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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 第三卷 巴黎·妖都变
2016-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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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 第三卷 巴黎·妖都变

第一章 巴黎大小姐
第二章 女王对女帝
第三章 灰色天空下
第四章 搜查以上、恐怖份子未满
第五章 这间店我全包了
第六章:正式开战
第七章 突击!非法搜查队
第八章 神佛岂能奈我何

第一章 巴黎大小姐


脑袋里的咕咕钟一开启,鸽子便冒出来叫了十三声。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只因为我的生理时钟有点乱。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时差问题吧,下午三点成田机场出发,在地球上空飞了十三个钟头,抵达巴黎时并非翌日凌晨四点,而是当日下午八点,总计有八个小时的时差。

我以背抵着梁柱,行李箱就摆在脚边。我右手边的人也和我采取同样的姿势,她不像我有时差问题,双眸的视线泛着咄咄逼人的活力,只是她看起来比我更不悦。

“太慢了!”

呈现硬质美感的双唇,简短的吐露出一句话,理由在于原已安排人员来接机,到现在却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我开始同情起这个尚未谋面、负责接机的人物,一旦他坏了药师寺凉子的心情,此人将遭受不幸命运的眷顾。

“对方也许出了什么状况吧。”

我试着安抚,结果一如往常,只有更助长受安抚人的坏心情。

“一开始就根本不需要有人接机!巴黎我熟到不能再熟了,就跟警视总监办公桌的内部一样。”

药师寺凉子年仅二十七岁,却已经官拜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阶级为警视。我是她的部属,名叫泉田准一郎,阶级为警部补,年纪三十三岁,我与生俱来的美德就是宽容与忍耐,自己这么说自己似乎有点奇怪。啊、各位千万别笑我。

我的上司兼具女神的美貌与恶魔的个性,当她走在东京都千代田区的官厅街,四周会传来一群畏畏缩缩的官僚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看,她就是驱魔娘娘。”

“樱田门的黑玫瑰。”

“霞之关(译注:东京千代田区的一个地区,从樱田门到虎之门一带,日本众多机构的所在地)的人形原子炉。”

乍听之下似乎被批评的很难堪,不过这些并非毫无根据的毁谤,就算把她推为警视厅有史以来的头号问题人物,想必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凉子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院,亦即世称的CAREER官僚,同时也是全亚洲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总裁千金。到此都还算好,问题在于她透过JACES组织的力量,掌握了官僚与政客的把柄又恐吓上司,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若要提到利欲熏心、在办案现场排不上用处的CAREER官僚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凉子以强硬手段所解决的各种难案怪案不计其数,她也因此成为众人既厌恶又畏惧的存在,之所以称呼她“驱魔娘娘”是取自“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的含意。

我甩了甩头,对于自己目前身处于巴黎,几乎抓不到一丝真实感。

怪盗罗苹(译注:Arsene Lupln,法国推理小说家Maurice Leblance作品里的主角名)、名侦探马格雷督察长(译注:法国推理小说家Gason Leroux的系列作品主角)、歌剧魅影(译注:法国推理小说家Gason Leroux 的作品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基督山伯爵(译注:法国小说家Alexandre Dumas的作品Le Comte de MonteGristo)、达达尼奥与三剑客(译注:法国小说家Alexander Dumas的作品Les Trois Mousquetaires)……数不清的小说英雄四处穿梭于巴黎的街道。

是不是应该把药师寺凉子也算进去呢?这么一来就要称呼她英雌才对。

凉子身穿军服式大衣,衣襟围着一条丝质领巾,我同样穿着军服式大衣,不过比起我来,她那件可是价值高出十倍以上的米兰名牌服饰。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况下,她的美貌与架势十足的举止,就连对于女性审美眼光相当挑剔的巴黎佬也为之倾倒,眼前已经有数名男子投以赞叹的注目礼。

目前距离Noei(圣诞节)尚有一星期的时间,这里是位于巴黎东北方二十五公里处的戴高乐机场,虽然我们在航厦内部,一旦有人进出大门,冷空气仍会跟着钻窜进来,足以令人想见外头的天寒地冻。

话又说回来,凉子的容貌摆在东京街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然而到了巴黎却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法国这个国家原本就很接近药师寺凉子的行事风格。

一九八五年,法国政府在南太平洋强行进行核爆之际,曾经暗中派遣地下工作人员爆破采取反对行动的环保团体船只并杀害其成员,此举自然遭到各国的同声谴责,法国政府不仅无意道歉,甚至强调“错在对方无视警告,擅自侵入领海。”

手段狠毒又不加以反省,甚至摆出义正词严、凛然大度的姿态,一路蒙混过关。即使我深知凉子的真面目,也不晓得被骗过多少次、后悔过多少次。

“大小姐。”

耳边传来一句日语的称谓,我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个称谓制的是谁,全因为我还处在时差调整不过来的窘态当中。不用想也知道对方一定是在叫凉子,她可是对日本举足轻重的大企业的总裁千金。

喊住凉子的男子毕恭毕敬的鞠躬行礼。

“我是JACES欧洲总局的北冈,过去曾经与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北冈大概比我小一、二岁,身高也比我略矮,不过以日本人来说算是标准身材。而提及他的长相,不论我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一定比我受女性欢迎。首先,他跟演艺人员一样懂得装扮自己,眉线生得好似特地描过一半,皮肤光滑亮丽。

凉子盯着北冈,连眨了两次眼。

“啊,没记错的话,你是北冈伸行对吧?”

“真是太荣幸了,想不到大小姐还记得我,请往这边走。大小姐这次来到巴黎的迎接事宜已经准备就绪。”

北冈连瞄也不瞄我一眼,径自提起凉子的行李箱,以带路的姿态往前走,于是“凉子大小姐”空着双手,而我拎着自己的行李箱,紧跟在后。

凉子觑着北冈的背影嘴里咕哝着:“我想起来了,哼、不正经的家伙。”

“你对他不满意吗?”

凉子以高挺的鼻尖哼笑。

“对于初次见面的女性一开口就是:‘请问Rlen跟Debramarky那个牌子的女用衬衣比较好?’的男人,我没兴趣。”

“哦,难怪。”

“泉田,听你这话,难不成你一开始就猜到了?”

“只要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就能猜出一二。”

乌云一来,很快就会下雨。只要明白这个逻辑,便可事前把雨伞准备好,我说这番话是基于这个意思,然而我那唯我独尊的上司已径自作了个她自认合理的解释。

“很好,不愧是我的忠臣,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也觉得心情不好,我叫你往前冲,你就要勇往直前。”

与其说是忠臣还不如说是忠狗,我很想提出异议,不过我现在懒得争论,一切等抵达饭店,放下行李、冲个热水澡之后再说。稍等一下!凉子究竟是预订了哪家饭店?

冷不防我定住脚步,刚才仿佛在机场熙来攘往的人群当中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由于印象稍纵即逝,究竟是我的错觉呢?抑或是电视明星偶然路过?我一时无法做下判断。

紧接着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名法国人,十之八九是法国人没错,总不可能直接去确认对方的国籍。

对方是一个老人,只见他伫立在原地,身体却左右摇晃,头顶已经秃了一片,戴着复古的银框眼镜,高领毛衣之外套了一件又脏又旧的大衣,脚边摆着一只看起来相当坚固的老旧旅行皮箱,不过这样的装扮并不值得大书特书。

比较需要特别注意的得是站在老人肩上的一只长毛小动物,外形很接近猿猴,事实上是什么种类就不得而知了。它把自己的小脸凑向身为饲主的老人,看起来好像在亲吻他。

出国旅行可以携带宠物随行吗?我禁不住满心的疑惑,猛一回过神来才发现凉子也已经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投向老人,可见这名老人身上散发着不仅是我、同时也引起凉子抱以兴趣的特质。

“是不是烂醉的酒鬼啊?”

北冈带着兴致缺缺的语气对凉子说道,想他下一句肯定是:还是赶快走吧。只不过就在他还来不及说出这一句之际--

“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口中挤出呻吟,我顿时升起紧张感。无论对方说的是日语或是法语,平常几乎不太可能听到如此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声调。

“泉田!”

凉子的语气里也透露着与我相近的紧张感,我抛下行李箱,原本打算丢到地上的,不料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看来我是把行李箱砸到北冈的脚上了。

北冈放开凉子的行李箱,抱住右大腿跳起痛苦的舞蹈。我多少有些同情他,但现在无暇向他道歉或解释。凉子的高跟鞋跟已经摩擦出火花往前疾驰,我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凉子与我穿梭于或呆站原地、或面面相觑的人群之间,不、正确来说,是我们推开并撞开了数人,凉子甚至表现出一副挡我者死的凶相。

老人倒向地板,在地面上撞出一记钝响之际,肩上的动物并未随之患难与共,它发出几乎要挫平听众耳膜般令人不快的笑声,然后轻盈的在半空翻滚一圈,以四肢着地。没错,它的确是在笑,那长相丑恶的令人作呕,貌似松鼠,却是肉食性的松鼠,原本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凉子才伸出手臂,小怪物就立刻逃之夭夭,以近似瞬间移动的惊人速度跳上半空,消失在人群当中。

我单膝跪在老人身旁,抓起对方的手腕测量脉搏。

                 Ⅱ

“情况怎么样?泉田。”

“很遗憾,他已经回天乏术了,而且有一点相当奇怪。”

“怎么说?”

“恕我失礼了。”

我面向死者低声说完,便轻摇着不幸老人的头部,他的头部显得异常的轻,摇动时还发出声响,是那种听起来干涩又空洞的喀拉喀拉声。

“他的耳内流出某种液体,这……不是血,应该是……脑浆。”

凉子略显迟疑的低喃数声,调整呼吸之后换了个语气说道:“那只小怪物不是在亲吻老人,而是把嘴巴贴近耳边吸食脑髓。”

我的时差问题早已被我抛诸于巴黎遥远的夜空之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直冲喉咙,好不容易和着唾液吞咽下去,我却无法克制晕眩感。算起来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每次只要与凉子一起行动,百分之百准会遇上不合逻辑的离奇事件。

此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官趋赶上前把凉子、我跟老人包围起来,即使三人的体格完全不像,却不约而同的蓄着胡子,这也算是一种流行吗?

凉子趾高气扬的抬头挺胸,带着苛责的语气以法语朝警官轰出连珠炮。原本准备盘问我们的警官们反而被抢去先机。从他们的表情看来,他们不单是受到凉子的美貌与气势所压制,而且还被问及足以令他们惊慌失措的事情,只见他们表情僵硬的听着,随即三人中的一人转向刚刚跑来的方向折返回去。

“我有点担心,你该不会连到法国来也随身携带手枪吧?”

“你放心好了。”

听到这句话,无论谁都会以为凉子并未把手枪带进法国境内,我也傻傻地信以为真,想不到凉子的回答还有下文。

“我在巴黎这里准备了一把,不必大费周章从日本带过来,所以你大可以安心。”

“会安心才怪!”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留在现场的两名警官对我们投以迷惑与猜忌的目光,于是我压低语气。

“你刚刚向那群警官说了些什么?”

“你在大学里不是选修过法语当作第二外语吗?”

“你因该很明白日本语学教育的现况,参加托福考试测验的一百六十五个国家之中,日本的程度是排名第一百五十名。”

我凭借着半生不熟的印象,把责任推卸给制度,凉子并未对此表示任何意见。两名警官目光锐利的盯着我们,明白他们不可能听得懂日语,所以我们也放心地聊着。

“我叫他们去找迪鲍尔警视长,他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副局长。”

巴黎司法警察局若以日本的制度来说,相当于巴黎警视厅刑事部,对于我们而言,形同异国的同业。

“你认识这么了不起的大官啊?”

“大官”这句话似乎是激起了凉子爱挖苦人的本性。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他就是我待在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那个时候,胆敢偷摸我屁股,还以为可以若无其事的活到今天的色老头。”

“原来如此……”

我点头称是。我听说过有一个与其说是勇气十足、还不如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官”竟敢偷摸凉子的尊臀,结果吃了一记铁砂掌,整个人一头撞向玻璃窗,当时还不知道这个出尽洋相的人物是何许人也,原来就是迪鲍尔警视长。

终于,刚才离开的警官回来了,只见他面上露出郑重其事的表情向凉子通报了几句。

“对方答应见面了,我么走吧!”

于是凉子与我便前往位于奥菲布鲁河畔的巴黎司法警察局。

         ※       ※       ※

……这一切的开端全起源于凉子决定到法国出差这件事情。距离现在大约两个星期前,季节从晚秋迈入初冬,天气逐渐转为寒冷的十二月上旬。

那一天,差点迟到的我快步跑冲向自己的上班地点--警视厅大楼。因为刚出门,就被警员宿舍的管理员神琦警部夫人逮个正着。先是说我前天拿出门丢弃的可燃垃圾里混杂了不可燃垃圾,又说我在节日里没有挂国旗,代表我缺乏身为日本人的自觉云云,就这样叨叨絮絮的大加数落了我一番。

“是是,明年的五月五日我会努力记得悬挂鲤鱼旗,至少比太阳旗的历史来的更久远,更能代表传统文化。”

我会讲出这番话大概是受到了上司的不良影响吧。以背部抵挡着神琦夫人金属般的叫嚷,我奔向地下铁有乐町线的车站,神琦夫人受不了她丈夫到处拈花惹草的毛病,这件事全宿舍的人都知道,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她丈夫。不过抱歉,我实在没空理会这种八卦。

我在尖峰时间的地下铁锻炼耐力,经过二十分钟之后便抵达樱田门车站。走进位于警视厅大楼六楼的刑事部参事官室,把报纸摊在桌上的丸冈警部望向我,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

“哎呀呀,居然在这个大好日子差点迟到,泉田你的运气不好哦。”

“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样啊,那你听好啰。驱魔娘娘准备到巴黎出差,在法国待两星期。”

丸冈警部比凉子年长三十岁,当她本人不在场时,不加敬称直呼名号应该不为过吧。

“哦,巴黎吗?”

我做了一个毫无创意的惊讶方式,丸冈警部则开始有条不紊的向我说明。

巴黎第一大学“索尔本”(译注:La SORBONNE,原为中世纪法国的神学生宿舍,1808年并入巴黎大学,现在成为文学院、理学院与古文学校的总称)称号赫赫有名。其中设置了“犯罪科学、法律问题”学系,此外在巴黎第二大学也有“推理学系”,这两个学系共同招收世界各国的犯罪搜查官,由他们担任实习课程的讲师,雀屏中选成为我国日本犯罪搜查官的正是药师寺凉子警视。

究竟是谁选的啊,到时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我反射性的做下判断,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生么好奇怪的。

药师寺凉子精通英语跟法语,曾经派驻国际刑事警察组织,在法国居留两年之久。面对法籍学生讲解犯罪搜查的课程对她来说应该轻而易举,虽然在个性语言行方面有着诸多问题,但才能与实绩确实卓越出众。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凉子要到巴黎两星期。她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就可以暂时卸下贴身保镖的职务,等于多出两星期的休假,由心理层面来看,这可是好处多多的两星期。

“谢谢您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做决定的又不是我,不过总之先向你说声恭喜了,驱魔娘娘想必会在巴黎畅游一番,正好你们两人都能休息一下。”

举双手赞成!这回到了巴黎,凉子就可以好好运用她多到不能再多的巨款。

凉子五年前收到网路搜寻服务公司面额高达五百万日元的股票,据说是她父亲为了祝贺她大学毕业所赠送给她的礼物。到了今年,那家公司的股票上市,面额五万日元居然飙到了六千万日元的价格,等于是一千二百倍。意即凉子获得了六十亿日元的收入,加上股市交易之抽取一成的税金,因此这笔巨款几乎是原封不动的留在凉子手边。

家境一向富裕的凉子从此变得更加富有,真不知道这应该说她幸运呢?还是老天爷不公平?或许连司掌命运的神祗也有把柄落在凉子手上。

                 Ⅲ

“胜者为王”

墙壁上贴了一张字体偌大的书法,我打开一旁的房门,走进凉子的办公室。

“你今天来晚了。”

“很抱歉,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尽可能尽可能的和颜悦色,因为接下来有两星期的自由与安逸在等着我。为了让凉子心甘情愿到海外散心,努力取悦上司是身为芝麻绿豆官必须具备的小聪明。

“当然是有事才会找你。”

“就算没事你还不是照常使唤我。”

我不做以上不要命的发言,继续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

“您说得对,那您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今天心情好想特别好。”

“看得出来吗?大概是身体律动提升的关系。”

“嗯,那么这次你会高高兴兴的跟我去巴黎吧?不要告诉我冬天的巴黎又冷又黑不想去。”

刹时,舞台为之一暗。

我的脚底重重踩在地上,好不容易打破长达五秒半的沉默。

“我也必须去巴黎吗?”

“这还用问。”

“怎么不能问,奉命到巴黎出差的是你吧,为什么我也必须跟到巴黎?”

“你现在是什么职称?”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贴身护卫。”

“参事官指的是谁?”

“你。”

“没错,你很清楚不是吗?也就是说,你是我的附属品。”

“附属品……!?”

“对!所以我到巴黎,你也得跟到巴黎,我到冥王星,你也得跟到冥王星,我到地底王国,你就必须跟到地底王国。”

等一下,警视厅的犯罪搜查官怎么会跑到冥王星或地底王国!?

“事情就是这样。你赶快去准备旅行用品,下午准你请假。”

“太突然了吧……我又没说要去巴黎。”

“你不想去巴黎吗?”

“有机会的话当然想去。”

“现在不就是大好良机吗?而且费用全部由警视厅负担,以出差之名花用公费,这正是在日本当公务员的意义所在。”

我愕然望着凉子。

“你不是富婆吗?为什么还会想要花用公费?”

“我们不用,就会被其他腐败官僚滥用,这就是理由,我没说错吧?”

“请不要用‘我们’这个说法,就因为你总是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我才老是被当成共犯。”

此时传来一阵迟疑的敲门声,丸冈警部走了进来。

“打扰了,参事官,刑事部长要泉田警部补直接去见他。”

“泉田你去吧,让对方多等一下也无所谓。”

三分钟后,我敲着刑事部长室的房门,我已经有好几次被喊到这个办公室来了。

一旦部属出错,直属上司往往会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叫去叱责一番,这种事情在民间企业或者公家机关已是家常便饭,可是当上司出错,被上司的顶头上司传唤的部属……我看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了,至少在北半球前所未闻。

刑事部长一见到我便堆起露骨的假笑,那是CAREER有求于NONCAREER时所摆出的特有表情,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NONCAREER搜查官被这个表情所骗而自掘坟墓。

“你辛苦了,这个虽然不多,却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拿到巴黎去吃点好的吧。”

见到递上来的一包钱,我顿时恍然大悟。

“谢谢您的好意,我不能接受,因为我不准备去巴黎。”

“别这么说。你可以用公费到法国玩两星期,而且还有绝色美女同行,你是何等幸运啊,大家一定都很羡慕你。”

“这是错的。”

我不管这句话的文法是否正确,不过当我冷漠的丢出这句话之际,刑事部长的双眼掠过一丝愤怒与狼狈,显然他对于我的态度相当反感,然而站在部长的立场,他决定以苦笑敷衍过去。

“哈、哈、哈、一点都没有错!连我也很羡慕你!”

“怎么可能!”

“你这个人疑心病真重!我说的是真的!可以的话我还想代替你!”

部长吊起眉梢吼道,接着张大嘴巴,表情整个冻结。当然,我并没有听漏高层警察官僚的失言。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就来交换,我会乖乖留在东京看守,请部长去巴黎吧。”

刑事部长总算闭上了嘴,以阴惨的目光瞪视我,我则不以为然。被驱魔娘娘那样的小女孩逮到小辫子,因而决定“敬女神而远之”的这群官僚有什么好怕的。

只见刑事部长以厚舌舔着下唇。

“你听好了,泉田警部补。”

部长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但更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你一个人的牺牲,可以让警视厅所有人获得两星期的自由与安逸。虽然只有两星期,却如同钻石般的珍贵,难道你就那么吝于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吗?原来你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说啊……”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对你太失望了!如此一来就不能期待你主动答应,只有动用职务的命令权,我现在命令你去巴黎!非去不可!不然我就把你贬到南鸟岛分局!”

重点是,我必须在巴黎跟南鸟岛分局这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就对了。没办法,区区警部补哪有可能进一步反抗刑事部长,凉子以前总会在大官面前袒护我,这次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反过来跟刑事部长站在同一阵线,硬逼我在巴黎跟南鸟岛分局之间作选择,至少相较起冥王星或地底王国,巴黎还算是满不错的地方(应该吧)。得知我即将与凉子同行,警视厅相关人士有半数对我抱以同情,剩下半数只差没有说出“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把我视为“驱魔娘娘的爪牙与共犯”。至于丸冈警部则带着感慨万千的表情拍拍我的肩头,但他并没有说出“要不要我来代替你?”这句话,公务员的世界就是如此。

越过北半球半圈的飞行旅行以后应该有机会提到,不过在此先以飞机平安抵达做结论。

抵达戴高乐机场之际,我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入境审查。

世界各国的外国人入境审查均是采用英语,然而法国的作风偏向文化国粹主义,一旦对方以法语滔滔不绝问个不停,就算只用“是”“不是”来回答,我也没有什么信心。

想归想,我的杞人忧天已经结束了,一位看起来跟大学生一样年轻的入境审查官一语不发的接过我递出的护照,然后一语不发的交还给我。

“JACES欧洲分公司会派人来接机,我早跟他们说不必来也没关系。”

凉子说道,然后带着充满自信的的脚步,踩着响亮的高跟鞋跟走了出去,我则双手提着行李尾随在后……

                 Ⅳ

对于身为法国高层警察官僚的安东华诺·迪鲍尔而言,他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件事,就是与凉子·药师寺同时期派驻在国际刑事警察组织。

当眼前有一个被紧身裙包住、堪称世间少有的漂亮臀部出现,一时神志不清才会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说好听点,是欲念驱逐了理性,尽管他的行为不可取,然而他已经受到了比他的罪行更严重的惩罚,多少可以获取一点同情才对。手掌瞬间的触感换来了需要一星期才得以痊愈的伤势,同时还必须背负一辈子的悔恨。

迪鲍尔的年龄约在四十五岁左右,黑褐的发色再配上复古的黑框眼镜,十足合乎知识分子的形象。凭他的条件,身边应该不乏女人才对,根本不需要偷摸地上最危险女人的尊臀,由此可见任何精英份子都难免会有鬼迷心窍的时候。

如果要形容的话,迪鲍尔警视长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是背了高额债务、牙齿隐隐作痛的模样。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凉子身上移开,并请凉子坐上办公桌旁的椅子。凉子不带一毫克的顾虑,仰着身跷起双腿,她已经脱掉了大衣,从迷你裙下延伸出来的罪孽深重的完美腿线毕露无遗。那脱掉的大衣是由谁捧着?不用说当然就是我了。

我站在凉子座位的后方,手上挂着两人份的大衣,竖耳倾听日法两国高阶搜查官之间的对话,接着听到凉子说了某句话:

“Malasne”

虽然我的法文只有半调子程度,不过我对这个单词还有印象,意思没记错的话就是“有点邪恶的”。这不是个好听的字,不过从凉子口中说出来却有着优美的抑扬顿挫。伤脑筋,连声音都这么有磁性,无怪乎牺牲者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迪鲍尔先生瞄了我两、三次,好像有意与我直接交谈,可惜他完全不懂日语,如果不透过凉子,要跟我谈话是不可能的事。”

无论法国、日本、美国,搜查官的办公室都大同小异,单调又制式,不过药师寺凉子那清一色的洛可可样式的办公室除外。我一边观察着室内,顺便思索着出现在机场的怪物,可是结论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迪鲍尔警视长大咧咧的摊开双手,凉子便以缓慢轻柔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已经谈完了,走吧,泉田,灰姑娘解除魔法的时间到了。”

“要走了?”

“有任何情况他们会随时通报,别人对我们这么亲切,我们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法国是近代民主国家,同时也具有警察国家的一面,举例来说,外国人若是不随身携带护照,遭到逮捕再怎么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这次碰上离奇杀人现场,还能够如此轻松,想必是药师寺凉子的力量吧。关上门扉之际,我看见迪鲍尔警视长交叉着双手坐在桌上,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来到走廊,我想起有件事必须询问凉子。

“对了,我们要住那家饭店?”

“饭店?”

“应该事先预约好了吧。”

凉子以她独有的口气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胡说什么啊?住自己的公寓不需要预约吧。”

说得也对,凉子是有钱人,在巴黎市区拥有自己的公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可不是有钱人,必须找个便宜的旅馆才行,不晓得附近有没有服务日本游客的观光询问处?凉子抬眼望向我疑惑的脸。

“看来你是误会我了。”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所措,我当然不可能完全了解凉子的一切,可是凉子在这个时候是这么说究竟用意何在?”

“你一定以为我是个满不在乎的把部属丢在异国城市街道上的冷酷上司吧,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你也一起来我公寓住。”

“我觉得不太方便……”

“不要再啰哩叭唆了,你就住客房,这是上司的命令!”

客房啊,应该是“佣人房”才对吧?不过总比在冬天深夜的异国城市里四处打探住处要来的好太多了。

“谢谢你提供住处给我。”

“很好,一开始坦诚一点不就好了。像你这种老是不肯接受上司好意的部下,我看在警视厅还找不到第二个。”

我们两人通过站在走廊上的两名警官面前。

两名警官直盯着我们,一边窃窃私语。即使他们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却完全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甚至不必特地写出来。

我们在走廊上继续走着。

走廊很宽敞,天花板很高,灯光很昏暗,整体感觉灰蒙蒙一片,比东京的警视厅更为老旧;然而从窗口可以俯瞰中庭,充满了休闲情调,模拟吉尔·马格雷警视办公室的房间想必就在这栋建筑的某处。

走下暖气效果很差的阶梯,前往出入口的拱门,就看到默默以面纸擤着鼻子的北冈。他一见到凉子,顿时犹豫着该不该把面纸丢掉,下一刻随即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大小姐,这次真是祸从天降啊!接送的车子已经到了,请上车,行李也一并放进车厢了。”

北冈依旧把我当成静物一样不理不睬,只朝凉子一个人鞠躬哈腰,忙不迭地准备带领凉子前往停车场,凉子则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北冈,刚才在机场时,虽然我什么也没说……”

“啊,大小姐有事吩咐吗?”

凉子单手指着我。

“这一位是泉田警部补,为了我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出卖灵魂的忠诚部属,希望你不要故意无视他的存在,保持绅士风度向他打声招呼吧。”

凉子的介绍方式并不正确,不过我明白她是想替我做面子。北冈看向我,目光露骨的打量着我,我想这个动作早在机场碰面时就做过了,现在则是对我表明立场,意思是像你这种非精英份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好,泉田先生,谢谢你照顾大小姐。”

当他伸出手时,心里想着的大概就是要怎么除掉我吧。不过我并非好战之人,不至于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拨开,所以我嘴上挂着“你好”之类的句子,回握对方的手。

凉子带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我们寒暄的情景,然后高跟鞋跟踩着清脆的步伐走向车子,两个男人尾随在她身后,北冈急着抢在我前头,于是我礼让他,不想与他相争。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幸好我的行李箱也和凉子的行李同样好好的收进了后车厢里,阿尔及利亚籍的司机抓着方向盘,凉子与我坐在后座,北冈则心不甘清不愿的坐进副驾驶座,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驶向十六区。

姑且不论大都市圈,据说原本巴黎市区的面积有一〇六平方公里。以东京来说,就是比山手线内侧来得更广大,市区内划分成二十区,每区并无专有名词,而是一区、二区、三区……以数字称呼,这该说是合乎逻辑呢?亦或是漫不经心呢?不、既然是在巴黎,这样也算是一种潇洒吧。

十六区位于巴黎西端,从凯旋门所在的星辰广场西侧延伸到布隆森林,占地相当广大,而且也是高级住宅区--旅游指南上是这么写的。

药师寺家的公寓位于十六区北边,布隆森林的入口与维克多·尤格大道(AVENUE VICTOR HUGO)两边的正中间,我顶多只能想象景观一定相当棒。

现在正来到深夜里的异国街头,黑暗、浓雾、灯火从车窗外不断流过,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通向哪里。

“泉田,你在想什么?”

“没有、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胡思乱想也行,说说看。”

“这个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所到之处都会出现怪物、妖怪之类的……一般人恐怕一辈子都碰不到吧。”

“它们要出现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我们大概不是普通人吧。”

她又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了,非比寻常的只有凉子而已,我仅为一介普通、平凡又善良的公务员,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很难反驳她这番话。

“唉,想想那真是太可怕了,大小姐。”

坐在副驾驶座的北冈插话进来。

“我们全体职员一致希望大小姐不要涉足危险之事,据说当时在机场出现的是近似恶魔的奇怪生物。”

“听到恶魔就怕成这样怎么行,这世间多的是比恶魔更可恶的家伙!”

凉子的说法相当具有说服力,如果她本人多少有点自觉的话,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说出:“像我就是!”不过抱着这个期待是错误的。

此时司机开口说话,车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看来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中途应该有经过星辰广场,可惜没有注意到凯旋门,不够资格当个观光客。

汽车缓缓滑进令人联想到第二市政时期军人贵族的大宅邸的社区中庭。司机讲后车厢内的行李拿出来,北冈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凉子则说道:“行李箱让泉田搬就行了,晚安。”

语毕就连人带车把他赶走,我双手提着行李箱,与凉子走向玄关。

“这个时间会打扰到左邻右舍吧。”

“隔壁没有住人。”

“耶?”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凉子的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

“这整栋大楼都是我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讲一遍就够了!”

按下玄关老旧的电铃,对讲机传来回应,凉子一报上名字,门扉便随着厚重的声响开启。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巴黎的不动产价格远比东京来的便宜,大概只是四分之一吧。”

就算便宜也要好几亿吧。

宽敞的玄关装饰着雕像与绘画,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营造出美术馆的氛围,这时出现了两名少女。

仿佛从画中跳出来的法国女仆打扮,两人都只有十多岁,一人是栗色头发、碧绿色眼珠,另一人是黑色头发、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我突然想到法国有许多北非籍移民,这名少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我会找一大群美青年、美少年、美少女服侍我。”

凉子曾如此断言,看来她已经在巴黎实践她的理想,在用法语向她们吩咐完事情之后,凉子转向我。

“所有事就等明天睡醒以后再说,这个女孩会带你到你的房间,肚子饿不饿?”

“不会。”

“这样就不需要吃宵夜了,好好睡吧。”

凉子轻轻举起右手,走向大厅左侧,飘着栗色发丝的女仆拿起行李箱随行在后,黑发女仆正朝着我的行李箱伸出手,我提起行李箱摇着另一只手,于是她点点头走在我的前方,带领我走向大厅右侧。

经过好几道门扉之后,女仆转头看向我,并打开门催我进房。

“Merci(谢谢)!”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句子,也足以表达外国人的谢意,女仆带着微笑灵巧得点了下头,很接近日式的社交礼仪。

一个人环顾室内,以饭店的标准来说这个房间等于是双人房,有两个小型双人床,中间隔着床头柜,窗边摆着附有抽屉的写字台跟椅子,墙角有梳洗台,外加咖啡桌与两张扶手椅,一张水车小屋的油画,连电视都有,或许等会可以看看NHK的国际节目。

与通往走廊的门扉成90度角的位置有另一道门扉,打开一看原来是浴室。我立刻做好今晚的预定计划,我要在所费不菲的大理石浴缸里放满热水,泡完澡之后直接倒向床铺,一切等天亮睡醒之后再说。

第二章 女王对女帝


睁开眼睛,有数秒的时间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请恕我的表达方式过于陈腐,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因为我并非专职的文学作家。

不用说这里正是药师寺自家公寓的客用寝室。以前在国内出差时,住的不是当地的警察宿舍就是廉价的商业旅馆,身为一介穷酸公务员的我睡醒时通常很难继续懒散的赖在床上,又不是被点到名,我却一股脑儿从床上坐起身来。

走到浴室做完早上的梳洗,全身才刚穿戴整齐,就传来敲门声,昨晚的黑发女仆走了进来,面带微笑的通报了几句。

“谢谢你,我马上去。”

虽然我以日语回答,对方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只见女仆中断了微笑,牵起我的手,我只有乖乖被她拉着走向电梯。

走出电梯,立刻被一片暗灰色壁面包围住,巴黎的清晨笼罩在浓雾之中,我被带到了屋顶的玻璃温室。

开着暖气的玻璃温室摆满了观叶植物与鲜花,美丽的女主人如同女王一般坐在位于中央的桌子前。

“时差问题解决了吗?”

“托您的福,已经没事了。”

“那就快吃早餐吧,一切等补充能源之后再说。”

法式早餐一般是牛角面包跟咖啡,然而餐桌上摆满了料理跟餐具,光是面包就有四种,蛋包饭、沙拉、浓汤,冬季欧洲少见的水果:草莓、苹果、桔子,五种乳酪加上三种火腿,饮料除了咖啡以外,还有三种矿泉水。凉子说的没错,冬天在寒冷地区活动的确需要补给充分的能量,或许我比自己所认为得来的更为厚脸皮,呼呼大睡之后的现在轮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桌上有三份日本报纸,是销售到海外大都市的卫星版。我瞄了其中一版,有段标题写着:经营不善的银行面临倒闭前夕,政府投入三兆日元公共基金。我不知道其他的国家如何,我只知道在我生长的国家里,银行家是指“欠缺责任感与尊严的叫化子”。

与我不同,凉子读的是法文报纸,好像是La Monde(世界报)与Le Figaro(费加罗报)。

“昨晚发生在机场的事件好像还没见报。”

凉子把麦森陶器制的咖啡杯搁在盘子上。

“好,泉田,我们出门吧。”

“去索尔本大学吗?”

“没必要到那种地方去。”

这种说法对于一所位于欧洲学术史光环笼罩之下的名校不是太失礼了吗?

“地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也没听说他们搬家。”

“就算你知道路线,不事先联络没关系吗?”

“没关系。”

好吧,我只能这么回答。

“那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你想去哪里?”

“……啊?”

“你头一次来巴黎对吧,凯旋门、艾菲尔铁塔、罗浮宫、旧歌剧院、新歌剧院、圣母院、布隆森林、香榭丽舍大道……看你想去哪个俗不可耐的观光景点,我就带你去。”

“我不是来巴黎观光的。”

我只是个贴身保镖。

我负责保护的对象听了我这个公仆的发言,立即以鼻尖冷哼一声。

“在日本,观光跟招待都是公务,不信你去问问巴黎的日本大使馆,陪伴议员夫人搜购名牌,正是大使馆工作人员最重要的公务。”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栗色头发的女仆接起听筒,交谈一、两句之后便以戒慎恐惧的动作将整支电话送到凉子身边,女王陛下态度昂扬的拿起听筒。

“迪鲍尔先生?”

电话的另一端似乎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鲍尔先生,凉子一边与对方交谈,一边向我下令。

“泉田,拿支笔给我!”

我抽出夹在胸前口袋的钢笔,由于手边没有记事本,就把日本报纸全版广告那一页里空白最大的部分撕下,急忙递给凉子。

凉子就跟昨晚一样以流利的法语交谈,手上的钢笔写个不停。

一挂上电话,凉子立刻目光雀跃的看着我。

“昨晚在机场遇害的老人身份查到了。”

“哦,他是什么人?”

“我看看。”

凉子拿起报纸的碎片,把自己用法文写出的记事翻译成日文。

“名字叫路易·潘德罗,职业是……”

语尾突然消失,只见凉子微侧着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少女,完全没有魔界女王的气势,这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陷阱。

“怎么回事?”

“泉田,你听说过亚尔古吗?”

“巴黎我不熟,日本的话……对了,我倒是知道亚尔古复合企业。”

“就是那个亚尔古。亚尔古的欧洲总公司就在巴黎,潘德罗是厨师,在欧洲总公司总经理的宅邸工作。”

“那个总经理是日本人吗?”

“没错,是总裁的女儿。”

复合企业亚尔古的“黄金羊”标志闻名全世界。希腊神话里有一艘名为亚尔古的船,勇士们乘上那艘船航行全世界去寻找具有魔法的黄金羊皮,故事大致是如此,公司名称既然是亚尔古,便理所当然的采用了黄金羊作为公司的标志。

亚尔古原本是制造电气机械的公司,因预测到时代趋势的变化,便逐渐裁撤传统机械部门,转型为研发高级电子系统与机械装置,目前电脑与情报通信产业部门均处于世界首屈一指的地位,事实上让凉子净赚六十亿日元巨款的股票正是来自于亚尔古的子公司。

“好,目标确定了。”

凉子显得干劲十足,这个时候所谓的目标应该译成“牺牲者”比较恰当。

“亚尔古欧洲总经理叫藤城奈澄,同样住在这十六区,我觉得应该先去刺探对方的虚实,视对方的回应再思考下一步。”

“上课之前不先预习一下吗?”

“预习?噢呵呵呵!”

凉子高笑起来,我发现两名女仆露出钦慕的眼神注视着她,似乎不太妙。

“我打出娘胎以来从来没有预习过。听好,如果预习就能懂,就没有必要上课,如果预习之后还是不懂,预习等于浪费时间,直接上课就行了,如何,我说的有错吗?”

绝对是错的!可是用理论说明她哪里出错,对于我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虽然我心里不认同她说出的这种不合教育原则的话,不过凉子本来就不是教育工作者。

“好,要出门了!跟我来!”

凉子并没有这么说,我只要系上领带披好大衣,确定身上有携带护照就可以马上出门,女王陛下可不能这么草率,她也需要一些时间打扮。

不过我并没有等多久,我只看到她以口红轻点朱唇。她的五官深刻、皮肤白皙,根本没有化妆的必要。服装方面我只知道她身上毛衣的颜色跟昨晚不同,这只能说我欠缺对流行的观察力。

话又说回来,身为旁观者的我相当在意女仆们注视凉子的目光,如果只是单纯的仰慕还好,我只希望她们千万不要以凉子为目标,地上有一个药师寺凉子就已经绰绰有余了,要是再多出两个,将会立即陷入饱和状态。

我们搭乘电梯来到一楼,这座豪华的建筑其实只是一栋公寓,目前除了房东日本人一家(也就是药师寺家)以外,其余全是空房。

走出玄关,凉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瞧,艾菲尔铁塔,距离这里大约一公里。”

我循着凉子的指尖,眺望曲线绝美的铁塔,此刻我才头一次产生置身巴黎的实际感受。可惜只维持了一瞬间,灰色的雾气很快便一涌而上,遮掩了艾菲尔铁塔的身影。

“走路需要十五分钟,一边走一边讨论作战计划吧。”

女王陛下伸出手,侍从也诚惶诚恐得伸出自己的手作为回应。

                 Ⅱ

矗立在灰雾当中的树丛宛如一群亡灵。其实还有其它表现方式,例如姿势柔软弯曲的杂耍舞者,然而第一天就碰上戴高乐机场的事件,巴黎的妖都印象便已深植在我的心中。

无论巴黎的冬季如何晦暗、寒冷、阴郁。可是一清早就遇到这种天气,也算相当罕见。根据凉子的说明,我们从维克多·尤格大道往左传,沿着巷道南下就可以到了。行色匆匆的男女竖起大衣衣领,白色的吐息混杂在浓雾当中,人们以一口流利的法语喋喋不休的交谈着。

牵着一只狗、头戴贝雷帽的老人垂着头与我们擦肩而过,准备开店的古董店内轻轻流泻出法国名曲“枯叶”的旋律。现在与我手挽手的是一名来到任何国家都称得上国色天香的绝世美女,此时的气氛应该十分罗曼蒂克才对,可惜我们用日语交谈的话题却相当杀风景。

“你觉不觉得昨晚的事件是一桩预谋杀人?”

“预谋杀人吗?可是……杀害一个上了年纪的可怜老厨师有什么好处?”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你觉得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我默默不语地走了四步,第五步才答道:“杀人灭口!”

“这个推测还不差。”

如果是为了灭口,应该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点杀人,在把尸体埋在不为人所知的场所才是上上之策。挑国际机场航厦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下手,简直是蠢到了极点。然而像昨晚在人前使用异形怪物的话,由于超乎逻辑之外导致缺乏真实感,或许反而容易让搜查行动碰壁也说不定。

此处是一个关键,昨晚的事件很可能不在某人的计划之中,而是一项错误的结果。

我常常纳闷,一群被称为文化人士与新闻记者的人们是否相信“犯罪者是不会出错的”呢?

曾经有个轰动事件:律师与其妻子遭到宗教狂热团体所杀,当然该宗教狂热团体的徽章就掉在命案现场,理所当然箭头便直接指向该团体,然而该团体的发言人却满不在乎的大放厥词。

“如果我们真的是犯人,就不会故意把徽章遗落在现场,这是企图诬陷我们的宗教镇压阴谋。”

最叫人不敢置信的是,许多文化人士与新闻记者居然对这番肤浅的狡辩深信不疑,甚至还有部分文化人士跟犯人站在同一阵线,共同谴责追求真像的人们,结果呢……我想现在谁都知道最后的事实。

风吹流雾,虽然身处巴黎,却有置身伦敦的感觉。

凉子的高跟鞋跟踩出规律的节奏,接着突然停住。

“到了。”

巴黎市内独栋的公寓并不多,眼前的不仅是独栋,而且还是威严肃穆的大宅邸,高耸的石墙与有着斑驳蓝点的铁栏杆大门略微透露出排他的印象,这点倒是与头顶暗灰色的天空不谋而合。

石墙的另一边,空无一片树叶的树梢交错重叠,再看过去便可以看到一排窗户,从立有数根烟囱的屋顶高度判断,应该是四楼加盖的阁楼,地下室不包括在内,这可以说是典型的巴黎建筑。

门扉并未完全锁紧,手才一推,想不到就顺势开启了。

我让凉子先进去,再走入门内。铺着石板的前庭大约可以摆上五十辆马车,很快的随着法语的叫嚷声,身着制服的警察飞奔而来。

此时,凉子往前站出一步,以法语面朝警察们陈述如下:“我是索尔本大学犯罪学客座教授,同时也是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相关人士,若我遭遇任何非法行为,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鲍尔警视长必定对于你们施以严惩。”

把大名鼎鼎的索尔本喊成“那种地方”,不是正式的客座教授只是一天讲师罢了,明明让国际刑事警察组织跟巴黎司法警察局都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总之只要还派得上用场的,凉子就一定利用到底。

无论是先进国家亦或是发展中国家,凡是身穿制服的人大多是权威主义的奴仆。警察们闻言立即战战兢兢的带领我们去会见他们的上司。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昨晚发生的命案才前来搜查不幸的牺牲者路易·安德罗老人的工作地点。

担任搜查主任的克雷蒙警部年约五十岁左右,丰腴的脸颊、偌大的鼻子、稀疏的头顶都泛着红润的气色,整个身躯圆滚滚的,很适合打扮成圣诞老人,这么一提,才想起巴黎的圣诞节就快到了。

一见到凉子,克雷蒙警部脸上浮现赞美的表情,眼角与嘴角同时缓和下来,当凉子以巴黎女郎级的法语跟他交谈时,他一下抬眉、一下摇头、一下摊开双手,使出浑身解数以示回应。

凉子不时中断与克雷蒙警部的对话,以日语向我说明,我倒是挺感谢她的;只不过想想在日本的时候反而都是我在担任凉字的口译,凉子一出言不逊,我就尽可能修饰成无害的日语转达给对方,所以说呢,这算是扯平了吧。

到最后,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搜证才正要展开,目前尚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不过让凉子蹙起眉头的则是另一件事。

“有日本警察来这里搜查?……是谁呢?”

就在凉子不解的侧着头之际,玄关大厅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个一身套装的女性,我跟凉子都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室町由纪子。

                 Ⅲ

既没有惊呼出声、也没有互相指来指去,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互相以看不到一丝再会喜悦的眼神瞪视对方。

室町由纪子为警视厅警备部的参事官,年龄、就读的大学、阶级都与药师寺凉子一模一样,她父亲曾经担任过警视总监,相较于凉子的茶褐短发,她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是个相当适合戴上眼镜的知性美女。与凉子不同,她是一个认真严谨的公务员,也因此两人的关系形同天敌。

克雷蒙警部似乎有意介绍双方认识,不过他的好意根本派不上用场,由纪子首先诘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哟,在这里不行吗?”

“我又没说不行,我只是问你为何会来巴黎?”

“我没义务回答你。”

“是吗?看起来内情重重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

“既然如此,坦白答复我不就得了!”

“我来巴黎或到四次元空间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吧!?你以为你是谁呀,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

“你又以为你是谁呀!?”

“我是药师寺凉子大小姐!”

正想叹息之际,身旁有个人戳着我的手肘,我直觉猜到此人是谁,纵使百般不情愿却还是无奈的回过头去,正如我所料的室町由纪子的部属正歪着嘴角向我打招呼,他瞄着由纪子跟凉子,一边低声说道:“明明两人都是优秀的CAREER,为什么每次一见面就会变得那么孩子气呢?”

“相当于磁铁的同极相斥的原理吧。对了,你又怎么会到巴黎来呢?”

“这里要举行一场关于如何因应宗教恐怖份子的对策会议,所有先进国家的警备公安警察的相关人士均齐聚一堂,因为最近好像回教的原理派、基督教的极右派、还有叫什么真实教的,一个接着一个出笼。”

“我听都没听说过。”

警备公安警察是秘密主义的大本营,只不过岸本这个人本来就是个长舌男,他与我同阶级,但出身CAREER,年龄小我十岁。

“凉子小姐跟泉田先生来巴黎有何贵干?”

岸本一问,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概略说明一遍,只见那张从出生到现在都没长大过的脸蛋煞有介事得点着头。

“哦,原来刑事部也会有这种活动啊,头一次听到。”

“我们跟你们警备部不同,我们并没有刻意隐瞒事实。”

“我当然明白,我个人认为这来自于官僚机构各自为政的弊端,右手作的事,左手却不知道,如此一来就无法应付二十一世纪多元化的犯罪形态。”

“这正是CAREER官僚的职责所在不是吗?”

“一点都没错,等我当上警政署长的那一天,我会努力改革组织的缺点。”

我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不过我并未说出口,只要不出严重纰漏也不闹革命,这小子确实会比我窜升到更高更大的地位。

“你们是何时抵达巴黎的?”

“我算算,四天前。”

“昨晚有没有到戴高乐机场?”

“有啊、有啊,我们原本是跟大阪府警的人一起来的巴黎,不过他动作比我们快一步,昨晚就回国去了,所以我们到机场送他。”

我终于明白昨晚在喧闹拥挤的机场航厦里所产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原来那种似曾相识的印象,是因为室町由纪子跟岸本的身影从我的视线中一掠而过的缘故。

“呵呵,我们真的很有缘,干脆一道同行如何,其实啊……”

正当岸本的舌头准备全速运转之际,耳边传来高跟鞋鞋跟用力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我的上司向我丢来一句话。

“泉田!干嘛跟敌人聊得那么开心啊!”

“说敌人太难听了吧,我们不都是警视厅的同事吗?”

岸本沮丧的搓揉着双手。这个样子还好,拜托你可千万别作出全身蠕动的动作。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预定在巴黎遇见驱魔娘娘,想不到今天还是碰了面,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既然大家都是日本人,好好相处吧。”

“我们的工作才正要开始,而你们这次出差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快回去日本吧,我才不要你们在一旁碍手碍脚的。”

凉子态度冷漠地大放厥词,对于一个从来不作预习的人而言,这番话说得倒是挺流畅的。

“是吗?跟在凉子小姐身边一向都是很好玩的。”

岸本遗憾的说道,接着把夹在腋下的手册拿正,仔细一瞧,上面画着一群身着紧身衣,手上拿着缎带或彩球的卡通少女,原来是日本当红卡通“紧身衣战士露儿”的主角们。

“泉田先生,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紧身衣战士露儿’现在正在法国放映哦!”

“……然后呢?”

“而且明天还有变装大会哦,场地是借用十九区的维雷特园区的大厅(Grande Halle),参加的国家不仅有法国,还有比利时、英国等等。参加人数总计有一千人以上,我好兴奋哦。”

“我说先生啊,你是假借出公差的名义来巴黎参加这个活动的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你并没有这没说吧。”

“嘿嘿嘿,其实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搔搔头,毫无内疚之意。

“就算是警察官僚,也有参加卡通变装大会的权力吧。”

“总比每天有做不完的接待或巧立活动经费名目要好多了。”

“这得等到我升官以后再说……啊、没有了、对了,凉子小姐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介入并大加干涉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搜查行动,此时凉子向我招手。

“泉田,关于接下来的计划……”

“我话先说在前头,这里可是巴黎哟!”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插手对方的搜查行动?你根本没有任何权限嘛。”

凉子露出忿忿不平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没有权限就什么也不能做?”

“一般来说是这个样子没错。”

“没错,驱魔娘娘,既然你没有任何权限,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妨碍有关单位的的搜查行动,若是对日本和法国之家的外交关系造成裂痕,将演变成国际问题。”

听到由纪子以严厉的口吻片面指责,凉子的眼眸随即燃起敌意的火苗。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啰嗦,你以为皱着眉头就能展现你那微不足道的威严吗?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反正你很快就会变成风干的橘皮!”

由纪子立刻竖起柳眉。我早就断定情况不妙,然而无计可施。

“我哪有皱眉!我要说的是,你未免也太过于欠缺身为警官应有的自觉与自省了吧;以前好几次们混过关算你侥幸,不过我看你的贼运差不过快见底了!”

“是、是,我们要珍惜既有资源,我的贼运跟你的青春都所剩不多了,噢--呵呵呵呵!”

随着一阵高笑,凉子别开头,视线似乎注意到某件事物。她无视气得白皙双颊泛红的由纪子,将目光投注在大厅的另一侧,原本打算反驳的由纪子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见到一名日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啊,那位是平河议员,跟我父亲同期毕业。”

由纪子望着我,亲切地说明。

那是平河胜英议员,他从警政署的CAREER官僚转而投入政界,担任过国土交通大臣,现在在执政党的大政翼赞连合当中晋升派间大佬,投效旗下的国会议员有六十人。甚至有人预测他在“十年后将成为首相”,就连现任净政署长官也预定在退休后参与参议院的选举,并加入他的派阀。

“住在这里的人跟平河议员认识吗?”

“因为这里是居留巴黎的日本人聚会的沙龙,所以巡回演员由纪也在。”

凉子不屑地瞟着平河议员。

                 Ⅳ

尽管日本的新闻媒体刻意淡忘,其实平河议员曾经发生过丑闻。事件发生在三年前,大政翼赞连合当中一个叫泡井的议员不断贪污,情节之严重连同侪之间也不愿官官相护,于是此人最后在饭店上吊自杀。据说警方翌日就要发出拘票,在如此迫切的状况下,心理承受了莫大压力的他只有悬梁自尽一了百了,不过另外有一个说法是:“泡井议员被逼得走投无路,打算一旦自己遭到逮捕,就把执政党的黑幕一五一十抖出来。”

因此有人认为:“看起来像自杀,实际上也许是谋杀。”

最先发现泡井议员的尸体的是他的夫人,而泡井夫人既未报警也没有救护车,反而拨了通电话给其夫的上司平河议员,平河议员在三名秘书的伴随下赶到饭店,又过了一小时之后警方才接获报案赶至现场,而当时泡井议员的尸体就躺在床上,现场清理的相当整洁。

“泡井的尸体就悬在天花板地灯上,不把他放下来躺好实在说不过去,这是做人的道德所在。”

平河议员嘴上说的煞有介事,然而以前在警界待过的他,所作所为却完全违反了发现离奇死亡尸体之际的“保持案发现场铁则”,为什么迟了一小时才报警?这一小时内放生了什么事情?纵使事件从头到尾有多处启人疑窦,迄今仍无法获得合理解释。

倘若清理现场的人换成一般市民,想必会遭到相当严格的侦讯,而警视厅连一次也不曾传唤过平河议员。当时的副总监与刑事部长曾前往拜访平河议员的事务所,翌日警视厅便发出--“泡井议员自杀的消息”的消息,各家媒体并未表示任何疑问,直接把这个消息照本宣科报道出来。两个月后,内阁进行改组,平河议员顺利就任国土交通大臣。

凉子对这一类报道的掌权者向来虎视眈眈,看不顺眼的就无所不用其极彻底毁灭对方,看得顺眼的就抓住对方的把柄,将其训练成奴隶。不晓得这次是哪一边,我才开始思索,凉子便向我低语道:“泉田,你对泡井议员这件事有何看法?”

平河在怎么欠缺犯罪搜查官的能力,也不可能不懂“保持案发现场铁则”这个道理。不但明知故犯,更仗着自己“身为议员又曾担任过警察官僚”的权势,硬是把消息压了下来。

“这个嘛,我不认为泡井议员是被谋杀的,应该是自杀没错,不过我想他应该留了封遗书,写了许多对执政党不利的内容,平河从泡井夫人手中抢过那封遗书在湮灭证据,堵住夫人的嘴,最后他就是凭借这项功绩获得了国土交通大臣的地位,听起来好像三流剧本的情结。”

不知不觉说了一堆长篇大论,因为我相当厌恶平河议员这一类的人物,这种人对犯罪的搜查或事件的真相丝毫不感兴趣,他们只是把警察当成是获取权力的跳板罢了。

凉子颌首,接着转移话题。

“瞧,这座宅邸的主人总算现身了,亚尔古的欧洲总公司总经理。”

“总经理都做些什么工作?”

“当然是虐待经理。”

真是简单扼要的说明,总裁的女儿经手公司实务工作的例子并不多见,作为享誉海内外的藤城一族一份子,算得上是象征性的存在吧。

从里门现身的正是藤城奈澄,她与平河议员交换过数句话之后,视线便投向凉子迎面走来。

奈澄的年龄大约三十五岁左右,齐肩的秀发与双眸均是黑色。然而外表却不像日本人,原因在于她那令人联想到雕像的优美容貌还具备着强而有力的威严。她的身高比凉子稍矮,但比由纪子略高。

如果说凉子是女王,奈澄就是女帝。她身穿一袭绿色丝绸上以银线绣着孔雀图案的旗袍,从大胆的开衩延伸出来的腿线也相当完美,完全不逊于凉子。

“还真是花了不少钱做保养啊。”

这句冷嘲热讽的喃喃自语想当然尔是来自我的上司。她不是输不起,只是眼前这位美女的存在感强烈到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凉子也无法保持虚怀若谷的心情。

“凉子,久违了。”

深沉的女中音从奈澄的红唇流泻而出,典雅的笑容透露着游刃有余的余裕。

反观凉子,纵使依旧昂扬的抬着头,气势上却显得有点受到压制,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现象。既然两人是旧识,或许奈澄还知道凉子幼年时期的糗事也说不定。

“是啊,好久不见了,看到你人平安就好。”

“我有好一阵子未见到令尊了,他身子还很硬朗吧。”

“说硬朗是很硬朗,就算喝下一桶钚也完全没事,我想他至少会一直活到遗产税税率调降吧。”

“哎呀呀呀,你还是老样子。”

“欢迎你来,有空常来坐坐,这位是?”

一接到她的视线,我不由自主打起寒颤,只见凉子不知为何一连不悦的介绍我。

“哦,原来是凉子忠诚的部下。我听巴黎司法警察局说过,潘德罗的死因是遭到某种异形生物的袭击。”

奈澄的眉头蹙成一个微妙的角度,接着对我笑道:“我是常识之人,从不相信怪物、幽灵之类的。”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这类怪物存不存在的问题!”

在此之前凉子说话的用词还算谨慎,到此她似乎认为没有继续应酬的必要,于是语气变得冷淡,而且夹杂着嫌恶。

“既然你这么说就依你吧。”

奈澄的声调里带有安抚,同时也透露着些许嘲讽。

“我已经在沙龙叫人准备好茶水了,你多坐一会儿,那位警部补先生也是,我必须在跟巴黎司法警察局的人做进一步的详谈,稍后才会回到沙龙,希望你们不要因此感到我有所怠慢。”

“需要我们陪你吗?”

“不用,平河议员会陪我去。”

“哦,那我就放心了,没有人比他更牢靠的了。”

奈澄以微笑回应凉子的挖苦,接着缓步离去。或许是她身穿旗袍的缘故,总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相当性感。就在刚才站得远远的由纪子走近我们打算与我们交谈之际,耳边传来一段日语,一个身穿和服的老妇人突然出现,以舞台剧的高身段呐喊着:“啊、可怕、真是可怕!一个女人从东方之国带来灾厄,纵使她生的美丽,却充满了邪恶与暴虐,凡是与她有所关联的任何人事物均会遭逢不行,被地狱之火焚烧殆尽!可怕、真是可怕!尔等、勿听、勿看、勿言,虔诚祈祷吧!”

凉子带着指责的目光望向由纪子。

“她是谁呀?”

“这里的客人,在日本是相当有名的灵媒。”

“是哦,原来灵媒就跟蟑螂一样到处都有。对了,你闯进这座宅邸要做什么?”

以由纪子的个性来说,对方认真地发问,她也会认真地回答;换言之,如果对方讲话不客气的话,由纪子就会用这种方式回应:“我何必闯进这里!我又不是你。”

眼看着另一道战火即将燃起,一名男子打断了两位美女的对话。

“呵呵、真高兴看到美女陆续登场,你们好,在下是驻法日本大使馆一等书记官达增鹰夫。”达增长得并不丑,把他的五官分开来看的确比我帅多了,可惜乍看之下却给人两栖类的印象,因为他的脸很宽,而左右眼的间隔又太大。

“这男的长得好像青蛙哦。”

凉子低声对我说,这个人总是不假思索贬低他人的外貌,完全没有经过内心的挣扎。对我说完之后,凉子仿佛忘记了由纪子的存在,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大使馆官员,日后还望你们多方照顾,请指教。”

“乐意之至。”

可怜的牺牲者露出好色的笑脸。另一方面,室町由纪子一时还无法舍弃对凉子的敌意,伫在原地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使得一旁的我如坐针毡。

“我先去沙龙看看。”

我随便摆了个借口决定从现场开溜,出了走廊才转过一个弯竟然撞见岸本,岸本已连纳闷的向我问道:“泉田先生,刚刚有只动物我一直看不出是什么,会不会是这家主人的宠物啊?”

在宽广的走廊墙边摆设着一尊身着薄衣的女性大理石像,似乎是北欧神话的女神,在她肩上有只小动物,那正是昨晚在戴高乐机场吸光潘德罗老人脑浆、既像猴子又像松鼠的怪物。

                 Ⅴ

“不要碰它!快退开!”

岸本被我厉声一喝,吓得当场愣在原地,因为他正漫不经心的凑上前把手伸向怪物。

我小心翼翼的走近大理石女神像,视线左顾右盼想看看附近有没有武器,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没办法,我只好紧盯住怪物,慢慢脱下大衣,然后把大衣挂在左手,左手向前伸,继续朝着怪物接近,此时传来明显不同于凉子的脚步声,由纪子从走廊的转角出现,当她看到我又看到怪物,不仅呆立原地。

“那究竟是什么!?”

由纪子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我并不具备足以提供着这种生物正确名称的知识。

“是昨晚在机场杀人的怪物,请千万不要靠近它,太危险了。”

“又是怪物!?”

由纪子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

“驱魔娘娘跟怪物的八字还真合得来,你不觉得驱魔娘娘不管到哪里,怪物都一定出现。”

“你不也一样。”

我反射性的回答,这句话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想不到似乎让由纪子受了打击,顿时沉默下来。由纪子与我一样数度目睹凉子消灭怪物的过程。

冷不防传来悲鸣。

怪物跳向岸本,岸本原本打算闪开,不料脚底一滑,屁股整个跌坐在地面上,此时怪物脸上窜出一道细长的黑影直指岸本,说时迟那时快,我从地板跳起,手腕一甩把抓在左手的大衣抛出,用力打中怪物。

怪物摔落地板,在碰触地板的前一刻,它以惊人的速度调整姿态站稳脚步,着地的同时再度飞向半空。

我刚开始还搞不清楚这只邪恶的小怪物究竟是如何把人类的头盖骨钻洞吸出脑浆,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只怪物的舌头并非呈扁平状而是棒状,一旦以超高速窜出,自然有办法钻破头骨。

对于拼命思索不幸的潘德罗老人死因的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来说,这可是相当重要的情报,不过还必须加上生还者的证词才能得以成立。

怪物从地板一口气飞上天花板然后飞向墙壁,接着又跳到对面的墙上,以令人无法置信的高速移动混淆人们的视线。

法语的惊叫响起,一个脸色勃然丕变得男子将右手探进西装内侧,应该是克雷蒙警部的部属吧,这名刑事伸出手上紧抓的泛着光泽的金属硬物。

怪物的身影越过刑事的头顶。

刑事理应趴下才对,然而他的身子却往后仰,把手枪直指头顶,同一时间,飞在半空的怪物朝刑事的右手刺处它那骇人的舌头。

只见刑事的右手掌喷出鲜血。

刑事惨叫出声,整个人往前摔倒,手枪也飞了出去掉落在地板上,随即因撞击而走火。火线贯穿距离岸本脸部十公分左右的空间,在墙壁上凿了个洞,当我捡起手枪时,听到枪声的人们已经蜂拥进走廊。

法国警察的制式手枪是贝雷塔M92FS,我手上这把是意大利制的,据说有少部分的警察使用的是法国制手枪,不过相较起来。贝雷塔的性能明显优越许多,即使是强调国粹主义的法国人也不得不承认这项实事。

言归正传,我手上虽然拿着贝雷塔,却不敢随便开枪,因为怪物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飞来飞去、跳来跳去,要瞄准它并非易事,再加上枪口前有数名男女乱成一团,一个不小心误伤了人,铁定酿成国际事件。

“泉田,不要想太多,尽管毙了它。”

“不行,泉田警部补,不能随便开枪!”

一听就知道接连说出这两句话的人分别是谁,不过我根本无暇回应。

突然间,怪物主动飞到枪口前方,我正想扣下扳机,却在前一秒迟疑了一下,因为穿着旗袍的藤城奈澄正好挡在怪物前方。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竖起贝雷塔的枪身,换成挥动左手的大衣,在怪物眼中,我的大衣就等于危险的武器,只听它发出一声吹笛般尖细的叫声,从墙壁跳到天花板在跳到墙壁,不消一会儿工夫,便逃窜的不见踪影。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放下贝雷塔跟大衣,接着耳朵冷不防被人揪住。

“胆敢不听上司的命令的就是这只耳朵吗?”

“好痛、别那么用力扯啊!”

“你现在只听巡回演员由纪的话,把我说的话当成耳边风了是吧!啊!”

“问、问题不在这里吧!”

“问题就在这里!”

“住手!驱魔娘娘!不开枪是正确的,泉田警部补,你远比你的上司来的理智多了。”

凉子瞪了由纪子一眼并放开了我的耳朵,这次轮到岸本跑过来险些把我抱个满怀。

“泉田先生,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哪里、你平安无事这是太可惜了……不、是太好了!”

“为了报答泉田先生,日后你有难我一定鼎力相助。”

“我是很想说声谢谢你,不过我想以后大概不会有什么机会让你帮我吧。”

“当然有,例如你出了什么纰漏就要被惩戒免职,或者在发薪水之前想调头寸,只要是泉田先生的事情,我一定帮忙到底。”

“……我说啊。”

“我会祈祷报恩的机会赶快到来。”

不需要你多此一举! 

一回过神来,便见到克雷蒙对我伸出他那毛茸茸的大手,表情不悦的咕哝着,我恍然大悟,立即把贝雷塔递给警部,警部重重的点点头,把手抢接了过去。

这次凉子轻轻揪住我的耳朵,看来她的怒气已经比先前平息了许多。

“刚才的事可以饶了你,不过你必须完成一项任务,今天以内找出那只怪物,查出幕后主使者。”

“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是看怎么知道,意志就是力量,没什么事情是人类做不到的!”

说给我听也没用。

“驱魔娘娘又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

“……没有,反正只有豁出去了。”

“没错,人间有九成的麻烦事凭借毅力跟金钱就可以解决,这种小CASE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是谁说的?”

“金色紧身衣战士,你不知道吗?”

“那是在畅销卡通‘紧身衣战士露儿’里登场的人物,据说是大阪商人的孙女。”

想不到凉子也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看来明天她有可能接受岸本的诱惑,前往十九区的大展示场也说不定。

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揪出怪物才行,昨晚在戴高乐机场被杀的是这座馆邸的厨师,而今天怪物又出现在这座馆邸,由此可见这座馆邸的女主人藤城奈澄必定知道内情。事情的发展过于单纯,或许半途隐藏着危险的陷阱,但无论如何我们只能从这一点着手。

话又说回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即使没有搜查的权限,即使这里不是日本,我这次又不得不跟药师寺凉子一起与异形生物战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的胃似乎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第三章 灰色天空下


负伤的巴黎司法警察局刑事搭上救护车离去,接下来只见克雷蒙警部的表情越来越难堪。

部下受伤,而那只害人的奇怪生物却逃之夭夭。同样的目击犯案现场的日本人对于搜查行动又十分不配合。一想到上级的叱责与遍体鳞伤的自尊心,克雷蒙警部会如此不悦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们这群日本人当中,我头一个被叫去询问,当然是透过凉子的口译,不过我唯一帮得上忙的只不过是直接陈述案件的过程而已。接下来接受询问的岸本也跟我一样。

轮到馆邸的女主人、藤城奈澄被传唤,平河议员与达增书记官随侍在她左右,三人一同前去会见克雷蒙警部。

我们则被留在沙龙外,望着立在各个角落的警官,我想起有件事要询问凉子。

“可不可以请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你对藤城奈澄这位女性,敌意的部分似乎多于善意。”

“会吗?反正我对大多数的地球人都抱持敌意。”

“实话实说是好事,不过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哪有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说来,我也是你敌视的地球人之一吗?”

凉子立即露出一脸不悦。

“这还用问,敌视不听话的部属是做上司的义务。”

“……你是指刚才的事件吗?”

凉子默不作答。

“有什么办法,我又不像你是射击天才,要是射偏了打中人,后果不堪设想。”

“怕什么,如果你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负起责任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正想这么回答,凉子却有意无意忽视我,把矛头指向身旁的室町由纪子。

“你从刚刚就像只得了伤风的狐狸一直对我权限权限的嚷个不停,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能拿出什么正当理由解释你为什么会到这栋馆邸来?”

“只不过前来问候主人一下。”

“所以才问你为什么要来问候这里的主人?”

“藤城奈澄小姐是我的高中学姐,又是学生会干部,亚尔古还捐赠公司制品给警视厅的情报通信部门,另外她也告诉过我如果到巴黎时可以来找她。”

“啊、真受不了官界跟财界永远也学不乖的相互勾结,难道你不怀疑这种关系吗?”

由纪子隔着眼镜镜片的眼神亮了一下。

“当然,所以我不会跟身为大企业总裁千金的你勾结。”

难得看到凉子一时该不知如何反驳的样子。这次显然是由纪子获胜,而由纪子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嘴角和缓许多,她并为露骨地夸耀自己的胜利。不过这样反而更令凉子看不顺眼。

接着轮到由纪子问道:“我记得你在巴黎有自己的公寓,那么泉田警部补住在哪里呢?”

“当然是我的公寓。”

由纪子的表情开始转变,趁着她还没完全变脸之前,我好不容易插嘴道:“我是住客用寝室,比外面廉价旅馆的房间要好太多,还顺便省下住宿费。”

“是这样吗?”

“那你们住哪里?”

“十五区的皇冠饭店单人房两间。”

“哈,你这个人无趣,连选饭店也很无趣。难得来一趟巴黎却住在日系饭店,从你这种贫瘠的选择能力就知道你根本缺乏冒险心跟游乐心。”

凉子的大加讪笑令由纪子动起气来。

“你胡说什么?皇冠饭店是警界相关人士到巴黎出差时指定投宿的饭店,你忘了!?”

“哎呀,是这样吗?”

“看来你的记忆力衰退的相当严重。”

“我从来不去记这种无聊事,从指定要投宿到日系饭店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警察组织有多无聊,一点也不适合我这个不受拘束的人。”

“那你大可以辞掉警察的工作,警察这项工作跟你的八字不合,对此我毫无异议。”

我对此也毫无异议,就凉子的情况来说,问题在于她总是要强迫警界配合她。

“合不来就马上辞职,我又不是现今无所事事的未成年人,像我这样的成熟女性是不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来的,噢呵呵!”

“明明把不负责任穿在身上横行霸道,还有脸说得出这种话,对了,我希望你至少在打扮上节制一点。”

“脑袋还停留在大正时代(译注:日本大正天皇年号,西元1912-1926年)的你没有资格教训我,像你这种不合乎二十一世纪潮流的超级保守派,应该赶快搭时光机器回到过去才对!”

“你才应该去侏罗纪!你跟霸王龙一定很合得来!”

“没常识的女人,霸王龙是白垩纪时代的恐龙,不在侏罗纪!”

“大使馆的官员回来了。”

我的一声通报终于让两位女性CAREER官僚中断了舌战,正好一等书记官达增从沙龙走出来,他瞄了瞄站在门口左右的的警官,以日语不屑的啐了几句,他八成认为对方听不懂日语才口出恶言,纵使我听不到,但还是可以从他的态度猜出来。

“请问情况如何?”

由纪子向迎面走来的达增问道。

达增堆起复杂的表情,虽然很对不起他,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怨恨老天不下雨的青蛙。

“传唤奈澄小姐是不合理的,只不过家中雇用的当地厨师离奇死亡罢了,奈澄小姐是不可能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的,她是日本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而且又是法国总统的好朋友,真不知道巴黎司法警察局在想些什么?”

达增的话让我听得很刺耳,不禁开口打岔。

“我也是警察,所以希望与被害人有关的人可以尽可能协助警方搜查。”

“是吗?那真是失礼了。”

达增口中说着毫无意义的句子,以嫌恶的眼神盯着我然后离去,想必我是惹恼他了,管他的。

凉子当着由纪子的面拉着我的手臂,走了十步把我带到放置在墙边的大株观叶植物盆栽一旁。

“我刚刚想到,泡井议员自杀的饭店是涉谷的男爵夫人饭店。”

“有什么不对吗?”

“这家饭店的头号大股东正是亚尔古。”

“哦,原来如此。”

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实,凉子一边出声、一边整理思绪。

“泡井议员生前曾担任过防卫厅的政务次官,当时亚尔古曾经捐赠电脑与卫星通讯系统给防卫厅,每年获取好几百亿的利润……”

“这样的获利对亚尔古来说应该不算太大的数字,而且挑选的饭店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罢了。”

我并非有意泼冷水,当搜查官的推理集中到同一个方向之际,同时也必须确认其他可能性才行,否则发展到越后面越难修正轨道,尤其凉子一旦全速前进,无论谁想追也追不上。

“还有一个重点!”

凉子不经意开启了秘密的门扉。

“藤城奈澄是法国总统的情妇。”

这又是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事实。没办法,社交界的蜚短流长原本就不是我注意的范围。

“法国总统是相当著名的亲日派。”

“每年两次非正式入境日本,每次都滞留在南伊豆海上的琴之岛,这个岛虽小,但整个都是亚尔古的土地,还盖了一栋跟宫殿没两样的迎宾馆,就在其中的特别密室里,法国总统秘密接受政治献金,与日籍情妇度过软玉温香的数日。”

我在佩服之余也吃惊不已。

“真服了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政客与财界人士的亲密往来往往与犯罪息息相关,这是日本近代历史的通则,只要持续追踪一定可以揪出蛛丝马迹。”

日本最危险的女性官僚一脸的得意洋洋。

                 Ⅱ

亚尔古的总会长,也就是奈澄的父亲名叫藤城东洋雄,是财经界的超级明星,连我都知道他的名字,看过他的人。

他不仅是财经界人士,同时也创立研究尖端科技的大学,设立育英基金,与外国元首称朋道友,出版有关国际政治论与教育论的书籍,制造了不少话题,可惜不幸在去年脑溢血,目前正在与病魔缠斗当中,挑选继任者成了一族的重要大事。

法国也由于藤城东洋雄在促进日法友好、并在经济技术协助方面提供了卓越的贡献,因此颁赠著名的荣誉勋位团勋章给他。而奈澄则是她的独生女。很遗憾,克雷蒙警部几乎很难动得了她一根手指。

根据凉子的说明,奈澄曾经就读日本数一数二的知名女子大学,而后中途休学前往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大学留学。蒙特利尔是全球仅次于巴黎的第二法语都市,奈澄就在这个环境里磨练英语跟法语,同时取得文化经济学硕士学位。文化经济学据说是将文化或艺术运用在商业经营上的学问,回国后她便成为了父亲的秘书兼口译,飞遍了全世界,亚尔古也并购美国电影公司,全力培植游戏设计师。另一方面她与外国人的绯闻也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则是法国总统的情妇。

“哦,真是个多彩多姿的经历。”

法国这个社会对男女关系相当宽容,就算总统养情妇或私生子,大众也不会大惊小怪。不过情妇是外籍女性,还从情妇的父亲手中秘密接受政治献金,再颁赠荣誉勋位团勋章作为回礼。

这种做法其实是很不妥当的。

“恕我提个扫兴的话题,提到国际影响力这一点,亚尔古应该强过JACES吧。”

“相较起亚尔古,JACES只能算是中小企业。”

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成为总统的情妇之后,藤城奈澄这名女性现在在法国社交界的地位是如何呢?”

“情妇不是正妻,所以那女人仗着总统的庇护为所欲为,电影导演、时装设计师、拥有城堡的旧贵族、政客……传闻她换情夫就跟换床单一样。”

“日本媒体从来就没有报道过这件事。”

“那是因为啊、真要把这件事写出来,惹得亚尔古不放广告的话,电视新闻也会蒙受重大打击。”

聊着聊着,沙龙的门再度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日本人,这次是平河议员。他在电视新闻节目上体格高大,但实际上顶多只有中等身材罢了,或许是充满了存在感才令他看起来外形壮硕。

面对这种场合,当下采取行动的是高材生室町由纪子,她走上前郑重得向议员寒暄,平河议员边点头边走过来,打量凉子全身之后露出笑容。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娘娘’啊,百闻不如一见,本尊比传闻中来的美艳动人,多谢你让本人的眼睛得到保养。”

“关于我的传闻应该都是一堆坏话吧。”

“本人也一样,谁交本人不会做人,才老是被人说坏话。”

初次见面,就向对方使用“本人”这种第一人称的男子,是为人豪迈呢?亦或是假装豪迈的胆小鬼?不知平河议员属于哪一边?

“年轻人活力充沛是好事,把长官跟总监闹得鸡犬不宁也无伤大雅,像本人以前在警政署的时候,还把胃药当成中元节的礼物送给长官。”

“晚辈受教了。”

凉子泰然自若的说着口是心非的台词。

“对了,刚才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怪婆婆,请问你认不认识她?”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平河议员咳了一声。

“啊、老实说本人也不是很清楚。听说这个老婆婆与藤城家深交三代之久,当会长在经营与技术开发方面碰到瓶颈而无法做下判断之际,多亏有她的建言才能迎刃而解,因此被亚尔古迎为VIP上宾。”

像亚尔古这种走在产业科学最尖端的庞大企业会与灵媒来往密切,其实是常见的例子。

“如果这个灵媒真有这么神准,那她对潘德罗遇害一案应该会有独到的见解吧。”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她什么都没说。不过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巴黎司法警察局现在还掌握不到任何线索,不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大加质疑一番,只要静待沉不住气的家伙露出马脚即可。”

“不愧是我们的资深前辈,对于搜查当局的作业内幕如此了若指掌,想必泡井夫人一定会伤透心。”

我心头一凉,完全没料到凉子会议这么露骨的方式挖苦对方,一旁的由纪子也咽下一口气,岸本则一声不吭的连续张合嘴巴三次。

唯一不动如山的只有平河议员,姑且不论他内心作何想法。只见他开启厚唇,挤出健康的牙龈。

“本人永远站在女性这一边,特别是美丽端庄的日本淑女。”

当他再度望向凉子,眼中似乎浮现了飘忽不定的目光,不过最后他仍然保持冷静的态度留下了一句“再会”,以看得见肌肉厚度的背部面向我们朝中庭走去,达增连忙紧跟在后。

“你对议员太失礼了!”

由纪子指责道。想也知道凉子完全不引以为意,她用鼻子哼笑一声之后就跟我说道:“泉田,说到那个怪物啊。”

“你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假如那个怪物以吸食人类的脑髓维生,那巴黎应该随处可见缺了脑浆的人类尸体才对。”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并为听说相同的事件再度发生。”

凉子做下断言,我也这么认为。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怪物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我问道,凉子便以纤纤玉指抵在线条优美的下颚。

“问得好,如果怪物出生在他处,然后凭借一己之力来到巴黎,沿途必定会出现大量少了脑浆的尸体。”

室町由纪子似乎正试着想象“少了脑浆的尸体”的模样,只见她打了个寒颤接着左右张望。

“凡是大自然的动物均属于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有草原的地方就会出现草食动物,然后肉食动物出现以草食动物为饵食,肉食动物死后肉体回归大地,成为培育草原的养分,成为生命循环的食物链的一部分才具有存在的价值……”

大概是无法归纳思绪,凉子的高跟鞋跟响亮的踩了两、三步。

“那个怪物吸食人类的脑浆,那它是位于食物链的哪一环?”

我试着玩味凉子所说的话,我无法解释自然科学的命题,不过我可以明白凉子所要表达的意思。

“意思是说,那个怪物是不自然的存在吗?”

“对、就是这样没错,一般都是把不自然的存在叫做怪物。”

这么说来,难道是利用遗传工程学制造出来的吗?

我错失了射击那只怪物的良机,虽然我认为自己没有开枪是正确的选择,不过世间也时常发生明明做了正确的选择,事后却觉得后悔的状况。

此时达增又折了回来,他刻意忽略我的存在,像凉子跟由纪子表示:“奈澄小姐强调没有口译、律师以及日本大使馆人员同席,就不愿配合警方的侦讯。”

“拽什么拽呀!”

凉子咂嘴道。

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愿意回应。

                 Ⅲ

藤城奈澄与克雷蒙警部并肩站着。克雷蒙警部看起来一肚子火同时一脸无可奈何,率先开口说话的是奈澄。

“经过平河议员的处理,已经取得警部先生的同意,目前我只想把事情告诉日本搜查官。”

凉子露出锐利的目光,奈澄则若无其事地加以制止。

“如果是凉子与由纪子,我就难以启齿,正因为我们认识反而不容易把事情谈开,再说如果被外界认为我们串供也不太妥当。”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藤城奈澄并未立即回答由纪子的问题,只是环顾着在场的所有日本人,所谓从容不迫就是形容她现在的态度。

“这个嘛,就这么办吧,站在那边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刑事先生,如果他能站在公证不阿的立场听我说话,我就接受侦讯。”

当场好几道视线贯穿我的身体。

我尽可能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任何表情,一边望向奈澄。巴黎的女士有如古代埃及的宗教壁画一般泛起神秘的微笑,美丽典雅的不可言喻,然而我却无法立即点头答应。

“为什么挑上我呢?”

“正如我刚才所表示的,再强调一点,我觉得你的为人稳健,做事公平。”

“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必须先取得上司的许可。”

“没问题!”

凉子擅自替我做了回答之后,向我低声说道:“趁这个机会替我套那个女人的话,不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她给迷去。”

“不会。”

我不悦的低声回答。

“诱惑我这个小角色并不会让事态有所好转,你尽管放心。”

“你们商量好了吗?”

奈澄的语气透着挖苦人的心态,凉子则点点头把我推了出去。

“刑事先生,到那边去吧。”

于是我尾随妖艳的旗袍背影踏进一个房间,即将走入室内之前不经意隔着肩头回望,五名日本人跟一名法国人以合计六种表情目送着我。凉子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由纪子则是担心与困惑,岸本充满了好奇,平河议员带着看好戏的浅笑,达增显得嫉妒与羡慕,克雷蒙警部只看得出一脸不情愿与疑惑,大致区分起来是这样。据说奈澄的情夫相当多,不知道平河议员与达增是不是也包括在内。

我进入的房间不知是图书室还是谈话室,天花板并没有很高,空间却相当宽广,金黄色的火焰在暖炉里摇晃着,其中两面墙上装饰着风景画与静物画,另一面是摆满了外文书的书柜,剩下一面是面朝中庭敞开的落地窗。奈澄往沙发坐下徐徐跷起腿来,并要我坐在与她相对的安乐椅上。

“请随意,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

奈澄胸前挂着一条金链子,下端缀着一颗偌大的宝石,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宝石,不知道是什么种类。

“这颗宝石很漂亮。”

且不论这个问题得体与否,总之我先试着打开话题。

“谢谢,这是黑色猫眼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色泽接近黑色却又不是黑色,仿佛把刚点燃的火苗在瞬间冻结一般充满了异样的美感,必定是我所无法想象的天价。

“比起钻石我更喜欢猫眼石,妖冶神秘并带有官能之美,如同宝石中的女帝一般。”

意思是美得像藤城奈澄一样就对了。

我递出随身携带的名片,没想到来到法国还派得上用场。

“准一郎……好有趣的名字,就字面上来说的话。”

我的名字念成……ROU。这并不稀奇,只是在写成文字时经常被写错。“纯一郎”、“顺一郎”、“巡一郎”、“润一郎”--大概都是这些名字轮来轮去。这算是比较不为人知的私事,我之所以被取名“准一郎”是由原因的。

“我本来有个哥哥,不幸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当我出生之际,虽然是次男,不过父母还是比照养育长男的准则来栽培我,所以才取名准一郎。”

“原来你的名字还包含了双亲对你的期望。”

“父母总是过度期待自己的儿女,我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还不如来谈谈藤城小姐你的问题吧,可以吗?”

“叫我奈澄就可以了。”

“好的。”

这仅只于形式上的回答罢了,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性直呼其名讳并非我的作风。

“昨晚在戴高乐机场遇害的路易·潘德罗世贵府的厨师没错吧。”

“是的,在我这里工作快满五年了。”

奈澄巧妙的挪动从旗袍里隐约可见的美腿,旗袍的衣角一翻动随即露出性感的大腿内侧,奈澄朱唇微启,勾引着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她给迷去。”

凉子先前这么对我说过,且不论我会不会受到诱惑,奈澄的确是有意勾引我。简直把人看扁了!我心想,不过奈澄在这方面具有辉煌的实绩与十足的自信也是不容小觑的事实,再怎么说人家可是贵为法国总统的情妇。

然而相较起法国总统,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更何况我早已经看惯豪不逊于奈澄、甚至略胜一筹的美腿了。

“请问你对他的来历了解多少?”

我以最冷酷的声调来说这句话。

奈澄的脸上浮现出扫兴的表情,她继续维持性感的坐姿,回答的口气却显得平实。

“他曾经在总统胞妹的馆邸里做了二十年的厨师,更早以前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为人虽然顽固了些,厨艺倒是不在话下。”

“府上厨师此次遇害,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很遗憾我无能为力,警部先生。”

“我是警部补。”

在这一类的对话里,警察说穿了只是主角所经历的推理事件的附属品,况且我本来就不是主角,而是“驱魔娘娘战记”的一介配角罢了。

“是吗?那、警部补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请说。” ”在日本,如果有人遭到大熊的攻击身亡,被害人的亲朋好友有义务接受警察的侦讯吗?”

看样子奈澄有意把潘德罗不幸遇害身亡的事件解释成普通的意外事件,意即向澄清自己是清白的。她这个说法并不令我意外,有趣的是她居然会拿熊来作比喻。

“对于事件的目击证人自然是必须详细询问。”

“我并为亲眼目睹案件的过程啊。”

“说的也是,药师寺警视跟我才是目击证人。”

我思索着,却想不出该如何应付她。

“你刚刚提到熊,如果说害人的熊有饲主,那位饲主自然就会成为侦讯的对象。”

奈澄微微蹙起了眉头。

“据说潘德罗是被一只奇怪的生物所杀,照你这么说来,那只生物是有人饲养的吗?”

“目前尚不清楚,在还没有证实有无饲主之前,任何可能性都不会排除。”

“你的答案真是标准,想必一定是个模范搜查官。”

“这句话请你找机会告诉药师寺警视。”

“好啊,我现立刻告诉她。”

说罢奈澄站起身来,轻柔却包含力感的动作充满了女帝的威严,她向我投以揶揄的微笑,接着朝门扉走去。

                 Ⅳ

当她用力把门拉开,把耳朵贴在门上站着偷听的两个人影一时间失去了平衡,一股脑儿摔向室内,那是两名年轻貌美的女性。

我从安乐椅上站起身并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们二位成何体统,又不是国小女生了还做这种事,药师寺警视也就算了,想不到连室町警视你也一样。”

“什么叫‘药师寺警视也就算了’!”

凉子的态度丕变,她的反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拜托不要穿着短裙还趾高气扬得盘起双腿用双手抓着两脚脚踝。

由纪子则正好成反比,她端着身坐在地板上,一只手微微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加以辩解。

“我阻止过驱魔娘娘,可是她根本不听我的劝告,我认为有必要牵制她的行动,所以就……”

“哼!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巡回演员由纪!”

“什么狐狸尾巴……”

“你这种人,为了当个乖乖牌,一旦遇到对自己不利的状况就立即出卖自己的同学,我看透你了,像你这种毛遂自荐当上风纪股长的人,终其一生都会不断背叛别人以求自保。”

“我是有真的阻止过你呀!”

“你只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

“停!”

两个声音说出相同的句子,奈澄跟我正是异口同声地具体实例。凉子像个第一次反抗期的幼儿一样把头撇向一边,由纪子则羞愧的低下头。

“在继续谈下去是不会得到任何结果的,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警部补先生,下次有机会再请教……只是这个下次不知辉等到何时。”

女帝陛下径自打断谒见时间。

“对了,我已经叫人准备好午餐了,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此时凉子奋力站起身,态度冷淡的拒绝奈澄礼貌的邀请。

“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我已经订好餐厅了。”

说着的同时,她顺便抓住我的手臂。

“走吧,泉田。”

“哦……”

奈澄轻轻叉着双手笑道:“是吗?真可惜,那室町警视有何打算?”

室町由纪子似乎显得犹豫不决,刚才她跟凉子一起偷听,现在一个人留下来吃饭确实满尴尬的。

“非常感谢你的盛情邀请,不过我还是就此告辞。”

结果凉子、由纪子、岸本加上我四个人就在藤城奈澄的小小摆布下匆忙撤退。凉子跟我本来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在没有理由继续待着。

只不过就算全身而退,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超乎我们的掌控之外,极度不悦的克雷蒙警部之所以勉强准许我们离开,是因为凉子保证以后只要巴黎司法警察局有请,一定会随传随到。

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出玄关,天色比清晨时分亮了许多,只是依旧一片灰蒙蒙,风越吹越冷,仿佛在表示怜悯的同时,也嘲笑着平白浪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我们,凉子与我在前,由纪子与岸本在后,四人走在人行步道上。

此时凉子大声咂嘴。

“真是丢脸到家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去参观马森·普契欧博士的宅邸。”

据说马森·普契欧博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人人闻之色变的杀人狂。

当时的巴黎在纳粹德国军队的占领之下,许多人都急于逃往国外,特别是那些生活富裕的犹太人更是迫不及待。

“听说有个名叫普契欧博士的人知道逃往国外的路线。”

街头流传着这样一则谣言,于是许多人把全部家当塞进货车,前去拜访位于巴黎蔷薇街二十一号的普契欧博士宅邸,结果一去不复返。所有人被关在密闭的房间里遭到毒气杀害,普契欧博士则从小洞陶醉的偷窥牺牲者痛苦挣扎的模样。

当法国重获自由之后,普契欧博士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遭到逮捕,由于臭气熏天,当警官闯入之际,竟发现地下室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普契欧博士杀害了六十三人,强占了一百万法郎以上的财产,据说当时一法郎的价值是现在的五十倍……

“算了,普契欧博士宅邸随时都可以去,现在先到中华街吃午饭吧,泉田。”

好吧,总之要一直往前看就对了。

以世界的角度来说,没有中华街的城市就不算一流的都会,不管是伦敦、纽约甚至是巴黎这里都少不了中华街。十区的贝维尔、十三区的秀瓦吉是其中的代表。而居民并不止中国人,越南人、寮国人也不在少数,巴黎是个可以容纳多人种民族的都市。

“来巴黎不一定要享受法国料理,在东京想吃随时随地都吃得到,到伦敦吃印度料理、来巴黎倒是可以吃吃亚洲食物,例如越南料理或北非料理。”

“你决定就好。”

要说我是美食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既然凉子声称“对巴黎熟到跟警视总监办公桌的内部一样”,一切交给她是再好不过的了。

“算你识相,对了,不知道后面那两个接着有何打算?”

“后面那两个”指的自然是由纪子跟岸本。

“啊,岸本说过他会去十九区,好像是维雷特。”

“十九区的维雷特园区?”

“紧身癖岸本是这么说的。”

紧身癖是“紧身衣战士癖”的略称,也是岸本的绰号,替他取绰号的正是我,当我解释岸本的“行程表”之际,凉子却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应。

“好、那明天我们也去维雷特园区吧。”

本来我还在想应该不可能,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我诧异的望着凉子。

“你也会想去欣赏紧身衣战士的变装大会啊?你那非‘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不看的宗旨何时变更了?”

“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是凉子最爱的电视连续剧,目前已经播映完毕,凉子正期待续集的推出。

“你在胡说什么?别搞错了,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就位于维雷特园区的罗列克运河沿岸,想也知道那里有个总经理办公室,里头有个总经理在耀武扬威。”

“你的意思是明天还要继续挑战就对了。”

我转头望向后方的岸本确认道:“你明天几点要去参加变装大会?”

“啊、这个嘛。其实不是明天,我刚刚确认过日期,恐怕会来不及。”

“来不及……就是今天吗?”

“从中午开始,差不多就要开场了,我必须赶到十九区去。”

凉子以挖苦的目光看着由纪子。

“你就这样让你的部下擅自行动没关系吗?”

“还好啦……现在是自由时间。”

“这样啊,那你家岸本借我一下,我们也要去维雷特。”

“耶?凉子小姐也一起同行吗?啊、能够当上警察官僚真是上辈子烧好香拜好佛,那您要不要一起来变装?”

“别傻了!”

我们先绕到十五区的皇冠饭店,让岸本携带上为了这一天所准备的数位相机之后,在前往位于巴黎东北部的十九区。

                 Ⅴ

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的物体耸立在我眼前。

那是一个直径三十公尺、泛着银色光泽的巨型大球,球的表面映照出花都巴黎的市景,随着观赏者视线的移动忽而变长忽而变短忽而变胖,幽默的映像不断重复出现,此处与其说是巴黎十九区维雷特园区的名胜,还不如说是全巴黎的观光胜地:全天幕电影院(La Ceode)。

维雷特园区过去曾是一处占地广大的屠宰场与家畜市场,一九八〇年进行大规模二度改建,于是在巴黎东北部出现了一座以科学与艺术为主题的近未来都市。全天幕电影院外观是贴上了六千片以上的不锈钢板兴建而成,占地面积一千平方公尺,并以拥有三百六十度立体荧幕著称。其他还有运用高科技的未来博物馆:“科学工业城”(La Cite des Sicences)、可以容纳六千名观众的鲜红色大型帐篷“顶点中心”(Le Zenith)加上外形如同一个以钢骨建造的工厂:“大厅”(Grande Halle),以及宽广的公园。相较起来,外国的观光客并不多见,反倒是作为巴黎市民的休憩场所而大受欢迎。

而其中一角,亚尔古欧洲总部大楼正对着罗列克运河矗立着。乌贼色的外壁浮现着巨大的黄金色AGRO字母以及黄金羊标志。地上四十层、地下三层,内部不仅有营业与研究开发部门,表演会场跟娱乐设施也都一应俱全。

然而这一天,包括我在内,巴黎人目光的焦点并不在亚尔古大楼,而是围绕在周边约一千人以上的的年轻女性,她们几乎全都穿着紧身衣,宛如热带花群在灰暗的天空下争奇斗艳。

“太好了,全都到齐了!”

欣喜若狂的紧身癖岸本踩着几近手舞足蹈的步伐。

“粉红、红、蓝、绿、黄、紫、金还有银,哇!就跟真人一模一样!”

“本来就不是真人好不好!”

我的初级挖苦并未传进抵达圣地的朝圣者耳中,只见他手捧数位相机,几乎就要感动的落泪。

“原来如此,难怪会在亚尔古大楼前面举办。”

凉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说道。

“这跟亚尔古有什么关系?”

“电视节目不是都有赞助商吗?”

“你的意思是,亚尔古是‘紧身衣战士’的赞助商?”

“当然不只亚尔古一家。”

亚尔古在电脑游戏业也属于世界顶级,据说他们独家取得“紧身衣战士”电脑游戏的制作贩售权。

巴黎的灰色天空下放眼望去是满满一群紧身衣战士。

能够身穿曲线毕露的紧身衣参加变装大会,可见参加者对于自己的身材具有相当程度的自信,我承认眼睛吃了不少冰淇淋,只是所有人似乎发育得太好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日本国中女生,记得紧身衣战士的故事内容是一群国中女生遵循女神的指示,起而对抗邪恶势力。

“看女神的制裁,觉悟吧!”

我还听得到带有法国口音的日本话。

“好诡异的世界。”

由纪子低喃着,活像被洒了毒气一样,岸本则自以为是地教训起不理解的上司。

“一开始就抱持偏见是不对的,这是青春的祭典。看!每个人都闪耀着年轻的光彩。”

“这么冷的天气穿那么少,她们不冷吗?”

我边啜着纸杯里的柠檬水,边觉得内心的担忧显得多余,又热又甜的液体不断滑进食道,手上没有柠檬水的只有岸本而已,看来兴奋的能源就足以令他全身暖烘烘的。

“粉红紧身衣战士的本名为星祭露儿,家境平凡,是个个性活泼开朗的女孩;蓝色紧身衣战士本名雁立真冬,是雁立派棍术本家传人之女,她也是合气道高手。”

岸本兴致勃勃而且滔滔不绝的详加说明。

“红色紧身衣战士本名日高安奈,她父亲是美国人,而且还是摔跤选手,她是其中个头最大,也最具破坏力;绿色紧身衣战士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本名花冈泉,平时学习竖琴与芭蕾,黄色紧身衣战士是居住在横滨的中国实业家之女,本名周玉丽。”

“一定设定成中国功夫高手对吧。”

“对呀,不成文的规定……不过紫色紧身衣战士、金色紧身衣战士、银色紧身衣战士这三人是高中生,所以看起来比较成熟,瞧,就像那些变装的女生一样。”

我根本就分不出来,因为我不像岸本,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不太清楚,还有人化了妆,看起来不像是国中生的扮相。”

“哦,你是说红白蓝条纹紧身衣战士吗?那是新体操社的教练,事实上是紧身衣战士们的指挥官,由于设定成日法混血儿,所以紧身衣上才会有跟法国三色旗一样的条纹。”

“还有人打扮成希腊神话中某个女神的模样。”

凉子插了句话进来,令岸本喜不自禁的答道:“您也注意到了吗?那正是紧身衣战士的守护神赫拉女神。”

“你说赫拉?”

室町由纪子的话里略带质问的语气,紧接着凉子以挖苦的微笑回应。

“哎哟,你也注意到了啊?看来你的脑袋也开始运转起来了。”

“为了寻找黄金羊皮,古代希腊勇士搭乘亚尔古号展开一场海上冒险之旅……”

“而在天上保护亚尔古号的正式被尊为‘众神之后’的赫拉女神(译注:Hera)”

两位美女CAREER同时噤口不语并同时看向我,而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大型复合企业亚尔古与畅销卡通之间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的确很不可思议,而这项事实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意义,实在有必要谨慎思考。

“亚尔古基与商业考量而选择‘紧身衣战士’这个题材进行电影与游戏方面的发展,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试着推测,只见室町由纪子苦笑着点点头。

“说得也对,再怎么也无法想象亚尔古带着某种危险思想来制作‘紧身衣战士’,以便替卡通迷或幼稚园小朋友洗脑。”

“警察高层官僚老早就被洗脑了,所谓的高层官僚只不过名字好听罢了。”

凉子大加嘲弄指谪。

“你是指岸本警部补吗?”

“不然还有谁,而且巡回演员由纪!我敢说你绝对是不对外公开的紧身衣战士迷!”

“我才不是!”

“何必气成这样,就算被我猜中,你也无须紧张成这样吧。”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咦?怎么了?泉田,你好象在找人的样子,看到喜欢的美女啦?”

凉子刻意忽略由纪子,转过来跟我说话,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那个名不符实的警察官僚突然不见了人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哦,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一定是拿着数位相机到处拍,要是缠人缠得太紧,被美女赏了个巴掌,他就会哭丧着脸乖乖回来的。”

应该吧,反正岸本又不是会走失的小孩子,他现在就像只蝴蝶一样打算逛遍整座花园,这时要四处找人也非明智之举。

“我们就当着光天化日之下举行作战会议吧。假设那只怪物跟亚尔古有所关联,你们觉得会是什么?”

“这个嘛,如果说亚尔古是个遗传基因工学的企业,很有可能在进行动物实验之际不小心作出怪物,不过亚尔古是属于电子科技方面的企业,怎么看都很难找出关联。”

由纪子略显迟疑的插嘴说道:“就这样认定亚尔古跟那只在机场杀人的怪物有关不太好吧!?”

“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亚尔古是清白的,我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疑点的。”

在斩钉截铁说完后,凉子似乎想起另外一件事,因此瞪视着自己的宿敌。

“巡会演员由纪,你是凭什么呆在这里瞎搅和啊!要是看不惯我的做法,你别跟来不就得了,赶快拍拍屁股回日本去!”

“我不接受你的指使,我是为了监视成为妨碍日法友好关系主因的你才会待在这里,比起漫无目的在巴黎观光这来得更有意义。”

“好大的口气!告诉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听这两名美女拌嘴,我一手把空纸杯投进垃圾箱。

而岸本还没有回来。

第四章 搜查以上、恐怖份子未满
 Ⅰ

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是宙斯(译注:Zeus),赫拉是宙斯的妻子,为“众神之后”。

一般来说,赫拉比较为人所知的部分在于她是个嫉妒心强烈,喜欢折磨宙斯的强硬女子,不过她的嫉妒心是其来有因的。环顾古今东西,全世界的神话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宙斯这么风流好色的神祗,其他女神、凡间女性甚至连美少年也包括在其染指的范围之内,没有性别之分,只要长得美就好。

赫拉是女性的守护神,她的工作就是守护女性自古以来一生中必须经历的婚姻、家庭与生产一切美满幸福,从现代的价值观看来会不会落伍了?绝对不会。现代社会有许多妇女为丈夫的外遇所苦,甚至处在丈夫的暴力与虐待的阴影之中,无论在美国或日本已然形成严重的社会问题。为了保障妻子的正当权利而勇于与宙斯抗争的赫拉,在古代社会的女性心目中必定是个十分可靠的守护神。况且赫拉是个绝世美女,其美貌足以与维纳斯跟雅典娜同时争取天界第一美神的宝座。

“六月新娘的婚姻会过的非常幸福美满。”

许多人都听说过这个说法,只是有多少人知道这句话的由来?六月在英语里意味着“赫拉女神的月份”。能够得到婚姻守护神赫拉的祝福,六月新娘当然可以过的幸福美满。

……明明没问、却自作聪明告诉我以上这个由来的正是警视厅高层官僚,也就是CAREER警部补岸本明。

那个岸本埋没在紧身衣美女群里已经经过了一个小时,只见相机的白色闪光此起彼落,想必岸本跟一群发烧友正忙得团团转,我本身并不排斥观赏紧身衣美女的艳姿,只是美女的人数一多反而让我觉得有些畏缩,看样子我缺乏成为后宫统治者的资质。

此时风停了下来,虽值得庆幸但坏心的寒气却一直从裤管窜上来。灰色的天空下,聚集了成群的紧身衣战士。这里是巴黎市内,不、是法国境内,而且也是最不适合举办作战会议的地点。

作战会议--

追根究底,我待在这个地方就近在做什么?而且又是为了什么?我明白我是上司的贴身保镖,也正因为如此应该还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才对,除了“陪上司到香榭丽舍大道购物”之外,应该还可以做些能够让外界理解的工作才是。

且不论药师寺凉子,我觉得室町由纪子的心态跟我大同小异,从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也在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个地方。其实凉子说得没错,工作一结束就应该赶快收拾行李回国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出发前总会有一段时间必须想办法打发,早知道如此就去罗浮宫蹓跶都远比来藤城馆邸强的太多了。

由纪子略有寒意得拉起大衣衣襟,并向我问道:“你认为那个厨师,路易·潘德罗究竟是目击到什么事件才遭到杀害?”

“我完全找不出任何头绪。”

因为我既非灵媒也非超能力者,原本还指望巴黎司法警察局会提供些许搜查情报,但是搜查行动看情形也毫无进展,这样实在是无计可施。

“钱跟毅力能使鬼推磨!”

耳边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我回过头,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的法国女孩正带着一副职业的笑容,她的金发绑着蝴蝶结,身上裹着金色紧身衣,原来她也是赫拉女神的战士中的一员:金色紧身衣战士,从颜色来区分角色还真是相当方便的设计。

她朝我递来一张纸片,反正一定是“紧身衣战士”的文宣,当面拒收似乎很不礼貌,于是我摆出标准的日本笑脸接过纸片。

“Merci!”

我以我仅记的法语向对方道谢,(打扮成)金色紧身衣战士(的年轻女孩)就对我请眨一眼,转身离去。

本来事情到此就应该结束。

“咦?传单上写着日文呢!”

听到室町由纪子这么一提,我才把视线放到传单上,我对内容是完全不感兴趣,只不过想看看上头写了些什么。

我读了传单上的日本字。

一看到我霎时转为僵硬的表情,凉子与由纪子也跟着瞄向纸面,公正的字体看起来不像是法国人写的,字面简短的记述着以下的内容--

“我被ㄅㄤ纠ㄧㄚ了,不知道敌人是谁,快来救我,对方命令我告诉你们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的联络。岸本明”

“泉田,把字条交给你的是什么人?”

“金发、身穿紧身衣……”

我断了自己的语尾,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紧身衣女性的人海,把岸本的字条塞给我的女性早已融入人海当中不见了踪影,要找到人等于是大海捞针,就算幸运发现了,询问对方时如果对方的回答是受人所托,那就一切到此为止。

由纪子再度端详日文的字面。

“这圆胖的字体的确是岸本警部补的笔迹,他究竟是被谁绑架了?……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

“岸本居然连绑架的汉字都不会写,可见他的上司教得多好。”

“我想他大概没有时间思考太多,或许背后还被人用枪抵住……室町警视,向你请教一件事,岸本警部补的法语流利吗?”

由纪子以手指推了推眼镜,为侧着头。

“算是普通程度吧,至少看得懂店铺的招牌。”

字条上写着“对方命令我告诉你们在原地静待下一次的联络”,由此可见“敌人”具备足够的能力可以审视岸本所写下的日文内容,难道说,岸本被日本人绑架了?

“我不能就这样回日本去,必须找到岸本警部补才行。”

“那是当然的啦。”

凉子脸上泛起娇艳又邪恶的笑容。

“直属部下在公务结束后没有立即回国,偏偏又在卡通变装会场当中失踪,届时势必追究上司的管理责任,你当然不能厚着脸皮一个人会日本去,噢--嗬嗬嗬嗬!”

“既然我们也在场,我想多少会追究到我们头上吧。”

我试着提醒,只是在凉子的高笑面前正如迎着强风的蜡烛一般。

此时由纪子表情为之一变。

“驱魔娘娘,我倒想问你,你为什么频频对藤城家的奈澄小姐表现出一副怀疑态度?你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老人在戴高乐机场被怪物杀害,而那名老人又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总经理藤城奈澄馆邸的厨师,而藤城奈澄家中又出现同一只怪物,综合以上三种情况,所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怪物跟藤城奈澄绝对脱不了干系,怎么?你想鸡蛋里挑骨头吗?”

“你确定机场的怪物跟出现在藤城府上的怪物是同一只吗?”

“这还用问,看不就知道了!”

“室町警视没有目击过机场的怪物。”

为了公平起见,我特地插进来加以说明,却只换来凉子不屑的哼笑。

“就算亲眼目击,她照样搞不清楚状况,别看她带了眼镜一副博学多问的样子,说穿了只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室町警视,我不但可以发誓、还能向你保证、机场的怪物跟藤城家的怪物的确长得一模一样,至少是同类没错。”

我说道,由纪子则刻意无视凉子的存在,径自向我颌首。

“好吧,就听你的。我会以这两件事均是一只怪物所为的前提下继续进行讨论,这样你能接受吗?泉田警部补。”

“你什么时候当起议长了?”

凉子的语气里半带抗议半带揶揄。

“我只想保持冷静且客观的态度进行讨论,只有沉着应对才能思索办法救出岸本警部补。”

“岸本那小子一去不回也不管我的痛痒。”

凉子把视线投向我。

“泉田你怎么想?”

“这个嘛……”

我谨慎的用字遣词。

“就算他幸运的活着回来,我也不至于放鞭炮庆祝,但要是他不幸遇害,我仍然会感到于心不忍。”

“你意思是希望他半死不活就对了。”

“我没这么说。”

“讲清楚,你要不要去救岸本?”

“先找到人比较要紧。”

我小心翼翼的做答,我这样的态度是顾虑到凉子跟由纪子两人呢?亦或者纯粹是小小公务员为了取得平衡感的自然反应?连我自己也理不清个中缘由。

                 Ⅱ

凉子的动机我再清楚不过了,她确实不相管岸本的死活,不过她迫切需要能够踏进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借口。

“要是岸本贝亚尔古公司抓进去当复制人类的实验品,到时候一群密密麻麻的岸本复制人倾巢而出,情形就不妙了。”

“亏你做得出那么恶心的联想。”

“我只是先做最坏的想象罢了。”

我们看似丢着岸本不管,尽聊写无济于事的废话,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在“下一次的联络”到来之前,我没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由纪子边思索边发言:“亚尔古的研发方向因该比较倾向于机器人吧,他们制造的机器狗跟深海作业机器人已经上市贩售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讶异的望向室町由纪子秀丽白皙的脸庞。

“室町警视,你这番话意指出现在机场跟藤城家的怪物有可能是机器做的吗?”

“我并未如此断言,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

“我有异议。”

凉子举起手,并非她认同由纪子的议长身份,对她而言,纵使由纪子提出“一加一等于二”,她也非反对到底不可。

“那只怪物在机场钻开老人的头盖骨、吸取他的脑髓,如果是机器做的就没有这个必要吧。”

“吸取的动作确实发生了,但不表示会吃下去。”

“可是不吃下去,又为什么要吸取脑髓呢?”

“……嗯,我懂了。”

从凉子的表情可以判断她抓住了某些灵感。

“我明白巡回演员由纪的意思了,她推测那只怪物是机器做的,专门吸取人类的脑髓加以收集,以你的程度可以提出这样的假设还算满不错的。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为什么要用机器搜集人类的脑髓呢?”

“会不会是某种实验所必需的材料呢?”

“你说说究竟是什么实验?”

“我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遭到凉子的攻击,原本态度冷静的由纪子禁不住提高音量。

“不过我认为室町警视的假设相当可行。”

语毕,我略显慌乱,区区一介NONCAREER警部补居然大言不惭的认为CAREER警视的想法“可行”,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挨骂,不过凉子跟由纪子似乎并不以为意。

不仅如此,凉子还对我的指谪颇表赞赏。

“确实可行,进入亚尔古公司用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不过巡回演员由纪,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不识趣的嚷着‘没有搜查令不可擅闯’这种无聊八股,要记住,事情的起因全是来自你的管理能力不足。”

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条缝,冬日的太阳朝地面上投注了一道微弱的光亮,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壁面的标志反射出金黄色的光泽。

“如果岸本的尸体已经横躺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的内部,那一切就圆满落幕了。”

“且不论岸本,我看比较可怜的是他的父母,他们最自豪的儿子就这样英年早逝。”

“自豪?怎么说?”

“他可是通过国家公务员甲等考试的CAREER的警察官僚啊,在他父母眼里当然是最能光宗耀祖的儿子啰。”

岸本是个高材生,虽然很少有人会记得这一点。至少他比我来的会念书,将来就算当不上警政署长,好歹也可以爬到神奈川县警总长的职位,而我是警视厅任用的NONCAREER,不可能调到其他府县的警察总部,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幸福吧。

这时我思绪一动,转而向由纪子确认道:“你们应该已经订了回程的班机吧,是几时的飞机?”

“后天。”

如此一来,由纪子若想按照出差的预定行程表回国,就有必要在明天解决事件,如果把这一连串的状况视为“事件”的话

由纪子眺望着亚尔古的大楼,眼镜下的目光显得相当复杂。这次被凉子的台风尾扫到,还逼不得已必须怀疑大型企业亚尔古欧洲公司总经理藤城奈澄,她看起来似乎已经有所觉悟,心情在困惑与懊悔之中挣扎着。

我自己本身也对亚尔古拿不定立场,虽然觉得藤城奈澄行径可以,却找不出证据证明她跟怪物有关,即使藤城奈澄真有涉嫌,或许与亚尔古无关,而是她个人的私事。我从来不认为凉子的所作所为百分之一百正确,然而当她踏进亚尔古大楼之际我也会同行吧,因为那是我的职责所在,但也可能会因此损及一个代表日本的大型企业的声誉。

凉子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意。

“为了伸张正义,摧毁一、二个像亚尔古这样的公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真的是为了伸张正义吗?

“就算没有这种大义的名分,一般来说文明的发展与警察的搜查行动总会伴随着牺牲,真要是顾虑太多,当警察会变成一件苦差事,泉田。”

“我拜托你多少顾虑一下吧,日本警察可不是德国的纳粹秘密警察啊。”

“我知道了,听说盖世太保做事精明能干,至少擅长出洋相,在正式发表的场合订正讲稿好几次……”

凉子闭上线条优美的朱唇,不留口德的批评顿时遭到截断,由纪子的嘴也张成了O字形,但没有发出声音。我回过头,心里有预感会看到不吉利的事物。

一群穿着紧身衣的女性惊呼出声,不同于先前朝气蓬勃的喧闹,这次充满了不安与惊愕,一个黑影踩过她们的肩头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同时朝着我们直逼而来。

一只生物踩过一个紧身衣美女的肩头一跃而起,它继戴高乐机场、藤城馆邸之后第三度现身,仿佛似人血凝结而成的血红双眼迎面瞪视着我。

“泉田,你让开!”

凉子手上握着某样东西,我立刻加以制止。

“药师寺警视,大庭广众之下不能随便开枪!”

瞬间,怪物的黑影跳起。

如同黑色子弹的物体急速朝我逼近,怪物瞄准我伸出它的舌尖,那是一条在目前任何一部科幻电影里都不曾见过的杀人舌。

我奋力扭转身体。

棒状的舌头掠过大衣的一角刺中广场的石板,传来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舌头快速卷回,光滑的石板表面被深深的造出一个圆洞。

直到此时我才感到全身战栗,即使步履踉跄,所幸脚下踩得稳才不至于跌倒,然而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样的攻势。

刚着地的怪物刹那间再度跳往我的头颅,先前在十六区的藤城家我是以脱下大衣来避开怪物的攻击,可是现在根本无暇脱掉大衣。败北感向我袭来,我只有抬起左臂,为了保护头部就算牺牲一只手臂也在所不惜。

怪物的舌头再度伸向我,“快逃”耳边传来由纪子的叫声,就在此时情况急转直下。

怪物的身躯在半空翻了一圈。

我的脚下则多了一个扭动的物体,看起来像是长约三十公分,呈现令人作呕的肉质色橡胶制棍棒,那是怪物部分的舌头,而且已经被某个锐利的物体切断了,我在经过0。5秒后才理清这个事实。

我的视线一转,救命恩人就近在咫尺,药师寺凉子衣襟上的绢质领巾正握在她的右手中。

就在怪物瞄准我伸出杀人舌的瞬间,凉子随即甩出手上的领巾,从一旁切断了怪物的舌头,她的确是剑道天才,只不过……

凉子看着我,轻轻拿起领巾

“这条领巾放入里一根碳纤维,是我们公司开发的秘密武器。”

“这样啊,那就请你帮我向JACES的技术部门说声谢谢。”

“你应该先向我道谢才对吧!”

“我当然感谢你,到死也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

死了以后的事情就交还给老天定夺。

捡回一条命的我仍然动弹不得,因为我必须忍住生理上的厌恶感,以脚底踩住怪物的舌头,在日本人当中我的体格还不算矮小,但要踩住这条怪物舌头,却必须用上全身吃奶的力气。

“怪物跑哪里去了?”

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是室町由纪子。

“在那边。”

她说道,苍白着脸指了个方向,她的指尖所指的方向传来尖叫,紧身衣战士人海晃动了起来。

越过人海我看到,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大楼高高耸立着,如同一座几乎直逼铅色天空的巨型墓碑。

                 Ⅲ

预料之中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那是采取出击行动的高跟鞋鞋跟踏在石板上的声响。

大衣的一角随风飘扬,露出膝盖以上完美无缺的腿线美,药师寺凉子迈步向前,昂扬着头,直视前方的敌阵,右手握着全世界最危险的领巾,宛如传说中手持宝剑的女骑士,美丽动人、威风凛凛、英气泱泱。

啊、现在不是看着发呆的时候。

我向室町由纪子喊道:“室町警视,请你阻止药师寺警视,我处理完这东西之后就马上赶过去。”

由纪子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视线移到我的脚下,才露出紧张的表情点点头。

我拼命以单脚踩住“这东西”,一边解开大衣纽扣,我打算用大衣把这条不安分的怪物舌头包起来,不管怎么说,赤着手去抓这东西实在过于鲁莽。

岂料,当我正要解开第二颗纽扣之际,有人粗鲁地推了我的身体一把,还得我一时重心不稳,不过脚下依然继续踩住舌头,好不容易才把姿势调整过来。

在上百朵争奇斗艳的紧身衣花群之中,出现了跟我一样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人影,一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与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两者的共通点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与身上的轻便大衣。

我决定表达不满,却一时忘了法语怎么说,正想从脑海里搜寻英文单字,但随即停下动作,想起我曾经看过这两个推我的人,几个小时前我们才在十六区的藤城馆邸见过面。

他们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

看样子是克雷蒙警部命令他们从藤城馆邸一路跟踪“这群怪里怪气的日本人”来到这里。真是辛苦他们了,无论在法国还是日本,刑事的工作都一样吃重。

中年刑事恶形恶状的抓住我的双肩推搡着我,年轻刑事则迅速脱下大衣,撞开我的脚把怪物的舌头包了起来。两人之间以高分贝的音量交换着法语对话。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镇住的怪物舌头眼看着就要被巴黎司法警察局收押了,我可以理解这是他们的权限,但是我实在无法接受他们的行为,这是药师寺凉子的战利品,没有她的许可绝不能轻易交到他人之手。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我心中的理智如此告诉我,然而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我已经抬起一只脚用力往下放。

被狠狠踩了一脚的大块头刑事发出痛楚与愤怒的叫声,我甩开刑事满是浓毛的大手纵身跳开,下一刻立即往地上伸手,单膝跪在地面上的年轻刑事惊讶得抬起头,我以两手捡起铺在地上的大衣,把大衣一揉就往怀里抱,里头明显有东西在蠕动。

抢回怪物的舌头之后,我立即拨开紧身衣人群往前急奔。

隔着肩膀回头一望,正巧看见大块头刑事抱住一名身穿红色紧身衣的女性,一起跌向地面,看来是不小心跟对方撞了个正着;一旁,不但怪物舌头被抢走,连同自己的大衣也被顺手牵羊的年轻刑事怒气冲冲的大吼大叫,态度就像拿破仑一世斥责一群无功而返的元帅。倏地,他把手伸进西装的内袋,随即发现自己身处人潮之中,只有伫立在原地不做任何行动,紧身衣战士的人海很快就把他跟我隔开,我赶到的时候凉子与由纪子正争论不休。

“出了什么事?”

女王陛下垂询。

“巴黎司法警察局出动了。”

“哦,你时说你被人跟踪了?”

“怪物的舌头差点就被对方拿走,幸好我及时抢了回来。”

“漂亮,不愧是我的忠臣!”

凉子满意的点头称是,由纪子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于是选择保持沉默。

“舌头这玩意儿借给巴黎司法警察局也不打紧,不过要视对方的条件而定,这么重要的交易货品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给就给,好了!赶快进去亚尔古吧!”

此时由纪子向凉子投以严肃的目光,她似乎已经想清楚应该提出什么问题了。

“驱魔娘娘,你打算与亚尔古和巴黎司法警察局为敌吗?”

“怎么可能?”

凉子只手轻轻爬梳着刘海。

“我根本不把巴黎司法警察局放在眼里,很抱歉,本姑娘没有那种美国时间。”

凉子带着注视共犯的眼神向我微笑。

“好了,在继续蘑菇下去,对方就要追上来了。”

还来不及询问对方是谁,耳边便传来法语的咒骂声,只见巴黎司法警察局的两名刑事穿越紧身衣战士的人海直逼而来。

凉子拔腿就跑,我则抱着大衣里的怪物舌头尾随在后,凉子打从一开始就无意与巴黎司法警察局打交道,而我暂时也不想跟巴黎的同业碰面。

由纪子没有躲开刑事的必要,所以她一时之间显得有点进退两难,接着不知道是受到我们的影响,亦或者觉得为了找到岸本别无他法,于是她也跟着我一起跑。顺带一提,由纪子脚下穿的是十分轻便的平底鞋,不像凉子那种款式抢眼的高跟鞋,由纪子曾经穿着高跟鞋跑步,结果跌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这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看来她对高跟鞋仍然抱有恐惧感。

我们跑进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内的展示大厅一看,无论面积与设备几乎与一座室内主题公园无异,在场展示着亚尔古历年来所研发出来的各项制品,不仅有静态展示,并提供参观者实际操作的机会,另外也有全自动商品,就是在发售当时造成轰动的机器猫宠物。

刑事们并未穷追不舍,可能是上级严禁他们与亚尔古发生龃龉,所以才放弃继续追踪。

我们想找柜台的位置,就在展示大厅的一角发现了这么一个空间,正当凉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之际。

“魔女,终于现身了!”

循着这句来者不善的日语望过去,一名身穿和服的老妇人正瞪着我们,在绛紫色外挂的腋下夹带着一个看似茶壶的物品,她就是今天上午在藤城家遇见的女灵媒。相隔五小时以后的再次会面并未令我们感到雀跃。老妇人毫不避讳的指称凉子是魔女,她的看法虽然很正确,但她本人的长相就跟老魔女没两样。

“喂、魔女!不要过来!”

老妇人一面咒骂一面掸手,只见白粉四处飞扬。

室町由纪子和我还来不及闪避就被撒了一头白粉,也因此才发现这些白粉其实就是盐。

我想不需要说明各位也知道,盐专门用来驱邪或净化不洁的事物,亦即我们在老妇人眼中形同魔女的党羽。我也就算了,想必由纪子一定无法接受吧。

由纪子反射性的拍落盐巴,由于对方是个老妇人,她也不知道接着该作何反应,冷不防老妇人发出呻吟,只见凉子以熟稔的动作扭转老妇人的手腕。

“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灵媒,就应该想办法把我从这个世界除掉,马上在这里做给我看,来呀,不要依赖盐巴,靠自己的力量试试看啊!”

凉子的言行过于偏激,不过内容方面我也有同感。从来没有一个超能力者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上天空,也从来没有一个预言家预测到苏联会在一九九一年底分崩离析,专职灵媒指的就是专门招摇撞骗的灵媒。

老妇人的壶从手中滑落,随着一声钝响摔碎在地面,盐巴散落了一地。

“啊--造孽啊、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快放开我的手,不然到时遭到天谴后悔就来不及了!”

“既然你是灵媒,就不要指望老天爷帮你,要罚你自己来罚不就得了!”

在周遭受到惊动而趋步上前的旁人注视下,凉子大喝一声。

“你要是以为自己年纪大就可以倚老卖老,那你简直错得离谱,快带我们到经理室去。如果你继续跟我硬碰硬,我会让你永远不必再确认回日本的班机机位!”

受到凉子的再三威胁,老妇人发出夸张的尖叫,胡乱挥动手脚,此时穿着蓝制服的警卫赶了过来。

                 Ⅳ

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经理室位于大楼第三十层的西南角,两面墙上设置了大片窗户,巴黎市街全景一览无遗,倘若在晴天的黄昏,艾菲尔铁塔的身影在金黄色天空的衬托下想必更为醒目。

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经理合上摊在桌面上的文件,站起身以迎接一群鲁莽的入侵者,正好遮住了身后挂在墙上的肖像画。

企业组织的形象与宗教团体相当接近,创始人就等于教祖。挂在墙上的正是教祖大人的肖像画,此人为亚尔古的创始人--业已去世多年的藤城正昭。或许经过些许的美化,他的五官十分突出,的确很适合成为奈澄那样的美女的祖父。

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经理入江隆德办公时眼中可以睥睨巴黎都市,而背部和后脑勺则随时暴露在教祖大人的视线之下。

入江经理年约五十五岁左右,身材并不特别高大,但体格相当宽厚,目光亦炯炯有神,而且他双眼盯着我们、同时从办公桌起身的动作完全找不出空隙,很可能有功夫底子。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语气温和,眼神却找不出一丝亲切的目光,的确有两把刷子,不过我觉得从昨晚开始,好像动不动就可以听到“怎么一回事”的询问。

凉子手里揪着老妇人的衣襟答道:“看来你的总经理还没有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昨晚贵公司的相关人士在戴高乐机场被杀,我们怀疑凶险逃进这栋大楼,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们很快就会赶来。”

“市警察局?”

入江经理露出浅笑。

“那是不可能的。若想进入本公司搜查,至少要提出国家保安局的搜查令才行。”

我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插嘴,凉子对于事情的说明方式通常是配合她个人的方便把事实添枝加叶,就算不是谎话也跟吹牛差不多,其实那两个刑事调查的对象不是亚尔古而是我们,而且入江经理的态度有一点令我不得不在意,如果心中坦荡荡,听到“警察”这个名词仍然保持泰然自若的态度算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没想到他会搬出“国家保安局”这个单位。

我不得不提高警觉。

国家保安局是法国的公安警察,强势又粗暴的行事风格恐怕是先进国家中首屈一指的吧,炸毁反对核爆试验团体的乘船并杀害成员的也是他们,据说一位国际知名女星的意外身亡,其实是某个担心丑闻缠身的政府高官指示国家保安局所秘密进行的暗杀行动。

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藤城奈澄的脸,假如她在枕边煽动法国总统下达一道追杀指令,到时国家保安局邪恶的触手就会伸向我们。

不过我们可是日本公务人员,姑且不论我,药师寺凉子跟室町由纪子身为未来的高层官僚,日本警察绝不可能坐视不管,不、预料届时他们会舍凉子而取由纪子,不过凉子是不可能乖乖认命的。

“哇,你居然知道国家保安局啊,好可怕哦,不愧是世界性的亚尔古企业,比起那些只知道跟黑道帮派勾结的银行,气度果然不同凡响。”

凉子以高挺的鼻尖不屑的冷哼道。

入江经理应该这么回答才对--

“市警察局其能奈何得了我们,还不如找预审法官你觉得如何?”

预审法官是法国推理小说中的固定班底,相当于日本的检察官。面临犯罪搜查之际,具有质询、逮捕、拘留嫌犯的权限。

曾经有一段时期,法国出现女性担任司法部长,其下朝气蓬勃的女性预审法官团大力揭发社会上的非法行为,因而获得全欧洲的高度评价。话又说回来,专办犯罪的机关不提,却偏偏搬出国家保安局这个单位,这是入江经理的败笔,只能说他不了解凉子的个性吧,他居然主动招认自己拥有邪门歪道的背景。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虽不知其内心作何想法,入江经理表面沉着冷静的避开凉子的挑衅。

“我多年来向外籍社员灌输亚尔古主义,其中不乏从国家保安局调职过来的人,这些人同样不能例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灌输亚尔古主义。”

在企业名下加上“主义”两个字,这正是企业与宗教团体同流合污的一点。日本的大企业向来不负社会责任,却还坚信自己的经营方针是全世界最优越的思想,这种心态相较起宗教团体,或许更接近狂信组织也说不定。

“你所谓的亚尔古主义跟这个老太婆有关联吗?”

凉子粗手粗脚的撤着老妇人外挂的衣绳,老妇人前进了两步,整个人几乎往前摔。

入江经理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显然他对灵媒并不抱持好感。

“不要胡说,两者毫无瓜葛。”

“哦,是吗?对了,大婶,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花园堇。”

“我没有问你的艺名。”

“是户籍上的名字!”

“哟,你出生在江户时代(译注:西元1603-1867年),取的名字倒是蛮好听的嘛。”

“哪有那么老,我是在昭和年间(译注:西元1926-1989年)出生的。”

“哦,是这样吗?”

凉子这个问题是针对入江经理的,而国际性大公司的高层主管的视线向花园堇女士投以露骨的轻蔑。

“我不认识她,她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员工。”

“不过,她跟你的主管一家很熟吧?”

“先不提这个。”

入江经理硬是转移话题。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意一件事。”

入江经理亮晃晃如针般的目光指向我,正确地说法应该是我抱在怀中的事物。在揉成一团的大衣里头包裹着一条怪物的舌头,是被药师寺凉子以全世界最危险的领巾砍断的。我身上套着一件大衣,手上又抓着另一件大衣,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想必是很诡异吧。

“那边那个人手上抱着什么东西?”

“大衣。”

“不只是大衣吧,我看它动个不停,里头应该藏了某样东西才对。”

其实我自身也很在意,因为我怀中的大衣里头有个东西不断蠕动着。

什么东西?自然是凉子砍断的怪物舌头,然而不管是舌头也罢、手臂也罢,一旦由本体切除就不可能继续活动,就一般情况而言,应该是这样。

可见这不是普通的怪物,我以为自己已经充分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凡夫俗子如我的预测总是经常为严苛的现实所背叛。

“请你们不要把莫名其妙的东西带进来,既然被发现了就麻烦你们离开吧,神圣的办公室是不准带宠物进来的……”

倏地,入江经理的语句中断了,大衣的一角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同时我感觉由某个物体从我的手臂中滑走。

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奋力振翼,我怀中的大衣飞了起来,而包裹在其中的怪物舌头则猛然跃上了半空。

原本大约只有三十公分长的舌头怎么看居然“成长”到八十公分的长度,简直就像一条飞天的蛇。

入江经理错愕的从椅子中起身。

怪物的舌头在半空中用力转了一个弯,然后伸成一条直线笔直朝入江经理扑过去。

入江经理的上半身反射性的趴向办公桌,怪物的舌头掠过他的头顶,撞上墙面上的肖像画又反弹回来,接着从后方袭击入江经理。

令人作呕的肉色凶器缠住了入江经理的脖子。

经过一瞬的沉默。

在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之际,入江经理发出惨叫,如同紧急铃声的高音很快转为痛苦的呻吟,怪物的舌头强而有力的绞住了入江经理的颈项,椅子也应声翻倒,入江经理则跌在了地板上,双手拼命抓住怪物的舌头,双脚轮流在半空与地板之间踢来踢去。

我正想赶上前,凉子忽然出声制止了我的举动。

“泉田,救人是需要条件的。”

凉子的高跟鞋踩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近入江经理。

“要救你可以,不过你要一五一十回答我的问题,老实招出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内情,你先答应了我才救你。”

入江经理以呻吟声作出了回答,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脸颊的肌肉也开始痉挛。

一旁的由纪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放心好了,金星人就算三十分钟不呼吸也不会死。”

“我不知道金星人是什么情况,可是这个人是地球人啊!”

“我看他不顺眼,不打算承认他是地球人!”

“驱魔娘娘!”

“干吗啦!”

两位美女正在大眼瞪小眼,所以轮到我来说服倒霉的入江经理。

“她是来真的,你如果不把全部的真相据实招供,她绝对会见死不救的。”

“唔啊……啊唔、唔哇、哇啊……”

“关于日本CAREER警察官僚的可怕之处,如果你平时有看电视新闻就应该相当清楚,他们向来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要是一命呜呼就只会落得一个死无对证,你愿意变成这样吗?”

我诚恳地说词似乎收到了效果,入江经理拼命的挤出话来。

“我、我说、我说。”

“你保证?”

“我保证!快、快、快救我……”

入江经理无法把话说完,因为他已经翻起了白眼,嘴角吐着白沫,我转头看向凉子。

“他答应了,快救他吧。”

“他答应了?真是没骨气,原来只有那张嘴皮子而已。”

凉子带着遗憾的表情走近入江经理的办公桌,拿起一个黄金羊外形的装饰品,把右角轻轻转了一下,羊背上随即燃起青色的火焰,原来是桌上型打火机。

凉子手上握着打火机,然后走近入江经理,而老妇人与由纪子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泉田,按住入江经理。”

“知道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照做。这么说是骗人的,因为入江经理根本很难引起我的同情与共鸣,我没有一毫克的犹豫,立刻按住在地面上滚来滚去的入江经理,坐在他的肚子上,一面注意怪物舌头的动静,一面按住他的头。

“请。”

“很好,注意啰!”

打火机开始灼烧怪物的舌头,痛苦万分的入江经理不自觉伸出自己的舌头,两脚在半空中不停搅动。

大约过了几十秒之后,怪物的舌头卷起一阵风从入江经理的脖子上撤退,朝着天花板高高弹起,接着迅速降落在地面上爬来爬去,以与蛇无异的动作钻过纵身跳开的由纪子脚下,穿过门下的缝隙--最后消失在门外。

“要追过去吗?”

“没有必要。”

凉子回答我的问题之后,便紧盯着入江经理。

“好了,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我是个忠实的上班族。”

抚着红得发紫的咽喉,入江经理呜咽道,我从一旁搀扶起他的上半身。

“我压根不相信那个可以的老太婆,更不可能礼遇她,但既然总经理待她如上宾,那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他调整呼吸,一面忿忿不平的瞪视着老妇人,语气听起来虽然平静,倘若他真的心如止水,应该不会对非公司员工说出这番话的,或许氧气尚未运行到脑细胞吧。

“看人脸色做事是很辛苦的。”

凉子假慈悲的说道。

“既然这个老太婆不是你找来的,那她专门跑来巴黎做什么?”

“听了就觉得好笑,据说跟炼金术有关……总之我压根儿不相信就对了。”

说着说着,入江经理差点就不屑的吐出口水。

“炼金术啊。”

我是听说过,不过对我而言那只是存在于字典上的词汇。魔女与宗教审判同为中世纪欧洲社会黑暗面的象征,我仍保有学习世界史时的模糊记忆。

冷不防的,一声尖锐的叫声反射到墙面。

“啊--可怕呀、可憎呀!污染神国日本的基督教传教士的邪恶魔法,为了守护神国,亚尔古必须成为天兵,神佛啊、请赐予我力量以惩罚具有邪灵妖魂的魔女!”

老妇像得了精神错乱一样四处乱窜,由纪子、入江经理跟我看得目瞪口呆。

“你演够了没有?就算你拼了命也拿不到奥斯卡女主角奖。”

一声冷笑压过了老妇人的怪叫,张着双臂跑来跑去的老妇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你乔装成耍宝胡闹的疯女人就能逃得过我的慧眼吗?”

自己说自己有慧眼,脸皮未免也太厚了点。不过凉子确实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只见老妇人的表情抽动了一下,不敢正面直视凉子。

“花园堇,听起来像是早期宝冢歌舞团(译注:位于日本宝冢市,表演歌舞获音乐剧,团员全是女性,创立于一九一三年)的明星演员,自然很容易混淆视听,我想你应该是威廉·皮尔斯大学唯一的日籍副教授堇·花园博士吧。”

博士!?我略显不敢置信的注视着老妇人,由纪子与入江经理也哑口无言地采取与我相同的行动。

凉子自信满满的继续说道:“你在麻省理工学院努力取得博士学位,却因沉迷纳粹优生思想而遭到母校驱逐,尔后受聘进入威廉·皮尔斯大学,这些都是发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

由纪子似乎想到某件事,眼神跟嘴巴开始动了起来。

“威廉·皮尔斯大学位于美国加州,据说是亲纳粹派的巢穴……”

“没错,就是亲纳粹派,虽然他们自视甚高的自称是历史修正主义者,这位堇·花园博士就在那所大学里不断进行着研究与实验。”

“实验……难道是……”

凉子手指向老妇人。

“她对几十名墨西哥偷渡客进行人体实验并导致他们死亡,后来此事曝光,使得她在美国根本待不下去,总之这是一个三流科学家应有的经历。”

“说话小心一点。”

老妇人压低声音,阴险的语气仿佛带着静电,从她的声音的变化来看,使得我终于也不得不明白,凉子刚才叙述的有关老妇人的一切全是事实。

入江经理茫然的望着花园堇博士,半张着口的表情找不出一丝精明能干的上班族的影子,看来他先前一直不知道“花园博士”的真实身份。

“哎呀呀,看来你并不像你自己所想的那么了不起,经理大人。”

凉子老爱挑这种节骨眼嘲弄人。

“这个老太婆是你们总经理一族的贵客,而你却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可见你并不得你主管的信任,你这个高级干部的前途已经可想而知了。”

作为被嘲弄对象的入江经理默不作声,只见他额头上浮现汗珠,似乎不可能是暖气太强的缘故。

第五章 这间店我全包了


再过数日,巴黎就要迎接圣诞节的来临了。

寒冷、灰暗、阴霾的北方城市在下午四点不到的日落时刻就化为梦幻国度。横跨塞纳河的三十六座桥上的路灯全部点亮,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点缀着无数的灯饰,宛如数百万只萤火虫成群飞舞,钢骨建筑之中堪称全世界最为优美的艾菲尔铁塔也在夜空下散发出青白色的光晕,傲然矗立以夸示其线条之美。

此时在巴黎的东北一隅,我们正进行着与浪漫气氛完全无缘的对峙。窗外的深蓝色夜幕迅速速下,灯海开始闪烁,这样的光景若是能够拥着情人的肩头一同眺望将会更令人陶醉。然而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经理室里夹杂着热雷的视线交错乱飞,令人窒息的气氛压迫者五名男女,不、仅有一人依然保持着倨傲的态度,丝毫不受影响。

“小姐,言归正传,今天你是非法侵入,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并胁迫亚尔古的相关人士呢?”

真面目曝光的花园堇博士挺起胸直起背扫视我们。

“再不然就让国家保安局出动,把你们驱逐到国外去,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法国总统与奈澄之间的关系吧!?”

她稀松平常的直呼总裁千金、也就是欧洲总公司总经理藤城奈澄的名讳。

“还不如,带着那边那个高大的男士四处参观巴黎风光。你长得可真俊,我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一定会倒追你。”

花园堇博士的视线投向我,并以暗红色的舌头舔舔唇瓣。我自认是个相当有敬老精神的地球人,然而内心却禁不住如此呐喊--

“拜托你千万别追过来呀!”

“泉田,这种女人没必要对她太客气。”

凉以不屑的语气啐道。我能感受到其中还蕴涵了紧绷的心情,这位名叫花园堇的老妇人已经使凉子认真动气了,我轻咳了一声。

“恕我打个岔,我想请教花园堇博士知不知道我们的同事岸本明的下落?”

“岸本?他是谁呀?”

“这个戴眼镜的女人的部下。”

不用想也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凉子,而由纪子本人似乎无暇对凉子的出言不逊表示抗议,只见她默不作声的凝视着花园堇。

“那位部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在这栋大楼附近失了踪。”

“问我是无济于事的,他又不是小孩子,而且还身为警官,应该懂得自己找路回来吧。”

“我们接获通知说他被身份不明的敌人绑架了。”

“身份不明?那你们为什么找上亚尔古?从你们的态度来看,所谓的身份不明的敌人根本指的就是亚尔古。”

花园堇吊起嘴巴两端奚落道,诡异的有如假面具一般的嘲笑让我全身升起一阵恶寒。

此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入江经理。

“她说得没错,你们向诬蔑世界闻名的亚尔古企业与犯罪行为有关吗?够了,我要你们现在立刻给我离开!”

入江经理粗厚的手指指向门扉,显而易见的他打算修正轨道,等我们离开之后想必他会马上询问花园堇,关于她的真正身份,与之所以受到总经理一家信赖的理由。

纵然如此,我们仍然不得不先行撤退,因为凉子已经点点头,往门扉走去。她的脸上写着“暂时以退为进”,由纪子跟我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提不出什么独到的战略方案,于是只能跟凉子同进退。

打开门,凉子随即回头,语带威胁的朝着留在室内的两人咋道:

“今天本姑娘暂且放你们一马。”

这句台词只有坏人才会说。

走出房门,三人分别带着三种扫兴的表情走向电梯,当电梯门一开,正巧与两名飞奔而出的男子撞个正着,其中一名男子一看到我们立即惊呼出声。不妙,他不就是大衣被我抢走的刑事吗?

“我知道,还你就是了!”

我以日语吼道,随即把手上的大衣丢向那名刑事。

在地球人的社会里,善意与好意的表现经常会发生适得其反的状况,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像头疯牛横冲直撞的刑事既来不及避开飞过来的大衣,也没有办法及是接住它,结果大衣不偏不倚的盖住了他的头。

那名刑事不幸的往前摔倒在地上,而三名乱了手脚的日本人紧接着冲进电梯,另一名刑事发出低嗥,企图以双手撬开正要观赏的电梯门,凉子随即伸出手,曲起手指往他的鼻尖用力一弹。

失去阻碍的电梯门终于关了起来。

我们从一楼的电梯门奔出,迅速穿越展示大厅,经由门廊来到外面,又在此时巧遇到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

“凉子大小姐……?”

是JACES欧洲总部的北冈伸行,他今天的服装并不是像前天晚上你养一身无懈可击的笔挺西装,而是一般随处可见的拉链夹克,他带着不解的表情注视着凉子。

“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大小姐”冷言相待,令北冈露出苦笑。

“或许大小姐不记得了,您所说的‘这个地方’也就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对本公司而言是最为重要的客户,今天为了作业上的需要我才穿得比较轻便。”

“哦,是吗?”

凉子刻意摇头晃脑。

“这怎么行,我们JACES企业形象这么优良,对于客户的品质一定要严格筛选才行。”

“这是当然的,亚尔古是最好的客户,本总部能够接到他们的生意,相对的也获得了法国当地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

北冈抹去苦笑答道。我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表情。北冈的回答不知是在教训凉子,还是欠缺幽默感,总之他的态度引起了凉子的反感。

“是吗?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啊,大小姐,您现在要上哪儿去呢?”

“到香榭丽舍大道逛逛吧。”

凉子跟我都抱持着“不便久留”的心态,无意与北冈继续周旋,因此与由纪子三人快步乘上在玄关前方揽客的计程车,从疾驰的计程车窗口望去,已经看不见北冈的人影,大概是进入亚尔古大楼了吧。

                 Ⅱ

香榭丽舍大道全长约一千七百公尺,从凯旋门所在的戴高乐广场“星辰广场”步行到协和广场,大约需要二十五分钟。

我们下车的地点正好接近香榭丽舍大道与乔治桑大道交会的十字路口处,浮现于六百公尺前方的凯旋门在夜间照明的灯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晕,附近还有在法日本人协会与日本航空公司办事处,一切都充满了巴黎市中心的氛围。

至此我才头一次有种“高高在上”的心情。其实是心理作用。经过寒冷的空气洗涤之后,夜空看起来宛如泛着光泽的丝绢。四周熙来攘往的男女之中不乏凡夫俗子或地痞流氓,然而却可以感觉到每个人都充满了自信与品味,或许这就是巴黎这座城市的魔力吧。

重建巴黎近代都市风貌的据说是拿破仑三世,他是发动政变打倒共和党的阴谋家,在外交与战争方面都败绩连连,因此评价并不好;不过在内政与经济方面却是成果斐然,他当初大概也料想不到在自己退位超过一世纪之后,这座城市处处都可以见到来自极东的观光客吧。

“伤脑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由纪子嘟囔着,或许是身在异国,她的态度比在东京是来得更欠缺自信。凉子朝她的宿敌轻瞥一眼,接着吐出一团白雾向我问道:

“泉田,你有什么想法?”

“即使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真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却完全看不出主导者是谁,药师寺警视,你认为总经理藤城奈澄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推手吗?”

“没错。不过,现在花园堇一插进来搅局,就必须推翻先前的假设,依我看凭藤城奈澄的本事也没有办法玩弄此等人物于股掌之上……”

说好听点是聪敏果断,实际上则是专断独行的凉子这是一反常态,以指尖抵着朱唇陷入沉思,我突然发现她外侧的脸庞上沾上了些白色物体,那绝对不可能是盐巴,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下雪了!”

“呵,按照一般俗气的说法,今年是个白色圣诞节了。”

凉子呼出白雾,一手则拉住我的手腕,整个人往我这边靠过来。

由纪子斜瞄着我们,却什么也没说。

来来往往的巴黎人向我们投以钦慕与嫉妒的目光,这是相当正常的反应;不过,我亲爱的巴黎朋友啊,你们丝毫无须羡嫉,我身旁的女性的确是生的美貌又聪慧过人没错,然而在那层白瓷板的肌肤之下,其实是只霸王龙啊。

“……谁呀,什么时候了还打电话来。”

凉子冷不防抚向大衣的胸口不悦的咂嘴,同时从我身边走开,留下一句“呆在原地”,接着走向一盏路灯,我看到她从大衣的内袋掏出了手机。

由纪子跟我留在原地,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又不是太尴尬,这时由纪子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开口说话。

“泉田警部补,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不想被驱魔娘娘听到,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跟你讲。”

“是、什么事呢?”

“其实……”

“其实?”

“其实我连一句法语也不会讲!”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由纪子,由于她的表情相当严肃,不但让我感到纳闷,也不由得提高了警觉。搞了半天,结果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大学时代第二外语选修的是德语,其实我想学法语,但我父亲认为法语听起来太软弱……”

由纪子的父亲曾经出任警视总监,看来是个会为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固执己见的人。

“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法语也很烂,而且我的第二外语选修的还是法语,结果到现在不也全部还给老师了,啊、被拿来跟我这种程度的人相比,室町警视你可别见怪……”

“快别这么说,总之我欠缺独自走在巴黎街头的自信,所以才要求岸本警部补与我同行。”

“岸本会说法语吧。”

“虽然不像驱魔娘娘那么流利,不过至少还看得懂标志、指示牌跟报纸刊头,如果没有岸本警部补与我同行,我甚至没办法确认回程的机位,我需要有人替我翻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由纪子之所以跟随我们来到维雷特园区的理由在于如果不跟懂法语的人同行,她会感到不知所措。

由纪子向来是个认真努力的模范生,一旦遇到她不懂或不会的事情而需要仰赖他人协助的场合,或许会带给她莫名的挫折感,更何况她的宿敌凉子除了貌似典型的巴黎女郎,还操着一口道地的法语,看着凉子在法国到处吃得开的模样,由纪子的心头想必颇不是滋味。

一般说来,CAREER都不愿意在NONCAREER面前透露自己的弱点,看来我是个特例,反正我再怎么样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都要在明天找到岸本。”

我想凉子多多少少都感觉得出由纪子不会法语,一旦她证实这一点,势必喜不自禁的暗中策划阴险狡诈的诡计把由纪子一个人扔在法国。不过由纪子也不是小孩子,真要是逼不得已她应该会前去寻求日本大使馆的协助,说来说去目前最重要的课题,就是找出岸本的下落。

“谢谢你的帮忙。”

由纪子似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然而她要是期待过高,恐怕失望会越大,因为我的行动范围只限定于凉子眼界可及之处,所以要如何找出岸本,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细雪纷飞,夜间照明映照出白色的光晕,巴黎是一座足以迷惑异乡人的梦幻之都,处在这座城市里,令人不禁产生一种即将产生犯罪事件也充满诗情画意的错觉。

我的视线最着纷乱的细雪移动了四十度,正好跟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物四目相交,对方也吓得停住脚步。

“……岸本!?”

“啊哇哇、泉、泉田先生。”

岸本慌乱的舞动着双手,我在喊出他的名字之后,立即摆脱内心的震撼,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揪住正打算溜之大吉的岸本。

“你不是被来路不明的敌人绑架了吗!?”

“呃、这个嘛、这是因为……”

岸本别过头回避我,不料视线又跟由纪子撞个正着,他再次慌乱的移开目光,结果二次与我四目相交,名副其实的走投无路。

由纪子上前质问道:

“岸本警部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快解释清楚!”

“呃、这个嘛、这是因为……”

岸本的态度显然不太对劲,倘若他是凭一己之力逃脱敌人的摆布,一定会不予吝啬大肆炫耀一番,瞧他结结巴巴的窘样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此时我的脑海中掠过一个画面。

那是在前往维雷特园区之前,我们一行人先去吃午餐。我们找了一家巴黎人称为“莉娜”的三明治加盟店,不同于一般摆设简易的速食店,店内的家具装潢营造出精致舒适的气氛,到处都有鲜花点缀,面包采用全麦面粉,并依照客人的需求放入不同的馅料,鲔角加熏鲑鱼、火腿加培根、乳酪、蔬菜、鸡蛋加火鸡肉,任君挑选,然后所有三明治均附上沙拉,饮料另外加钱,红茶、热可可比咖啡贵五成。据说在英国,一壶茶跟一杯咖啡的价位差不多,国情不同,习惯也不一样。

在付账时起了点小争执,凉子出钱请客,由纪子的态度不太干脆,不耐烦的凉子索性刷卡结账,丢出一句“以后再来算个清楚!”作总结。

离去之前,由纪子跟我分别去了洗手间,走回餐桌时正好看见凉子高高在上嘱咐岸本:“明白了吧!”岸本也若无其事的抬起目光点头示意……

凉子当时究竟对岸本下了什么指令,我并未加以追问,心想反正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事,而凉子紧接着说了一句:“好,走吧!”随即走出了店门……

                 Ⅲ

由于我缄默不语,反而惹得岸本贼头贼脑地窥探着我的表情,因此我忍不住开口。

“好,我总算明白了!”

“明、明白什么?”

“你跟驱魔娘娘是同一伙的!”

被我这么一说,岸开开始动摇,由纪子瞠大又眼,交互望着岸本跟我。

“啊、不、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啦,不可能……”

“还想继续装蒜吗?算了,反正日本现今的警察官僚等于是骗子的代名词,不撒谎或许就不能出人头地。”

长年的积怨此时一迸而出,我的这番话对身旁的由纪子是相当失礼的,但由纪子并未深入追究,她一心等待岸本的回答。

“你讲不出口的话,我就代替你来说明。困为驱魔娘娘需要制造借口才能踏进亚尔古公司内部,于是命令你假装被人绑架,我想第二次的联络应该是在便条纸写着我被关在亚尔古公司里。岂料在采取行动之前怪物抢先下手,驱魔娘娘于是变更计划,二话不说直捣亚尔古。”

也因此凉子才会连一声也不吭就从亚尔古欧洲总公司鸣金收兵,她早确定岸本的安全无虞,此时又发现了特立独行的灵媒老妇的真正身份,掌握这些资讯已经绰绰有余,即使这次让怪物逃掉,等下次准备充分之后,正好还可以充当再闯亚尔古的借口……

“真想不到……”

由纪子吐出一口气,看来她也同意我的推理,岸本抽动着嘴唇意图辩解,最后还是放弃,他作势摊开双手。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不要再欺负我了。”

“话不要随便乱讲,你说谁欺负你了,我只是追求事实的真相罢了。”

我揪住岸本的衣领转起圈来,岸本发出哀叫,几名路人向我们瞥了一眼,却没有人停下脚步。

“泉田先生,你再三指责我的行为有错,但是你不也跟我一样吗?”

“你说什么?”

“因、因为泉田先生你还不是对凉子小姐的命令百依百顺,就算嘴里抱怨个不停,到头来凉子小姐要你做什么你也都照做,那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的不是?”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的职称是驱魔娘娘的部属,身为部属倘若违抗上司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最伤脑筋的不就是你们这群CAREERN?”

“室町警视,快救救我啊!”

岸本双手合十向上司膜拜恳求,由纪子正想开口的当头,她的眼镜在夜间照明的反射下掠过一道闪光,接着她没带好气地呻道:

“想求人救你的话,就去求那个人吧!”

两名男子的二双视线循着由纪子的目光望过去,紊乱的细雪当中,药师寺凉子沐浴在夜间照明的灯光之下,双手插在腰际伫立不动。

“你说话呀!驱魔娘娘!”

由纪子露出与其说是警官、倒不如更接近预审法官纠举罪犯时的语气与表情,凉子对她仅仅投以近乎雪国女王或北风女王的眼神并未作答,反倒是向我走过来说道:

“泉田,你生气啦?”

“非常生气。”

“我明白,你的反应是正常的。”

凉子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接着把自己白皙的柔荑搁在我揪着岸本衣领的手上。

“如果岸本代替我挨你几拳能让你消气的话,你尽管动手无妨。”

“哇啊——!”岸本大哭出来,害我差点站不稳脚步,费了一番工夫才拉回重心。

“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你的责任比岸本来得更重!”

“啧,果然还是行不通!没办法,让你揍一拳好了,这样就算一笔勾消。”

“这怎么可能!你是上司,我身为部下怎么可以揍你,我气的是你为什么没有事先找我商量?”

“因为,事先找你商量的话,你会阻止我。”

“没错,那是当然的。”

说着,岸本的话浮现脑海,我一部分的良心感到一种还谈不上疼痛的搔痒。即使我会阻止凉子,但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办法坚持到底。

由纪子双手紧握凝视着我们,她的表情写着:“动手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理解由纪子的心情,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出拳揍凉子的,若要因此看轻我我也认了。

“请你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说道,一手放开岸本的衣领。

“好吧,我会反省的。”

就算这句话是真的,我也怀疑它能持续多欠。

或许是看不惯我的懦弱,由纪子一呼一吸之后准备陈述已见的当头,我们耳边传来日语。

“喂——原来你在这里啊,Monseiur(先生)岸本,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那是一名身穿拉链夹克、年纪虽轻却蓄着小胡子的法国男性,身材比我略矮,大约跟JACES欧洲总部的北冈差不多高。看样子岸本在巴黎还有朋友。

“他是谁呀?”

“他呀,是我在今天的变装大会上认识的,我们聊得很投机,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跟知已差不多。”

明白自己不必挨揍,岸本逐渐恢复血色并加以说明。他的朋友原本邀请他到香榭大道,结果在人群杂沓之中走散了。

年轻的法国人对我们开朗地笑着。

“你们好,初次见面,很高兴能够‘看见’Monseiur岸本的朋友。”

发音有点奇怪,动词的用法也不太对。不过他的日语能力还算不错,至少词达意通。

就在二十秒前整张脸还纠成一团的岸本仿佛已经跟过去诀别,完全换了副好心情。

“我的这位朋友据说被称为Baron De Otaku哦!”

“Baron?是男爵吗?”

“是的,发烧友男爵,这是至高无上的尊称,我感到相当荣幸。”

“啊,至高无上吗?”

“是的,至高无上。”

发烧友男爵笑得更形璀灿,他把自己的右手搭在岸本的右肩上,岸本也开怀不已,一手握在同好的手上,两人异口同声公开宣布:

“发烧友无国界!”

凉子耸耸肩,由纪子则是手抵住额头。

看来怪胎似乎也是无国界的,人种与民族之间没有偏见与差别也算一件好事。以我的立场来看,相较起美国卡通,日本卡通无论在作品世界的原创性或者角色人物的魅力营造来得突出许多。

然而现在不是举办国际性发烧友座谈会的时候,我们必须打个暖和的场所,统筹今天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状况,然后研讨今后的对策。虽然对不起亲切的发烧友男爵,但有他这号人物在场只会碍手碍脚。

“现在该怎么办?”

我向凉子问道,于是女王陛下难得露出一脸不自在答道:

“不要太接近他比较妥当。”

“我赞成,问题在于他会主动接近我们。”

“就让岸本去应付他,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顿晚饭,讨论一下作战计划。”

这建议满稳当的,我心想,原来凉子偶尔也会提出合乎常理的意见。

                 Ⅳ

雪停不久又开始降下,在路灯的映照之中只见白亮光细粉漫舞纷飞。

据说在欧洲很少人撑伞,一般都是披着大衣或戴上帽子来遮雨。不过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撑伞的仍占了绝大多数,整条人行道看起来仿佛四处长着大香菇。

“那现在要往哪儿去?”

“这个嘛,从这里的话……”

包括与岸本勾肩搭背的发烧友男爵在内,我们一行五人决定先朝凯旋门的方向步行前进,此时一名身穿羽毛衣、拄着拐杖的男子微瘸着腿往我们走来。

原以为此人只是擦身而过,不料他抡起拐杖,亮出前端的银针攻击凉子,所幸凉子的反应敏捷过人,只见她身子一闪让拐杖扑了个空,手刀迅速一挥便将拐杖打落。

曾经听过来自保加利亚的流亡份子遭到祖国秘密警察工作人员暗杀,工作人员在伞的顶端装了毒针,刺进流亡份子的脚。

有了这个先例,拐杖里暗藏玄机已经算不上是前无古人的新发明。

眼见拐杖遭到击落,男子随即一语不发地跳开,他的动作完全不像个腿部不方便的人。我紧接着拾起拐杖递给凉子,凉子的视线锁定男子,一手接过拐杖。

“泉田,你记不记得以前也有过一次,好像是在银座被一群流氓偷袭。”

“是的。”

“对付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公然亮出武器的家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在大马路上采取偏激一点的防卫行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全是那些向我找碴的家伙不对,风纪股长认为如何?”

“为什么要问我?”

“奇怪了,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既然你回话就表示你承认自己就是风纪股长,巡回演员由纪!”

由纪子听了忿忿不平,却没有转过身面向凉子,因为一群貌似凶神恶煞的男子开始往我们聚集过来,被挤开的路人露出不安与疑惑的表情,仅仅数秒的时间敌人就把我们团团围住。

巴黎是一个容纳了各种民族的国际都市。举凡艺术、行政、经济等等各项范畴均有大批移民前来发展,连罪犯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也各有不同。放眼望去,自然是少不了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另外还有意大利裔、波兰裔、阿尔及利亚裔、摩洛哥裔、黎巴嫩裔、越南裔还有西非裔,看来大家都是“黑社会”的好居民。

日本人当然不可能清洁得像一张白纸,一九八一年有个居住在巴黎的日本人杀害了一名女性,并把尸体吃掉……另外还有三名日本人由于涉及某个案件,结果陆续遭到杀害或自杀,这很明显与“黑社会”息息相关,却因涉案人全部死亡导致真相石沉大海。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晚包围我们的男子之中似乎没有日本人。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发烧友男爵以无辜的语气重复着简短的句子。

此时传来枪响,因为凉子拿起拐杖往一个准备开枪的男子掷过去,正好命中男子的颜面跟手腕,枪口朝下在人行道弹起一道火线,路人们齐声发出惊叫,人海随之晃动起来。

于是包围网瓦解,暴徒们趁着混乱之际变更作战计划。他们人手一支的军用短马反射出路灯与夜间照明的光亮,凉子对着一名直冲而来的男子甩动她的领巾,含有炭纤维的领巾一扫就划断短马的马柄。

男子把声音吞回喉头,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即便是经验老到的“黑社会”居民,想必也是初次目睹领巾划断马柄的镜头。

还来不及从惊惶失措当中回过神,男子紧接着弯下身子,吐出刚刚吞入的声音,因为凉子的高跟鞋尖埋进了他的腹部。

第二名男子正准备扑向凉子的当头,我从一旁攫住男子的手腕,抓着他跟自己转过身,于是第三名男子的短刀正好刺进第二名男子的右肩。一阵痛苦与狼狈的惨叫传达室来,两名男子互撞倒地,手握短刀的两人纠缠着滚进车道,来到一辆疾驰而来的计程车面前。

车轮高声哀叫,与路面擦出零星的火花,计程车勉强闪过两人,却冲撞路灯发出刺耳的巨响。

当第四、五、六人直扑而来,凉子如同“飞翔的鸟儿”无视于地球的重力,轻盈且优雅地一跃而起。

“泉田!”

听到女王召唤,我连忙抓住她伸出的手,凉子左手握着我的手,右手则举高全世界最危险的领巾。

“拉着我转圈!”

如同双人花式溜冰表演一样,凉子以我的身体为轴心,优美的肢体在街上画出一个圆,而手上的领巾也同时在半空画图,顿时男子们的手臂及手掌溅出鲜血。

伫在原地不动的由纪子喊道:

貌岸然 “你没听过手下留情这句话吗?驱魔娘娘!”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风纪股长!”

画完一个圆着地之后的凉子马上反驳回去。

“这叫一报还两报!要是没有这点能耐,怎么有办法横渡暗潮汹涌的国际社会大海!不要把日本人瞧扁了!别以为欧美的常识跟道德规范国样能够套用在日本人身上,这种想法简直大错特错!”

“你还不住口,这下全体日本人的形象都被你破坏殆尽了!”

“什么形象?胆敢若无其事地在住宅区兴建核废料处理厂的国家就只有日本而已,我就是要教这群外国佬明白最不按牌理出牌的日本人可怕之处,觉悟吧!”

已经有五名男子鲜血直流,一边前苦地呻吟着,一边在路面打滚,然而比他们多出一倍的人就站在领巾构不着的范围亮出手上的短刀。看样子宽广的场所对我们的战术不利,只有将对方引诱到狭窄的空间进行各个击破。

“这边走!”

凉子在前方带头,我们一行人往香榭大道奔去,不过我们并没有跑太远,只是就近躲进路旁的店铺,而暴徒们立刻尾随我们直闯而入。

我们进入的是一家精品店。香奈儿、爱马仕、路易·维顿、尼娜·利奇(Nina Ricc)、凡赛斯、CD、费拉格摩、卡文·克莱,这些名牌我完全分不清楚,此时听见店时此起彼落的惊呼声有大半是日语,看来这家店内正好来了一团日本女性观光客。

“客人,您这是!”

一名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从店内房间飞奔而出,这家精品训常有日本人前来购物,因此雇用了日籍店员。

“你是这里的店长吗?”

“是的,本店是那远近驰名的维克多·卡提拉的香榭大道分店。”

就算再怎么“远近驰名”,遇到我就等于把金币扔给猫一样起不了作用。日籍店长对着无知的我投以不满与怜悯的目光,随手拿了一本放在店头当摆饰的书。

店长戒慎恐惧地双手捧着这本书,封面以日文标示如下——

“这家店我全包了 猫柳露比子著”

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本书。

“这本书正是包括作者本人在内,众所公认最会浪费女王的畅销作家猫柳露比子老师的爆笑散文集,目前业已突破三十万册,内容很荣幸提及本店。”

“说的是你们这家店的坏话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对本店的商品齐全与店员亲切的态度赞不绝口,我们没有必要把说我们坏话的书放在训头当摆饰吧。”

“说得也对。恕我失言,只不过……得到最会浪费女王的夸奖值得高兴吗?这么一来不就表示买了贵店的商品就等于是一种浪费。”

店长一时无言以对,突然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名手持短刀的男子挨了凉子一记飞踢,一头栽进展示橱窗里,玻璃散落一地,皮包、钱包与首饰撒向半空。

陷入极度沮丧的店长抓搔着头发。

“啊啊、光、光是那个展示橱窗里的商品价格合计就超过一千万日圆,我、我要你们赔偿!”

“一个大男人不要对还不满亿单位的金额斤斤计较!”

凉子大喝。

受到严重打击的店长踉跄地后退数步,眼看后脑勺就要倒向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我右拳打倒一名暴徒,同时无奈地以左手揪住店长的衣襟扶了他一把。店长连个谢字也没讲,嘴里只管哀叹个不停。

“你、你们、你们要赔偿……”

“你烦不烦啊 那好吧,这整个店我买下来总行了吧!”

“整个店……”

“没错,还有意见吗?”

“没、没有,不过你要买下整个店,这太离谱了。”

“不只店内的商品,还包括内部装璜跟整间房子,我可不是学那本书的书店,总之这家店我全包了,快去把收银机准备好!”

店长同手同脚爬向柜台,凉子则爽朗地笑道:

“好了、泉田,这下这家店全部都属于我们的了,不要客气,尽管放手一搏吧!”

我、们?凉子又随便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

不过这么一来的确可以为所欲为了。

                 Ⅴ

我们出手完全不留情。

面对一群比我们多出数倍、手持武器的敌人,根本没有所谓尊重人权的余地。倘若不彻底剥夺对方的战斗能力,恐怕随时会有短刀往背部戳过来。

因此我也仿效凉子极不人道的战斗手法,往敌人两脚之间猛力一踢,揪住对方的衣领抓着头往橱窗撞过去。玻璃雨当头淋下,满身是血的敌人已经连一动也不动。论谁见到眼前的光景都会禁不住大喊:“啊啊——简直惨绝人寰!”不过当时的情形实在不允许我顾虑这么多细节。看来我在上司行事风格的耳濡目染之下逐渐近墨者黑,今后似乎不好自称是和平主义者了。

原本理应害怕得躲在店内一隅打颤的年轻女性们,居然边发出怪叫、边往名牌商品直冲而去,每人的双手抱满了皮包、靴子与帽子,其中有女性被玻璃碎片割伤手而痛得尖叫,众人你推我挤、撞来撞去,现场俨然成为传说之中的百货公司特卖会。

“放着那些人不管行吗?”

“没关系,别理会那群叫化子!”

凉子手上握着印有“Gadella”标志的雨伞,在刚才的混战当中已经折断了三把,这是第四把。即便是造价不赀的名牌雨伞,一拿到凉子手中就跟廉售的长剑没两样,不过是一支击倒敌人的一具罢了。

一名暴徒还傻傻地从正面扑向凉子,结果被雨伞前端刺进嘴里,下半边的脸染满鲜血摔倒在地,紧接着高跟鞋狠狠往他两腿之间踩下去,一声惨叫之后就是一片沉默,这种画面只能以一个“惨”字来形容。

“走开!不要过来!”

由纪子的叫嚷令我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见由纪子挥舞著名牌背包,往手持短刀的暴徒侧脸施以重重一击,大概是被背包的金属制品所伤,暴徒顿时鼻血四溅在地上打滚。看样子由纪子并不需要帮忙。

店长悲痛地呐喊。

“啊啊——一万五千法郎的背包居然被当成打人的凶器……”

“成本是多少?”

“记得是八百四十法郎……啊、你、你别搞错了,名牌商品是一项艺术品,以成本来估算是毫无意义的。”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毕卡索(译注:Pablo Picasso,1881-1973,定居于法国的西班牙画家。)跟梵谷(译注:Vincent van Gogh,1853-1890,生于荷兰的后印象派画家,晚年在法国活动。)的每张画都价值好几亿日圆,但成本却只有画布跟颜料的价格而已不是吗?名牌商品也一样。”

真想听听毕卡索跟梵谷的意见。

这时我终于想起完全遭到遗忘的岸本,他被持着短刀的暴徒追得四处逃窜,最后滚到我的眼前。

“拜托你救救我,泉田先生。”

“喂,你今天是第几遍说这句话了?”

“跟次数没关系吧!难道你打算对同事见死不救吗?”

“我早上已经救过你一次,凡事都必须适可而止,你偶尔也该尝试自力救济看看。”

我漠然地背过身,同时传来鬼哭神号般的惨叫,逼得我闻声立即回头。映入不堪其扰的我的眼帘里的,正是岸本被其中一名暴徒逮住而不停甩动两只短腿的模样。暴徒从背后以左臂勒住岸本的颈项,右手的短刀则抵住岸本的鼻子下方,接着以调皮的语气与我交谈,而且说的是日语。

“‘被’同事见死不救不太好吧,刑事先生,这样实在太无情了。”

“……发烧友男爵?”

要抓回现实感约需要二秒钟的时间。

“你不是善良无害的发烧友吗?”

发烧友男爵以短刀抵着“知心好友”,无声地笑道:

“我当然是善良无害的发烧友,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与日本相隔大半个地球的欧洲,要贯彻发烧友之道是相当花钱的。”

“原来你宁愿为钱出卖灵魂,发烧友还真是恶名昭彰。”

我并不认为这些讽刺能收到效果,姑且试着主说看罢了。岸本晃着双脚,悲伤地感叹道:

“呜呜——听了你这些话,我的心也痛了起来,但今天演变成这样并非国家或民族之间的差异,而是彼此立场的不同,爱情跟友情根本不能当饭吃,跟二次元比较起来,三次元的世界是十分龌龊的。”

“龌龊的是你,你不应该在那么多女士面前拿短刀吓人,法国男性一向都很尊重女性的不是吗?”

“噢——很抱歉,我‘跟’三次元的女性没兴趣。”

尽管笑容看起来直率,嘴里吐露的句子却具有相当高的危险性。假若这仅是个人嗜好方面的问题,外人自然不便干涉,可是现在这句话意味着他可以毫不考虑杀害现场的女性,或者挟持她们做为人质。

“泉田,你那边已经收拾完毕了吗?”

凉子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被她痛扁的对手已经全部倒地,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有一丝遗憾。我刻意对着发烧友男爵耸耸肩头。

“你们要自相残杀是你们的事,我没兴趣,单单伺候女王陛下就够我忙的了。”

我转身背对发烧友男爵,不,是一面转身一面将背包的肩带拉起。

同一时间发烧友男爵的短刀闪着光亮直袭而来,看来要想躲开得费一番工夫。我撑直上半身,右脚用力一扫,虽然这个运输队和让我重心不稳,不过背包在离心力的牵引下击中发烧友男爵的后脑勺。遭受出其不意的攻击,发烧友男爵一时脚下踉跄,我则在左脚为支点修正姿势,接着逼近对方,以手刀打掉短刀。

“我无意歧视发烧友,不过想到自己身为堂堂一名刑警,一旦成了发烧友刀下冤魂,只怕到时在地下无颜面对老祖宗啊!”

我将全身的体重与诚意凝聚在拳头,一鼓作气挥出。

发烧友男爵整个人飞了出去,撞上其中一片幸存的橱窗,玻璃碎片化为涌泉随着一阵轰轰烈烈的声响涌现。

我抬起双臂挡开玻璃碎片以保护自己的脸部,刚才打中发烧发男爵的右拳还残留奇妙的触感,感觉似乎不是打中人的脸而是橡皮,当我放下双臂,发烧友男爵已经站起身来,对着我露出贼笑,看样子他的神经跟舌头丝毫没有受损的迹象。

“我觉得,你很有资格‘坐’我的劲敌,以后我允许你以我的劲敌自称。”

“不需要。”

真希望可以遇到像样一点的罪犯,只是“像样”这个形容词似乎不太妥当。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我期待那天的到来,届时再来‘捉’个了结,我肯定看我是一辈子誓不两‘离’的宿命。”

“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我压根没有意思要和发烧友男爵誓不两立。此时发烧友男爵的嘴巴朝着我吐出某样物体,细看原来是被打断的门牙,发烧友男爵满是血的口中这次溢出笑声。

接着他转过身往店里跑去,我正要紧迫而上,一名倒地的暴徒伸出手攫住我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拿着亮晃晃的短刀。

冷不防一个水晶玻璃制的烟灰缸往暴徒头顶砸下,暴徒当场白眼翻起不省人事。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家伙有问题。”

凉子拍掉双手的灰尘边说道,这时发烧友男爵已经从我们的视线消失无踪。

巡逻警车的鸣笛声正急速接近。

第六章:正式开战



光线断然划开黑夜,细雪从中飘洒而下,或许会令喜欢老电影的人回忆起“秋水伊人”(译注:LES PARAPLUIES DE CHERBOURG,法国音乐爱情电影,1964年出品。)的最后一幕。只可惜现在在整洁的白色路面上,只见伤者的身躯、若干破损的名牌商品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另外再加上到场的三辆巡逻警车,以及身穿制服与便服加起来约有二十名左右的警官,位于中心位置的是今天上午甫结识,却让人不愿多作想念的克雷蒙警部,我尽可能保持距离,远远观察法国同业的办案状况。反正克雷蒙警部想跟我做笔录的话,就必须透过凉子翻译,在被她点名以前,我就装糊涂装到底。

“泉田警部补,你流血了。”

经室町由纪子一提醒我才察觉左手背流着血,刚才被发烧发男爵的短刀伤到的,口子不深,只是轻轻被削过而已。

由纪子从大衣口袋掏出手帕,凉子却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挡在我前面。

“居然被那个发烧友砍到,你真是拙得可以。”

“属下无能。”

“这种小狎舔一舔就没事了。”

凉子执起我的左手把脸贴近,朱唇抵上我的手背。

一个温暖柔软的触感罩上伤口。

眼前只见凉子泛着茶褐色光泽的发丝在夜气的撩动之下摇曳飘动,正当我还在犹豫该作出什么表情的当头,凉子已经抬起头。

“瞧,已经不痛了对吧。”

“嗯,一点都不痛了。”

我想我大概是被吓得连痛感神经都麻痹了,不过伤口的疼痛确实逐渐褪去。颔首听完我给的答案,凉子便伸出手,往与我同等惊骇的由纪子手上抢下手帕,包扎我手上的伤口。她的动作与美军卫生兵同样利落,手帕上的结却绑得跟小学卫生股长一般稚气。

“谢谢你,室町警视。”

提供手帕的是室町警视,基于礼数应该对她道声谢。

“啊、哪里,你伤口不痛就好。”

由纪子的反应宛若新来的保健室阿姨。

“我会洗干净再还你。”

“不打紧,我还有备用。”

“你这个大笨牛!”

凉子带着严厉的语气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还不快到表品店买条新手帕来!”

“啊,我怎么没想到。”

“记住了,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只要买一条手帕就可以打发巡回演员由纪,不过我的救命之恩可不是一条手帕就能够摆手。”

维克多·卡提拉的日籍店长顶着一头乱发迎面走来,露出惊惶不安的表情向凉子提出询问:

“客、客人,你会依照刚才的话买下整个店面吧。”

“我当然会。”

美艳的亿万富豪阔绰大方地点头。

“等你们拿你保险金之后我再补足差额,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游戏规则,绝对不能被白吭一分一毫。”

“可、可是这跟你当初说的……”

“给我住嘴!本姑娘是不会让你赚了赔偿费又领保险金,你把每一块法郎都给我仔细算清楚,过了我这一关才有机会拿到钱,把帐单送到JACES的欧洲总公司来。”

凉子说得没错,店家的确禁止同时收受赔偿费跟保险金;然而凉子的目的并非阐扬资本主义社会的通规,而是在狂妄肆虐、大逞破坏欲之后,必须想办法抑制自己的支出。

店长脸上的表情仿佛背负了全欧洲的不幸与灾厄,只见他垂着肩头,一拐一拐地踱回被破坏殆尽的店内。

“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别管他了,谁叫他们向来只晓得把有名无实的名牌货标上高价再从中获取暴利,以后最好乖乖当个安份的生意人,噢呵呵呵呵!”

店长的背影颤巍地摇着,不知是受到凉子的哄笑所迫,还是雪地太滑所致,我想两者都有吧。

再回头看看我们目的处境。

想来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部门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这是正常的反应。如果换成一群法国人来到东京,不但惹事生非还擅自行动,侦询时又闪闪躲躲,让人问不出所以然来,就连我也会老大不爽快。

若非凉子,我们势必当场遭到逮捕,然后被迫来个通宵审问。凉子劈头就凭借足以匹敌玛丽女王的美貌震慑住一干刑事,再利用媲美伊莉莎白女王的谈判技巧耍弄他们。不仅刑事,就连制服警官也受到凉子艳丽皮相的蛊惑,进而失神地沉醉在她那形同清灵天籁的流利法语之中,双方胜败走势显而易见。其中克雷蒙警部仍旧在前线坚守岗位,强烈主张把这群涉嫌重大的日本人交由巴黎司法警察局监控,以协日后的搜查行动。

“天哪、还真是烦死人不偿命!”

凉子厌烦地甩着头。

“既然演变到这个地步只有出此下策,巡回演员由纪、岸本,你们就住到我的公寓来好了。”

“为何?”

“问这什么废话,嫌疑犯齐聚一堂不也正好给巴黎司法警察局图个方便。”

“有多余的房间吗?”

“客房要多少有多少。”

“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态度郑重地出面担保,只见由纪子陷入深思,凉子则紧跟着把话接下去。

“如果你们想睡地下室或屋顶阁楼也行,反正已经取得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同意了,再怎么样都比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拘留所强得多。”

“我又不是你,绝对不会做出足以遭人扣押在拘留所的勾当来!”

“啊、是啊,因为你是风纪股长嘛。不过你这番叫嚣对我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建议你把矛头转向巴黎司法警察局吧。”

由纪子很明显地词穷,她根本不可能直接与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对话,然而自尊心又不允许她拜托凉子帮忙翻译,最后逼不得已只有接受凉子的提案。

这时凉子向我窃窃私语:

“将关系人士全部集中在一处,等于成了敌人眼中最大的目标,我就是故意制造这个假象,然后以逸代劳,等着迎头痛击对方。”

“这下我们全部成了诱饵!?”

“话先别说得太满。或许有可能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亦或许计划到中途会有所变更,总而言之,派不上大用场不打紧,我的原则就是要把愈多人拖下水愈好。”

“只怕稍有差池,你这座豪门华宅就要焚毁殆尽。”

“无妨,我已经投保了,不必花钱请人破坏,就可以重盖一栋新房子。”

唔嗯,这女人确实是保险公司的天敌。

当我咋舌之际,凉子已经快步走向克雷蒙警部进行交涉。

但愿上帝保佑无辜善良的克雷蒙警部,然而才过了五分钟就见到他举起白旗投降。



来到巴黎迎接第三天的破晓。

这个说法并不正确,时钟指针已经接近八点,然而这个季节的巴黎此时的天色依然昏暗不明。

我起身并看向自己的左手,昨晚接受过趋赶至香树大道的医护人员重新包扎,现在缠上了徐有药膏的绷带,试着动了几下,完全不觉得疼痛,想来再过数日就可以拆掉绷带了。

走出浴室的同时,敲门声也刚好响起,时机凑巧到让我心底升起也许自己正被人监视着的疑惑。

今天出现的是栗发女仆,她客套地向我寒喧。

这两名女仆似乎已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与语言不通的我鸡同鸭讲,只见她一脸理所当然地执起我的手,而我也乖乖地住她牵着走。

本来还以为沿途会遇见室呼由纪子或岸本明,结果没有,我走进铁栏造型的旧式电梯,昨天被领到屋顶的玻璃温室,今天电梯是往下降,把我带往地下。

从灯火通明的大厅住左角一转,尽头处有扇雕花玻璃门,栗发女仆手指着门扉朝我露出一个微笑。

“MERCI(谢谢)。”我道了声谢并推开门。

这个空间的天花板约有六公尺高,脚下的地板是由大理石铺成陈列在我眼前的是只能以豪华一词来形容的室内温水游泳池,长十五公尺,宽约为长的一半左右。室内自然保持了一定的高温,穿着衬衫的我竟微现出汗来。

此时传来透人心脾的水声,我一眼就认出泳池里的人影,是谁呢?当然就是凉子。

凉子展现了精湛的仰泳技巧,她没有戴上泳帽,而是让短发完全披散在水中,望着她修长的肢体悠然自得又充满节奏感的动作,觉得她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其实这只是我的一种错觉,但我不争气地认为以她的实力,要她现在马上进军奥运也不成问题。

凉子的视线从水面投向我,她中断了仰泳的动作接着变更姿势换成自由式,转眼间便抵达池畔。

“发什么呆,还不拉我上来。”

女王陛下伸出一双雪臂颁下圣旨,我慌慌张张奉命行事。

凉子身上穿着款式简单到略嫌扫兴的竞泳专用泳衣,听说愈是对自己身材具有自信的女性反而穿着愈是轻便。事实上设计精简的泳衣的确清楚勾勒出凉子傲人的曲线。

凉子的四肢优美修长却不细瘦,不仅该凸的地方面得玲珑有致,而且也和她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朝气与活力。人类的美追根究底就美在那发光的生命,望着凉子,我不自觉认同起这个说法。当然我井没有说出口,我可没兴趣把她捧上天去。

“毛巾!”

“来了来了。”

我抓过一条大毛巾,披在凉子线条完美的香肩上。这条大毛巾原本挂在帆布躺椅上,一旁有一张桌子,摆满了内容跟昨天大同小异的早餐。

“这是饭前运动吗”

“我已经用过早餐了。饭后运动才有效果。”

“那这张桌子上的东西是……?”

“替你准备的。”

“室叮警视她们呢?”

“那两个跟女仆们一起在饭厅用饭,这些是给你一人吃的。”

我并非好莱坞动作电影的英雄主角,只是区区一介期待在退休之前当上警视的noncareer警部补,现在居然得以在游泳池畔一边观赏绝世美女的泳装艳姿,一边享用早餐。要是传进日本的career耳里,我铁定被转调到南鸟岛。

“我只陪你喝杯咖啡。”我拉开帆布躺椅让女王陛下就座,自己也跟着坐下来并执起银壶。

凉子随意跷起美腿,开始操作起放置在桌面一隅的笔记型电脑,而且另附有印表机,只见数张列印好的文章堆叠在一起,其中掺杂了法文、英文、日文。

我开始用餐,但就是无法好好静下心来品尝,这种情况下要想表现得若尤其事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努力吃完早餐,终于拿起咖啡杯嗓饮,这时才想起一件事。

“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昨晚在香榭大道上,是谁有什么事情打你的手机找你?”

“这是秘密。”

“很抱歉。”

“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不会保留,对了,你不吃了吗?”

“我已经饱了。”

“很好,趁着葡萄糖在脑细胞循环之际,你看一下花园堇的相关资料。”

我瞄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边提出问题。

“是指那个花园堇博士?那个老大婆真的是那么了不起的科学家吗?”

“了不起这句话必须视情况而定。”

“就我看来连个科学家的架势都没有。”

“因为她穿和服的缘故?”

人的印象往往带有偏见,所以容易造成麻烦。科学家并没有专用制服,她要穿着和服或晚礼服都无妨,或许可以这么说,和服可能是她掩饰真正身份的伪装。

“请恕我提出一个笨问题,我记得花园望取得的是工学博士学位吧。”

“没错。”

“慨然她不是医学博士、也非药学博士,有进行生物实验的必要吗?”

我的眼前溅起一道飞沫,如同水晶般灿亮夺目,凉于甩动长腿,脚趾拨动着游泳池水,她的脚趾与身体其余部位同样是完美无缺。

“还记不记得昨天那个金星人说溜嘴的句子?

“你指的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人江经理吗?”

“喊他金星人就够了。”

“是是、我记得他提到炼金术之类的……”

在现代日本社会里,炼金术只是一种比喻上的名词专门用来形容向来与道德、羞耻心无缘的政客与宗教家以不当管道进行敛财的手段。

凉子手肘靠在桌面,把下颚搁在手背。

“炼金术虽为无稽之谈,无庸置疑的却也是近代化学与药学的起源不能等闲视之。”

“真有这么厉害?”

“这么解释好了,把炼金术代换成元素转换技术,如此一来就成了哥德小说(译注:GOTHIC,以中世纪古城堡等哥德式建筑为舞台背景,发展以惊保恐怖为主轴的故事,盛行于十八世纪中叶到十九世纪初叶的英国。)或S科幻小说对吧。”

“哦,这样我就明白了。”

“那你再看看这个。”

电脑萤幕上映出一张老旧的图版,看起来似乎是铜版画。

在目光一接触到那张铜版画的瞬间,我的呼吸顿时暂停数秒,凉子瞥眼注视我的反应,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如何,长得一模一样对吧。”

“是那个怪物。“

一个既不像松鼠又不像猿猴的生物从纸面凝跳着我,纸面一隅写着一段文字,应该是拉丁文,我一时之间读不出其中含意。

“这是炼金术发展过程当中所产生的异形怪物,一个名为凯贝尔的男子根据‘索西摩斯秘术’,利用黑死病死者的尸油、毒蛇蛋、胎儿血、蝙蝠脑制作而成。”

“他是什么来历?”

“身份不详,十三世纪末、也就是在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曾经出版‘伟大秘术之集大成’一书,或许是十字军的骑士。其实包括炼金术在内,中世纪欧洲的知识与技术几乎全是传自回教世界的舶来品。”

回教世界最负盛名的炼金术师是在八世纪一个名为加毕尔伊文·海扬的人物,凉子开始加以说明。炼金术于十三世纪传人欧洲之后,相继出现汤玛斯·亚克纳斯、罗杰·贝肯、帕拉凯瑟斯等流传千古的历史名人。甚至连牛顿也沉迷炼金术之中。循规蹈矩的研究学者固然存在,心术不正的骗徒却有一百倍之多。据说有一名自称是卡尔坦伯爵的男子曾经备受普鲁士国工菲利浦一世礼遇,最后因为无法将铜变成黄金而被送上绞刑台。

“凯贝尔制作出来的怪物现身于现代,这表示花园望解开了‘索西摩斯秘术’的内容。”

“唔嗯……”

我暗自思忖,一时找不出能够让我积极表示反对的依据。

“像花园堇这种人居然有办法入境法国。”

“因为崇尚新纳粹主义,并不足以被列人拒绝往来的纳粹余孽黑名单。”

我明白了,不过以她那样的经历究竟是如何跟亚尔古、以及藤城家牵扯上关系的?记得平河议员说过是历经三代的交情。

“正是如此,你看一下那边的资料。”

凉子的指示下得略嫌笼统,不过我很快便发现一份由文书处理机制作、标题为“亚尔古与藤城家”的列印文件。

以亚尔古这句英文作为公司名称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甫结束之际,时值一九四五年十月。在此之前,藤城工业这个公司名称一向与日本帝国陆军紧密连结,专门进行雷达、声纳与无线通信机的研究开发,而其中有个人物自创社以来便担任董事兼技术开发部门最高干部,名为社山彻彦。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个人的名字,杉山彻彦在一九三O年代末叶,也就是纳粹主义盛嚣尘上的期间,曾经携家带眷前往德国柏林工科大学留学,当时他年幼的女儿名为“堇”。

“我懂了,原来有这层关系啊。”

“杉山彻彦是个狂热的纳粹拥护者,战后消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一九五O年再度进人亚尔古,从此以后一直掌控亚尔古的技术部门。



花园堇与亚尔古的关系至此完全明朗,而花园望与藤城奈澄个人的关系又作何解释呢?我接着又注意到这一点。

“藤城奈澄有二个哥哥跟一个弟弟,财经界男尊女卑的观念远比政界与官界来得深重,奈澄成为藤城家一家之主以及亚尔古总经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她没有与花园堇联手独占炼金术的秘密的话。”

“答对了。”

奈澄表面上是派驻到巴黎成为欧洲总公司总经理,其实是被迫离开日本。公司业务实际上全部由入注经理一手包办。奈澄只需优游于欧洲社交界,专心在她的恋爱游戏与流行品味上即可。这就是奈澄兄弟的意思。但满腹野心与自信的奈澄无论生活过得如何奢华,也不打算一辈子当一只坐吃等死的狗。虽然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总之藤城奈澄与同样怀才不遇的花园堇共同联手,以炼金术的秘密作为武器,揭开了夺权斗争的序幕。

“唉!”我叹了口气,当我还在应付那个叫做什么时差问题的鬼毛病期间,凉子已经活用手边的情报网,一鼓作气直捣事件核心。话又说回来,我本来还以为新纳粹主义只存在于好莱坞电影当中,想不到我大错特错。

“前天晚上在机场被杀的路易·潘德罗该不会是犹太人吧。”

如果潘德罗是犹太人,身为纳粹主义牺牲者对于新纳粹主义的动向必然相当敏感。

“据查他的母亲是犹太人。”

“这么一来,潘德罗实际上是否看到了什么根本不是重点。”

“没错,既然如此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凉子双手绕到脑后叉起十指。

“接下来应该逼迫凶手承认杀害潘德罗的事实。”

“凶手会承认吗?”

“我有办法叫对方点头。”

“不知道平河议员对这件事涉人多少?“”

“不晓得,就目前为止尚处于极为普通的关系。”

极为普通的关系指的是亚尔古利用平河议员的政治影响力,而平河议员则接受亚尔古活动资金与选举运动方面的协助。

“双方的关系是不是从泡井议员自杀那件事开始,”

“有可能。”

“或许是平河议员借此取代了泡井议员一直以来的地位,平河掌握住亚尔古弱点的可能性也满高的。”

凉子默不作答,纤指轻触红唇陷人沉思、蓦地我的视线瞟向自己的左手,想起昨晚凉子的朱唇曾经碰触过,当时那股温热的感受不可思议地再度涌现。

此时雕花玻璃门被推开,黑发女仆走了进来,端着一个长方形的银色小盘,盘子上躺着一张名片。

与女仆简短聊过数句之后,凉于将名片拿起,双眸闪着不屑的目光。

“有客人吗?”

“大清早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确是不变的真理。”

“是日本人吧。”

“是平河议员。”

“你要见他吗”

“当然,有机会就尽量去会一会。”

凉子厌恶地随手把名片抛进泳地,气势十足地站起身。

“通知巡回演员一声,我先去冲个澡换衣服,要她在这段时间应付一下平河。”

“这差事有点吃力不讨好。”

“这算什么,我免费供他们吃住,忍耐个二、三十分钟有什么关系。”

凉子快步踏出,一回过神便顺手把肩上的毛巾丢出,毛巾如同羽衣般飞舞在半空。在掉落泳池水面的前一刻被我的手接住。



这个地方看不出是会客室还是会议室,长宽均为七公尺的房间里装潢清一色采用英国风格。由纪子与岸本端坐在铺着深绿色天鹅绒的沙发上,在他们正对面摆放着一张相同色调的安乐椅,坐在其上的平河议员跷起不太长的腿。

一见到凉子,平河议员的表情略显松动。凉子穿着意大利男用衬衫与女用西装裤。十足休闲的打扮,然而在中年男子紧迫盯人的目光之下,她仿佛不着一缕,在人前坦露最傲人的胸脯一般。凉子客套地寒暄几句,便就着一张位于可以同时望向由纪子与平河的安乐椅坐下,我则站在她的背后。

平河议员连开场白也省了,直接切人正题。

“恕本人冒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眼见几位前途光明无量的后辈被牵扯进莫名的怪事,本人实在不愿坐视各位在记录上留下污点,所以才特地跑这一趟。”

平河笑出声来,我却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在场其中只有岸本讨好地回笑,由纪子脸上则是连一丝笑意也没有,凉于应该也一样吧。

“室町警视与药师寺警视均是继承令尊的衣钵成为CAREER警察官僚,二位真是孝顺的女儿,日本妇女的明鉴,倘若你们在这时做出有损令尊声誉的举止,岂不是太令人扼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凉子语气冷淡,由纪子则是望向凉子,目光一方面斥责凉子失态,同时也探索凉子摆出这种态度的理由。

“或许是本人的表达方式有点不妥吧,总之,本人的意思是希望二位不要让令尊操心。”

“你凭什么说我父亲会操心?”

这次轮到由纪子反驳,只见她试图表现出冷静透彻的精英官僚这一面。平河掏出香烟以嘴衔住却一直不点燃,眼珠子轮流瞟着凉子与由纪子。

“哦,真出人意料之外,原来二位是合作关系啊。”

“少来了。”

“请别误会。”

凉子与由纪子不约而同大喊,平河议员勾起嘴角,连带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也随之牵动。

“这样啊,好吧,你们说不是就不是。继续回到正题,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搜索或试探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内情才千里迢迢来到巴黎的吧?记得室町警视的宗教恐怖份子因应对策会议已经结束了,而药师寺警视接着有巴黎大学的讲课在等着,没错吧?”

在平河的凝视之下,由纪子表情僵硬地作答。

“是的,没有错。”

“既然如此,室叮警视应该在参观过罗浮宫美术馆之后,早早收拾行李回日本去,药师寺警视也应该努力准备教材,免得在法国学生面前出丑,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平河的语调逐渐变质,就像一点一点缩紧的感觉。

“你们可是拿公费来出差,理应没有时间沉迷于公务以外的事情,只管各自完成手边的任务,听得懂本人所说的意思吧,不要自作聪明、甘犯众怒。”

凉子低声阵道:“那你又是什么理由?”

“什么,你说什么?”

平河刻意提高音量,朝凉子探出身子。

“平河议员又是为了什么来到巴黎的呢?”

一听到由纪子的“口译”,平河随即重重坐回安乐椅,把香烟从口中拿开,夹在手指之间。

“本来没有必要回答你,不过看在这是美女的询问份上,就回答这个问题吧,此事攸关高度政治情势,请各位不要忘了本人是受全体国民之托处理国家大事的身份。”

站在凉子背后的我极力克制自己脸上不要露出不悦的表情。但内心有股冲动在蠢动,想质问这个自大又肤浅的男人若十年前在泡井议员自杀现场究竟做了什么,不知何时平河议员向我白了一眼。

“你是NONCAREER吧。”

且不论是否出于恶意,说出这种话的人就是有意强调警察社会的阶级性。

“是的。”

“什么阶级?”

“警部补。”

“哦,这么年轻就当上警部补,在NONCAREER当中算是满优秀的。”

我沉默不语,微微垂下头。

“我们必须重视NONCAREER才行,他们为了人民日夜在案件现场奔波,正因为有了NONCAREER的助力 我们CAREER才得以顾全大局、判断情势,你们说对吧。”

我一开始就看干河议员不顺眼,现在则是决定讨厌他到底。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非得待在这个地方被一个前警察官僚的政客拿来作为对晚辈假情假义、谆谆教诲的工具?相同的内容若从室町由纪子口中说出,必定是由衷的真心话,换成平河议员,却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平河议员把一直未点燃的香烟收回口袋,也许是听从医生的警告吧。

“怎样?愿意接受本人的忠告吗,你、室叨警视决定如何,”

“这里是法国。”

由纪子平静的语气令平河议员的表情为之一呆。

“正是如此。这里是法国,从来也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成了德国或意大利的领土,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这里,我们没有任何权限,驱魔娘娘……不、药师寺凉子警视的行动明显越权。”

“说得对,看来你已经开窍了,很好。”

平河点头如捣蒜,凉子继续保持缄默、从我的位置看不见她的表情,此时由纪子接着说道:

“不过在此同时,平河议员干涉我们的行动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你说什么?”

平河眨巴着眼,由纪子白皙的雪顿泛起轻微的晕红。

“平河议员,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地跑这一趟来淌这个根本轮不到你插手的浑水,不管亚尔古与药师寺警视之间有什么纠葛,都跟平河议员你无关吧。”

由纪子一闭上口,凉子立即射出致命的毒针。

“平河议员,请问您到底在怕些什么?”

凉子彻底达到她需要的效果,只见平河议员的脸色迅速丕变甚至还能听得到声音。从红到绿、再到紫,精彩万分。可惜这不是紧身衣的布料,而是中年大叔的橘皮脸,无论变换多少颜色都称不上性感,不过倒是满有看头的。

岸本屁股紧动在沙发上,连动也没动一下,想必是吓瘫了手脚。

不、我没有轻蔑岸本的意思。因为就连我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贯穿背脊。形容成邪神的鼻息是夸张了点,能够浸淫在权力的泥沼而不陷溺之人自然拥有如此魄力。

“少得寸进尺,小丫头!”

咆吼震耳欲聋,同时一掌击在茶几上。岸本如字面一般“吓了一跳”,由纪子全身一僵,脸色稍稍泛白;我则差点后退半步,勉强稳住脚步。平河议员一记怒号足以吓破新进议员与官僚的胆,这个传闻确实是真的。

在场只有一个人泰然自若——不用说就是药师寺凉子,她绝非虚张声势。她全身架势不见丝毫的松懈,回望平河议员的美眸必定充斥着大刺刺的蔑视,我想。

平河议员再度开口,这次语气听来平静得几近阴森。

“我建议你们还是一直留在法国比较好,否则等你们回到日本,很难保证你们不会丢掉饭碗。”

平河的视线固定在我身上。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恐怖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自己仿佛成了被狮子盯上的斑马。

“喂,你打算如何?忠于上司固然可取,但总要有个限度,你对这个任性的小丫头百依百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我作答,并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语调,实际上我的心脏与肺脏已经跳动得非常不规律,不过我仍然准确地发出声音。

“为了维护地球和平。”

平河顿时撑大了嘴巴,原有的气势消失殆尽,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个痴呆的中年大叔。由纪子与岸本也各自露出思考停顿的表情,只有凉子发出愉悦的笑声,隔着肩头抬眼望向我。

“说得好,泉田,这才是我的首席弟子。”

“一群无药可救的白痴。”

平河的脸已经布满搀杂了红、绿、紫的花纹图样。

最白痴的是你,平河议员!

我在内心低咒,平河议员果然不成材,短短几分钟内就捅出一大堆篓子。

威胁凉子是万万行不得的,这种举动不但不可能让她感到恐惧,还会激发起她的战斗欲想来凉子势必毫不留情消灭平河议员。假如平河议员下淌这趟浑水,他不仅可以安稳渡过议员生涯,或许还有机会获颁政客视之比人命更为重要的一等勋章。

“随便你们,就算你们哭着求本人,本人也不再理会你们的死活!”

平河议员大吼,接着像只冬眠前夕的大熊般匆匆起身,重踩着地板大步迈向前,来到门前,手伸向门把然后停住动作。

此时凉子致命的一句话包围住他厚实的手背。

“再怎么等也不会有人留你,平河议员。”

平河没有回头,只见他浑身的怒气极光直冲大花板,把门扉打开又摔上,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由纪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下子等于公然跟平河议员树敌了。”

“那种货色一旦落选就连路旁的小石头也比不如,只懂得耍小聪明的家伙不会胆大到与你我的父亲正面为敌,最重要的是……”

凉子简短说明来龙去脉。

“说穿了就是独占炼金术的秘密,进而统治日本,再由日本统治世界。”

“无稽之谈。”

由纪子表情呈现呆滞,嘴边不停咕咬着,向来以常理为行动准则的她很难接受这种事情。

“拥有这种想法的不是你我,而是亚尔古与藤城家,他们认为过去独占核能资源的国家统冶了二十世纪的世界,到了二十一世纪,时代将属于独占炼金术的日本,你能否定这个事实吗,”

的确不能视为一介无稽之谈。一九八零年后半左方,日本财经界与经济评论家曾经说过:“日本国力已经超越美国了”、“日本股价与房地产绝对不可能下跌”、“日本将凭借经济与科技实力支配全世界”、“日本将独占全世界的财富”,一切全是痴心妄想。若是把“科技实力”代换成“炼金术学问”,亚尔古企团支配世界的狂想自然应运成立。

“这也不无可能,现实中就发生过狂热教徒为了实践教祖的妄想竟然在地下铁散布沙林毒气,可见证服或支配世界这类的白日梦是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岸本表示赞同,语气竟然莫名的激昂。与其说他的脑筋比由纪子来得灵活,倒不如说他对这一类型的世界观已经见怪不怪了——透过电玩与卡通。

“岸本都这么说了,巡回演员由纪,你决定如何?”

“……可是……”

“嗡、优柔寡断!你要继续磨菇下去,在你逃避现实的这段时间,敌人早已经捷足先登啦,泉田你说对吧?”

“恩,有一点我放心不下。”

“说吧。”

“凶手理所当然会想湮灭证据,昨天药师寺警视识破花园堇的真正身份,傍晚一群暴徒袭击我们失败,今早平河议员前来施压失败,假设亚尔古大楼或者藤城馆邸的某处设有地下研究室的话……”

我随即噤了声,糟糕,才冒出这念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凉子霍地站起身,举起右手握拳大喊。

“没错,他们一定准备迁走研究室!没时间迟疑了,现在立刻偷袭对方,直捣地下研究室,只要能够控制现场,接下来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说啊。”

“泉田,发现得好,不愧为我的心腹!事到如今惟有即刻出击、消灭敌人,别无他法!”

我双手抱头,因为我发觉我在大意之间给了凉子采取行动的借口,是我自己太愚蠢才会中了她的圈套。

“慢着,驱魔娘娘。”

由纪子连忙从沙发站起身来。

“你一下子跳太快了,虽说泉田警部补的顾虑是对的,不过我们也不需要直接采取行动,第一步应该是先联络克雷蒙警部才对。”

没想到由纪子也在无意识之间被卷人凉子的暴风圈当中,原以为她会撇情关系,谁知话里提的却是我们,等于把在场所有人视为同一个团队。

凉子不理睬由纪子,以内线电话传唤两名女仆。女仆一进门,接过凉子的指示便恭敬地回答:“Oui,Milady(遵命,我的女主人)。”

蜜蕾蒂是以中世纪为背景的“三剑客”故事里出现的反派女角,并非专用名词,在英语里就成了“My Lady”,意思足“我的女主人”。

听到这两位美少女以这种旧时代的称谓称呼凉子,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只见两名女仆表情振奋,踩着果决的步伐离开房间,室叮由纪子与我面面相觑,看得出凉子对两名女仆做下相当重要的指示,内容究竟为何,凭由纪子和我的法语能力完全是鸭子听雷。

“喂,刚刚她说了些什么?”

我询问岸本,这个略通法语的CAREER年轻官僚却只是傻作在原地,嘴里嘟嚷着:

“真糟糕,大事不妙了,可是凉子小姐真的好美。”

确实这个时候的药师寺凉子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美艳动人,双眸如晨星般晶灿光亮,雪颊配红,宛如描述雅典娜女神出征的名画。

凉子转身朝我们开口,虽然她说的是法语,我再怎么不灵光也听得懂这一句。

“C'est la Guerre!(正式开战!)”

第七章 突击!非法搜查队



室町由纪子整个人埋进沙发之中。

“看来事到如今,我也必须痛下决心了。”

“对不起,连累你被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事情。”

“泉田警部补,这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不是很赞同平河议员。因为我一直认为警察官僚理应在政治立场上保持中立,由特定政党选举产生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谢谢你。当时我父亲出马参选我也表示反对,他的落选反而让我暗地松了一口气,啊,现在不是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由纪子面带苦笑,调正眼镜的位置。

“不过泉田警部补你的反应真是不错,居然回答为了维护地球和平,当场把平河议员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我是说真的。”

由纪子闻言,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我觑了觑以旧式转盘电话联络事情的凉子,然后压低音量。

“请听我解释。”

药帅寺凉子是警官,室町由纪子、岸本明和我也是警官,四个人加起来接触犯罪案件的机率自然是以几何级数增加。

再加上——

如同龙会呼风唤雨,药师寺凉子会引来案件权的麻烦,一旦出了事,就别想和平收场,只能以凉子个人的方式解决事情,否则凉子会因为累积过大的能量而失控,受害范围也将扩大。

“我之所以顺从她,的确是为了维护地球的和平,你能了解我的意思吗?”

当由纪子带着严肃的表情陷入沉思之际,凉子已经挂上电话迎面走来。

我恢复一般音量询问道:

“花园堇的姓氏与生父不同,她会不会是冠夫姓?有没有小孩?”

“她结过三次婚,资料没提到她有小孩。”

“不能因为资料没提到就断定她没有小孩。我现在虽没有任何证据,不过你想想看,花园堇如果有小孩,会不会是女儿?”

凉子以指尖抵住朱唇。

“泉田,依你的推测,你是认为藤城来澄可能是花园堇的亲生女儿?”

“你明察秋毫。”

“嗯……其实我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不过根据所有资料显示,藤城奈澄生于日本,当时花园堇人在美国。”

“这样啊。”

“好了,这件事稍后再做调查,既然现在决定突袭敌人,那么目的地要选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呢,还是藤城馆邸,我心里已经有个底,泉田你有什么看法?”

人江经理向来看花园堇不顺眼,而且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由此可见花园堇的研究室不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内部,而是藤城馆邸里。也因此厨师路易·潘德罗不小心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惨遭凶手灭口。

“到此没有任何疑点。但是路易·潘德罗为什么人不在巴黎市内,偏偏跑到郊外的戴高乐机场被杀呢?”

针对这个问题我做了一个推测。

“花园堇或藤城奈澄其中一个、也就是凶手向路易潘德罗提出条件,表示愿意花钱堵他的嘴,不过他必须出国,永远不能再回来。现在已经无法得知路易·潘德罗当时是喜是惧,总之在他搭上飞往国外的班机之前不幸遇害,因为凶手一开始就不打算留他这个活口,我想原因大致就是这样。”

“确实是个不错的推理。”

关于路易潘德罗是否持有护照、现金以及航空机票,巴黎司法警察局应该拥有这方面的资料吧。

这时室町由纪子终于发表高见。

“昨天上午,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经搜索过藤城馆邸了。虽然当时那只涉嫌重大的怪物突然冒出来,不过事后并未听他们提及有发现研究室、实验室之类的场所或设备,那个地方应该什么也没有吧。”

被劲敌泼了一桶冷水,凉子开始闹起别扭。

“想也知道是藏在某个机关里,当时又不是强制搜查,除了路易·潘德罗的房间以外的搜索行动都只是蜻蜓点水罢了。”

“你说的或许没错,不过我建议在直捣黄龙之前,先从其它情报源着手调查如何?”

由纪子不禁将视线调回我身上。

“你意思是?”

“昨晚在香榭大道攻击我们的暴徒目前正留在巴黎司法警察局接受侦讯,要不要静待侦讯结果出炉再做判断?”

“那些家伙顶多只是受雇于人之下的黑道份子,你认为他们有能耐提供与亚尔古直接勾结的证词吗。”

凉子紧接着透露出人意表的内容。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当我提到发烧友男爵的名字时,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不约而同面面相觑的小动作。”

凉子指的是昨晚与克雷蒙警部交涉之后,我们便前往巴黎司法警察局,她独自进入迪鲍尔警视长的办公室,针对香树大道事件提出证词。

当时,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一听到“男爵”这个名字随即产生反应。正因为如此,自然遭到凉子锲而不舍的追问,反正迪鲍尔警视长一开始就有把柄落在凉了手中,将他惟惟诺诺的答案拼凑起来,得知这半年以来连续发生年轻女性下落不明的案件,警方暗中持续搜查,正好前些日子一个自称是“男爵”的人寄来一封信。这个名为“男爵”的人物承认杀害十二名女性,巴黎司法警察局原本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尔后证实信中所附的戒指与胸什均为失踪女子所有,对方不久又寄来尸体的照片与头发,巴黎司法警察局被迫在近日内将此事公诸于大众媒体。连续杀人犯向警方与媒体炫耀自己的犯案手法,已经成了“开膛手杰克”以来的传统。

“要是早一步知道这层关系,在听到发烧友男爵的自我介绍时,或许会主动提高警觉。”

“仔细想想,会不会他只是故意取了一个跟杀人狂有关的名字况且他还让我们知道他的长相,总觉得这个人做事不太用心。”

在我陈述己见的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着我;仿佛有某个事物拉扯着我的神经,究竟是什么呢?当思绪的箭头指着感觉的方向,而感觉中的那个事物却冷不防隐藏起来,使我留下满心的浮躁。

“你怎么了?”

听凉子这么一问,我试着将自己所顾虑的情形说了出来。

“我在想发烧友男爵是不是做了变装。发型可以经过刻意吹整小胡子大概也是粘上去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在人前自曝身份。”

“或许吧。”

只见凉子微微点个头,而由纪子倒是积极对我表示支持。

“一定是这样没错,早就应该发现这一点了。”

“哼,神气什么。”

“我有什么好神气的,发现这一点的又不是我,是泉田警部补。”

我才想自告奋勇出面调停,想不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岸本终于出声打岔。

“我、我是说如果,如果凶手是亚尔古跟藤城一族的人,那你们认为迪鲍尔警视长有办法袒护到何时,国家保安局或许真的会出面插手啊。”

“一旦情况演变成这样,的确不好处理,不过事实还不至于太严重,对方总是会有弱点的,就连法国总统这个职位也不能保证稳如泰山。”

凉子的语气听起来自信满满,于是我加以确认。

“你指的是藤城奈澄一事吗?”

“这也包括在内。明年初,法国总统所属的执政党即将选举党主席,虽然受到总统支持的候选人占了上风,但事实上与在野党的声势仅在伯仲之间。一县在此时闹出丑闻,情势铁定急转直下。至于要把这项情报提供给哪一方,选择权在我手上。”

“原来如此。”

我了然于心,药师寺凉子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做梦也想不到会跟炼金术这种玩意儿牵扯在一起。

我感到不悦,也觉得不安。

当一项全新的技术或体制出现之际;往往伴随着强烈的反作用与副作用。原子能量的发现产生了核子武器,生命科学的进步与复制人类诞生的恶梦紧紧连结,而炼金术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浩劫、实在难以想象。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炫烂的彩色美梦说穿了有九成是痴心妄想或诈骗手段。自从我进入警视厅开始,面对受害者的时候总不禁感到纳闷:“怎么这么拙劣的手法也可以把人要得团团转!?”

“炼金术可以把石头变成黄金。”

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从来不可能以皆大欢喜收场。

“我记得之前你提到索西摩斯秘木这个名词,索西摩斯是人名吗?”

“没错,据说是发明炼金术的始祖之一,此人当时位于纪元前古代埃及的亚历山卓城(译注:lexandna,位于埃及北部尼罗河三角洲西北角,滨临地中海的都市,迄今仍是埃及的贸易大港。)。”

亚历山卓直到现代仍然是埃及最大贸易商港,反而在古代世界的重要性并没有太大,公元前二百年的当时人口已经超越一百万人,远远凌驾罗马成为世界最大的都市。为希腊文化(译注:Hel-lenism与东方文化融合,较具普遍性的希腊文明。),意即融合古代希腊、埃及、美索不达米亚(译注:位于西亚,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从亚美尼亚高原到波斯湾的领域,为亚述文明与巴比伦王国的发祥地。)多国文化的集散地,、建筑、哲学、医学等等十分兴盛,井传播到四面八方。据说这座亚历山卓城从古代到中世纪期间被称为“世界魔术之都”,为炼金术的发样地。

“索西摩斯不仅发明炼金术,同时也是横跨医学、化学、药学各范畴的天才,曾创造出许多异形生物与诡异的药品。”

“我们看见的怪物就是其中之一吗?”

既不像猿猴又不像松鼠,专门“希是“人脑,个性"熊狠惨爆",只是破坏力并不大。我对“索西摩斯秘术’没有太大的兴趣。

“那么,如果你从花园堇或藤城奈澄手中抢到了炼金术的秘密,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

“应该是封印起来吧。”

“占为己有!!”

我不自觉往后仰,由纪子大概是被吓傻了,只见她一语不发地轮流望着凉子与我。

“这不就等于偷窃"新呐翠主义"的心血结晶吗!?他们花尽心思研究多年,你却不费吹灰之力盗取成果!”

“炼金术这项技术本身就是一种邪恶,如果从花园堇手中抢过来,总要找个人来保管……”

“不行!一旦发生波及全世界的副作用, 你有办法脱得了责任吗?”

“等到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再来思考对策就行了,与其烦恼未来的事,不如着眼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比较重要。来,泉田,把这个拿去。”

凉子指向直立在沙发后方的名牌高尔夫球袋,我带着些许不协调感走过去打开高尔夫球杆袋,摆在里面的并不是高尔夫球杆。

“啊、喂!谁叫你私自打开的!”

“这是什么!?”

“看不就知道了吗?自动步枪啊,把亚马莱特公司制造的AR185轻量化。”

“我是问你,这玩意儿怎么会放在名牌高尔夫球杆袋当中!”

“是玛丽安放进去的。”

“谁是玛丽安?”

“黑发女仆啊。”

我一时无言以对,室町由纪子终于回过神来盘问道:“绕了半天,你才是女仆背后的指使者吧,驱魔娘娘。”

“我可没有指使她们,是她们太熟悉我的个性跟做事手法,什么事都替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这更糟糕!”

我耸耸肩,盖上球杆袋。

“你准备背着这袋东西入侵藤城馆邪吗?”

“放一百个心吧,我有办法解除藤城馆邪的保全系统。”

“怎么做?”

才问着,我心底马上有了解答。差点忘了还有JACES的北冈种行的存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是JACES欧洲总公司最大的客户,他们设置的保全系统自然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解除。

“别想歪了。”

凉子看穿我的猜测,摇头道:

“JACES设置的保全系统确实只有JACES能够解除,不过这么做是有违商业道德的,所以遇到这种状况,我都是动用自己旗下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正是入侵电脑的天才。”

“你说谁?”

“露西安。”

“谁是露西安!?”

“就在你身后。”

我回过头,两名美少女就站在距离我五步左右的地方,她们正是那两名仰慕凉子的女仆。然而现在她们所穿的并非传统法国女仆的服装,而是宛若描述未来世界的科幻电影当中的女主角一般,全身裹着黑色紧身衣,黑色军用夹克、贝雷帽与长靴。

“唔哇!”岸本毫无节制地发出赞叹。

“栗发女孩名叫露西安,黑发女孩名叫玛丽安。玛丽安是武器天才,她们两人是我个人旗下优秀的工作人员。”


“对方动手之后才还手。”

这句话井非凉子的座右铭。

“眼看对方要动手才还手。”

“对方动手前先下手为强。”

这两句也不算。

“我就是想打人,有意见吗?”

这句话最接近。

总之事到如今,不管我说破了嘴都是于事无补。细雪纷飞之中,在开往藤城馆邪的汽车上,我姑且试着询问:

“你手边有法国国内武器持有许可执照吧。”

“当然有。”

凉子操纵着方向盘,简短答到。走出公寓之际,她换了件套装,披上大衣、紧身迷你裙与高跟鞋,这身行头几乎已经成为她的战斗制服了。

“让我瞧瞧。”

“是可以,不过你真有办法分辨得出这是不是伪造的?”

老实说我从来没见过法国武器持有许可执照,于是我整个人沉默下来,此时室町由纪子开了口。

“驱魔娘娘,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很好很好,你临时提这个干嘛?”

“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这次行动的目的交代清楚,硬闯藤城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整垮藤城奈澄跟花园堇,查扣炼金术技术。”

“这样不对吧!应该是把杀害厨师路易·潘德罗的犯人交给巴黎司法警察局,到此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接下来理当交给法国当局处理。”

“理·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我没有发号施令,只是提案罢了。”

“这些话你拿去对犯人说吧,瞧,目的地已经到了。”

我们在藤城馆邪门前下车,与昨天同样是暗灰色的天空下,三辆呈现银灰色车体的大型货车,从门前并排停车到门内。门扉大开,穿着相同款式作业服的男子陆续把货物搬进货车,人数约有三十名,头发、皮肤的颜色各有不同。

凉子回望走在自己身后的五个人。

“好,全体部属都到齐了,准备进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部属了!?”

由纪子的抗议完全不被受理,凉子的高跟鞋跟踩着响亮的步调进入前庭,一个陌生的男子小跑步凑了过来。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即使来到巴黎,我还是有不少机会听到这句日语。这名日本男性年约三十五岁,头发全部往后梳,体型微胖,西装左襟上的黄金羊徽章闪闪发光;此人的职位或许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总务课长或秘书长吧。

“休想逃跑,马上给我住手,不准你们继续搬运货物。”

被凉子一把揪住衣襟,男子呻吟道:

“你、你不要乱来啊,你要是敢动粗我就报警了!”

“没有必要,我们就是警察!”

男子的嘴巴与眼睛撑得大到不能再大。

凉子没有胡诌,我们确实是警官,只不过日本警察在法国完全无用武之地。

男子恢复冷静,好不容易明白了这个事实。由此可见连亚尔古也会出现欠缺危机处理能力的员工,只见他畏畏缩缩,眼珠子骨碌碌地瞟来源去。

“听、警车来了,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经接获消息,乖乖束手就擒吧!”

巡逻警车的警铃声的确逐渐接近当中,大概是因为我们甩开了负责在公寓外面监视的警官们,所以他们现在紧追而来。

撞开愈形狼狈的男子,凉子朝玄关走去,我们五人则尾随在女将军身后。一群身穿作业服的男子们挡在前方,结果是节节败退,这时冒出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是日本大使馆的达增书记官,看来他昨天跟今天都逗留在藤城馆邸,到底有没有用心做好大使馆的工作啊?

“久仰驱魔娘娘的大名,想不到你出手这么粗暴。到此为止吧!玩火一旦不懂得节制,可是会被烧得面目全非哦。”

无视达增态度盛气凌人、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凉子继续走向玄关的位置,直接与达增擦身而过,达增气得脸上五官纠成一团。

于是他伸出手,准备以武力制止凉子的前进。

“站住,你想上哪儿去……”

达增就这样傻傻地跳进凉子设好的陷阱,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胸部,凉子便高声宣布——

“这是性骚扰,不可饶恕!”

凉子以右手朝达增的脸颊甩了一掌,受了这狠狠一掌的优秀书记官大人,哇的大叫一声,一屁股摔在地上,凉于双手插腰,俯视今天头一位牺牲者。

“一个杀人共犯还有胆在这里叫嚣?如果你以为你可以利用外交官特权开罪,一身清白回到日本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很期待到时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

真正聪明的做法就是随她去讲。可惜不太聪明的达增低噪着站起身来,又被高跟鞋跟踩进两腿之间,最后翻起白眼昏死过去。我是不会同情他的,在药师寺凉子的非法搜查行动当中,牺牲总是伴随而来。

六名违法搜查队员侵入藤城馆邪内部,所到之处都看得见身穿作业服的男子,其中不乏有人走过来准备盘问我们,但是凉子立刻以法语开骂,玛丽安与露西安一举起自动步枪,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青、一哄而散。

凉子推开沙龙的房门,应该是由高跟鞋一脚踢开。坐在沙发上正在进行密商的两名女性抬起头瞪视不法之徒,她们不用说就是藤城奈澄和花园堇。在旅居巴黎的日本人社会里,美丽的女帝似乎相当偏好中国旗袍,这一天她穿着水蓝色丝绢以银线绣上牡丹花纹的中国旗袍。不晓得为什么,她不挑凉子或由纪子,反而直接找我问话。

“警部补,看来你并不是顶聪明的样子。”

“多谢你坦诚相告。”

我尽可能谨慎回应,自己早已了解的缺点被他人明白纠正,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跟着这个泼辣的野丫头一起行动;总有一天你会跌进深不见底的地洞,再怎么想也永远无法见天日,奉劝你自重。”

“我已经跌进去了,不过还是多谢你好心提醒。”

“只要是为了我,泉田甚至很乐意死在地洞里。”

凉子又开始瞎扯,而且往前踏出一步。

“趁着强制搜索之前逃跑就是心里有鬼的明证,你们打算利用炼金术统治全世界的企图已经曝光了,乖乖就范吧!”

花园堇率先开口。

“没错,只要独占炼金术这项技术;日本就能统治全世界。小姐,你也是日本人吧,难道你不希望日本统治全世界吗,这样你还算是日本人吗!?”

“喔——喔——想不到新纳粹主义的理论这么浅薄。”凉子讪笑。

“你自称是爱国者,所以凡是反对你的等于国家的敌人就对了!这种论调在阿道夫希特勒一死就随之灰飞湮灭了,你倒是说说看,日本统治世界到底能捞到什么好处?难不成要向全世界发放上亿张地区振兴券吗?”

“真是个叫人倒足胃口的小丫头。”

花园堇今天也是一身和服打扮,我看这位老太大要是真有统治全世界的一天,该不会强制全体地球人类穿上和服吧?

这个时候我还有闲情逸致满脑子胡思乱想。

“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花园堇以骨节外突的手指戳向凉子。

“我问你,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所掌握的可是元素转换技术,绝非现代科技文明所能办到的?”

花园堇的双眼炯亮得有如眼球铺着一层油膜,狂热宗教份子的眼神就是这样。

“这是古代人的睿智,而且是我发现的。这是多少科学家梦寐以求却无能为力的伟大成就,诺贝尔奖这种玩意儿我根本不屑放在眼里。”

“哎哟,原来你这么想得诺贝尔奖啊?可惜学术界未承认你的伟大成就。”

花园堇不理睬凉子的挪揄。

“一旦有能力自由转换元素,世界将完全改观,不起眼的水泥会摇身一变成为昂贵的石油,也可将放射性废弃物与氮氧化物转变成无害物质,还能点石成金,日本再也不必向外国购买资源与粮食了!”

“胡说八道,现在就是只卖不买才被列为黑名单。你是想让日本变成世界公敌吗!”

“我有个提议。”

一直保持缄默的女帝陛下终于发言了,花园堇不服气地闭上嘴,藤城奈澄则稍稍探出身子。

“这么样吧,凉子、由纪子,你们要不要跟我们合作?”

她妩媚一笑,如此提议。


“我的兄弟尽是些只知依附藤城家的名望、不断挥霍家产的浪荡子,他们经营的分公司一家接一家面临营运危机,染指已婚或订婚的女职员,事后再支付上千万和解费,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从来不知反省。”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语调之中蕴含着不可言喻的怒气。

“即使如此,就因为他们是男人,所以可以名正言顺取得藤城家的名望与财产以及亚尔古的经营权,在日本政经界呼风唤雨,我不能轻易饶过他们,我要夺走他们全部的力量,叫他们在我面前下跪!”

“没错,的确不能轻易放过这群男人。”

凉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由纪子则默默凝望奈澄,奈澄闻言大喜。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我的处境,所以你是愿意跟我联手了。”

凉子温婉地笑答:

“不——愿——意。”

“为什么不要?事成之后,我保证给你亚尔古副总经理宝座,不,到时我是董事长 就让你当总经理好了,我很看重你。”

这是不可能的,我在内心替凉子作了回答。曾经有人希望与凉子成为平起平坐的搭档,结果被凉子以冷笑拒绝,这次也不例外,凉子绝对不会跟输家打交道。

“毁灭无用的男人,由女人掌权,我对这一点没有异议。”

“既然这样……”

“可是我还是不想答应。”

凉子说道,奈澄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纳闷逐渐转为激愤。

“说了半天,你就是不答应,那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

“好,因为我受不了除了我以外的女人统治全世界!”

奈澄顿时半张着小嘴,大概是没有意料到会听见如此露骨的回答吧。终于。她望向由纪子寻求支援,由纪子接过她的视线,默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可能也无意说服凉子。于是奈澄的视线再度回到凉子身上,气得声音颤抖起来。

“……那么只要我处在你的下位就行了是吗?”

“没这个必要,对我俯首称臣,我就认可你的地位。”

“你从小个性就这么不可爱,就是因为这样,一群有钱有势的男人都不敢靠过来,你好歹也算是个美女呀。”

好歹也算是,我不自觉看向凉子,她似乎不把奈澄的闲言闲话放在心上,与面对由纪子时的太度浑然不同。

“我不要求男人有钱有势,我不在乎这些,因为我自己早就拥有了,而且以后只会持续增加。”

凉子的嗓音清亮澄澈。

“我喜欢的,是与敌人战斗的时候能够放心背对着他的男人,除此之外就算他再怎么土里土气、毫无情趣、不懂流行品味、连只舞也跳不好都没关系。听起来好像很糟糕,不过我可以忍耐。谦虚一点想想,其实我也有依赖别人的坏习惯。”

你哪里谦虚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目瞪口呆。不过这倒是头一次听药师寺凉子谈论她对男性的看法,那个被她看上的男人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室町由纪子觑了我一眼,接着语气平和地说道:

“驱魔娘娘,你这番话很令人玩味,不过现在谈论的是另一个主题。”

“啊啊,说得也是。”

凉子难得坦率地点点头。

“刚刚有点离题,不过重点是你们已经玩完了,痴人说梦话到此为止,你们这两个杀害路易·潘德罗的凶手应该立即向巴黎司法警察局自首。”

“少血口喷人,不要乱栽赃!”

“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既然你们不自首,我只有直接把你们押到巴黎市警察局,另一方面网路也已经布好线了。”

奈澄不解地眨巴着眼。

“网路?”

“没错,资讯社会最强的武器。如果在网路散播消息说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一派有所关联,证据就是花园堇博士的出现,不晓得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奈澄轻轻倒抽一口气,或许是想起了过去曾经有个大企业由于对待顾客态度恶劣,这件事后来在网路上广为流传,遭到网友猛烈抨击,结果被逼得刊登全版广告郑重道歉的实例。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的关系一旦被揭发,绝对无法仅以“敝公司员工态度恶劣”一句话了事。

“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的关系若是曝光,犹太系银行与报社不会不闻不问,甚至有可能引发全球性拒贸运动,企业形象下跌非同小可,这一点你的兄弟们应该会理解。”

“我的兄弟?”

“我今早已经拨了国际电话通知你的几位兄弟了,他们可是连想都不想一下就把你给卖了,这也难怪,谁叫你趁人不备暗算他们,不信就打个电话向他们确认看看,不过大概不会有人接,就算接了也是通知你欧洲总经理的职位从明天起解除,到底会是哪个情形呢?呵呵呵呵!”

沐浴在凉子的哄笑之下,奈澄刷白了脸,欲言又止,现线扫过凉子、由纪子还有花园堇,即便是女帝,却也遭受到友军全数歼灭的恶报,犹如一个亡国的大帝。那副动摇的模样揭露了她的真正身份——集大型企业亚尔古与作为领导阶层的藤城家权势于一身的女帝才会具备的反应。

“这个时候还紧张个什么劲儿。”

一个稳若泰山的声音从花园堇口中传来,这个行迹诡异的老妇人虽然比奈澄矮了二十公分,现在看起来仿佛化为一座巨大雕像。

奈澄发出充满挫败感的声音。

“因为,事情都演变成这样了。”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不关我的事。“

花园堇几乎要从口中吐出毒汁。

“我把一生都投注在这项研究之中,实践了古今以来没有一个学者办得到的丰功伟业,接下来我要的是足以弥补我半生辛勤与努力的报酬,没错,亚尔古、藤城家还有你这个丫头都必须弥补我。”

花园堇孤傲地宣布,被喊作“丫头”的奈澄将面色如铁的脸转向老妇人。

“你胡说什么;再继续下去将对亚尔古造成致命的伤害。”

“哼,我不欠亚尔古人情债,战后对我父亲视若无睹,最后又不让他掌管公司,你说对亚尔古贡献良多的重臣除了我父亲以外还会有谁?”

“我、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你父亲……那个叫杉山彻彦的人作为一个研究学者的确相当优秀,然而我也听说他不得人缘又欠缺经营能力。”

奈澄的语调转尖,花园堇则朝着完全丧失权势的女帝大吼:

“给我住嘴!我不准你这个成天只知道想办法把男人勾引上床的淫荡女人侮辱我父亲,没有了藤城家的名号,你这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是!”

“够了!”

奈澄挤出上下两排皓齿。

“我根本就不想成为杀人共犯,我已经受够再被人指称是新纳粹主义一派的人了,我要退出。不、打从一开始我什么也不知道,全部都是这个老妇人一手策划的。”

“对,这才是最适合你的。”

凉子冷笑。

“每年从藤城家领取好几亿生活费,度过充满性爱、时尚与美食的每一天才是你的幸福,很快地你会肥胖得再也见不到美貌的残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呢?你尽管放心地从不适合你的舞台退场吧,这个瘟神老太婆就由我来解决。”

奈澄怒目瞪视凉子,却缺乏反击的力量,看来是我过于高估了这位女性。

奈澄的外貌与打扮并没有任何改变,然而在我眼中的模样却突然变得寒酸,可以说完全失去了尊严。丧失了自信与霸气,拼命乞求身家安全的败者看起来实在悲惨。

凉子连一眼也不屑再瞧奈澄。

如果将奈澄比喻成没落的女帝,凉子就是永远的女王、或许有言过其实之嫌,然而即使在面临全然的败北之际,凉子也不会舍弃她的尊严吧,两名漂亮的女仆玛丽安与露西安之所以将她视为“Milady”,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得已说出本名就能让你步步进逼到这步因地,小姐,你的贼运确实相当亨通。”

花园堇游刃有余地转向凉子,仍然不忘称呼她“小姐”。

“你以为我是凭运气才有办法制服你?”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靠的是实力,实力!”

“没有力量的小鸡才会不时这么强调,在我看来只能算是一个笑话,我从来不靠什么运气,凭借一己的实力与努力解开炼金术的秘密。”

“真的是这样吗?”

“这话什么意思?”

花园堇眯起双眼,凉子的眼眸则泛着嘲讽的目光。

“我不认为凭你这种程度的冒牌科学家真有能耐解开炼金术的秘密。在自然科学界,新发现的法则若想成为众人认同的真理需要什么条件,不用我多作说明吧!?”

连我这种理工常识明显上缺的文组学生也晓得这点道理,科学上的新发现若要被视为真理,以下二点不可或缺:

任何人来计算都能得到相同解答。

任何人来实验都能得到相同结果。

所有超能力无法成为科学上的真理,原因在于每一次实验所得到的结果均不相同,而目实验本身的严密性也颇受质疑,根本搬不上台面。

不过,花园堇仅仅以皮笑肉不笑接受凉子的指摘。

“小姐,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依据‘索西摩斯秘术 成功完成实验,听过‘索西摩斯秘术’吧?在这之前除了凯贝尔以外没有人成功过。”

“所以我才怀疑这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你居然说是巧合!”

花园堇全身开始打颤。

我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只是当一个人付出努力与辛劳,终于实验成功,结果被人认为“只是巧合”,发火是理所当然的。

另一方面,挑衅成功的凉子继续乘胜追击。

“如果你坚持这并非巧合,那就再制造更骇人的怪物出来如何?不要那种小里小气、似猴非猴的马波尼克,而是那种可以吃下整座都市的怪兽,如此一来我就承认你的确解开了‘索西摩斯秘术’。”

马波尼克应该是之前出现的那只既不是猿猴、也不是松鼠的怪物。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你说说你想看什么。”

“哎哟,还有菜单可点呀。”

“不过,等你要的怪物现身以后,就算你被吓哭我可不负责。”

“我要真能亲眼目睹,一定感激涕零、硬咽不已,不过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喔——呵呵呵呵!”

这时的花园堇双眼有如火山口一般,火红的岩浆正沸腾着,但声音却出奇地冷静。

“不要再傻笑了,快说出你的要求吧。”

“这样啊,那就从‘索西摩斯秘术’里做个艾斯塔美诺斯好了,听好喽,是艾斯塔美诺斯哦。”

“没问题,你等着。”

花园堇回答得相当干脆,这时一个粗野的吼叫遮断了她的声音,沙龙里出现一名男子。

“喂,再磨菇下去警察就要来了,到时看你怎么办,从今以后我就跟你毫无瓜葛了,让我回去吧。”

是平河议员,他从正面与凉子四目撞个正着,顿时僵在原地,表情活像白天见到鬼一样,我们的视线也集中在他身上。

众人在无意间犯了个错误,凉子心一惊,立刻凋回视线,只见花园堇已经奔向对面的房门,短挂一角飘起,她甚至脱掉草屐穿着短布袜跑步。

“抓住她!”

凉子、两名女仆、还有我紧追着逃跑速度快得令人不敢置信的老妇人。

“巡回演员由纪跟岸本你们负责看守奈澄跟其他人!”

就这样。由纪子与岸本留了下来,我们四人则从沙龙到走廊追捕花园堇。奔上阶梯,到二楼走廊,再继续奔到三楼,花园堇冲进一个房间随之紧闭房门,仔细一看才发现房门必须在控制面板上输入密码才会打开,如此一来就不能直闯而入了,我心想。

此时栗发的露西安把一个物体盖在锁住房门的控制面板上,那是一个大小约和电子辞典一样的薄形长方体。只见她的手指像钢琴手一样跳跃着,接下来好像是某种连线完成,控制面板的显示萤幕交替出现令人眼花纷乱的数字。

“这台机器正在试算一百万组数字配对。”

还不等凉子说完,控制面板的显示萤幕排列出六个数字760844,同时传来金属声响,门锁被打开了。

“好,突击!”

凉子下达指令。我只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哪一天凉子带着这两个美眉女仆偷袭东京警视厅,铁定有办法在最短时间之内挟持警视总监。

打开房门,凉子毫不迟疑地率先冲进去,两名女仆则瞄着我,以手势叮咛我跟上凉子。此时后方传来一连串的怪声,有枪声、撞击声、物体倒地声以及惨叫声。

我回过头,见到走廊转角出现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他跨断地走了一、二步,便按住前胸倒向地板。

“你们两个快走。”

我以日语说道。并推着两名女仆,不知她们有没有听懂,不过她们也明白现在不是相互谦让的场合,首先是玛丽安、接着是露西安爬进房门与墙壁的缝隙,确定两名女仆的动作之后,我也跟进。

一刹那,空气被猛烈撕扯开来。

下方传来钝响,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被钉在门板的大衣一角,以及直插进大衣里不停哆嗦的军用短刀刀柄。

“乖,不要乱动哦,这是为了你着想。”

我听见一个宏亮却充斥着恶意的声音,射出短刀的男子身形飘忽地来到我面前。

是发烧友男爵,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感到不解,但很快便做出接近正确的答案。发烧友男爵不单是“黑社会” 的居民,而且与亚尔古和藤城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好久不见,我真想念你。”

语气里带着刻意营造出来的辛呢,不过听起来有点漏风,于是我使出最坏的心眼说道:

“你大概是还没去看牙医吧。”

“牙医不太好约,你上次打断我门牙,我一定要好好向你道声谢。”

发烧友男爵手中耍弄着另一把军用短刀以示炫耀,这时我想起放有自动步枪的高尔夫球杆袋还搁在沙龙里,不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发烧友男爵斜斜的嘴角浮现歪歪的笑意。

“在香榭大道上你赢了,当时是我手下留情,不过这次我不会‘虫’蹈覆辙,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没有!”

开口的同时,我踢出右脚,朝着发烧友男爵的膝盖头狠狠一端,右脚飓地一声旋了半圈,发烧友男爵纵身跳开避过我这一踢。趁他鞋底就要着地,我这次以左脚扫向发烧友男爵的左脚,发烧友男爵瞪视我,眼中燃烧着愤怒之火,军用短刀猛地刺出,我侥幸闪过,却听见一个讨厌的声音,钉在门板上的大衣被扯出一条大缝。

也因此我可以自由行动,以腋下夹住发烧友男爵的手臂顺势一扭,短刀便从发烧友男爵手上掉落。我先给了他的鼻头一拳,再抓住他那撮碍眼的小胡子使劲一扯 打算把假胡子摘掉。只是胡子不但拉不掉,还冒出繁的一个怪声,想不到发烧友男爵的人中到脸颊之间居然出现一道裂痕。

“哎呀呀,你手脚可真粗鲁。”

这句日语说得十分流利,发烧友男爵推开哑口无言的我,手指抵着裂成两半的脸庞。

“这副假面具已经不能用了,亏我花了那么多工夫跟费用才弄到手。”

说着,手便伸向下颚,缓缓剥开脸皮。当发烧友男爵这个假脸皮被除去后;真正的脸皮随之出现,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此人正是JACES欧洲总局的优秀职员北冈伸行。

第八章 神佛岂能奈我何



身份败露的北冈仍然带着“天塌下来我也不怕”的明朗神色把假脸皮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种记忆橡胶,由亚尔古子公司所开发的最新制品。”

我真想当场吐他口水。难怪头一次见到发烧友男爵的时候,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几乎跟北冈一样高。不是“几乎”,是一模一样,原来竟是同一人。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戴着这玩意儿玩变装游戏啊?”

“人生本来就是一种变装游戏。”

“别再说了,真叫人作呕。”

“尤其是日本人更是如此。日本人从来不看他人的长相,警察、上班族、科学家甚至连飙车族,如果不穿制服就得不到认同。”

我想起穿着和服的花园堇,无法反驳。

“现在连长相都能改变,这正是变装游戏的极致,连带人格也会跟着转变。虽然发烧友男爵的脸皮已经损坏了,不过我这阵子玩得满愉快的。”

“纯粹玩票也就算了,但你在变装之余竟然还挥刀伤人,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

“我倒希望你说我是孝顺的儿子,我对我母亲向来誓死效忠。”

“你母亲……?”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重重掴了一巴掌,目不转睛盯住北冈不放。

“难道你是花园堇的儿子!?”

“我非常不喜欢你直呼我母亲的名讳,不过你答对了,反正这次的涉案名单人数并不多,而且我也提供了一半的答案。”

北冈吊起嘴唇的两端,那是地狱丑角的笑容,与花园重如出一辙的笑法,的确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我在二道恶寒的侵袭下,勉强挤出疑问:

“你变装时自称是发烧友男爵,男爵是你杀人时使用的假名吗?”

北冈微眯起眼,连丢白眼的表情也很像他母亲。

“呵,想不到你会联想到那件事上去。”

“你到目前为止究竟杀了多少人?”

“这未免过于单刀直入,可不可以再多运用一些询问的技巧,你应该是个优秀的NONCAREER吧?不过到头来终究也只是个NONCAREER罢了。”

北冈笑道。美男子的邪笑画面应该是十分惟美,但由于缺了一颗门牙,看起来倒像个傻笑的呆子。虽然场合不对,但我实在很想回吼:给我走着瞧。

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究竟应该怎么称呼?北冈伸行、花园堇的儿子、发烧友男爵、杀人狂男爵,至少一个人扮四种角色。这是出于个人意志的行为,并非医学上的多重人格。

北冈把那张用什么记忆橡胶制成的假脸皮随手由肩头甩到自己身后。

“对了,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二个秘密,例如那只把你们耍得团团转的怪物……”

他以伸长的舌尖舔舐齿列,这家伙简直恶心到了极点。

“那个怪物前天才诞生,只听从母亲和我的命令,而且必须有我或母亲其中一人在场才行,怎样,想明白了吗?NONCAREER先生。”

原来如此,这下总算一清二楚了。那只怪物出现在戴高乐机场时有北冈在,在藤城馆邸出现时有花园堇在,出现在维雷特园区时亚尔古大楼之内有花园堇在,大楼之外有北冈扮成的发烧友男爵。

那时他为了谨慎起见,暂时恢复真面目进入大楼确认他母亲与我们的情形,他身上穿着的夹克应该是随处可见的双面短外套。

“你特地前往戴高乐机场迎接你的‘大小姐’,其实是另有目的的吧,我还以为你在觊觎驸马宝座才会这么积极献殷勤。”

“这个笑话很难笑。”

北冈原本想一笑置之,可惜失败了,只见他脸颊整个痉挛。

“我最讨厌那种类型的女人,每次口是心非喊她大小姐,我就怕自己的嘴巴烂掉。”

“哦。”

“那个女人活得一点建树也没有,傲慢、泼辣、无情、残暴又任性!让她活得愈久,周围的人只会平添更多的麻烦,真是一个病入膏肓的邪恶女人。”

北冈对于凉子的评价不偏不倚、一针见血,然而我不喜欢他做下评语时自以为是的态度。

“比较起来,应该是你给人遭添的麻烦更多吧。”

北冈不理会我的异议。

“所以那个女人死了最好,死了就不会再制造麻烦,但是她的美会流传到后世,那副堪称最完美无缺的外貌。我要把那女人做成标本,跟其他十二个人装饰在我的秘密基地,让她穿上精致的内衣,她正好是象征不祥的第十三人,最适合她不过了。”

“你说什么鬼话!”

我咽下一涌而上的厌恶感,说着面对凉子时绝对不会挂在嘴边的句子:

“驱魔娘娘美就美在她活着,外表的美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她的美是来自她灿烂的生命力,因为你只看卡通,所以不明白这一点。”

“灿烂的生命力?”

这位表明杀害了十二名女性的男子、也就是杀人狂男爵,手指向半空奚落道:

“一百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才会用这种形容词,想不到会出于一个刑事口中,听了还真肉麻。”

“一面对你,我就已经忘记所谓的羞耻心了,你自认是孝顺的儿子,不过我猜想你会进入JACES或许是花园堇在背后教唆的吧。”

“我说过不准直呼我母亲的名讳!”

北冈的脸庞染上凶恶的色彩,右手缓缓伸进夹克口袋里。

再度掏出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支手枪,是贝雷塔,不晓得他是打哪儿弄来的,他刚才也是拿这把枪射击身穿制服的警官吧。

“你这家伙太卑鄙了!”

“卑鄙?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你应该感谢我用五、六发子弹让你死得痛快才对。”

伫立在我眼前的男人是一家“变态百货公司”,不但是卡通发烧友,又是恋母情结,还兼恋内衣癖。到这里仍然属于“人各有志”的范围内,不过杀人征与恋尸癖是属于警察跟犯罪病理学的管辖,只是我有办法逃离这个与马希尔·普契欧博士同一类型的人吗?

我身后的房门只微微开了一条缝,整个人想翻滚出去嫌太窄了,而在我的手抓住门把开门之前就会沐浴在北冈的子弹之下,看来是毫无逃脱的机会了,只要是地球人类难免总有一天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是被一个发烧友兼杀人狂杀死,说什么我也不愿意。

嘲弄的表情明显加深一层,北冈准备挪动扣住板机的手指。

“死吧,NONCAREER。”

蓦地——

我的右腋下长出一根黑色棍棒。

自动步枪的枪身从微张的房门缝隙钻进来,发出富含节奏感的连续发射声并吐出火箭。北冈左边的大腿到膝盖头、小腿部分飞溅出一条鲜血珠链。

北冈发出充满痛苦与惊愕的惨叫,整个人倒在地上打滚,右手仍然紧抓贝雷塔不放,于是我轻盈一跳,选定他的右手着地,随即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哀嚎,效果显著。糟糕,我做事的风格已经受到凉子污染了。

房门一开,黑发的玛丽安探出头来,刚刚救了我一命的是她,我行一鞠躬以表谢意。

“Merci,Mademoiselle(谢谢你,小姐。)”

玛丽安笑答道:

“不客气。”

比起我的法语,她的日语发音字正腔圆。

地板上的北冈呻吟不已,玛丽安抹去微笑,再次把枪口指向北冈,我立刻摆手叫道:Non,Non(不行)!”玛丽安纳闷地略侧着头,但仍然乖顺地放下枪口。

北冈无法自行站立,他的右手也瘫软无力,既然敌人已经丧失战斗力,只要不予理会就成了。玛丽安在紧要关头救了我一命,虽说是正当防卫,但我并不希望看到有人死在这个女孩手下,另一方面我也想知道带头与花园堇对峙的凉子现在的情形。我不认为凉子会吃败仗,不过敌人也自有一套,很难说球最后会滚到哪一边。



我和黑发的玛丽安一起走进门扉,来到研究室禁地。

大概是许多物品都被搬走了,研究室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设备与办公家俱,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比较接近像我这种毫无科学慧根的人所能笼统想象的感觉。

凉子与露西安面向墙壁站立,墙面上的萤幕里映出花园堇的脸,比原尺寸扩大了十倍,我可不想一直盯着画面瞧。

耳边传来煞气极重的声音:

“小姐,你不回去看看吗?搞不好你最宝贝的刑警先生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哦。”

“我听你信口开河、废话连篇,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吗?”

“口气可真大。”

“泉田是不可能死的,因为我没有开口允许他死。既然没有我的批准,他就不能比我先死!”

原来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死在北冈男爵的枪下,我不自觉意会地点了点头,总之必须先向凉子通报我平安无事的消息。

“久等了。”

我投出一句与现场气氛不太搭调的问候语,凉子回过头,表情略显松动,不过转瞬便露出严厉的目光。

“你不跟紧一点,这样怎么行!”

“很抱歉,是这个女孩救了我。”

“玛丽安是个灵巧的女孩。那你为什么还拖了这么久才跟来?”

“我遇到北冈伸行。”

“北冈?我们公司的职员?他怎么会来这里?”

“北冈是这个老太太的儿子,而且他就是男爵。”

我的说明略嫌简单,不过凉子只花了一秒钟就理清一切来龙去脉,她也是大表意外,接着发出轻叹。

“原来是北冈那家伙,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样是再好也不过了。”

“这话怎么说?”

“这还用问!因为这下既能痛扁北冈那种讨厌的橡皮糖,还能铲奸除恶,又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只要是我看不顺眼的家伙,我就巴不得对方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奸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一步一步好好折磨、细细玩弄!”

“你不要危言耸听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去陷害无辜的善良人。”

“我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高个子刑警。”

萤幕里的花园堇提高音量,双眼有如炽热的熔炉一般,看来她是认同我的报告了,于是我再度精简作答:

“他的脚受伤,倒在研究室外头。”

花园堇用力砸了一声嘴,似乎对我以及她的窝囊废儿子气愤难当,凉子则不满意地询问我:

“你没有给他致命的一击?”

“我特别留给你。”

这不是谎言,而是一种权宜之计,就让她当个无知的魔女吧。

凉子闻言则是心情愉悦地颔首。

“很好,你似乎已经开始习惯我的做事方式了。”

纤长的玉指戳向花园堇所在的画面。

“好,现在你听到了,你已经孤立无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立刻投降吧。”

花园堇吊起嘴唇两端,没错,笑法就跟她的儿子一模二样。

“真是个爱逞强的小姐。只不过让一个具有犹太血统的老头子早一点归天罢了,你就闹成这副德性,潘德罗那种老废物的性命真有这么重要吗?”

“至少比你的命重要。”

凉宁的答复辣得呛人。

“接着我们要逮捕你,让你接受应得的制裁。有胆反抗的话,就把你那只不成气候的怪物喊出来对付我们,不过派不上多少用场就是了。”

“不要老叫它怪物,至少得说它是人造生物,多少也和炼金术的历史沾了点边,对吧?”

“应该说,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怪物,让我郑重复述一遍,你声称发现了人造生物的制作方法,到底你把这个方法记录在何处?”

“其中一处是在这部电脑里。”

“意思是还有另外一处啰?”

“另一处在我的脑子里。”

“很好,这样我就有理由拷问你了。”

实在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个维护法制与正义的公务员说出来的话。

“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姐,我很欣赏你,就这样被艾斯塔美诺斯一口吞掉还真有点可惜,不过既然已经制造出来了我也无能为力,你的生命只剩五分钟到十分钟而已,祝你有个充实的一天。”

留下宛若吹奏着破笛子一般的笑声,花园堇的影像从画面消失,同一时间传来撼动腹部的重响,接着地板摇晃起来。

刹那间以为是地震,思绪一转才想起法国应该是没有地震才对。

凉子浮现兴味正浓的表情。

“没想到花园堇这老太婆真有这份能耐。”

“什么能耐!?”

“根据‘索西摩斯秘术’制造出炼金术怪物——艾斯塔美诺斯。”

整座建筑物剧烈摇晃,头顶传来怪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啃咬薄饼干的细碎声,我一面提防着这个声响,一面继续问道:

“那是什么样的怪物?”

“你刚才不是一直盯着它吗?”

“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人类的肉眼是看不见那个怪物的,它吃起东西可是生冷不忌,荤素不拘。”

头顶的声响这次更为清晰地传进我的耳里,应该是那个叫艾斯塔美诺斯的怪物吃东西的声音吧。

“看样子它是从屋顶开始按顺序吃起。”

“按照你的说法,那它很快就会吃到这里来了。”

“那个怪物真要把整座藤城馆邸吃得一干二净,到时连一砖一瓦都不会剩下,成为史上最完美无缺、也是最天衣无缝的湮灭证据手段,见识到日本人的厉害了吧,噢呵呵呵呵!”

“你还有心情笑!”

“哭又无济于事,况已聪明的成年人处理事情必须懂得一笑置之的技巧。”

“现在这种情形怎么可以一笑置之,这个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要是闯到巴黎街道上怎么办?”

“啊,那一定很好玩,到时候法国人会纳闷:‘巴黎消失了吗?’”

很久以前有一部电影名为“巴黎战火”,直译片名为“巴黎在燃烧吗?”(泽注:PARIS BRULE。T。IL又名Is PARIS burining?法国战争电影1966年出品),现在不是讨论电影话题的时候,不过在这部电影里,面对战败那一刻的阿道夫·希特勒将巴黎化为一片火海,准备同归于尽,凉子该不会想仿效疯狂的独裁者吧!?

“听清楚了,我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这点我铭记五内。”

“那你早该猜到才对,我是故意向花园堇挑衅,引诱她制造出艾斯塔美诺斯这只怪物的,懂了没?”

驽钝如我总算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你知道如何解决肉眼看不见的怪物,对吧?”

“没错,我可是下过苦功的,来,夸奖我吧。”

“厉害厉害。”

“讲一遍就够了!”

“可是你又不懂制造怪物的方法,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猎人不会制造熊或狮子,却懂得如何宰掉它们。”

是这样吗?再继续追究也不会有所结果,于是我转移话题。

“关于北冈该怎么处理?”

虽说不知者无罪,既然雇用连续杀人犯成为职员,事关JACES这家公司的声誉,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只有视而不见,尽可能三缄其口,这件事并不难办,条件是藤城馆邸必须消失。”

“你不想探究真相吗?”

“制造真相的人就是我,接着只需取得世人认可,便能永留青史。”

经由CAREER官僚之手出炉的正式记录成形过程大概就是这样吧!?我还傻傻地把真相、正义这种名号挂在嘴边,简直可笑至极。想想其实我几乎了解整个真相,或许应该模仿凉子把嘴巴缝紧一点。

“那我问你,你认为哪一边比较重要?”

“你是指什么?”

“JACES的声誉跟炼金术的秘密。”

凉子并未立即作答,她略表不解地盯着我。于是我不急不徐加以说明:

“一旦我改变主意,我随时可以抖出对JACES不利的消息。”

“慢着,你该不会是想泄露北冈的事情吧?”

本采是猜想凉子会威胁我如果胆敢泄密小心没命,不过她并未这么做,这表示我还有商量的余地。

“如何?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交易?”

“没错。”

“什么交易?”

“杀人狂男爵就是JACES职员北冈伸行这件事,我会向警方与媒体全面封锁稍息,不但不会走露风声,更会销毁证据;相对地请你放弃炼金术。那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间,所以才会走上灭绝之路。”

凉子凝视着我,大约花了二秒钟思考,终于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就是:

“再加价。”

“耶?你扯到哪里去了?又不是在骨董拍卖会场上。”

“我放弃征服世界,这是多么重大的牺牲啊,当然有理由要求多一些。”

“就算不靠炼金术,你也有办法征服世界。”

“真的吗?”

“我怎么会骗你。”

“你会帮我吧?”

“当然、当然。”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弃炼金术,所以你非得助我一臂之力不可。”

“嗯,没问题,我可以发誓。”

“这可是你说的哦。”

怎么谈着谈着好像有点偏离主题,不过最后。至少让药师寺凉子放弃炼金术了。至于征服世界,只不过是在说笑,说笑罢了,不管怎么样只要把它当作说笑听听就算。

就在我暗自下定决心的同时,头顶突然一片明亮。

我抬眼仰望,原本映人眼帘的应该是天花板,但事实上我所见到的却是在大白天依旧灰蒙蒙一片的冬季巴黎天空,天花板不见了,上方的阁楼跟屋顶也跟着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斯塔美诺斯准备开始享用主菜了。”

凉子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明现况。



栗发的露西安低喊一声以引起我们的注意。

花园堇不在萤幕画面,而是出现在研究室门口,正好位于与我们先前走进来的房门对面。只见她双眼间着鬼火,那是已经超越正常与疯狂边界的人才会显露的眼神。

“你们最好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身着和服的疯狂科学家手上捏着一个套着软木塞的烧瓶,烧瓶里的粉红色液体不断摇曳。

“这瓶液体是艾斯塔美诺斯最喜欢的……”

接下来的句子只能凭空想象。花园堇应该是打算把那瓶液体泼洒到我们身上,以确保艾斯塔美诺斯绝对会把我们当成食物吃掉,只不过她忘了凉子是个杀无赦的女战士。

她右手的贝雷塔冷不防吐出火焰,烧瓶被打碎,传来刺耳的爆裂声,粉红色的液体溅湿了花园堇的右半身,她随即发出充满恐惧与狼狈的惨叫。

“啊、啊、你这臭丫头,瞧你干了什么好事……!”

下一瞬间花园堇的头不见了。

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吞掉了年老的女科学家头颅,缺少头部的躯体,四肢不停目动,画面看起来很诡异。紧接着花园堇的上半身消失,下半身浮在半空,艾斯塔美诺斯一口咬住牺牲者的腰部直接举起。

如果我们看得见艾斯塔美诺斯的模样,就会目睹怪物生吞人类的画面,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幅血淋淋的凄惨光景。不过这时呈现在眼前的是,距离地板有二公尺高的空中浮着一个穿着和服的人类下半身,而且逐渐消失当中,感觉好像在观赏电视画面一样,诡异又不带情绪,完全欠缺现实感。

经过二、三秒,只剩左右短布袜在半空蠕动,然后一眨眼便消失了,企图借由炼金术统冶全世界的疯狂科学家老妇人,已经被扔进异次元怪物无形的消化器官当中。

对于花园堇的死感到哀伤是一种伪善,她那叫死有余辜,不过这种事只要放在心里想就够了,没有必要特地说出口,可就是有个人总爱挑这种场合多嘴,那便是药师寺凉子。

“死得好、死得妙。”

祸从口出的报应现下灵验,墙壁与地板在眼前一块块消失,艾斯塔美诺斯正逐步逼近。

“往右!前进!”

凉子下令道。一旦战况不利我方,识时务的名将往往采取撤退行动。不、我并没有夸奖凉子是名将,在现在这种场合之下没有其他战术比这来得更好。

玛丽安、露西安、凉子与我一群违法搜查队员依序跑着,后方传来细碎的声响,想必是艾斯塔美诺斯享用建筑物的咀嚼声吧。不过我们的脚步声很快就把咀嚼声淹没,因为我们急于拉开与笨重怪物的距离,正准备笔直冲进研究室,眼前蓦地冒出一个人影拦下了我们的脚步。

是北冈伸行。如同字面所形容,他就像幽灵一样右手无力地垂挂着,左手扶住墙壁,左脚沾满了深黑色的鲜血;一路走来,地面上处处散布着颜色恶心的斑点。

“你们把我母亲怎样了?”

不顾自己身受重伤,一心挂念着母亲的安危,真是一段感人肺腑的母子亲情。文部科学省(译注:相当于教育部)真应该表彰这个孝子才对。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母亲一周年忌日。”

凉子冷淡宣告。

老实说,我面对北冈时的心情相当复杂,照理说应该让他被巴黎司法警察局活逮,在法国接受制裁才对,然而如此一来,JACES职员犯下连续杀人案件一事就会曝光。不过我答应过凉子要帮忙为这件事保密,到底要如何应对这个男人才好?

一听到凉子的宣告,北冈顿时像只野兽咆哮起来,为了克制自己,他一边擦去嘴角滴出的唾液,语气转为迟缓,双眼里疯狂的霓虹灯一明一灭。

“那么、美丽的大小姐,我也让你的忌日订在今天吧!”

“你受了重伤怎么出手?只会让血流得更多罢了,我劝你在救护车抵达之前不要乱动。”

我鸡婆地提出忠告,北冈则是不屑地吐出口水,其中掺着血丝,还不如说是血中搀有唾液来得比较恰当。

“你们杀了我母亲,我要折磨你们到死,马波尼克!”

他的声音宏亮得让人不禁怀疑他这份力气是打哪涌出来的。

一个不算大的黑影从北冈身后跃出,从口中伸缩着细长的棒状舌头,并摆好准备从地板跳起的姿势。

原来这只怪物还活着。这只既不像松鼠也不像猿猴的怪物,能够以一条致命的舌头穿人人类耳道、吸出脑髓。原本被砍断的舌头不知何时再生,恢复了原状。

“去吧,马波尼克!把这群恶棍的头盖骨钻个洞,吸干他们的脑子!”

处在沸腾的憎恨、怨念与执迷之中,北冈高声呐喊。

马波尼克以呜叫回应,仿佛是以砂纸挫平人类听觉神经的叫声。当它准备扑上前之际,凉子的右手取下系在衣襟的领巾顺手一掸。

怪物倏地顿住动作,看得出它正畏惧地盯着凉子的领巾,或许是想起了之前舌头被砍断的感觉吧。接着它再度吼叫,威胁恫吓?不对,显然是虚张声势。因为它不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是目测凉子的领巾触及不到的可能范围。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干掉他们!”

北冈破口大骂,然而已经被怯懦攫获的马波尼克连一动也不动,泛着黄光的狡狯在双眸闪烁,它的体型虽然远此艾斯塔美诺斯小了许多,城府倒是挺深的。

“没用的臭怪物!”

回头想想,这时的北冈早巳丧失一贯的冷静,他抬起右脚惩罚性地往不服从命令的马波尼克侧腹踢去,全身重心自然不稳,结果横摔在地板发出重响,同时左腿的枪伤喷出鲜血,溅上马波尼克的脸。

怪物第三度吼叫,不知是因为被踹了一脚而火大?还是血的味道令它疯狂?亦或者主仆之情二开始就不存在?只见马波尼克扑上正欲从地板起身的北冈,咬住他头部左侧,—嘴巴紧贴着他的耳朵,北冈全身痉挛乱颤。

“泉田,射击!”

这回完全没有踌躇的理由,我举起刚才从北冈手中抢来的贝雷塔,瞄准怪物的身体开枪,连续扣下三次板机。

倘若怪物能够自由活动,肯定有办法闪过子弹,只不过现在它的身体密贴着北冈,正伸出舌头钻人头盖骨吸食脑髓,想躲也躲不了,就这样怪物直接中了三发子弹。

吸脑怪物马波尼克全身抽搐,却仍然紧黏着北冈的头部不放,三处枪伤的黄绿色血液泪汨流出。

我正打算射出第四枪时,北冈右耳里霎时冒出某个物体,那是一条呈现恶心肉质色泽的棒子,马波尼克的舌钻入北冈的左耳贯穿头盖骨与脑子,从另一侧的耳朵窜出。

露西安与玛丽安按捺不住厌恶感而撇过头去,凉子以自己的贝雷塔枪口瞄准怪物低哝道:

“真不明白它活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准备扣下板机的瞬间——

一切消失殆尽,马波尼克、北冈还有他们所在的地板,原来是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抵达了。

“这么快……!”

凉子提高音量,向我们下令:

“快逃!”

现在不是计较用字遣词恰当与否的时候,这次依序是露西安、玛丽安、凉子与我列队逃跑。

听似啃咬饼干的细响仿佛近在耳边。

我回过头。

早知道就不要回头。

我奔跑过的地板几乎消失不见,放置在地板上的各种设备与家俱也跟着不见了。位于空荡荡的空间另一侧的是巴黎十六区住宅区成排的屋顶,艾菲尔铁塔就矗立在眼前,距离近得令人大吃一惊。

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的食欲似乎永无满足的一刻,无论有机物或无机物它几乎来者不拒,随着速度快得吓人的细声、近似嚼食饼干的碎响,天花板不见了、墙壁不见了、地板不见了,木村、钢铁、玻璃、布料、砖瓦、石块全部遭到吞噬消化,眼前的景象只剩一片虚无。

假如这时有人从艾菲尔铁塔俯瞰十六区这个方位,肯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极尽奢华的宅邸从屋顶开始往下逐渐消失,等到宅邸一扫而空,夷为一片平地,接着就轮到四周的住家一户接着一户不见踪影。

就在十五分钟之前,我才向北冈说过:“你比驱魔娘娘更棘手。”其实我错了,在此郑重订正,应该是:相较起“发烧友男爵”,“驱魔娘娘”才是人类社会一大忧患。



玛丽安与露西安倏地煞住脚步,相互从背上的军用背袋当中取出状似大型手枪的武器,迅速确实装填上与其说是子弹、不如说是胶囊的物体。

“这是什么?”

“漆弹与发射装置。”

凉子简短回答我的疑问,想不到违法搜查队会持有并携带这种装备。

肉眼看不见艾斯塔美诺斯的模样,不过却能猜出它目前的所在位置。地板消失,墙壁消失,家俱消失,物品的消失线上就是艾斯塔美诺斯的大嘴。

凉子玉指一弹,玛丽安与露西安毫不迟疑地发射漆弹。

命中目标。

漆弹在原本应该什么也没有的半空粉碎,溅起飞沫。红或蓝的色彩缓缓沿着无形的表面滑落,没错,就是无形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的体表。

凉子的战术奏效了,漆弹让艾斯塔美诺斯的体表丧失透明性,轮廓逐渐明显,当然不致于全部展现,但是凭借着想象力,在某种程度也算得上是原形毕露。

枪声接连响起,两名女仆瞄准艾斯塔美诺斯开炮,她们抛掉用过即丢的漆弹发射装置,抡起自动步枪扫射,红与蓝的斑点在半空跳动,斑点周围冒着中弹的白烟,宛如一场街头巷战。

我无法辨认艾斯塔美诺斯的全貌,不过从被漆弹打中而显露的轮廓来想象,感觉它的外型很像是具有大象体积的海狗,而且在填饱肚子的同时,体积也不断增加。

两名女仆的勇气值得赞赏,然而想以自动步枪制住这头庞然巨物根本是异想天开,艾斯塔美诺斯身形不断扩大。虽然把它比喻成海狗,但事实上海狗是种相当聪敏优美的生物。艾斯塔美诺斯的表皮看起来像扭曲的缆绳,好似被泼了硫酸一般狰狞可憎。

玛丽安与露西安丢开自动步枪,子弹全射完了,结果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至少得用反坦克火箭炮或者对战车飞弹才行。”

凉子再怎么神通广大总不至于连这种武器也带在身边吧,除非透过藤城奈澄向法国总统说情,派遣军队出动。总之自动步枪即将湮灭在艾斯塔美诺斯的嘴巴跟胃袋,不会留下非法持有武器的证据。

“艾斯塔美诺斯的表皮会吸收炮弹的破坏力,从外面攻击根本徒劳无功。”

“那应该怎么办才好?有办法从内侧攻击吗?”

“从嘴巴。”

“耶!?”

“要诀是抓准时机。”

藤城馆邸的华丽建筑已经丧失了屋顶、阁楼还有第四层,第三层也大半进了艾斯塔美诺斯的胃袋,楼梯与电梯也属于艾斯塔美诺斯吃掉的部分,我们无法下楼,只有被迫赶到底。奋力奔跑、险些绊倒、推门而入、继续奔跑,这种情形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被逼到一间看似客房的寝室,身后的门扉不见了,墙壁也逐渐消失中。

我冲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一看,设置了喷水池的宽广中庭里有二十名左右的男女呆愣地仰望上方,我认出室町由纪子与岸本也在其中,于是大叫:

“快逃!离开这个地方!”

现在无暇使用敬称,纵使对方是由纪子。同一时间凉子向两名女仆高喊:

“绳子!”

露西安点了点头,双手探向腰部,解下了一条强化尼龙特制的黑绳,绳端附有挂钩。露西安双手往左右拉扯绳子以测试韧度,接着将挂钩套在上方的窗框,朝窗外抛出的绳索顺着壁面滑下,与地表仅仅差个几公分。由纪子似乎已经嗅出端倪,只见她立刻跑向墙边,我们隐约听得见一手抓着绳索前端的她叫道:

“快点下来,快!”

“Milady!”

两名女仆异口同声大喊,凉子则带着叱责的口吻做下指示。

“相互礼让也要看场合,你们两个先下去。”

我想她应该是这么说的吧。两名女仆闻言便答道:“0ui,Milady.”玛丽安率先抓了绳子,以迷人轻盈的体态跃上窗框,伶俐不迟滞地攀下墙壁,露西安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紧跟在后,她亦是身轻如燕充满了韵律感,想必会以最短时间回到地面。

“轮到你了,药师寺警视!”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让家臣殿后,独自一个人先走!”

我不是家臣,是部属。

但这时没有争论的余地,于是我揪过绳子,向凉子吼道:

“来,快抓住。”

是不是我的说法引起了什么误会,凉子伸出双臂,不过不是抓住绳子而是环住我的颈子,将她那对稀世美乳往我的胸膛挤压。

“我不是……”

我的话尚未说完,三楼的地板在这时不见了,凉子与我的双脚顿时悬在半空,紧抓着绳索的手掌掠过一道灼人的感触,窗框消失了,挂钩也消失了。

右手拎着被嚼断的绳索,左手圈着凉子的纤腰。

我不断往下掉。

记得我以前曾经说过,药师寺凉子的贼运亨通,深不见底,甚至在这个时候恶魔也向凉子伸出庇护之手。

往下掉的凉子与我理当跌在二楼的地板,想不到我们两人的身体竟被柔软又富有弹力的布料包围,使得下跌的速度减缓,然后继续往下掉,再次在相同质地的布料着陆。

原来我们摔在藤城奈澄位于二楼的寝室,宛若路易王朝大贵族所使用的豪华床铺顶端的宝盖布料接住我们的身体,然后连带一起跌在床上。两阶段的软垫几乎完全吸收了落下的冲力,因此我们能够毫发无伤地掉在二楼。

现在还不能就这样瘫坐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必须赶紧离开床铺走下地板。

所谓好事不连庄,假如这是坚硬的床板,凉子不至于出这种纰漏,然而现在柔软的羽毛被与软垫反而阻碍了凉子原有的步法,右脚的高跟鞋才刚踏出,凉子一时重心不稳,身形一个踉跄,高跟鞋跟就折断了。

眼看凉子就要跌倒,我及时扶住了她,她的左臂搭在我的右肩。现在没有余裕胡思乱想,我右手扶住凉子的背,左手则由下勾住她的双腿。

瞥见宝盖床缺了一角,我带着绝望的心情抱住凉子才跑了数步,迎面就遇上墙壁,永远地阻挡了我的逃亡。岂料在此时:

“很好,太完美了。”

我的胸口传来凉子沉着镇定的声音。

“Stop!转过来!”

脑子处于思考停顿状态的我停下脚步,整个人转过身去,正好对上近在咫尺、肉眼看不见的巨大下颚。

凉子的右手握着不知何时抽出的手枪,那是一把相当考究的复古式西班牙长身手枪。

凉子左手环住我的颈项,伸直右臂开了一枪,枪口进出带有色泽的水,有如一道晶灿闪亮的细虹,就这样被艾斯塔美诺斯的嘴巴吸了进去。



空气开始产生波动。

远处的全幅巴黎街景也变得扭曲不定,或许是因为不断喷洒而出的空气乱流混淆了视觉映像。风在怒吼,位于高楼大厦四周紊乱狂舞的风,非但不冷、甚至带着点微热气息的阴森狂风,吹得人毛发直竖、外套衣角翻打飘扬,我手中横抱着凉子,脚下蹒跚,节节后退,在避免跌跤之间背部已经抵上墙壁。

左右狂风呼啸,仿佛上百只异形怪物悲鸣叹息。这时传来玻璃窗碎裂声,幸好是软垫击中我的脸部,如果这是台灯,只怕我会换来一张破碎的脸。我处在风中费了一番工夫才把身子转过去面向墙壁,为了保护凉子,我只有以背部抵抗巨风。

不久狂风停歇,寂静忽地降临,我变换姿势,再次背靠着墙壁,边甩着头,有气无力地询问凉子:

“究竟发生什么事?”

“怪物爆炸了。”

“……是从内侧吗?”

“没错,你瞧刚才那把枪。”

凉子所指的物体正躺在地板,毁损的家俱、寝具散乱一地,好似台风刚过境一样。

“那是一把水枪,能够发射一种名为彩虹变化剂的药剂,这种药剂一旦与艾斯塔美诺斯的胃液融合,会使得先前吃下肚的东西转变为氧与氮,在一秒内膨胀成一万四千四百倍,然后就是胀到爆开,这一切全部隶属于炼金术的层次,不合乎现代科学的法则。”

“唉…………”

我深深、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切总算画下句点,炼金术的秘密已经与那只烦死人不偿命的怪物一起从三次元的世界消失了,心中一颗大石也得以放下。虽然还需要处理善后,大衣破破烂烂,头发凌乱不堪,模样简直糟糕透顶,但至少我们还活着。

疲倦感倏地一涌而上,令我很想当场瘫坐下来,接着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会累成这副德性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居然一直双手横抱着凉子。凉子绝对不胖,不过她身材挑饰,骨架与肌肉年轻又健康,自然具有相当程度的重量,跟抱只小猫完全不一样。

“请问我可不可以放手了?”

我试问,女王陛下则表情不悦地予以拒绝。

“不行!”

“结局已经演完啦。”

“再一下下就好,英雄要抱着美人走下阶梯,众人就围在阶梯尽头,鼓掌迎接二人,这才是最经典的结局。”

“你是美人没错,可我不是英雄。”

“不,你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说这话的不是凉子,我望向传来声音的方位。原本是寝室内壁的位置现在一片空旷,只见室町由纪子探出上半身。

“没有阶梯,只能使用梯子了。驱魔娘娘,耍脾气也该有个限度。”

“讨厌的风纪股长!”

凉子恨恨开骂,心不甘情不愿离开我的双臂,并脱掉高跟鞋。由纪子已经借来梯子,不过一次只够一个人走下去。

回到一楼地板的我们随即被蜂拥而至的男女团团围住,玛丽安与露西安流下放松与喜悦的泪水,牢牢搂住凉子。岸本也满脸兴奋地又叫又跳,我则朝由纪子鞠躬。

“给您添麻烦了。”

“幸亏你们二人平安无事,如此一来我也能放心回日本去了。”

凉子犀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个若无其事坐在沙发里的女性,于是赤着包有丝袜的脚走过去,刻意向对方打招呼。

“我说奈澄啊。”

藤城奈澄虚弱地抬起脸,正好见到凉子报似一个不怀好意的奸笑。

“记得向总统问声好。”

奈澄羞愧地垂下头,想必今后她会竭尽全力伺候她的总统爱人吧,否则她的处境将岌岌可危。奈澄左右分别坐着平河议员与达增书记官,说是她的护卫,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同病相怜的残兵败将,或许他们已经从由纪子或奈澄口中得知事实了吧。看他们这副模样,就算他们回到日本,也应该没有余力展开反扑行动。

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善后呢?

一人扮演四角的北冈伸行的事情可以全部推卸给JACES欧洲总公司,受到大小姐叱为“漫不经心”的JACES欧洲总公司一定刻不容缓奔向北冈居住的公寓,将所有与杀人狂男爵有所关联的物证一并抹消,接着再直捣已查证为杀人狂男爵根据地的地点,把一切涉嫌与北冈有关的物证完全销毁,再将根据地所在地址通报巴黎司法警察局——不用说当然是以匿名的方式。

这是百分之百的犯法行为。

不管天使拿的是针还是枪,都在在戳刺着我的良心,我身为公仆又是犯罪搜查官,竟然参与了包庇犯人真实身份的行为,虽说杀人狂男爵已经无法在巴黎内外猖獗,炼金术的秘密也就此从地上灭迹,这一切应该是再好不过才对……

克雷蒙警部处在一群刑事当中,看起来好似嘴里正嚼着一打苦虫。其实我是尽可能不想接近他,然而我由衷祈祷犯罪史上能够留下令他面子挂得住的“真相”。

凉子折了回来与由纪子对话。

“巡回演员由纪,你明天要回国了是吧。”

“嗯,今天应该还来得及再确认回程班机。”

“全都交给岸本去办”这句话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凉子露出挖苦的目光。

“是吗?愈快回去愈好,不然你留在这里,只会牵扯出更多麻烦。”

一番龇牙利嘴之后,凉子便快步往右转,开始与两名女仆交谈。一旁观望的我感觉有必要加以“翻译”。

“抱歉,她讲话就是那么冲,可以说是她个人表达心意的特有方式。我想她的意思是接着由她来处理善后。”

“我了解。”

由纪子带着苦笑点头,接着稍稍换了个表情盯着我。

“至少,比你更了解。”

“咦……”

“东京见了。”

由纪子转身离去,边走边喊着岸本,这时凉子像交棒似的回来了。

“泉田,你还记得当时在香榭大道上,有人拨我的手机联络我的事情吧。”

“记得,你说过那是秘密。”

“那是旅行社的紧急电话。”

“啊?”

凉子叉起双臂,得意洋洋地瞟着不断眨眼的我。

“明天我要到巴黎大学讲课,结束后就是自由之身。后天起我要到坎城一星期,所以找旅行社帮我订机票跟别墅,那通电话是旅行社通知我机票跟别墅已经订好了。”

“那就恭喜你了,不过你该不会……”

“还用问,你也一起来。”

“为何!?”

“你已经跟我约好了要协助我征服世界对吧,所以我们先到四季如春的坎城放松脑细胞,再来慢慢讨论征服世界的计划,明白吗?”

明白才怪。

“我跟你,还有玛丽安跟露西安也一起同行,我不忍心让她们两人待在又冷又暗的巴黎看家。”

真是个体贴的好雇主,不过这么一来我岂不倒霉到家了?我成天盼着休假,就算要我一个人留在又暗又冷的巴黎也罢,我只想好好闭关冬眠。

回头想想,外界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我这个公务员在外国出差时,到坎城租了栋别墅和三名美女快活,一路描述下来简直成了恶质缺德的公务员。这是误会!即使我如此呐喊,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我吧。单凭事物表面做下判断是相当危险的举动,对此我可是有相当深切的体认。

淡金色的光束划破低垂厚重的灰色云层投射在巴黎街头,在虔诚的信徒眼中正如同神迹再次显现的庄严景象。凉子透过已经缺了天花板的屋顶眺望巍峨矗立的艾菲尔铁塔翦影,她挽着我的手臂,口中吟出仿自名作的诗句:

“神明虽在天,人间尽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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