已经插入了大门锁孔当中,紧接着咔嚓一声门锁被打开了。我站在那儿,膝盖嗦嗦发抖。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扶在沙发的扶手上。 传来了使劲拽房门的声音两次、三次,是锁链的声音!由于挂着锁链大门打不开,我将锁链挂上真是英明举措。 五次、六次,为了撬开大门,想强行拽下锁链的声音。随后我又听见男子咂舌的声音。 他怎么如此固执啊!他一定是在楼下的信箱里面找到这间公寓的大门钥匙。 电话!我突然想到给川北打电活!这是非常时期!如果能和川北联系上的话,或许他能帮帮我。于是我一边听着大门晃动所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响,拿起活筒拨着川北公司的电话号码。 不久电话铃声开始响起。一下、两下、三下,我将话筒紧贴在耳朵上,拼命地数着电话铃声。 十一、到了十二下,川北还没来接电话。不仅是川北,谁也没来接电话。窗外已经完全变暗。现在是几点了?难道下班的时间已过,所有人都回家了吗?摇晃大门的声音仍在持续。 我放下话筒。又急忙拨打位于石神井川北家里的电话。结果一样,铃声响了20次还是没人来接。大门那边没了动静。我放下了话筒。 我完全不明白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只要在这个水泥箱子之中,我就是安全的。我站了一会儿。我想早晚都能跟川北联系上,等一会儿再打打看。或许川北会主动跟我联系呢! 突然传来一阵宛如地球被毁灭的剧烈声音!这让我不禁尖叫起来。一样东西落在了地毯上,嘎啦嘎啦响了几下。 是碎片。有好几块碎片互相摩擦,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有东西被打破了,原来是窗户上的玻璃。只见一块肮脏的大水泥疙瘩从外面扔了进来,滚落在地毯上。 我继续大声尖叫。脑子一片混乱,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窗帘开始飘动,窗户被打开了。窗帘被拉到一边,窗口上随之出现一个彪形大汉的漆黑身影。 此时我的叫声更尖了。他从窗户进来了!他是从屋顶爬到阳台上的。因为窗户被我插上了,他就用水泥疙瘩砸破玻璃窗。 他跳到地上。由于室内一片漆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过一定是他。这是什么人哪!如此固执!知道大门打不开便破窗而入。 我放声尖叫,准备从房间里面往外逃。他一看我逃向门口,便抢先我一步飞快地绕到门口。我改变方向,冲进卧室将门关上。按下门把中间的锁钮。把门锁上之后,又用身体顶住房门。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用尽力气撞门。隔着房门我差点儿都被撞倒。 他的力气十分大,房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块门板被撞裂了。 我的声音沙哑,眼泪也流干了。顶着房门的力气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由于发生了太多无法估量的情况,我已经开始发疯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我浑身无力,慢慢向后退去。 房门随着一声巨响被撞开了,我以为房门会朝我这边倒下。结果并非如此。在合页的连接下,房门歪斜着晃来晃去。 突然寂静下来。我又听见外面传来的庆典的喧闹声。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除此之外我无路可走。我也没有任何脱身之法,我早晚都会被逼到墙角。他会把我怎么样呢?会杀掉我吗? 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宛如千道闪电射来,房间顿时变得比白天还要亮,随即又黑了下来。 我被这恐惧和混乱吓傻了。竟然忘记了害怕,茫然地站在那儿。 又是一道光!那是相当强烈的一道光线。这意味着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儿也弄不明白。我只知道这道强光射向了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又亮了!当这道短暂的强光消失之后,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亮光未出现之前,房间里本来已经够暗的了。现在我的眼前宛如耸立着一道黑色的屏障似的,我同盲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我仍然瞪着双眼探视着眼前的黑暗,我终于弄明白这几道莫名其妙的强光是什么了。 是闪光灯!是照相机的闪光灯照到了我。为什么?我好像被人拍了几张照片,用意是什么? 男子将照相机扔到床上,然后向我走来。那张根本看不出表情的漆黑的面孔一直向我逼近。 我无力地哀叫着,什么效果都没有。我的左手被他一把抓住。如同老虎钳似的紧紧地攥着我。我再次失声尖叫。 我的脸挨了一记耳光。随后他用手掐住我的喉咙,将我按倒在床上。 我拼命挣扎却没有任何意义。他用一只手抓着我的双手并扣在我的头顶。想要挣脱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是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原来是一个小瓶子。他用一只手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瓶盖打开。 然后他松开手,转而使劲揪住我的头发。剧烈的疼痛使我不禁哭了起来。他把小瓶子放到我的鼻子前面。 这是要干什么!我激动地叫着。不过好像没有发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 冰冷的玻璃碰到我的嘴唇上。这是毒药!我本能地知道这点。我闻到能够夺人性命的毒药具有的独特的刺激气味。 我用获得自由的双手,使劲地朝他那巨大身躯打去。结果只是加重了头发拉扯的疼痛。小玻璃瓶碰到我颤抖不已的牙齿,发出了咯嗒咯嗒的声音。 我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惨叫声,像是女人的声音。啊!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我意识到这是自己死到临头发出的最后的哀叫。这声音好像来自于好几公里远的地方似的。 我明白死到临头了。以前的生活和这趟旅程所经过的风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正当此时,我的身体突然变得舒服起来。有人将我抱起,然后把我扔到床上。我还在床上弹了一下。 还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个压住我身上的男子,被人拽开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小瓶也从床上滚到地板。跌坐在地上的男人急忙伸手,想要把小瓶子捡起来。 不料另一个男人抢先将那个小瓶踢开,瓶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从床下滚走了。 坐在地上的男人再度起身猛地向我袭来。结果另一位彪形大汉冲着他的下巴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得他朝另一张床上倒去,他还颇为滑稽地弹了两下。 同时,不知什么原因房间突然变得像白天一样明亮。这次不是闪光灯,不知是谁打开了日光灯。 我立刻看着那位出手帮我并救了我一命的人。呃?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站在那儿的居然是那位身着银灰色夹克衫的摩托车手! 我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那么——我紧接着去看那个刚才企图杀我的人。 “我不禁尖叫起来,用手捂住嘴巴。倒在床上缩成一团的男子尴尬地慢慢挺起身来。他的脸色煞白。脸庞微微发胖,浓密的胡须刚刚刮过。这是怎么一回事哪!那人竟然是川北留次! “为什么?” 我先是嘟囔地问道。紧接着一直累积在我心中的疑问终于爆发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此时我察觉到撞坏的房门旁边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对了。应该还有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个人,就不可能打开日光灯。 我的视线慢慢从川北那张无精打采的脸上移开,朝着站在电灯开关旁边的人望去。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头发一根不剩地全部竖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这趟奇妙的旅程当中,我遭遇过数不清的不可思议的情况,也经历了一连串惊异的事情,不过这次达到了巅峰。一个不该存在的人站在门旁。我亲眼看见了这位不可能存在的人。我浑身发冷。不知道是由于恐惧还是寒冷,我浑身颤抖,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站在那儿。穿着白色上衣、白色迷你裙以及白色鞋子。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仔细一看那人并不是我。当我知道这女人是谁的时候,我的脑袋简直到了发疯的边缘。我疯了吗?我已经开始发疯了吧? 我用双手摸着两颊。脸颊热得像火似的在燃烧。她是川北初子!川北初子在这儿。早就丧命的川北初子却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回终于是赶上了。” 有人在旁边说话,我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那位摩托车手。 “您是为了要救我吗?” 只见摩托车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起来有些苦笑,然后他问道: “那你怎么想的?” “我就是弄不明白啊!” 我嘟囔道。这句话至少在我脑海里浮现过千次之多,但令人惊讶的是,我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来,是因为我不能与人对话呢,还是因为接连遇到恐怖的事情,连说这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呢? 怒火逐渐在我心中燃烧。竞然有这种事情!我居然被川北骗了!我从昨晚开始拼命地奔波究竟是为了谁?可他居然打一开始就在欺骗我,甚至企图杀了我! “被骗了呀!我……”我开始很冷静。 “我被骗了!乖乖地被你利用!我相信了你的话,连眼都没合,拼命地跑到这儿来!活像个大傻瓜!你太太!这不没死吗?” 我也清楚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 “若是这个女人的话,我尚可以理解。”我指着初子说道。 “连你也这样!太过分了吧!你们两人居然合伙算计我!” 悔恨使我发彺,我气得泪流满面,声音颤抖。这时我的手碰到什么东西,原来是照相机。我顺手拿起来用力砸向川北。可惜没有打中。照相机在川北身边弹了一下,落到了初子的脚边。 “什么理由?你告诉我呀!我总算有权知道吧?你告诉我呀!” 我的声音变得相当尖锐。 川北一副落魄的模样,一言不发、初子倒是异常的冷静,她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笑容。 “老公,就让她听听那个吧。”她说道,“我正想看看这个女人哑口无言的表情呢!” 川北从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一台小型的录放机,录音带比一般录音带要小,白领们常用这款小型录放机来录会议内容。 “嘿嘿嘿!”一阵女人的笑声从川北的手中传了出来,我有一种不祥之兆。 低沉的男声混杂其中,不过男子的声音有点儿模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突然,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带着鼻音的语调说了句:“讨厌——!”女人的声音相当清楚。 男子含糊不清又说了一句。那女人清楚地说道:“你弄错了吧!” 此时我的身体感到被电击了一下似的。 “川北大哥的那个怎么样?”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清晰。我尖叫着扑向川北。我全身冒出冷汗,不断地尖叫着,企图盖过录音机所放出来的声音。因为我发现那是我的声音。同时我也想起来下面我要说什么。 我出手的一刹那,初子的手比我还快,她从川北手中抢走录音机。然后故意使坏将音量调大。握在她手中的小小录音机声音突然放大。 “简直不行!像婴儿的一样!” “关上!”我大声尖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音量渐渐变小,最后“噗”地一声被关掉了。原来是摩托车手从初子手中抢过录音机。按下停止按钮。 “哼!你也是个蠢货!” 初子恶毒地攻击摩托车手,这让我怒火中烧。我疾步走到初子面前,朝着她的脸颊就是一记耳光。 “你干什么?” 怒吼着的初子,对准我的左太阳穴就是一拳。我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扑了上去,用右手使劲揪住了初子的头发晃动起来。 初子不甘示弱,虽然头被我拽得左右摇晃,便抬起膝盖顶了我的肚子几下。 “别打了!” 摩托车手边说边动手将我们俩分开。他抱住我的肩膀,将初子推到床上。初子在床上弹了一下。而我想追上去继续揍她,摩托车手制止了我。川北留次悄悄坐到床上一动不动。他嘟囔着说出一句话: “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了吧?”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与川北保持着关系,同时又与一位年轻的大学生谈恋爱。不过我早就跟他分手了。初子大概是雇兴信所①跟踪我,录下了我与那位大学生在旅馆幽会时的对话。真是一个卑劣的女人! (①兴信所:在日本接受委托对别人的品行、财产等秘密进行调查、报告的一种机构。) “满足情欲找小伙子,想花钱就找你这样的。老公,你也该清醒了吧?这女人手腕就是高啊!这么短的时间她又把这个男人弄到手了!” 初子这回又开始挖苦自己的丈夫了。 4 听完他俩详细的讲述后,我总算解开了那一连串无法理解的谜底。没想到那些不可思议事情,居然都可以解释得通。 下面我要说明事件的详细过程,由于太复杂,把要领讲清楚实在太难,所以我分两方面来加以说明。一方面是由初子策划,并唆使川北去实行杀死我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实际执行计划的情况。 当真正付诸实行之后,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再发生,导致计划出现问题,不得不因为这些意外而屡屡修正计划。对我而言,总有不可思议的事情降临在我身上。 这起事件的计划是由初子一人策划的。她察觉到我与她丈夫的事情之后,便制订出杀死我这个可憎女子的犯罪计划。 初子早就从她丈夫藏在西装里的书信等物品发现她丈夫与我私通,于是她用好几个月的时间模仿我的笔迹。用我笔迹写了一份遗书带在身上。这封遗书模仿得十分逼真,逼真到连我妈妈都会信以为真的程度。 初子为了拉拢丈夫,就必须弄到证明我偷情的真实证据、于是她雇用了兴信所来调查我,最终她弄到了这盘绝对称上铁证的录音带。 10月7日星期五晚上,初子将家里收拾干净,并在出门前故意打开客厅灯光,然后再邀请丈夫前往御殿场。其实她一开始就打算带他去高山。 到达高山之后便让丈夫听那盘录音。不出所料,这下激怒了川北。于是她立刻对丈夫讲出这个杀人计划,也就是川北在电话中说他杀死了自己老婆的那个弥天大谎。我信以为真,为了帮助川北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穿上了初子的白衣服,驾驶着初子的MG走向高山。并且在途中故意做了一些使人们留下印象的举动。因为我深信警察至少得一个多月之后才开始调查。 然而初子的汁划,从一开始就与川北所说的完全相反。在顺利杀死我之后,便让川北到警察署报案,说情人一听说他想提出分手,便抢了他的逃走了。只要警察立即展开调查,斋籐真理驾驶着川北的MG沿着八岳→轻井泽→松本→高山这条路线旅行一事,在各地点都能找到证人证明此事。川北的话便能得到证实。 如果能提供我穿着白衣服的照片将更加完美。警察带着照片四处调查,言之凿凿地证明在10月9日见过这位女子的男人到处都有。为此两人在高山的公寓用闪光灯给我拍了相片。他们还耍了一个小花招,把高山公寓卧室的窗帘换成跟我公寓的一样,为的是让照片看起来像是在我公寓里拍摄的。 从7日晚上到8日上午,初子将自己精心制定的计划教给川北。川北则在8日午休前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到我。到了9日星期天一清早,我便驾驶MG离开了东京。 另一方面,川北夫妇也在9日的早上驾车离开高山。他们先绕到轻井泽,初子在轻井泽下车,川北则南下到须玉,在高速公路的出口处等侍我的到来。当我来到须玉以后,川北将一直跟踪我到高山。 川北之所以要跟踪我,是因为他不知道一路上是否会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 为此,川北还刻意准备了一辆不起眼的国产汽车。 而初子在轻井泽下车后假扮成我。为的是在轻井泽留下我因为失去了有钱的情人感到绝望,打算自杀的假象。她是想以伪装自杀的手法杀死我。换言之,她认为只是留下遗书还不够分量。 初子身穿白衣在轻井泽到处乱逛,不是到药店嚷嚷着要买下足以致死的安眠药,就是到咖啡馆或者餐厅里在餐巾纸上写下“真想死啊”等文字。 另一方面,她又叫川北嘱咐我在八岳附近慢慢地闲逛,到傍晚才到达松本。我如果过早地到达松本,便没有时间绕到轻井泽去。虽然我是经过清里、原村,之后开往松本。日后警方调查取证时,得到的结果却是清里→原村→轻井泽→松本。 等我到达高山的公寓后,他们夫妻俩也到高山会合,强迫我喝下尼古丁浓液把我杀死。 尼古丁浓液这东西,只要有相关知识,从商店里买到相关产品便可制成。而我又毕业于药学大学,我自杀用这个方法再合适不过了。 杀死我之后,将我的尸体扔进后备箱,由初子扮装成我驾驶MG,川北则开着国产汽车跟在后面。 到达御母衣湖后,再将我的尸体移至MG的驾驶座上,把那封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遗书装进塑料袋里,放进小储物箱里面。然后让我与车一起沉入湖中。我,则是因为受不了拋弃自己的大款的讽刺而自杀。 于是他俩开着川北的车回到东京。 说御母衣湖是个深山幽谷,纯粹是谎言。那一带是很著名的红叶景点,聚集了很多观光客。川北为了让我感到行动难度不大而编出的谎言。 等回到东京之后,川北拿着我的照片,按照原计划向警方报案,汽车被我抢走。——这便是所有的步骤,的确是个缜密的计划。 现在想起来这个计划是可以成功的。因为我途中曾一时大意摘下了太阳镜,让人看见了我的模样。不仅如此,我还在轻井泽的源泉餐厅前面因昏厥而丑态毕露。当时那些人们,至少一个多月都不会忘记我的模样。 我在这趟旅程中到处出错,帮助川北初子的“杀人行”加深印象,并替自己的“自杀行”大肆宣传了一番。 出错的并非只有我自己,川北夫妇也遇到了许多无法估测的意外以及接连不断的小失误。 首先就是风扇皮带断了。由于这个突发事件,我很偶然地并真正地去了轻井泽。 正在跟踪的川北顿时慌了手脚。我要是真正到了轻井泽,他们的计划便会毁于一旦。我可能在轻井泽遇到初子。轻井泽银座也会出现两个“斋藤真理”在那里闲逛。 川北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有了夹在雨刷上写着猥亵字句的纸条;在马路上喷的大字;还有那只死猫。川北为了修理衣橱门上的刮痕买了罐黑色自喷漆,那天恰好带在身边。他突然想到用那罐自喷漆在路边喷字。也就是说,他要利用曾在路边帮我修车的摩托车手。目的就是要让这些事情看起来是出自那位摩托车之手。 我给摩托车手添了麻烦。我自始至终都得到他的帮助,却总是误解他。 川北说那两张纸是从他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而死猫则是他在八岳旅馆的停车场附近的树林中捡到的。由于这辆MG是他妻子的汽车,他当然有备用钥匙。 接下来在轻井泽所遇到的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是初子所为。初子在那间餐厅扔下一堆写着“真想死啊”的餐巾纸之后刚刚离开,我便步她的后尘一脚踏了进去。所以才会遇到那种尴尬的情况。 此外在鞋店及烧陶店也是如此。鞋店老板娘一看见我,马上对着我说:“哎呀!您又来啦?要买白鞋子吗?”但她并不是问我是否又要来买白鞋子吗?因为她是“第二次看见我”,所以说:“哎呀,您又来啦?”而我当时身穿白色套装,脚上却穿了双黑色布鞋老板娘看到之后,当然会问我:“要买白鞋子吗?”仅此而已。由于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失常,才会感到这是超自然现象。 接下来说说烧陶店,那更是偶然了。初子为了给他人留下印象,所以每进一家店里就询问日期。她进那家烧陶店也是如此。她前脚走我后脚进,问了同样的问题。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光景啊。”川北如此说道,“当我在轻井泽银座找到我老婆时,你俩正隔着马路,在距离仅5米远的道路上并排走着,我真想让你看看那个场面,就好像马路中央竖着一块巨大的镜子似的!” 这样下去实在太危险了,于是川北跟老婆商量之后,决定设法把我弄昏过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继续让我在轻井泽乱逛的话,计划极有可能泡汤了。 川北事先备好了乙醚。他认为我不会痛痛快快地喝下尼古丁浓液,所以打算先用乙醚将我麻醉。 川北在烧陶店的盥洗室里把我麻倒,和他老婆一起将我从后门抬了出去,塞进川北的车里。后来干脆把我拉到了汽车维修店附近。 然后川北处理掉MG里的一只白鞋,把写着猥亵字句的纸条换成白纸。他从笔记本上斯下两张白纸,揉成两团,替换了原来有字的纸条。为保险起见他不想留下任何物证。 听说汽车维修店在星期天总是提前打烊。初子为此而伪装成我,驾驶MG先去跟维修店的老板打了声招呼,说她待会儿再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没有算到的事情还有:我因迷路没有去高山,反而住进了上高地帝国饭店,这也是在意料之外。 走国道158号公路前往高山市的话,就得在进入上高地之前左转,跨越安房岭。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路旁的指示标志,绝不可能迷路。不过因暴雨影响了我的视线,我一直往前走,没有左转。 川北夫妇从轻井泽就一直跟踪我,不过他们在途中把我跟丢了。这是因为我想要躲避那辆白色大骄车,而突然左转开进了18号公路。因此他俩先转到国道158号公路,停在安房岭的半山腰等待我驾驶MG经过。 不过我没有来,因为我走到上高地去了。于是他俩便掉头前往上高地帝国饭店寻找我。他们开车沿着帝国饭店的外围及中庭各绕了一圈,还到停车场去找MG。结果哪儿都没有。 两人又踅了回去,十分恼怒。既没有去安房岭,也没有到帝国饭店,我究竞到哪儿去了呢? 他们认为这条道路越来越窄。当我迷路后肯定害怕,我不会越过帝国饭店而继续朝深山走的。 然而实际上由于这场大雨使我的驾驶状态极差,正以超乎常态的缓慢速度行驶。别说是帝国饭店,我当时连拐向安房岭的岔路口都没有到。 因此我们并没有擦身而过。大概过了15分钟,初子认为他们不能这样一直开车在饭店外面兜圈子,于是冒着大雨下车再次走向饭店停车场寻找MG。而晚到很久的我,就这么凑巧地撞见了初子,把她误认为是初子的幽灵。 直到此时,我仍然没有察觉到他俩的企图。被我撞见的初子误以为我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划。于是他们变更计划,决定直接在饭店房间里杀死我。不然的话,我会去警方报案的。 然后将我的尸体藏到后备箱,再由初子驾驶MG。继续前往高山及御母衣湖的旅程。她的装扮跟我一模一样,这个计划是行得通的。 于是川北头套丝袜,沿着屋顶爬到窗口进入了我的房间。我连门锁的锁链都挂上了,却没有检查窗子是否插好。 他在浴室里袭击了我,企图将尼古丁浓液灌进我嘴里。不料此时再次出现了意外,我订了一瓶可乐,客房服务送可乐来了。川北没有料到我在进浴室洗澡之前叫了客房服务。 他灵机一动,决定不用尼古丁浓液,而是拿出之前在轻井泽曾经用过的乙醚使我麻醉,然后迅速地擦干我的身体,让我躺在床上,在鼻子上盖了一条毛巾。 然后他拿下丝袜,谎称他是我同住在这家饭店的医生朋友。因为我觉得不舒服才请他过来的。现在我吃了他的药之后已经入睡了。一派胡言把服务生哄走了。 虽然他当时躲过一劫,事态变得更加复杂。因为川北被服务生看到了,不得不放弃在饭店杀死我的计划。至少当时不能在饭店里出现问题。 两人商量了一下。他们向服务人员打听我的情况。得知我曾向总台人员询问过日期。不过看来我似乎没有打电话报警,因此他们认为计划仍可实施。于是他们照原订计划,带我前往高山的公寓,然后在那里杀死我。 我是用川北的名字登记入住的,所以当晚在他们从饭店的安全门把我塞进的后备箱之后,由初子出面退房。我在登记入住时还戴着太阳镜,为的是不让人看清我的模样。因此初子轻而易举地退了房。 然后初子扮装成我开着MG去高山。换言之,当时驾驶MG的人并非摩托车手而是初子。这又让我误解了摩托车手一次。 既然如此,他们完全可以把我丢在饭店房间里面等我自己醒来。只要我清醒过来便会主动赶往高山的公寓。 不过这样做还是有点儿不妥。就算我不打电话报警,醒来之后也会设法与川北取得联系。要是我把电话打到公司去的话,昨晚虽然没有人接听电话,但白天一定会有人接电话的。接电活的人极有可能告诉我川北正在休假。如此一来川北的谎言便被戳穿了。我会心生疑窦,进而推断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没有使用这个方法。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把我麻醉之后塞进车箱,完全可以在饭店杀了我以后塞进后备箱。其实初子确实曾主张这样做,不过川北表示反对。为什么呢,因为他希望制造出一些目击证人,以便日后证明我曾经逛过高山祭。 在高山毕竟有少数人认识初子,因此初子不能在街上闲逛。川北认为高山祭人数众多,反而没有目击者,显得不够完美。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让“斋藤真理”本人在高山市区闲逛,这便是我突然在高山市获得自由的主要原因。 被弃置的地点与公寓所在地呈对角线,若想从弃置地点走到公寓,我势必要横穿高山市区的中心地带。当然会被许多人看见。 不过又发生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情况。那位摩托车手。这位身穿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对我有兴趣,于是骑着摩托车跟踪MG。 这样一来摩托车手当然察觉到了异常情况。司机换了,但是两人穿的服装相同。他觉察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在高山祭中跟着我,结果发现了川北夫妇也在跟踪我,便主动与我搭腔,想要告诉我这件事。但我一见他二话不说撒腿便跑。 另一方面,川北夫妇为了袭击我而来到公寓,但我早就将大门的锁链挂上,川北便从阳台上进来,不料我连窗户都插好了。他只好破窗而入。 幸好无法释怀的摩托车手因为闻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犯罪气息,藏在公寓楼里面。他一听见砸玻璃的声音,便及时出手救了我一命。 《尾声》 太阳完全下山了,入夜后高山祭的人数减少了一些。不过依然十分拥挤。当与他人擦肩而过时,已经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了。满街上都是灯笼。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两位呢?” 与我并肩而行的摩托车手问道。 “什么意思?” “你要起诉他们吗?” 我摇了摇头。 “不,我什么都不会做。反正他俩也不打算去警察那儿自首。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怎么样呢?” “就这样跟他分手啊!”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场游戏当中没有任何人丢掉性命。这样维持现状,就等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离开人群来到宫川岸边。走过红桥,我们坐在栏杆上面。许多人跟我们一样也坐在栏杆上面。我暗自庆幸夜晚使我衣服上的污浊不那么显眼了。 “我必须得向您道歉!”我对他说道。 “该道歉的事情多着呢,先从哪件事情开始呢?” 男子说罢莞尔一笑。他依然戴着太阳镜。这句话让我欲言又止。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从哪儿开始好呢?这一路上莫名其妙的事太多了。我对他误解很多,其中包括不借MG给他住一宿……我低着头,紧咬双唇,突然有个柔软的东西贴在我的嘴唇上面……是他的嘴唇。 我的体内感受到一股冲击力。在这趟旅程当中一再受到冲击,但这次我感受到的却是一股相当舒适的冲击。我早已忘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种惊奇存在。我不禁泪流满面,庆典的灯火也变得模糊起来。 当他移开嘴唇时我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倒不是在意别人的目光,而是对自己身上的污浊感到羞愧。我被关在闷热的后备箱里,出来之后又在街上乱跑一通。浑身上下散发着汗臭味。 “不可思议的甜味啊。” 摩托车手的话令我感到意外。我既没有涂口红也没有抹护唇膏。 “你是不是吃了香草冰激凌啊?” “有那种味道?”过了一会儿我轻声地问道。 “是的,的确是香草味。” 他自信地断言道。我想这正是女性的不可思议之处。挂满了灯笼的“屋台”从我们眼前经过,庆典已经进入高潮的阶段。在庆典的最后一晚,所有“屋台”周围的灯笼都罩上灯笼罩,然后缓缓回到的“屋台”仓库,在那里要沉睡一年。这便是所谓的“曳别”。童声合唱《骗歌》后。庆典宣告结束。 “我想慢慢地向你道歉,可是现在语言表达不清。我需要一些时间。希望经过一段深思熟虑之后,再向你一一道歉。” 说得太露骨会引人注意。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我完全出于真心。 我希望从头再来。我虽然失去了有钱的中年情人,却找到一个愿意带着我走遍天下的健壮司机,真是个上好的选择。 “时间多得很,夜晚还很漫长哟。” 说罢他微微一笑,他的厚嘴唇不再有好色的感觉了。 “我说,你今晚打算如何度过?” “我没有预约客房。如果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我也只好搭夜车回东京去了。” “跟这群观光客一起挤夜车回东京?要是我的话才不干呢!明天早上再让自己出一身臭汗?”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样确实很腻味。 “要不到我预约的旅馆,到澡堂将汗水冲掉,然后换上舒适的浴衣,好好品尝一下飞驒料理?喂!选你喜欢的一样即可。” “如果是你的话选哪样呢?” “我啊?这个嘛……大概是买个盒饭搭夜车回东京啊!” “真的吗?” “打死我都不干!” “那我也不干!”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再找一家摩托车用品店买一顶头盔。” “干什么呀?” “给你戴啊!日本法律规定当两人骑一辆摩托时两人都必须戴头盔,不然可是违法的。然后我们再回东京呀!” “你的摩托不是不能带人的吗?” “我再买个后坐垫。我的单人时代今晚将彻底结束了。” 真是漫长无比的两天!总算结束了。我的这趟驾车游竟然到达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终点。 最后一辆“屋台”过来了。高山祭也即将结束。人群开始缓缓移动。感受到拥挤我也急忙起身。 在这些人群当中,预约到旅馆的人们纷纷朝着今晚的“窝”跑去。至于那些不走运的人,则向停车场或车站跑去。踏上归途是他们今晚最重要的一项工作。 而我……疲惫的双脚穿上木屐,向着温暖的澡堂以及铺着干净床单的被窝走去。现在仅仅这一件事,足以使我感到无以言表的幸运。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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