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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不停的雨》——绫辻行人 选自《深泥丘奇谈》 1 整理書房的時候,發現了一張老照片,那張照片被放在櫥子的抽屜裡,夾在從前的一些文件與資料之中。 那是一張四乘三的黑白照片。 片背面的四個角落上有漿糊的痕跡,這應該可以視為以前曾經黏貼在照片簿上的證據。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那張照片的記憶非常摸糊。 照片裡有一個四歲左右的男孩子,應該就是我,所以說那是大約四十年前拍的。可是,我以前看過這張照片嗎? 拍攝照片的人,是八年前過世的父親吧! 父親年輕時曾經夢想當攝影師,後來雖然不能如願,卻還是常常把玩照相機。在彩色照片成為照片主流前,他在自己的家裡布置了暗房,自己沖洗底片、顯像,那張照片一定是父親在那個時期拍攝出來的東西。 因為是黑白照片,所以不清楚原始的顏色到底是什麼。照片中的我穿著兒童雨衣與長筒雨鞋,手裡還緊緊握著雨傘,獨自站在畫面的中央。地點是某一條河的河邊,遠處有一道架在河上、模模糊糊的桥。 是一張十分灰暗的照片。 惡劣的天氣當然是造成畫面灰暗的第一個理由,而站在那裡的我的表情,也非常的陰沉,我的表情……看起來很悲傷,一副擔心害怕的樣子。 照片勾起了我的懷念之情,但在懷念之情中,還夾雜著不知道該怎麼說的無奈情緒。——不過,關於照片的記憶,我仍然覺得很模糊。從照片上的年齡看來,我不記得被拍的時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只是,為什麼我總覺得以前沒有見過這張照片呢? 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後,我才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照片遠景的橋下面,好像有著奇怪的人影。 人影很小,而且很模糊,所以看不清楚人影的姿態,但很像是把什麼東西從橋上垂吊下去的樣子。或許那只是照片上的污點吧?也有可能是光的惡作劇,很湊巧地把什麼東西的影子拍進去了,也很像是底片上有瑕疵或灰塵所形成的影子。 如果是平常的我,才不會在意這張照片,但是不知為什麼,此時我卻很在意,總覺得靜不下心……因此,我翻來覆去把那張照片看了又看。 2 雨持續下了好幾天。因為是梅雨季節,所以也無可奈何,不過,雨竟然可以這樣下個不停,讓人不得不訝異大氣層裡竟然可以積蓄這麼多的水氣。 雖然為了健康而必須出門去散步,但遇到這樣的天氣,我也變得不想出門了。可是以寫作為職業的人,搞不好就會因此陷入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聽雨聲的窘境,長久以後就會變得委靡不振了。不,不僅會萎靡不振,好像還有莫名的不安和焦躁的情緒,不斷地冒上心頭。 今天也是從一早就開始下雨了。 打開帶著濕氣的報紙,一排雨傘整整齊齊地被印刷在天氣預報欄的位置上——唉!不能給一個好天氣嗎? 「不能給個好天氣嗎?」 妻子站在窗邊,看著窗外喃喃地說著,她吐出來的氣息裡也有濕氣。 「下這麼多雨會不好呢!已經下好幾天了。」 「已經下兩個星期以上了。」我看著牆壁上的月曆說。「恐怕接近二十天了。」 「會不好呢!」 妻子仍舊看著窗外,反覆說著相同的話。 ——真是的!就不能給個好天氣嗎?……很不好呢!真的會不好呢!」 到底是什麼事情「會不好」呢?我的心裡浮出這樣的疑問,不過這個疑問只在我的腦子裡一閃即逝。 「對了——」我把剛才在書房裡發現的照片遞給妻子看。「妳覺得這是什麼?」 妻子接過照片,看著照片,然後稍微歪著頭,說: 「這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吧!是爸爸拍的嗎?」 「——我想是的。」 「這條河大概是黑鷺川吧。」 「——是嗎?」 黑鷺川是位於市東地區的河,它是一條南北流向的一級河川,離我現在住的房子,步行的距離大約是二、三十分鐘。 「你不覺得嗎?」妻子把照片拿到眼前端詳,說:「這座橋也……看,現在也還在,不是嗎?在貓大路通的北側,是一座半圓形的拱橋。」 「唔,聽妳這麼一說……」 那是座行人專用的橋,現在也還在那一帶。照片裡橋的形狀,確實好像是在畫半圓形的彎曲形狀,也就是所謂的「太鼓橋」。 「不過,照片上的你表情很鬱悶呢!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我完全不記得拍照時的情形了。不過,我比較在意的是在我後面橋下的奇怪人影,妳看到了嗎?」 「啊,真的有耶!」 妻子把照片放在桌子上,好像在俯視全體般,瞇起眼睛看著。 「唔,怪怪的。好像是靈異照片。」 完全不相信「鬼神」或「超自然現象」的妻子,竟然會說出「靈異照片」這樣的話,實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因此我覺得她一定是在開玩笑。 「這張照片大概是四十年前拍的吧!說不定是……現在這個季節拍的。」妻子斜眼看著我的反應,一邊說道:「搞不好是拍到‘那個’了。」 「那個?」我不解地問。「什麼呀?妳說的‘那個’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你住在這個城市的時間比我還久呢!」 啊?這句話的意思和前面的話不是一樣嗎?我還是不懂。 「唔,那個……」 因為不知道要怎麼反應妻子的話,所以我移開了視線,妻子也不再說什麼,仍舊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雨。我伸出手,想拿起桌子上的照片,就在這個時候—— 嗚哇——世界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了,已經好幾個月不曾有這麼強烈的暈眩了。 我受不了地雙手按著桌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接著是—— 嘰、嘰\咿咿……外面的雨聲裡夾雜著陌生的鳥啼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裡——我覺得是這樣。 3 翌日、翌日的翌日,雨依舊是從早下到晚,我整天待在家哩,一步也没有雛開家門。 接下來的翌日也是早上就開始下雨了。我心裡想著:今天是連續下雨的第二十一天吧?可是今天下午有事情,我一定要外出了,因為我要去深泥丘醫院。 前天和昨天也各發生一次暈眩的情況,嚴重的程度雖然不如三天前那麼強烈,持續的時間也不像以前那麼久,但是我覺得還是去醫院,讓醫生了解一下我的狀況比較好。 「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啦。」我要出門的時候,妻子對我說:「一直在下雨,任何人都會心裡不舒服,連帶也會覺得身體不舒服,你的問題一定也是這樣。」 「是嗎?」 「最近我也覺得不太舒服,就不能給個好天氣嗎?……這樣真的會不好呢。」 4 「這個雨……會不好呢!」 「是呀!已經下了三個星期了,還在下……」 深泥丘醫院不明亮的候診室裡,兩名病患小聲交談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裡。其中一個和我年紀相當,另外一個應該比我年長幾歲吧!兩個人好像都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婦。 「……好像不認真考慮不行了。」 「是呀!真是該……」 「在為時已晚之前……」 「今天晚上或是明天就必須決定呢!」 「一定有很多人都是那麼想的吧?」 「我們家的情況是老爺爺和小孩子的問題。」 「小孩子比較好講話吧!」 「是呀!可是,那樣有點對不起小孩。」 「說得也是呢!」 「我家的老爺爺近來腦子愈來愈不清楚了,看來沒有多少日子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來傳喚和我年齡相仿的婦人進診療室,她們的談話便就此中斷,剩下來的那個年紀比較大的婦人眼睛滴溜地轉了轉,環視著周圍,發現我好像聽到她們的對話後,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5 「這個雨可真會下!」 石倉醫生一開口就這麼說。戴在左眼上的茶綠色眼罩今天好像特別癢似的,只見他頻頻搔動眼罩。 「雨一直下不停的話,情況會變得很糟糕吧!住在這邊的人的情緒,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了呢!你也一樣吧? 「嗯,是的。」 焦躁、不安……因為心中的感受一下子就被說中,所以我非常驚訝。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已經有四十年不曾下過這麼長久的雨了。」 隔了四十年嗎? 我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書房裡看到的那張照片——T那張拍到奇怪影子的照片,也想起看到照片時的厭覺。 「——怎麼了?今天有什麼事嗎?」 「嗯,是這樣的,我又暈眩了……」 聽我說完三天前的症狀後,石倉醫生「唔唔唔」地點點頭,然後說: 「唔,不用這麼擔心吧!」 醫生很快地接著陳述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你的情況基本上和上次一樣,也是因為壓力而引起的自律神經問題——你努力讓自己過規律性的生活了嗎?」 「有,盡量讓自己的作息正常了。」 「有適度的做運動了嗎?」 「因為連續下雨的關係,所以最近連散步也沒有……」 「還在抽菸嗎?」 「是……因為戒不掉。」 「我明白了。」 醫生又一邊抓抓眼罩、一邊說: 「下這樣的雨,誰也沒有辦法吧?我開給你和上次相同的藥,先吃兩、三天看看,如果症狀沒有改變,還是一樣的話,就再安排一次詳細的檢查吧!」 「麻煩醫生了。」 石倉醫生把檢查的結果寫進病歷表後,再次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臉。 「你的工作很忙嗎?」他問。 是,託福,一直都有工作在忙。」 「我常常看到你的名字,但是最近幾乎找不出看小說的時間,所以……」 「啊,沒有關係,不要放在心上。」 「我認為你做的是一種壓力很大的工作,如果吧建隶問題擺在第一位的話,最好能夠暫時停止寫作的工作。」 不用醫生說我也知道,而且還常常想要結束現在這種壓力沉重的工作。可是,目前的情況實在不允許我說收手就收手。 大概是發現到我一臉為難的表情,醫生露出溫和的笑容,說: 「沒關係,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就不好了。或許雨停了以後,你這次的症狀就會自動好轉。」 「雨停了就會好嗎?」 聽醫生的口氣,他好像知道些什麼。 「那個……醫生。」 換我提出問題了。 為什麼一直下雨會不好呢?最近老是聽到『一直下雨的話,會不好呢!这這樣的話。』 醫生聽到我的問題,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說: 「這一帶如果下雨下太久的話,一定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那麼說。」 「到底會有什麼不好的事?」 「水災呀!」醫生理所當然地回答我。 「從以前的平安時代開始,這個地區就一再遭受到水災之苦。黑鷺川曾經氾濫成災,山的山谷附近也發生過土石流的災難,每次發生災難時,都有人因此喪失生命——你,不知道這種情形嗎?」 「啊,唔?」我心虛了,便模稜兩可地回應: 「不是的,那個,是……」 「所幸這半個世紀以來沒有發生什麼特別大的水災。不過,這次連續下了二十天以上的雨,一般人難免都會想起以前發生過的災難,因而產生了恐惧心理。大約有四十年不曾下過這麼久的雨了,霪雨不止,潛藏在內心的不安與焦躁,就會一直膨脹起來,因此……」 我更加煩惱起來了。 醫生所說的本地歷史,我怎麼都不知道呢?而且,在不知道那些歷史的情況下,我的情況卻真的如醫生說的那樣,因為下個不停的雨聲,讓心裡的不安與焦躁就愈來愈膨脹。為什麼會這樣呢? 「土地的記憶會滲透到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內心裡。」 好像看透我心裡的想法似的,石倉醫生如此說了。 一至於會滲透到什麼樣的程度,那就因人而異了。」 6 當我向石倉醫生道完謝,正要站起來的時候,那個叫暎谷的年輕女護士正好走進診療室。 她帶著爽朗的笑容對我點點頭,然後走到醫生的身邊,低聲向醫生報告道: 「四一五號的小林先生剛剛過世了。」 醫生臉上的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回答了「噢」之後,問道: 「他的家人呢?」 「馬上就會去通知他的家人。」 「小林家是這附近的老居民了。」 「是的,我想他們一定會了解的。」 昨天去世的那兩個人怎麼處理了?」 「他們兩個人的家人終於能夠理解,也已經同意過幾天後再把遺體送回去的處理方式了。」 「那樣就好。」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呀? 要解剖遺體嗎?是某個大學醫院要把病人的遺體,拿來當作解剖實習課的教材嗎?或許是這類的事情。 「那麼,請好好照顧自己了。」 醫生對我說,然後好像在清喉嚨般,輕輕咳了兩聲,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該出去了,所以我連忙站起來! 「還有多少具……可能的話……從別的……調度……」 「床單和繩子的……」 「如果不夠的話,看看可以從哪裡……」 「無論如何……明天晚上以前……」 在關上診療室的門,走出診\療室之前,我斷斷續續地聽到醫生和護士的這些交談。 7 那天晚上,我把在醫垸裡醫生說的話,說給妻子聽。結果妻子皺皺眉頭,一副「怎麼還這樣呀」的表情,說: 「真是的!你住在這邊的時間明明比我還久,卻……什麼都不記得。」 聽到她的話,我也只能問自己是怎麼了。 我是—— 我到底是原本就不知道那些事,還是原本是知道的,但是現在忘記了?或者是…… 我也很在意三天前找到的那張舊照片,我對那張照片的記憶也很模糊,會不會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呢? 「對了,對了。」妻子換了一個語氣說:「後面馬路的轉角處,就是明智家,那一家的主人好像昨天晚上自殺了。」 「自殺?」 雖然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但因為是住在附近的人所發生的事情,所以還是忍不住地覺得很震驚。 「為什麼呢?」 「明智家的主人好像在氣象局上班,還擁有預報天氣的預報員執照,所以……聽說是因為責任戚,才上吊自殺的。」 「責任感?」 我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感,便接著問道: 「因為雨下個不停嗎?」 「或許吧。」 妻子隨口回答後,目光投向已經開著的電視畫面,此時正好在播報氣象。根據氣象預報,這個地區明天還是會下雨。 雖然服用了醫生給的藥,就寢前仍然戚覺到輕微的暈眩,平躺在床上時,藥也沒有發揮作用,世界好像以我為中心似的,緩慢地轉動—— 我突然又從下個不停的雨聲裡,聽到了嘰咿咿……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不曾聽過的鳥叫聲。 8 翌日的黃昏我有一個約會,要和某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吃飯和討論工作的事情。天空的模樣如昨天的氣象預報,仍然是讓人不想外出的天氣,可是這個約會是早就約定好的,不能隨隨便便說取消就取消。 很奇妙的,在和許久沒有見面的編輯交談當中,我一直緊繃的心竟然漸漸放鬆了。我在心情放鬆的情況下喝了不少酒,很久沒有喝這麼多酒了。時間在說說鬧鬧中過去,我在醉得完全不省人事前上了計程車,這時已經是深夜兩點了。 告訴司機先生目的地後,便把後腦勺靠在後座的椅背高處。很快地,眼前的景物愈來愈模糊,漸漸失去了輪廓——我覺得是這樣。 我的意識深陷在黑夜的底層。 意識滑溜到最匱層後,便開始反轉急速往上浮起,一瞬間便飙到天空上,以猛烈的速度盤旋在浙瀝瀝下個不停的雨中。 不知何時我已經與一隻巨鳥同化,拍動著融入黑暗夜色中的異形翅膀。 嘰咿—!尖銳的鳥叫聲震撼了無數的雨滴,劃破了黑夜。 嘰咿、嘰\咿咿……! 巨鳥盤旋的速度緩慢下來,開始往深夜的市區裡下降。 熟悉的建築物影子漸漸逼近到眼前。那是蓋在緩坡上的四層樓鋼筋水泥建築物——深泥丘醫院。雖然是黑暗的夜裡,還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 巨鳥要降落在醫院的屋頂上。 冷冷清清的水泥地屋頂。但是,在那樣的屋頂的中央,卻有一座純日本式的木造閣樓,形狀很像是神社的殿堂。而且—— 閣樓的屋頂頂端,懸掛著幾個奇怪的東西。 「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呀?有什麼意義嗎?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思考這個問題。 嘰咿咿咿— 巨鳥發出更加尖銳的叫聲,猛撲向「那些東西」中的一個。 像怪物般的黑色鳥嘴緊緊咬住從屋頂懸掛著「那個」的繩子,並且像銳利的刀刃般,瞬問割斷了繩子,然後快速地咬住繩子的一端,「那個」便垂吊在繩子的下方,不停搖晃。巨鳥再度揮舞強而有力的翅膀,飛向夜空…… 巨鳥在持續不斷的雨中朝著目的地飛去,至於目的地到底是哪裡?這時我已經有大概的預感了。 是黑鷺…… 架在那條河上的半圆形拱橋,就是這隻巨鳥的目的地,而且會在那裡…… ……場景突然轉換了。 意識回來了。 好像要墜入絕望般,我覺得自己在虛無之中一直往下墜落……啊!我突然張開眼睛,意識到自己還在計程車裡面。 張望一下車內,雙手摸摸身體,再看看手錶,上車還不到十分鐘。 剛才那是……? 那是什麼呀?剛才那個奇怪的…… 不管是眼前的景物,還是腦子裡的影像,都在緩慢而不規則地持續搖晃,不是暍醉的關係,也不是暈眩發作了。 「那個……對不起,我要改变去的地方。」 我結結巴巴地告訴計程車司機: 「請你沿著黑鷺川的堤防,到貓大路通附近……拜託了。」 9 「到這裡就可以了。」 我讓計程車停在沒有民房的堤防邊上,雨一直下個不停,我竟然要在這樣的地方下車,司機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吧! 「在這裡就好了,就是這裡——謝謝。」 沒有拿司機找給我的錢,我就下車了。 一下車,斜斜的雨就迎面打來,我趕緊撐開雨傘,但是撐傘也沒有用了,因為才十秒的短暫時間裡,我已經半身全濕了。 就是這附近了。我如此想著。 從這裡往北走一點點的地方,那裡就是那座半圓形的拱橋…… 收起沒有幫到忙的雨傘,我獨自走在街燈光亮極為稀疏的路上,不知道從堤防下到河邊的石階在哪裡,但是應該就在這附近。 果然,看到石階了。但是—— 站在石階上往下看河川時,我嚇得呆住了。 水面…… 河水暴漲,平常附近居民休閒的場所,已經完全不見了。 只有黑漆漆的濁流,流勢非常洶湧,水聲與雨聲融合的聲音震撼著黑夜。 在我的記憶裡,黑鷺川的水面從來沒有漲到這樣的高度。 如果水位繼續上升的話,就會發生決堤的情況,一想到這點,我就不寒而慄。 我壓抑著想要趕快離開這個地方的想法,沿著道路往北走。 不久之後,看到我的目的地了——橋。 架在黑鷺川濁流上的老舊半圓形拱橋。 四十年前拍的那張照片裡的橋…… 一邊用手背拭去打在臉上的雨水,一邊在黑暗中凝視橋的模樣。 接著,我看到了—— 有幾個奇怪的東西從橋的欄杆上往河面垂懸——啊!對了,四十年前拍照的那一天,這座橋上一定也懸掛著「那個」…… 我極盡目力的看著那裡。 每一個都一樣,大大的白色床單從頭覆蓋,脖子上纏繞著繩子…… ……正是「那個」。 那是屍體,人類的屍體。 好幾具人類的屍體以相同的姿勢,被吊在那座橋上。 不用多想,靠著視覺我就知道「那個」到底是什麼,代表著什麼意思了,我不得不知道。 為了讓下個不停的雨停下來,幾百年來這個地方一直持續著「那個」的事情…… 那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材料」或「尺寸」雖然有很大的差異,但是,只要是這個地方的人,還是小飞孩子时候就知道的「那個」…… 嘰咿咿咿咿…… 我聽到頭上傳來尖銳的鳥叫聲。 可是抬頭看卻不見鳥的身影,只依稀感覺到融入黑暗中的巨大翅膀在揮動。 10 翌日,從早晨起,天空就一片晴朗了。 我帶著好久沒有的爽快心情,獨自在午後出去散步,耀眼的初夏陽光下,到處部有人家在自家的陽臺上晾起白色的床單,床單隨風招展。那麼—— 既然出來了,今天要不要多走一點路越過深泥丘,到可以看到如呂塚線軌道的地方走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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