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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辻行人-杀人方程式之肢解尸体之谜
2011-01-29
 
序章


第一节 犯罪的现场


  ——六月十二日(日) 凌晨三点钟

  从昨天黄昏开始,就绵绵不断下着细雨,使得入夜后的街头湿答答的。
  幽静住宅区尽头,某户住宅的一楼:屋内的灯光从一扇窗口流泄而出,浓稠的湿气里,有人正藏在暗处……
  宽广的西式房间内。
  一对男女正在谈话。不对,那样子看起来不像在交谈。气氛似乎异常险恶。
  男人站起来,走向女方,嘶哑的声音从他口中断断续续迸出。而女人则身穿一袭白睡袍,坐在一张茶色皮革长形躺椅上,冷冷注视着他。
  男人表情因痉挛而更显得丑陋,额头油亮,双颊下垂。频频抖动下颚的他,不住用舌尖舔着厚唇,肥大的身躯慢慢走近白衣女人。
  这时——
  双方已非常接近,他突然扑向她,而她——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有此一举——发出短促的悲鸣。窗口的玻璃微微震动了一下。
  男人压倒女人纤细的身子,骑在她身上,使得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躺椅上。男人一手捂住张开的嘴,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条黑领带,围上女人细弱的颈子……
  黑色的领带深陷进喉管。女人双眼翻白,舌头吐出——
  肥胖的双肩随着喘息上下抖动着,男人从一动也不动的女人身上移开。一张苍白的脸孔,目光向房内四周逡巡着。
  呼了一口气后,男人匆忙进行下一步骤。
  ……心想,先睡吧!
  总之睡了再说。
  睡吧!等到明天,往后自己该如何,或许会有答案吧!


第二节 报纸的新闻


  六月十三日(星期一) 早报

  “JR横滨线中午妇女,卧轨自杀”

  十二日凌晨五点左右,东京都M市XX町的JR横滨线的境川铁桥附近,发生一起早班下行电车辗毙一名女性的意外事件。
  事件发生于M市界内,M市与神奈川县S市交界之河流——境川,离乎交道五公尺前的铁桥上。电车驾驶员表示,当他看到那位妇女伏卧在铁轨上时,马上紧急刹车,但已来不及了。
  M警局表示已尽力收拾及检证卧轨自杀的遗体,但因尸体遭辗碎,部分尸块夹在车轮内,或飞散河中,以至作业有困难。
  自杀者身分仍旧不明。由已发现的遗体各部分拼凑的结果,只知死者是位四十岁前后的中年妇女……


  六月十四日(星期二) 早报

  “JR横滨线卧轨自杀的遗体 死者是新兴宗教团体的女教主”

  十二日凌晨于JR横滨线,境川铁桥的前方卧轨自杀的死者,已判明是神奈川县S市XX町的贵传名光子。
  贵传名光子,以S市为根据地向外传教的宗教团体——“御玉神照命会”的教主。她在十一日夜晚离开教会的本部后,即行踪不明。十三日午后,死者丈夫贵传名刚三向警方通报其妻去向不明后,始发现前日卧轨自杀的死者为贵传名光子。
  但因未发现任何遗书,且自杀动机不明,遗体上又出现些疑点等现象,M警局也不排除有他杀可能,目前正着手调查……


第三节 犯罪的计划


  ——八月某日

  需要两把刀!
  一把用斩肉的菜刀就可以,另一把最好是可折叠式的携带型锯刀。两种都要!
  光用大菜刀想锯断骨头可不容易!只用锯子的话,又怕肉层卡在锯齿上动不了。最理想、又最有效率的方法是:先用菜刀切下筋肉脂肪,再用锯子锯断骨头。
  还有手套,当然,是为了避免留下指纹。看过多得泛滥的侦探小说及电视节目,一集又一集的刑事剧场,关于“指纹”的知识早就变成了常识。这年头会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的罪犯才令人惊讶呢!
  还有绳子。最好是又细又轻,又强韧。
  然后——
  要有个大袋子。一定要找个恰当的,防水的最好。大垃圾袋不够大又容易破,一定要个更大、更牢固的袋子才行。比如呢?对了!登山用的睡袋应该可以……
  然后——
  除了长绳子外,还有细又不易断的细绳索。这个呢,可以用粗钓鱼线。
  钓鱼线前端连着一颗球:要能够在球上穿洞。嗯!网球之类的球倒满恰当的。
  然后——最后这项或许有点困难。市面上的或许就能派上用场,只是要动手加工才行。事先一定要确认它的耐重度。嗯!稍微动手加工应该不很难吧!不行!一定得弄个万全。
  这几样东西,绝对要万无一失,千万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还有,切忌急躁,只要买东西前仔细考虑清楚的话,应该很安全,我想一定没关系……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用这种方法来做案?
  从某个角度来看,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但相反的,也可说是极端冒险、荒谬的作法。
  恨不得杀了那个男人——任谁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不管用任何手段也要杀了他。如果现在不下手,我想将来一定会懊悔死了。
  只是——也不是没其他更简单的方法。
  的确有无数选择。我只是在这种状况之下,经过再三考虑,才想出这个最适当的方法——我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疯狂了吧!目的与手段、手段和目的——本末倒置?又或是越陷越深?……
  不!再想也没用了。
  即便如此,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在这种状况下,根据目前的条件想出这种计策,这些偶然交错的机率,不也是命运吗?不论是偶然或者命运——都是上天的——不!是魔鬼的巧妙安排!
  ——一定是的。


第一章 案件的七个场景


第一节


  时间:八月十五日(星期二晚上十点三十分)
  地点:“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 阁楼洋房

  “不好意思!今晚请你回去。”
  才刚要走向浴室,就听对方这么说。
  “——啊?”吓了一跳的美耶回过头问,“要我回去?……”她歪头盯着那男人。只见他赤裸裸地坐在床旁的小沙发上,抽着烟。在昏暗的台灯下,看不到他的表情。
  “现在吗?”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一圈圈烟雾随着嘶哑的男声,在湿黄的光晕中飘浮。
  “今晚我——有事。下次再补偿你,对不起,请离开。”
  办事?
  ——“闭关”中,会有什么事要办?很想这样问他,但是美耶不敢。
  自己与那个男人间的地位与权力关系,再次提醒了自己。早就明白,两人之间并非是爱的结合。纵使他在床上情话绵绵,自己仍然只是他众多爱人之一。
  美耶心中交杂着不平,以及自我厌恶的感觉。
  一转身,像逃难似地冲入浴室,将莲蓬头转至最强,让水从头淋下。
  猪八戒教主!
  她心中暗骂。有谁真的喜欢那种老头……
  齐东美耶,二十八岁。那个男人——贵传名刚三,两人的年龄差异足足可当父女。
  “御玉神照命会”是以这里——神奈川县S市——为总部。而贵传名刚三是在这十余年内,急速扩大的新兴宗教团体“教主”。只是他获得“教主”头衔还是最近的事。之前,他虽然是以“会长”的身分全权掌管教团运作,但是教团里,信徒们尊崇及信奉的最高权力者,还是前任教主——刚三的妻子贵传名光子。
  光子出事时,是在两个月前的六月中。
  S市与隔邻M市的交界河——境川,跨越其上的JR线铁桥附近发生一起卧轨自杀事件。
  尸体被辗碎并飞溅河中,死者正是贵传名光子。
  “‘照命会’女教主的死亡之谜?”
  每每想起报刊杂志上,关于这件事的大幅报导,美耶心中就复杂万分。
  事件刚发生时,被认定为单纯的卧轨自杀。但愈深入调查,疑点就陆续浮现。
  根据电车驾驶员的证词,那位妇女一开始就伏卧在铁轨上,连火车急速靠近时,身体也没动一下。还有,现场到S市的住家也有相当距离,但她身上却穿着白绢睡衣。另外,自杀的动机不明,而且……
  “尸体上也出现疑点,不排除有他杀的可能。”命案发生数日后,来美耶在S市的服饰店的刑警如此说。
  “十一日晚至隔日,贵传名刚三说是和你在一起,真的吗?”美耶被这么一问。
  “放心,这是我们的例行公事……也不是特别对他有什么怀疑。”
  “是的。”她回答。的确,那晚贵传名刚三在她的屋子过夜。
  那天——星期六晚上,是包养她的男人——刚三——到她住处过夜。和往常一样,晚上十点就到,然后直到隔日中午才会离开。关于他的外遇,妻子光子似乎也只是默许。
  那一夜,刚三确实是在美耶处过夜。只是——有一样没对刑警说,那就是半夜两点时,刚三曾一度外出。
  玄关的关门声吵醒了沉睡的美耶。刚三没有知会美耶,自己偷偷溜下床。不久即听到外面传来车子引擎的发动声……
  两个多小时后,刚三回到住处,只向美耶解释说,因为睡不着而开车兜风。
  境川铁桥上女性卧轨自杀事件,则是她在十二日下午的新闻报告看到的,当时也没放在心上。直到翌日十三日的午前,接到刚三打到店里的电话,才晓得那个女人就是光子。
  “如果警察那边的人有来的话——”刚三道,“你要替我证明说十一日晚上到十二日中午,我们都在一起。还有,半点也不可泄露我半夜出去过的事。”
  完全是命令口吻。
  是自杀吗?美耶问他。还是那天晚上,该不会是你……
  没这回事,他马上否定。
  “完全是巧合。但警察可能不那么想。他们什么都怀疑。我只是不想惹上麻烦罢了。”
  他如此解释着,于是美耶决定采信他。
  况且刚三半夜偷溜出去也不只一次了,加上——说实话: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也不想失去这个自己后台的男人。自己没什么才华,又不是美女,但还能过如此奢侈的日子,都是因为他的关系——这点算盘,美耶也是会打的。
  (真相到底是什么?)
  让冰冷的水冲凉发热的身子,她继续思索这个问题。
  (她是自杀还是他杀?……)
  之后的事件调查,会朝哪方面进行?后来,刑警们也没再来盘问……
  是他杀了他老婆?
  ——不会吧……
  光子死后,刚三坐上教主宝座。“会长”与“教主”在照命会的组织里,地位有何不同,并非美耶这种层级的人可以窥知的。只是,刚三与美耶的男女关系却已降温,除了美耶外,刚三还有其他爱人,她一想到这里就……
  拢起湿润的头发,左右地拽一拽。
  (不想不想……)
  浴室的四壁、地上、浴缸,全都镶上大理石,非常豪华。连原先的卧房、客厅、书房……没有一间不是,又宽敞又豪华。
  上周一,第一次被叫来这里时,她吓了一跳。因为他说他正在教团大楼的“神殿”里“闭关”,和她想像中的环境完全不一样。
  S市的东边,境川旁耸立的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顶层。与天象仪般半球型的“神殿”
  邻接的阁楼洋房……是专为举行神殿的“仪式”,或工作至深夜的教主准备的临时住屋。
  “闭关”的期间,据说教主一步也不能踏出神殿或者此间住屋。连访客,基本上也是拒见。当然“爱人”的拜访,更是不可能被许可的,只不过那只是对外的名目。
  今晚到达这里时,是午后八点半左右。是两个小时前的事而已。
  她想起守在大楼大厅年轻守卫的炙热视线。美耶一报上自己的名字时,“上去吧!”他不和气地答,并且手指向直通屋顶神殿的电梯。虽然美耶低着头加速脚步地,但他的目光似乎从头至尾地在评审着她。那个几乎牵着丝般的眼……
  上周,可以趁着隔日早晨大楼开门后,随着人群出去。但是——今晚却被命令现在离开。一想到又得通过那守卫面前:心就沉重。
  (不过,说有事办,又是什么事呢?……)
  她关上莲蓬头,走入更衣室。化妆台上的镜子映着自己雪白的裸体,一半也是好玩,她踏上前面的体重器。
  四十二公斤。
  最近还认为自己吃过多了,竟然还瘦下了一点。
  如果能再美一点的话……纵使现在想也没用。如能再美一点,就不用一直都当那种男人的爱人了……
  就算是客套,也无法说他是有魅力的中年男子。背驼,胸膛下垂,油脂脸,鼻旁又有一粒大黑痣……“闭关”开始后,即使才很短的时间,但由于他没做运动,肚皮似乎又大了。
  事情一办完就叫人走!——或许是这样,让美耶对自己的情夫的评语,比平常更恶毒。
  干脆,刚三也像光子一样死了最好,她有时也会认真地如此想。美耶是意外保险的指定受益人——今年年初,在她的撒赖下硬投了保险的——如果那个下来的话……
  卷上毛巾,她走出更衣室。望一下卧室,已不见刚三的影子。难道是在客厅喝酒吗?
  当她慢吞吞地整装——这时小桌上的电话,响起了电子铃的声音。
  声音响了两下就停住,好像是刚三在别的房间接去了。
  美耶走出卧房,蹑足地朝向客厅。也不是故意想偷听,只是有点好奇。
  “……嗯!我明白!”刚三压低嗓门的声音,从半掩的门传出。
  “——咦?啊!照约定,我谁也没说。”
  对方是谁?
  “——喔。嗯!我晓得,全找你的指示。”
  对方是男?是女?这是今晚有“事”要办的相关人物?……
  从电话的口吻分辨不了什么。但从声音里,可听出与平常不一样的紧迫感。
  “嗯——好。再见……”放下话筒,刚三起身的声音传出。
  美耶吓一跳,赶忙蹑手蹑脚地回卧室。


第二节


  时间:八月十五日(星期一)晚上十点五十分
  地点:“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 阁楼洋房

  齐东美耶绷着脸回去后不久,电话又响了。坐在客厅沉思的刚三,不悦地皱皱眉,将抽到中途的烟放在烟灰缸,取下听筒。
  “——喂!是我。对不起突然打扰你。”
  这是非常熟的女人的声音。弓冈妙子——御玉神照命会的宣传部长,也是刚三的爱人之一。
  “我从家里打来的,真的……”
  在那绷硬的声音又要快速地喋喋不休前,他插入话。
  “又有奇怪的人影出现了,你要说的是这个吧?”刚三有点不耐烦地道。
  “那是你的被害妄想症,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
  “我知道,可是,真的是不寻常,我好怕喔。老觉得好像随时都有人在监视我……我家大楼附近还是有个怪女人在游荡,连昨夜,我的房间窗外……”
  “你想太多了!”
  “可是——会长,我老是觉得光子夫人还活着……”
  “好了!”不由然地,刚三怒吼道,“她已经死了!你不也看过尸体吗?”
  两个月前,在警察医院的尸体存放处看到了光子的尸体——被电车辗过,分裂的尸块……身上穿的白色睡袍,确实是妻子她的。推定的年龄也好,拼出来的体形身材也……
  只是——问题是那张脸。
  由脖子被辗断的头部,随势落下河中,被冲到下流。头部由于过于破损及已呈腐败,刚三去认尸时,她的脸早惨不忍睹。
  如果只看那张脸,有谁可以断言那就是光子?
  指纹与齿型的比对虽然也做了,但目睹残破的尸首后,这可信性有多少?刚三也觉得怀疑。妙子与他一起去辨认尸首,但她还是存有光子尚活着的幻想。想想也是难怪。
  话又说回来。
  这两个月来妙子的表现,有点奇怪,疑神疑鬼地快要失去理智的样子。虽然平时她在人前表现得冷静俐落,但与刚三单独一起时,她的神经质即表露无疑。或许是:她是照命会中的成员,又是刚三的爱人,那种害怕人知的心理状态逼得她变成如此吧!
  这几年来,她不仅是爱人,又是刚三有力的助手,对教会的经营及发展贡献极大,所以也不能置之不理,只是……
  “你怎么回事了!要不要到医院看一下?”妙子依旧歇斯底里,刚三丢给她几句严厉的话后,就切了电话。四周安静极了,一股不快的寂静,弥漫在大厅中。
  一边将烟揉熄于烟灰缸——
  (个个都在找麻烦——)
  刚三如此想。
  (真是!个个都在找麻烦……)
  现在,快走投无路的不是你们,而是我啦!最害怕——最该害怕的人是我才对,可是……
  连昨晚也一样,半夜一点了,滨崎佐知还打电话来。她也是和刚三有爱人关系中的一人,刚三让她在S市开一家酒吧。
  “我现在去你那里,好不好?”从她说话的声音,就知道喝醉了。
  “我现在就去喔!你要写好让和树入户口的手续。”
  和树是三年前佐知生下的小孩。是你的小孩,她说。最近她直吵着要让小孩入户口。
  我一定会帮他报户口的,刚三答应她。实际上那孩子长得也像自己,算算日子,自己也是有数。要是一昧地否认,到时搬上法庭,可就难看了……
  到现在还不能替他报户口,完全是光子的缘故。
  他和光子当初也是因爱结合,她又美得超凡脱俗,而对她拥有的灵力也并非不敬重。
  但是到后来,拥有一位非凡的妻子对刚三而言,却变得厌烦又无法忍受。
  看着为了教团的“经营”,而到处奔波的刚三,高高在上的她,老是用一种似乎是看一只可怜动物般的眼神看他。就连他第一次有了爱人时也一样。她对他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却一点也没指破。还有三年前,佐知生下和树时也一样……
  她的双眼,老是那么冷淡,似乎能看穿对方的心底深处。那双乌黑的眼……
  或许这就是后来刚三害怕的原因,所以——
  所以,两个月前的那晚,刚三杀了光子。为了从那双眼睛中获得自由,也为了辛苦经营大的教团,可以真正地变成自己的……
  光子死后的现在,他是很愿意将佐知的小孩报入户口。只是还得等一些时间,等到这个“净灵”的仪式结束,正式地成为照命会的教主后……
  这个计划,不知已和佐知讲过几遍了。但醉酒的她却对他穷追烂打,也不听劝,马上就要过来。
  “不要再无理取闹!”这时刚三也发火了,“再闹,我也不理你,也不认小孩!”
  “哼!有什么了不起!”佐知在醉言中道出自己的猜疑,“你啊!外强中干,事实上你是怕死了光子。光子真的是自杀死的吗?是你杀的吧!杀了她,你还是怕她嘛!”
  “混帐东西!马上去关店睡觉!”
  “哼!你这是什么口气!”
  “不要再烦了!”
  你去死好了!要挂上电话时佐知喊了这一句。看样子是醉得相当厉害,只是歇斯底里到那种程度也不平常。说来自己也有点不对,一激动就说和树是“也不知道是谁的种”等等的话,也难怪她……
  晚上十一点十分。
  刚三慢慢地从沙发站起来,换上衣服后,举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书房。
  从书桌中的抽屉取出一封信。这是上个月初,要在这顶楼开始“闭关”前寄到家里的。

  “下一个轮到你!”

  只这么一行,用黑色原子笔和尺画成极不自然的方正字体。
  “下一个轮到你!”这什么意思?是谁写了这东西来。
  这封信的事,他没跟任何人提过,也无法说出口。因为能让他完全信赖的人,以现在的他而言,是没有的——
  两个月前的那晚,刚三从齐东美耶的屋里溜出后,即奔向家里。从这座总部大楼走路回家的话,二、三十分就可到达。如果没有特别的“仪式”大典,教主是不会在阁楼洋房过夜。光子在晚上应该是会回家的。
  原本以为已入睡的光子竟然还醒着,虽然出现这点误算,但事情却意外地顺利完成。
  在一楼厅内,用预藏的领带勒住脖子……
  本来是布置强盗入屋。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打开后门锁匙,偷出家中的价值之物,丢到河里后回到美耶住处。他是计划由他本身去发现妻子的尸体。虽然计划听起来很拙劣,但只要美耶肯做证明,绝不会被捕。这点不在场证明设计得巧妙无比。
  但是结果却……
  为什么光子的尸体,会从房里消失?——会是没死吗?还是昏死过去又醒过来?不可能的!……不对,如果如此,那她为什么又会躺上境川铁桥前的铁轨上?为什么……?
  知道答案的人,或许是写这封信的主人吧!那么,“下一个轮到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要担心的也太多,还有要应对的问题也多得烦人。
  刚三心情黯淡地将不具名的来信连信封一起捏皱,丢入纸层笼。
  (总之,首先是今夜。)
  他说给自己畏怯的心听。


第三节


  时间:八月十五日(星期一)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地点:“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 大厅服务台

  “……从南海上,一股已形成的低气压正慢慢地接近了。因此,从今晚至明天的天气,将极为不稳定……”
  浅田常夫心不在焉地边听天气报告,边伸懒腰打个哈欠。
  最近这些日子,白天热得睡都睡不好。虽说今年是个冷夏,但他住的木屋公寓却热得像蒸笼。而冬天时又有冬天的苦。睡眠不足,又得在这仲夏夜执勤,真是顶不住。
  照命会总部大楼的大厅。大门右手边,服务台的窗口——
  透过大玻璃窗口,可以看到整个大厅入口。
  双扇自动门前的铁门早已放下来了,但旁边的小玻璃门整夜都是开着的。大楼内有两扇安全门,但因装有只能出不能进的装备,所以晚上时,人只能从这扇玻璃门进入。总之,检查从这扇门进出的人群,是浅田的工作。
  晚班是采两班制。
  下午六点至半夜一点是由浅田负责,之后至早晨八点由另一人分担。接班时一定要先视察大楼各层及附近才行。
  电视的旁边有一台小型电风扇在旋转。湿热的风吹上脸颊。
  (可以盖这么大的大楼,一定是赚了不少,竟然也不帮守夜班的人装台冷气……)
  他直犯嘀咕。
  浅田本身并非照命会的信徒。他是因为当会员的伯父的关系,才能进来当守卫。
  上从伯父,下至教团中的人,大家都极力拉引他入会,但这是不可能的,因这人生平连对祖宗牌位都没合过掌。况且,除了得付不便宜的会费外,看着那些人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玻璃珠膜拜时,浅田的心中只觉得滑稽。
  今晚的伙伴叫冢原雄二,也是个热诚的信徒。幸好他在里头的休息室睡觉,他醒着的时候,总又会拉住他,直问他为何不入会?若不是看在他大自己两年,笑着与他打太极,早就不耐烦地一拳揍下去了。
  什么宗教——还有,相信那种不知所云的新兴宗教,还信得要死要活的人,看着真是没出息。
  事实上,浅田也明白自己也不是个有出息的人。高中没毕业又有前科,只有一点可取的是年轻而已,但这里却肯付不错的薪俸,老实说是没得怨的,但……
  壁钟上的针,已重叠上十二点。
  (还有一小时……)
  总之今晚特别困,真想快点交班,窝到休息室去睡觉。
  刚要伸手去转电视台时,桌旁的电话却响了。
  (咦?)
  这时间还有人会打电话来?真奇怪!
  “喂?”
  “——是浅田吗?”嘶哑的男声,几个小时前才接到同样的电话,同样的台词,当然马上知道对方是谁。
  “我是贵传名。”
  “是!是的。”不由然地,他坐了正起来。
  “教主大人”他,在这种时间又有什么吩咐?
  照命会的新教主贵传名刚三,现在正在此大楼“闭关”中。他今天第一通电话打来时,是下午六点多,浅田刚开始上班不久的事——
  他指示说,晚上八点半左右,会有一位叫齐东美耶的女士会来拜访他,要浅田让她直接上来。
  喔!又来了。浅田嘀咕一句。先前也有数次,“闭关”中的他,也来过同样指示。
  只是,每次的女人都不同。
  其中一人,叫弓冈妙子——那人应该是教团的干部之一吧!另外一位,叫滨崎佐知,是一位妆化得相当浓,三十多岁的美女……
  刚三再三嘱咐千万要保密,当然也承诺给浅田些好处。如果让冢原般狂热的信徒知道,肯定会有大问题,这点对浅田而言,教主做了些什么,与他无关。
  那个叫齐东美耶的女人,在上周一也来过。短发娇小的年轻女孩。虽不是什么美女,但身材还不错。但一想到刚三和那女孩之间的年龄差距,浅田就觉得不舒服。
  来访的女人照例是会在这里过夜,但今晚却不同。浅田还讶异着怎么才上去两个多小时,下来的美耶却躲着他的眼光,匆匆离去。这也只是离现在一个小时的事——
  (这次又是什么?)
  对教主这种特殊的身分,他突然感到妒意。
  “请您吩咐!”非常客气地答。
  (该不会又有女人来访?)
  (一晚要对付两个?那老头行吗?)
  “喔!喔喔!是——”是自己拨电话给人,刚三却又像做贼心虚般结巴起来。
  “是这样的,从这里的窗外——我发现好像下面有个可疑的人影。”
  “——人影?”
  “后头那里——河那边……我觉得不对,想叫你去看看。”
  “——好。”
  “听清楚了吧!马上出去看!”他加强语气命令后又说道,“如果没有任何异状就行,不用回报。”
  好像又想到似地,刚三再加上一句。
  仲夏之夜。
  天空黑压压的又没风。午后连续不断的雨,把地面弄得又脏又湿。
  这座总部大楼是六年前盖成的。
  创教之祖,贵传名光子二十年前接到“神启”的地点,据说是在这场所附近。而照命会以S市为“圣地”,且以此做为传教活动的主要据点,也是因为这原因。
  大楼的前庭是广大的停车场。中央盘据了一座直径两公尺的喷水池。水池中心是一座白色球状抽象型喷水座,正喷得水声阵阵。包围着四层楼高的钢筋水泥楼房的,是一片大草皮。
  一手拿着电筒,浅田从大厅由左顺着环过楼房后头的水泥砖道前进。
  (什么可疑人影?)
  说实话,简直是找碴,令人火大。
  总之,一定是他眼花。说来这位教主老大,自从两个月前死了老婆,对自己身边的安全,异常地神经质……
  路过也顺手检查下安全门,有上锁嘛!墙上并排的窗也无异状。三楼上有一道窗还亮着灯——那是事务局长野野村史朗尚在加班。
  楼房的背面——靠东边——面对着境川这条河。虽说是神奈川县与东京都的交界河,但也并不很大,宽度最多只二十公尺左右吧!
  离直耸的楼房墙壁一公尺左右,围着一道铁网,而铁网外即是境川的堤防。与对岸的平地不同,这边是丘陵地开垦下的土地,所以水泥制的堤防几乎是垂直下河面,且离水面有五、六公尺。
  (说在河边——他从哪里看到的?)
  他拿电筒照向楼房与铁网中间。
  水泥砖块铺的暗暗的地面,连尽头都瞧仔细了,什么也没有。
  (一切正常呀!)
  他往前一步踏进楼壁与铁网的窄巷,然后从铁网照下河面。
  灰暗的天空一颗星也看不到。加上前面的路灯也照不到这里,有的只是流水声及眼前湿热的黑板。或许是水量增加了吧,这水声听起来比平常大声些。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浅田朝对岸一座六楼高建筑物——“华厦K”这栋大楼的楼影瞥了一下,即离开现场。


第四节


  时间:八月十六日(星期二)零点零五分
  地点:“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 三楼事务局长室

  对野野村史朗而言,身为事务局长的他,十数年来一直很真诚地将“照命会”的教理,当作生命的指南。因为他相信教祖贵传名光子是真的“活神仙”,所以他才有巨大的敬畏与崇仰。而且这也正是令他深信不疑的原因。
  但知道她遭遇到那种死,之后她的丈夫竟承继她的位置,这些都一点一滴地动摇着他原本的信仰之心。
  老实说,将光子在此地受的“神启”及因而得到的灵力,将“御玉神照命会”这组织而推广至世间,的确刚三有很大的功劳。光就这一点而言,他确实是位极有能力的男人。
  光子死后,马上开了临时会议选定后继者。结果是,现今的“会长”刚三兼任新教主。是的,在常理上,这是最妥当的结果。但——
  对于这项决定,野野村直觉有股强烈的疑问及不安。
  野野村加入照命会是十二年前,他三十岁之时。当时他是在S市总合医院入院的重患病者。
  虽然当时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病况,可是从医生及家人绝望的神情中,他也多少可感觉到那种气氛。
  就在那时,贵传名光子到病房来探视他。因为他的母亲一听说有一位活神仙会用灵力替人医病,似乎是看到一线曙光似地,马上请了她来。
  当时光子应该是三十二岁左右。身着白衣黑裙。一身朴素的她,出现在他的眼前时,她那使人惊异的美,令他忘了自己的病身。剪齐的前发下那对乌溜的大眼睛里,射出慈悲的光辉,凝视着野野村的脸——
  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美中没有一点成熟女人的妖艳感。她给他的印象,就好像是无邪的中年少女。
  “我们的生命,全都是这个星星——地球这颗圆圆的星星所赐的。”
  他至今还清楚记得,听她说话时心中不由得产生奇异的转变。那因病而疲惫的心被洗净了。
  “灵力藏在神珠——和我们的星球一样形状的圆形球内。而可怜的傲慢民众,只是,不知道如何从里面引出灵力而已。”她,跪在床前,手放在他的胸前闭上双眼。双唇微微地诵出不知名的语言,但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一会儿后,她递给他一颗直径三公分的透明小玻璃珠。
  “这颗神珠里藏有救你的灵力。你要常常握着,向它祈祷。”
  这就是整个过程。
  接着是——在那之后,令医生及家人都不能置信地,他迅速地从宣告不治的病症中康复。
  (她的灵力是真的。)
  野野村这么认为。
  (最好的证明,就是我本身——)
  两个月前光子遭到悲惨的死亡时,他就在想这个教团也完了。
  他知道光子的丈夫,并没有拥有如光子般的灵能。他只不过是一个有能力的“经营者”而已,而且又是一个品德低劣、俗不可耐的东西。
  要说唯一的希望,只有流着光子的血的独子光彦。只是——年轻的他,对母亲是没意见,但他非常讨厌那个父亲不择手段坐大的教团。将来会如何不知道,至少现在是怎么说服他也没用。
  可是,就算野野村有如此的危机意识,事实上光他一人也是无可奈何。虽说也是个事务局长,但总归是拿人薪资。教团的经营,现在几乎百分之百掌握在刚三手中。若以普通的方法和他对抗,只会马上遭到“开除”而已——
  反正,现今他能做的只是,将逝去的光子的伟大,即使一点点,也要尽力传达给后世的人。为此,他决定以“传记”的形式来记录,从他的眼里映到的真实的贵传名光子。
  像今晚,即使已过午夜,他还是留在这栋总部大楼,就是为了写这稿子。妻子和孩子们已回岩手家乡过节去了,但他为了尽早完成此书,也无法轻松一下陪他们下乡。
  手指搁上最近才学会的日文打字机上,野野村陷入沉思。
  (新教主的那种堕落行径又怎么说?)
  贵传名刚三现在在这栋大楼顶楼的神殿进行“闭关”。那是继承教主时必要的“净灵”仪式。
  根据教团的“理事会”及“理论研究部”作成的“会规”中一条——

  当教主仙逝时,又教主本身无任何指示,原则上是从教祖贵传名光子的亲属中,由干部会议来选定下任教主。而被遴选的对象在接到通知后,必须离开俗界,在圣地神殿中举行为期九十天的全身净灵闭关仪式……

  依据这条规定,上月初——七月二日午夜零时,刚三开始“闭关”。到今天已过了规定的日期的一半。
  “闭关”中,教主是一步也不能离开神殿或者阁楼洋房。除非是紧急事务或送餐饮外,外部的来访是一律禁止。期间他必须让这颗星星中心所潜藏的“灵力”通过他的心,所以他必须要在神殿中祭拜的“大神珠”(也就是教团的大灵体)前观想。
  但是……
  自从教祖的姨母——那位有极大发言权的桥本寿子病死后,教团营运的实权几乎全落到刚三手中,现在光子一死,他更加毫无忌惮了。“闭关”开始不到一个月,他就悠哉悠哉地叫爱人们进去这件事,野野村也发觉到了。
  也考虑过,准备好决定性的证据,去弹劾刚三的“堕落”。只是想到现在教团中的权力结构,也猜得到结果还是白忙一场。
  那种男人——那样的俗物,为什么光子一直都当他做丈夫?
  刚三在外头有数位爱人的事,相信她一定知道。她明明知道,却半点也没责怪的脸色。似乎是那种俗事与自己无关的样子,一直都是高贵地、圣洁地,用那双乌黑的眼,注视她的丈夫。
  (该不会——)
  野野村心底如此认为。
  (我就猜到,光子教主不是自杀——)
  她没理由自杀的。她——没错!是被谋杀,她是……
  而凶手,野野村确信是刚三。只是,只要身在照命会的内部,这种事是无法说出的。
  (如果真的,是他杀了光子教主的话……)
  (如果真是的话,那我……)
  轻轻地摇摇头,野野村从椅子站起来。
  看下手表,时间过得真快,已经过午夜十二点了。
  他踏上已熄了灯的走廊,然后往尽头上的洗手间前进——在那途中。
  (咦?)
  野野村突然停下脚步。
  (这是……?)
  他在两座电梯门前停住。右边的电梯——这座直通顶楼的电梯(为了便利维修及安全,在各楼皆设有电梯门)楼数指示灯,从“4”变到“3”。
  (是谁上这台电梯……)
  “3”马上转成“2”之后“1”——
  在野野村的注视下,楼数指示灯由上往下移动,最后停在一楼。


第五节


  时间:八月十六日(星期二)零点三十分
  地点:华厦K

  那通电话响的时候,映美正在准备煮咖啡。
  区隔出清爽的开放式厨房与宽大的客厅及饭厅的,是一座木制长台。
  映美爱死了咖啡。有时一天可喝上十来杯。而且她只喝真正的咖啡。像那种即溶咖啡及罐头咖啡,并不被她承认那是咖啡,还有,如果上了不好喝的咖啡厅,她会气得想放一把火烧掉它。
  所以在她和贵传名光彦开始交往,且出入这间房子时,她第一件事就是送他一台咖啡机。她也很讶异,为什么他住在这种高级华厦,家中竟只摆即溶咖啡。
  岬映美,二十四岁。在横滨市某电脑软体公司上班。职称上,她是游戏画面设计师,但实质上只负责端茶及整理资料。
  生长在长崎的她,高中时随着父亲的调职而全家搬去东京。大学则是在京都某女子大学专攻英美文学。毕业后选在S市上班,离开父母过着独立的生活。
  她与贵传名光彦在横滨的池畔酒吧相识,那是今年二月的事了。
  最初全然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却逐渐地被小一岁的他所吸引——这种心境上的大变化,映美本身也相当地吃惊及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呢——她一边如此想,一边又触到藏在光彦心中一种说不出的真挚。第一次在这屋里过夜时,她才意识到那真挚,是他孤独的反射。这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想尽量陪在他身旁,因为他是那么的孤独……
  这次的盂兰盆长假好友们都远离东京,不是上山就是下海去舒展筋骨。但爱好旅行的她没加入他们,而陪着不喜旅行的光彦待在这屋里,这也可说是她对现在“男朋友”体贴的实证。
  将咖啡豆放入被昵称“罗德”的咖啡机内,押下启动,机器磨碎声卡哩卡哩地高响着。
  “啊!你又用手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光彦看了一下这里,笑着说。
  “没办法嘛!好吵喔!忍不住……嘛!”她将手用力压住吵闹的咖啡机,但不管如何用力,还是很吵。不过不押又受不了。虽然是最爱喝咖啡,但磨咖啡豆的声音真不敢领教。
  几秒钟的忍耐总算过去了——刚好这时,长台上的电话声响。
  “来了来了!”光彦从沙发上起来,走向话筒,“会是谁呢?这种时候。”
  站起身的他非常地高,映美也绝非矮,但与他对立而站的话,双眼只能看到他胸膛。
  “喂!我是贵传名!”
  光彦留着这年头少见的长发。他将刚洗过的湿发鬓用左手拨上耳朵后,耳朵贴上听筒。
  “喂喂?那位……”声音突然停住,瘦白的脸颊微微地抽动。
  “……”
  (是谁打来的?)
  光彦的反应,映美敏感地感觉到。
  (这种怪异的神情,还是第一次看到。)
  “……”
  握住听筒的光彦双唇抿成一宇型。电话那方的低微声微弱地传出,映美也忙着竖起了耳朵。
  “——嗯?”终于光彦大声地吼,“你要我怎样?”
  明显地,他这时说话的语气与平常他对映美与友人时不同。似乎是——对,充满了敌意及憎恨的样子……
  “——现在吗?去你那儿?——不是?哪里……喂!你从哪儿打来的?”
  敌意与憎恨——能让光彦引起这种情感的人,映美只知道一位。那就是贵传名刚三——也就是光彦的父亲……
  “——喔,好——我知道,只是,是真的吧!”
  光彦是M市内的TXX大学研究生。硕士课程完了后他预备再往上进修。专攻地球物理学。
  刚认识时,他从未提及自己的家人。只是,从他的言行中,略略可觉察到他对自己的家族,感到强烈的自卑感。
  映美有一天就忍不住地问他——那是五月初的事吧!来这房子的第三次夜晚。
  他那时,不发一语地打开房里的落地窗。然后赤着脚走出阳台,用手招呼映美过来时,他嘴边的表情似乎很自卑地歪斜着。
  “那里!”从六楼阳台栏杆稍微探出身,他往右边直指,“那个,就是我整个家族。”
  K华厦这栋大楼位于M市的西侧,神奈川县县界的境川这条河旁上。与这条河相对的隔岸,有一座大楼的影子。在微弱的星光下,似乎是浮上黑色的川流般,可依稀地看到蒙蒙的白色水泥墙面。
  “‘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之前我也提到过吧!而我的母亲,就是那里的教祖。她在那上头的神殿中,日夜对着大神珠灵体祈拜。她那‘活神仙’的第一件救命对象,不是别人,好像正是我……”
  现在想来,那种说话的口气,对他而言,是对一位生下自己的女性最大的爱情表露。
  “关于人们说她所拥有的超能力,我自己是不信。不过,我也不是完全否认宗教,只是,嗯!事情这样就这样了。”
  光彦停住话,瞄了一下映美的反应。
  (当时,我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我是以什么心情,在听他的话呢?……)
  “问题是那个父亲!”口气厌恶的他,眼里很明显地有强烈的敌意及憎恨,“那个无耻的男人。虽说是我的父亲,根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看不起他……”
  之后——大约一个月后,他的母亲贵传名光子惨死……
  葬礼完后次日晚,映美被光彦唤到这屋里。当时虽没有在她面前流泪,但光彦苍白着脸,若有所思地道:“是那家伙——杀的……”
  那事件的调查,进行到何种情况,报纸上也没报导得很清楚。连一时被注目的有他杀嫌疑之说,结果也没掌握到什么证据。而今报纸及杂志等也没再报导此事……
  是那家伙杀的——光彦喃喃地说了好多逼。说什么有不在场证明,一定是捏造的。一定是那家伙杀了母亲,然后伪作为自杀。
  那位——他的父亲,贵传名刚三打来的这通电话,是要干什么呢?
  “——嗯。教主大人也真是堕落了——好吧!我总是也要和你做个了决。”
  (果然没错……)
  “——好。再见。”放下话筒,光彦的脸上又冷又硬。他的双眼留置在黑色电话上一会儿,然后看往站在咖啡机前的映美脸。
  “对不起,我现在得出去一下。”他道。
  “是你父亲打来的?”
  “嗯!”
  “现在去见他?”
  “——嗯,约好了。”
  “为什么选在这种时间……”
  “对他比较方便吧!”单手置在长台上的光彦的眉紧了上来。
  “他从神殿的‘闭关’中偷溜出来,现在正在往横滨途中。教中有规定,照命会的教主是不能走出S市的。不过,他一直拜托我,说有话跟我说。”
  “现在去横滨?”
  “车开快点的话,一小时就可到了。”
  “可是……”
  “对不起,我不能不去——我有话必须和他单独谈清楚。”
  “你妈妈的事吗?”
  “——是的。”隔着长台注视着光彦的映美眼中,可看到他将脸稍稍移开,很抱歉地道。
  “真对不起,今晚……”
  “喝杯咖啡再去嘛!”微笑着的映美,刻意开朗地道。
  “不准边开车边打瞌睡喔!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开车兜风的回程,当时,我还以为完了哩!”
  “喔——那次是……”
  “没得申冤了!”映美将壶中的咖啡注满杯内,递向光彦,“小心点!”
  “嗯——我会的,你放心。”
  “待会儿我自个儿走,不要担心。反正今晚,我也有点工作要在家里做,我不要紧的……”
  “对不起,如果你不生气我的话明天再……”
  “早餐我来弄。你起来时,反正也是中午左右吧?”
  “谢谢!”光彦说完,咖啡也不加糖地喝,“——你真的是很体贴人。”
  (是吗?)
  映美心境复杂地端起自己的杯子。
  (是这样吗……)


第六节


  时间:八月十六日(星期二)凌晨两点十分
  地点:“华厦K”二〇一室

  “——是,是是。”
  拿起来三通电话时,岸森范也的手和声音微微地颤抖,“我,我是岸森——喔,你,你好。”
  打电话来的,正是那个人。
  凌晨两点十分。
  比预定的时间晚十分钟,但这十分钟对胆小的他而言是多么地长啊!
  “——是,是是。对,只有我一个人。”呼吸声似乎有点混乱的样子,但听筒中对方的声音相当的冷静。岸森怱地全身僵硬地听着对方的指示。
  K华厦二楼,二〇一室。岸森范也,一人租屋于此的TXX大学经济学系学生。
  离拥有小田急线及JR线车站的市中心十数公里的这座大楼,虽然M市在这几年也急速地开发成卫星都市,但这附近以住宅地而言,街处于开发途中。独立于境川旁的K华厦,是座六层楼钢筋大厦,四壁贴着赤红砖片,式样新潮现代。
  虽说交通多少有些不便,却也是座环境幽雅的高级华厦。以一介学生而言,独居于此似乎不合身份,不过岸森一点也不觉得不好。
  他的父亲在名古屋算是一位大地产公司的董事长。而他展翅离巢也非有其他理想,只是为了离家,才应试数间东京的大学。结果呢!只有在私立的TXX大学取得了候补录取。
  他不在乎是否为候补,只要上得了就是老子的。对独子范也彻底溺爱的母亲,禁不住他的撒娇,买了这层楼给他。于是他开始了穷学生看到都会想掐死他的奢侈浪费的生活,日子一过就是两年了。
  喔!忘了提到,他的嗜好是车子。
  将母亲买给他的车子,装潢得无与伦比,每晚奔驰于东京市中。车子及全身最新名牌服饰,还有从高中时就磨出来的舞艺,这三样吸引来不少少女们,再加上从各方的杂志上收集到的玩乐情报,夜夜都是“充实的一晚”。当然,大学课堂的出席次数是屈指可数的。
  但是——
  如此这般,怠惰又平稳(虽然他本身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怠惰又平稳)的学生生活,而今要陷于破灭的危机了。破灭——活了二十年来,从来就没想过这名词会落到自己身上。
  一个月前——当他在想着这台车也差不多开厌了,以及如何向母亲耍赖多要点零用钱的当时,在半夜游玩车河的归途中,他撞了人了。
  出事场所就在这附近。那里街灯原本就少,再加上当晚雨下得很大,视线非常不清楚。还有当时的他也醉得相当厉害。
  自己开了多少时速也不清楚。当时也知自己醉了,开车已比平常小心多了。只不过后来看家快到了,才松弛了注意力也说不定。直到发现有人正穿过亮着绿灯的斑马线时,已经来不及了。
  尖锐的刹车声,碰地一个撞击,转了一百八十度才停住的车……
  夜路上,躺着一个身着黑西装似的上班族男人身躯。
  (怎么这种时间走在这里啊!)
  他一股想哭的冲动,冲出了车子。
  (喂!拜托!老天不要开我玩笑……)
  似乎在撞弹下,头去敲到地面的样子。血流满面,头部变形,一眼即知那男人早已毙命。
  他呆立着,让雨敲打一会儿。酒醉的快意早就消失不见,代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呕意,让他非得压住胃不可。
  一点也没想到要去报警。本能想到的只是如何从这无法辩解的罪中脱逃。
  他看了看四周。
  半夜三点,没半个人影。路旁略远处有些国民住宅大楼,但似乎也没人听到车祸声伸出头来看。而且幸运地,道上也没别的来车的灯光。
  他快速地将车驰近,把尸体抬入副驾驶座。因为除了头部外并没什么大伤口,所以衣服及车上也没留下多大的血迹。之后他将尸体丢到附近的树林内,因为实在没勇气将尸体载得更远了。
  回家后他冲个澡——边镇定心思边思考。
  从车库到回屋途中,在电梯前与一位下电梯的女孩擦身而过,或许是自己脸色过于苍白,她感到稍微异样地看了他一下——这也不用放在心上。
  路面上残留的血迹,雨水会冲洗掉。等到树林的尸体被发现,撞车逃逸事件被公布于世时,其中也需一段时间。
  他也想过万不得已时打电话去向母亲哭诉,但事情的严重性令自己无法开口,因为这是杀了一个人啊!在此之前遇到问题时,母亲总会全力地支持帮忙解决,但这事就算她也是……
  沾着血迹的衣服及车上的椅套,在那夜已全塞入垃圾袋,当垃圾丢出去了。检查了停在一楼车库的车身后,隔日马上开到离这儿远远的地方找修车房,修理凹下去的保险杆。
  一星期后,在报上得知那男死尸被发现了。虽然警察的调查方针全然没指向自己,但连续一阵子他都失眠。尸体因为发现得太晚以及夏日让它快速腐败,使得搜查上遭到难题。
  所以,他想这下安全了。虽说撞车逃逸的检举率相当高,但自己这点倒是非常幸运。
  这样的幸运,使得自己不禁想向向来不信的神感谢。
  (可是却……)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结果却只是短暂的安心而已。
  “撞死人逃跑的罪是很重的喔……”
  这月月初,在某个半夜突然打来的一通电话中,那个声音如此地说时,岸森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在他心中,那晚的车祸,早被自己催眠过,认为是一场恶梦而非现实。
  那声音说:当晚,他是目睹车祸现场的人。他还说出,正确的车祸时日,和岸森车祸后所采取的行动,以及车祸隔日,他拿车去修理的修车厂店名他都知道。
  放心,我不会去检举。那声音又再说,只要你可以表现得好,我也可以让这实情石沉大海。
  从那瞬间起,岸森就失去了依自己的意愿行动的自由了。他陷入什么都得依那声音指示行动的窘境。
  目击者并不要求金钱,但相对地,现今……
  “——是,我,我知道。”握紧听筒的手心冒出了汗脂。岸森向看不见的对方深深地点点头。
  “好的——是、是的,那当然……但是,你,你真的会遵守我们的约定吧!”
  你不必担心,对方答道。
  “我,我知道了,那我现在马上就……”
  卡嚓一声电话被切断了。抖颤的手将听筒放回去时,岸森心中也有所觉悟。
  趁今晚,干脆将对方给宰了也非不可能,但他却也事先警告说他有同党。如果他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同党马上就会将撞死人逃跑之事知会警察。
  又或许,那是为了防止岸森临阵脱逃的故弄玄虚,只不过考虑到万一不是话……
  反正,只好照对方的要求去做了。


第七节


  时间:八月十六日(星期二)凌晨四点二十分
  地点:华厦K厅口前路上

  华厦K的厅口位于大楼的东南端。
  外侧的玻璃门是二十四小时开放,任何人都可随意进出,但通过大厅,要往电梯及楼梯的通道前,又有一扇门。这门内设有最新的自动上锁安全设备,不用居住者所持有的卡片锁匙是打不开的。访问者要按门旁设置的对讲机与住户通话,让住户开门才进得去。
  另一个入口是,占一楼一半以上的专用停车场的通用门。这里也同样地设有自动上锁设备,外来者是进不来的。
  横切过相当西洋式庭园的前庭,一条柏油小道直通向一座半拱门。两根门柱上列满大红炼瓦片,而顶端则安着一盏外形似煤气灯的外灯,造形相当地讲究。
  离那门不远的路上,停着一台黑色的马可二代车。
  这辆车在这地点停了五小时以上了。车内,有两个男人一直监视着大楼。
  “啊——啊!这样还要等多久……”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人发牢骚道。
  助手席的座椅,深深往后倒,卷上双袖的粗臂交叉在胸前,不耐烦地边抖动双膝,打个大哈欠,但眼睛还是透过车前窗,死盯住大楼的入口处。
  “我看,也不要过份期待比较好。”
  坐在驾驶席位的是一位年龄较大——平头,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开口说话。
  “监视时要忍耐,而且不期待成功——这是以前我在刑事局时,一位上司常喊的口号。”
  “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努力主义的训词。”
  “你这言论可有问题喔!我问你,你为什么会选这行?警察这一行啊!除非你有东大的学历,否则简直就是努力主义世界的代表!”
  “嗯!是,说得也是。”
  “急进派透露出的情报有多少信赖性,你应该清楚吧!”
  “嗯,是啊……”
  “或许今晚又或者明天,应该会有行动。那家伙一定会试着和谁接触——类似的情报光在都内就有十个左右穿插进来。像咱们这样守在这里,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保险起见。”
  “嗯!保险起见。”
  “只要忍到早上就有人来交班了——要不要喝咖啡?”
  “不用,我喝太多了。”缓缓地摇头的年轻男人,无意识地叼上根原本不想吸的烟。
  “——嗯?有人来了喔!”
  后视镜上映着的是从后方来的车。与两人停车处同线。由大马路转进来的这条路,在不远处即到尽头,所以来车的目的地除了这栋大楼别无他处。
  深夜——或许可说是将近黎明了吧。在这种时刻会来这大楼访问的人,一般是没有的。两人瞬间身子离开椅背,准备行动。
  “——真是的!”
  驶过的车子是——白色新型喜美——边目视着车,年轻的男人像泄了气般地自语道。
  “这里的住户。夜半开出去的车。”
  为了保险,对照一下亮着在转灯减速行进车的车牌,和自己手上的小抄——没错。刚好现在是盂兰盆长假期间,这大楼的住户,不是回乡就是旅游出门的人居多,从他们两人开始监视后,进出这大楼的,除了现在这台喜美,另一台是,在那之后接着离去的红色裕隆福星而已。开喜美的是一位大学生样的青年,而驾驶福星的是一位年轻女性。
  “大概是被情侣叫出去或什么吧!真是的,真是身份不同。”
  年纪大的那位,也不理会伙伴的牢骚,默默地将热水瓶中的咖啡倒入纸杯。


  【明日香井叶的笔记】

  事件的发觉、通报及封锁现场的过程:

  一九八八年八月十六日(星期二)凌晨六点十分。东京都M市XX叮八十二番地之二,大楼“华厦K”的屋顶发现一副男性他杀尸体。发现者为该大楼的管理贝诸口昭乎。他于凌晨五点四十五分起床后,往屋顶去之后发现了死尸,马上打一一九报警。
  受理通报的警总局通信指示室(一一九)马上指示最近的派出所警员两名(中西孝巡查、田中义隆巡查) ,以及所辖M局值班员三名(近藤明广巡查部长、森本正浩巡查,芳野惠介巡查)速去同大楼,他们各于上午六点三十分及六点四十分到达后,随即封锁现场。
  同时间,M局刑事一课及警总局搜查第一课办案刑警,全部被召集,在警总局多田硬太郎刑事课长的指挥下展开搜查。

第二章 刑警们的事件搜查


第一节


  轻响的喇叭声,让他注意到那台车。乌云密布天空下,沾满干泥的银色可乐娜,在空无一人的斑马线前停下来。
  “啊——是尾关先生吗?”
  警视厅刑事队搜查第一课的年轻刑警,明日香井叶边将衬衫扣错的钮扣一个个扣好,边跑向车旁。在驾驶席内向他举手的,是位将焦茶色鸭舌帽压到眼帘的中年男人。
  “你该不会是要到华厦K——吧!”开车的人从全开着的窗口探出头问。
  “是,是的。刚刚接到局里打来指示,说我近现场,叫我直接去。”
  “你的车呢?”
  “这个——”叶很不好意思地搔着头道。
  “我匆匆跑出来后,才发现车子没电,想到叫计程车或许快点……”
  “坐我车去吗?”
  “谢谢——尾关先生你也是同一事件?”
  “当然。”驾驶人点头后,伸长手将助手席的门锁打开。
  他的名字是尾关弘之,三十九岁。M局刑事组里执勤,与叶是同行。最近才升上副组长,他们又住在M市的同区,而且叶与他也是早就相识的。
  八月十六日星期二,早上七点前。由于正值盂兰盆会长假中,所以早晨路上往来的车辆相当的少。
  怕吵到因低血压而早晨爬不起来的妻子深雪,他一个人起身,快速地做好早餐的炒蛋,那时刚好紧急电话打来,说叶居住的M市内,发生了一件凶杀案。
  依照指示,他马上飞出家门赶向现场。这也才是五分钟左右前的事。
  “有没有听到详细的状况?”他望着启动车的尾关的侧脸问。
  “没有。”他望着前面,微微摇头。
  “只听说发现一副身分不明的他杀尸首。”
  “说现场是在大楼的屋顶,为什么那种地方,会有身分不明的尸体……”
  “不知道——”尾关手正想伸向放在车上烟缶上的烟,忽然又止住。
  “被害人的随身物不是说被犯人带走吗?”
  “不过,我还是觉得地点很奇怪,在屋顶,嗯……”
  “去了就知道。”
  叶与尾关相识是在四年前——在他被派去搜查一课命案组后没多久的事。
  M市内发生了连起的妇女暴力杀人案件的调查,是所辖的M局与警视厅一课联合携手查办。他们俩就是当时配对的伙伴。
  再怎么说,对叶而言那是他遇到的第一桩凶杀案。看到现场上凄惨的死尸时,对他这猛忍着呕意的新人,尾关一点也没露出半分不悦,全盘地陪着他。虽说是自己选了这行,但对“警察的人性”纯然不信的叶,也非常感动地想,刑警中竟有如此体贴人心的人……
  “你太太好吗?”弥漫着薄薄朝气的街上——尾关边用力地加速,边问他。
  “托您的福,她很好,一点也没变。”叶脑中浮现深雪的呆困像。
  “她可是尾关先生的崇拜者,这次如果我们再编成一组的话,她一定会高兴死了。”
  尾关噗地小笑一声:“的确是没变。她的确跟人家不一样。像我老婆,整天在神坛前拜拜,想要我早日辞去刑警的工作。”
  “喔!”叶边抚平睡醒时老跷来跷去的发稍,边点头。
  “我想这才是正常吧!”
  叶与深雪结婚是三年前——他当刑警一年后的秋天。在住在M市她双亲的强烈要求下,他俩将新居落在这区内。而喜宴时,尾关也来祝贺。
  “尾关先生真是帅。他满脸的酷,一看就知道是位能干的刑警大人,而且一点粗俗感也没有,他那讲话的样子还有动作,都让人有一种睿智的感觉……”
  婚礼后,她说出了她的感想:“亲爱的,请你快快成为那么优秀的刑警好吗?好吗?”
  明日香井叶,二十六岁,身长一百六十五公分,体重五十二公斤,实在说不上是适合当警察的体格,又加上肤色白皙,乖巧的脸,性格上也是温厚老实,讨厌暴力。不喜欢拳击和摔角,连打斗及追杀片电影也拒看。
  如此的他会当刑警,说来也是她——深雪害的。明日香井爱上对刑警这职业有强烈崇拜戚的她,说来也是不走运。
  年轻美丽,个性又直爽,又会煮菜,头脑也不错,再加上娘家又是巨富……虽然友人及同事常羡慕他,但有这样的妻子,对他这位当丈夫的而言,也是有相对的烦恼的。

T
第二节


  尾关弘之与明日香井叶两人到达华厦K是晨间七点二十分的事。
  南北向的大道向北走,再弯入左边小道,沿着小道稍走一下即转向右,一进去就可以看到目的地的大楼门。
  在眼前的路上,停着一辆车子。是黑色的马可第二代车。从车旁开过时,叶还望望里头。
  司机及助手席中,坐了两个男人。那两人一副不悦的神情,瞪向减速中的自己的车内。
  “他们是同行吗?”那眼神锐利得让叶感到害怕,他忙望着尾关问。
  “不知道——应该不是我局里的人。”瞄一下后视镜后,尾关答道。
  “也不像是看热闹的人。”
  “嗯……”
  刚入门,即看到一位穿制服的年轻警员站在那里。前庭中早停着一台警车。
  尾关将车停在警员身旁。
  “辛苦了。”警员一看到尾关的脸,马上立正。
  “那一位是?”
  “总局派来帮忙的,一课的明日香井刑警。”
  “是!”警员又站得更直。
  警视厅的刑事队,可说是三局不可攀,不知是因憧憬或是敬意,有如此反应的年轻警员可算不少。只是叶觉得很不自在,惶恐地朝着他点个头。
  “坐在那辆马可二代车里的两个男人是谁?”
  尾关问警员,又将手伸向车烟缶上的烟,却又停住,似乎是想抽但又忍住。
  “那是——”警员压低声音,“国安局的人。”
  “国安局?为什么……”
  “好像是为了别件案子,在监视中。”
  “喔!”一听是国安局的人,叶也吃了一惊,不自主地回看门外,只是从这里是看不到车子的。
  在调查别件案子,是什么案子?既然说是“别件”,那与叶他们调查的杀人事件应该是没关连的……
  叶正在想这档事时——
  “我将车停到里头。”尾关道后,换档前进。
  “似乎人还没到齐,停在这里的话,后头的人就难进来。”
  “是!”敬礼后,警员退到一旁。尾关轻轻切下车盘,将车开向横切前庭的柏油道。
  “——那是停车场吧!”
  绕进新潮的六层建物南侧时,就可看到一楼专用停车场的入口。尾关毫不犹豫地直驱而入。
  “咦!这么空旷。”
  光线阴暗的车库中停放的车数很稀少。叶很意外地脱口而出。尾关也突然拉高嗓子回道。
  “民间在这个期间,听说是有个盂兰盆节。”
  “啊!是啊——”
  “杀人也好,偷窃也罢,盂兰盆节及过年时也拜托休一下业嘛!”
  “是啊,的确……”
  可乐娜泊进空车位。下车后马上就看到近处一扇通向楼内的门。
  “从这里……”叶一边说,一边跑向玻璃门,但是——
  “嘿!怎么关着。”
  门是很坚固,推也不开拉也不动。
  “这是最近新型的自动安全上锁系统。”尾关边重新戴好鸭舌帽边说。
  “从外面绕过去。”
  穿过大厅。这里也站着一位穿制服的警员。
  “辛苦了。”招呼一声后,尾关跑向里头。叶也轻点一下头,随后追去。
  里头的电梯和楼梯前,这里也有一扇自动上锁安全系统的玻璃门隔开长廊,只是这系统已被解开。
  在等电梯的同时,叶望一望四周。在更里头的转角墙上标有“安全门”。转角的那条走廊似乎是通向刚刚车库里的入口玻璃门。
  “开工了。”走进电梯后,尾关边调匀呼吸边说。两人站在一起排开来,就可以看到,他比叶高多了,肩也宽多了。叶这下愈发感到自己体格的弱小。
  “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死者?”
  “……”叶复杂地点下头,尾关即浅笑道。
  “喂喂!还是一样害怕看到死尸吗?”
  “这,是啊……”
  “真的是不长进的刑警。”
  “是啊!我也觉得。”
  当上刑警以来,眼睛看过的死于非命的尸体早就不计其数了,但他的神经还是麻痹不了。不过托福的是,这四年来他变成了素食主义者。想想他愈来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适合这项工作……
  到了屋顶,电梯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位老人坐在玻璃电梯厅中的一座长沙发上。
  这位老人年龄大约六十岁左右,感觉就像是干皱的茄子穿上衣服一样,稀疏的白发下垂,失去神采的双眼呆望磁砖地面。
  “嘿!副组长。”
  站在那老人面前的年轻男人举着手招呼,叶也知道他,名叫芳野惠介,是M局的刑警。
  “——嗨,你不是警视厅里的明日香井先生吗?真早喔!”
  叶低个头道:“托福。”
  也真是的,回了这句叫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这位是第一发现人诸口昭平先生,是这栋大楼的管理员。”芳野指着沙发的老人道。
  “诸口先生,嗯。”尾关轻轻地重覆这个名字又问,“死者呢?”
  “在外面,水塔下。”芳野答道,“从这里出去,绕到最里边就是了。”
  “听说还未判明身分。”
  “没有看过比那个更精彩的不明死尸的。”年轻刑警平滑的童颜皱了眉头。
  “您看了就会明白。”



第三节


  水塔就盖在电梯大厅的后头——
  尾关快步奔去。叶边鼓起勇气驱逐内心的怯意,边往后追。他追到水塔台座的细窄水泥阶梯中段时,停了下来。叶朝空微仰地深吸一口气。
  好低的天空,似乎是只要伸长手就可触到重重的乌云般似的。
  视线转移往下看。钢铁六层楼房的顶层——大约有二十公尺高吧!
  围着大楼的绿木,闪烁着红灯的警车。门外路上那台黑色马可二代车还停在那里。或许是太早,也或许是附近住户太少的关系,没人看热闹。
  从远处渐渐传来警车鸣着警报器的声音。“后续部队”来了。
  “明日香井。”尾关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你在干什么?”
  “是,我来了。”叶慌张地往上跑。
  水塔台座与邻近电梯厅建物的屋顶几乎等高。从这还有一座铁梯继续往上,那地面四周……
  “哇!”
  越过惊讶交叉着手的尾关背后看到“那个”时,叶不自禁地叫一声,差点没屁股着地。
  “喀!喀!喀……”
  “那个”的旁边站着两位先到的便衣刑警,一副不可思议的眼光射向这里。好不容易站直身体,叶大大地深吸一口气,才发出一声道:“没有,头。”
  黑色的铁梯下——灰色的水泥地上沾染着一些暗红色血迹,和一副横仰的死尸。
  “没,没有头喔!尾关先生。”
  那无力的语调,令一位便衣不禁噗地笑出声。这也是警视厅的刑警?——那表情明写着。
  “可以看得毫无反应的你们才叫异常!”当然这句台词,是不可能发声说出去的。
  叶努力克制自己想逃离现场的冲动,走到尾关的旁边。
  “不要紧吧!明日香井。”尾关关心地问。
  “不,不要紧……”
  “不舒服的话,不用待在这里没关系。”
  “我,我,我没……”那个语尾的“事”变成“呕”的音。叶抚着胃,慢慢地点头。
  “我没事!”字正腔圆地重新说道。
  仰卧的尸体的断颈部。叶将视线从隆起的红肉上移开,抚着胃呆然地站着。
  在他旁边的尾关一动也不动地朝下望。
  “验尸队来前,只好先在这里等。”他开口自语似地道,看了下叶又说。
  “我们下去吧!明日香井。”
  “——喔,好……”
  他脚步不稳地跟在尾关后头下阶梯。刚到达时,尾关似乎在上衣口袋找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回头望叶说。
  “有没有烟?”
  “没有,我……”
  “喔!忘了你不抽烟。”尾关神色怏怏地,往自己浅黑色脸上轻拍一下道,“丢在车上自己都忘了。”
  他是个嗜烟者,这叶也非常清楚。从刚刚他一直没抽半根烟,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个不吸烟者在的关系;可是看来好像不是如此。
  “最近我女儿老念着我戒烟,我也是想努力戒掉,只是——看到刚刚那尸体,不抽实在是受不了。”尾关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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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下去拿烟的尾关前脚一走,“后续部队”就往屋顶一拥而上。
  虽说是搜查一课的刑警,也并非个个都是二十四小时在备战。像这回清晨的报案来说,首先呼叫管区派出所的警员,和直辖警署的值班刑警们先去管制现场(先前的芳野刑警及尸体旁的两位便衣,应该是昨夜M局的值班员。下面穿制服的二位则是派出所的警员吧!)。而被召集的刑警们到达现场的时间,当然会比白昼时更迟点到。无可厚非地,警视厅来的后援部队则是更晚了。
  叶实在是不想再看到那死尸,只好看着他们忙上忙下地工作。这时——
  “明日香井先生。”芳野刑警过来跟他说话。
  “这次,好像是件棘手的案子。”
  “咦?喔!是啊!”
  “不好意思,我做这工作日子还浅,像那种无头尸,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跟照片不一样,现场的真是恶心。”
  他比叶小三岁,今年二十三岁。与叶的身高是不相上下,但体形上是壮多了。他老是将略带茶色的头发往上拨。
  “真不愧是副组长,神色自如——明日香井先生你,没关系吧!脸色好像很差。”
  “啊!不,不要紧。”虽是这么回答,但他一想到刚刚那幕光景,真是现在也想直奔去厕所。
  “那位管理员,好像受到了相当的刺激。”
  芳野朝着电梯大厅的建物使个眼。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诸口昭平还是那副颓丧姿势。
  “事情大概的经过也问过了,只是他受到刺激口齿有点不清,我们只能知道个大概。”
  然后他简单向叶说明从诸口昭平那里问来的发现尸体的经过。
  “……问题是,犯人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又剥光衣服,又切断头和手……”
  “手?”叶一回问,芳野就惊讶地,双眼直闪。
  “你该不会没看到尸体吧!”
  “有,我是有看到……”
  “那,或许你没注意到吧!那个尸体,不单是头,手也被切断了一只。”
  “……”
  “还切了一只手……”叶直闪着他那双长睫毛的眼帘,说不出话来,他才被那无头尸给吓得魂飞魄散,哪还留意得到少了一只手。
  真是失职的刑警——
  这句话闪上脑里。赶到杀人现场,竟然没观察到最重要的尸体状况,要是深雪问起来的话,如何回答呢?
  “哪,哪边的手呢?我,我当时没看得很清楚。”
  面对着叶那愈描愈黑的辩解,芳野双眼眯眯地道:“是左手。从肩头这样齐切下来。”
  “喔!——我想起来了,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犯人要那么做?好像在故布悬疑的感觉……”芳野又更眯细了眼,“不过呢?嗯!可以断定的是,这顶楼不是真正的杀人现场。”
  “——为,为什么?”
  “应该是没错的。怎么杀的我是不清楚,只是以切断头和手来说,现场上残留的血迹太少了。我想是犯人先在别的地方……嗨!”
  芳野突然朝电梯大厅的门边挥手。“捱不到三天呢!副组长。”
  一看原来是尾关叼根烟从大厅中出来,面对着芳野的取笑,他苦笑着道:“也没人说要禁烟。”
  “咦?是吗?”
  “我是说要减少烟量。”
  “干脆戒了,不是更轻松?”
  “多谢你的鸡婆。”
  “对不起,岔个话——”叶在到达这里时就有个挂心的疑问,“那栋建筑物,到底是什么?”
  望向叶所指的方向,尾关和芳野都同样“喔”似地神情。
  “明日香井先生不知道吗?”芳野一副惊讶的样子问,叶则有点狼狈。
  “很有名吗?”
  “何止有名……在我们局里,从六月起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你是说?”
  “也该听过传闻吧?”尾关道。
  “那个‘御玉神照命会’啊!六月时,那个死因不明的女教主。”
  “啊——”叶总算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那,那是,那个……”
  “教会的总部大楼。”
  “尾关先生你们的案件吗?”
  “铁桥这边是我们要担当的。如果是对边的话,就是S局人员的事,我们可以不理。”
  尾关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最初只是认为,是件单纯的卧轨自杀事件,可是马上就出现了他杀的疑点。这件事我想你也有所耳闻吧!”
  “是啊……”暧昧地点一下头,叶在大楼西侧望向对岸的建筑物。
  那是座四层高楼房。对方因地面高度比这边还高,所以两栋的屋顶几乎在同一高度。
  只是最引人注目的是,屋顶上突出的白色半球型建物,直径来说大约有十公尺长吧!好像一个大碗倒着放的样子。
  “怎么看,都觉得这座建筑有点怪异。”叶自言自语地道。
  “那个白色巨蛋据说是他们的‘神殿’。”
  芳野边说边匆匆地往那方加紧脚步,叶也不自觉地追上去。
  “一般来说,新兴宗教团体的建筑物都非常怪异,那个还算不错的哩!”
  芳野双手握住稍微往外突出的铁栏道。
  “那墙上的画是?”一样握住扶手的铁栏的叶问。
  钢筋水泥的大楼。面对河川的壁面上一个窗户也没有,取代而之的,是整个壁面画上非常强烈颜色的怪图样。
  “他们说那是曼陀罗。”芳野答道。
  “曼陀罗?”
  “好像是像佛教那样,将宇宙的真理用图来展现。我想那个应该是‘御玉神照命会的象徵’吧!听说是叫‘御玉神曼陀罗’。”
  “嗯!”
  “六月的那件事件,我也上那座大楼,查问过几次——”芳野边将前发往后拨,“这头呢,是为了查案上那里的,可是去到那儿,却一直被劝要不要入会,还一直向你说明这个那个的——真是服了他们。”
  “嗯!‘御玉神曼陀罗’。”
  整个壁面被区分九等份。各个等份的圆内,各自飘浮着好几个像汽泡般的圆。而各个圆内,画的是各式各样细微的佛与菩萨像。
  “那就是所谓的宇宙真理吗?”
  叶愣愣地望着那壁面一会儿,再将视线移上“神殿”。白色巨蛋,黑色的顶楼栏杆……眼下奔流的河水颜色,同天空般灰暗又深沉。
  ——突然。
  “喂——明日香井!芳野!”从后方突然一阵呼喊,两人吓一跳回头望去,“你们两个来这里。”
  电梯厅门前,挥手的人是尾关。
  “找到死者的头了。”


第五节


  两人奔入厅内,即看见刚在楼下大厅守卫的制服警员,站在开着门的电梯前。
  “是二楼吗?”尾关边问,抢先冲入电梯。那警员铁青着一张脸,大力地点头。
  “是,在出电梯不远的地方……”
  “你们俩人也一起来。”叶和芳野也慌着跑入电梯。
  “是一位住在二楼的男住户发现的。”电梯一关上,警员边按下楼号边说明。
  “他马上跑来跟我报告……”
  “那颗头掉在二楼走廊吗?”尾关烦躁地玩弄手中没点上火的烟。
  “是的。我赶去看的时候,就在走廊的角落,有一个袋子,一个装着头的袋子……”
  这位警员想必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断头吧!声音中掺杂着颤抖。
  终于,电梯的门开了。就在刑警们正想冲出去时,眼前竟然站出一位穿着睡衣的年轻人。
  比叶高个一个头左右吧!体格也是满壮的。一张白净的脸,看上去虽不能算是运动选手型,但体格相当好,让人觉得很有力气的样子。
  “是你吗?发现头的那位。”尾关带劲地问。年轻人弱弱地点头。
  “我住二〇一室。姓,姓岸森。”
  下巴尖尖的脸,也算是帅哥一个。他不安地一直抚着杂乱的头发,“在,在那里……”他那憔悴苍白的脸,指着身后。
  直直长廊的右手前窗下。正好在大楼的北侧,面对着楼的内院。而左侧则是分隔得相当远的各户大门。
  “当,当时我听到外面好像有吵杂声,就出去看个究竟。”那年轻人叙述得软弱无力。
  “然后,就看到那个袋子放在那里……我觉得怪怪地,就……”
  他手指向的窗下,有一个膨成圆状的白色塑胶袋,那样子好像是随手丢出的垃圾。
  “那里面吗?”尾关走向那里,“你,岸森先生?这袋子,你开过吗?”
  “开、开过。可是我没想到里面竟会是那种东西……”
  “嗯——你呢?”
  尾关回头看警员,警员恍然大悟,惭愧地道:“对、对不起,我也,也是一慌之下……”
  “你们两人先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要去监识课盖指纹。”
  尾关边说边从上衣口袋取出白手袋戴上,弯下身伸手拿起那可疑的袋子。
  袋上印着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超市的名字与商标。沙沙地音响,尾关将袋子打开。
  芳野刑譬走到尾关身旁停下。而叶则站在电梯前,直立屏息。
  袋里头又出现一只密封的塑胶袋。那个透明袋的内部,渍满了红色的污迹。
  “你!”尾关叫那制服警员,“到上面去,叫监识课的人下来。”
  “是!”
  尾关将那足球般大的东西,用双手夹住轻轻地还回原处。只是由叶的位置,也可透过塑胶袋看到里面的样子。
  压扁的鼻,发黑的唇还有紧闭的眼……很明显地是人的脸,而这张脸,在不知几小时前,还和屋顶上那丑陋的肉块连在一起哩!
  “芳野。”尾关回头看了一下年轻刑警,若有所思地说,“这张脸……”
  “啊?”
  “你不记得了吗?”
  “——咦?”
  芳野吓一跳,直视着塑胶袋中的头。在旁看到这些过程的叶,被一阵突来的强烈呕意袭击,再也压抑不住了。
  “对,对不起。”他朝着靠在住户侧墙那位叫岸森的年轻人,蹒跚地走去。
  “——嗯?”
  吓一跳的岸森视线移向他。
  “对不……”
  “什,什么?”
  “厕,厕所借一下好吗?”


第六节


  随着岸森,他冲进了二楼最近电梯的他家厕所。离家前塞入胃内的炒蛋和寿司全都吐了出来。
  总算轻松些走出来时,看到尾关等人在客厅。他站在与厨房隔开的长台前,正边看手册边打电话。岸森则坐在前面的沙发上,不安地吐着烟。
  “怎,怎么样了?尾关先生。”叶问他。尾关耳贴着话筒,“刚刚发现到一点要证实。”回答说。
  “突然来麻烦你真对不起,岸——岸森先生。”
  “啊!不会……”岸森连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地。看他那微抖的双膝,就知道是个没胆的人,空亏他那一副好体格。叶内心批评着别人,把自己刚刚的德性全忘得一干二净。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请问是御玉神照命会的总部大楼吗?我这里是M局的……”
  (御玉神照命会?)
  刚刚在屋顶上聊到的话题。那对岸的大楼,正是这通电话打去的地方。
  (怎么回事……)
  “请问你们那位贵传名刚三先生,现在在哪里?”
  (贵传名——刚三……?)
  “——是。喔,是吗?在神殿……嗯,确定现在还在那里?——原来如此。”
  边讲电话的尾关,边从口袋找出烟。
  “可不可以,将电话转去那里呢?——喔,是吗!嗯——不,只是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件,喔不!不是光子教主那件……不用了谢谢。晚点我们也许会去拜访,到时再拜托多配合一下,谢谢!”尾关切断电话,点上嘴里的烟。
  “怎么回事?照命会的贵传名刚三不是……”叶如此问,尾关点点头道。
  “刚刚那袋里的头,我有点眼熟。表情是完全不一样,这我不敢断定,只是——鼻旁那颗大黑痣……”
  “那,那头,是,你是说是贵传名刚三的?”
  “我是想可能是也不一定。因为为了要调查六月那件案子,也见过两三次。”
  “——那,电话里,怎么说?”
  “这个啊!”尾关皱上他那浅黑色的脸。
  “说什么贵传名现在在准备接任下届教主的仪式,所以正在那大楼的神殿里‘闭关’。在这期间,他不能走出神殿,也不能接见任何人,连电话都不可以接上去。”
  “但,但是……”
  “我们这边也没有确实的证据。他们拿出宗教上的理由,我们也不好强求。”
  “可、可是呢……”
  “喔!等等!”尾关翻翻手册的页子,“我记得有写下神殿旁那间小洋房的直通电话……有了。”
  真好,他自语地,再拿起话筒,叼着烟,按下号码。
  “——没人接。”
  一会儿后,尾关脱口道。但他不死心,又再等了一阵子,可是好像也没人接的样子。
  “奇怪——你觉得呢?明日香井。”
  “嗯,是有点怪……”
  “‘闭关’中的教主不应该不在‘闭关’的地方——嗯!”
  放下话筒,和岸森道个谢后,尾关转向叶道:
  “看来,自己跑一次比较快。”


第七节


  早晨八点半。
  叶与尾关离开华厦K,前往耸立于对岸的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
  大楼门外,先前那辆黑色马可二代车还停在那里。车开过旁边时,斜眼瞄了里面一下,还是那两位便衣坐在里头。也不晓得是否眼花,只觉得那脸的表情好像很累很呕的样子。
  车子上大道往北走。以直线距离看的话,因为只隔了一条河,其实距离很近。可是桥却架在离两端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要去那里的话必须绕一大圈才到得了。
  “我看最多十五分就可以到。”握着方向盘的尾关道。
  “只是——你认为呢?明日香井,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刚刚那死者应该是照命会的新教主,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那种地方被杀害呢?”
  “关于杀人现场的事,刚刚那位芳野刑警说,应该不是在那屋顶才对。”
  叶怯怯地说完时,尾关他——似乎是放弃了要少抽的决心——叼起一根新烟。
  “喔!这个嘛,看那现场也马上判别得出来。因为如果是在那里下手杀人,又切手切头的话,血迹未免就太少了。”
  “是啊!芳野刑警也是这么说。”
  “你怎么看呢?”
  “我?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对。”
  “喂!喂!”尾关脸上露出苦笑,“拜托!拜托!你也要有点自己的看法嘛!”
  “喔!喔喔……”
  “对,我也知道对尸体你是怕得要命……只是,你也不是才刚入行的小毛头,再不加点油,会被后进看扁的喔。”
  “喔——多田先生也常这么说我。”多田是叶的上司,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年龄是四十过半。与他的名字硬太郎一样,是个强硬的血性汉子,要是部下愣愣呆呆的话,他那像喇叭般的大声量,准吼得你无所遁形。像叶就常常被修理。
  每次一被修理,或像看到刚才那种死尸而不舒服时,他就愈觉得自己实在是选错行业,干脆现在马上就提出辞呈算了——这个想法也常浮现他脑内。只是,他无法真的这么做,而这是有他的理由的。
  叶的老家在北海道札幌。父亲在家乡也算是有名的实业家。但是他一点也没意思接下祖业。从儿童时代就爱用望远镜看星星的叶,到初中时还梦想当个天文学家。只是随着成长,他发现当学者这一生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依现实改变了终生计划,那就是在初中或高中当个理科教师,然后在课余后,继续他的天体研究。
  大学时,他远离乡里,进入东京一所中等私立大学。大学生涯和一般人一样过得非常地平凡。三年级那个冬天,他修齐了教职学分,也定好了毕业论文题目,再下来就要开始准备工作的录取考试。如果照着他的计划,没有发生任何事的话,现在他一定和常人一般,每天平平凡凡地过日子。
  但是——
  就在那个时候,不料他认识了一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大学生,随即叶陷入了热恋当中。只是,偏偏那个对象是她——深雪。
  深雪是住在M市内保守派某政治家的么女(这事是到很久后才知道)。他们两人是因被卷入一个事件后才亲近起来的,而后,叶疯狂地爱上她,几乎到非她莫娶的地步。而她呢,看起来对他也并非不爱。
  事情发展至止还算不错,可是呢——
  无法等到水到渠成的叶,果敢地提出了求婚,而她回应的是一项必要的条件,那就是:如果他当得上刑警的话。
  听深雪说,她小学时曾遭遇过一件灾难。她被一位凶恶的歹徒捉住当人质,而当时救她出来的是一位警视厅的年轻刑警。所以至此以后,她就决定将来结婚的对象,一定要是警视厅内的优秀刑警才行。
  就这么地——明日香井叶的人生有了个大转折。为了考上他压根也没想到过的刑警工作,他开始了可以写成血泪史般的大拼斗。结果就这样地,可以圆满地和深雪长相厮守……
  (我还是不适合这工作。)
  深爱深雪的心,至今也完全没变。当上刑警第四年了,本来脑筋就相当好,且运动神经也绝不差的他,在调查工作上慢慢显示出他相当的能力。只是,他还是觉得这种常和暴力与鲜血打交道的职业,实在是不适合他。
  “你是怎么会想到要当刑警呢?再怎么看,我都觉得这工作不合适你。”
  刚认识不久时,尾关曾如此问他。在现场看到尸体,与先前一样冲进了厕所,就在那之后尾关问了他。
  叶在那时老实地告诉了他实情。本来,像叶这种材料,即使学科成绩优秀,在警察学校毕业后到派出所值勤才一年,就能擢升到警视厅一课当刑警,这可是全靠后门的关系。
  这话说起来,全都是因他的岳父,不知为什么非常地中意叶,瞒着深雪疏通了一下。当然啦!这项事实是不可告诉外人知的。
  “原来如此喔——不过,这也算是很可敬的动机。”听了叶的这番告白,尾关苦笑地道。
  “话说来,你也是很积极地想当上刑警,也是相当地努力过,至少比那种‘没鱼虾也好’的令人钦佩多了。”
  “尾关先生,那,你为什么会想当刑警呢?”只是随口回问他,而尾关却很正经地答。
  他小时是住在大阪。父亲早逝,他与母亲及年龄离得相当大的姊姊三人住在一起。有一晚一个强盗跑进他们家,刺死了抵抗的母亲,还强奸了姊姊。这幕光景,被当时躲在邻室一角,才小学三年级的尾关全看到了。
  “简单地说,就是拖着三十年前的过去。”
  说一说,尾关笑了起来。
  “我的动机呢?是想要捉到当年的犯人。我想这点我与令夫人倒满类似,只是我们的选择不同而已。”
  喔喔,叶边点头,心中浮现出愧意。同时也反省自己,既然已经做了这行,就必须得鞭策自己做个好刑警,不要只为介意深雪的脸色才去尽力……
  “你在发什么呆?”被坐在驾驶席上的尾关喊了一声,叶才意识过来。像这样,不管和什么人在一起,老是不自觉地陷入沉思,是他的恶癖。
  “快到了。你看,就是那里。”
  尾关指向左前方落入视线的大门,慢慢缓下车速。


第八节


  走进大楼的玄关,右手边即是服务台。
  或许是刚上班,里头一位满脸睡意的中年当班妇女朝这边看,而尾关则马上脱下帽子朝她走去。
  “我是刚刚打电话过来的警察……”
  出示警察证时,那女人脸僵硬起来。尾关简略地说明原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很迫切地想确认贵传名先生是否无事,可以帮个忙吗?”
  “这,这——”那女人一副为难的样子,“问题是,教主大人现在在‘闭关’……”
  “你们的规定是不能接见访客也不可转电话,这我刚刚已经知道了,可是呢!因为先前我来调查贵传名光子女士的死亡事件时,你们有给我直通上面神殿的电话号码。刚才我也试拨了那电话,但是没人接。”
  “这,这不可能……”
  “是真的,就是因为没人接听,才专程跑这一趟的。”
  “这、这个。”那女人更加不知该如何才好,“可是呢!……”
  “我们是来调查杀人案件的。而且被杀死的人,有可能是你们的教主。你可以叫哪位上面的人下来吗?”尾关的语调变得严厉。
  “——好。那——请稍待一下。”女人一副吓坏的样子,点点头后,拿起桌上的电话。
  终于,大厅里头的电梯里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是穿着满是绉摺的茶色西装的小个子男士,另一位则是身着高雅灰色套装,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身材高大的女士。男的大约是四十岁前后,而女的看来只有三十过半左右。
  “刑、刑警先生!”
  或许是光子事件时曾经见过面吧,那男士似乎认得尾关,脚步慌乱地跑过来。
  “真,真的是我们的教主,怎么又……?”他苍白着一张脸问。
  “我们是为了要证实这件事才来的,野野村先生——吧!”
  尾关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我们也很了解你们的处境,只是这次事态紧急……请通融一下,让我们上去看看。”
  “打电话上去都没人接,是真的吗?”野野村一问,尾关严肃地点头。
  “响了二十声都没人接,会不会是人在神殿,听不到小洋房里的电话响?”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神殿里也有分机——弓冈小姐。”野野村对着身旁的女士,“你再打一次电话上去看看。”
  “好——好的。”那位叫弓冈的戴眼镜的女士,脸色比野野村更加地苍白。神色恍惚的她走进服务台的电话旁。
  之后她放下电话,朝着这里摇摇头。削瘦的双颊,不定的眼神,因痉挛而嘴角歪斜的唇……那表情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病似的。
  “这么看来,我打的时候,应该不会是凑巧上洗手间什么的吧!”尾关对野野村说。
  “可以让我们上去看吗?”
  “——好。”然后,野野村知会了一下弓冈,并要她在这里等,随后走向里头的电梯。尾关与叶对望一下,也跟了过去。
  并排的两台电梯。左侧是适才野野村与弓冈搭下来的电梯,这座电梯上的楼层指标板上,没有标示顶楼的“R”宇。而右手边的电梯上则就标有。只是白色门旁上立着一块标牌,写着“直通神殿,非经许可禁止使用”。
  野野村按下右侧的往上灯钮,门立即打开。
  野野村无言地乘上电梯。这电梯的确是名如其实的“直通”,按板上只有“1”与“R”这两个按钮。
  在往上升的这小箱中,叶下意识地观察野野村的模样。
  或许是睡眠不足的关系,他充着血的小眼睛不断地眨着,脸上既疲惫又无血色,视线不断飘向两位刑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个男的,似乎知道些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用不着搬出他那“刑警的直觉”也看得出来。
  “唔,唔……”总算嘴里发出个声响时,电梯就停了。野野村将张开的嘴闭上之后道:
  “这,这边请!”然后自己先站出去。
  三人下到一间微暗的厅内。壁面全是打上水泥。从壁面到高高的顶棚连成一片的弧形看来,很明显地,这是巨蛋形屋顶的内部。
  前头正门有一座金色双扇门。踏着小碎步跑向那门的野野村,回头对两人说。
  “门那边就是神殿。”
  “小洋房应该是在更里头吧!”尾关道,“前次调查时,进去过一次。”
  野野村颔首,说:“这边请。”
  神殿中比大厅又再暗一点。巨蛋顶棚上点缀地装了些小型采光窗,所以有几条光线,交叉地射进来。
  整个空间非常大,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有正面中央设了一座祭坛。闪烁的金色巨“盘”上,盛着一颗直径一公尺以上大的透明球体。在那两侧放置着同为金色的大烛台,上面有几根熄了火的蜡烛。
  “那颗球,就是灵体吗?”不经过大脑,叶就直问。
  “应该是称‘大神珠’吧?!”
  尾关回应他的话,望了望野野村的脸。野野村边擦拭着额上的汗脂,边说:“先不讨论这些,我想快……”
  他脚步往右手尽头的门走去。尖硬的鞋音,交叉回响在空荡的巨蛋内。
  穿过门后,有一条短走廊,在那尽头又有一道门出现。
  “教主大人?”野野村边喊边打开尽头的门。那是一扇桃花心木的厚门。
  “教主大人?您在的话,请答一声。”
  “贵传名先生?”尾关也帮着叫。
  “贵传名先生!”
  一点声音也没有。
  三人脱下鞋,走上阁楼洋房的玄关。
  “贵传名先生,您在吗?”
  走进宽大的客厅,沙发上,睡椅上也没有半个人影。
  “明日香井,你去看看别的房间。”尾关迅速地命令。
  “我去查看外面——野野村先生,屋顶从哪里出去?”
  “刚刚玄关进来的前面有一道门……”
  尾关朝那里小跑步而去,留下呆然伫在客厅中央的野野村。叶则依顺序一间间查看。
  书房、寝室、厨房、浴室……
  每个房都收拾得干净又整洁,也没有半点可疑之处。奇怪的只是,照理应该在这屋里的照命会教主的人影,却是不见踪迹。
  而后,尾关也搜索完外头进屋来。
  “没看到人。”
  叶一说,尾关也颔首地说:“外面也没有——野野村先生?”
  “是!”
  “很抱歉,我想发现的尸体,是贵传名先生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我们先得请你们来确认一下才能断定。”
  “刑,刑警先生。”野野村的声音带着喘息,“事实上,我……”
  “什么事?”
  “不,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刚刚一直在犹豫。可是现在这里已经变成像个空壳子了……”
  然后,他向两位刑警告白。昨晚深夜,他结束工作要回家时,在三楼电梯前目击的光景——
  “……我看到刚刚那台直达神殿的电梯上的号码灯往下移动,直到一楼……”
  “嗯,那是……”
  “那台电梯除了顶楼及一楼外,其他的楼是不停的,所以一定是有谁从神殿下到一楼……只是,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教主现在正在进行‘全身净灵’的仪式。如果让人知道教主自己破了教规私自外出的话,对本会将形成大问题——所以从昨晚我就一直苦恼着该不该说出来……”
  “嗯——”
  尾关将头上帽子重新拉下至眼帘,低声地嗯一声。右手伸入口袋内,想拿香烟,却又停住。
  “那是几点的事?”
  “大约刚过十二点吧!”
  “这栋大楼有没有夜间的守卫?”
  “有。守在刚刚的服务台里,检查出入的人群。”
  “你有没有问守卫,昨晚那时间,是否有人从顶楼下来?”
  “没有。”野野村用捏紧的手帕按按额头。
  “诚如我先前向您说的,这对照命会而言是非常重大的问题,不能不小心点……”
  “那,等会儿请你告诉我守卫的电话及地址。”
  之后,尾关瞄下自己的手表,
  “现在请你马上和我们一起到尸体发现的现场,最好再来一位,请弓冈小姐也来……”
  “好的——刑警先生,可是,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呢?”
  “喔!我还没告诉你。”尾关的厚唇稍微歪一下,“就在这大楼隔河的对岸。一座叫华厦K的高级华厦。”
  “华厦K……”野野村吃惊地,重覆地念那名字。
  “那,那是。刑警先生,那栋楼是……”
  “是什么?是与贵传名有关系吗?”
  “说起来,那栋大楼,也是我们会的关系企业团盖起来的……”
  “喔喔,这倒是不知道。”
  野野村又再用手帕拭着额上的汗。
  “那栋大楼里,有光彦少爷——啊!是,就是教主的独生子一个人住在那里。”


第九节


  让野野村与弓冈坐上后座,尾关与叶开车离开照命会总部大楼。根据尾关的引介,那位野野村史朗是照命会的事务局长,而弓冈的名字叫妙子,职位是宣传部长。
  回到华厦K是早晨十点左右。门前那条路上,警备处便衣们乘的黑色轿车已不见踪影。
  尾关他们马上就带那两位上屋顶。现场已经聚集了一堆刑警,其中也包含一些从总局搜查一课来的叶的同事。
  “喂!等你很久了。”
  粗声粗气、好像在吼人般的声响,一听就知道是谁,那人正是叶的上司多田硬太郎。
  红红的圆脸上,悬着发亮又有点像在瞪人的大栗子眼,晃着让人看了都替他叫热、像相扑力士般的身材,咚咚咚地跑过来。
  “刚刚听M局年轻小伙子说,你们去查证死者的身份……真的吗?那颗头真是御玉神照命会教主的?”
  尾关朝叶使个眼色,意思是你去答的样子。
  “是,是的。”叶内心很感谢尾关的好意。
  “贵传名刚三是那教主的名字。照理他是应该在神殿中闭关,可是到了那里,却不见他的踪影……”
  “神殿?是那里吗?”
  多田用他那圆下巴点向从外头就看得到的那个白色巨蛋。
  “是的。然后我们也请了这两位来这里确认遗体。”
  “喔。”多田望向站在叶后面的野野村及弓冈。
  “你好,你好——嗯,辛苦你了,明日香井,我想你是被尾关先生拖去的吧!”
  “嗯……”
  “你看,又来了。不是老和你说不要再回答‘嗯’那种没自信的字吗?”
  “嗯……不、是的。”
  “嗯……”鼻子嗯了一声,多田看向尾关。
  “尾关先生,一大清早可辛苦你了。”
  “没什么。”尾关轻轻地颔首。
  “组长,那头现在在哪里?”
  “刚刚才和尸身比对过,从切口和其它地方看来,应该是没错。”
  然后,多田迟缓地转身说道:“两位,这边请。”
  往前看,大厅的一角,放着一副盖上白布的担架。
  一回想到置于布下的东西,叶不禁捂住胸口,心里才在想自己最好待在原地不动时——“明日香井,你也过来吧?”
  “是,是的。”没办法,只好跟在野野村及弓冈后头。
  “就是这个。是有点不堪入目,不过还是请你们看看。”说完,多田亲自掀开担架上的布。“咕噜”一声地野野村咽下一口口水,而弓冈妙子在那瞬间从嘴里发出一声惊鸣。
  心中早有觉悟的叶,从那两人身后望过去。被切断的头部,已从塑胶袋中取出,放在担架上一端该放的位置。
  眼是闭着的。失去血色的厚唇嘴角中,可看到像舌的腐烂肉块,被压扁的汤圆鼻,在那一旁有颗大黑痣。
  “确——确实是,”野野村呻吟地道,“我们的教主没错。”
  “嗯,那位女士你觉得呢?”
  “……”弓冈,她垂下头,默默地颔首。很清楚地可看到她肩在颤抖。
  “那么,我想这里不好,请两位暂且到一楼的大楼等等好吗?”
  多田锐利地注视他两人的反应,说道:“还有一点事,想向二位请教——”
  话还未说完,弓冈的身子突然摇晃起来,然后往后向叶倒去。
  “啊!”虽然也想马上伸出双手去扶住,但叶的心里实在是惊魂未定,最后还是演出一幕和她一起跌落在地的丑态。


第十节


  “根据验尸官的判断——”
  在看到尸体,受刺激引起贫血而昏倒在地的弓冈妙子,醒来后由野野村扶持,离开现场。多田组长将调查大概说与尾关和叶听。
  “后脑部有个似乎是被钝器重击过的裂口,那个应该是致命伤。头部和手判断是在死后才被切下来的。切尸体的工具是磨利的刀或菜刀,还有切骨是用锯子的样子。”
  “没找到凶器吗?”尾关一问,多田将那笨重的身子,咯地沉入电梯厅的沙发。
  “到目前为止是还没找到,虽然我已经叫他们在这屋顶、各楼走廊、下面的大厅、车库、院子仔细的搜寻,但是被害人的衣服和切下的左手还没找到。要是没发现头部的话,此时此刻,我们一定还为了证实不了死者的身分而鸡飞狗跳,真是的!虽然是帮了我们个大忙,不过为什么凶手会将头丢在那地方?实在搞不懂……”
  “推定的死亡时间呢?”
  “大体上是昨晚十二点到凌晨四点。解剖后的话,应该会更加缩短确定的时间。”
  “有没有移动尸体的痕迹?”
  “喔!问题就在这里。”
  坐在沙发上的多田向前探出身子。
  “这一看就知道,那个水塔下面不是杀人现场,因为现场的血量太少,死后才移动尸体的特征,从尸体上就可以看出来。”
  “果然!”
  “凶手不知在哪里杀了被害人,切下头和手后,才将尸体运上这屋顶。可是为什么会运到这种地方,而且还遗弃在水塔下面?首先这一点就是个大问题。”
  多田看着站在尾关旁的叶,问:“你觉得呢?明日香井。”
  “喔……不对,是的。”
  叶边用手梳他那清爽的头发,边说:
  “可以假设到的是——凶手想把尸体藏在水塔内,才搬到这里……”
  “嗯!”多田嗯一声。
  “可以,这个假设是可以成立。将尸体藏在大楼的水塔内——也是有过这种案例。假设说凶手使尽吃奶之力,将尸体运上去。但是呢!最近的大楼都在水塔盖加上锁,费了九虎之力才搬了上来却打不开盖子,凶手只好死心,把尸体丢在那里然后逃之夭夭。也没有力量再将尸体搬到别的地方——嗯,这项假设还说得通。”
  “不过呢,为什么要切头切手的?这点就无法解释了。”
  没想到这被苦逼出来的假设,竟然被肯定,叶有点得意。
  “要剥光身体,是因为要隐蔽身分,这点和切下头是一样的道理,只是,那手的话……”
  “是指纹的关系吗?”尾关插口道。
  “指纹?”
  “对。例如,贵传名刚三有过违反交通的前科的话,左手的指纹就应该会有记录。”
  “嗯,没错。”叶自己在大学时,也曾因超速,有过被按指纹的难堪。当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当警察人员。
  “不过呢!既然是要隐蔽身份,那为什么凶手又将切下来的头部,放在二楼走廊呢?这不是互相矛盾了吗?”
  “说的也是。”
  多田将鼻子皱成一团,如此一来,他的脸简直就像是红脸人猿。
  “好吧!这些留在下次大家再重新检讨。现在听听你在那里的调查报告吧。你刚才说,贵传名刚三应该人在神殿中闭关但事实上却又不在,到底怎么一回事?”
  “喔……不,是。事情是……”
  叶简洁地将刚才到照命会总部大楼所查到及听到的事,向多田报告。
  “——喔。规定不准离开顶楼一步,嗯!”多田又变成人猿面,“也就是说,教主自己坏了规定偷溜出去。而且,电梯下去的时候,偶然地被野野村看见——问过昨晚的守卫了吗?”
  “还没有。”
  “野野村给了我电话地址。”尾关边拿出手册边说,“那两位守卫,是浅田常夫与冢原雄二。两个人都住在S市。”
  “尾关,你先打电话跟他们连络。”
  多田下了命令。
  “问到大概了,组长。”
  没多久就回来的尾关报告说。
  “那栋大楼的守夜是两班制,浅田是从下午六点守到深夜一点,之后冢原就接下来守到八点。野野村说他看到电梯灯在动是过了十二点时,所以这个时间是浅田的班。那位浅田也说……”
  尾关边看手册上的记录,叼上烟。
  “昨晚十二点左右,有件奇怪的事。”
  “喔!是什么?”
  “他说,顶楼的贵传名打电话下来说,看到外面有一个奇怪的人影,叫他去查查看。”
  “喔!喔!”
  “浅田说他马上照他的命令做。一个人绕到大楼后面,但是什么也没看到——”
  “嗯,原来如此。”多田会意地点头。
  “就是说,在那期间,大楼的大厅没有人在看管。”
  “是的。还有一点,就是贵传名说什么看到个怪影子,这话本身就有疑问。”尾关道后,望向叶,“对不对,明日香井。”
  “是——吗?”
  “刚刚我们不是去过那间屋子吗?”
  “喔……”
  “你想,从那里的窗口,怎么看得到大楼后头的人影呢?”
  “喔——你这么一说……”
  的确如尾关所说。
  总部大楼顶楼上的阁楼式洋房,就好像是球拍上突出的长柄般,从半球形的神殿中凸出来。那间屋的窗户,每扇都离屋顶四周有相当的距离。也许是因为亮度的问题,但如果站在点着灯的房间,而要去看大楼下的人影的话,这是非常不可能的事。
  就算贵传名真的看到人影,但那是除非他走出屋顶外面才有可能……
  “你想,贵传名说看到人影,该不会是他说谎吧!”尾关再一次向多田说,“这样就能让守卫离开岗位,然后自己偷偷离开大楼。这么一来,和野野村的证言就相符合了。”
  “嗯!”多田点头道。
  “问题是,在那之后。溜出大楼的贵传名去了哪里?做什么?究竟去会见谁呢?……”
  “反正也要和浅田与冢原面对面问清楚。好像那个贵传名很随便,即使‘闭关’中也一样。”
  “喔。”
  “听说昨晚也是——在问题的十二点之前,他叫了女人去阁楼洋房。这是刚刚浅田透漏的。”
  “这件事有深入调查的必要。那个女人说不定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证人。”
  多田一摇一摇地摇着膝。
  “再下来呢?贵传名是如何离开的?是开自己车子呢?还是搭计程车?或许是用两脚走去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对方来接他……”
  “问题是贵传名本人的车子,还放在总部大楼的停车场。刚刚从那里回来时,野野村还带我们去看。”
  “喔!那,这么一来……”
  就在多田要站起时,电梯的门开了,从里面快速地跑出一个人。
  在附近的一位刑警,连忙制止他。那位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模样男孩——嘶哑地高叫。
  “我叫贵传名光彦。”
  又问:
  “听说家父被杀,是真的吗?”


第十一节


  贵传名光彦是一位白白瘦瘦的青年。
  可能有一百九十公分以上也说不定,身高非常地高。一头长发或许是因刚起床的关系,显得相当的乱。宽松的白衬衫及贴身的牛仔裤倒满配他的。
  大概是在楼下才刚听警员说起这案件吧,看得出他脸上表情非常地僵硬。双唇紧闭、眉头紧皱的他,环视着电梯大厅。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里……”他那略带茶色的眼珠,不安地询问着刑警们。
  “光彦先生。”尾关走向他说,“你好,我是M局的尾关,我们曾经见过。”
  “尾关……喔,你是M局的那个刑警……”
  光彦看了尾关一眼,然后伏下眼,道:“上次,家母的事,多谢你了。”
  “不——那个事件还没解决,又发生了这一起,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你是说——刚刚在下面听到的,是真的?”
  “尸体在那里。”尾关指向担架上的尸体。
  “先前已经请了贵教的野野村先生及弓冈小姐确认了。你住在这栋大楼的事,也已从野野村先生那里听到了——是几号室?”
  “六〇三室。”
  光彦神情紧张地看那担架道:“因为听到外头的吵闹声,才出来看……”
  “对不起,太晚连络您了——手续上,也请您确认一下死者的身分。”
  “——是。”随着尾关后面,光彦走向担架旁。但是叶离担架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却停了下来,而且视线尽量不朝向地下,只看着光彦的反应。
  “没错。”终于,听到了光彦微弱的声音。
  “是那个人……”当时,光彦如此地称呼自己的父亲。
  之后,尾关领着光彦到多田坐着的沙发边。指着笨重地站起来的多田说:“警视厅的多田刑事组长。”他介绍着。
  “那位是明日香井刑警。”
  “请多多指教。也请节哀顺变。”
  多田鞠了个躬。这个人对部下是一副老大的样子,但与被害人家属接触时,态度则是极端地温文有礼。
  “我们一定会尽我们的能力,极早捉住凶手的……”
  “也不一定要捉到的,刑警先生。”光彦的台词使人非常意外。
  “啊!你刚刚说什么?”
  “他本来就该杀。”一吐为快的光彦,瞄了担架上的尸体一下。
  “——喔!一时说溜了嘴,这下可脱不了嫌疑了。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也不想演戏给别人看。看到那种惨尸,只是觉得恶心而已。一点感伤也没有,反倒觉得真是报应不爽。”
  “这……这到底……”多田被光彦的惊人之语给震慑住。叶也一样。这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向事件的搜查官说这种话。
  “尾关先生的话,多少会了解吧!”光彦回头看尾关。
  “你应该很清楚我家的事。我对那家伙抱着怎样的感觉……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在这里伪装。”
  “这是怎么回事?尾关。”被多田这么一问。
  尾关拿出根烟,叼上:“事情是……”
  他似乎难以启口的样子。
  “我自己来解释。”说完,光彦转向多田。
  “首先,我要声明的是,我与贵传名刚三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他是我母亲生下我后,才结婚的男人。婚后他倾全力经营教团,不计手段做了相当多的坏事。对他的所作所为,我很反感,所以从小就很轻视他。”多田默默地瞪着光彦的嘴角,光彦继续道。
  “两个月前,家母去世的事,想必您也晓得。那根本不是什么自杀,家母是被谋杀的。而且杀她的是那个男人。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除了他以外,根本没人会做这种事。”
  “喔喔!”多田那双栗子眼亮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是因为动机。”光彦敢然地道。
  “家母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如果是被谋杀,除了那家伙外,没有人有杀家母的动机。”
  “贵传名刚三有杀人的动机吗?”
  “当然有——那家伙与家母间的爱情老早就没了。他当家母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活神仙、超能力者、貌美的灵能……家母所拥有的才能,全被他当赚钱的工具利用。他的爱人,光我所知就有三个。如今照命会大到今天这种规模了,所以家母对他而言不外是个大绊脚石。再怎么说,家母才是教中地位最高、最有权力的人,而且那家伙,在某些地方也是很畏惧家母的,所以才……”
  “你的意思是所以他才杀你母亲的?”
  “是的。”光彦重重的点头。
  “那一天,在我与家母最后的一次谈话中,她告诉我说,身为一个教主,她不能露出丑态,也不能闹离婚,不过她有打算立一份遗书,那个男人什么也不留给他,所有的——包括照命会教主的地位,全要给我……”
  “喔!”
  “我告诉她,那种东西我不要。因为我自己对家母所创立的教,一点也不信——只是如果让那家伙知道家母的决定的话……我记得当时我也有点担心。”
  “这么说来,他的确是有充份的动机。”多田搔着他的圆鼻头。
  “可惜的是,你母亲的案件,并不是我负责的,我并不大清楚……尾关呢?他现在说的,你认为怎样?”
  “这件事,在事件调查时,我已经有跟尾关说过了。”光彦接着又说,“可是他不相信。”
  “我并不是不相信。”尾关说,“只是,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断定他是犯人。我们当然有怀疑他。他有杀光子女士的动机,在你说出这事前,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可是事件的当时,他有不在场证明的……”
  “在爱人的屋里,这种证言也能信吗?”光彦回讽他一句。尾关脸色暗了下来。
  “这个,只是也没证据证明他爱人所说的话是假的。”
  “可是,尾关先生……”
  “跟你讲实话吧!”尾关道,“六月的那个事件,光子女士果然就是自杀的假设,现在已经出现了有力的证据了。”
  “怎,怎么可能……”
  “的确,那桩事件里,有很多疑点。尤其是收回的尸体脖子上有绳状物的绞痕,依据这一点事实,曾怀疑她是在死亡以后,才被放在铁路上。但是,在出来的尸体解剖报告,这点疑惑也被否定了。尸体的状态又是那样,当然会有一些暧昧点。只是被列车辗过前的光子女士并非已经死亡——报告上说并不是死后才被辗。”
  “……”
  “之后我们就想,那么尸体颈部的勒痕又是什么?后来,我们做个假设。那就是——六月十一日那晚,光子女士从总部大楼回家途中遇到了暴徒,所以脖子上才有那道痕迹。虽然当时逃出魔掌,但逃回到家后,她因被袭击而情绪变得极端不稳定,一时冲动才……”
  “这种解释太牵强了吧!”光彦大声地喊,“太过份了……”
  “这也只不过是个假设而已。只是只有这个解释才比较能说明整个事实。不只是自杀的动机,连她为什么穿着睡袍自杀也能说得通。”
  “一派胡言。”
  “好!好!不要太激动。”多田拦下激动的光彦,说,“这件事,以后找个机会再谈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继续调查昨夜被杀的贵传名刚三,你的心情我很了解,只是我们要先请你跟我们合作。”
  “这,这……”光彦深呼口气,“——好的,我知道。对不起,一时激动了起来……”
  “那么,首先,请你回答几个问题好吗?”
  “嗯!昨晚我在哪里?是吧?”
  “这也有——不过,我们要照顺序来。”
  多田刻意等一会儿,待光彦平静下来才问,
  “对不起,现在你的职业是什么?是学生吗?”
  “我在读研究所,在TXX大学理学部。”
  “喔!将来要当大学教师吧?”
  “我还没有做任何打算。”
  “嗯,现在是放暑假吧!”
  “是的。”
  “这里,你一个人吗?”
  “是的。从下学期开始我就住在这里,因为也不要房租。”
  “为什么?”
  “靠我母亲啊,这栋大楼实质的老板就是她。”
  “是吗?喔——令尊大人,不,贵传名刚三,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家母葬礼的时候。”
  “他会打电话吗?”
  “关于这个呢!”
  光彦的声音开始出现点紧张,“昨晚,有通电话,他打来的。”
  “昨晚?几点左右的事?”
  “半夜,十二点半左右吧!”
  午夜十二点半——也就是说,贵传名刚三他已经溜出大楼的时刻。不只是多田,连尾关和叶也心惊地肩头动了一下。
  也不知光彦是否有留意到刑警们的反应,轻咳一声后道:
  “我也吓了一跳,他从来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这是第一次,又在半夜。”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事打给你?”
  “他说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要我马上出去见他。”
  “去哪里?‘闭关’中的神殿吗?”
  “这个,就不是了。他说要我马上去横滨的‘波利乐’酒廊。”
  “横滨?”
  “您知道吗?组长先生,照规定照命会的教主是不能够离开S市这块圣地的。他不但从‘闭关’中溜出来,又破了这项条规。说穿了,他根本不把数理条规放在眼里。”
  “那么,你去了那里了吗?”
  光彦点头:“我也有些事必须要跟他谈,是关于家母的事,所以就答应他了。”
  “离开这里,是几点呢?”
  “十二点四十五分左右。”
  “开车吗?”
  “是的。”
  “开什么车种?”
  “白色喜美,八七年度的。顺便告诉你车号好吗?”
  光彦的唇间露出点牙,看得出他的笑中,带点复杂的心绪。
  “——怎么一副我很可疑的问法,好像我就是凶手一样。”
  “没有,这点还没……”
  “你们怀疑我也没关系。反正我是清白的,你们问什么,我就照实说而已……”
  “让我们转回正题好吗?”
  “好!我就开车去了他指定的那个酒廊,到达那里时,大概是过了凌晨两点吧,那是间在山下公园附近的小酒吧。结果呢!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家店因盂盆兰节而休息没开。”
  “嗯!横滨的‘波利乐’。”多田皱着眉看下尾关与叶,“——那,结果你没有见到贵传名就回来了吗?”
  “是的,我在那店前等了一阵子,但他还是没出现。”
  “你回到这里是几点左右?”
  “我想是大约四点半左右吧。”
  “相当晚才回来嘛!”
  “有点想睡,所以途中绕到咖啡店喝杯咖啡。”
  “嗯!”多田仔细地瞪着眼前的青年的脸,直视道,“说件事让您做参考。贵传名被杀的时间,推测是昨夜的凌晨零时到四点之间。还有杀人现场并不是在这大楼屋顶,而是在别处。”
  这些话似乎是惊起了光彦的不安。细白的双颊上浮现红晕,肩膀也在颤抖。但是他马上回瞪多田道:“我刚刚说的话,完全是真的。”口气相当地强。
  “他打电话给我,然后我出去,但是没碰到又回来,这全部都是真的……”
  “对不起,光彦先生。”没什么自信地,叶插嘴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那没自信的声音,反而让光彦起疑地皱紧眉头,低头注视矮小的叶。
  “什么事?”
  “或许是我误会也不一定——该不会昨晚,我是说,有没有和女朋友约会?又或许她就顺便在这里过夜什么的……”
  “啊?”
  “没有,没事,我只是,那个……”叶的视线,停在光彦衬衫胸膛一带。白色布上染有轻微的玫瑰粉污点(口红?),他发现时问道。
  “怎么这你都知道,刑警先生。”光彦像中学生般涨红着脸,摸摸发侧。
  “是,没错……只是因为我一时急着要出去,所以昨天很晚她才走。去问她的话,我想她也可以当我一部份的证人的……”
  跟贵传名光彦说:过后会去他房里拜访后,就放他回去了。多田刑事组长一脸难色地,又将他那巨体沉入沙发。
  “这下,你认为怎样?明日香井。”从西装口袋拿出口香糖,粗鲁地剥开纸,丢到嘴内。这位组长也是被他的夫人及女儿劝禁香烟后,宣言不再抽烟的一位。
  “那个年轻小伙子,我们都还没问他什么,就自己全招了。”
  “头脑相当的好。”叶回答道。
  多田的栗子眼要脱出似地:“这个大家都看得出来。”
  “虽然他说话带点讽刺,不过倒是个满实在的人,好像也很有女人缘的样子……”
  “这么说,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对我而言,他说的话倒也满合逻辑……”
  “嗯,也是有。”
  “如果他是犯人的话,一般是不会有那种态度的。还会尽力藏住自己憎恨继父的心。”
  “嗯,说的也是。不过,反过来说,或许他早就算到我们会这么想,才故意做态也不一定——算了,再猜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是的。”
  “总之呢?至少凶手一定是这栋大楼的人,这点准没错,这么看来,那个小伙子,还是脱离不了嫌疑。”
  “这……”
  “什么?”
  “为什么您会说,凶手是大楼的人呢?”
  “笨蛋啊!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多田就吼他,“你来这里时,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没看到下面的自动安全装置吗?”
  “喔……不,有看到。”
  “要把尸体运上去的话,没有开锁的钥匙卡是不行的。”
  “喔,说得也是。”
  “真是没脑的家伙。”吱喳地嚼着口香糖,多田往沙发后倒。
  “首先,先去确认一下,横滨的‘波利乐’那家店,昨晚是否有休店。不过——嗯,这个嘛!再怎么想……”


第十二节


  这件调查出现戏剧性的展开,是之后不久,多田与尾关、叶三人正要下楼去问等在玄关大厅的野野村及弓冈更详细的问话时。
  按上屋顶的电梯门一开,里面冲出一位便衣刑警。是警视厅的叶的前期。
  “组长!”他紧急刹住身体,靠近多田,在多田耳边细说一番。都是自家人,为什么需要耳语呢?叶正不解地想时。
  “嗯!嗯——什么?ㄍㄨㄛ ㄢ?”多田一脸惊讶地道。
  (——ㄍㄨㄛ ㄢ……国安?)
  叶想起那辆马可二代车里面,那俩人的脸。
  (国安警察,又怎么了?)
  “好,我知道。”多田说完,咚咚咚地上电梯。
  “怎么了?组长。”虽然尾关这么问他,但多田自己也不解地:“好像是国安局一课来电话说有急事,要和这事件的负责人说。”
  “我想起来了,刚刚到达这里时,好像有看到二位国安刑警……”
  “哦哦。”
  “听说他们也正在查别的案子。”
  “嗯——嗯。”多田将口中的口香糖吐到口香糖纸内。
  “或许他们有一些这个案件的情报要提供给我们也说不定。应该不会是来抗议我们阻碍到他们的调查行动才对吧!”
  野野村史朗与弓冈妙子二人,在大厅沙发上沉默地相对而坐。前面桌上,在管理员诸口的善意下,放着茶与茶点心。
  野野村看到叶他们到来,即站了起来,移坐到弓冈的旁边。两人的表情都很沉重。野野村不时地用手帕擦拭额上的汗油。低着头的弓冈,她那失去血色的双唇不住地抖动。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尾关边说边在他们对面坐下。因为多田直接走向服务台窗口旁的公共电话,所以叶就诚惶诚恐地坐到尾关身旁。
  “刚才,我们和光彦先生见过面了。”尾关对着野野村说,“也听到了很多可供参考的话。”
  “是,是吗?”这位事务局长不断地搓揉手中的手帕,“他也看了那尸体?”
  “是的,不过光彦先生似乎不怎么喜欢他父亲的样子。”
  “……”
  “还有,我们打过电话和昨晚的守卫谈过了。总之,野野村先生,您的证言已取得了证实。”
  “这么说,果然教主他……”
  “昨晚十二点过后,他从那栋大楼溜出去,应该是没错的。”
  野野村垂下他那没有野心的脸:“果然,当时是……”
  “对不起,昨晚你出大楼是几点左右呢?”
  “我是——”
  话停了一下,野野村回答说:
  “在那之后——我是说在看到电梯灯动之后:大约十二点十五分左右吧!”
  “喔!那,当时玄关的服务台不就没人?”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样子。”
  就在此时——
  “一定是‘那个人’!”突然,弓冈妙子叫了起来。
  “是那个人杀的。是的,那个人没有死。没错,一定还活着。”
  “弓冈?”野野村惊地,往下探看她的脸。眼镜内的双眼惊惧地闪动,两臂捂上耳抱住头,弓冈又尖声地道。
  “那张尸体……啊!会长……被弄成一块一块的……来报复了。那个人来……”
  “弓冈小姐!”尾关也发出声,“冷静一下,请静下心来。”
  “是那个人!刑警先生,凶手是那……”
  “那个人,是谁呢?你是在说谁?”
  “——光子夫人……是她杀的。”
  “贵传名光子两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还活着!她还活着的。所以,会长才……”这时她突然闭住嘴,好像失去了力气似地,又再垂下头。叶心想,她在屋顶也昏过一次,似乎神经相当地错乱的样子。
  这时——
  “喂!尾关!明日香井!”多田那粗厚的声量,从二人背后响起,“过来一下。”
  “喔,是——野野村先生?”
  尾关眼睛看着事务局长,说:“请再等一会儿,弓冈小姐也拜托你了,我想她只是有点歇斯底里而已……回去时我会叫人送她的。”
  尾关与叶奔过去后,多田一副激动的面孔,将二人拉出玄关外头。似乎是不想让野野村他们听到的样子。
  “我和国安局谈过了。”向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直直地伸个腰后,多田开口说,“他们说在查别的案子是——这事不可以说出去喔——是说有个情报进来,说什么一位逃到国外的急激进派党的干部,潜回国内,那个家伙会跟这栋大楼的一位住户接触的样子。”
  “大楼的住户?”吓一跳的尾关问,“是谁呢?”
  “听说是住在四楼,叫荒木治的男人!——不过,这件事跟我们这件没有直接关系。我要说的是,国安一课的两位刑警在昨晚十一点左右开始就一直在这前面的路上监视。刚刚,我才和其中的一位通过话……”
  “一直吗?”尾关再问一次。
  “一直监视到早上?”
  “是的。直到早上,警车到达时,他们还吓一跳。不过后来他们知道是和他们无关的杀人案件后,失望极了。那家伙,嗯,的确是很失望——这么一搞,那位急激进派干部根本不会来这里接触,所以他们也只好退场了。不过后来他们又想,或许他们能提供些什么给我们,才又特意打通电话来。”
  “组长,这下可帮了我们个大忙了。”尾关振奋地道。
  “如果说是昨晚一整夜,都在前面路上监视的话……”
  “当然,贵传名刚三不管是活着或变成尸体后,被运来这大楼时,他们都在看着这个门。”
  多田将口袋中搜出的口香糖,两片一次地往口里塞。
  “他们说——昨晚八点到今天早晨之间,从这里出入的车,只有两辆。一辆是零点四十五分左右出去,四点半回来。另一辆,是前面的车出去后,不久也走了,但没有再回来。这辆是红色的福星,开车的是位年轻女孩,不过没回来的话,就不用列入考虑。而,回来的车是白色的喜美。车号也记下来了。驾车的人是位学生样子的男人——如何?”
  “啊——”叶惊呼而出。
  “那,那……”
  “是贵传名光彦。”多田道。
  “总而言之,昨晚从这里出去又回来的人,只有那小子一个人而已。”


第十三节


  ——被害人贵传名刚三,被推测从照命会总部大楼溜出,是昨夜零时过后。之后零时半左右,他打电话到光彦的屋里,唤他到横滨。而受了约的光彦,离开华厦K是零时四十五分。两点过后他说他到了横滨的酒吧……
  叶将入手的情报,再一度在脑中整理。
  ——刚三的死亡时刻是零时到四点左右之间。这段时间,他在某处被杀,且被切断头和手。今早六点时,尸体在华厦K顶楼被管理员诸口昭平发现。
  另外,昨夜十一点到今晨警车到达前,国安局的两位刑警一直都在监视这大楼的门。
  根据他们记录下的出入记录,只有光彦的喜美与一位年轻女人的福星而已。大楼四周都围着高墙,除了他们监视着的门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与外部相通……
  不需要深思,也可以清楚知道答案。
  福星的女孩——恐怕就是光彦刚刚说的女朋友吧——出去就没再回来。之后,从外面回到大楼的,只有光彦的喜美而已。加上这是刑警证言。所以贵传名刚三一定是在车上。
  不然的话就无法说明为什么今天早晨他的尸体会出现在大楼楼顶了。
  刑警说,当时车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驾驶人光彦。如此一来,刚三当时是在从外部看不到的车内了——尸体放在后车座……?
  其他的可能性,也并非全无。
  在他们监视不到的地方——例如,刚三越过南侧的围墙进入大楼。或是翻墙运入的可能性。
  不过,这种想法,有决定性上的行不通。
  昨晚,国安局的刑警们彻夜监视那栋大楼门口,对凶手而言,完全是一项无预期性的偶然。刑警在门口检视出入的人车之事,当然凶手(刚三也一样)不知道才对。这么一来,凶手根本没必要回避从深夜中的门进入……
  再怎么想,结果答案都只有一个。刚三的尸体是经由光彦的车运进去的——
  他随后追向多田与尾关,跑入大楼。首先,第一必要去看的,当然是停在一楼车库内光彦的车子了。
  通过已解除门锁装置的门,走向往车库的后门。那是在电梯大厅里头走廊的转角尽头。
  后头车库门,也是采用自动上锁系统,但是因在门内,所以不用锁匙也开得了。
  开门后,为了不让它自动锁上,抓了个附近的水桶,夹在门框。然后一行三人,在微暗的车库内找寻目标的那部车。
  “是那辆!”多田用手一指,走向车库里头。然后对照手册的记录与车牌号码。
  “没错。”五道门的新型喜美。白色车身相当地脏。
  从窗外窥看,有没有可疑的物品。这车主好像不怎么整理车的样子,烟缶上也罢,车地上也好,散乱着纸层与空烟盒。
  “——那是什么?”后车座地上,好像有一张像黑色塑胶垫的东西,叶要他们也注意看。仔细看的话,好像有根黑色棒状的东西,突出在一端。
  “很可疑!”多田手要去开驾驶座旁的门,但因内部上锁打不开。其它的门及后车厢门也试过,还是开不了。
  “硬要弄开这锁也不是没法子……”多田自语了一下,向叶使个下巴示意。
  “明日香井,你去上面马上叫光彦下来,详细事情待会再跟他说,还有叫他拿车钥匙。”


第十四节


  六楼尽头的六〇三室一敲开,光彦马上就探了出头。
  “喔!刚刚的刑警先生。”沾有口红印的白衬衫已换了下来。光彦换上黄色横条的T恤。
  “有什么事呢?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看他那毫无顾忌说话的样子,叶实在是无法把他和那凶残的凶手连想在一起。虽然他心里也清楚办案是讲证据,不是凭感觉的。
  “对不起,请到下面车库去一下好吗?”叶极力面无表情地说,“请拿你的车钥匙一起去。”
  “我的车钥匙?”光彦讶异地皱上眉,“这又是为什么?”
  “去了就知道。”
  “可是……”随后,即耸下肩道,“好的。”
  他拿起放在鞋柜上的钥匙圈:“怎么——好像真的开始在怀疑我的样子。”
  “没有,没那回事……”
  “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从刚刚,你就一副在观察我的样子。”
  “……”
  “走吧!我要是抵抗的话,真被你们当凶手看,不是更惨。”
  在光彦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前,接到钥匙的尾关开了驾驶座旁的门。伸手打开后面车门的锁。
  “刑警先生,你说,到底我的车怎么了?”
  “这是什么?”尾关发出尖锐声音盖住光彦的抗议。打开后座车门,指向车地下。
  “——?”视线朝向黑色的东西,光彦一时哑住。
  “该不会说不知道吧?”边说边套上手套的尾关,屈下身,手伸向车座下。然后拉起的东西果然是黑色塑胶垫。
  “你看!”然后,尾关催促他再注视去掉塑胶垫的车座地下,“那是什么?”
  “怎么会——”光彦几乎是惊呼,“怎么可能!”
  茶色手柄的三把“道具”出现在车座下。将塑胶垫放在一旁,尾关将那三支东西拿起来。
  “刑,刑警先生,这一定是……”
  “弄错吗?这是你的车吧!”多田粗声地道。
  “但,但是……”
  “榔头,切肉的菜刀,然后——这个是折叠式锯子。”尾关边说,边慎重地排列在塑胶垫上。
  “——有血沾在上面……”没错,两把刀刃上都黏有暗红的凝块。
  “好像,还有东西。”叶探向车内,“那是?”
  “嗯!”尾关的上半身采进车内。马上他取出一个细长又膨胀的黑袋子。是装垃圾的塑胶袋。
  “你可麻烦了。光彦先生。”尾关说着,示出黑袋子,“这下可不是逞逞口舌就逃得过的。”
  “怎么会——”光彦那张白净的脸转成苍白。视线呆然地落在从自己车上找出的物品。
  “怎么会,怎么……”
  尾关打开扎紧的袋口。袋子是两层。再打开内袋中,出现的是……
  “哇!”大约也猜得到内容,但实际上出现在眼前时,叶不由然地惊叫。黑色袋口中,凸出了呈土色的人手……
  “明日香井,去叫监识组的人来,应该还在上面。”
  多田下命令。然后他转向张着嘴、睁大眼的光彦说:
  “对不起,请你跟我们到局里,我们得仔细地和你谈一谈。”
  “……”
  也没时间看光彦的反应,叶朝着车库后门跑去,通过挟上水桶的门,滑进走廊。
  他一转弯即飞出电梯厅,因为太快停不住,而与刚走上电梯门前的人撞成一团。
  “啊!”一声尖叫,对方趺坐在地。
  “啊!对,对不起。”
  对方是位年轻的小姐。身上穿着鹅绿色长裙,及印有黄色花朵的短袖上衣。
  “不要紧吧?”
  “嗯!”
  比叶矮个一两公分左右吧。垂肩的长发晃了晃,那位小姐自己站起来。
  “真是非常的对不起。这,跑得太快了……有没有受伤?”
  “不要紧。”她道。看向叶。雪白肤色,加上稍微垂下的眼帘,倒是位惹人怜爱的美女。丰满的双唇上闪耀着可人的玫瑰粉色口红。
  “啊!”那唇内溢出一声惊呼。
  “你——你……”直视着这边,一动也不动。
  “怎,怎么了?”心脏直跳的叶问她。但那小姐却奇怪地一直对他眨眼。
  “明日香井先生吗?”
  “是,是的……”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叶实在非常莫名奇妙。
  “您——您是?”问又怕失礼,但不问又不行。
  “讨厌!”那小姐鼓起嘴,“我有变很多吗?”
  “对不起,我们有见过吗?”
  “咦?”她意外地直视叶,“以前的女朋友的脸,怎么可以忘得那么快呢……”
  (以前的女朋友?)
  虽她这么说,但叶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这,我……”
  看着叶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对方也感到似乎有些不对,侧着脸问:“明日香井先生——对吧!”
  再确认一次。叶点头:“是的,我姓明日香井。”
  “今年十二月满二十七岁?”
  “是的。”
  “你依然还是大学生吧?”
  “咦?不,我的职业是刑警。”
  “刑警?——怎,怎么可能……”那小姐眼睛都圆了,“名字叫响吧!”
  “响?”
  “响亮的‘响’……”
  “喔!我知道了。”叶总算恍然到,这件认错人的乌龙,“对不起,我的名字叫叶。”
  “叶?”
  “口字边旁边一个十。”
  “那——那么……”
  “响亮的‘响’,是我哥哥的名字。”
  “哥哥……?”
  “对不起让你搞混了。你认识的是在京都还在当学生的那位,也就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对着一时哑口无言的小姐,换叶问她:“真对不起,请问贵姓大名?”
  “喔——是,我叫岬映美。”
  “住在这里吗?”
  “——咦?不。是朋友住在这里……明日香井——刑警先生,发生什么事件呢?外面一堆警车,吓了我一跳……”
  “杀人事件。”
  “……”小姐——岬映美的脸僵住了。视线直盯在唇上的叶,脑中现出一个联想。玫瑰粉的嘴唇,玫瑰粉的口红色——贵传名光彦衬衫上的……
  “来这里,是开车吗?”叶又再问。
  “——是的,我是开车……”
  “你开的车,该不是红色福星吧?”
  映美表情不安地点头。


  【明日香井叶的笔记】

  验尸及尸体发现现场、证据物等的监识结果:

  被害者姓名 贵传名刚三
  年龄 五十岁
  地址 神奈川县S市XX町九十二番地之三
  籍贯 大阪市
  职业 宗教法人“御玉神照命会”会长,教主
  验尸报告 死因为头盖骨陷没骨折而引起脑挫伤。
  后头部有两处因钝器而受创的伤口。死后才被切下头部及左手,从各个刀切面的状态上看来,各部都一致吻合。检验出的血型为AB型,各个部位皆相同。结果证实躯体、头部、左腕部为同一人所有。
  死亡时间 推定为八月十六日凌晨零时三十分至凌晨三点。
  凶器 由贵传名光彦车内发现的榔头及切肉的菜刀、锯子,与后头部的伤口处吻合,头部、左手部的切断面也吻合。付着在凶器上的组织片与血液,也经由监定证明吻合。
  这些刀刃的获得路线尚未取得确认。
  指纹与其他 凶器以及装有死者头、手部的袋子上,还有贵传名光彦车内的塑胶垫上,完全没有采到任何指纹,包括光彦的在内。尸体发现现场附近,也没找到指纹、脚印或毛发等有力证据。
  另外,被害者身上的衣服仍未找到。



第三章 明日香井邸


第一节


  黑色直筒牛仔裤上,套着同样黑色的斜袖T恤。过肩的长发,薄薄的胡须,使得下颚的线条更显得细小。
  “这次又怎么一回事?”对于很久不见的兄长的风姿,明日香井叶实在是受不了地说。
  “这副糟蹋相……你又不是嬉皮。”
  “嬉皮?拜访你不要用这种死语好吗?人家会以为你很老。”
  他那兄长将落到额前的头发拨上去。“我才不是那种随便追逐流行的人呢!”
  “是吗?去年看到你的时候,全身上下不都是名牌吗?”
  “那是,那是我在做一项研究。”
  “研究?”
  “是!研究流行服饰中的社会深层心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做那种花大钱买衣服的笨事?”
  “反正是花老爸的钱。”
  “投资,是投资。现代哲学家就是在饿肚皮的情况下产生的呢。”
  明日香井响,二十六岁。与明日香井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胞胎兄弟。
  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因曾在警察学校锻炼过,所以叶多少还有点肌肉。不过基本上两人体格都很瘦小,因为是同卵双生的关系,连脸蛋都一样。不过在性格与个性上则是大大的不同。
  一般而言,同卵双生是说:由一个受精卵分裂成两个。所以,当然由双亲所继承到的遗传也是完全一样的,不单是体形、脸蛋这种外在的东西,连才能、气质等,照理说也应该是资质相同才对。再多举一点例子,由于出生的时间非常接近,如果用占星术来算命的话,那算出来的结果几乎是相同的命。
  不过,这对兄弟很成功地打破这种常理。如果来分析他们两人的传记的话,足足可写一篇教育学的论文。
  暂且不说他两人的历史,我们只要比比看目前的他们,就可以知道两人是多么地不同。
  才晚三十分出生的弟弟,叶可以为了爱一位女性而改变了志愿,千辛万苦地当上警视厅的刑警。他看起来就是一位老实、脚踏实地又努力的人,很年轻就结了婚,自认是位爱老婆的丈夫,现在很想早点有小孩。
  哥哥响的话,不想当和父亲一样的实业家,这点与弟弟一样。叶顺利进入中等的私立大学理学部,而他则是在重考两年后才上了京都某有名国立大学的文学部,专攻哲学。其间休学了一年,留级了两次,现在是读第六年。今年也听不到他谈毕业、就职的话题。
  要当哲学家,是响从高中时就表明的志愿,只不过是真是假谁也弄下清,因为他说的时候,似乎就像在搞笑一样。事实,他也是如他所说般入了哲学系,但是,根本没看到他埋头在学问里。弟弟眼中看到的他,都是在玩。
  “再怎样,也不要弄成这模样啊!”
  仔细地看着靠在沙发上响的模样,叶道:“这年头留长发……又不是重金属少年。”
  “对不起喔!”响对他吐了吐舌头,“事实上现在,国外流行一个叫‘ULYX’的重金属乐团。”
  “……”
  从以前响的个性就是:看到一个略感兴趣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就马上热起来。而且,他还比常人热得更彻底。这次竟然在迷什么“重金属”,真让叶啼笑皆非,懒得再说他。
  “不说这个了。”根本没把弟弟的反应放在心上,响道,“这么凑巧的事也会遇到啊!”
  八月十九日,星期五晚上。地点在M市明日香井叶的自宅——结婚时深雪的双亲咚地买下的楼层中的客厅内。
  昨夜响有来通电话连络。他是从札幌老家打来的,说他明天会从家里出发,途中想在东京休息,叫叶让他住。
  当时,叶将十六日的事件简单地告诉他。然后再问他,认不认识一位他在现场大楼遇见的一位叫岬映美的小姐。而他确实是认识。
  “突然间被人弄错,你一定愣住了吧!不过我看她也一样吓一跳吧!”顽皮地笑一下的响道。
  “说来也真巧,你侦办案件的嫌疑犯竟是她的男朋友。又加上发生这事件的三天后,我也绕到你这里来。”
  “为什么这时间你会回去札幌呢?你是学生,不必去跟人家挤这节日回去啊!”
  马上,响苦着一张脸道:“是都奶奶亲自叫我回去的。”
  “是都奶奶?”
  “她说我要在京都游荡多久,到底准备怎么样?你知道的,从以前我就只怕她。”
  “的确!”叶忍住笑。
  他们两人的奶奶,明日香井都,现年八十九岁,不过至今精神体力都依旧旺盛,是明日香井邸最大的掌权人。
  “那你找了什么藉口出来的?”
  “求求你,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我是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的。”
  “喔——好啊!”
  叶又转回原来的话题:“她——叫岬映美的女孩,她说以前和你交往过,真的吗?”
  “嗯,是有这么一段……”
  “自己有弟弟这点事,没说吗?”
  “说过,只是没说是双胞胎,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大学的交际圈里认识的吗?”
  “嗯!没错。”
  “什么时候分开的?”
  “一年半前。”
  “理由呢?”
  “喂!老弟,对自己的亲兄弟也像查问犯人一样吗?”
  “她现在在这里上班。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背还是靠在沙发的响,表情变得有点复杂。
  “我也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她会突然间从京都消失,什么也没说就……”
  “喔——不过,真的是好多个偶然重叠在一起。”
  “偶然吗?嗯!”自语地,响叼了根烟。与叶不同,他是一天抽六十根烟的大烟枪。
  “所谓的‘事件’都是这样子的。从以前我就在想这个问题。这世界,根本没有绝对的‘必然性’。人类存在的本身本来就是一个偶然,所有的必然都是一连串的偶然形成的。在检讨荣格的‘因果共时性’(Synchronicity)以前,也可以说‘偶然’才是全部的事件的基本要素……”
  对于这种说法,叶也赞成。尤其在当上刑警,经手了那么多的案件后,使他更加感同身受。
  事件发生,开始调查、捉住犯人,然后刑警们交谈的话中一定会有——“如果当时没有出现这个,也不会发生这件案子……”
  小小的偶然,数个偶然,凑巧的偶然……如果没有这些,什么事件,什么悲喜剧也不可能发生。
  “……我看,这下呢!”将没一会儿就抽完的烟蒂丢进烟灰缸,响道,“既然这种偶然掉到我身上,我想不加入这出杀人剧都不行……”
  “加入?”叶再度地注视他那随性的哥哥的脸,“什么意思呢?”
  “我想加入事件的搜查。”
  “这怎么可以……”
  “我又不是叫你带我去加入警视厅的调查,我是要在这个头脑里想。”
  “可是,这……”
  “别看我这样子,我对你那行也是很清楚的,以前我可是研究很多的。”
  “研究——你想过当刑警吗?”
  “怎么可能……我研究的题目是:在正式推理小说上,侦探理论实际利用的可能性——另一点呢……”响一副正经的样子,又衔了根烟,“岬映美——我也有点担心她……”
  “为了以前的女人赴汤蹈火一次?”
  “也是可以这么讲。”
  “喔——真令人意外。”叶的妻子深雪从厨房走来,“响大哥,我还以为你讨厌女人呢?”
  深雪对他们的对话可是一句不漏地听到的样子。将摆着红茶和蛋糕的托盘放在桌上,她自己也坐在一张沙发上。
  “不过,想想也是。你和叶是双胞胎,没理由讨厌女人的。”
  说话表情很丰富的深雪,围着一条水蓝围裙,扎条辫子,眼珠又黑又大,实在是个美人。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四岁的人妻,倒像是个少女。
  “拜托,请你意识到一些我的男性魅力好吗?”响也回她一句玩笑话。深雪噗地笑道。
  “要是这样的话,他可不留你过夜,对不对,叶?”
  “好渴。”响手伸向茶碗,也不放糖和牛奶地含了一口,“嗯,不错。”
  “什么不错?”叶问。
  响对着深雪道:“这是佛德南姆斯的琪曼茶。”
  “是啊!”深雪脸上吓一跳。
  “那是什么?”
  对着不解的丈夫:“那是红茶的品牌。嗯——响大哥对红茶很有研究嘛!”
  “大哥,你不是咖啡党吗?”叶问。
  “今年的二月稍微在热中红茶。我收集了所有的品牌,然后全比较了味道。”
  还有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地,长发的重金属青年,品尝着红茶。
  “对了,叶,你觉得怎样?”响突然两眼严肃地望向叶。
  “我——对红茶的味道吗?我没有……”
  “不是不是!我是说杀人案的事。”
  “喔?喔——”
  “我想听你的看法。你觉得岬映美的男友——他叫贵传名光彦吧——真的是凶手吗?”
  “嗯——”叶实在是不想马上回答。
  事件发生至今三天。以重要嫌疑犯被要求随时报到的光彦,昨天法庭已正式发出了逮捕状。
  不论在动机上或证据上,很明白地他就是杀死贵传名刚三的凶手。只是,被人一问,他又会感觉到没有绝对的自信。
  “这样吧!首先呢!”也不等他回答,响边熄掉烟蒂边说:
  “你先把这事件详细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


第二节


  “……事情就是这样。光是从国安局刑警的证言来看,凶手除了光彦外,看不出还有别人。又加上,从他车上找到的菜刀、锯子,还有一只手这些证物,就证实了他的罪。”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响,表情严肃地叼上烟:“那,现在光彦人呢?”
  “已经被逮捕拘留了。”
  “自白了吗?”
  叶轻轻地摇头:“他一直否认。”
  “四十八小时以内要送检不是吗?”
  “嗯!”
  “没自白书也没关系吗?”
  “证据都已经非常充分了……这案件的调查小组的人都认为:他迟早会吐出来的。”
  “‘吐’吗?”响往上轻轻地吐口烟,“你也满口职业话了。连说话的口气也都愈来愈像,明日香井刑警大人。”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从旁插嘴问的深雪,脸上浮出了近乎高兴的神情。
  “每天在他身旁,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我还在想他都是刑警了,怎么一点也没那种样子出来……叶,太好了,对不对。”
  “——喔。嗯!”
  “做刑警太太的我,也有殉职的觉悟……”
  “嗯!嗯!”叶心想,我可是不要殉职,但表面却只能点头带过,在深雪一头热时,不要反驳才是上上策。
  “的确是!”响自言地道。不过马上他意识到他说这话时,凑巧去附和到深雪的那句“殉职的觉悟”,所以又赶快,“不,我是在说事件的事。”加一句解释。
  “这么看起来,犯人除了贵传名光彦外,的确也没有第二人。”
  “是嘛!”
  “光彦怎么解释?”
  “和我之前跟你说的一样。说是被那通电话叫去横滨的‘波利乐’,但是店没开门,在店前等了一阵不过刚三没来。之后途中绕去二十四小时咖啡店,再回家。他说那夜根本没看到刚三……
  “‘波利乐’真的是没开吗?”
  “是的。不过有找到两个人,在两点过后,曾目击他站在店前。”
  “二十四小时咖啡店,问过了吗?”
  “当然。可是,没有店员可以肯定地证明光彦独自去过,他们只说好像有这么一个客人。”
  “那他怎么说明他车上的证据?”
  “他一口咬定那不是他的。”
  “可是,是从他上着锁的车中拿出来的,这点,他又做何解释?”
  “他说,一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响抚着他那杂乱的胡子:“不过,车上的锁,要有心的话,想开的方法多得是。”
  “应该不好开吧!”
  “有道具的话很简单。只要有弯成L字型的细铁线,插进车窗和车门之间的空隙……是需要一点技巧,不过要多加练习的话,几秒钟就打得开。”
  “这么快?”
  “是啊!汽车杂志的邮购广告上,连这种专用道具都有在卖。而且他们都有附上说明书,写着请勿用在非法用途上。”
  “这个,你也有下过相当的功夫研究吗?”
  深雪插个话问。响苦笑道:“我只对自己的车做过实验而已。”
  然后问:“——刑警大人,话又说来,警方是怎么推测光彦的犯罪过程?”
  “这个——大体上是这样的。”
  然后,叶简单地说明,今天的搜查会议中,所议论出确定光彦是凶手的犯罪过程。
  首先,可以举出两项动机。
  一是光彦本身也曾说过,他确信刚三是杀母亲光子的凶手,还有他对他怀有强大的憎恨感。
  另一项是,因为刚三的死而可到手的照命会教主地位。虽然他本人曾说对教团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附随在教主座上的巨大权力及财产,在现实点上,还是有相当的吸引力。
  在光彦对继父有必杀之心时,事件之夜,刚好刚三打电话叫他出来——如果如此推测的话,那杀刚三就不是有计划的行动,而要改成突发性的犯罪了。
  十六日的凌晨零时四十五分,应约下的光彦开车前往会面的地点。只是地点并非在“波利乐”,而是在别的地方会面,杀了他。或许是在口角争执时太过激动才下手也不一定,又或者在赴约途中临时起意杀人也不无可能。
  然后光彦将刚三尸体放在汽车后座,用塑胶垫盖在上面藏起后,再前往“波利乐”。
  那是为了去店里露个脸,之后好替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做证明。不料,那家店却因盂兰盆节而休息没开。
  从时间点上来看,切断尸体应该是在回程路上,就在他本人所谓的在二十四小时咖啡厅的这段时间里。场所照理应该是在室外无人之处。之后,凌晨四点半回到住处大楼的光彦,为了将尸体藏在水塔内,而搬上屋顶——
  与以上所说的突发性犯罪说法不同的是,也有人主张这属于计划性犯罪。
  计划性犯罪说的说法是:光彦在之前就与刚三约好在事件的当天深夜会面。如此一来,事件当晚的电话,就不是刚三突然来约的电话了。而是再一次确认会面地点的电话,又或刚三打来说已顺利溜出“闭关地”的通知,类似这样的连络。而当时又因女友映美刚好在身旁,他就装成是“突然来约”的样子。又或是,他早知映美会上自己屋里,故意设计刚三打来的“假的突约电话”。
  之后光彦的行动过程,几乎和突发性犯罪说一样。如果是计划性的,那么车上带的凶器及垫子等,这些需要的道具,就是事前准备好的。如果是突然性犯罪的话,要解释这些东西出现在车上,就比较困难了。
  “……假设出来的情况大约是如此。一旦取不到他的自白,细节上的过程,只能靠想像来说明……”叶的话一停,响的右手指埋进长发内。
  “真是的!”叹息地道。
  “这么听起来,逮捕一个人的搜查过程和内容,竟是这么粗劣草率。”
  “——你这么认为吗?”
  “那要怎么认为?”响夸张地大耸肩,“听了这番话,我对日本的警察的信赖感,就更加的动摇了。不错,在国安刑警证词的观点上,或许光彦等于唯一的凶手,可是在其他观点上,几乎是东拼西凑,一点都站不住脚,”
  “这个——嗯,也是……”叶也只能点头同意。因为在他对响说着说着时,自己也愈来愈觉得有点不安。也就是说,他对调查小组在这事件的再检讨上暧昧不清的假设,开始觉得不对劲。
  “光彦真的是犯人吗?这个可是有很大的疑点。”响严肃地道,“先说具体的问题点吧!首先是突发犯罪这种讲法,你不是也说过,菜刀、锯子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这事吗?半夜哪里有店卖这些东西,如果说刚好车上有,这也未必太偶然了吧,所以,这项说法是太过牵强。
  “再来谈另一项计划性犯罪说,为什么光彦需要在下手之后,将女友叫进屋呢?这可是个大问题喔!如果说是为了替自己找证人,可是实际上岬映美,充其量也只不过能证明他当晚有外出的事实而已。况且这种证言,对光彦来说应该是不值得庆幸的。还有,你提到的‘假的突约电话’这种假设,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这样做,对光彦一点好处也没有。
  “最后一点,为什么光彦需要脱光刚三,再切下头和手呢?从哪项说法来看,都无法解释——对了,后来在哪里找到被害者的衣服?”
  “还没找到。”
  “喔哦。不过,消灭衣服的手法有很多。”响叹了声气,“一般说来,又剥光衣服又切头的,是为了要隐瞒被害人身份,只要身分不被发现,调查工作也就难以顺利进行。可是,为什么光彦还要特意将尸体运回自己所住的大楼呢?不是哪里都可以丢吗?又为什么他必须一定要抬到屋顶的水塔那种地方呢?
  “不止这样,辛苦地切下来的头,为何他要丢在同栋大楼的走廊呢?而应当马上处理掉的手和凶器,又为什么还放在车上不管呢?……
  “就算一个人在杀人后,往往会有不可理解的行动,可是,再怎么说这未免不可理解得太过头了吧!这么做根本就是自己在掐自己的脖子而已。你觉得呢?叶。”
  “——也对。”叶还是只有点头。
  这问题,在搜查小组内部当然有被拿出来检讨过。只是刑警们的看法是,反正光彦一自白就都会水落石出。
  “关于切下头和手,也有人推测是为了替母亲复仇的关系才……”
  “嗯,因为光子被火车辗得四分五裂,所以也要他走上同样的命运?”
  “是的,还有一件——我忘了说,在总部大楼的阁楼内发现一封奇怪的信。”
  “信?”
  “写给刚三的。信里只写一句‘下一个轮到你!’这信被丢在书房的纸层笼里。”
  “寄信人呢?”
  “寄信人不明,字迹也是刻意假造。邮戳上是六月三十日号,在S市内投函的。”
  “喔哦,那这也是光彦做的吗?”
  “他本人不承认。不过很多人对这封要胁信的解释是这么说:先前光子被你杀死,下一个轮到你被杀——像你杀死光子一样,这次也要杀你分尸。”
  “嗯。这么一来,不但解释得了那封信的意思,又可说明为何要切断头和手的谜……”
  响不停地抚着下颚。
  “不过,我是站在反对光彦是凶手的立场说法的。而且,我有个感觉是,真正的凶手是另有其人,是那家伙故意设下陷阱,让光彦当代罪羔羊的——不好意思,深雪,可不可以帮我加茶?”
  “好。”深雪站了起来,还以为她是要端起托盘、摆上空杯去厨房……
  “我认为响大哥是对的。”她用格外强烈的口吻,投下自己的意见。
  “叶,真犯人一定是另有其人。光彦先生是被设下圈套的。嗯,我也觉得是这样。”
  “可是,小雪。”叶道,“方才大哥所举出的问题点虽然都很有理,只是实际状况而言,也只有光彦才……”
  “这个当然要想办法解释。”深雪带点提醒地道。
  “你想想,如果这下抓到真凶的话,叶,你就一举成名,成了名侦探了。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年轻有为刑警。不是很棒吗?我随时都有觉悟殉职的心理准备的。”
  “小姐……”
  也弄不清她说这些话的真意到什么程度,此时的叶心境非常地黯淡。


第三节


  “接下来——”
  新端出来的红茶品牌是“布鲁克旁得的下耶王子”,响又猜对后,再转回事件的话题。
  “我想再多听一点关于被害者贵传名刚三的事。”
  贵传名光彦不是凶手的可能性——他似乎开始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以身为逮捕光彦的调查小组的成员而言,叶的心境非常复杂。
  “御玉神照命会,你知道吗?”叶问。
  响点头:“知道名字而已。听说是最近不到十年就快速发展的教团。不过在关西,知名度似乎还不高的样子。”
  “那是因为S市是他们的主据点的关系。”
  “他们不是说‘圣地’吗?好像说S市是地球中心‘大御玉神’神力从地下上来的‘肚脐’。所以才有照命会教主一步也不能踏出这块地的规定……”
  “还想问什么?你不是知道很多吗?”
  “就这些而已。”响又一副没事的样子,啜口茶。
  “离开札幌前,只是看了下手边的资料,详细并不清楚。”
  “那么,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叶说完,从沙发站起。
  “等等喔!”走进做书房用的里头房间后,拿出数册薄薄的小册子。
  “——《照命会的力量》”响眯着眼看其中一本小册的封面。A5版大的封面上,明亮的青山前站着一对笑得非常开朗的年轻男女。
  “这就是教团的宣传小册吗?——你,入会了吗?”
  “怎么可能。”叶苦笑道,“到总部大楼查案时,硬叫我带回来的。”
  “为什么不入会看看呢?任何事,不试又怎么会知道。”
  听响的口气,似乎不像在开玩笑。他又说:“搞不好可以来个灵能刑警大活跃,用照命会灵力逮捕犯人。”
  ——还是在开玩笑。
  “总之,你看过后,就能大约了解这个教团。”
  “嗯!”响一副正经八百的脸,翻看着册子。
  “‘在我们这充满不安与混乱的社会。照命会以希望之光来引导今日的人类,就是这颗母亲星球的能量。”……唉!这一类的宣传册,每个都差不多。”
  “大部份的内容,都是写满了会员的亲身经历。真实度如何不清楚,不过,每篇都附有名字与照片,体验者本人应该都是真的相信奇迹出现过吧!”
  “‘照命会奇迹篇’——想必是这个吧!‘免挨心脏手术的长女’、‘母亲被救的灵魂’、‘我如此地从癌站起’、‘消灭恶性肿癌的御玉之光’……嗯,还是多跟健康问题有关。医好不治之症的例子,似乎是压倒性地多。”
  “这好像是最大卖点的样子。”叶道。
  “事情开头就是说,教祖贵传名光子受到神启,所做的第一项奇迹就是救了儿子光彦的命。”
  “贵传名光子……这照片上的女人吧!”响指册内第一页说。
  “这一本,是光子死前出版的一期。”
  “嗯,满漂亮的。”
  “是呀!”
  “她的生平你清楚吗?连她老公贵传名刚三,也一起说给我听好不好?刑警大人。”
  “好……”叶打开和宣传小册一起从书房拿出来的黑色表皮的书夹,里面装的是与这事件相关的资料笔记。
  叶从求学时,笔记一向就整理得很工整,连当上刑警后也没变。在所担当的各案件,个个都有与报告书隔开的工整笔记夹——不这么做的话,他自己是无法忍受的。
  贵传名光子于一九四四年生于兵库县明石市。因战争失去父亲,没了家园后,便与母亲二人上京。而母亲也于一九四八年在光子四岁的时候过世。
  母亲死后,光子被住在S市的姨母桥本寿子接去。只是在战后的混乱期,姨母夫妇生活也很困苦,要让光子受高等教育是很困难的。
  中学一毕业,光子就出外就职。据说是在家小馆子当女服务生。最后在二十岁那年,怀了父不明的孩子。那小孩,也就是贵传名光彦。
  姨母夫妻也曾追问过小孩的父亲是谁,结果她始终都没说。这件事到后来,就被传成圣母的处女怀胎的故事,在信徒间流传。
  光彦出生在一九六五年。这时光子的言行举止开始混杂些神灵的东西。之后,出生不久的光彦,在S市姨母家原因不明地发着高烧……
  “……在看护光彦时,突然光子对着姨母夫妻说‘听到神的声音’,也不理会愣在一旁的夫妇,她指房间内圆形石头饰品说道‘神就住在这里’,然后将那块圆石拿到儿子床旁,全身抱着石头,开始祈祷——”
  “所以,光彦的烧就退下了!”将小册子摊放在膝上,听着说明的响,一点讶异感都没有。
  “没错。”叶点头。
  “——在旁看到事情始末的桥本夫妇,对这项奇迹非常惊讶,也真心地信了起来。这就是照命会信仰的起源。”
  “贵传名刚三与光子是几时结婚的?”
  “那是……”
  刚三的本姓是山北,结婚后改成光子的姓。原因听说是因为受到神启的是“贵传名光子”,所以姨母夫妇的强烈要求下,刚三改姓贵传名。他的年龄比光子大上六岁,一九三八年生于大阪。空袭时因失去全部的亲人而渡过贫困的少年生涯。
  一九六〇年上京,职业一个换过一个。最后飘泊到S市时,与刚生小孩后回馆子工作的光子相识。
  俩人结婚时是一九六九年的事。这时期,光子所持有的超能力,已经随着口传方式渐渐地散了开来,有时也会去医治邻里里的病人。刚三在桥本夫妇的协助下,成功地设立了以光子为教祖的宗教团体组织,之后便全力发展名为御玉神照命会的教团……
  “……刚三本人对光子所受到的神启和她的超能力,及会中发展出来的教义,到底有多少信仰程度,这点至今依旧是个疑问。不过,照光彦的说法,刚三只是利用光子神秘的美貌和超人的灵力,来做为自己买卖的工具——”
  “不管如何,在某方面而言,他的确有先见之明,也有经营的才能。”
  “嗯!”
  “会员的数目,现在有多少人?”
  “里面有记载。”叶指向哥哥膝上的小册子。
  “公称二十万人,如果一人年会费一万日元的话,光这些就二十亿——”
  响叭地合上册子:“真是暴利的买卖。”
  “的确。还听说,他们为了要增加会员人数,也使出相当无耻的手段。”
  “什么?”
  “这件事是尾关副组长告诉我的,比如贵传名光子真的有替病人医病的灵力吗?就算她有,可是光靠她一人引起的奇迹,也无法使教团成长壮大的。这点上,听说照命会运用了一些诈欺式的战略,来增加信徒数目及调度资金。
  “连最近变成问题的‘灵力商品’也包含在内。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秘密战略,是以照命会宣传部为指挥中心的‘医院作战’计划。
  “这项作战必须有各地医院医生、护士或者是看护等人材的协助。他们除了在各个岗位工作外,还要收集病院患者的情报。依此他们就去找适当的肥羊。
  “例如,吞下胃镜,被诊断为胃溃疡的病人,又或者发现喉中有良性肿瘤的病人……对这类病人,照命会的工作员(有时也有护士及医生兼做工作员)就会来牵线。
  “他们会说‘我悄悄告诉你,其实你得了癌症。’或者说‘我不小心听到医生们的谈话,你的病是……’说穿了就是对小病的患者使了一些手段,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得了难治之病或不治之病,然后再向他们介绍照命会的奇迹,当然也加上自己的亲身体验谈……原本就只是抓了些不是什么病的人而已,再也没比这个更轻松的了。推销出所谓宿有灵力的‘神珠’,再给个暗示叫他们对珠祈祷。最后治好胃溃疡的病人不理会周围的人是如何说法,他们完全相信自己是奇迹地从癌症中康复过来。”
  “嗯!”响一副佩服的样子,又着手说,“设计得真巧妙。”
  “全都是在法律边缘游走。听说还有将类似的手法用在劝诱工作上的。”
  六月,贵传名光子死时,也曾设定他杀,去调查与照命会有利害及仇恨关系的人。调查时,也查到了照命会“宣传活动”的实态。
  “这么听来,恨贵传名刚三的人,除了光彦外还有一堆人呢!”响道。
  “比如,在那‘医院作战’中,出现什么意外?”
  “意外?”
  “比方说被看中的病人,事实上是真的癌症,一下子就死了。”
  “喔!”确实也不能说不会有这种意外。
  “真是讨厌。”一直都静静地在旁听的深雪插嘴说。
  “新兴宗教这种东西,真是讨厌死人了。也常常上家里来呢!”
  “是照命会的劝诱员吗?”
  “也有其他的一些团体……”
  “你都有回绝吧!”
  “我说我们不需要,可是他们都很会纠缠。”
  “这个时候,你就假装是灵媒。”响道。
  “骗他说,我看到你身后有个人影,或说,我家世代都是灵媒世家。”
  “我才没那种演技呢!”
  “咦?高中时,你不是有加入话剧团吗?”
  “我都是当后台的工作人员。”
  “是吗?”
  响故意地眯上眼。
  “这样的美女,真可惜。”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是真的。”
  “我就说嘛!”
  “那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杯茶,谢谢。”


第四节


  这次的品牌是连叶也知道的福祥的大吉岭。响依序放入糖与奶精,“继续吧!”眼睛往上瞄向叶,“说说刚三的爱人……一等,我想再多听一些六月贵传名光子的那个事件。”
  “这个案件我没有参与,也不是很清楚。”
  “光你知道的范围就好。光子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结果出来了吗?”
  “就是这点上有些暧昧不清。”
  然后,叶将从负责那案件的尾关副组长及芳野刑警口中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从事故的现场,尸体的状态,到调查由自杀转向他杀,又再回到自杀点的过程……
  “——有勒痕,但是死因又不是这个,是因为被暴徒袭击,受到刺激才一时冲动自杀……
  叶嘴里重覆着事情的重点。
  “光子从总部大楼到家里,用步行的吗?”响问。
  “是的,好像要花个二、三十分左右,听说她是为了健康不坐车。”
  “在没什么人的路上吗?”
  “是的,尤其那栋总部大楼附近,几乎是没有半户人家……”
  “自杀的现场是在铁桥的M市内吧!离S市的光子家有多远?”
  “听说也是走二十分左右就可以到。”
  “嗯!也是有点距离。为什么她一定要走到M市那边自杀呢?这一点,又怎么说?”
  “S市里没有容易走进铁轨的地方,所以才……”
  “原来如此。”手指轻轻地敲敲白净的额头,响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小小地叹口气。
  “——算了。”他自语道。
  “现在,再来听你说杀刚三那件案子。你说他有好几位爱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嗯——”叶再翻开那本黑封套的书夹。
  “齐东美耶,二十八岁。滨崎佐知,三十五岁。还有弓冈妙子,三十八岁——知道的就是三个人。”
  “弓冈妙子?”响皱上层,“她不是教团的宣传部长吗?你提过她。”
  “是的。”
  弓冈妙子——案发的十六日早晨,叶与尾关上照命会总部大楼见到的,与野野村一起去认尸的那个女人。
  “她与刚三的事,在会里早是公然的秘密。”
  “嗯。”
  “刚三在神殿‘闭关’时,她也溜进去一次与他相会。这是浅田常夫——那位守卫说的。”
  “是浅田目击到的吗?”
  “不是什么目击,是刚三贿赂他。通常他都会通知他几点左右,会有什么样的女人来,要他不动声色地放人,而且要他保密……浅田也不是信徒,刚三要破教规,爱做什么,他根本不理。”
  “案发那晚来访的女人是?”
  “是齐东美耶,这是浅田的证言,我们也跟她本人确认过。”
  “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在S市开高级服饰店。刚三包养她。六月光子的案件上,当刚三的不在场证人的,也是这位美耶。”
  叶想起:大昨天——十五日下午与尾关二人去询问时的事,道:“美耶说,她是在十五日晚上八点半时造访总部大楼的阁楼洋房的。是第二次在‘闭关’中幽会。她走出大楼是两个小时后的十一点前左右。这点和浅田的证词符合。只是,后来她说了件让人不解的事。”
  “是什么?”
  “那晚,美耶说她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过一夜翌日早晨才离开。但是,一办完床上的事后,刚三突然就叫她回去,因为他有事要办。”
  “嗯。”
  “这事不久后,她说刚三不知接到什么人打来的电话。”
  “等等,这是几点左右的事?”
  在响的询问下,叶确认笔记中的记录道:“十点四十五左右。”
  “——对方是谁?”
  “这点,她说她不知道。只是从他讲电话的话中,她可以猜到是,那晚他所谓的‘有事’,与电话中人有关。”
  “——那么,美耶就在十一点前被赶走了?”
  “是的。”
  “那通电话的事,你觉得怎样?”
  “叫我怎么说……”叶暧昧地歪着头,“也有人说大概是光彦打去的。或许是确认相约的时间及地点吧……”
  “这样就变成计划性犯罪说的假设了。”
  “是的。”
  “之后刚三调浅田离开岗位,从大楼溜出时,是十二点过后?——嗯。”
  响低吟一声,往香烟上点火。桌上的烟灰缸,已爆满了烟蒂。
  “——另一位叫滨崎佐知的女人呢?”
  “这个女人,也住在S市,她经营一家酒廊。妆化得很浓,不过倒是个大美人。”
  “她也在‘闭关’中幽过会吗?”
  “有没有感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不论是弓冈妙子、齐东美耶,或这位佐知,案发当晚的零点三十分至三点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都无法成立。只是这种时间硬要人家找出证人证明,那是有点不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佐知有一位叫和树,今年三岁的小孩。感觉上好像是刚三的私生子的样子。”
  “私生子?——入了户口了吗?”
  “好像还没有。所以她一听到刚三死的消息,似乎相当受到刺激,说什么,这个孩子怎么办的话……”
  “他们三位有没有什么杀刚三的动机?”
  “这个嘛——硬要找的话,也不是没有。”
  “比如呢?”
  “比如——拿美耶和佐知来说,他们都是刚三意外死亡的受益人,金额是——美耶四千万,佐知七千万。”
  “嗯!保险金!”响嘴角咬住刚要抽的香烟上的滤嘴。
  “还有教团里的人呢?——比如,事务局长野野村的不在场证明又是什么?”
  “他说,凌晨十二点十五分左右出了大楼后,就开车回家了。”
  “刚好是浅田离开岗位的时间。”
  “是的——还有他的家人都回乡下过节了,所以也没有人可以做他的不在场证明。”
  “嗯!嗯——”响叼着烟,稍微闭上眼。他的眼睛,左边是单眼皮,右边是双眼皮。而叶则是与他相反,左眼双,右眼单。
  “结论是,要找出以华厦K为据点的不可能的状况。”一会儿,响才道。
  “不可能的状况?”叶问。
  “没错!我们先将光彦不是凶手当做前提来想。这么一来,问题的焦点就缩小到,真凶手如何将刚三的尸体运到华厦K呢?”响熄掉烟,喝完杯中剩余的红茶。
  “唯一的一扇门外,全程都有两名国安刑警在盯着。凶手不可能知道当晚会有刑警在那里监视,所以也根本不会从他们视线够不着的地方,越过墙进去。”
  “我们也查过了四周的墙和墙内地面。”叶补充说明道,“但是,没发现有任何越过墙的迹象。”
  “嗯——大楼内部没有钥匙卡也进不去吗?”
  “没错!”
  “这么一来,假设光彦不是凶手的话。凶手一定是大楼的住户,或者有共犯是住户的可能性就很大。其他的住户你们应该有调查吧!”
  “是的,那大楼本就是栋小型的楼。一层三户共计十五户人家。其中有十户不是全家回乡下过节,就是渡假去了……”
  “那只剩五户人家了。一户是光彦,还有发现尸体头部的大学生——岸森范也。其他呢?”
  叶的视线又落在笔记上。
  “嗯——四〇三室的荒木治,就是国安盯上的男人。他也是一个人住。
  “然后是三〇一室的盐见夫妇,一对年轻夫妻,听说先生是在KXX建筑公司上班。没小孩。
  “隔壁的三〇二室——藤井夫妇,老公是银行员。有一位读小学的孩子。
  “这些人全部都问过话了,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问荒木治的时候,因为有国安局的关系,问得也特别小心……”
  “我觉得呢!”深雪又插话道,“凶手一定用了很高招的障眼法!”
  “障眼法吗?”叶看向妻子,有气无力地道。
  说到不可能的状况,就想到障眼法:说到障眼法,就想到推理小说。叶实在是不怎么喜欢推理小说,但也不是从以前就讨厌。学生时代还看得满开心的。只是这几年来,自己当上警察后,很明显地有了抗拒心理。
  那是因为实际上所经手的犯罪,与小说中的事件两者差异太多的关系。虽然心里也明白内容全都是虚构想像,但是到底还是无法接受。
  而其中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所谓的障眼法。工作至今也调查了好些件案于,不过和先前话题上所提到的“偶然”不同,实际上犯人如小说中所写的,翻弄障眼法这种事,一次也没遇过。
  “有没有什么精巧的障眼法呢?”深雪装模作样地手托着下巴。从幼年时起,她脑中就对“刑警先生”有着极大的憧憬与幻想,成年后又从大量的推理小说中吸收到的“名侦探”形象。
  “——比如说呢,你们看这个怎么样?犯人在无人知道下,花了一年,挖了条通往华厦K的秘密通道。”
  “……”
  “嗯——好像有点不太可能。那——我知道了,一定是氢汽球!犯人用了氢汽球升到屋顶。这样的话,就不用什么钥匙了嘛!”
  “……”
  “还有一个很好的点子。”深雪又继续地道,“御玉神照命会的‘御玉神的力量’,被犯人利用。不错吧!你看那本书里也有写,御玉神的力量是无限的。通过圣地的‘肚脐’,在地球中心的灵力就有可能被无限地取出——它连不治之症都可医好了,相反地,也可以用来杀人……”
  “我们笑话就到此为止吧!”响出来收拾事态,“一定有什么障眼法这意见,我也赞成。”
  “对嘛!”
  “只是,地下道或氢气球,我就不怎么认同。”
  “是吗?”
  深雪不满地噘嘴,响的视线移向弟弟,说:“总之,听到你说的详情,我更加确信了。”
  然后强调地又说:“这件案子是需要我的。这又不是完全是别人的事,我不可以置之不理。”
  “虽说如此,可是……”
  “我想在这里多住几天,明天开始行动。你不介意吧!”
  “行动?你想做什么?”
  “去调查现场或是关系人什么的啊!”
  “大哥你吗?”叶心中浮现不安,“但是,这……”
  “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出令你为难的事。”
  “拜托喔!不要太乱来……”
  “遵命!遵命!”响道。二十六岁的重金属青年,举了个军礼。
  “对了——你去的理发店在这附近吗?”


  【明日香井叶的笔记】

  事件关系人的备忘录:

  贵传名光彦
  年龄 二十三岁
  职业 TXX大学研究生
  动机 为母亲复仇。御王神照命会的实权与遗产。
  不在场证言 被贵传名刚三叫去横滨。但没有证人。
  备注 国安刑警的证言:车上发现的凶器及尸体的左手。八月十八日逮捕。

  诸口昭乎
  年龄 六十三岁
  职业 华厦K管理员
  动机 对新教主的反感(?)
  不在场证言 在自己房内睡觉。但没有证人。
  备注 第一发现尸体的人。御玉神照命会会员。每天早上都会到屋顶拜着总部大楼的神殿。贵传名光子的虔诚信徒。

  野野村史朗
  年龄 四十二岁
  职业 御玉神照命会事务局长
  动机 教团内的利害关系(?)。对新教主的反感。为光子复仇。
  不在场证言 十六日凌晨零时十五分出总部大楼,回S市自宅。但无人证。
  备注 十六日凌晨零时过后,目击到往屋顶神殿的电梯移动了。但此证言也有可能是谎言。

  弓冈妙子
  年龄 三十八岁
  职业 御玉神照命会宣传部长
  动机 教团内的利害关系(?)。男女关系的纠葛。
  不在场证言 在S市内的自宅睡觉。无证人。
  备注 刚三的爱人。单身。八月六日(星期六)晚上曾到“闭关中”的刚三处幽会(浅田常夫的证言) 。十五日晚间十一点过后打过电话给刚三。

  齐东美耶
  年龄 二十八岁
  职业 高级服饰店“美耶”店长
  动机 男女关系的纠葛。保险金(四千万) 。
  不在场证言 十五日夜十一点前出大楼后,回S市自宅。无人证。
  备注 刚三的爱人。单身。光子事件时,是刚三的不在场证人。八月八日(星期二之夜也去“闭关中”的刚三处。十五日夜十点四十五分左右,听到有人打电话给刚三。

  滨崎佐知
  年龄 三十五岁
  职业 酒吧“SIXTY”的妈妈桑。
  动机 男女关系的纠葛。小孩入籍纠纷。保险金(七千万)。
  不在场证言 十六日夜一点阅店,回自宅。之后没有证人。
  备注 刚三的爱人。单身。有一小孩和树(三岁)。七月二十七日(星期三)及八月三日(星期三)夜,与“闭关中”的刚三幽会。十四日夜,从店中打电话给刚三,有过激烈的争吵(店里常客证言)。

  浅田常夫
  年龄 二十六岁
  职业 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守卫
  动机 ?
  不在场证言 十六日凌晨一点前在总部大楼服务台。但是,午夜十二点左右,应刚三要求而离开岗位。之后睡在休息室。只有与冢原雄二交班时才有人证。
  备注 单身。有窃盗前科。密会爱人一事上,有得到刚三付堵嘴钱的保证。

  冢原雄二
  年龄 五十二岁
  职业 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守卫
  动机 对新教主的反感(?)
  不在场证言 十六日凌晨一点前,睡在总部大楼的休息室。之后在服务台。只有与浅田常夫交班时才有证人。
  备注 照命会会员。与诸口昭平和野野村史朗同样,是虔诚的光子信徒。

  岸森范也
  年龄 二十一岁
  职业 TXX大学学生
  动机 ?
  不在场证言 在自宅(华厦K二〇一室)内就寝。无人证。

  岬映美
  年龄 二十四岁
  职业 E电脑软体企画公司上班
  动机 ?
  不在场证言 十五日下午八点左右开起,在华厦K六〇三室与光彦一起。凌晨零时五十分左右,在光彦之后开车离开大楼,回S市内的住家。之后无人证。
  备注 光彦的女友。十六日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又再度上华厦K拜访。

  以下省略

  贵传名光子离奇死亡事件大略:

  非死后辗死及颈部发现的勒痕这二件事实之解释说明,大略可分成下面两项:
  自杀——颈部的勒痕,是因第三者的施暴(未遂?)时留下的。之后光子再自杀。
  他杀——颈部勒痕为谋杀时所留下。之后犯人再将失去意识的光子放在铁轨上。
  目前以自杀的可能性较大。

  另:尸体并非光子之可能性?弓冈妙子执拗的说词是真心,亦或是有目的的演技?


第四章 假刑警的事件再搜查


第一节


  八月二十日星期六,下午两点。
  在小田急车站剪票口的广场,岬映美忙在人群中寻觅一年半不见的男性脸孔。
  昨天深夜有通电话打到住在S市的映美住处。说已到了东京,如果可以,想在明天见面。那人对被吓到的映美说:“我想跟你谈那个事件的事。”
  又说:“刚才舍弟告诉我详情了。不过,我再怎样也不相信你那被逮捕的男友会是犯人……”
  该不该与他见面呢?岬映美不由然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犹豫。怎么说呢?那是一种不安与愧疚,还有奇妙的安全感和怀念等复杂的心绪。
  ——明日香井响。
  与昔日的男友再会——形式上是,一年半前,映美抛弃他——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过能够再会。但也不知是十年后亦或二十年后,总之有一天……
  想也没想到这一天会那么快——而且又是在这种情况下……
  这事的到来,虽然映美一半也有预感到。这当然是那天——光彦被警察带走的那天——的偶然下,给她的暗示以及预感吧!与他一模一样的“叶”刑警来调查那案件。这也太偶然了吧……
  “嗨!”身旁飞来了一句招呼,“你在发什么呆?”
  “啊……”她的确是在人潮中找他,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傻住了。映美吓一跳,往说话声那边回过头。
  “好久不见了。”对方道,然后瞄一下自己的手表,“迟到两分钟,你该不会等累了吧!”
  “明日香井——先生吗?”映美不觉地斜着头问。
  “我姓明日香井啊!”
  “嗯——名字叫ㄒ一ㄤ吧!”
  “是叫ㄒ一ㄤ啊!”
  “是响亮的‘响’字……”
  “当然。”他那表情一副你上了当似地,“前任男友的脸,也拜托你记得好吗?”
  “可是你……”映美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衬衫黑领带,灰色薄西装加灰色西裤的他。
  比映美高上一点的身高,削瘦的身躯,瓜形的白脸,剃干净的胡须,还有三七分的短发。
  “我这个样子哪里不对吗?”他愉快地问。
  “没什么不对——只是和先前的刑警先生太一模一样了。”
  “双胞胎嘛!一模一样是当然的。”
  “也不是——而是连服装跟发型都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弟弟哩!”
  “我是响,没错的!”明日香井响眯着眼睛看映美的脸。
  “好奇怪的表情啊!我这种打扮,有那么奇怪吗?”
  “也不是奇怪,只是——”映美似乎仍未理解似地。
  “哲学家志愿的明日香井先生,不会是打领带族的人呀!不是吗?”
  “喔!是今天早上才剪掉的!”
  “今天早上?”
  “是啊!”响认真地点头,“到昨日为止,我还是长发的摇滚青年,只不过今天去理了发。”
  “理发?为什么……”
  “是为了久别的你,才想要弄得清爽点啊!”
  “你会为这种事?——骗人……”他不是那种会为别人的目光(这种事对映美而言也是无聊)而改变自己的人。这一点,映美比谁都清楚。
  “应该有别的,真正的理由吧!”
  “嗯!不愧是你,这么了解我。”响抚着他那尚未习惯的头发道。
  “可是,到后来也不能说不是为了你啊!”
  “——?”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可是,我可是决意要对我以往的情人尽一尽心力的。你对现今的男友——贵传名光彦,也是想帮他的,不是吗?”
  “这,是的,是没错……”
  “为了他,我们一定得找出真相。不过,那些警察,实在是一点也靠不住,看来,我们必须要自救才行。”
  “……”
  “你看,所以我才要变成这模样啊!”响恶作剧地道,“这张脸,这套服装……不知道的人,再怎么看也会认定是总警局搜查一课的明日香井刑警吧!是有点对不起他,不过暂且借他名字用用。”
  明日香井响是开车过来的,是暂借弟弟的车子过来的。
  这台瑞斯车,似乎是经常开的样子,黑色车身上,布满着刮痕。
  “那小子唯一的兴趣就是:一逮到机会,就开这辆车上山。”边开动引擎的响笑道。
  “他喜欢星星,会拿着望远镜,特地上山。”
  “去看星星吗?”
  “是啊!他以前老说要当个天文学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捉起犯人来了。”
  “还是跟别人不一样。”映美深深地体会到,“难怪是兄弟。”
  “什么意思呢?”
  “很相似啊!”
  “不过大家给我们的评语都是说,还亏是双胞胎,只有脸像,其他一点都不像。”
  “可是,与别人比起来,跟人家不同这点,你们是一样的。”
  “我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嘛!映美心里嘀咕,从以前就是这么说,不是吗?……
  好奇妙的心境。之前在不安、焦躁、畏惧、悲伤……种种的感情漩涡中,被撕得四分五裂的心,在与响聊聊后,突然不思议地渐渐稳定下来。
  (现时的他,对我是怎么想呢?)
  (而我对他,现在又是什么呢?……)
  “——明日香井先生。”映美瞄了瞄正在起动车子的响的侧面道,“我——对不起你。”
  “——嗯?”响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什么事?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专程跑来……”
  “我会上这里,完全是偶然的。”看着前方的他道。
  “而且,杀人案件这种事本来就很有趣,加上我一想到要破案的话,非得有我这种人才可以,这兴致就突然提起来了。这都是我一时兴起才行动的。”
  “你都没变,说话还是那样。”映美的脸颊贴着窗,心绪复杂地想哭又想笑。
  “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响假装一副没留意到映美的样子,道:
  “我看我们先找个地方喝杯茶。然后我再告诉你,目前我的作战计划——”

第二节


  说明了事件的详情与警察的调查情形后,响说出“目前的作战计划”。
  “……所以呢!总之,不找出这个不可能的状况的话,就很难帮助你的男朋友了。犯人是如何将尸体运进大楼呢?只要找出这点,至少可以提出犯人除了贵传名光彦以外,还有其他人的可能性。所以呢!不管如何,我想一定要去问题的大楼——华厦K,去走一趟。”
  映美喝着今天的第五杯咖啡,瞄了一下响的表情。
  “明日香井先生,犯人不是光彦——你真的这么相信吗?”
  “你问我相不相信?这倒还很微妙。”响说。
  “再怎么说,案件所有的状况,全指出他是犯人,不管是动机、机会亦或证据都……”
  “可是,昨天我听了弟弟说的详细的来龙去脉后,突然觉得不对、很奇怪。”
  “奇怪?”
  “也可以说是一个逆向理论。因为对光彦不利的证据,好像是太齐了,反而令我觉得奇怪。而且,以他为犯人的事件检讨假设论,怎么看都不对劲。你呢?你相信他无辜吗?”
  稍微踌躇后——
  “我想——要相信。”映美如此地答,“光彦恨他那被杀的继父,那是事实。我也好几次听他说过。只是,如果真是他杀的话,我觉得他绝对会用更聪明的方法的,所以……”
  “这点我有同感。何况听说他还是在研究院专攻地球物理学的高材生呢!”
  “嗯!是啊!他非常的聪明,一点也不输明日香井你……”
  “谢谢!”
  “而且,他又是非常慎重的人。凡事都要经过三思才会行动。”
  “和我不一样,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觉得很奇怪。杀了人,还将凶器什么的堆在自己的车上,又把尸体运到自己住的大楼……”
  “还有又切头又断手,还剥光衣服这些也很奇怪。”
  然后,响摸摸自己细瘦的下巴,问:
  “十六日晚上十二点半,刚三打电话到光彦住处时,你在旁边吧!”
  “是的。”
  “当时他的表情。是怎样?”
  “——不知道。”映美缓缓地摇头。
  “好像有很多心思的样子……可是,是否是下决心要杀他的继父的样子,我也……”
  “那你那晚,他出去以后,就回家了吧!”
  “——是的。”
  “车子是放在大楼的车库吗?”
  “是的,因为放假,车库很空。”
  “房子的钥匙,是他给你的?”
  “是的。”
  “隔日再去华厦K,是早就约好的吗?”
  点着头,映美抬眼看了一下响的脸。与现在的男友的事,被上任男友问——还是有很强的尴尬感。
  “嗯……”
  不知是否意识到映美视线的意思,响衔着烟,有一会儿闭上嘴。
  “——事实大致就是这样。总之,在假设他是冤枉的前提下来解开案件,是有价值一做的。说不定,里面还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真相。我有一半也是好玩。”
  (一半是好玩……)
  也不是为了你而奔走,是包含这意思吗?当然,被他这么说,自己也是无话可讲……
  “还有,除了刚刚讲的不可能状况之外,也要着手另一件事。”响继续说他的“战略”。
  “除了光彦外,还要调查其他所有可能有动机的人。如果说光彦不是凶手的话,当然凶手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当然也一定要杀贵传名刚三的动机,或者——对了,明摆着要嫁祸给光彦,也就是有人可能对他怀有什么意思。有这些可能性的人,我们都要直接去见——”
  杀贵传名刚三的动机……
  映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突地硬住——只是,不晓得是否他看到了。
  “怎么了?”响问。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特别的线索?”
  “没有……”映美微微地摇头,
  “只是——我听光彦说,他的继父是个为了扩大教团,而做了很多背德的事的人……”
  “好像是。”响微微皱眉,“这一方面,我让职业刑警先生去查查看。”
  “——是吗?”
  “我首先想去会会刚三的爱人同志们。然后去问野野村和守卫浅田与冢原,关于事件当晚大楼里的情形。”
  “那些人也有可疑吗?”
  “现在还不能说什么,野野村那个人也有可能是。听说他以前曾被贵传名光子救过命,所以成为她的虔诚信徒。另一方面,他似乎也对贵传名刚三非常地反感。”
  (被救过命吗?)
  贵传名光子真的有这种力量吗?到底……
  眼睛稍稍望向店窗。外头还是有云的模样。虽说这样比较舒服,但不知怎么地,很想看到艳热的夏空。
  “——说完了。我们上阵吧!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住家大楼那里,好吗?”
  看到映美点头,响站起来。
  “要记得,再怎样我都是明日香井刑警,别忘了喔!”

第三节


  下午四点过后,两人抵达华厦K。
  “就这附近吧!”响说着,就把车子停在门略前头的路上。
  “不进去里面吗?”映美问,响则耸了耸肩。
  “故意停在这里的。”
  “为什么?”
  “我要确认一下,事发当晚,国安刑警的视线范围。”
  “喔……”
  “大约就在这位置,那两个刑警透过车前窗,监视着那道门——”
  熄了引擎,响略微环视前方一下。映美也仿效,眼朝向前方。
  不到十公尺远的左手边,可以看到炼瓦色的高大门柱,两侧延伸的墙也是相当高。
  “听说刑警的车子是马可二代车,应该视线会比这辆车低——你觉得呢?从我们两人的视线看向那个门的话,会不会有看不到的死角呢?”
  “——看不到建筑物的玄关。不过,要进去大楼,也只有那个门……”
  “要躲过两个人的视线出入的话,还是不太可能的样子。”
  这时,映美脑中浮现一个想法。映美敲了一下正扳下车锁的响的肩头。
  “比如说呢!你听听看怎么样?”
  “什么?”
  “忘了什么时候了,有次我向你借了一本书啊,那里面有写的……”
  “我借你的书?”响摸摸刚理好的头,“是什么书?”
  “那个时候,很疯狂推理小说啊!英国的。那个,叫什么的神父侦探的……”
  “布朗神父吗?” 
  “对!就是那个——记不记得在一个短篇集里写着:因为常常看到,才会变成一个盲点,而看不到犯人,这个……”
  “‘看不到的人’?——嗯。”响愉快地松缓双颊,“你是说凶手用了那个障眼法吗?”
  “没错。那两位刑警,确实有看到那个人进出了门,只是他们陷在心理上的盲点。例如说——送报的或送牛奶的……”
  “这样啊!”响更加愉快了,“可是,普通送报是不会开车来吧!脚踏车或摩托车也没有藏尸体的空间。牛乳的话有可能会用车——只是,最近好像没听说有在送牛乳。”
  “好像也是……”
  “好吧!也不需要在这里一下子全否定,之后我们再确认一下,就会知道的……”
  进门前,两人在大楼四周围绕一下。
  大楼两旁没有任何建筑物。北面有个小公园,南边则是一片不知将要盖什么的空地。
  西侧的围墙(大楼的西面墙壁是几乎靠着围墙上来的)接着就是境川的堤防。虽说是堤防,但几乎是垂直地下潜至川面的巨大水泥墙。水面与用地的落差大约只有两公尺吧——
  “听说这条河以前常常泛滥。”映美道。
  “这边的土地比对岸低很多,所以从前每次一下大雨就会淹水。”
  “现在不要紧了吗?”
  “这十年来,整个都整治过了,听说也没再淹水了。”
  “这么窄的河还会淹?”响看了一下灰黑色的河流,“这就是县的交界?”
  “是的,所以叫境川……”
  “光彦对教团的抗拒感,很强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你想,河的对面不正是照命会的‘圣地’吗?教规明定教主不能走出外面一步,但是他却特地跑出外面一个人住……”
  “可是——他似乎很喜欢他的母亲。”映美看着远方河对岸的灰云上空。
  “虽然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可是他却也不会离得太远,不是吗?”
  “嗯!”响叼着烟,看着河右手边绵延的炼瓦色围墙。两人站的地点是南邻空地的边缘。
  “这围墙的高度大约有三公尺高吧!”
  “很难翻过去的样子。”
  “没错。加上墙头上的尖刺物,就算一个人要翻过去都要相当费劲——若要连尸体也一起拿进去的话,普通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说——被害人还活着,自己进去里面的呢?”
  “这点也不太可能。贵传名刚三听说是满胖的,就算切了头和手的尸体,也还有六十公斤左右呢!”
  用打火机,点上嘴里的烟,看到那个都彭的打火机,“啊!”映美不自觉地叫上一声。
  “你又想到什么吗?”
  “那只打火机——”黑色的打火机,“是我送你的——你还在用……”
  “我很爱惜东西的。”响道。吐着烟,也没笑,也没不好意思。
  “好,我们进去里面看吧!”
  将二十四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顺手塞进裤袋中,明日香井响转身前进。


第四节


  管理员诸口昭平刚好正在清扫大厅。他一看到响的脸,就打招呼道:“你好,刑警大人。”
  真厉害,同卵双生儿的威力真不是盖的。
  “今天有什么事呢?”
  “现场不是只看一次就够的。”一副理所当然的脸,响回答说,“我想再上去屋顶看一下。”
  “可是,凶手不是已经……”
  “没有,也还没有判定他是凶手啊!这类案件,我们是一定得小心查证的!”
  “这么说来,光彦少爷也有可能是无辜的?”诸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欣喜。
  “刑警大人,我先前也说过,我是一点也不能相信。流着光子教主神血的少爷,才不会去做杀人的事,决不会——咦,这一位小姐?我记得是……”
  “岬映美小姐,是光彦先生的朋友。”响介绍映美。
  “她也说凶手绝对不是光彦先生,所以我才请她今天和我一起来看现场的。”
  “喔!原来如此。”
  诸口一点也不疑地,说:“辛苦你们了。那,我来替你们开门,请等一等。”
  老人留下两人,愉快地走入管理室。
  “这老人家人真不错。”响轻轻地道。
  映美点头:“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不过,也不可以如此快下断言。虽说他五年前死了老婆才入照命会,可是听说他对死去的光子教祖的崇拜,是非常地狂热的。”
  “那,那个人也是反对新教主的人?”
  “没错。昨天,弟弟让我看了照命会的宣传小册,在最新的那期上,有一篇他的投书,写什么‘哀悼光子教祖之死,关于今后照命会应何去何从的进言……’,里面强烈地主张要请光彦做下任教主。”
  “光彦?”
  “没错。‘他才是唯一流着光子血液的正统继承人。’里面这么写着。虽然没有直接批评贵传名刚三,不过倒是有很多隐射在里头……”
  诸口回来,两人随他身后朝大厅内部前进。在电梯厅前面的玻璃自动锁门门前等锁开时,响说:“诸口先生,我想请问一件事。”
  “请您吩咐。”
  “这大楼有人送牛奶吗?”
  “啊?”管理员一瞬间哑住,下垂的双眼一眨一眨地,“牛奶……吗?”
  “是的。”
  “没有人有订。”
  “喔!”响非常正经地点头,“有送报纸吧!”
  “那,那是当然有的。”
  “骑脚踏车送来的吗?”
  “骑摩托车。”
  “事件的早上——十六日早上也来了吗?”
  “喔!……那天吗?”
  诸口的手伸到稀疏的白发上,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刑警先生,那一天是报纸的休刊日。”
  “休刊?”响略惊一下,“你确定吗?”
  “在那前一天的高中棒球赛,是我故乡的学校赢。”
  “——?”
  “所以我就很兴奋地要等着隔天的报纸。可是报纸没送来……平常都会在六点我要上屋顶‘做早课’前送来。但是,那一天却没送来,我才想起来今天是休刊日,所以记得很清楚。”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响眼睛瞄向映美,耸耸肩。

第五节


  跟诸口说声没关系,请他去忙自己的工作后,响与映美坐电梯往屋顶上去。
  “是那里吧!”
  走出电梯厅的建筑物,响马上看到那座水塔,用手指着说:“事件之后你没有被带上来吗?”
  “是的。”映美老实地点头,“只有在下面的大厅里被问话而已——”
  “是六〇三号房吗?光彦的房子。”
  “是的。”
  “嗯。刚好在这地面的下方……”
  一阵怪强的风从西方吹过来。映美边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随后追着急急往水塔走去的响。
  走上狭窄的阶梯之后,才到达水塔的台座。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缘着尸体的形状画下的粉笔线条,至今依稀可见。
  “你看,那形状真的少头少手的。”响的视线落在不完全的人形上,“就在这里,死体是被仰面丢下的。警察说凶手本来是想将尸体藏在水塔内,才运过来这里的……”
  “背着尸体爬上来这里,有点不可能。”
  映美望着钉在塔壁的梯子。
  “啊!还有,上面的盖子被锁住了。所以他们才说犯人因此丢弃在这里。只是——普通应该是不会有人会想把尸体,藏在自己住的大楼水塔内的。这水,自己也是要喝的啊!”
  “光彦也没那么变态,光是想,就令人感到恶心……”
  “嗯!”响点点头,往黑色梯上靠。他眯着眼看向西侧——靠河的那面。
  “那是,那个神殿吗?”
  对岸大楼的屋顶——重云密布的背影下,可看到那座白色巨蛋。
  “唉!那面壁画就没人要想想办法吗?”视线留在满壁涂着强烈色彩画像的响,受不了地道。
  “那不是叫佛坛吗?”映美问。
  “是啊!说什么是御玉神佛坛,真是个大笑话。”响呵呵地笑出声。
  “很奇怪吗?”
  “奇怪得很……”响手一伸,指着画,说,“那右上圆中画的东西,你看是什么?”
  “咦?”映美双眼盯在他所说的点上。被区分为九份的其中一块,像泡泡般浮起的圆内,绘有一位两手横伸,忧心的眼往下界看,胡面细瘦男子……
  “那是……”
  “耶稣。”响又笑出声。
  “左侧的正中——那个,好像就是穆罕默德嘛!你看,那个好像天照大御神!”
  “……”
  “原来,照命会就是这一类宗教啊!”响笑地,“这是一种统一式宗教。就是把边界上各种宗教,全收纳在框框里。不管是基督、阿拉,各类神祗,拜火教的善神,甚至释迦,都是从同一个根——也就是在地球中心的大御玉神,所变幻而出的。那个佛坛要表示的就是这个意思。”
  “……”
  “难怪头脑那么好的光彦,会有这种抗拒心理。大概是后来,他们根据贵传名光子所受的神启,再硬附上这些理论吧!”映美放开压住头发的手,让头发随着风吹着,她注视着对岸奇怪的壁画。
  (御玉神照命会……)
  (就为了那种荒谬的东西……)
  “咦?”突然,响抬高声音,“有人来了。你看。”
  电梯厅的建筑物中,走出了一个男人,他牛仔裤配上一件红衬衫。是以为身材高壮的男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人双脚一晃一晃地,直走向前方——面对河川的方向。
  “咦?啊——那个人,是二楼的大学生,姓岸森的那位。”
  虽是远远地看,也大约猜得出来。响略惊讶地说:“岸森。不是发现尸体头部那位吗?”
  “嗯。他开着一辆非常耀眼的本田披露车。”
  “他上来做什么?”
  岸森走到屋顶的一角,胸顶着栏杆,注视着河川(又或者对岸的大楼?)一会儿,然后,连续地摇了好几次头。拿出香烟,点上火……
  “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好像。”
  一转身,岸森望向这里,但好像也不是因为听到他二人声音的样子。岸森背靠栏杆,衔着烟,呆呆地望着脚下。过了一阵子,他才抬起眼,同时注意到水塔旁的二人。
  啊!好像听到他发了这么一声。一瞬间以为他张大口,但他却突然转过脸,然后马上快速地回建筑物中。


第六节


  离开屋顶,两人随即下到二楼。
  他们实际地看了发现尸体头部的走廊情形之后,走到近处的二〇一号室门前。那是先前岸森范也的屋子。
  敲了好几次门,但里面却没回音。
  “好奇怪!”响歪着头。
  “他马上就出去了吗?”
  “——似乎是的样子。”
  然后两人下到一楼,往大楼的车库走去。从十六日早晨映美与真的明日香井刑警相撞的走廊转弯处,往上着锁的车库门走去——
  “光彦的车呢?——啊,是那辆吗?”阴暗中并排的车种里看到了白色喜美,响即踏步走去。
  “嗯,在这里面找到的!”车门全关上。响隔着车窗窥看后车座位。
  “他的人是有点迷糊的。”映美道。
  “迷糊?”
  “车老是忘了上锁。不管是去咖啡厅或餐厅,他老是忘了锁车门,每次我都得提醒他。”
  “喔!这么说来,案发当夜,他也有可能忘了锁车门……”
  “是的。”
  “这么一来的话,若是有人想将凶器和手臂放进去的话,不需要用到特别的道具,也可以轻易办到了。动手的时间可以在横滨的酒吧前等刚三的时候,也可以在上咖啡厅时……”
  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指一敲一敲地敲在白色的车体上。
  “……咦?那台车是刚刚那位岸森的?”离光彦的车有两台远处,停着一辆红色本田披露。
  “咦?那是,对!他的车。”
  “奇怪喔!”响走上前,“他是走路出门的吗?”
  “不会是假装出了门吧?”
  “有可能。”
  “明日香井,我想起来了——关于那位叫岸森的人……”映美绕到红色车的车头。
  “我看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那案发之夜吗?”
  “不是的。我记得是——上个月中旬左右吧!我来光彦这里,那天我在这里过夜。半夜时,他说有东西放在车上忘了,我说要去帮他拿。就在那时,他——我撞见了岸森先生。”
  “半夜?是几点左右?”
  “很晚的样子。三点或四点左右吧!”
  “在这里?”
  “在下电梯的时候,刚好……当时他的脸好苍白,他看到我出来,也吓一跳……”
  他似乎是要避开映美的视线般地,跳上电梯。之后,到了车库内,也不知为什么视线就停留在这台本田披露车身上……
  “……当时,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眼花,这台车的前头好像是凹了一块进去。我还想或许是他撞上电线杆什么的,才会那么忧郁的样子……”

第七节


  和诸口照平打了招呼后,两人即走出华厦K。明日香井假刑警的下一站,是御玉神照命会的总部大楼,映美也一起去。
  开着瑞斯车的响,不知怎地话突然少了起来。稍微皱着眉的侧脸上,看起来像是冷漠,也像是失望。
  本来是意气风发地在“调查”,结果,却在调查的现场上所找到的,只是更加确认除了光彦以外,其他的人应该是没有可能搬运尸体——或许是因为这样吧?
  时间是下午五点半。虽说现在季节是白日较长,但是被厚云所覆盖的天空,已经相当暗了。
  随着车子的摇晃,映美不自觉地想起从前的往事。
  三年前——二十一岁的秋天,她与明日香井响相识。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
  她应朋友之邀而去露个脸,那是期中考完的联合酒会。
  在那酒会席上,最令人讨厌的,最少有笑容的,穿衣服最俗气……也就是说最不得女孩好评的,就是明日香井响。也不知为什么,当时自己会被他所吸引,连自己也觉得奇怪。之后的一年中时间,为什么自己能够一直和响有着“恋人关系”,现在想想也真不可思议。
  因为,基本上,他是一个非常彻底的自我主义者。
  要是他有兴趣的东西,也不管那东西有多无聊,都会整个投进去。他老说哲学家必须有全面的体验经验。相反地,若是他不感趣味的事,他是连一根手指头也不会动的。也有好多次,因为他太过任性、自我,很想和他分开。
  (但是……)
  她还曾想着,如果毕业的话,就在关西就职,暂时和响待在一起。重考二年,大她三岁的响,当时连教养学部的学分都还没修全,看起来好像不打算毕业的样子,反正是一点也不在乎。后来她认真地想过,只要他高兴就好。
  没料到——
  在大阪的工作也找到了,毕业也近在眼前时——距今一年半前——发生了那个事件。
  那个事件是——在东京的老家中,爸爸不堪病苦而自杀……
  突然地,映美变成非回去不可了。但是回去的理由,响也不问。只说“喔!是吗!”和往常一样潇洒地回她一句,然后又埋头在他当时热中的玻璃瓶船的制作——
  (为什么那时我不与他商量呢?)
  可是,实在是说不出口。怎么也说不出……所以在那之后,不管在谢绝了关西的工作上,或离开京都的事,一样也没通知他,映美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现在再想这些,也是无济于事。只是——只是……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照命会总部大楼的样子,看起来很空寂。连续失去了教主,连正统的继任者都以杀人嫌犯被捕——或许是因为有这意识,才有这种感觉吧!
  响走近服务台。他的脚步稳重,假刑警已经完全入了戏了。
  “我是警方的人。”他道,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本黑色手册,稍微晃一下。怎么可能从弟弟处借来呢!这当然是假的。“我想见事务局长野野村先生和宣传部长弓冈小姐。”
  服务台的女人——或许记得“明日香井刑警”的脸呢!——紧张地道:
  “对不起!”她回答,“他们俩今天已回去了。如果有急事的话,请您打电话到家里连络。”
  “上面的阁楼洋房,可以再让我们看一下吗?”
  “这……没有干部在的话,我们无法作主。”
  “现在都没人在吗?”
  “是的,真是抱歉!”
  “那就算了!”响紧绷着脸转向映美,“我们下次再来吧!岬刑警。”
  在这里,映美是扮女刑警的角色。她身上的深色朴素套装,也很符合打扮。
  “真是非常抱歉。”响似乎想到什么,对着再次鞠躬道歉的服务台小姐,说,“喔!对了。”
  “今晚的守卫是浅田先生和冢原先生吗?”
  “嗯——是,是的。”
  “他们二位还没来吗?”
  “我想他们也快到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我们还有些话要问他们。”


第八节


  浅田常夫是个相当瘦的年轻人,虽说他只有二十六岁,但凸出的颧骨和一双三角眼,使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人。
  另一位冢原雄二,是位五十出头,圆脸老实相的男人。很像和蔼的乡下老巡佐。
  两位假刑警先等他们去检查门窗是否关紧后,才与浅田坐在大厅沙发上对谈。那是因为响觉得个别问话比较好的关系。
  “……那么,结果是到外面查看后,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这些,先前我也都全报告过了。”
  虽他说话是很客气,但那位年轻守卫,在响问这问那期间,脸上直挂着不耐烦的神色。或许是因为曾有窃盗前科的关系吧!他的眼神中,对这两位“假刑警”带有反感。
  “完全没有——半个人在!”
  “之后,你回到服务台是几点左右?”
  “过了二十分左右吧!”
  “你出去外面查看时,没想到要上锁吗?”
  “是的。反正,只是那么一会儿而已。”
  “喔——和冢原先生交班是一点钟吧?”
  “没有错——不过,刑警先生,同样的事,您到底要我说几遍呢?”
  “不要心急!”响用挟着烟的手轻轻挥一下,把对方的抗议摆下来。
  “交班的时候,还要再一次巡视大楼内外吧!是你去巡视的吗?”
  “我守在这里,冢原去巡逻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合作。”响眯起一只眼睛,直看着浅田的脸。
  “我再确认一下。也就是说,在事件当晚的勤务时间内,你所看到出入这大楼的人,事实上只有一位。就是那位叫齐东美耶的小姐。她在十五日晚上八点半左右上去屋顶,十一点前左右出去。而事务局长野野村史朗离开的时间,你刚好在外面巡查——都没错吧?”
  “没错。”浅田抚着短缩的毛发,不耐烦地答。
  “……这么说来,和浅田交班前,你在这大楼内外巡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呢?”
  “没有。”冢原雄二一脸紧张地摇头。与浅田的“反感”不同,这个男人对“刑警”所抱的感觉,基本上来说是“畏惧”。
  “连一点芝麻异状都没有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
  “屋顶上面,也去看了吗?”
  “没有,怎么可能——在‘闭关’期间,规定任何人都是不准上去的。”
  冢原他那混着白发的头发,贴着蛋型头垂下。
  “可是新教主大人却——又找女人上去,又溜出这里……不是我想说死者的坏话,我只是觉得去世的光子教祖太可怜了……”这个男人也是教祖光子的支持者。
  “这件事——我是说,贵传名刚三在‘闭关’中也叫爱人进去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没有!”冢原重重地摇摇脑袋。
  “我是完全不知情……直到上次才从刑警先生那里听到。如果我早知道,绝对不会沉默的。”
  “你是说?”
  “我一定会向会里的干部抗议……”
  这时,不知是否是错觉,好像觉得他的目光里闪着很危险的狂热信徒般的光芒。
  “我了解。”响也颇有同感地点头。
  “事件之夜,在你与浅田先生交班后,到早上为止的时间里,有没有谁进出这大楼?”
  “没有,没有人。”
  “隔天早上,最早来的人是谁呢?”
  “好像是——是弓冈小姐。”
  “弓冈妙子——宣传部长吗?冢原先生,你晓得她与贵传名刚三间的关系吗?”
  “……”冢原的脸色明显地暗下来,只是暧昧地摇头。
  结束了对守卫们的问话,离开大楼坐上车后,响说:“你感觉到什么不对吗?”
  映美斜着头:“我只觉得,我们好像只是来确认,已经查问过的事……”
  “虽然表面上是这样,不过我和他们本人见过后,发觉一件事。”
  “——?”
  “首先,是他们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冢原是虔诚的照命会信徒,非常崇拜着教祖光子,所以也很遵守教规。可是,你看浅田呢?”
  “我看他完全都不在意的样子。”
  “没错。浅田不是信徒,只是个被雇的守卫而已。所以贵传名刚三才有可能用金钱收买他,让情妇们不受检查地直接上去屋顶。因此,浅田对刚三而言,是一个安全人物。”
  “——也有理。”
  “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事件当晚,刚三打电话给浅田说,看到大楼后面有个怪人影,叫他去巡查外面。而他趁着这空隙,偷溜出大楼。如果对方是冢原的话,还有理,但是为什么对‘安全人物’的浅田,需要演这场戏呢?他想破坏教规出去的话,再给钱封住嘴不就得了吗?”
  “这我倒没想到……”
  “是因为刚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从大楼溜出去的事吗?一定还有破坏教规以外的事。但是……”
  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响发动着引擎。

第九节


  随便上了一家餐厅,用完晚餐后,明日香井假刑警即往S市的市中心。他说要去刚三的情妇之一的滨崎佐知开的酒廊去查访。
  映美在一阵迟疑之后,也下决心一起去。
  看着他的脸和他说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难受。面对他,只会更让现在的自己心绪更乱。她挂心在拘留所的光彦,又想全部都抛下,不要再挂心那件事。
  只是,对“告别他、一个人回自己屋里”这件事,又有股强烈的抗拒感。不想单独一个人,好怕好伯……
  时间是八点半。因为是星期六晚上吧,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多。将车子放在附近的停车场,响靠着从弟弟那里要来的店的火柴盒,两人一起找名叫“SIXTY”的酒廊。
  幸亏火柴盒上印有地图,一下子就找到了。是位于综合大楼三楼里的一个小型酒廊。
  吧台及两个包厢席照明似乎是暗了点,但店基本上以白色为基调的装璜,所以气氛还不坏。
  两、三个客人坐在包厢席,还有一位像是打工的年轻女孩在一旁作陪。而音乐不是有线电台而是滚石乐团的曲子。这是佐知喜欢的吗?觉得有点意外,或许只不过是包厢的客人们恰巧要选卡拉OK的歌曲。
  正在洗东西的女人,意识到有两个人站在吧台前,便抬起眼,说:
  “欢迎光……啊!”一看到响的脸,马上就知道是“上次的刑警”的样子。
  “你好——欢迎光临。”那女人——滨崎佐知做出个微笑。她穿着一身线条毕露的黑色洋装。立体的五官上一层厚粉。不过,的确是个美女。
  “给我杯汽水——你呢?”
  “琴汤尼。”
  佐知点头,然后道:“今天,有何贵干……”她轻轻地刺探。
  “没有。只是经过,顺便进来一下。”响说着做出个愉快的笑容。
  “真的吗?我真是高兴。您是——明日香井先生吧!这位是好朋友吗?”
  她那谈笑风生的态度,真不愧是老手。
  “很可惜。”响耸了耸肩,“只是同事。岬刑警。”
  “喔!女刑警小姐?”
  “是的。”映美轻轻点个头,心里有点不自在。而一点也无怯意自称是“刑警”的响的胆大,令人佩服。
  接下来,响是天南地北地聊。或许是他想要除下对方的警戒心吧!与映美交往时,在这类的场所一向说话笨拙的他,此刻竟然顺畅地、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说得对方心花朵朵开。大概是这一年半来热中过“酒场交际术”吧……
  “明日香井先生,您也来一曲,如何?”
  最后,佐知拿来卡拉0K的歌词本。可是这时响的脸上竟然现出为难的表情。
  “这个,是我最怕的。”响搔着头。
  “不要这么说嘛……人家想听听刑警大人唱歌嘛!”
  “可是……”响最讨厌卡拉OK,这映美当然知道。并非他唱得不好,相反地他唱得相当有水准。只是他对这的评语是“那种东西”,而全面地否定卡拉OK文化的兴盛。
  “反正刑警先生,您又说这说那的,终归不是想要问我话的吗?”
  佐知红色的嘴唇浮现妖艳的笑,说道。
  “您要是不唱歌,那我可什么都不答喔!”
  因此,响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麦克风了。
  “滨崎小姐。”
  结束“工作”的响,苦着一张脸,放下麦克风,叼上香烟。
  “唱得真好!刑警先生,人家我都吓一跳呢!”
  佐知不停地鼓掌。
  响苦笑道:“正如您所料的,有几件事想指教。”
  “请。我可是什么事也没做,您尽管问。”
  “那……首先我想问的是令郎的事。他是……”
  “是的,我先前也说过了不是吗?和树是刚三的小孩。”
  “可是,没有入他的户籍吧?”
  “是的。”佐知的表情浮上阴影,“可是——现在讲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您请说……”
  “这件事,我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虽然我是觉得非常遗憾。本来如果快的话,他说会在下下个月,让小孩入籍的。”
  “下下个月?”
  “是的,就在‘闭关’结束,接任了教主的位子以后……”
  “为什么早没弄呢?”
  “那是因为——他的老婆亮着眼在看。”
  “喔!不过,光子夫人不是也默认他的外遇吗?”
  “虽然是这样,只是——他说让小孩入籍是说什么也不行的……”
  “你没有坚持吗?”
  “坚持了啊!可是他还是不理。我有时候一气上心头,又加上喝了酒,会和他吵闹。只是,这家店是他让我开的,小孩的养育费也拿了,所以……”
  “而且,你也是保险的受益人对吧?”
  “是的——”佐和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我呢!说来说去,到最后还是喜欢他。所以,虽然在这六年间,就算有别的男人出现,我还是无法离开他。”
  映美听着,这份令人意外的告白。
  “我很蠢对吧?那种男人,我为什么会……”
  “没,没有……”
  “不过呢,刑警先生。像我这种女人并不是没有,明知道他不好,又要和他在一起——”
  音乐又再一次转回滚石乐团,只是歌词内容不知怎地像日本演歌般凄凉。
  “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不过倒是个非常孤独的人。年轻的时候,在关西吃过很多苦。恐吓、窃盗,连类似黑社会的事什么都做过。战争时全家都没了,也没有任何亲戚……他说和光子结婚以后也一样,他的老婆,在他看来,简直是神经不正常……所以他才整个心都放在扩大教团这件事。后来,他说他听到光子死了时,不知为什么觉得松了口气……”
  虽然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可是好像在响他们来之前,她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样子。杯中的酒一喝干,便马上又倒入新酒再喝。
  “六月光子夫人死亡的事,您有何看法?”响转了话题。
  “她是自杀?还是被杀?如果是被杀,凶手会是谁呢?”
  “……”佐知闭上嘴,直视着响。他对着那双湿润的双眸,略带踌躇地道。
  “光彦先生——光子夫人的公子说,她是被杀死的,而且他确信凶手就是刚三先生。”
  “是他杀的——是的,或许吧!”佐知回道。
  “或许是他吧!因为在那之后,他看起来好像在怕什么似地……”
  “那再请教您一件事。警方现在认为杀刚三先生的人是光彦先生,只是,假设犯人不是他的话,您认为还有谁最可疑?”
  “如果犯人不是光彦……”
  佐知口中反覆地道。然后说:“弓冈妙子。”
  “啊?”响略探身向吧台,“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以后,光彦又被逮捕,那下任的教主,第一位候选人就是她了……”
  “真的?”
  “是的。贵传名家中,已经没有任何近亲了,虽说她只是宣传部长,可是在那教团中,她可是刚三的左右手呢!所以……”
  “接下来是齐东美耶吧!”
  走出了滨崎佐知的酒廊,响就边走边伸懒腰。
  “现在去吗?”
  映美看看手表。
  “已经十点半了喔!”
  “太晚了吗?”
  “我累了,明天好吗?”
  明天也和他一起到处跑,无意识地自己已决定了下来。映美发现她这心态时,心中又复杂地摇动起来。
  “我也一样累了。”响捶捶自己的肩,“特别是刚刚的卡拉0K,可累倒我了。”
  “好久没听到明日香井唱歌了……”
  晚风的凉意,吹上酒后微热的双颊,真是舒服。映美不觉地靠在响的肩上,悄悄地勾着他的手臂。

第十节


  隔日约定的时间地点是:早晨十点,前日去过的咖啡厅。
  两人马上前往齐东美耶住的大楼。她的服饰店好像是贵传名刚三死后,就一直关门的样子。早上响离开弟弟的家以前,用电话通知她要来拜访。
  在车内时,不知为什么响都沉默寡言。连映美对他说话时,他也只是随便应上几句。
  看起来好像是在想事情,又好像只是不高兴。
  她想起昨晚离开佐知的店后,自己的行为——
  他轻轻地拿开映美勾上的手,然后,让人意外地严厉说道。
  “我是为了要帮你的男朋友在活动的!”
  这是映美从未知看过的明日香井响的脸。
  “我并不是恋恋不忘一年半前的事。那之后,我也想过,一定是我当你的情人不够格吧!所以,我才也没有去找你……”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映美突然感情爆发地叫起来,“你要是来找我的话,我也不会……”
  她哭得唏哩哗啦,好像把藏在心中的种种忧伤全都爆发出来似地……
  “现在,你喜欢的是光彦对吧!”被这么一问——她好像不知觉地点头。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救他。”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但又很严厉。
  然后——想起来了。道别前,被他问了与光彦是如何相识的。只回答他说,在横滨的池畔酒吧偶然相识的……
  (该不会!)
  映美突然想到。
  (不会吧……可是……)
  或许是因为事前有连络过,齐东美耶心中有了准备吧!对他二人是笑脸相迎。
  照例,响还是将映美介绍成他的女刑警伙伴。他们坐在二十叠榻榻米大的客厅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店一直关着,没关系吗?”
  随着响的问话,美耶郁郁地答:“我身体不舒服。”
  然后又说:“也真是奇怪。和他的关系,我一直想成只是件契约而已,可是他突然地死得那么惨,我还是……”
  “保险金会进来不是吗?”
  “咦?——喔,是,是没错……”
  她个子娇小。眼睛的大小与脸轮廓的比例不好吧!看不出是个美女。
  “对不起,今天来是为什么呢?我知道的事,我想都已经讲过了。”
  “在电话中已跟你说过,我想要再次听您说事件当晚的情形。”响说完,便将咖啡端上嘴边。
  “听说凶手也已经被逮捕了……”
  “这个呢,还有一点微妙的地方。”
  “……”
  “在我看来,我——不觉得那是贵传名光彦下的手。”
  然后,响开始问命案的夜晚里,美耶从上教团的阁楼洋房到回家前的情形,问得特别仔细的是,十点半左右打给刚三的电话一事。
  “对方是谁,你心中一点都没个底吗?”
  “是,是的,我很少听他说和工作或私人有关的问题……”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嗯!”
  响点点头,口中重复着美耶告诉他的,刚三接电话时的答话。
  “我晓得。照约定,我不告诉任何人。我会照着你的指示做——嗯!”
  警方的看法是:那通电话是贵传名光彦打去的。也就是说,午后十二点半打到光彦住处的电话,是因为事先光彦有与刚三连络的关系。
  那时映美已经在光彦的屋里,可是那段时间她记得她在洗澡。所以她无法否定警方的看法。
  “还有一件事,齐东小姐!”响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关于六月的贵传名光子事件,有了一项新的发现,您可知道吗?”
  “啊?”美耶的脸上明显地僵住。到底他想说什么?映美不自觉地挺身体。
  “光子颈上的勒痕指纹,和刚三的指纹是一致的。这是我们在详查刚三的尸体时发现到的。”
  “怎,怎么会……”
  “杀死光子的人,就是他。”
  看着美耶苍白的脸,响淡淡地道:“这么一来,你对他所做的证言,就变成了伪证了吧!”
  然后——
  “我……”美耶异常地狼狈,不敢抬起头,“我只是……”
  “是他要你说谎的,是吧?”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明白!”脸上毫无表情的响,这时在映美眼中,不知为何变成虐待狂。
  走出映美的住处,响马上奔至公共电话亭,向弟弟叶刑警报告美耶的事。
  “明日香井!”映美诚惶诚恐地试着问。
  “刚刚的——关于指纹的事,该不是你编的吧……?”
  “我只是在套她话而已。在光子的颈上发现的,只是绳索之类的痕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的女人,一下子就全招了,我才被她吓到哩!”
  “——好残忍的手法……”
  “这可是本事喔!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挖开别人的罪,就有同样的价值。”


第十一节


  下午两人来到照命会的总部大楼。今日是星期天,所以会里不办公。不过,昨晚响打电话与野野村和弓冈取得连络,要他们依指定的时间前去。
  “刑、刑警先生。”一看到响的脸,一位早就到达的中年矮个子男士,慌乱地从玄关大厅中的沙发站起。是野野村史朗。
  “你好,劳驾你跑这趟,实在不好意思。弓冈小姐呢?还没来吗?”
  “是,是关于弓冈的事……”
  喘着气息话讲到一半的事务局长,突然停顿了一下,才说:“刑警先生,您还不晓得吗?”
  “不晓得什么?”响也讶异地皱起眉。
  “刚刚有电话来。我是早上到的,刚好在上边做点事。就是刚刚M局的尾关先生打来电话。”
  “尾关副组长?”
  响更加地讶异道:“到底是什么事?我这边什么连络也没有接到呀。”
  “那,那是……”野野村搓着手中的白手帕道,“弓冈今天早上企图自杀。”
  “什么?”响惊讶得双眉上扬。
  “弓冈妙子自杀。”映美也同样吓一跳。
  照命会宣传部长——想起她的样子了。在发现贵传名刚三尸体的那天早上,映美在到华厦K的大厅中看到了妙子。
  戴着银框眼镜,表情冷漠,一脸精明的样子。但是那个时候——对了,在认明刚三的尸体后吧;淡妆下那张苍白的脸,却是又害怕又丑陋……
  “她在住处开瓦斯自杀。”野野村说明道,“还好刚巧有人送包裹来,闻到了味道才得救。”
  “那,她现在在医院?”
  “是的,幸亏发现得早,听说已经无大碍了,只是精神状态有点……”
  后来所再听到的,正如野野村所言发现得早,又加上现在的天然瓦斯和以前不一样,不含一氧化碳,所以妙子的意识才能仍未丧失,只是她的精神状况相当的错乱。
  她似乎仍相信,贵传名光子还在人间的样子,所以感到异常的恐惧。(接到S局的连络,赶到医院去看的尾关副组长说:我看的感觉是这个样子)。不止在救护车上,连到达医院,她也仍大声地喊叫、哭泣。
  被电车辗过的尸体不是光子的,光子还活着,她向刚三报复,现在是轮到我了。我会和刚三一样,被分得四分五裂……
  不论警察与医生们如何哄她,激动的神经总是镇静不下来。
  她指着医院的护士叫着说:你看,光子教主在那里。要不然就望着无人的窗外,哭诉着说光子教主现在就在那里……
  镇静剂的效果发生作用了吧,当天的黄昏时候,妙子回复了正常,心绪也平静下来。
  她异常理性地向大家道歉说:不好意思惊动了大家,她已经好了,请让她回家。又说她不会再做傻事了,今天早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结果,总算得到医生的许可,当夜妙子就离开医院。在她回去之前,从她口中又发现了一项新事实。那就是——
  和在阁楼洋房的纸层篓发现的,寄给贵传名刚三、寄件人不明的“恐吓信”,在上个月月初,妙子也收到了相同的恐吓信。这种令人下快的东西,她当然没有对人说,并且悄悄地丢掉了,所以尾关他们也无法鉴定了。
  “刑警先生,照命会已经完了。”激动的情缘慢慢消褪了,野野村无力地垂下头,“像这样——连续死了人、光彦公子被逮捕、干部又自杀未遂……这要让会员们知道的话……”
  “关于光彦先生的事,也还没成定数。”听到响这么一说,野野村也吓一跳抬起脸。
  “——真的吗?”
  “他到现在还一直否认涉案。”
  “是——是吗?我相信犯人绝对不是光彦公子……”他说的是否是真心,映美也不知道。
  “所以,因为要重新调查这方面,今天我们才会上这里来的。”响道。
  “我们想再上去看一次顶楼。”
  “是,是的。”
  这时野野村突然注意到站在响身后的映美。
  “这位小姐是……”
  “她是我的同事……”
  响正要这样回答,野野村突然啊地一声。说:“您是光彦公子的……”
  映美想了起来了。曾有一次,与光彦约会时偶然遇到野野村,被互相介绍过。
  “我姓岬。”她走到赶忙闭上嘴的响身旁,豁开地点头道。
  “我是担心光彦,所以今天才拜托刑警大人一起来的。”


第十二节


  两人在野野村的引领下,走向上神殿的直达电梯。
  “要上这大楼的顶楼,只有坐这台电梯才上得去吗?”
  来到巨蛋内部的大厅时,响便问道。野野村奇妙地点头。
  “平常来说是这样的。”
  “平常?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火灾或+++这些意外灾害时,我们当然也备有楼梯……”
  “这是当然的,那楼梯在哪里?”
  “在那里。”野野村指着大厅一角,那里有一道标着“安全梯”标志的出口,但是现在,那里拉下一扇灰色又挺牢固的铁门。
  “那扇铁门有上锁吗?”
  “是的。”
  “谁保管钥匙呢?”
  “钥匙在下面地方台的金库里……只是,当然我们有‘紧急’用的按扭,危急时就可以用这个打开。”
  “嗯!”响迳自地走到那铁门旁,然后打开嵌在旁边壁里的安全玻璃门。
  “喔!就是这个。”他指着里面说。映美与野野村也走向前。响所指的,是和火灾警报器同样用薄玻璃遮住的红色按钮。
  “最近——也就是说,贵传名刚三被杀那夜,这铁门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吗?”
  “没有。”野野村斩钉截铁地摇着脑袋,“应该是没有发生过。”
  “这里面的楼梯是否和普通楼梯一样,与各楼相通。”
  “不是。”事务局长再度摇头,“通往顶楼的楼梯和电梯一样,不通过别层。”
  “好奇怪。”
  “因为神殿是个特别的场所。”
  “喔!那么楼梯在一楼的哪里?”
  “电梯旁的走廊,再走进去一点的地方。”
  “从那里要走出大楼的话,还是得经过服务台吗?”
  “没错。”
  结论是,在这屋顶上的女人,想要走出大楼的话,不论是坐电梯或走楼梯,都得从在服务台人的眼前通过。
  “嗯——很好,谢谢您。”轻轻地点下头,响离开了铁门的旁边。
  “那,接下着请带我们看阁楼洋房吧!”
  通过了祭祀灵体“大神珠”的神殿,再穿过短廊,到达教主专用的阁楼洋房——
  响对野野村说,想要细细的检查,要他到下面去等,然后与映美依序查看各个房间。
  “说实话,从昨天起我就在想一件事。”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有主动开口跟映美说话的响,终于对映美开口了。
  “所以,我一定得上来这里看看……”
  听说从这阁楼洋房的窗户,是看不到大楼下面的人影的。上来查看后,发现事实确是如此。试着从窗户往外看出去,只见四周全被水泥墙围住,不可能会看得到大楼的一侧的。
  客厅到厨房、书房、卧室,然后浴室——每一个房间的面积都很宽敞又豪华。
  浴室的地上、墙壁及浴缸,全部是光滑的大理石铺成的。响不知在想什么,趴到地上,又用指头擦地面。最后,他站起来,耸下肩。
  “根本找不到。”他自言自语地说。
  然后,他站在更衣室的镜前,将弄乱的发型梳好。突然,他的视线朝下看,转眼间他人就站在化妆台前的体重机上。
  “明日香井。”那令人莫名其妙的言行,使得映美的神经渐渐焦躁起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
  “最近好像运动不够的样子。”响一副没事儿的样子。
  “超过二十五岁就得留意体重,这可是真的。我看你也要注意些。”

第十三节


  离开持续往各个房间查看的响,映美独自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心绪静不下来。往后的自己该如何是好?实在是想到无路可走。
  从今天早上响的模样看来……或许今天不要再与他见面会比较好。今天——不,不只今天,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
  (只是……)
  他刚刚说从昨天起就在想一件事。那是什么呢?会是发现了什么和事件有关的重要线索?
  她把头用力靠在沙发椅背上。会不会是感冒了?今天早上不知为什么觉得头好重。
  她试着想从昨天与响一起见到的人们,还有发生的事。
  华厦K管理员诸口昭平是狂热的光子派信徒、岸森范也的可疑行动、对贵传名刚三而言是“安全人物”浅田常夫、与他正好相反的信徒冢原雄二、说真的爱着刚三的滨崎佐知,根据齐东美耶所说,光子死的当晚,刚三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弓冈妙子自杀未遂、悲叹这个教已经完了的野野村史朗……
  响到底在想什么?在想什么?
  “——明日香井。”
  屋内仿佛全然寂静。映美突然承受不住这份寂静,向着再一次去卧房查看的响喊。
  “明日香井?”
  ——没回音。
  (他在干什么?)
  映美从沙发上站起,走向卧室。
  只是那里没有响的影子。再一看,床前方的蓝色窗帘在摇晃。响好像是从阳台出去外面了。
  一掀开窗帘,正如所料,前面的玻璃门开着。铺着茶色磁砖的阳台就设在外头。
  映美穿着室内拖鞋,奔出外面。
  从阳台四周矮栏杆的切口处,走到屋顶的水泥地上。往四周张望一下,终于在右手边隆起的白色屋顶那边看到响的背影。
  “明日香井。”映美快步地走向他。
  也不知道有无听到映美的呼叫,和昨日同套西装的响,身体靠着黑栏杆,也不回头看。
  “明日香井?”再一次叫唤,响好像才注意到映美似地。
  “怎么了?”他轻轻举起手。
  “你呀——叫你也不理人……”
  “啊——对不起。”他答得心不在焉。心中很想哭的映美,怒目看着他。
  “你怎么了?这个表情!”
  “——什么也没有。”
  “喔——我让你看样好玩的东西。”说完,响将手伸入上衣口袋,然后拿出一个黑色皮夹。
  “那个,又怎样?”
  “这不是我的。刚刚在卧室的床下发现的。”
  “……”
  “里面有十几万的现金,信用卡和名片……”
  映美直注视着厚厚的皮夹。
  “这是贵传名刚三的东西,这里面,光是刚三的名片就有十张。这皮夹竟会掉在卧室内——你知道这个意思吗?”
  “……”
  “我刚刚告诉过你了吧!我在想一件事,而这个东西证实了我的假设。也就是说,在凶手的设计下,警方和我们看到的,都是事件的反方向。”
  “事件的反方向……?”
  “没错。”将皮夹塞入口袋,响转了个身,用手抓住从屋顶边缘往外斜出的栏杆铁管。
  “这下子可抓住问题的中心了……”
  感觉到不知该身置何处的映美,望着说这句话的响的背影。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隔岸的华夏K的屋顶。
  面对着河面的这一边壁面,一个窗也没有。望着那座自己常常去的大楼外表,映美感觉的与平常不一样的感觉。
  “接下来呢,就是如何让死者插翅飞掉……”
  响又再自言自语时,乌云密布的天空,雨水突然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明日香井叶的笔记】

  主要问题点之整理:

  一、凶手为什么要将贵传名刚三的尸体搬到华厦K的屋顶?
  a为了要藏在水塔内。
  b为了要嫁祸给贵传名光彦。

  二、凶手是如何将贵传名刚三的尸体运到华厦K的?
  a贵传名光彦用自己的车运过去的。
  b如果凶手不是光彦的话……

  三、凶手为什么要将贵传名身上的衣服剥掉,又砍断头部与左手呢?
  ①
  关于衣服
  a为了延迟发现尸体的身分。
  ②
  关于头部
  a为了延迟发现尸体的身分。
  b因为要替贵传名光子复仇。
  c为什么要将头留在华厦K二楼的走廊?
  ③
  关于左手
  a为了延迟发现尸体的身分,即为了隐藏指纹。只是若是这样的话,连右手也切掉不是更保险?
  b因为要替贵传名光子复仇。
  c为什么要把切下的手留在贵传名光彦车中?

  没有头部与左手的尸体,是否在“形”上有着特殊意义?又或者还有其他的意思?
  若这三个问题,能找到正确的答案,事件应该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八月二十日晚间十一点半,明日香井响的结论。


第五章 事件的“不可能性”


第一节


  那夜,明日香井叶回到家时,已过了晚间十二点——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一的凌晨。
  兄长响似乎已经回来了。深雪则是个夜猫子,这个时间她可是精神正充沛呢!
  叶解掉领带,疲乏的身子无力地摊倒在沙发上。
  “大哥呢?洗澡吗?”他对着在泡茶的深雪问。
  “在里头。在你的房里,好像在找东西。”
  “找东西……”实在是的,有那种大哥实在是头痛。跟他说过了,不要做得太离谱,但他却用“明日香井刑警”的名字,到处去查探。
  说什么会小心不穿帮的,也不会阻扰警方的调查。但是,说是很简单,要是泄了底的话可是一件大事,搞不好,还会被记过削职。
  今天可真是吓了一跳。
  早上突然来了通电话,说什么齐东美耶自白了,说她作伪证。说什么,到她的住处去查访,出现了新事实。他用什么谎言骗她,所以她就不打自招了。然后又说,他和岬映美假装是刑警伙伴一起同行,要叶小心不要露马脚。
  幸好那时凑巧取得了连络,如果没连络上,那又该如何?要是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下,而美耶跑来警局自首,不就会有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吗?
  真是的——虽然很感谢又得到了重要的证词,但是不知还会弄出些什么,实在是小生怕怕。响最好快点厌倦了这个刑警游戏,早早回京都,这样对叶而言才能比较睡得着。
  “嗨!回来了啊!”响从里头的房间走出来,“今天你一定忙死了吧!”
  “托你的福。”他是本着挖苦的心态说的,但响却开心地眯着眼说道:“哪里,小事而已,何必谢呢?”真是被他打败。
  “弓冈妙子的情形怎样?”
  “消息真灵,你哪里听来的?”
  “下午时去查访照命会的大楼时,听野野村史朗说的。”
  他心里实在七上八下,可是一在哥哥面前,也无力阻止他。他心里也明白,如今跟他说不要再扮刑警到处活动,他也不会听,不做到他高兴,他是绝对不会住手的。
  “不过,今天倒让我吓了一下。”响道。
  “黄昏时,又去了华厦K一趟,完了以后要离开时,跟你的同党相撞了。”
  “同党?”一股不好的预感,“是警方的……”
  “是啊!撞上了M局的两位刑警。”
  “那,是谁和谁?”
  “就是那位尾关副组长和叫芳野的年轻刑警。听他们说是刚从妙子的医院过来的,还要上光彦的屋里再搜查一次。好像是还没有取得自白状,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该不会……你露出马脚了吗?”
  “映美在我耳旁告诉了我谁是谁,我就随便应付一下,马上就溜了。只是他问我: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和她在一起,一副很讶异的样子。这点,下次你遇到他再自圆其说吧!”
  难怪,今晚的搜查会议席上,他就感觉到尾关他们用奇怪的眼光,偷瞄着他。
  叶与深雪结婚时,响不巧生了病无法出席,但现在的话,那可是一级棒的“巧”。如果当时他有来,在婚宴上介绍和尾关认识的话……
  “好惨,早知道就不跟你说这件事。”他瞪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看开点,不要一副悲惨的模样嘛!”响坐到叶对面的沙发,将夹在腋下的一本书“啪”地放在桌上。那好像是他从书架拿下来的书,书名是“基础物理学讲座”——叶大学时的课本。
  “怎么了,拿出这本书来?”
  “还用说,当然是要来复习物理啊!”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脸,响撕开一包香烟,“对了——齐东美耶露了口供后,六月那件光子事件的搜查,有进一步的发展了吧?
  “喔——这,是有一点。只是我们的调查小组,好像又搞得更迷糊的样子。”
  “你是说?”
  “的确,美耶是改了证词没错,只是改了以后才出现问题……也就是说,她说事件的当晚,刚三有一次偷偷的溜出去。她也听到了车出去的声响。问题是,出去的时间是半夜二点左右,而回来时是四点过后。”
  “四点过后……”
  “是啊——光子被电车辗过的时间是,五点左右。如果美耶说的是真话,而且也是刚三杀了光子,这么一来,也就变成,他将勒昏的光子放在铁桥前的铁轨后,到电车来的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现场。”
  “嗯!”响面露难色地抱着手臂,“这就奇怪了。”
  “是啊!万一光子恢复了神智而逃了,那可怎么办?虽然我们可以想成:他以为她已经死了,才会如此。只不过,一般心理上都会看到电车来,才会安心。还有,这点是在调查最初就提到过的——如果刚三的计划是将光子设计为卧轨自杀的话,那先勒脖子这件事就很奇怪了。如果只是要她先昏倒,再怎么也是会用敲脑袋这类方法才对啊!”
  “嗯!没错。”
  “总之,事情全部就是这样。最重要的刚三也死了,大概那个案件,是无法完全解决了吧!尾关好像也是很头痛的样子。”
  接下来,叶将弓冈妙子自杀未遂及之后的状态,对响说一遍。
  “——喔!已经出院了吗?”
  “当然也无法强制她入精神病院。”
  “光子还活着?”
  “她说,好像一直都有人怀着敌意的眼睛在看她:还说有好几次,在半夜里,她看到奇怪的女影在房间附近徘徊。这件事——加上那封恐吓信,令她非常相信那都是光子做的。”
  “奇怪的女影……”
  “她会这么想,也不是不能了解。大哥,你没有看过真的分尸案尸体吧?”
  “我很想看一次。”
  “不要看比较好。”叶认真地道。一想起贵传名刚三的缺头尸体,就想吐。
  终于,深雪从厨房出来,将茶与蛋糕放在桌上。
  “偶尔也喝点咖啡。这个是响大哥拿来的礼物。”
  “京都的三条,猪田咖啡。”
  这种东西,叶是完全不懂。
  “好了,我们来开会吧!”深雪道。
  “开会”指的是,大前天和昨天在明日香井邸召开已成惯例的案件“搜查会议”。
  也不明白老公的心思,还……叶只敢想而已,他轻咳一声。
  “事实上,”开始开场白,“今天警方还有一项新发展。”
  “喔?”
  “但是也说不上是有发展。事情是:今天下午时,国安局来了一个电话,说有个情报可以提供给我们。”
  “国安局?这次又是什么?”
  “这个说来也是很奇怪的事。你知道,住在那种华厦,叫荒木治的男人……”
  与急进派干部有关连而被盯上的荒木治,今天被逮捕了。
  至于如何被逮捕的详情,并没有让叶的刑警部门知道。他们只是提供了在盘录口供时荒木所说出的奇怪供词。那与之前贵传名刚三的杀害事件有关连。
  事件之后,荒木在四楼最角落的四〇三室自宅中独自喝酒,当他喝得相当醉的时候,就晃出去阳台上吹风。当时他只是伸出身子望着河而已,可是却看到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响马上往前伸出身子问道,“他看到什么了?”
  “说什么,对岸的照命会的总部大楼顶上,有人掉下来。还听到一声,也不像是人的叫声。”
  “叫声?落下的人的?”
  “这一点,倒是很暧昧。荒木当时也相当的醉,所以口供的内容也是无从整理,然后再问他是真的吗?他一下说晚上很暗,隔了相当的距离,所以不是看得很清楚;然后一下又说那个绝对是人影,有一个人在当晚在那里跳下去自杀。”
  “那是几点左右的事?”
  “他说好像是半夜一点过后吧!……总之,他醉得相当厉害,也记不大清楚。”
  “嗯嗯。”响的表情变得很认真。也继续说道。
  “如果荒木说的是真——可是,也不对,再怎么说半夜一点后的时间里,那栋大楼的屋顶应该是没人才对。贵传名刚三也早从顶楼溜了出去……可是,他却说从那里有人掉下来。”
  “虽然只有四层楼,不过那大楼的高度也有十五公尺。人要是掉下去,不可能没有事。而且没听说夜里有跳楼事件。”
  “嗯——听了这消息,调查小组怎么说?”
  “大家都说他醉过头,看到了幻象吧!不过这种反应很正常。”
  “你呢?你怎么认为?”
  “我,我也是同样意见。”叶耸下肩。
  “太离谱了!”响一副很受不了地道。
  “什么东西太离谱了?”
  “这么简单就下结论,我看你们再怎样都看不到事件的中心。”
  “喔?那,大哥你相信荒木说的话吗?”
  “我信,而且非常地相信。”仰头天花板,将烟像烟囱般地吐出后,响认真地高声宣言。
  “荒木的话,填了我的空格。”
  “填了空格?”
  “找到答案了。找到了昨天说的三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当然也就知道了事件的凶手和真相。我们就在这里,学以前侦探小说里的‘向读者挑战’吧!”



第二节


  “凶手的计划和恰巧对他有利的偶然……不只是警方,连我们所有的人,都被他一手布置的戏给骗了。”在叶与深雪吃惊地张开口前,响说完即喝口咖啡。
  “给骗了?”叶不知所以然地问。
  “给什么骗了?又是怎么被骗的呢?”
  “整个事件,从一开始的全部情况。”响一副得意的样子,衔了根新烟。
  “到目前为此,我们不是一直都认为事件当晚贵传名刚三从‘闭关’中偷溜出来吗?这件事在一开始就错了。听好,事实并非如此,那夜,刚三一步也没有从那大楼的顶楼踏出去。”
  “啊?”
  “是吗?”叶与深雪对望一下。响则轻轻地点头,说:
  “他没有离开过那间阁楼洋房,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没有离开过。”
  “那……”
  “我们从浅田常夫和野野村史朗、齐东美耶的证言来检讨的话,就可以看出可能性。
  “守卫浅田在零时左右接到刚三的电话,所以离开了玄关的服务台。这期间大约有二十分钟吧!我们一直认为刚三趁着这空隙溜了出去。可是,你们没想到吧?完全逆向的想法当然可以成立。那就是,在这空白的二十分钟间,并不是刚三逃脱出去,而是凶手进来。”
  “是凶手……?”
  “是的,从这条线来想的话,就可以消除我见到浅田与冢原后所感到的不解。
  “为什么刚三会对‘安全人物’的浅田有防备,而非要他离开岗位不可?——那是因为不是他自己要溜出大楼,而是有外面的人要进来大楼里。他为了避免浅田查问那个人,才在电话里撒个谎。
  “我想,这点大概是有人——也就是凶手命令刚三这么做的。十六日的十二点之后,就是那位人物和刚三的密会时间。由调离守卫离开岗位来看,十点半左右被齐东美耶听到的那通电话,是为了打来确认他们的密会步骤的。
  “‘我晓得,照约定,我谁也没说,全照你的指示。’——如何?完全就像电话说的吧!”
  “你这么解释,也是有理……”叶先是点了头,但马上又说,“但是,野野村看到的电梯的移动呢?他说直通电梯是由上往下移动的……”
  “嗯,那个是对凶手有利的偶然之一。”
  “偶然?”
  “是啊!野野村会在那个时间,站在电梯前,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料想不到的。
  “这么想吧!从没有守卫的玄关潜进大楼的犯人,在电梯到达屋顶后,又再按下到一楼的按键才出电梯。那是设计隔晨有人要上顶楼来调查时,让他们看到电梯在一楼的。因为如果是刚三从大楼溜出的话,电梯当然是会停在一楼。所以凶手最初就设好了,让警方的目标朝向‘刚三溜走’的这个布局的。只是,恰好这时电梯移动,被野野村目击到。很自然地,他会想是有人正要下去。凶手也就这么意外地,得了个证人,加强了他的布局的力量。”
  “也有理。”——的确是说得通——“可是,大哥,这也只是这么说也可以的假设而已……”
  “我还有证据。”响笑道,“今天,在那间阁楼洋房发现一个东西的。”
  “真的?”
  “我干嘛骗你。”说完,他从上衣口袋,拿出包在手帕中的东西。
  “不好意思,自做主张就拿了出来,我是怕留在那里的话,要是有什么万一,事情可大了。”
  “那是什么?”
  “皮夹。”打开手帕,出现个黑色皮革钱包。
  “里面有现金和信用卡类的东西,还有名片。看一下也就知道这是贵传名刚三的东西。这东西是在阁楼洋房的卧室床下发现的。这可是调查人员的疏忽。”
  “床下?”在旁的深雪不解地,“为什么这个可以当证据?”
  “理由很简单。”
  “先假设是刚三在半夜外出吧!你想,有人会不拿钱包就出去吗?如果只是出去买个香烟,倒有可能,不过警方认为他是去和光彦见面的。而且他没开自己的车,是叫计程车的话,要钱吧。如果要说是对方开车来接,你想刚三这种人会不带钱包,就出去跟人会面吗?”
  “嗯——说得也有理。”深雪点头。
  “这个皮夹会掉在床底下,一般或许会认为是刚三自己换衣服,或什么的时候掉下去的吧!可是,如果是要出门的话,他应该会找的,而且一定找得到的。因为床底下并不是不好找的地方。可是他没有找,钱包还是在那里——这就证明了刚三那晚没有外出的事实。”
  “的确,硬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叶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你不满吗?”响皱眉问,“好吧!再听下去,你就会完全了解了。”
  “我很满意的。”深雪催促地道,“快点说下去。”
  “好的!好的!因此犯人就在无人看见之下潜入了屋顶,和在‘闭关’中无法外出的刚三密谈。之后,就杀了人了。杀人地点或许是在客厅,又或许是在卧室也不一定。如果是在卧室被杀的话,皮夹顺势掉到床底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过,”叶提出反论,“假设就算是这样好了,接下来不是又会出现一些难题吗?。
  “没错——”
  “上回,我们不是讨论过,假设犯人不是光彦时的问题吗?犯人是如何将尸体运到华厦K?光是这点,就令人头痛得要命,现在如果照大哥说的,犯罪现场在那间阁楼洋房,那问题就会变成不可能犯罪的犯罪了。”
  “为什么?”深雪问道。叶想:她实在是单纯。正想与她说明时,响就开口了。
  “因为那栋大楼玄关里除了浅田依刚三的指示离开外,直到早上全都有人在监视着。对吧?”
  “是吗?”
  “半夜一点以前是浅田,之后到早上八点则是冢原,他们一直看守着门口。在这之前,如果相信他们的证言的话,是没有人出入的。”
  “紧急出口呢?”
  “这也是不可能。直通电梯的门,从服务台看过去是一清二楚的。即使是使用逃生楼梯,从其他出口出去,也是得通过守卫的视线。”
  “嗯——”
  “所以呢?正如叶刚刚说的。杀人现场是阁楼洋房,尸体却在隔天早晨被发现在华厦K,那么必定是凶手将尸体运出大楼的。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状况。因为要如何逃过国安局的视线,将尸体运进华厦K的问题,是依然存在。”
  “又是一个不可能状况!”深雪将马尾辫拿到胸前,用手指玩弄着。据说玩头发的女人是欲求不满,深雪因此被人指正过,可是,她自始就有这毛病,老是放不过来。
  “嗯——我认为一定有什么障眼法的。”
  对妻子进出这句话,让叶十分头痛。
  “一定用什么障眼法,障眼法……”
  “我说啊……”
  响挡下叶要开口说的话。
  “正如深雪所说的。”
  响又再次高声宣言:
  “凶手用了障眼法。而且非常地大胆,也带着危险性,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笨拙的把戏——”


第三节


  “以最单纯的想法来想,从大楼逃脱的方法有一个。”
  响瞄了一下哑住的叶,开始说明。
  “在无法从守卫的视线中由玄关逃脱的情形下,犯人所能想到的,就是不用电梯、楼梯,直接从屋顶出去。比如说呢,使用绳索由大楼的墙壁垂直下降,或是……”
  “背着尸体吗?”
  “尸体是先前就用绳索放下去。”响虽然这么说,却又摇摇头。
  “不过,这可是相当困难的作法。
  “假设他是这么做的话,那个位置会在东侧——面向河那一方的可能性比较大。虽然说那一带没有人家,可是别面的话,从马路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纵使是盂兰盆假日之夜,也不能保证全然不会有车通往——
  “如果是面向河那面的话,被人看见的危险性就下降很多,从马路也看不见,附近又没桥,开始只有对岸了。不过华厦K的西侧墙壁,完全没有窗户。
  “虽然对自己有利的条件都有了,可是再怎么说,就算切下头部和手的尸体,也将近六十公斤重,要想完整地用绳索卸下,自己再垂直下降,可是件非常费时又费力的作业。十五公尺左右的高度,纵使是面对河川的方向,如果时间一拖久,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就愈高。”
  “那,刚刚叶说过的,姓荒木的人看到的人影,就是那个时候的?”深雪问道。
  “嗯——嗯,那时候是可以这么说。”响慎重地选择用词道。
  “不过,实际上凶手根本没有采取刚刚说的方法……”
  “为什么?——虽然是很费时费力,但是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啊!”
  “是速度的问题。”响道。
  “如果说是,凶手将尸体用绳索放下,然后自己再向爬峭壁的特技挑战的话,那时的下降速度,会像是荒木所说的‘有人掉下来’的样子吗?答案当然是不会。
  “既要慎重的处理尸体,自己下去时,也不可能像动作片的男主角般俐落。不管怎样,下降的速度应该是很缓慢才对。可是问题是,荒木形容人影的动作是‘掉下去’。”
  “荒木当时醉了,这一点上,不要相信他说的不是比较好吗?”叶道,响也点头。
  “是啊!也可以这么解释吧。不过,另一个问题是……假设,凶手是用现在说的方法而成功地运出尸体的话,之后,他必定要面对另一项难题吧?不管他是将车停在附近的哪里?他是如何把尸体运进华厦K呢?别忘了,国安局的刑警的视线一直守着华厦K的出入口。
  “凶手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国安局在监看那里的大门。所以在凶手想来,要将尸体运进华厦K的方法,有好几个——例如有华厦的钥匙的话,就很容易。可是,事实上我们也确认了凶手根本就没这么做。
  “还有,就算凶手发觉到门前停着的马可立车,而想越墙进入。但是,我昨天也去看过了,抬着尸体还要越过那道墙,实际上是绝无可能的。警方不也是证实了没有一点痕迹吗?
  “所以——我们要放弃这项假设。”
  “嗯——”叶也只能点头,因为的确是合乎逻辑。
  “那么,其他又有哪种方法有可能呢?”响继续说道。
  “不用电梯也不用楼梯,又不是用绳索下去的话,那犯人又是如何,将尸体从大楼搬走,送到华厦K呢?”
  “……”
  “应该是很简单吧?答案只有一个而已。”
  “——不可能吧!”心里虽然觉得荒谬,但照如此想来,确实答案只有一个。
  “从总部大楼的屋顶,直接到华厦K的屋顶?”
  “完全答对!”响叼着烟,脸上浮现浅笑,“只有这个答案。”
  “可是……”
  “问题只剩如何克服相距二十公尺宽的河川而已。”
  “我知道,可是……”
  “如果是尸体上长着翅膀,自己飞过去的话,问题也就没了。”
  “——啊,我知道!”深雪突然叫出来。
  “没错,我就说嘛!”
  “你真的知道吗?”响一副怀疑的眼光。可是,深雪思地一声,挺起胸道:“之前我就说过的正确答案嘛!氢汽球对吧?氢汽球。”
  “啊?”
  “把尸体吊在氢汽球下,然后……”
  “小姐。”
  响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深雪不解地斜着头:“嗯?不对吗?那——让我想想。嗯……我知道了。是风筝?把尸体绑在风筝上……”
  “又是飞氢汽球,又是放风筝,好像有点不太合逻辑吧?”
  “是吗?”
  “至少,你也给个答案说,在两个屋顶上装吊绳,像缆车一样送过去什么的。”
  “喔!我知道了。”深雪当真地道,“是缆车啊!喔——”
  “等,等一下。”响慌张地摇手,“不要这么简单地就相信呀!”
  “怎么了,不是吗?”
  “我只是说比如而已。缆车这项假设,在时间上来说,是相当花时间的,一拉一拉地要拉过去对岸,也是不合理——在效果与劳力上不成比例。还有一点,我们忘记了最重要的因素。”
  “什么?”
  “为什么犯人要切下尸体的头和手呢?”
  “对啊!忘了……”
  “那,我问深雪一个问题,比如说……”响拿起桌上的香烟盒和黑色都彭打火机。
  “这香烟和打火机,哪个重?”
  “打火机吧!”
  “没错,现在,假定烟盒的重量是十公克,而打火机有六十公克。然后呢!”将两个东西各放在一手上,拿到眼高的位置,“同时从这里掉下的话,哪一个先掉下去?”
  “嗯——”
  深雪拨弄着马尾辫尾端道。
  “是打火机吗?”一听到这个答案,响像泄了气般地垂下肩膀。差点就笑出来的叶,知道他的哥哥并不晓得深雪是科学痴呆。
  “对不起,在这个情形下,跟重量没关系,两个都会同时掉落的,这可是常识喔!”
  被这么一说,深雪突地眼睛圆睁:“真的吗?”
  “小学学过吧!”
  “我是最怕理科的。”
  深雪说完,夺过响手中的香烟和打火机。要来实验一下的样子。结果当然是和牛顿的物理原理一样——
  “被你这个大迷糊一问,话就接不下去了。”响摇着头道。
  “重力和东西的重量无关,是一定的。所以不管是一公克也好或是一吨也罢,加速度是一样的。当然,现实中要加上与空气的摩擦力等等一些的考虑也是有的。”
  “嗯——”深雪不气馁地,“但是,这和事件的障眼法有关吗?”
  “所有条件都吻合,而且我还想到一个非常合理的方法。只是,在我具体想到的阶段中,遇到一个难题。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尽管重量不一样,加速度是相同的这个常识,阻扰了我。”
  响看了一下,先前放在桌上的“基础物理学讲座”,说:“所以我才突然要复习物理。总之,我想到的一点是正确的。如果用牛顿的运动定律的话,答案就很明白……”
  “运动定律?”好像是在念很难的咒语似地,深雪一副不解的样子。
  “是的。学理科的叶在这一方面应该很清楚吧!力量跟质量还有加速度的公式是——F=MA”
  “等一下。”叶插嘴道。要是不阻拦的话,等一下不知要对深雪上多久的理科教学才行。
  “我能明白刚刚你说的,一定是将尸体直接运到华厦的屋顶的理由。可是,被发现的场所的问题呢?尸体是在屋顶东端的水塔边啊!而且呢,我不知道大哥想到的是什么,就算刚刚深雪讲的氢汽球也好,风筝也好,还有什么缆车也罢,一个人绝对办不到的!没有人在对面接尸体的话……”
  “当然有人在。”响一点都不犹豫地答道。
  “共犯——应该说是被凶手操纵着,帮忙把尸体运入的人,就在大楼里。”
  有共犯……?
  响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保持着非常自信的态度。叶总算开始相信,或许他想到的解答是正确的。
  “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而且准没错。”
  “到底是……”
  就在这个时候——
  放在房间一角的电话——当然也没预警地响了起来。
  时间是半夜两点过后,会在这时间打电话来的话……
  深雪站起来,走向电话。
  “——喂?是的——喔!您好,在,请你等一下。”按住电话的话筒,深雪转向这里道。
  “叶!”手一招,“多田先生打来的,好像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果然是办公室打来的,叶接下电话:“喂!我是叶。”
  “喔!半夜吵到你,不好意思。”声音是说话好像嚷嚷的多田组长。
  “有什么案件发生吗?”
  “是啊!刚刚M局的人打电话来说,发现住在华厦K那位姓岸森的学生的自杀尸体,我想或许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地点就在你附近,你去看一下吧!”

第四节


  多田组长口中的“附近”,也并不一定是这样的。地点确实是在M市内,不过离叶的家,有相当一段距离。
  地点在市的北边,一个高尔夫球场的预定地。道路尚未铺上柏油,又在深山内,附近连一户人家都看不到。又加上在半夜,只靠地图和指标找目的地,可是非常的辛苦。
  结果,等叶到达现场时,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昨天黄昏开始下的小雨,早就停了,但是地面上却到处是泥泞和水洼。宽阔的预定地只用木桩及铁丝粗略地围起来而已。停在入口旁边的一台红色的本田披露,几乎都被高大又茂盛的杂草给掩住了。有几台警车回转着警灯,停在入口处附近。
  叶将这两天被大哥一直借去开的爱车停在那附近,往聚集的警官们走去。
  他回忆起听到岸森死亡的消息时响的反应。
  这下糟了。只见他喃喃地自语,之后又像是很懊恼似地咬住嘴唇。然后对着马上就得出门的叶,以失望的表情说:“岸森大多不是自杀的。”
  是被杀死的,他又说,是被杀害贵传名刚三的凶手杀的。
  “我刚刚不是说,黄昏时曾再去华厦K一趟吗?那是要去逮住岸森问话的,可是他人不在,车子也不在车库。”
  “那……”
  “他就是我刚才说的共犯。为了灭口而被杀的。没想到对方的动作那么快。”
  因为没时间,所以无暇听响具体地说明发现犯罪的手法及事件真相的过程。
  “帮我把现场看仔细一点喔!”响拜托正将提神的咖啡灌入胃里的叶。
  “请仔细观察有没有他杀的痕迹。还有,我们刚刚说的话,暂时不要对人讲比较好。”
  不用他说,自己也无意对任何人说的。响刚刚所说的推理,在理论上的确行得通,但怎么说都只是台面上的空论而已——叶到现在还是如此地认为。
  “明日香井先生!”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是从聚集的警官中出来的。一看,原来是M局的芳野。
  “嗨!”叶举手招呼。
  “多田组长叫我来看看的。”
  “尾关先生也来了。”芳野指向已经在进行检证的岸森的车子。
  “这种时间又在这种地方,我看我们大家都很辛苦。你都已经睡了吧?”
  “没有,还没……”
  “不过,也真是的,那个学生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自杀。”
  “在那车里自杀吗?”
  “是啊!从排气管接条塑胶管,然后从窗口插进去。”
  “排废气自杀……”
  “在那之前好像是喝了相当多的酒,威士忌的空瓶也在车上,不过,事实真相要等到解剖才知道。”
  “第一发现的人呢?”
  “是一对在深夜兜风取乐的情侣偶然发现的。”
  “几点左右?”
  “十二点半左右吧!刚好是我还在值班的时候,随后我就马上赶到这里……不过,我一看到尸体的脸是岸森时,可真吓一跳。”
  “死亡的推定时间是什么时候?”
  “好像已经死了有二十四个小时了吧!也就是说二十日的晚上到二十一日的早晨之间……”
  “喂!明日香井!”
  这时尾关副组长跑了过来。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在爱用的手帕下,苦着一张脸:“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来。”
  “不会……”
  “怎么说,虽说是有人死了,我想你还是跟多田组长报告一下比较好——这家伙的死,和前些日子发生的案件无关的样子。”
  “怎么说呢?”
  “有留下遗书。”尾关答道,他口中衔着一根没点火的香烟,再看清楚一下时,那支是戒烟用的塑胶烟。这次他好像是真的要试着戒烟的样子。
  “据遗书的内容,他好像是上个月在本市市内发生撞死人逃逸事件的犯人。”
  “喔——那个将尸体藏在树林内的那件?”
  “没错。那件车祸的搜查是因为尸体腐败得太厉害,还有不知道现场在哪里的关系,所以到现在都没头绪。而岸森好像是渐渐受不了本身的罪恶感,再加上上回华厦中有人被杀,刚好是他发现头部,然后又被警方质询,这么一下来他受的压力,就变得更大的样子。”
  “遗书现在在哪里?”
  “事实上,遗书不是在那车内发现的,而是在他屋里。”
  “他屋里?”
  “是的,我们的刑警去华厦K调查岸森的屋里时,在那里发现一封放在信封的遗书。”
  (有遗书啊……)
  这一来,响主张的他杀说,马上就变弱……
  “那确实是岸森写的吗?”叶这一问,让尾关皱起双眉。
  “你觉得很可疑吗?”
  “也不是的……”
  “不过,事实上我也有点怀疑。”尾关急躁地咬着他的戒烟香烟。
  “遗书的内容是没有问题。里面也写下撞车逃逸后,拿去修保险杆的修车行的名字。只是所有的字都是用打字机打的。”
  “打字机……”
  “所以,根本就不能确认笔迹。而写那封信的打字机也在岸森房里,里面的打字带上也有打字过的文样,这全都查证过,而且吻合了——”
  这时叶突然想:这该不会是……
  (假遗书……?)
  “只是现场的全部状况都是朝着自杀的方向,没有被强追灌酒的痕迹,也没有抵抗的痕迹。”
  “尸体还在这里吗?”
  “是啊!”
  “我想看一下,可以吗?”
  “看尸体?”尾关满脸惊讶,“你,你要看吗?”
  “是,是的。”
  也难怪尾关吓一跳。因为叶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要看尸体,连一次也没有过。
  “没关系吧?明日香井。”在一旁的芳野打趣地问他,被这么一问,叶本身也没信心起来。但是,出家门前被大哥命令要看,所以内心已有准备用自己的双眼看看尸体的决心。
  随着尾关,走向车的地方。尸体已经被运出车外,放在担架上,搁在路旁。
  “不过,和之前的尸体比起来,这是小事一件。”尾关说完掀去尸体上的白布。
  岸森范也的样子看起来比意料中更加安详。前几日发现贵传名刚三头部时,他脸上的表情是非常地恐惧,镇静不下的样子,而今闭上双眼的脸,非常地祥和,宛如另一个人的样子。
  因此,叶这次幸运地没有像以往般产生恶心感。叶跪在担架旁,观察那仰躺的尸身,从头到脚地慢慢看下去。
  正如尾关所说的,穿着白色运动裤和紫色短袖衬衫的岸森,身上没有搏斗过的痕迹。
  而裤子上点点的斑点,是威士忌滴到的吗——?直直伸着的双手在身体的两旁,体毛稀少的皮肤早已失去血色,死斑也浮现了出来。
  突然,叶的视线停留在右手的手腕上,把脸凑近一点去看。
  (这是……)
  也不是很清楚。叶想:会不会是因天黑又加上外头的灯光,所造成的阴影?不过,似乎不是阴影。浅浅的,好像是紫色的胎记般印着。
  也看了左手,那里也有同样的变色。
  (是被绳子捆上双手吗?)
  他想想,又再仔细看,却没有绳子的痕迹。
  (也不像是被绑紧的样子。)
  这个应该是什么呢?叶开始迷惘。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这种程度的痕迹,手表或手链也是有可能造成的。
  (这个应该是什么呢?……)
  头脑异常地清楚起来,十六日事件发生后,所会见的人物——浮上脑内。
  齐东美耶、滨崎佐知、弓冈妙子、野野村史朗、浅田常夫、冢原雄二、诸口昭平、岬映美……
  还有——贵传名光彦依然是重大嫌犯的事实仍不变。如果,这岸森的死,正如响所说的,是被灭口的话,这一来,关在拘留所的光彦就可被释放了……
  ——谁是真凶呢?叶根本判断不出来。刚刚在家里响所展现的推理,的确精确地挑出事件的另一面,只不过,这样却令他的思绪更混乱。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凶手可能是个未知也未出现过的人,也有可能是在最初的调查中就被排除嫌疑的人物。事件的那夜留在华厦K的其他家族——藤井夫妻及盐见夫妻,有必要重新调查他们吗?……
  叶缓缓地摇摇头,意识又回到眼前的尸体——
  照响所说,假设这个男人是被杀吧!那——一犯人将岸森叫来这里,然后夺去他的自由,再把他灌得烂醉,最后制造一幕“排废气自杀”之后……
  凶手潜入华厦K岸森的房里,用打字机作了一份假遗书。这么说来,犯人必然有华厦K的钥匙卡了。另外,想到凶手如何从现场离开的话,他(或她)一定是开车来这里的。
  响说过:岸森范也是杀贵传名刚三的共犯。
  (共犯——应该说是被犯人控制着,帮忙搬运尸体的人……)
  被控制的意思是:比如这样吧:
  上个月,岸森撞死人时,凑巧被凶手目击到,他就以这个为要胁,要岸森搬忙运尸……
  “明日香井先生,你没事吧?”
  芳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以为叶默默地跪在地上,是因为又不舒服了。
  “明日香井,没事吧?”尾关的声音也很担心的样子。
  他默默地点头,心里很想快点回家,快回去再听响说下去……


第五节


  他默默地点头,心里很想快点回家,快回去再听响说下去……
  明日香井家,凌晨六点——
  可能是在等弟弟回来吧,响睡在沙发上,而深雪也已回卧室。
  泡好咖啡后,叶叫醒哥哥。他大略地述说岸森“自杀”的模样后,响忍着睡意说:不出我所料,接下来……
  一小时后,明日香井响说完了全部的推论,横躺在沙发上。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他问道。而叶只是呆呆地摇头。
  “这下你明白了吧!”说完,响打个大哈欠。
  “还有——有件事你要去查一下。至于要查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
  “我看不需要特地跑一趟,用电话请他们帮你查一下就行了。”响躺着叼上烟。
  “你想这要多少时间呢?”
  “嗯……快的话,今天就知道了。”
  “很快!”
  “那——之后该如何?”
  “只有设圈套了。”响皱着眉说。
  “因为我们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要申请逮捕令,我看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说圈套,到底是……?”
  “你不要催啦!”响又打个大哈欠。
  “今天之内,我会弄个策略出来的。”


  【明日香井叶的笔记】


  岸森范也横死事件记录:

  验尸报告
  死因为:因车内的废气而引起一氧化碳中毒致死。血液与消化器官中有大量的酒精含量。推测是在非常醉的状态下死亡的。无任何外伤,两手腕处有些许的皮下出血。死亡时间推测为八月二十一日凌晨零时到六点间。

  现场监识结果
  留在车内的威士忌瓶上,有岸森的指纹及唾液:连接排气管的塑胶管上,也有岸森的指纹。
  无发现其他可疑的指纹、毛发、血液及足迹。发现岸森遗书的屋里也是一样。

  目击者
  最后看到岸森的人,是住在华厦K四〇一号室的上班族森川明(三十二岁)。二十日午夜十二点前,开车回家时,在车库与正要往外出的岸森车子交会而过。

  贵传名刚三分尸案的关系人中,无人有岸森死亡推定时刻的不在场证人。除了被关在拘留所的贵传名光彦外。


第六章 圈套及案件的结局


第一节


  拿起电话筒,骤地停住呼吸。
  看着手中的纸片,岬映美慢慢地转电话上的数字盘。
  碰!碰!碰!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手指头也稍微地颤动。
  电话马上就通了。然后听到了那位人物的声音……
  “……喂!我叫岬映美。是,贵传名光彦的朋友……突然打扰您真不好意思。事情是这样子的……”
  然后她说出了练了好几次的台词。
  那个人物最初还不是听得很明白。不过随着话语的增多,他也开始明白,映美要说的事,以及她为何会与自己连络。于是他的声音也缓缓地变了,由不明白到紧张,然后缓和……
  挂断电话后,映美呼地长叹一口气,放下话筒。总算,成功地动摇对方的心态。
  看下手表,确定时间。
  是夜晚十一点半。那个人物说三十分钟后他一定会来——
  已经很熟悉的客厅与饭厅。这里是华厦K六〇三号室——因杀人嫌疑而被逮捕的男友,贵传名光彦的房子。
  长台上的咖啡机——“罗德”的开关灯正亮着。咖啡已经煮好了。拿起咖啡壶,将杯中注满咖啡后,映美端着咖啡走到客厅,往沙发上坐。
  客厅桌上放着一封信。她拿起它,再确认一下内容。
  A4大小的白色热感应纸上,端正地排列着黑色字样——

  岬映美小姐:

  突然接到这么个陌生男人的信,您一定会非常吃惊吧!因为我也没有直接打电话给您的勇气,也没有其他可以听我自白的人。然而,最要紧的是,只要写下这封信,要有什么万一的话,可以留做证据。
  所谓的万一,是指如果我有了什么意外。这或许是我太过不安,但也无法保证这个万一绝对不会发生。
  也许你会想:为何选我呢?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和你从来没有正式交谈过,现在却突然要对你说这些,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或许我真的是喜欢上,只是有时在华厦大厅中遇见的你。
  记得有一夜里的事吗?就在上个月中旬,我遇上了刚从电梯下来的你。
  那之后,我又悄悄回到一车库偷看。当时你好像是在男友车里拿东西,对吧?之后,你一直瞪着我的车看,我心里就在喊:糟糕!因为那天,我用那台车撞死人。
  到目前为止,警方还没把侦察方向指向我,我只是在想,当时或许你已经注意到我车子的异样吧!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总觉得你在袒护我。不是吗?正因为我如此认为,所以现在我要和你坦白那之后的事。
  那天晚上——发生车祸之夜,有一人打电话给我,那个人说他偶然目击到车祸的现场,知道我是撞死人逃逸的肇事者。
  然后,他威胁我,说只要我帮忙他要我做的事,他就不会报警。
  我无法抗拒他。即使知道他要我做的是一可怕的犯罪,我也不能拒绝。
  写到这里,相信你已经料到了吧?那项犯罪,就是这次在这大楼里发生的分尸案。我是那案子的共犯。
  这件事是否要告诉警察,全由你决定。随着时间流逝,我愈来愈恐惧自己所做过的。
  如今,我已经几近发狂了。有时也会想干脆说出来,让自己心里轻松些;但是,我实在没有勇气。
  所以,我决定写信给你。我觉得对你的男友很抱歉。只有我才最清楚,犯人并不是他。
  那通电话声音的主人是谁,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在信最后我会写下他的名字。你也可以和那天的年轻刑警先生商量的。

  挤满着字体的文面,到此刚刚好满一张。
  第二张的起头写着,“家伙的名字是”,下来就是那个名字。之后是记下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日的日期,然后是手写的签名——岸森范也。
  这封信是昨天送到映美手上的。
  因为那是明日香井响所编造的内容。信也是他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岸森暗恋映美——
  他编了这个好剧情……
  映美苦笑了一笑,将跳得愈来愈快的悸动压下去。


第二节


  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二夜。
  昨夜响来了通电话,说,完全清楚事件的真相了,还想请她协力破案。
  这之前的一日,星期天下午,在照命会总部大楼屋顶时,他早已发觉了什么了。那时,映美曾试着要问他,结果却在暧昧中分手。
  只是,分手前他还说了一句话,说事件快要解决了,光彦先生也会在这星期被放出来。
  今天跟公司请假,下午与响见面后,映美总算在那里被告知事件的真相。
  她单独一人在房内。喝着不加任何东西的苦咖啡,瞄了瞄里头的卧室门。
  光彦已经送检了,被检察官问过案。只是,他依然否认涉案。拘留期间原则上只有十天。在这期间内不论他的态度是否有改变,都会被起诉的。
  如果响的推断是正确的,然后现在开始要进行的策略也顺利的话,光彦应该会被无罪释回。
  (那个时候,我要用什么表情来迎接他呢?)
  失去了母亲,所憎恨的继父也死了……
  受到致命打击的御玉神照命会创始教祖光子的儿子——光彦,今后打算如何呢?如果他要接下会的经营权的话……
  绷紧的心中浮现光彦的脸。
  然后,明日香井响的脸又重叠上去——

  “……因为这样,犯人在岸森范也协助下,将贵传名刚三的尸体,由总部大楼屋顶运到华厦K屋顶。他的方法是……”今天下午,在某咖啡厅内,映美听着响的说明。
  “总部大楼的高度约十五公尺,而华厦K的高度有二十公尺左右。不过,因为地面的高度原本就差个数公尺,所以我们可以假设实际上这两栋楼的屋顶几乎是一样高的。
  “另一方面,隔着河的两栋楼间的距离,大约是二十公尺左右。我画个图让你看比较清楚。”
  响撕下手册的一张空白纸,放到桌上,再用细宇笔简单地画个图


“我想的是:简单地说,就是利用滑轮的搬运法。”
  “滑轮?”映美讶异地道,他轻轻地颔首。
  “犯人准备了两个滑轮。也不是很大,五金店里卖的小型的就可以的。那种的都很坚固。如果可能的话,悬挂的部分是个轮子最好。如果没有现成的,自己改造也可以。我想凶手在选器具时,一定慎重地计算过强度了。
  “两个滑轮,一个放在总部大楼屋顶,一个放在华夏K屋顶,都固定在相对的位置。这两栋房子的栏杆都是向外张出的。所以,可以用登山时所用的金属轮来安装。当然,华夏K这边由岸森来处理。
  “之后是在二个滑轮上上绳索的作业了。
  “凶手已准备了绳索——这必须是又细又轻而且坚韧的绳索;另外,因为要摸黑,绳索或许是黑色的。用长的钓鱼线什么的绑住一端,另一端则接上重的东西——比如网球或硬球般的球状物,然后投向对岸。
  “接到球的岸森,再拉上与钓鱼线相连的绳索,然后挂上滑轮,再同样地将球投回去。
  “如此一来,挂在滑轮上的绳索,就能往返在大楼之间。就像这样——”
  响在刚刚画图的纸上,加画上滑轮与绳索。
“凶手这边同时有绳索的两端。
  “这时尸体事实上已经被脱去衣服,也已被切下头和手。分尸的地点是阁楼洋房的浴室。因为大理石很滑润,不怕血和油脂会沾上。
  “尸体,恐怕是被装在一个牢靠的袋内吧!然后用绳子牢固地缠紧袋子,再绑在滑轮上一端的绳索。只要袋内与尸体间塞些东西的话,就可避免尸体上的绳子痕迹。对了,可以用登山睡袋。应该是用这类的东西的。
  “接下来,就是全案最高潮的行动了。
  “绑着尸体袋的绳索一端,凶手将它跨过栏杆丢下去。这么一来,会变怎样?尸体就以华夏上的滑轮当支点,像摆子般地飞过河。你看,这样子不就一下子就过去了吗?”
  他在图上画了飞越的弧线。刚好是半径二十公尺,原点九十度角的扇形。所以尸体是从总部大楼的屋顶,飞到华夏K西侧墙边。

 “当然,如果这么丢下去的话,加上加速度,尸体一定会猛撞上墙壁的。所以犯人就预先再准备一条刹住用的绳索结在袋上。
  “两屋顶间的距离以二十公尺来算,所以尸体到达华厦墙角的直线距离是二十平方与二十平方之和的平方根,约二十八公尺左右。将刹住用的绳子长度准备在二十八公尺以下,另端固定在顶楼的栏杆的话,袋子就会在要撞上墙壁前止住的。
  “剩下的,是凶手从那大楼屋顶逃脱及将尸体拉上华厦屋顶。这个方法的优点是,能够同时将这两件事用一个力量一起完成。乍见会觉得这个方法好像很麻烦,但是,如果把全部要素放在一起考虑的话,可以说这是又省力又能得到平衡的方法。
  “凶手将挂在滑轮上一端的绳索绑在身上,从屋顶跳下来。只要这样做就好了。凶手的体重将悬吊在对岸的尸体拉上去。一着地,在大楼这边的凶手,便将剩余的五公尺高,用拉绳子的方法,让尸体上升,另一边的岸森也从上面拉着绳子帮忙——
  “就像这样!”响将凶手的动作与尸袋的动作,用箭头标在图上。
“四楼的荒木治说看到的影子,大概是当时犯人跳下去的时候吧!虽没有像单纯落下那么快,但至少比独自沿壁爬下的速度要快得多了。”
  “那么,当时那个人听到的声音是……”映美道。
  响颔首:“我想是滑轮的转动声吧——
  “好了,再继续。被拉上去的尸体,岸森就把它拖入屋顶,然后解下绳索。将尸体搬上水塔,是为了要将警方的视线移离河那一面。关于装过尸体的袋子及捆袋的绳子,我想他不是丢到河里,就是先拿回屋里后再处理掉吧!另一边,已落地的犯人则用手拉回挂在两岸间的绳索,然后拿着逃走吧——
  “以上就是犯人使用的障眼法。这种物理学上的障眼法就算曾被用在推理小说上,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高明。而且类似这类的障眼法,已有过好几个前例……老实说,真正精彩的是后头。
  “首先——怎么样?说到这里了,事件最初出现的一个问题的谜底可破解了吧?犯人为什么,有必要切下尸体的头和手呢?”
  “……”
  “那是因为要实现刚刚所说的障眼法的关系。”
  说到了这里,映美总算有点明白了:“难道是——为了减轻尸体的体重吗?”
  “没错。”响点头。
  “凶手需要的,就是减轻尸体的重量——
  “而尸体的头部,我认为凶手一开始就有分尸的打算。理由之一是为了调节尸体的重量。所以凶手事先就打听了刚三的体重,再计算与自己体重的差数。我想之间大概是差个十公斤吧!
  “一般来说,人的头部是四公斤左右。头砍下来的话,当然会流出相当多的血液。血液的量约四至六公斤,比重也差不多一样。如果让它流出相当的量时,加上头部可轻个七、八公斤吧!然后将砍下的头和衣服放在背包,背起来加加减减地,重量就转到凶手这边了。再加上穿过河的绳索重和装尸袋重,及考虑滑轮的摩擦等等,也需要考虑重量的差数。
  “另外,为什么要砍下头部,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这点等一下再说明——总之,有此打算的凶手,准备了菜刀和锯子前去见刚三。砍下刚三的头部时,我和他也有秤一下尸体。”
  “啊……”映美不禁地啊出一声,“那,是用那个体重机?”
  “是的。我想他用的就是那更衣室的体重机来秤重量的。只是,这时凶手发现尸体的重量还太重。”
  “美耶的供词里曾提及:贵传名刚三最近——尤其在‘闭关’后,好像胖了不少。一般而言,心理上有压力时,通常会变瘦,但也有人相反地会变胖……我想,这是因为不习惯‘闭关’,还有光子横死事件的压力吧!
  “凶手被迫再做出数公斤尸体与自己的差数。这次,他切下手。手的重量与头差不多,也有四公斤左右。”
  “可是——如果是要加重自己的重量的话,并不一定需要切尸体,只要加个重物也是可以的……?”
  “你说的没错,只不过,刚刚我也提到过,砍下头部是除了为调节体重外,还有一个非得如此做不行理由——而且他也可以趁此来调节体重——正如刚刚所举的,自己脱逃的同时,也可以吊起尸体的障眼法一样,这个凶手,在某种意思来看,是进行着既大胆又危险的一次定胜负的赌局。不过由这点来看,他是一位很有逻辑思路的人。
  “由此看来他应该也计算过把手切下的好处吧!要是他拿走放在阁楼洋房内的重物的话,反而会引起怀疑,所以这样做是更合理的……”
  “更合理吗……”
  映美先是心服地点头,却又想到了一个疑问:“不过——那个滑轮障眼法——”
  “这次又是什么问题?”
  “这么重量一调整下来,凶手比尸体更重,假设重上五公斤来说吧!假设——好吧!尸体有六十公斤,犯人有六十五公斤,那,犯人拉着绳索另一端往下跳的话,在速度上又是怎样?”
  “嗯嗯!”不知为何响在笑,“你觉得呢?”
  “一般而言,不同重量在同样高度落下时,不是和重量无关,会等速度落下吗?所以,这个情形下也一样——六十五减六十,凶手是以五公斤的重量,从十五公尺的高处掉下去——所以,这和五十公斤重的人的坠下,结果不也一样吗?这么一来的话,不就会很急速地撞向地面吗?”
  “没错没错。你会这么想,是很自然的。”响一副很愉悦的模样,眯着眼。
  “事实上,我也有过和你相同的想法,同样的困惑。”
  “真的?”
  “可是,你再想一下,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呢?用用中学或高中程度的物理计算一下。”
  “物理?我,我最不拿手了……”
  “我也不拿手。可是牛顿的运动定律你还记得吧?”响道,然后在刚刚图面的背面写下公式:

  F=MA

  “假设某物会产生的下降力下,而物体的质量为m,而当时的加速度为a的话,那F就等于m乘以a了吧?”
  “……”
  “现在,再设凶手的体重为大M,死者的重量为小m。这两个物体,当然同样地有向下的重力加速度。重力加速度普通是用g来表示。那么这一来,凶手和死者的重力就是Mg和mg了。然后这两个物体是由同一根绳索支撑住,所以这里就变成同样的力量,加在不同一边。那再假设这力量为T吧!用图来表示就是这样。”
  响重画一张简略的滑轮与绳索图,然后写下刚刚说的代号及力道的方向箭头。
  “另一个,与刚刚说的不同。因为凶手和尸体是凶手往下,尸体往上,同速度地移动的关系,所以在这里也要加上个等加速度。假设这个为a,那各自加上的力道就是Mg和负ma——看,就是这样。
 
“这个值,就代入刚刚的方程式。将这两个方程式连在一起计算,T就消失,加速度a就求得出来了。你看,就是这样——”响流利地开始计算式子。
  “像这样,结果,加速度a就可以利用这个式子求出来,这样一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算下去了。”
  “不要这么说嘛!听到最后好吗?”响继续说,“重力加速度的g是固定的,所以凶手落下的加速度,是以尸体是凶手重量的和与差来决定的。之间的差愈小,加速度也就愈小。”
  “总而言之,刚刚说的障眼法,也就成立了。对吧?”
  “没错。”响说完,将并排的图面与公式的纸揉成一团,“然后,下来是……”
  “切下头部的另一个理由吗?”
  “喔!这个也不能不说明。
  “不过——到这里,你也可以试着想想看,为什么犯人一定要将尸体由总部大楼运到华厦K呢?究竟是为什么必须要多此一举地做这件事呢?”
  映美马上答道:“为了要嫁罪给光彦……”
  “当然,这也是有。”响的双眼发亮。
  “可是,不只是如此而已。”

第三节


  “叮咚……”
  突然的门铃声,打断了映美的回想。
  “叮咚……”
  (——来了。)
  铃声来自一楼电梯厅前的自动锁安全门。
  映美从沙发上站起,对着墙上对讲机,说:“——喂,这里是六〇三号!”
  “岬小姐吗?”
  “——是的。”
  “是我。”
  “好,我现在开门。”
  映美答后,按下对讲机旁配电板上的按钮。如此,下面的门就可以打开了。
  “请……”过一会儿,屋外有人敲门。映美慢慢走向玄关,从门眼往外看。
  “是我,请开门。”对方道。
  “——好。”大大地吸口气,松缓一下因紧张而颤抖的心,然后开门。
  “请,请进……”
  “打扰了。”黑色鞋,深灰的裤子配同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
  先走到客厅的映美,背对着长台,请对方坐上沙发。
  “他被逮捕以后,你也常上来这里吗?”边坐下去,对方边问。
  “没有,今晚是第一次。”映美老实地答。
  “你怎么进来的呢?”
  “他有给我一副钥匙。”
  “喔——那!”对方只是这仍站着的映美,“你说的那封信呢?”
  “——在这里。”映美尽量保持平静地道,然后递出刚刚的信。
  “好——我看一下。”对方接过来后,打开里面的信纸。
  “——喔。那个男的,写这种东西……”那人一边喃喃说着,一边继续看着。
  “我看了这封信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想要如何是好?所以才……”
  “所以才找我?”
  “是的。”
  她在一旁观察着,目视着看信的对方,眉毛不动,闭紧双唇,然后眉间轻皱起来……
  之后,看到第二张信纸时,那双眉在微颤。
  “你相信这封信吗?”好像是在试探的样子。对方问道。
  “也不是——只是,我也拿不定主意……”
  “喔!”
  “那家伙的名字是——”在第二张的开头上,对方又再度落下双眼,“那家伙的名字是——”
  ——在那之下,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尾关弘之副刑事组长。

  “犯人如何将尸体的头部,拿进华厦里呢?”
  说明完尸体搬运的障眼法后,明日香井响继续道。
  “这点,正是锁定这件案子的凶手的最大重点。
  “依刚才的方法,将尸体运上华厦屋顶后,被切下的头及左手,当然在凶手手中,而死者的衣服先当做已被在某处处理掉。然后,这个凶手把尸体的头和手带到华厦。
  “那么,凶手到底是在何时?如何将这些拿进来的呢?当夜在华厦K门前监视的国安局刑警说那晚只有光彦先生一个出入过。我们知道,就要证明光彦先生并不是犯人,必须是十二点过后时,犯人已潜入总部大楼。而且,那个时间,他还和你一起在屋里——
  “这么一来,凶手会是谁呢?那天报纸休刊,送报的人也没来。那种华厦有人进来是诸口昭平报警后赶来的警官们。他们才是那天早晨最早来的人。
  “最先到现场的是管区派出所的两位警员。然后是辖区M局值班的三位刑警。但是,他们能够带尸体的头部进来吗?我觉得不能。
  “人的头部,也算是满大的吧!装在袋里或包包里的大行李,不像是急着赶入现场的警员或刑警们会带去的东西。如果有人带那么大的包包去的话,肯定会引起一起往现场的同事的奇异眼光。所以,也不是他们。
  “之后赶到的人,是舍弟——警察总局的明日香井刑警和M局的尾关副组长。
  “他们两人是坐尾关副组长车来的。尾关将车停入华夏的车库。两人马上赶往屋顶。然后看了尸体后——注意听我下面的话喔。尾关说忘了香烟放在车上,然后就一个人下去了。没多久他回到了屋顶,又隔没多久,尸体的头部在二楼走廊被发现了。虽然在这之间,又有数名刑警也到达华夏,但他们都是一起行动,且马上上到屋顶的。所以——可以将头部带进来的人,只有他而已。尾关副刑警组长——只有他。
  “藉口要去拿香烟,而下到车库的他,拿出放在自己车子后座位或后车厢中,装着头部的袋子,趁着大厅警员不注意奔进电梯。然后出二楼后,就把袋子放在走廊,马上会屋顶。虽然也是非常危险,但万一被看到的话,也可以当成是自己发现的。
  “把左手和凶器丢入光彦车里,也是在那个时候。虽然也无法说当时他没锁上车门,但当然尾关事先准备了开锁的道具,相信他也早练熟了如何开锁吧!
  “不是岸森依照计划算算时间,去发现装头的袋子,要不就是出二楼时,到岸森房门敲两下,通知他准备好了。”
  犯人是尾关副刑警组长——
  想起曾见过的那个男人的脸,映美眨眨眼,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

第四节


  “嗯”地鼻子哼了一声,尾关抬起双眼。
  “这封信的事,其他的人知道吗?”
  “不知道。”映美马上摇摇脑袋,“还没有跟任何人提……”
  “你没有想过要和明日香井刑警商量吗?上个星期天,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喔,没有……”
  尾关还相信,那是真的明日香井叶刑警呢!
  “好吧!这件事你也不要告诉别人——那位刑警,我有点讨厌……”
  “为什么?”
  “他,他对我毛手毛脚。”这是映美自己编的剧情。
  “而且再怎么看,尾关先生也比较能干,又是副组长……”
  “不过,这封信上说我是凶手喔!为什么你还特意地找我来商量呢?”
  尾关目光锐利地看着映美。
  “非常的奇怪喔!岬小姐,你到底有何打算?”
  “没有什么呀!我只是……”
  “其实,你也和这封信一样,认为我是凶手,才叫我出来的吧!”
  一说完,尾关突地从沙发站起,也不理吓一跳往后退的映美,迳自走向里头的卧室。
  映美心想,不好!
  (不好!现在那地方被看到的话……)
  “尾关先生……”无视映美的叫唤,尾关猛地打开卧室房。
  “——嗯!没人。”
  (没人?)
  映美自己也迷惑了。
  (怎么会……)
  (那……?)
  接着尾关,也看了隔壁那间光彦的书房。
  “——你说只有一个人,好像是真的嘛!”
  总算回到客厅中的沙发,尾关的嘴角冷冷地歪斜着道:“我可能也太敏感了吧!”
  “尾,尾关先生……”
  “怎么了?你在发抖吗?”尾关从西装口袋拿出白色塑胶烟衔上。
  “你不要一直站着,坐下来吧!”
  “……”
  “你果然在怀疑我。”
  “……”
  映美的沉默,尾关当她是承认。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是因为收到这封信?岸森范也在星期六晚上自杀了。你不觉得他在写这封信时,精神状态已经很奇怪了吗?”
  口气虽是很温和,但尾关的表情像面具般地冷硬。映美下了决心,背靠着长台,说:
  “是你杀的,对不对?”又道,“岸森先生也是你杀的,是你布置成自杀的——”

  “我猜情形大概是这样。”
  关于岸森范也的死,明日香井响做了以下的说明。
  “岸森知不知道威胁自己的人是谁,这点倒很有疑问。或许他是在被告知对方是现任刑警的情况下受胁迫,也或许全然不知对方是谁的情况下,而被操纵着也不一定。不过,就算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事件后他曾和尾关谈过话,因此发现的可能性也很大。
  “之后,这星期六,二十日深夜,岸森与尾关见面。不论是他约尾关,亦或尾关叫他出来的。总之,尾关在此时,将共犯给灭口了。
  “不过,仔细考虑这次的杀人行动,比起杀贵传名刚三来,是非常没有计划性的。
  “首先,尾关不知找了什么藉口,将岸森带到人烟稀少的现场,然后灌岸森酒。因为是硬灌,所以受到相当的抵抗,但又不可以打他,免得身上会有受伤的痕迹。以示他用了某种方法剥夺了岸森的自由。而那个方法所留下的痕迹,是在手腕上。家弟说,那并不是绳子或布条的绑痕……
  “这下明白了吧?为了要剥夺正在抵抗的岸森的双手自由,尾关用了他平常惯用的吃饭家伙。就是手铐。
  “将醉昏的岸森留在车上,然后布置‘废气自杀’,他当然没忘记在威士忌瓶上及塑胶管上印上岸森的指纹。之后打开车门卸下手铐,再从尸身上取下钥匙来,直奔华夏K。一方面是为了要查查岸森屋里有没有留下什么不利的蛛丝马迹,一方面也是为了做假遗书。
  “而钥匙,我想大概是赶到岸森的‘自杀现场’时,趁现场检证忙乱时还回车上的吧!
  “怎么样?大部分是——应该说全是我的想像而已,但这样一来,全部都吻合了吧?”

  “说出真心话了嘛!”尾关面无表情。
  “我,自己也想过很多的。”映美好像是豁出去似地,语气很强地道。
  “因为我相信光彦不是凶手。”
  (——真的吗?)
  “喔——”
  “我想救他……”
  (真是如此吗?)
  “所以,结论是全是我干的?”
  “没错。”映美直视对方的眼点头,裙下的双膝开始微微颤抖。
  “接着,我又收到岸森来的信。我想要用自己的手让你认罪,所以……”
  尾关哼地笑起来:“哇!个性满强的嘛,你的想法可真是大胆,为什么不干脆送去警局呢?”
  “警察根本就不值得信任,反正到时,还不是让你隐瞒了。”
  “所以,你要直接向我挑战吗?实在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卡通世代的年轻小姐。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好好!就这样,再说下去。)
  (然后呢……)
  “不过,你这种不顾前后的举动,对我倒是一种幸运。”
  (幸运……)
  (你想怎样?)
  (原来……)
  映美的双脚慢慢挪向桌边,然后伸手去拿刚刚丢到桌上的信。
  “差一点!”
  尾关抢先拿到。
  “这个我来保管。”
  “还我!”
  “不可能的事!”
  “快还我!”
  “住嘴!”突然地被吼了一声,映美声音卡在喉中,双腿也软了。尾关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将信揉进西装口袋,接着,手入怀中,“乖乖地听我指示吧!岬映美小姐。”
  可以想像得出,他手在怀中握住的东西是什么。映美压抑住想叫出来的冲动,紧闭眼睛。
  “我本来也是不想的。”张开眼睛时,尾关的手中已握有一把闪着黑色光的枪。
  “你,你要杀我……”
  “没办法。”尾关低声道,“你也只能怨这封信。”
  “在这里杀我,不怕引起人怀疑?”
  “我帮你制造个自杀,或是,你也可以从这个阳台跳下去。”
  “我要叫救命喔!”
  “那我就立刻开枪。”
  “那么,大家马上就知道是你杀的。”
  “我可以编好多个理由。比如说,因为你怀恨我逮捕了你的男友,所以拿刀要杀我,我只好自卫喔!”
  “什么……”
  “我是刑警,而且是个干练的老刑警。我在警界也是相当令人敬重的……”

  “为什么凶手要大费周章地将尸体搬到华夏K呢?
  “原因之一,当然是为了嫁祸给光彦。不过,更重要的是:为了处理尸体。”明日香井响道。
  “那夜国安局刑警在那里监视的结果,促成‘光彦就是凶手’的推论。但是,尾关先前应该没有料到这件,一个决定性的优点,才是他将尸体搬到华夏K的原因。那就是,尸体必须在境川的这边——M市内被发现……”
  ……发生命案时,规定是在哪里发生的,就由哪里的辖区警局负责调查。如果在M市发生的话,就由所辖的M局刑事一课及总警局的搜查一课共同调查。这与被害者住在哪里无关。
  如果尸体留在总部大楼的话,那事件的调查则由S市的所辖警局,与神奈川县警共同调查。如此一来,M局的刑警尾关就没有权利出场了。因此,将尸体越过县界,搬到这边来的话,这项调查工作就落在他所属的M局刑事一课里了……
  “……自己所犯的罪行,由自己来调查,没有比这个对自己更有利了吧?
  “要随便造个假证据并不难。有意识地要让警方对某人产生怀疑,以尾关的地位而言,是非常容易。说难听一点,只要在调查会议中,随便扯个谎,调查的方向就会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进行。
  “关于这些,尾关全计算好了,才去犯罪的,而且又成功地将罪转给光彦……”

  “我说的对不对?尾关先生。”
  映美的视线故意离开尾关手中的枪,说:
  “因为你是刑警——为了要让自己来办那案件,所以才费番苦心地将尸体搬到这华厦吧!”
  “喔!”尾关微惊地抽一下面颊,“你竟也想到这里了。”
  “不止想到这里而已,我还知道你如何将尸体搬上这里的屋顶。你用滑轮和绳索……还有,为了让光彦顶罪,你还将尸体的手和凶器放在他车里。而且……”

  “为什么有切下头部的必要呢?我刚刚说过,还有另一个理由。
  “和剥下衣服同样的道理,要让死者的身分不明。之后,还叫帮忙搬运尸体的岸森发现头,尾关自身就变成去确认第一个死者身分的人——这种状况是特意制造出来的。
  “这又是为什么?——很简单!
  “尾关既是第一个判定死者是贵传名刚三的人,所以,他能很自然地去照命会的总部大楼调查。
  “打电话到总部大楼,问到刚三正在‘闭关’中,也未向对方说明这边的事,就带着明日香井刑警往总部大楼。之后,向野野村说要到屋顶去调证……由始至终,尾关的行动都太快速,而且又有一种非如此不可的意味。
  “这是因为他非比别人早一步到那屋顶上调查不可。
  “当明日香井刑警在阁楼洋房内检查时,尾关一个人去看外头。这项工作分配,也是他所指示的。而他必须做的事是……
  “该知道了吧?是为了处理掉搬尸体及让自己逃脱的滑轮。将固定在栏杆上的滑轮除下,他不是藏在上衣口袋,就是丢入沟内。虽说对岸也有刑警们在,但大家都忙着现场查证工作,没有人会注意对岸的大楼。”

第五节


  “真让人吃惊呀!”
  尾关将枪直对着映美的胸口:“这么一来,我非得让你永远闭嘴不可了。”
  映美斜眼地瞄了一下,刚刚尾关开过的卧室门。
  (还没?)
  (已经可以了吧?很够了……)
  “我很佩服你的智慧,和你对男友的爱情。”尾关边说边离开沙发,一步步走向映美。
  “被,被杀人犯称赞,没什么好高兴的。”
  “你的脚在发抖呢!岬小姐。”尾关道,一瞬间自嘲般地笑道。
  “杀人犯……嗯!不过,我也不是因为爱杀人而杀人。反而——我一直都在当个为社会正义而服务的警察。我也认为我是正义的。只是,对那家伙是例外。那个家伙——贵传名刚三,只有对他是……送你一个死得明白的礼吧——或许你会笑是老套——不过还是说给你听吧!为什么我非得杀那个男人不可的原因……”
  “……”
  “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大约有三十年以上吧!我当时住在大阪。”
  然后尾关自己道来。在他小学三年级的夏天,一个强盗跑进家里,杀了母亲,还强奸了姊姊。后来,姊姊也自杀了。
  “当时我躲在隔壁房里,目睹了全部的情形,却没有勇气跑出去帮助母亲或姊姊,只是一直在颤抖……
  “我曾告诉过明日香井这件事,我是为了要捉到杀了母亲、逼死姊姊的强盗,才当刑警的。
  “我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是一个二十岁左右,小流氓样的年轻男人。有点驼,鼻旁有颗大黑痣。当时,我拼命地向警方描述,结果还是捉不到犯人——
  “后来,我被这里的亲戚收养,当了刑警。虽然那个事件早已陷入了迷宫,但是我一点也没有忘记那个杀了我母亲及姊姊的男人。
  “就在这个六月,我偶然地找到那个男人。在调查贵传名光子事件时,看到她的丈夫——贵传名刚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不只是那张脸,还有鼻旁黑痣的位置,与我以前的记忆完全一致。
  “第三十年的偶然……这是老天爷的恶作剧,我不知道是该感谢或该哀叹,总之,我的心境异常地复杂——
  “我曾悄悄地刺探他,年轻的时候住过哪里?他回答说在大阪。还大言不惭地道,以前也做过不少坏事……”
  滨崎佐知曾说过,她说:刚三年轻时在大阪也相当“受苦”过,连恐吓,偷窃及“类似黑社会”的事也做过——
  “我一定得杀他。因为已经过了时效,法律也处罚不到他了,所以,我必须用自己的双手,而且也要尽快——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以前……”
  ……只是,现在的尾关,有照顾妻子及女儿的责任。所以复仇之后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捉到。有什么好法子,可以逃过警方的耳目呢?
  于是他想到:最好的方法是找个替死鬼。而且为了找那替死鬼,最有利的立场,就是当那案件的调查刑警。
  可是,事与愿违地,贵传名刚三却在七日前后,称说要‘闭关’就躲到顶楼去了。
  “……事实上,他是个十足垃圾的家伙。”尾关续道。
  “我向他提议要密谈,也考虑过‘闭关’完再说。可是这么一来,就得拖到十月,我根本没法等到那个时候。而且,就算‘闭关’结束,那教团也有个怪规则,就是教主不能离开圣地S市一步。为了要让自己当事件的调查警员,杀了他后的尸体,也得运到M市内不可——
  “于是,我首先打电话给‘闭关’中的他,试着要约他外出。我说出了自己的身分,用六月光子案件当饵,骗他说手中握有他是凶手的决定性证据。还在电话中表演着一副不良刑警般地,对他说,在密谈之后,有可能毁灭证据之类的话。
  “事实上,他是否是杀害光子的凶手,我并没有确实把握。到现在也一样。只不过,我是案件的调查刑警,这一点他是相当畏惧的。所以就马上答应要和我详谈。
  “虽然他已经答应与我会面,却又十分强硬地说:溜出‘闭关’是万万做不到的。还说其他什么事都好商量,要离开‘闭关’的地点,是万万不能的。
  “可以把爱人叫上去,却不能外出。这就是他对会里的教规的定义。关于爱人那方面,只要用钱塞住守卫的口,就可以瞒天过海,但换到自己要外出,就难保不会被人看见。
  他又强调说:再怎样,如果外出被发现,大事就不妙了……总而言之,他是个胆小的坏蛋,十足的垃圾——
  “于是,我开始筹划如何去大楼见他。就在此时,我偶然地看到岸森撞死人的车祸——当时我正在视查那栋大楼与华厦附近,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妙方法可以将尸体运到河这边……”
  ……之后尾关在刚三指定的日期时间,去总部大楼顶楼会谈。当然,他有再三警告刚三此事绝不可泄露,要是说泄露了,马上就将他以杀害光子的犯人逮捕……
  密会之夜,打了通确认的电话后,在约定的时刻,背上装着必备道具的背包,尾关即前往大楼。而调离守卫,也是他所指示的。
  “打电话给光彦也是我叫他做的。拿出手枪胁迫他做的。这是为了强调贵传名刚三已经从大楼溜出,也要叫光彦外出,制造对他不利的状况。”
  “可是光彦是无辜的啊!”映美不禁地道。
  (没错,他是无辜的……)
  尾关眨下眼同意地道:“是的,他是无辜的,而且也没有流着我憎恨的人的血。只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对那个男人复仇后,我也得保护自己,最重要的是我必须照顾我的家人,而他实在是最佳的代罪羔羊的人选。”
  “然后你又杀了岸森啊?”
  “没错。他这种男人,最后一定会受不了精神压力,而什么都说出来的,虽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不过,他究竟听过我的电话声,让他活着,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那位学生,也早就犯下该死的罪。”
  “所以现在,你也不得不杀我,是吗?”映美忘了枪口正对着自己,凛然地道。
  “自欺欺人,就算你替自己找了什么好藉口,杀人就是杀人,你这种人根本……”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姐。”尾关道,又靠近映美一步。
  “现在,你也可以死得明白了吧!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
  (还没吗?)
  映美紧闭双眼,然后又张开。
  (明日香井先生……)
  “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不要!”映美叫道,几乎是无意识地转过身。
  “不要动!”尾关喝道。
  “不要!”
  一边等待着爆出的枪声,映美弄倒了咖啡机,跳过长台,藏身台后。
  这时——
  “住手!”随着突然的声响,卧室门被打开,“尾关先生,将枪丢下,要不……”
  拿着手枪的明日香井叶刑警,总算现身了。
  “放下枪,尾关先生!”
  两手握枪,对着尾关的明日香井刑警再度警告:“不要再错下去了。”
  “——嗯!”尾关的右手慢慢地放下来,“总算现身了!”
  “咦?”
  “应该还有一个人吧?”
  “……”年轻刑警的背后,慢慢走出一个巨影。是一位赤面圆脸的巨汉。那位男士的手中也握着一柄对向尾关的手枪。
  “我们全部听到了,尾关!”
  “是吗?”
  “刚刚说的话,全部都录音下来了,你心里要有觉悟。”
  “多田组长也亲自上场了啊?”尾关扭曲着嘴唇,微耸耸肩。
  “总警局的鬼见愁刑事组长,竟会用这种漏洞百出的圈套!”
  映美从长台后偷窥着前面。
  (原来,他……)
  映美听到他那种似乎早已全知道的口气,而吓一跳。
  “这封岸森的信,大概也是伪造的吧?”尾关又再说,“不过,这位小姐的演技真不错。”
  “我想,你该不会说:刚刚发生的事,全都在开玩笑吧?”多田吃惊地道。尾关马上耸耸肩。
  “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吗?”
  “那……”
  “我刚刚看卧室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们在里面了。”
  “什么?”
  “或许你们认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透过窗帘,就可以看得到阳台上的人影,而且是两个。”
  两位总警局的人一下都呆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映美视线不断地在尾关与那两位刑警间来回看着。
  “那,尾关先生。”明日香井刑警道。“你早就知道是个圈套了?”
  “我吃这行饭,也有二十年了,明日香井,我的直觉可是比平常人更敏锐的。”
  “……”
  “上次去看岸森的尸体时,我就发现你的样子不对。因为你竟然会主动要求看尸体。还有,你也留意到尸体手腕上的瘀青,不是吗?当时我心里也在喊糟!”
  “……”
  “你不是在怀疑那是手铐的痕迹吗?那时候,我心里也是想:糟了。因为岸森抵抗得太激烈,我才一时拿出用惯的东西……”
  尾关将右手上的手枪,悄悄地放在后面的沙发上。
  “后来,我就一道留意你的行动。不过,之前你和这位小姐到处调查时,我就有先警觉了——我还拜托了在总局的朋友,向我报告你的行动。如我所料,昨天一早,你就打电话问了大阪府警局一个案件对不对?”
  “……”
  “刑警做这么久了,几乎各地的局里都有熟识的朋友在。我马上就打电话给大阪府警局的友人,请他帮我探出你询问的内容。而你要调查的是,三十年前我失去母亲与姊姊的案件记录。而记录里面有当年读小学的我,所描述的男性犯人的特征,鼻旁有一颗大黑痣、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
  “为什么呢?”仍持着枪不动的明日香井刑警问,“为什么?你全都知道,今夜还……”
  “你也不要问为什么。”尾关淡笑道。
  “我并不后悔杀了那家伙。只是,让与我同样憎恨那家伙的光彦被捕,又杀了那个胆小的大学生,我……”尾关闭上口,不再说下去,突然,转过身。
  “不许动!”多田课长大喝的同时,尾关冲向玄关,猛然突进。
  “尾关!”
  “尾关先生!”
  尾关打开玄关大门,赤着脚奔出走廊。明日香井刑警与多田组长慌地随后追去。
  然后——
  哗……地一声。
  走廊上传来一声玻璃的破裂声。
  “尾关先生!”明日香井叫道。
  “尾关先生!”
  映美从长台后站起,呆然地目视这一些。这时,面向玄关走廊的长衣柜门开了。
  “用不着我出场。”从里面出来的明日香井响道。他是为了万一的时候,才躲在里面的。
  小快步跑向玄关,窥向门外,马上又返回的他,失望地道。
  “好像是冲破走廊窗户,跳下去的样子。二十公尺高,最后是自然落下——吧!”
  “啊……”映美突然感到眼前模糊地靠在长台上。
  “不要紧吧!”
  “——不要紧。”用手背擦去不意地落下的泪水,映美无力地点头。
  响的嘴边露出了少许微笑。映美弯下身,开始收拾,掉落在地下的咖啡机的碎片。

终章



第一节  电话


  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五。事件结束三日后的晚上——
  岬映美在屋里接到已回到京都的响打来的电话。
  “你真的爱贵传名光彦吗?”
  一开口就问这一句,映美马上知道他的目的。
  “你是在什么都清楚下,喜欢上他的吗?”
  “——是的。”
  对着话筒,映美点头。
  “果然你——早就知道了,明日香井。”
  “我回到这里后,就一直在考虑挣扎,不如毫不犹豫和你谈一下……”
  “……”
  “一年半前,我对你的事一点都不了解。关于这一点,现在我要向你道歉。”
  “……”
  “上周星期六,和你告别回来的那晚,我心里很奇怪地挂着一件事。于是打了个电话,去你老家问问看。”
  “咦?”
  “你家应该是在中野吧?而为什么你偏偏要离开家住在S市呢?还有,我又想起你离开京都时的事,总觉得怪怪的——于是,我假藉舍弟的身分……”
  “——你调查了我的事吗?”
  “嗯!”
  “原来——我也曾怀疑过。因为你那日的样子有点怪。”
  “我矛盾了很久,心里想,应该不会吧!可是我发现了你要杀害贵传名刚三的强烈动机。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跟你说我知道了……”
  “……”
  “一九八七年二月,岬优作——你的父亲去世了。原因是自杀,跳下中央线的第一班电车铁轨……”
  “……”
  “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照命会。至少你是这么认为——对吧?”
  “——是的。”
  映美的父亲,因胃部不舒服到东京都内某医院检查,那是在一年半前——映美快毕业那年的元月。检查的诊断结果是因压力而引起的胃溃疡。可是当时在那所医院工作的照命会“工作员”找上了他。
  依惯例,那位会员进行了“病历战略”。也就是说,骗你父亲说是癌症,然后鼓吹他入会。
  岬优作的个性本就很神经质,程度严重到连女儿映美都要替他担心。在没有心理准备下,突然听到癌症宣言的优作,根本等不到被骗入会,就精神崩溃,于是跳火车自杀……
  之后,映美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事实。
  由于新兴宗教恶劣的骗术,而将根本不是什么癌症的父亲逼至死路。那卑鄙的作为,在映美心中掀起疯狂的怒意。可能的话,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把那个教团给消灭。映美心中也曾浮现这念头……
  “……于是你开始调查照命会,知道会中的最高负责人是教主贵传名光子,但教团经营的实际推动者是会长贵传名刚三,而他的最佳助手,劝诱入会战略的总指挥是弓冈妙子。我也很容易地想像到,你对他们一定有计划如何报复。
  “刚三与光子有个在念研究所的儿子,名字叫光彦。移住到S市的你,决定假装偶然地认识他,并与他接近。这全是为了想在他身上知道些什么,以便来对付光子及刚三,还有照命会……”
  ——没错,正是如此。
  接近光彦,以及与他成为男女朋友,都是为了得到关于照命会的内情,及贵传名家中的情报。然后,一有什么机会的话,就进行‘复仇’……
  原本的计划就是如此。可是根本没想到会真的喜欢上光彦——当初,根本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
  “你已经去见过被释放的光彦了吗?”
  “——没有。”
  “你不去见他吗?”
  “——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我再讲一个我的想法。”
  “……”
  “寄给贵传名刚三和弓冈妙子的信——‘下一个轮到你’这个……是你写的吗?”
  “……”
  “妙子说过,在她周围有个不明女人在游荡。虽然她认为那个人是光子,不过我想那该不会……”
  “……”
  “还有……”
  “对不起。”
  映美阻挡响继续说下去。
  “不——不要再说下去了。”
  “可是……”
  “你要怎么想都可以,你也可以全部告诉令弟……”
  这是映美现在的真心话。
  “我不打算这么做。”
  响道。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而且事件已结束了,没有人会去翻旧案。”
  “可是……”
  “你和光彦的事,我没权说什么——他被释放的时候,我和弟弟去看他,也谈了一下,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怎么办呢?
  看着挂上的电话,映美抱住双膝。
  该怎么办?接下来,我……
  是有几种选择。只是,要选哪一个?该选哪一个?怎么想,怎么想,都没有答案!

第二节  回忆


  ……去贵传名光彦的住处,是星期六晚上。凌晨两点过后,映美与他告别,离开华夏K。因为隔天早上有事的关系。
  入夜的街头因为从昨天黄昏就绵绵不断的细雨,而湿漉漉。映美驾车返回独居的房子。
  途中,像往常般路过的那栋房子前。突然浮现个预感——那是什么呢?(是什么……?)
  与那个预感并现的,是一种怪异的梦游感,又或是异样的分裂心绪——因为无法反抗那股突来的冲动,映美在离那栋房子不远的公园旁停车。
  闲静住宅区尽头的一户人家的一楼。浓稠的湿气中房内点灯的窗口里,暗处中有人影……
  窗外檐下——映美由拉上的窗帘隙缝中,偷窥着房内。
  ……宽广的洋式房内。
  一对男女正在谈话。不对,看那样子,并不像在交谈,气氛似乎异常地险恶。
  那男人站了起来,走向女方。嘶哑的声音从他口中断断续续地迸出。而女人身穿一袭白睡袍,坐在一张茶色皮革长躺椅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那二人的脸和名字——映美早就知道。前年春天以来,他们是不知被他诅咒多少次的对象——贵传名刚三,以及贵传名光子……
  刚三的表情因痉挛而显得更丑陋。油腻得发亮的额头,已下垂的双颊,抖动着下颚的他,频频用舌尖舔着自己的厚唇,肥大的身躯慢慢地走近光子。
  ——这时。
  双方距离已非常接近,刚三突然扑上光子,而光子——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发出短促的悲鸣。窗口的玻璃微微+++动一下。
  刚三推倒光子纤细的身子后,骑到她身上,长长的长发披散在躺椅上。刚三单手捂住光子张开的嘴,另只手从一衣口袋抽出一条黑领带,围上妻子细弱的颈上,之后……
  黑领带深陷喉头。光子翻白眼,舌头吐出——
  粗胖的双肩上下喘动着的刚三,从一动也不动的妻子身上移开。苍白的脸察望着房内四周。
  映美吃了一惊。
  (杀人啊……!)
  蹲到窗下。
  呼了一口气后,刚三忙乱地进行下一个步骤。
  解下缠绕在妻子颈上的领带,将屋内的家具及装饰品翻倒,打开橱柜门,将里面的东西粗暴地扯出来。
  刚三正将自己的犯罪,布置成强盗入侵或什么的——这点映美也看得出来。
  不久后,刚三关掉灯,走出房间。听到后门的开门声,及走上庭院的脚步声……
  映美躲在树丛阴影下,目送刚三离开自己的家。
  那之后——
  一想起那之后自己所做的事,映美不禁恐怖地想尖叫。
  为什么会做那种事?到底是什么情绪令我那么做呢?……
  会令她恐怖的,不是她所做过的事,而是逼她不得不去做,压也压不下的强烈复仇意志。
  我必须要做到那地步吗?当时的我——是疯狂了吗?
  一定是疯狂了。是的——至少,现今是觉得如此。
  不只是那时而已。那之后也是——写那种信给贵传名刚三和弓冈妙子,又远远地窥看妙子畏惧的模样,然后感到愉悦的自己……一定是疯狂了,绝对不正常……
  确信刚三不会再回来后,映美悄悄地绕到后门,门没上锁。为了不留下指纹,隔条手帕开门,潜入黑暗的屋中。
  摸到了刚刚的房间。贵传名光子削瘦的身体,和刚刚在窗外窥视时一样,仰躺在躺椅上。
  一向自傲美貌的照命会教主脸上,在通过窗帘射进的灯光下,丑陋而扭曲地冻住。一瞬之间,一小时前还在一起的光彦的脸……
  (光彦……)
  和那张脸重叠。但马上就又消失。
  (这个女人……)
  映美抱起那个身子。
  (是这个女人害爸爸……)
  从后面抱出去。就算光子很瘦,但映美一个人搬,也是相当费力的。可是,她仍默默地进行那异常的行为。
  将光子的身体放在门下后,映美去把车子开来。
  稀疏的住宅,小雨续落的暗路上——
  时间已走到三点半了。
  将光子放在车子的副驾驶座后,映美让车子奔向横跨境川的那座铁桥——
  虽是跨过河的M市内,但那里是离光子家最近,又最适当的平交道。沿着河的小路,被两组黑色铁轨横切。
  从平交道往河边,在离铁桥不远处,映美将穿着白色睡袍的光子,放在铁轨上。急着远离现场的映美,曾一度回过头。黎明将至,夜色渐淡的夜中,似乎瞥见到横卧的光子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她一定还活着。被刚三勒死的她,并没有因而完全死去——只是一时昏死而已……
  发动车子,将车开到离铁轨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住,等时间到来。
  不知等了多久。
  最后听到了过来的电车噪音(“你爸爸跳电车自杀了……”——在电话中,母亲哀嚎的声音……)
  ——在铁轨上猛冲的巨大凶器(“很遗憾”)(“他认定自己是癌症的样子”)(“也不必要选这种死法……”)
  ——响彻天空的警笛(好惨的死法)(被电车的车轮卷进去)(太过分了……)
  ——高响的刹车声(你也要一样)(要一样)(要一样……!)……
  ……总之,先睡吧,映美想。
  那天早上——她记得,当她完成对光子“复仇”,回到屋内的早晨,感觉和现在一样。对害死父亲的人们的怨恨,对光彦的思念,还有对已做过的事(允许自己做的自己)的恐惧、害怕、不安——各式各样强烈的情绪,在心中翻搅……
  总之,睡了再说。
  睡吧!等到明天,往后自己该如何,或许会有答案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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