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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屋犯罪 岛田庄司 出场人物 流冰馆的居住者: 滨本幸三郎(68) 滨氏柴油公司董事长,流冰馆屋主。 滨本英子(23) 幸三郎的么女。 早川康平(50) 住在滨本家的司机兼管家。 早川千贺子(44) 康平之妻,女佣。 梶原春男(27) 住在滨本家的厨师。 招待的宾客 菊冈荣吉(65) 菊冈机轴公司董事长。 相仓久美(22) 菊冈的秘书兼情妇。 上田一哉(30) 菊冈的随身司机。 金井道男(40) 菊冈机轴公司高级主管。 金井初江(38) 道男之妻。 日下瞬(26) 慈惠医大学生。 户饲正树(24) 东大学生。 滨本嘉彦(19) 庆应大学新鲜人,幸三郎侄孙。 牛越佐武郎 札幌分局刑事组长。 尾崎 同,巡查。 大熊 稚内分局警佐。 阿南 同,巡查。 御手洗洁 算命师。 石冈和巳 御手洗洁之友。 序幕 我好似雨国的王者。富有却无能,盛年而早衰。所有的猎物和爱鹰,乃至来到我栏杆下饿死的百姓,都不能安慰我这国王。 ——波特莱尔《忧郁》 乏统一性,但每个人孩提时幻想的梦中城堡不就是这个样子吗?管他什么样式、经济性或社会眼光,这些成年人的无聊观念,最后只会使他们困居于东京的鸽子笼小屋。 萧瓦尔是个没受过教育的男人,在他遗留的便条纸上,他用错误百出的文字,热切的叙述着自己如何受到神的启示,创造出这个独特的神殿。 根据他的记载,这项工程是从他在送信的途中,捡到路旁奇形怪状的石头,装到口袋中开始的。这时萧瓦尔己经四十三岁了。逐渐的,他除了装邮件的背包外,肩上还吊着一个用来装石头的大篮子,最后终于变成推着手推车来送信。 不难想像这个奇怪的邮差,在生活平淡无聊的乡下遭到人们如何看待。萧瓦尔用他检来的这些石头和水泥,开始建造宫殿的基座。 长二十六公尺,宽十四公尺,高十二公尺的宫殿主体,花了三年才完工。然后宫殿的墙面上,逐渐出现鹤、豹、鸵鸟、大象和鳄鱼等水泥塑像,最后终能覆盖了整个墙壁。接着他更制造了瀑布,和三个巨大的巨人塑像。 七十六岁时,他成功的完成了宫殿。他把最大的功臣——手推车,放置在宫殿里最好的位置,自己却在入口处盖了一间小屋,从邮局届龄退休后,他就住在那间小屋,每天眺望着宫殿过日子。看来他似乎没有住在宫殿里的念头。 照片上的萧瓦尔宫殿,给人一种好像用蒟篛般柔软的东西建造而成的印象。比吴哥窟遗迹更精致的各种水泥塑像及装饰,繁复的覆盖了整座宫殿,虽然连整体形状和壁面都看不清楚,但建筑物整体却因那些繁复的装饰及失衡感,看起来似乎奇妙的“扭曲”着。如果对这种工作不感兴趣,或许会认为萧瓦尔耗费后半生完成的作品,只是无用的老古董或废铁堆。 像欧特利夫的村民一样把萧瓦尔看成疯子很简单,但我认为,这座宫殿所表现的创意,却很明显的与西班牙的天才建筑师安东尼奥·高第(Antonio Gaudi)的作品有一脉相通之处。现在这座“萧瓦尔宫殿”,已经变成这个其他一无可取的欧特利夫村唯一的观光资源。 说到建筑奇人,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那就是巴伐利亚的狂王路德维西二世。他身为音乐家华格纳的仰慕者,可说是举世知名,但他一生中最有兴趣的事,除了尊敬华格纳之外,就只有建造城堡。 他最初也是最棒的杰作,被称为新天鹅堡。后世的人一致公认,这是模仿法国路易王朝文化的产物。然而这座建筑物还有后山,只要推开可以回转的石门,走进顶部极高的隧道,我想任何人都会发现,该里和那些随处可见的仿冒建筑有极大的差别。 眼前看到的是雄伟的人工洞窟,漆黑的广大湖面,仿巨大珍珠贝形状的小舟,正浮在湖上。各色灯光明灭不定,水边的桌子是用人造珊瑚的枝干做成的,墙上装饰着精密的幻想图。光是看到这些道具,恐怕任何人的幻想力都会受到刺激吧。 被心爱的华格纳抛弃的路德维西二世,据说从大白天就窝在这昏暗的地底,自己一个人一边怀念着华格纳,一边在人造珊瑚桌上吃饭。 在欧美其实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建筑物和机关怪屋。然而当我们把目光转向日本时,很遗憾的,却很少发现这样的例子。 有一些忍者屋,算是少数的机关屋中比较出名的,但这其实是实用性的建筑。 还有一个例子,是关东大地震后,在东京深川建造的“二笑亭”。这间奇怪的住宅,算是比较为人所知的。根据纪录,屋内有梯子可以直通天花板,门板上的小洞装上玻璃,变成偷窥孔,而且玄关的窗子是五角形的。 或许除了这些建筑之外,日本也有个人的“萧瓦尔宫殿”,但恕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我所知道的还有一间,就是位龄北海道,被称为“斜屋”的建筑。 在日本的最北端——北海道,远离宗谷岬,可以俯瞰鄂霍次克海的高台上,盖了一座当地人称为“斜屋”的奇特建筑物。 这栋建筑物是由伊利沙白王朝式的白壁雕柱三层楼的西洋馆,以及邻接在它的东边,仿造比萨斜塔所建的圆筒形高塔所组成。 这座塔和比萨斜塔的差异,在于圆筒形的塔身周围贴满了玻璃。同时在这些玻璃上,又贴着真空铝箔,也就是所谓的铝箔镜面帷幕,天气暗朗时,周围的风景便会映现在圆塔上。 远离高台之处有个小丘,站在丘上俯瞰时,这个圆筒形的巨大玻璃——不,或许该说是镜子——和西洋馆,展现出一种奇幻式的景观。 周围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住家,放眼望尖是一片枯草随风摇曳的荒野。要到有住家的聚落,必须从这个屋子旁边穿出,走下高台步行十分钟才会到。 夕阳西沉的时刻,也就是这座塔在刮着荒凉寒风的草原中央迎接夕阳照射,闪耀金光的时刻。背景是一整片北方的海洋。 北方冰冷的海洋,不知为何沉积着浓郁的蓝色。如果跑下山丘,八成会染成蓝墨水的颜色。在它的前方,这个闪着金光的巨大圆柱,任何神佛都更令人感到庄严。 轻轻将手伸入水中,手指简直就像一把刀,甚至比西洋馆的前方,有一块散置着雕刻品的石造广场,有小小的池塘,也有石阶。塔下还有一块类似扇形的花坛。我用“类似”这个字眼,是因为现在乏人照顾,早已荒废不堪了。 西洋馆和高塔现在都已废置,虽然拍卖的招牌挂出很久了,却一直乏人问津,除了因为地点太偏僻外,更重要的是这间屋子发生过命案。 关于这个杀人事件,仔细想想实在非常不可思议,我想就连好事者也会被吓到吧。为了这些人,从现在起,我要开始叙述这件“斜屋犯罪事件”。 事实上,像这样齐备各种奇妙道具的事件,我还没听说过第二件。事件发生的舞台,当然就是位于寒冷高台上的这栋斜屋。 这座西洋馆和塔,与其说像萧瓦尔的宫殿,风格应该更接近路德维西二世的城堡。因为建造这座屋子的人,就像现代的国王一样,是个拥有财富和权力的富豪。 滨氏柴油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滨本幸三郎,倒不像萧瓦尔,更别说是路德维西二世那种精神异常的人。他只不过是个玩家,因为财力雄厚,所以着迷的程度比一般人夸张罢了。 归根究底,居高位者常有的无聊和忧郁,他可能也颇受其扰。头上积蓄的财富重量,多少会扭曲人的精神状况,这种现象不分东西中外,总是会发生的。 西洋馆和斜塔本身的构造,并没有特别惊人之处。虽然里面有一些迷宫设计,不过并不复杂,只要听过一次说明,通常就不会再迷路。另外,它也没有活动的墙壁、地下洞窟,或是会掉落的天花板。这座建筑物之所以会惹人注目,正如当地人所说的,那是因为它一开始就是盖成斜的,因此那座玻璃塔真的是名符其实的“斜塔”。 关于西洋馆,读者只要想像将火柴盒的摩擦面置于下方,用手指轻压,使底部抬不起来的样子即可。倾斜角度大概只有五、六度,从外面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然而一进屋内,可就会饱受惊吓了。 西洋馆是南北座向,从北方向南方倾斜。东西两侧的窗户当然和普通房屋一样,问题出在南北两侧的墙壁。这两面墙壁上的窗棂,和地面呈正常角度,所以当视觉熟悉屋内的样子后,往往会觉得掉到地上的鸡蛋反而朝上坡滚。这种感觉,只有在这栋建筑物住上两三天的人才能理解。如果待久了,脑袋多少会变得有点混乱。 如果知道斜屋的主人滨本幸三郎是个稚气未脱的奇人,喜欢看自己邀来的客人在这栋奇怪的屋子里受窘出丑,对于说明那个事件脱离常轨的舞台场地,应该会有些帮助吧。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稚气也来免太花钱了。 他即将年届七十,妻子早已去世,因此带着辛劳一生得来的名声,隐居在这极北之地。 他喜欢听古典音乐,爱好推理小说,以研究西洋古董发条玩具和机器人偶为乐,为了这些收藏品所耗费的金钱,几乎足以充当中小企业的资本,这些收藏品被收在馆内的三号房。那个房间又叫“天狗屋”,整面墙壁都挂满天狗面具。 这里也收藏了被他称为高雷姆或杰克的人偶。这种人偶大小几乎与真人一般高,从十五世纪初即有传说,说它会在暴风雨之夜起来四处走动。事实上,这具人偶在这个北地建筑内发生的一连串神秘事件中,可以说扮演了主要的角色。 滨本幸三郎虽然兴趣异于常人,但绝不是个怪人,每当风景宜人的季节来临时,他喜欢邀请客人来此欢聚畅谈。这八成是想广求同好吧,然而他的目的可说完全没有达到,至能理由,正戏即将揭幕,我想读者很快就会找到答案了。 这个事件是在一九八三年的圣诞夜发生的。那时的斜屋,不,应该说是“流冰馆”,当然在同住的管家早川康平、千贺子夫妻的细心照顾下,收抬得很好。庭院的植物铺着石头的广场,也都被整理得有条不紊,不过上面已覆盖了厚厚的积雪。 四周是一片柔和雪白的连绵起伏,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这是狂风骤雪所造成的结果。枯草色的地面沉睡在白雪下。要在那片宛如白色法兰绒床单的雪地上寻找人工建筑物的话,似乎找遍天涯海角也只有这座斜屋。 夕阳沉落,在阴郁的鄂霍次克海上,荷叶般的流冰从水平线那边日复一日的推挤过来,仿佛要塞满整个海面。沾染阴郁色彩的天空,不断传来忽高忽低、宛如呻吟的寒风低啸声。 流冰馆终于亮起了灯火。雪花再度狂舞。这种景色任何人看了都不禁会产生些许忧郁。 [第一幕] & 第一场 流冰馆的玄关 如果世上真有能排遣无聊的舞蹈, 那一定是死人之舞。 茄斗,吐出白烟,微笑的看着身旁。 么女英子站在他旁边,穿着显然很名贵的晚礼服,不畏寒冷的裸着肩膀。头发挽得高高的。虽然有遗传自父亲的鹰勾鼻,颧骨也很高,脸蛋仍不失为一个美人。身材很高,大约比父亲还高一点。 她的妆配合晚宴场合,化得浓淡合宜,唇角仿佛正在聆听工会干部抗争的老板般紧紧抿着。 车子驶入泛着晕黄灯光的门前车道,在两人眼前停下。车子尚未完全停妥,车门己经被大力推开,一个大块头且头发稀疏的男人性急的跨下车来,踩在雪地上。 “这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特地出来接我,这怎么敢当!” 大块头的菊冈荣吉以过度宏亮的声音说。看来这人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大声起来。像这种生来就适合当工地监工的人其实十分常见。或许是因为嗓门大,他的声音相当粗嘎。 流冰馆主优雅的点点头,英子说声:“辛苦了”。 一个娇小的女子尾随着菊冈下车。这对两位主人,至少对女儿英子来说,是件出乎意料、令人不安的事。女子穿着黑色洋装,豹皮大衣披在肩上,动作优雅的扭着腰下了车。滨本父女从来见过这个女子。她的脸蛋娇小可爱,宛如小猫咪。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秘书相仓久美……这位是滨本先生。”菊冈虽然极力克制,但话语中依然流露出一种自傲的音调。 相仓久美嫣然一笑,用频率高得吓人的声音说:“幸会”。 英子完全没有把久美的声音听进去,这时她正倾身对着驾驶座,吩咐早己认识的上田一哉停车的位置。 站在后面的早川康平带两人去会客室后,滨本幸三郎的脸上略略浮现了愉快的笑容。相仓久美是菊冈的第几任秘书呢?如果不记在纸上,简直记不住。她今后大概也会努力坐在菊冈的腿上,携手漫步银座,专心做好秘书的“工作”,累积她个人的财产吧。 “爸爸。”英子说。 “什么事?”幸三郎咬着烟斗答道。 “您不用在这里等了。只剩下户饲和金井夫妇还没来,对吧?用不着您特地出来迎接他们,有我和康平就够了。您去陪陪菊冈先生吧。” “嗯,那就听你的吧。不过,你穿这样会冷吧?小心感冒喔。” “说得也是……那您跟大婶说一声,叫她帮我拿件貂皮大衣来好吗?随便哪件都可以。请您叫她交给日下,送来这里好吗?反正户饲也快到了,日下最好也出来一起接他。” “我知道了。康平,千贺子在哪里?”幸三郎转身向后问。 “她在厨房那边……” 两人一边说着这些,一边向屋内走去。 剩下英子一个人之后,她不禁交抱起裸露的双臂。过了一会儿,正当她听着寇尔·波特的音乐,肩上突然被温暖的毛皮围绕。 “谢谢。”英子略微转身,顺口向日下瞬说道。 “户饲怎么这么慢?”日下说。他是个肤色白皙,长相颇为英俊的青年。 “八成是被雪困住了。那家伙开车技术本来就差。” “也许吧。” “你还没来之前,我一直在那边等。” “嗯……” 一阵沉默。最后英子终于不动声色的开了口。 “你刚才看到菊冈先生的秘书了吗?” “嗯,看到了……” “他还真有品味。” “……?” “一个人的教养最重要。” 她说出口的话,在大多数场合,都仿佛是压抑感情的范本。这对围绕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士来说,可以产生一种神秘的效果。 一辆日产的中等箱型车,引擎好似在喘息般缓缓爬上坡。 “好像来了。” 车子打横停下后,窗子立刻被摇下,出现一张戴着银边眼镜,血色丰润的脸。令人惊讶的是,那张脸上居然浮现少许汗水。他人还坐着,车门才略微打开,他便急着感谢英子的邀请。 “你怎么现在才来?” “哎,走雪道真是伤脑筋。哇,英子,你今晚比平常更美,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他递上一个细长的包裹。 “谢谢你。” “噢,日下,你在这里啊。” “对呀,都快冻得结冰了,快去把车子停好吧。” “说得也是。” 他们两人在东京时偶尔会相约喝一杯。 “快去停车吧。你知道地方吧?还是老地方。” “嗯,我知道。”中型车在细雪中摇摇摆摆的转向后方。日下用小跑步紧追在后。 紧接着又出现了一辆计程车。车门打开后,一个极瘦的男人站在雪地上。那是菊冈的部下金井道男。他弯着腰,等待爱妻从计程车下来的样子,令人不禁联想到孤身飞来雪原的野鹤。好不容易才从狭小的后座挣脱出来的,是身材粗壮,与他成为明显对比的妻子初江。 “真不好意思。小姐,你好,又要叨扰你了。” 瘦削的丈夫带笑说道。这么说或许有点挑剔,但这个金井道男似乎太会陪笑脸了,以致脸上的肌肉都定型了。这该说是一种职业病吧。只要脸上的肌肉稍微用力,不管他本人的意思如何,脸上立刻会呈现陪笑的表情。不,或许当他要做出笑脸以外的表情,才必须动用到肌肉。 英子常常觉得,每次事后要回想这个男人的长相,总是想不起他平常的表情。连从未见过的圣德太子的笑脸,还比金井的表情容易想像。他总是在眼角挤出皱纹,露出牙齿。英子想,他该不会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这副脸孔吧。 “大家都在等你们呢。一定累了吧。” “哪里的话。我们董事长已经来了吗?” “对,他已经来了。” “糟糕,我们迟到了啊。” 初江在雪地上牢牢站稳后,立刻用从她笨重的身材难以想像的敏捷眼神,把英子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然后在下一秒钟,堆出满脸笑容说:“哇,好漂亮的衣服。”她只赞美了英子的礼服。 客人应该就只有这些人。 等他们两人往屋内走去后,英子也用夸张的动作转过身,走向屋内的会客室。寇尔·波特的音乐逐渐接近。她的步伐,就像一个从化妆间穿过走道,走向舞台的女演员,洋溢着适度的紧张和自信。 [第一幕] & 第二场 流冰馆的会客室 会客室垂吊着豪华的水晶灯。虽然父亲认为这种东西和这间屋子不搭调,英子还是坚持挂上了它。 一楼大厅的西边有个圆形的暖炉、旁边的地板上堆着树枝和木柴。暖炉上有个黑色的烟囱,宛如一个倒扣的特大漏斗。红砖砌成的炉台边,有一只金属咖啡杯被遗忘在那里。暖炉前放着幸三郎喜爱的摇椅。 在挂满蜡烛型灯泡,仿佛小小空中森林般的豪华水晶灯下,客人都己经坐在细长的餐桌边。音乐转为圣诞歌曲的旋律。 由于会客室的地板是倾斜的,桌椅都削短了脚,调整到可以保持平稳的状态。 客人面前各自放着葡萄酒杯和蜡烛。众人彼此相视,等着英子开口。终于等到音乐转小大家才都明白,女王出场的时间到了。 “各位,感谢大家远道光临。” 年轻女主人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在座的有年轻人也有年长的来宾,大家或许都累了吧。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今晚是圣诞夜,圣诞节当然要有雪,而且不是用棉絮或白纸仿造的,而是真正的雪,所以选在北海道的别墅庆祝是最理想的。各位,今晚我们为各位准备了特制的圣诞树!” 在她高叫的同时,水晶灯的光线顿时转暗、消失——是佣人梶原从大厅某处切掉了开关。音乐也随之转为庄严的圣乐大合唱。 这些程序,在英子的指挥下早己预先演练了千百遍。她对完美的要求,简直令人想叫军队也来见习一下。 “各位,请看看窗外吧。” 所有客人一起发出了惊叹声。后院种着一棵真的枞树,缠绕在树上的无数灯泡,现在一一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灯光明灭不定,树上更是层层堆积着真正的白雪。 “灯光!” 宛如举世遵奉摩西的指令般,开关立刻又被打开。音乐又转回到圣诞歌曲的旋律。 “各位,待会儿你们可以尽情欣赏这棵圣诞树。如果你们愿意忍受寒风站在树下,还可以听见流冰在鄂霍次克海上挤压的声音噢。这么道地的圣诞节,在东京是绝对体会不到的。接下来,就该请赐给我们如此美好的圣诞节的人来说说话了。我最引以为傲的父亲,要向各位说几句话。”英子说着就用优雅的姿势拍起手来。客人们也连忙跟着拍手。 滨本幸三郎站了起来,依然将茄斗握在左手上。 “英子,拜托你下次别这样捧我了,害我浑身不自在。”——客人都笑了——“这样也太为难大家了。” “哎哟,哪有这回事。大家都为能接近爸爸而感到骄傲呢。对不对,各位?” 听话的“小羊”们连忙拚命用力点头。最用力的大概是菊冈荣吉吧,因为他公司的前途完全掌握在滨本手里。 “各位光临我这个老狂癫的怪屋,都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大概己经习惯了倾斜的地板,不会再跌倒摔跤,害我也失去了乐趣。看来我得再盖一个别的怪屋了。” 众人都发自内心的笑了。 “不管怎么样,今晚这个什么圣诞夜,据说是让全日本的酒店大捞一笔的日子。各位来我这里,算是明智的选择。噢,对了,我们应该先干个杯,否则葡萄酒都不冰了。不过没关系,就算酒不够冰,只要拿到外面五分钟就行了。由我来起个头吧,来……” 幸三郎一举起杯子,众人也立即拿起自己的杯子。当幸三郎说完圣诞快乐后,大家也纷纷互道“今后请多多照顾”,顿时显露出生意人的习性。 干杯后,幸三郎放下杯子说:“对了,今晚也有来宾是初次碰面。有年轻人,也有头发都白了的,我看我还是来介绍一下好了。对了,还有住在这里替我处理各种事务的人,最好也让大家认识一下。我把英子、康平和千贺子他们也介绍一下吧。” 英子立刻抬起右手,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这个让我来吧。用不着爸爸介绍了。日下,请你去叫梶原、康平和大婶他们来。” 当佣人和厨师陆续集合后,女主人便吩咐他们靠墙站成一排。 “夏天来过的菊冈先生和金井先生,应该记得我家这些人的长相,不过你们是头一次见到日下和户饲吧?让我来介绍一下。我先从上座开始吧,请各位注意听,把名字记牢,千万别弄错噢。先从这位身材魁梧的绅士开始。各位都知道,这位就是菊冈机轴公司的董事长菊冈荣吉先生。或许已经有人在杂志上看过他的介绍了吧?大家最好趁这个机会,仔细看看本人。” 菊冈曾经在周刊上大大露过两次脸。一次是和女人分手时,因为遮羞费谈不拢而闹出官司,还有一次是追求女明星被对方甩掉。 菊冈身经百战、毛发日渐稀薄的头,在餐桌前垂了一下,又转向幸三郎一鞠躬。 “您可得说句话才行。” “噢,说得也是。真是对不起。啊,这个家永远都是这么美好,地点更是好得不得了。能够在这里,坐在滨本先生身旁共饮美酒,是我的无上光荣。” “坐在菊冈先生隔壁这位穿着漂亮洋装的小姐,是菊冈先生的秘书相仓小姐。您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英子当然记得久美这个名字,不过她判断这八成是个假名。然而敌人也不是普通角色,久美文风不动,大大方方的用撒了糖似的甜腻声调说:“我叫久美,请多指教。” 这个女人是个厉害角色,英子当下这么想。看来她一定做过陪酒小姐。 “哇,好美的名字,真不像个‘普通’人。”然后她故意沉默了一下子,才说,“好像演艺圈的人物。” “真的是吃了名字的亏呢。”相仓久美还是保持那种迷死男人的腔调,“我的个头这么小,要是身材好一点,就不会被名字比下去了。我要是像英子小姐那么高就好喽。” 英子身高一七三公分,因此只能穿没跟的平底鞋。如果穿上高跟鞋,就会将近一八〇公分了。口齿犀利的英子,这时也不禁语塞。 “旁边这位是菊冈机轴公司的董事长金井道男先生。”英子似乎有点恍惚,脱口说出了奇怪的话。就连她听到菊冈对部下说:“喂,你什么时候变成董事长了?”竟也一时没察觉自己的失言。 金井站起来,带着那副招牌笑容,天花乱坠的赞美幸三郎,顺便也不着痕迹的奉承自己的老板一番,演出了一场巧妙的致词。他就是靠这套招数才爬到今天的地位。 “旁边这位身材可观的女性,是金井夫人初江女士。”英子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我为了来这里,今天没去做美容体操。”初江果然这么开了口。久美投来一瞥,显然极为愉快。 “我长得这么胖,希望吸吸这里的空气可以变瘦一点。”她似乎相当在意,开口就只提这个。 不过当介绍转到男孩身上,英子立刻又抬回了平日的从容。 “这位又白又英俊的年轻帅哥是日下瞬。他目前念慈惠医大六年级,马上就要参加医师资格国家特考,趁着寒假住在这里,顺便兼任爸爸的健康顾问。” 唉,介绍男生真是轻松,英子想。 “在这里吃得好,空气新鲜,又没有烦人的电话铃声,如果有人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还会生病,我这个医学生还真想见识一下。”日下这么说。 滨本幸三郎是出了名的讨厌电话,所以这座流冰馆一具电话也没有。 “旁边这位是前途光明的东大生户饲正树,也是日下的朋友。他的父亲是参议员户饲后作先生,各位想必听说过吧?” 席间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这是他们发现又找到一裸“摇钱树”后单纯的感叹声。 “他可比喻为系出名门的纯种马。来,纯种马先生,说几句话吧。” 肤色白皙的户饲站起来,先扶了一下银框眼镜。 “今天承蒙邀请,不胜光荣。我告诉家父后,家父也非常高兴。”他只说了这些话就坐下了。 “坐在他旁边,滑雪晒得黑黑的小男生,应该算是我的侄子吧。说得正确一点,他是我大伯的孙子,叫做嘉彦。长得挺帅的吧?今年十九岁,庆应大学新鲜人,寒假期间一直待在这里。” 身穿白毛衣,因为滑雪晒得皮肤黝黑的青年站了起来。他羞涩的说声请多指教,就迫不及待的想坐下。 “就这样?不行啦,嘉彦,你得多说几句。” “可是我又没什么好说的。 “你瞧你,就是这么内向。比方说你的嗜好啦,大学的事啦,应该有很多可以说的吧。不行,你一定要说。” 然而还是没有用。 “好,这下子客人都介绍完了。接下来我要为各位介绍我们家的佣人。先从那一位开始。早川康平,从我家还在镰仓时就来了,己经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他也兼任司机。旁边的大婶叫做千贺子,她负责各种杂务。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说。 好,接下来这边最前面这位,是我家自豪的厨师,梶原春男。虽然才二十多岁,手艺可是一流的,那时大原饭店不肯放他走,还是我们硬把他挖来的呢。他的手艺如何,到时候各位可以自己用舌头确认一下。 好,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工作吧。 介绍就到此结束。坐在这里的诸位全是社会上的精英分子。我想大家一定很善能记忆名字和长相吧。 接下来,在晚餐还没送上来之前,就请各位一边欣赏圣诞树一边闲聊吧。嘉彦,还有日下、户饲,请你们把桌上的蜡烛点起来好吗?等蜡烛燃起后,就把会客室的灯光熄掉。好了,各位,请你们慢慢享受吧。” 滨本幸三郎立刻被中老年组包围,开始谈笑,但是发出夸张笑声的全是菊冈公司的人马,幸三郎的嘴始终只含着烟斗。 英子因为久美又犯了一个错。她忘记介绍菊冈的司机上田。一半也是因为他被魁梧的户饲挡住了。不过英子立刻觉得算了,反正他只是个司机。 到了晚餐时,远道而来的客人透过豪华的火鸡大餐,果然如英子所说的,用自己的舌头确认到,东京一流大饭店的厨艺的确远征到这个极北之地了。 喝完餐后红茶之后,日下瞬站起来,一个人来到窗边看圣诞树。圣诞树依然孤独的在雪中明灭闪烁。 看了一会儿后,他在雪地上发现一样奇怪的东西。 从会客室出入庭院的玻璃门旁,插着一根细细的棒子,离檐下约有两公尺左右的距离。 是谁插在雪地上的呢?露出雪上的部分顶多只有一公尺,看来那根棒子应该是会客室暖炉用的柴火,而且似乎是故意选了一根比较直的。今天白天赶着装饰圣诞树时,并没有看到这种东西。 为了看清是什么东西,日下用手拭去窗玻璃上的水滴,凝神细看。于是他发现,在远远的西边,流冰馆西边的角落也插着一根棒子,几乎要被隐藏在昏暗的飞雪中。由于太远太暗看不清楚,不过似乎和这边一样,也是暖炉用的柴火,同样也是露出雪上一公尺左右。 从会客室的窗子看出去,视线所及之处再也没有别的棒子了。就只有这两根。 日下本想叫户饲过来,听听他的意见,然而户饲和英子正谈得热烈,嘉彦好像在幸三郎和菊冈、金井那群既非谈笑亦非洽公的圈子里。梶原和早川似乎已经回厨房去了,没看到人影。 “年轻人,老是陪我们这些老年人讲话一定很无聊吧?你们何不说些有趣的事,让我高兴一下?”幸三郎突然大声说,于是日下回到餐桌边的位子,没再去管雪地上奇怪的棒子。 幸三郎对这群一直包围着自己的人马的高谈阔论己经感到不耐,有点不太高兴。他就是为了逃离这些世俗应酬,才在这个北地荒野建造这间风格诡异的屋子。然而这些家伙的攻势,却超越数百公里的距离,怒涛汹涌的朝他袭来。而且即使这间屋子的地板倾斜,贵重的古董就在眼前,他们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就开始拚命赞美。看来只要自己身上还有铜臭味在,这些人大概会纠缠到天涯海角吧。 他只好期待这些年轻人。 “你们几个喜欢推理小说吗?”幸三郎问道,“我可是很喜欢噢。我来给你们出个题目吧。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各位,全是一流大学的聪明人。比方说,你们听过这样的故事吗?有一个小孩每天越过墨西哥淘金区附近的国界,进入美国。他每天在脚踏车上堆着砂袋,越过国境从墨西哥进入美国。海关职员认为他很可疑,一定是在走私,就把袋子打开检查,可是里面装的全是真正的沙子。请问小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在走私什么。你们认为呢?怎么样,菊冈先生,你猜得出来吗?” “不,我猜不出来。” “我也想不出来。”金井也说。这两人根本没有一点用心思考的样子。 “嘉彦,你猜得出来吗?” 嘉彦默默歪着脑袋。 “大家都猜不出来吗?其实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难。他走私的就是脚踏车。” 哈哈笑得最大声的就是菊冈荣吉。 “原来是脚踏车啊,原来如此。”金井也附和道。 “这是沛理·梅森问朋友德瑞克和秘书黛拉的题目,挺有意思的吧?要走私脚踏车,就该选淘金区旁边。我再出一题吧?这次我可不说答案喽。我想想,该出什么题目好呢?嗯,这是以前发生在我朋发身上的事,我记得当时因为很佩服,所以还在公司各种典礼致词时说过好多遍呢,现在不论是国铁或私铁,下雪时铁轨就会冒出一种小火焰,以防止轨道上积雪过多或被冻结,当时日本还很贫困,没有任何铁路拥有这种设备。一九五五年左右的某个冬天,东京降下大雪,一个晚上就积雪五十公分,东京的私铁和国铁在天亮后,自然只好全部停驶。 现在的情况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当时在极少下雪的东京,当然不会准备什么除雪车,就算把赶来上班的员工全部出动去铲雪,也得花上不少工夫,根本赶不上早上的高峰时间。然而,唯有那个现在由我朋友掌管的滨急电铁,只有头一班车略微迟延,其余便全都照常行驶,在高峰时间也毫无问题的通行。你们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吗?如果照推理小说的说法,这是因为我的朋友用了一种手法。不过,当时他的职位并没有资格动员大批人马来铲雪,他也没有使用特殊道具。他就是靠着这次的机智,后来在公司一举成名。”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真是不可思议。”菊冈说。 “哎呀,的确是太不可思议了……”金井也用不胜感叹的语气说。 “不可思议的是答案。我还在等你们回答呢。” “啊,是,说得也是。” “是在头一班电车装上除雪用的栅栏吗?” “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也没用。而且,如果这样行得通,其他的铁路早就这么做了。不是那么特殊的东西,他只是就地取材而已。” “不过既然是滨本先生的朋友,一定都是优秀的人才吧。” 金井说的根本是两码事,幸三郎已经懒得理他。 “我知道了。”说出这句话的是日下,户饲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 “他从前一晚开始,就让空的电车整晚行驶吧?” “哈哈哈,你说对了。我的朋友判断这场雪会下得很大,就让空的电车每隔十分钟跑一圈。听起来虽然很简单,不过在当时似乎需要极大的决断力。因为到处都有那种冥顽不通的上司嘛。不过也因为这样,他现在才能坐上董事长的位子。怎么样,还要我出题吗?” 听到幸三郎这么一问,户饲为了挽回落后的局势,立刻无言的用力点头。 然而幸三郎出了两三题他喜爱的谜题,一一解答的还是日下瞬。每当他迅速的说出解答时,户饲就像屋外的圣诞树一样,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滨本幸三郎一眼就瞥见了。他也明白自己的一时兴起,现在己经转变成什么样的局面。换言之,自己随兴的提议,变成环游世界赠奖大猜谜了。这两个年轻人——至少户饲,显然想用这场猜谜来争夺英子。要是顺利获胜,便可用蜜月旅行的名义得到环游世界的机票,回来之后,还可以获得足以在家坐享一生的遗产当奖金。 幸三郎心里早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为此他己做好准备。说穿了,那是他构思多年特别准备的一个嘲讽。 “日下,你倒是挺优秀的。要我再出个更难的题目吗?” “求之不得。” 日下在连战皆捷后,变得大胆起来。于是幸三郎突然说出毫不相干的话,令众人在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英子,你已经选好结婚对象了吗?” 英子当然吓了一跳。 “您在说什么啊?爸爸真是的,怎么突然扯到这个?” “如果你还没选好,又愿意从今天在场的男士中挑选,那就跟答对下一题的人结婚,你说好不好?” “爸爸就是喜欢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这个房子,还有三号房那些可笑的古董收藏品,都是玩笑,唯有这件事,我绝不会开玩笑。这两位都是优秀的青年才俊。不论你选择哪一位,我都不会反对,也没那个力气反对。如果你觉得难以决定,用不着客气,就包在我身上吧。我来替你选,就用猜谜。为了这一天,我早已精心准备了一道谜题。” 这样最好,幸三郎想,事情的本质这下子就很明了了。 “现在当然己非古代。我并不是说一定要把女儿许配给答对的人,而是说如果有人可以答对这题,那我绝不会反对这桩婚事,剩下的就看我女儿自己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两个年轻人的眼睛都发亮了。现在他们眼前等于堆满了钞票。然而,幸三郎心里也在暗笑。唯有当谜底解开时,才会达到最强的讽刺效果。 “撇开英子的事不谈,我对谜题本身倒是很有兴趣。”日下说。 “也给户饲一个挽回名誉的机会吧。而且,我这一生可说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现在己经算是朽木残烛了。我早己厌倦这个世上无聊的算计斗争。那些什么家世之类的无聊招牌,我己经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要紧的还是内在。这虽然是陈腔滥调,但是随着年纪增长,或是伴随着地位的提升,人们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忘记这句人尽皆知的老话。所以我决定,这题不只是户饲和日下,上田和梶原也可以参加作答。” “就算有人答对了这一题,如果我不喜欢,我可不嫁噢。” “那还用说吗?即使我叫你嫁给哪个男人,你也不可能乖乖听我的。” “如果是别的事,我当然会听话。” “不,你这大概是遗传或是家风吧,在这种地方你比我还固执。所以就这种意味来说,我倒是很放心。” “要是我答对了,也可以娶小姐吗?”菊冈说。 “嗯,只要当事人彼此愿意就好。” 幸三郎答得很爽快,菊冈董事长哈哈大笑起来。 紧接着,幸三郎又说出令众人惊讶的话。 “好,那就把梶原也叫来,我带大家一起去我塔顶的房间参观。” “您说什么?”英子惊讶的说,“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那个谜题就在塔顶上。” 幸三郎一边站起来一边说。然后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毕竟那是我的精心杰作嘛。” [第一幕] & 第三场 塔 幸三郎一边带领客人登上会客室这边的楼梯,一边说:“我这道谜题,其实说穿了不是别的,就是盖这座房子时,为了这一天的来临,特别先准备好的。各位一定曾经觉得位于西洋馆旁边,我所居住的这座斜塔,还有塔下那块花坛,形状和图案似乎很奇怪吧?我的谜题,就是要请大家猜出那个图案有什么含意?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就这么简单。” 楼梯越变越窄,终于走到尽头。巨大的黑色铁门,宛如走到世界尽头似的堵住了去路。那扇黑沉沉的门上,由于表面像蛇腹般凹凸起伏,令人想到雕刻家的前卫艺术作品——一座坚固巨大的纪念碑。 大家等着看幸三郎要怎么办,只见他串起挂在墙上的锁。锁变成一个环,喀拉喀拉的缓缓发出一阵轰然巨响,出现了大家料想不到的情况。 大家都以为,铁门当然是往左右拉开,或是其中某一边可以打开,结果却不是这样,铁门竟是缓缓向对面整个倒下。 这个位置或许是由于外侧就是屋檐,略带倾斜吧,右侧墙壁朝着楼梯这边斜斜延展出去楼梯本身的右边也比较低,因此众人皆面带不安,在狭小的楼梯上站成一排。 铁门缓缓的,就像正好通过十二点整位置的秒针一样倒下,然后众人再次被吓了一跳。 原本从室内看到的铁门——严格说来那并不是门——原来只是一块庞然耸立着的金属板末端的一小部分。它的顶端消失在黑沉沉的遥远天边,仿佛直通天上。 门倒下去,与墙壁间出现空隙后,在黑暗中开始微微传来风声,雪花片片飘落进来。 锁链刺耳的喀拉喀拉声仍未停歇,当铁门在屏息静观的客人面前完全倒下后,众人终能明白为什么锁链非得这么长不可了。 因为那是一座通往塔的“桥”。同时门上蛇腹般的凹凸起伏也不是前卫装饰,而是具有实用性的意义。换言之,那是“楼梯”。大家从主屋过来时虽己爬了不少楼梯,但是塔的顶端还在更上面。 楼梯桥几乎完全躺平后,从刚才被堵住的梯形空隙,可以看到雪花乱舞的空间,在对面那一头,宛如宗教绘画似的,又像在听严肃的音乐一般,塔顶部分肃穆的现身了。 塔顶的外观有点像比萨斜塔,中央有个圆形房间,周围似乎是一圈回廊。可以看到扶手和几根圆柱。同时中央的屋檐边垂挂着一些巨大的冰柱,在这纷乱的大雪中,宛如极北之地的冬天在这狂暴的季节露出的獠牙。 简直像华格纳未发表的一幕歌剧场景。令人意乱神迷的巨大美丽的舞台装置。斜塔的背景似乎是一片漆黑的暗幕,但在那后面,应该是布满流冰的北海。众人都觉得好似时光倒流,而且是被带至远离日本的异地,所以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从梯形的空隙中,注视着地狱一般的“冬天”。楼梯桥终于像船靠岸似的,发出惊人的喀锵一声。似乎可以过桥去那头的塔顶了。 “好,桥已经搭好了。有一点斜,请大家小心走。” 幸三郎转身对背后的客人说,即使他不交代,众人也早就紧紧抓住桥的扶手,提心吊胆的走向雪中。 向右倾斜的空中楼梯,令人有一种错觉,似乎如果一下子太多人踩上去,梯子就会转一圈把他们甩出去。万一真的这样,只要抓紧扶手,至少还能获救吧,于是每个人都本能的用力握紧扶手。 往下看时,由于大约有三层楼以上的高度,令人升起极大的恐惧感。而且他们用力握紧的扶手,冷得比冰块还要刺骨。 首先抵达塔顶的幸三郎,从塔侧将楼梯桥固定住。塔顶环绕着宽度一公尺多的回廊,但是由于回廊外缘没有完全遮盖住,所以积满了大量的雪。 走过楼梯桥,就是幸三郎房间的窗户,从该处向右沿着回廊大约走两公尺,就是入口的门。窗上没有亮着灯光。幸三郎打开门,轻巧的走入房间,打开灯后,又立即走出来。从窗上映出的灯光照着回廊,总算解除了众人对脚下的不安。幸三郎走过敞着的回廊和房门,向右绕行一圈。一行人也一边注意积雪一边跟着他前行。 “我的谜题,就是要请问这个塔下花坛的图案,到底意味着什么。其实就这么简单,不过由于花坛太大了,如果站在花坛中间,不容易看清图案,因为无法看到全景。” 幸三郎说着停下脚,然后将上半身靠在栏杆的扶手上。 “那么该到哪里才能看清全景呢?就是这里。” 滨本幸三郎站在雪中,轻拍了扶手两三下。于是众人都走到幸三郎旁边站成一排,缓缓的俯瞰下方。相当于三层楼高的脚下,的确有个花坛,藉着后院的照明,和那棵圣诞树的灯光,还有从一楼会客室流泄出的光线,正如幸三郎所说的,可以看见花坛全景。花坛覆盖着白雪,宛如圣诞蛋糕。透过轮廓勾勒,浮现出图案。 “啊,原来是这种图形啊。”日下瞬靠着圆柱高声说。因为风声有点强,也有点冷。 “哇!这真是了不起。”菊冈荣吉扯着他的大嗓门说。 “现在被雪埋起来了,无法欣赏花与叶的颜色,不过有种植物的地方高高突起,反而看得比较清楚。因为没有多徐的东西干扰视线。” “是个扇形吧。” “嗯,是扇形,应该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描绘一把扇子吧?”日下说。 “嗯,那并不是在描绘扇形或扇子。”幸三郎答道。 “因为是围绕着塔建造的,所以才变成这种形状,是这样没错吧?” “嗯,的确没错。” “没有任何直线……” “嗯,日下,你果然抓到了重点,关键可以说就在这里。”幸三郎这么说完后,看到一行人中,有厨师梶原春男在内,便对他说,“梶原,你有办法解开这个花坛之迷吗?” 梶原想也没想,便说:“我想不出来。对不起。” “好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具有何种性质,如果有谁想出来了就告诉我。不过我得先声明一点,这个奇怪的花坛,就是因为位于流冰馆这座建筑物的‘这个地方’,才具有意义。它非建在这里不可。我希望大家‘配合’这座建筑物一起去思考。说起来,这座建筑物之所以会略带倾斜,正是为了这个花坛的图案。希望大家好好联想两者的关系。” “这座建筑物盖成斜的,也是因为它吗?” 日下惊讶的反问。幸三郎默默点了两三次头。 这个花坛奇怪的图案和这座建筑物的倾斜,日下一边盯着仿佛被花坛吸引而笔直落下的雪花,一边想。这样看久了,会令人以为正面是浮雕着奇异图案的白壁。雪花宛如无数的箭矢,朝着靶心飞去,逐渐使人失去平衡感,仿佛快要掉到花坛去。大概是因为这个塔和主屋一样,也朝着花坛略带倾斜的关系吧。 慢着,日下想,他觉得若有所悟。应该是‘那个’吧。塔的倾斜,和仿佛要自上落下的感觉,应该和不安这一类的东西有关吧。 然而,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谜题恐怕就很难解了。从这种模糊抽象的事物中,究竟能分析出什么东西呢?会是一种类似禅宗问答的答案吗? 扇子,这是日本的象徵。从塔上俯瞰时,仿佛快要自上落下。那是因为塔是倾斜的——塔象徵着某种思想——大概是这一类的谜题吧? 不,应该不是这样,他立刻想到。滨本幸三郎这个人的脾气,严格说来有点像西方人,和这种模糊又情绪性的答案比起来,他更喜欢干脆一点,也就是那种大家听到解答时会一起发出赞叹声的,清楚明了的解答。如果是这样,那这个谜题应该有更具体的内容,而且必然有某种“玄机”。日下如此推想着。 另一方面,户饲对这个谜题比日下更有兴趣。 “我想画下这个图形……”户饲说。 “那是无所谓,不过现在恐怕无法立刻准备吧。”流冰馆主回答。 “好冷噢。”英子说。 众人都开始发抖了。 “好了,各位,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如果感冒可就糟了。户饲,我会把桥就这样开着待会儿再来画吧。我很想在我的房间招待各位,但是人数可能太多了。我们还是回会客室,喝梶原替我们泡的热咖啡吧。” 众人皆无异议。一行人趁这个机会,就这么绕行回廊一周,走向楼梯桥。 逐步走下楼梯桥,接近主屋时,大家都觉得好似回到熟悉的世界,拾回了那种安心感。 雪依然继续飘落着。 [第一幕] & 第四场 一号房 雪总算停了,月亮似乎出来了。之前上塔顶参观时,没看到月亮。窗帘略略透入淡淡的苍白光线。四周一片寂静。 相仓久美己经躺在床上好几个小时,却还是了无睡意。说到失眠最大的原因,显然还是因为她在想滨本英子的事。一想到英子,久美就变得像个隔天将要上场比赛的摔角选手。 她也开始注意到室外不自然的死寂。久美睡的一号房在三楼,视野还不错(不过英子住的二号房可以看到海,视野更好),她觉得一楼应该会更舒服,至少有大自然发出的各种声音。 对于习惯都市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全然的寂静,简直就像工地现场的噪音一样扰人安眠。不管是半夜几点,在东京都可以听见一些声音。 久美联想到吸油纸。覆盖室外整片大地的积雪,正给人这种印象。一定是积雪恶意吸走了所有的声音。连风声都没有了。真是一个让人不安的夜晚。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距离似乎近得惊人,仿佛就在天花板上。那是一种好似用爪子去刮粗糙壁板的难听声音。久美躺在床上,身体整个僵住,很自然的竖起了耳朵。然而,再也听不见什么。怪声消失了。 那会是什么?久美连忙开始思索。现在几点了?她摸索着放在床边桌上的手表。女用手表较小,又是在黑暗中,看不清表面数字,不过应该是一点多。 突然间,又轻轻传来怪声,就像螃蟹在瓷器底部搔刮的声音。久美在黑暗中不禁缩起身子——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有东西! 又传来了声音。由于声音大得出奇,久美吓得心脏紧缩,几乎要高声尖叫。错了,是外面!虽然听不出是什么声音,但是,简直就像巨大的螃蟹正沿着外面的墙壁爬行,一步一步的朝三楼的窗户爬上来。这么一想,久美几乎忍不住要发出悲呜。 又传来声音了。好像硬物互相摩擦,而且不断的连续发生。似乎越来越近了。救我,救我,久美在口中像念咒似的低语。 现在她体内充满激烈的恐俱,喉头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掐住,几乎快要窒息,她发觉自己开始想低声哭泣。 我不要!不管你是什么,但你千万别过来。如果要爬上墙,要不你就在这边掉头,要不就去找别人吧。 突然间,又传来金属相触的声音。只有一声,宛如小小的铃声,然而却又不是。显然是窗上的玻璃被什么硬物碰到了。 仿佛被强力弹簧弹起似的,虽然久美一点也不想,却还是忍不住朝窗户看去,然后终于发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尖叫。她的声音立即传遍屋内,从墙壁和天花板反弹回她的耳中。她的手脚似乎都散掉了。尖叫声虽己转为哭泣声,但她仍然惊讶,自己怎么会有力气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这里明明是三楼。窗下并没有什么窗台,只有一片宛如峭壁的墙壁。然而就在窗下附近,竟然有人从窗帘的缝隙窥视屋内。 那张脸!那显然不是普通的脸。张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的狂人之眼。黑得奇怪的暗黑色皮肤。鼻头宛如被冻伤似的发白,下面略有胡须,脸颊带着好似烧伤的伤痕,不知道是被割伤还是烧伤的瘀瘢,令人不敢正视。而他的唇边,却浮现疯子特有的微笑,像个患有精神病的梦游患者似的,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一直在观察着久美害怕哭叫的样子。 时间似乎长得令人神昏,但是实际上或许只有两三秒。等她回过神时,那张脸己经从窗边消失了。 然而久美己经管不了这么多,她扯直喉咙继续尖叫。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在远处吼叫般,竟又传来男人的悲鸣声。就在窗外。但是完全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的。整个馆内似乎都被那声悲鸣震住了。在这一刻,就连久美也不禁停止了尖叫。 等周遭都恢复寂静,久美似乎又想起来了,开始继续高声尖叫。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做什么,她完全不明白,她只觉得这样做,就能把自己从独处的恐俱中救出来。 门外响起猛烈的敲门声。 “相仓小姐!相仓小姐!你怎么了?你快开门!你没事吧?” 是高亢的女声。说来真是不可思议,久美的悲鸣立刻就停住了。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眨了一眨眼睛,这才慢慢爬下床,走到门边打开门锁。 “怎么回事?”披着睡袍的英子站在门口说。 “有人,有个男人从那个窗子偷窥我。” “偷窥?这里是三楼耶。” “是啊,我知道。可是真的有人偷窥嘛。” 进入房间后,英子勇敢的走向那扇出问题的窗子,并且将半闭的窗帘往左右拉开,打开两扇窗户。 为了御寒,馆内的窗子几乎都是双层的。要卸下窗栓打开窗子,必须花一点工夫。终于打开了窗子,冷空气流进室内,使得窗帘晃动不止。 英子探身出去,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然后把头缩回来说:“什么也没有呀,你自己看吧。” 久美回到床上,身体开始缓缓发抖。似乎不是因为冷空气。英子把两重窗户都关紧了。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久美坚持。 “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到长相了吗?” “对呀。是个男的。长得好恶心。那绝对不是普通的长相。眼神很疯狂,皮肤很黑,脸颊上好像有瘀瘢还是烧伤的痕迹,还留着胡子……” 这时喀拉喀拉的传来惊人的巨响。久美吓得缩起身子发抖。要是眼前站的不是英子,她一定又要哭出来了。 “爸爸起来了。”英子说。 久美这才想到,原来那是幸三郎从塔上过来时,放下楼梯桥的声音。 “你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英子带着浅笑说。 “才不是呢。我绝对看到了,不会错的。” “可是这里是三楼耶。下面二楼的窗户既没窗檐也没窗台,而且下面雪地上也没有脚印,你自己看嘛。” “可是……” “而且我家根本没有那种烧伤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长得那么可怕的人呢?我看你一定是做恶梦了。那是梦魔。一定是这样。你大概是换了床铺睡不好吧?” “绝对不是。我至少还分得清楚梦境和现实。那绝对是真的。” “我看不见得吧。” “我还听到了声音呢。你没听见吗?” “什么样的声音?” “好像是摩擦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没听见。” “那悲鸣声呢?” “你的尖叫声我已经确实领教到了。” “不是的,是男人的声音啦。好像在吼叫那样。” “怎么了?” 英子转身一看,幸三郎站在敞开的房门口。他身上披的不是睡袍而是夹克,穿着家常的长裤,还穿着毛衣。不过里面八成穿着睡衣。 “她说遇到了色狼。” “才不是呢。不是色狼。是有人从窗户偷窥我。” “窗户?从这个窗户吗?”幸三郎也吓了一跳,“可是这是三楼啊。” “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她坚持她真的看到了。” “我真的看到了。” “你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 “那他的身材必须相当高罗,因为这里可是三楼。”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金井道男站在门边,用拳头敲着本来就敞开着的房门。 “出了什么事吗?” “这位小姐好像做恶梦了。” “真的不是梦啦。金井先生,你没听见男人悲鸣的声音吗?” “嗯,我好像有听到什么。” “嗯,我在睡梦中好像也有听到。”幸三郎说,“所以我才会起来。” [第一幕] & 第五场 会客室 极北之地的早晨虽然天气晴朗,但是开足了暖气依然很冷,仍需要暖炉中熊熊燃着的柴火。 不管人类绞尽脑汁想出各种暖具,结果还是比不上这种可以亲眼看见火光的单纯设备。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暖炉周围挤满了人,客人只要一起床,便本能的靠近火边,结果众人陆续都集合到这个圆形暖炉的红砖旁。 姑且不说那个长相奇特的蓄须男子,久美不相信有哪个客人能毫不知情的继续沉睡,完全没听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悲鸣声,和她接着发出的尖叫。因为英子不在,久美便激动的说出昨晚的恐怖遭遇。 金井夫妇、日下、滨本嘉彦都是听众,然而大家似乎都不相信。久美对于大家无法理解她的恐俱震惊,感到很郁闷。 她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在这明朗的晨光中,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昨晚那种莫名的恐俱简直就像假的一样。金井夫妇甚至露骨的浮现嘲笑的神情。 “那你说的男人悲鸣声,是那个长相奇怪的男人发出来的吗?”嘉彦说。 “这个……我想应该是吧。” 被他这么一问,久美才发觉自己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两者的关联。 “可是没有脚印耶。” 远远传来日下的声音,大家朝他一看,日下正靠在窗边,歪着身体注视后院。 “那一带就是你的窗下,可是根本没有脚印,雪地上干净得很。” 被他这么一说,连久美自己也觉得那似乎是一场梦。久美沉默不语。那到底是什么呢?那张不像人的可怕脸孔…… 户饲带着昨晚后来独自去画的花坛图形起床了,接着滨本幸三郎也出现了。 “今早真是好天气哪。” 接着,菊冈荣吉扯着他那工地监工似的大嗓门,也来到会客室。看来已经全员到齐了。 正如菊冈所言,外面的朝阳耀眼,随着太阳逐渐升起,整片雪原好似变成一面巨大的反射板,闪闪反射着阳光,连多看一眼都令人痛苦。 菊冈董事长似乎对久美昨晚的骚动毫不知情。因为吃了安眠药,他说。反正久美也猜得出他会说什么,所以就没告诉他。 “好了,各位,该吃早餐了,请大家就座吧。” 耳边传来女主人发音异常清晰的独特声音。 众人坐下后,都把久美昨夜的遭遇当作话题。菊冈终于发现上田一哉不在场。 “我公司的小伙子还没起床啊?”董事长说。 “哼,真拿那家伙没办法,他要摆主管的架子还早了十年呢。”主管也说。 英子这时才注意到,但她不知该叫谁去喊上田。 “我去叫他起来吧。”日下说。 他打开会客室的玻璃窗,轻巧的跳到洁净的雪地上,绕向上田住的十号房。 “来,东西都要冷掉了,我们开始吧。” 在女主人的招呼下,众人开始用餐。日下花了超乎预期的时间,才终于缓缓走了回来。 “他起来了吗?”英子问道。 “这个……”日下吞吞吐吐,“好像有点不对劲。” 日下不寻常的样子,令众人都放下刀叉看着他。 “我叫了半天,没人应声。” “他会不会是出去了?” “不,里面锁上了。 英子大声推开椅子站起来。户饲接着也站起身,菊冈和金井彼此相视。接着大家都跟在英子身后走到雪地上。这时他们看到,在缓缓飘落的粉雪上,只有日下往返的足迹。 “没人应声固然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日下说着指向十号房所在的西边。在流冰馆的西边一角,好像倒着一个黑黑的人影。 众人都感到战栗不己。在雪中倒卧这么久,显然己经没命了。也就是说,那是尸体。那会是上田吗? 大家一起将质疑的目光转向日下。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日下那么镇定? 日下意识到众人的那种眼光。 “可是……”他只是这么说。 众人猜不出年轻的日下想说什么,只好先急急赶往陈尸之处。 走得越近,众人逐渐被一种异常的气氛压倒。躺着的人影周围,散落着奇怪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一些随身物品,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不,严格说来,用“随身物品”来形容其实也是正确的。一行人中,早川康平与相仓久美等人甚至忽然产生不祥的预感,不禁停下脚步。 众人到了现场,忍不住怀疑眼前看到的事实,全都在脑中高叫着,这算什么?太荒谬了!不过他们总算明白日下的心情了。 滨本幸三郎大叫着跪下,朝躺在地上状似人体的东西伸出手。原来那是幸三郎珍藏的与人等高的“人偶”。 然而他惊讶的,不只是这个应该放在三号房古董收藏室的人偶竟然落在雪地上,更令他讶异的是,人偶的手脚散落四处。只有一只腿还连在身体上,两手与另一只脚分别散落在附近的雪地上。这是为什么呢? 日下与户饲,还有菊冈、金井,甚至佣人们,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偶,即使没有头也知道这是哪一个人偶——这是幸三郎从捷克买回来的吊单杠人偶,本来叫做“杰克”,但远从欧洲时代即有“高雷姆”这个绰号。 除了手脚,高雷姆拥有浮现木纹的原木制身躯。现在大半都散落各处,埋在雪里,幸三郎连忙四处捡拾,仔细的把雪拍掉。 日下虽在心中暗想,现场应该保持原状比较好,然而他并未说出口。至少在目前,这并不构成犯罪事件。 “头不见了!”幸三郎以绝望的语气大喊。大家连忙分头寻找,但放眼望去,并来发现类似的东西。 被主人检起的人偶手脚及身躯,形状清晰的深印在雪地上。这表示,雪还在下的时候,人偶就已经被埋在这里了吧。 幸三郎说:“我先把这东西放回会客室。”说着便转身往回走——这可是他的宝贝收藏品。 众人不等幸三郎回来,便走上通往二楼的十号与十一号房的水泥石阶。那里同样也只有日下来回留下的脚印。 走到十号房的门前,菊冈董事长拚命的敲门。 “上田!喂,是我啊!上田!” 他这么喊着,然而里面毫无回音。 众人看向窗子。窗玻璃是那种里面有铁丝网的毛玻璃,完全看不见室内情况,而且又有坚固的铁栏杆保护着。把手伸进栏杆的缝隙,试着触摸玻璃窗,发现窗子也从里面锁住了。连里面的窗帘似乎都拉上了。 “打破也没关系。” 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幸三郎正站在背后。 “这是向外开的门吧?”菊冈喊道。 这时大家都开始确信,在门的那一侧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大事。 “是的,不过不是那么坚固的门。你先撞撞看好吗?” 菊冈用巨大的身体撞了两三下,然而门却纹风不动。 “金井,你来试试看吧?”菊冈讥讽的说。 “我怎么行呢?我是轻量级的。” 金井畏缩的退后。仔细想想,最适合这项任务的男人,正在门的那一侧。 “你们谁来试试。”英子发出斩钉截铁的话声。 想在女王面前表现一下的户饲,果敢的用身体去撞门,结果被撞开的却是他的眼镜。 日下不行,厨师梶原也不行,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没有想到一起去撞。直到初江和英子同时将身体撞向门时,碰的一声,终于发生了奇迹。门的上半部略微向里倾斜了。再撞一下之后,门终于坏掉了。 初江带着大家一起冲入房间,众人虽已想像过,但眼前的光景仍然令人害怕。 倒卧的上田一哉心脏正上方,只看到登山刀的刀柄,刀柄周围的睡衣上,紫黑色的血己经开始干涸。 久美尖叫一声扑进菊冈怀里。英子和初江保持沉默。男人中唯有幸三郎发出惊讶的轻呼声,大概是因为上田的姿势实在太怪异了吧。 上田没躺在床上,而是仰卧在床脚下的地毯上,他的右手腕绑着白绳,另一端不知为什么,是绑在金属床上,因此右手悬在空中。床的位置和平日一样,似乎没有移动过。 他的左手虽未被绑,但也朝头部方向伸着,换言之,一手缠着绳子,另一手没有绳子,但两手呈高呼万岁的姿态高举着。 更奇妙的是他的“脚”。简直就像跳舞似的扭着腰,两脚几乎成直角向右侧(从他本人看来)伸出。如果要说得再正确一点,他的左脚和身体几乎呈直角,右脚在左脚的略下方,也就是说,右脚和身体大约成一百一十度到一百二十度左右的角度。 同时,在他左腰侧附近的地板上,用手指沾血画出一个直径五公分大的暗红色圆点。看来似乎是用没被绑的左手,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根指头涂抹出的圆形。也这么说,是因为往后伸的左手四指,被鲜血与地上的尘埃搞得脏兮兮的。也就是说,他在地上画下了这个图案,之后再凭自己的意识将左手往后伸?这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最奇妙的还不是这个。这具尸体上还有更令人费解的特征。插在他胸前的登山刀刀柄尾端,不知是为了什么理由,系着长约一公尺的白线。这点大大引起众人的注意。那条线距离刀柄约十公分处,略略沾到睡衣上的血,染成了淡渴色。尸体没有流太多血,表情也并不痛苦。 虽然没必要再检查,学医的日下还是蹲在上田身边,稍微碰触尸体后说,这必须报警。 为了去报警,早川康平开车前往一公里外,山脚下某个村落的杂货店。 不久,穿着制服的警官大举来到流冰馆,用绳子将十号房围起,用粉笔在地上画线等等按照惯例开始一场大骚动。 不知是哪里搞错了,上田一哉的尸体明明早己冰冷,却仍出现了轮胎上缠着雪链的救护车。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官中混杂着穿白衣的救护人员,向来与世隔绝的流冰馆,立刻被一股纷乱的世俗气氛所包围。 客人、佣人以及主人,都待在会客室,不安的听着这些骚乱的声音。 才一大清早。对于大部分客人来说,第二天的逗留才刚开始。不管是菊冈或金井,仔细想想,来到这里都只有十几个小时。这下子可以预见会有什么下场了。才吃过一顿晚餐,接下来搞不好就得和警察一直耗下去。如果能顺利被释放还好,要是弄不好,说不定还得在这个地方耗上很久。 从陌生的警官群中,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就像刑警,下颧宽阔、脸颊赤红的高大男子。 “我是稚内分局的大熊。” 他用略带傲慢的语气说。接着就在会客室的桌边开始向众人提出问题,但是他的问题似乎只是随口想到,完全抓不到要领。 大致问完之后,大熊便说:“那具人偶是哪一个?” 高雷姆除了脑袋外,已由幸三郎重新组好,还放在会客室。 “噢,就是这个啊?这玩意平常放在哪里?” 由于他这么说,幸三郎便抱着高雷姆,带大熊前往三号房的古董收藏室。 等大熊回到会客室后,他似乎相当惊讶,对于那些收藏品陈述了一番外行人的单纯感想,接着却似乎在考虑什么,陷入沉默之中。这种样子果然像个犯罪学专家,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接着他将手放到嘴边,仿佛在低语似的对幸三郎说:“这么说,这是密室杀人事件喽?” ——这点大家一开始就知道了。 由于大熊警佐的德性实在太不专业,所以直到下午四点,札幌分局派来的中年刑警牛越佐武郎,和年轻的尾崎刑警来到流冰馆之后,众人才开始感觉比较像在调查谋杀案。 三名刑警并排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介绍完以后,自称姓牛越的男人,用非常悠哉的语调说:“这真是一栋奇怪的屋子啊。” 和外表敏捷的年轻刑警尾崎比起来,牛越看起来面貌平凡,似乎和大熊没有多大差别。 “如果不习惯,会在这种地板上摔倒耶。”牛越说,年轻的尾崎则保持沉默,以轻蔑的眼神绕着会客室转了一圈。 “好了,各位。”牛越佐武郎坐在椅子上说,“我们己经自我介绍过了,不过我们当警察的,本来就是世界上最无趣的人,除了名字之外,也没什么好向大家介绍的。因此,现在我想请各位也自我介绍一下。最好能说出平常住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基于什么理由待在这里等等。至于详细事项,比方说和死者上田一哉的关系,待会我们会个别私下请教。” 虽然牛越正如他自己所说,身上穿着无趣的警察制服,刚才说话的语气也很有礼貌,但他们那种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的眼神,多少有些威吓作用,使众人紧张得结巴起来。 客人们依序简短的自我介绍。牛越有时会谨慎的提出一些问题,但是并没有做笔记。轮番介绍完之后,他用“其实这才是重点”的语气,在语尾用力强调的开了口。 “好吧,看来我也该说出难以启齿的话了。被害者上田一哉,从刚才各位的话中也可明白,他并不是这里的人。他来到这个家,不,来到北海道,加上这次据说也才第二次。如果说在这一带有他的熟人,特别来拜访上田,这似乎不可能,我们认为应该没有这号人物。那么会是强盗杀人吗?这个也不可能。他身上带的二十四万六千日圆,就放在上衣口袋里,一找就可以找到,结果却原封不动的留着。不管怎么说,这是从里面锁上的房间,如果有个陌生人来敲门,应该不可能随便开门吧。即使开了门,如果那个人进了屋,和他发生争执,一定也会大声争吵才对。可是屋里却毫无打斗的痕迹,而且上田出身自卫队,体力远胜过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轻易被搏倒,这点也叫人想不透。 “如此一来,目标就指向熟人,不,亲近的人了。但是我刚才也说过,在这一带,并没有和上田一哉熟识的居民。 “上田一哉这个人,根据各位刚才的说明,还有我们大略的调查,他出生于冈山,在大阪长大,二十五岁时自愿加入陆上自卫队,在东京和御殿场等地待过,三年后退伍,二十九岁时进入菊冈公司工作,直到现在三十岁为止。他在自卫队时就不善与人交际,没有亲近的朋友,这种人在北海道当然不可能有熟人,至于说关东或关西的人特地偷偷来找他,这也说不通。这么一来,和上田一哉亲近的人……除了‘在座的各位’,就没有别人了。” 坐在周边的人,都以沉痛的表情互相对望。 “这如果发生在札幌或东京那种大都市,当然另当别论。可是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外地人只要一出现,被当地人看到的可能性相当大。况且下面的村子只有一家旅馆,又是在这种季节,昨晚并没有任何客人投宿村里的旅馆。 “嗯,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比这个更重要。这点绝对有问题。那就是‘足迹’。照理说,这种事警方通常是不会轻易告诉一般人的,不过现在我就老实说吧。我要说什么呢,就是上田一哉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昨晚零时至零时半之间。也就是说在这三十分钟内,凶手用刀插入上田的心脏,所以凶手在那个时间,当然在上田的房间里。 “可是呢,这真是伤脑筋,昨晚大雪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停的。在死亡推定时间,雪己经停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雪地上居然没有凶手的足迹。既没有来的足迹,也没有离去的足迹。 “各位也知道,那间房间只能从外面进出。凶手在那个时刻,真的待在十号房那间屋子里吗?如果他真的在那里,至少也该有离开的脚印,否则就变成上田自己用刀插入心脏。问题是,不可能有这种自杀法。偏偏又没有足迹,真是伤脑筋。 “我先声明,请别以为我们是在烦恼如何解决足迹的问题,或是那间密室之谜。足迹可以用扫把清除,我想方法应该多得是,密室也一样,推理小说家早已替我们想出各种方法。 “但假设真的有外人侵入,这家伙要一路清除自己的足迹,直到山脚下的村子,这可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只要仔细调查一下,不管是动了再小的手脚,一定会在雪地上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刚才警方相关方面的专家已经彻底调查过,完全没有这样的痕迹。 “雪在昨晚十一点半停歇,就一直没有再下。从十号房通往山脚的村子,或是从别的方向也无所谓啦,完全看不出有人动过手脚把足迹湮灭。 “各位明白我的意思吗?因为状况是这样,所以我也觉得很难开口,总之我们只能判断,凶手是从这个主屋的会客室、玄关,还有厨房后门——我暂时先把一楼所有的窗子都排除在外——这三个出入、来往十号房。” 众人都感到,这等于是警方的宣战。 “可是,”日下代表众人提出了反论,“刚才你说的三个出口。到十号房的来往路线上有动过那种手脚的痕迹吗?” 的确是个好问题,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这个啊,从会客室到十号房沿路都是各位乱七八糟的脚印,所以无法充分确认,不过老实说,剩下的两个出入口,和一楼所有的窗下,也都看不出这种动手脚的痕迹。而且从几个特征可以确定,雪地表面上,仍然保持雪花从空中轻轻飘落时的状态。” “如果是这样,那外部侵入若是我们,条件岂不是都一样了吗?”日下的反驳极有道理。 “所以不光是这一点,也包括了我刚才所说的条件。” “而且这个主屋里,并没有扫把之类的东西。” “嗯,说得有理。这点我之前也问过早川先生。” “那为什么会没有脚印呢?” “如果昨晚风很大,那还另当别论,因为是粉雪。可是昨晚并没有什么风。” “午夜凌晨时,几乎一点风也没有。” “其他应该还有很多疑点吧?” “没错,就像系在刀上的绳子,还有尸体那种奇怪的跳舞姿势。” “尸体会呈现那种姿态,对我们来说并不希奇。被刀子插入体内,当然会相当痛苦,上田一哉一定也很痛苦吧。在我所知道的案例中,还有姿势更奇怪的死者。绳子的事也一样,比方说夏天衣服穿得薄,没有什么口袋时,也有人会那样用绳子缠在身上藏东西。” 然而众人立刻就想到,现在是冬天! “那么,关于绑在右手腕连结床铺的绳子……” “嗯,那的确是这个案子比较特殊的部分。” “这也有前例吗?” “好了、好了,各位。”大熊带着后悔和一般老百姓抬杠的表情插嘴,“调查那些疑点是我们的工作。这点还请各位相信我们,各位只要在各自的领域,协助我们就行了。” 各自的领域?身为嫌疑犯的领域吗?日下在心中暗想。不过他当然只能点点头。 “这边有一张简图。”牛越说着摊开一张便条纸,“各位发现的时候,当然是在这种状态下吧?” 客人和佣人全都站起身,头挤在一起探看。 “这边有一个用血画出的圆形痕迹。”户饲说。 “啊,血迹啊。”牛越显然把那当作骗小孩的玩意,轻忽的说。 “大致上就是这样。”菊冈用粗哑的声音说。 “这把椅子平常就在这里吗,滨本先生?” “是的。因为这个架子上层够不到,所以把椅子放在这里兼做垫脚台。” “原来如此,还有关于窗子,这边的,也就是西边装有铁栏杆,可是南边却没有铁栏杆,而且是用透明玻璃。同时,它和其他房间不同,没有装上二重窗。” “是的。那是因为这扇南边的窗子位于二楼,即使不装上铁栏杆,小偷也进不来。而西边的窗子,只要扭开就可以轻易进入,所以这里没有放什么贵重的物品。” “铅球放在这边的地上,平常也是搁在这里吗?” “这个我倒是没注意到。” “平常都是放在这边的架子上吗?” “不,那是看情况而定。” “这两个铅球上都用绳子交叉缠绕,各自挂着木牌是吧?” “对,铅球分为四公斤和七公斤两种,买来时就挂有木牌,各自写着重量。不过,虽然买来了,却完全没有使用;铁饼也是,就一直放在这里。” “看来也是,不过挂着七公斤木牌的绳子,好像变得特别长。” “是吗?是被解开的吧?我倒没注意到。” “不,根据我们研判,应该是故意加长的。从炮弹到木牌,一共有一四八公分。” “嗯,那是凶手干的吗?” “我想应该是吧。还有,这个写着七公斤的木牌,长五公分宽三公分,厚度约为一公分,这上面在略微凸出的位置贴了三公分的胶带。看起来胶带应该还算新。” “噢?” “你有什么印象吗?” “不,我不知道。” “这跟什么陷阱有关吗?凶手贴上那个有什么用途呢?”日下说。 “这个就很难说了。此外,这里有个大约二十公分见方的换气孔。这是朝着那个楼梯打开的吗?” “是的。可是主屋的人如果站在走廊,是无法从这个位置窥看十号房内的。只要站在十二号房前面就会知道,因为从主屋这边来说,十号房的换气孔是在墙上的高处。如果是别的房间,比方说十二号房里面的话,只要用个台子,或许还可以从十二号房的孔中窥见什么,可是十号房的话……” (参照图一) “对,这个我知道。刚才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完全密室。既然没有足迹,说不定是从这个孔玩什么机关。”户饲说。 “二十公分见方的孔,脑袋应该无法穿过去吧。而且被害人的手腕还绑着绳子,又在铅球上动手脚,如果不在屋里是办不到的。”日下说。 “那足迹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要做出这个密室倒是很简单。 “噢?”牛越佐武郎语带不悦的说,“那我倒想听听。 “我可以开始说明了吗?”日下说,“这很简单,这间十号房平常当作储藏室用,是从外面挂着锁。可是有人来住时,就只有这种从里面把小铁条扣到底座上的简单门锁。 因为后来才改成让人过夜的,所以只有装这种简单的锁。只要把像平交道栅栏一样上下移动的小铁条抬起来,用雪固定住就行了,等凶手走掉一段时间后,室温将雪融化,小铁条自然会落到底座扣住门。” 原来如此。菊冈公司的人马敬佩的说。 然而牛越却说:“我们也想过这个方式,可是,这个底座和铁条是钉在木柱上,木柱完全是干的,所以恐怕不太可能是那样做的。” “啊?不是用这个方法吗?” “看来似乎不是。” 众人都陷入沉思。 “不过,我倒不觉得这间密室有多厉害。我想实际上恐怕根本没什么吧。老实说,有件事比这个更令人头疼。” “什么事?” “嗯,这个嘛,我觉得这件事必须慢慢琢磨,而且也需要各位的协助,现在就算把你们当作犯人审讯也没用,所以我就干脆坦白说吧。据我们研判,凶手应该不在各位之中。” 众人轻声笑了。 “这和我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不过凶手似乎真的不在各位之中,所以我们很伤脑筋。问题出在动机,各位之中与上田一哉熟识的人并不多。除了菊冈公司的人员外,滨本先生、英子小姐、早川夫妇、梶原先生,还有户饲先生、日下先生、嘉彦先生,都只有在今年夏天和这次见过他,总共才两次,对吧?而且见面期间很短,上田这个人又似乎相当沉默寡言,应该不会有人和他熟到想要杀掉他吧。” 又是一阵干笑声。 “而且杀人太不划算了,拥有一定的名声地位,过着这种好日子的人,一旦杀了人,都得去坐牢。我想大概没有人有那种勇气吧。这一点对菊冈董事长、相仓小姐,或是金井夫妇来说,也没有太大差别。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不过像上田一哉这种毫不起眼的司机,就算杀掉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才觉得伤脑筋。”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户饲、日下和英子都这么想。上田是个不引人注意的男人。如果他长得稍微帅一点,足以引起一两桩感情纠纷的话,事情就好解决了,可惜说句失礼的话,他只是个跑龙套的,根本没必要杀他。他既没金钱也没地位,甚至也没有那种足以与人结怨的积极性格。 牛越佐武郎看着众人的脸,突然想,该不会是搞错了吧。或许凶手要杀的另有其人,结果弄错了对象,让上田当了替死鬼。 可是上田明明从一开始就被分配到十号房,留在馆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件事,他也并没有和原来住在十号房的人换房间。而且这间十号房,是只能从户外进出的特殊房间。要进九号房却误入十号房的可能性,可说是完全没有。 实在很难理解。这个上田一哉实在不适合当被害人。牛越总觉得还有其他更该杀的人。 “如果凶手在各位之中,希望你最好今晚就趁夜逃走,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牛越用并非开玩笑的语气说。接着又像说给自己听似的继续说,“可是,要是没原因、就不会发生事情,要是没有动机,更不会随便杀人。到头来,我们要找的还是动机。不过,在对各位做不愉快的个别侦讯前,我还有一个问题非问不可:在昨晚杀人时刻前后,有没有谁看到或听到什么奇怪、可疑的现象?比方说类似被害者的惨叫声啦,随便什么都行,即使是再小的事都可以。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一些乍看之下没什么的小事,往往会对调查大有帮助。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有”。可以想见,那当然是相仓久美。她没有立刻回应,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似乎和对方问题的性质不大相同。也就是说,对于昨晚的经历,她实在不认为那是可以用“乍看之下没什么”,或是“小事”等字眼来形容的。 “呃,你是相仓小姐吧,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有一大堆话要说。”久美觉得,终于有人愿意认真听她的遭遇了。 “噢,你看到了什么吗?”乡下刑警目眩神迷的看着久美可爱的脸庞。 “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请你说详细一点。” 用不着他说,她也有这个打算。虽然她有点犹豫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决定,应该从内容较平常的部分说起。 “昨晚半夜时,我听到了惨叫声。那大概就是被杀的上田先生的声音吧。听起来好痛苦好像是被挤出来,吼叫似的男人声音。” “嗯、嗯。”刑警露出满意的神态,“那你知道时间吗?” “我正好看了表,所以可以确定那是一点五分左右。” 牛越突然一脸迷惘,叫人几乎不忍心看他。 “你说什么?一点五分?你确定吗?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绝对不会错。我刚才也说过,我看了表。” “可是……” 刑警挪一挪椅子,连椅子一起转向旁边,差一点就摔倒在地。在这个屋子里,即使是一个小动作,也要小心一点。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该不会是表坏掉了吧?” 久美从右手腕取下手表。她是个左撇子。 “我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没碰它。 牛越谨慎的接过对方递来的女用手表,和自己的廉价手表相比。当然,比对的是时间。两只表的时间一样正确。 “据说一个月也不会慢上一秒。” 这本来可以由菊冈来补充说明。换句话说,那是馈赠者菊冈说过的话。牛越小心的将那只名贵的手表还给久美。 “可以了。不过……这么一来就更伤脑筋了。不用说各位想必也知道,上田一哉的推定死亡时间,也就是凶手犯案的时间。刚才我也说过,那是在午夜零时至零时半之间。而你听到那个可能是被害者发出的男人惨叫声,却比那个时间晚了三十分钟以上。你现在所说的话,绝对会让我们接下来伤透脑筋。其他人呢?还有人听见那个男人的惨叫声吗?不好意思,听到的人请举一下手好吗?” 金井夫妇和英子,还有幸三郎都举起了手。久美瞥见英子也举起了手,心中极不愉快。 “四个人……嗯,加上相仓小姐就是五个人。户饲先生,你没听到那个声音吗?你就睡在现场的十号房正下方。” “我没注意到。” “日下先生呢?” “我也一样。” “金井先生是睡在三楼的九号房吧?看来不见得是靠近十号房的人才听得见。那么,有哪位对时间有把握吗?” “我没有看表。因为也听见相仓小姐的叫声,所以就连忙跑出房间了。”幸三郎说。 “金井先生,你呢?” “这个……我倒没注意时间……”做丈夫的说。 “过了一点五分,正确的说,应该是六分左右。”初江在一旁笃定的说。 “我知道了。”牛越苦涩的说,“这真是麻烦了。好吧,还有哪位听见或看到什么?” “请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久美说。 “还有吗?”牛越警戒的说。 久美突然有点同情刑警。光是惨叫声就让他变成这副德性,要是再把“那个”告诉他,不知道会怎么样?然而,她还是毫不留情的把昨夜异常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出。当她说完以后,牛越果然目瞪口呆。 “你以为我光听到男人的叫声就会尖叫起来吗?”久美说。 “是真的吗?可是,那个或许是……” “该不是在作梦吧?”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由于猜到刑警会说什么,久美抢先说出了他的下半句话。 “你是想这么说吧?” “也可以这么说啦。” “我已经被大家讥笑半天了。可是那绝对是真的。跟昨晚相比,现在更像在梦中呢。” “这附近有这样的人吗?就是那种像巴西人般皮肤黝黑,脸上有大块烫伤痕迹的……” “而且还有梦游的迹象。”大熊在一旁多嘴,“或许是个看到月亮出来,就想在雪地上散步的怪物吧。” “绝对没有这种人。”简直像涉及自己的名誉似的,英子断然否认。 “这个家里当然也没有这种人喽?” 牛越这句话似乎更刺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嗤鼻一哼,说声:“那当然!”便沉默不语。 “平日只有幸三郎先生、英子小姐,还有早川夫妇与梶原春男先生住在这里吗?” 幸三郎领首。 “真伤脑筋。相仓小姐,你是睡在三楼。也就是说,呃,是一号房吧?一号房的窗下没有立足之地,而且下面的雪地上也没有足迹。难道那个怪物是浮在空中偷看你的房间吗?” “那我可不知道。而且我有说过那是什么怪物吗?” “看是惨叫声或是可怕的男人,真希望你能二选一就好了。”大熊又在说废话。 久美懒得再跟他罗嗦,便嗓口不语。 “好吧……还有其他想让我们伤脑筋的人吗?” 众人都露出莫名所以的表情。这时,门口一名制服警官走进会客室,附在刑警耳边小声的报告。 “滨本先生,那具人偶的脑袋好像找到了。据说是在距离十号房极远的雪地中。”牛越大概认为说出来也没关系,面向馆主说道。 “噢,真是太好了。”幸三郎立刻站起来。 “请你跟这位警官一起去。鉴识科或许要暂时保管一阵子,等到可以还给你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和身体接上,重新放回三号房的收藏室。” “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去了。 幸三郎和警官一起走出去。 “好,还有哪位发现到什么异状吗?户饲先生,你的房间就在上田的正下方吧。” “这个……我在十点半左右就已经睡了。” “窗子外面没有异状吗?” “我把窗帘拉上了,而且那又是两重窗子。” “可是凶手不知基于什么理由,把那么大的人偶从三号房搬到后院,而且还周到的把它拆得七零八落,只有脑袋丢得远远的。刚才找到的脑袋埋在雪里,正好是从身体的位置用力丢出去的距离。在雪中埋得很深,周围也没有足迹。雪在十一点半左右停了。从那具人偶的状况看来,凶手应该是在雪停之前来的,就在户饲先生的窗外。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声音……” “这个……我在十点半就已经睡了,完全没听见上田的惨叫声。” “没想到各位都这么早就休息了。” “是的,因为早上起得早……” “啊!”日下突然叫了出来。 “你怎么了?”牛越摆出处变不惊的表情问道。 “棒子!雪地上插着‘棒子’。有两根。那应该是在杀人的数小时前。” “你说什么?请你再说清楚一点好吗?” 于是日下就说出昨晚从会客室看到后院有两根棒子的事。 “你大概是在几点看到的?” “那时已经吃完饭,刚喝过茶,所以我想应该是八点到八点半左右。” “呃,梶原先生,餐后喝完茶,的确是这个时间吗?” “我想应该没错……” “除了日下先生之外,还有谁注意到那两根棒子吗?” 大家都摇头。日下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早知道他还是应该叫谁来看看的。 “那时有下雪吗?” “有。”日下答道。 “结果早上你去叫上田先生起床时,变成怎么样了?” “你是问棒子吗?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早上棒子已经不见了。” “棒子的痕迹呢?” “不知道,我想应该是没有吧。因为那一带是丢弃人偶的地方,我今早在那边站过……那是凶手竖的棒子吗?” “不知道,不过怪事还真多。早川先生,你没有注意到吗?” “我们昨天几乎都没去院子,所以没注意到。” “那根棒子是竖得直直的吗?” “是的。” “也就是说,和地面是垂直的罗?” “是的。” “看起来是牢牢插入雪下的地面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一带两边的雪地下都是石块。” “你的意思是?” “换句话说,院子里铺着石头,就像石板路一样。” “嗯,你可不可以画出是哪一带?”牛越将纸笔递过去,“噢,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日下画完后,牛越问:“这根棒子插在离主屋几公尺的地方?” “大约是两公尺吧。” “插在人偶这边的这根也是吗?” “我想应该是。” “这么说,连结这两根棒子的线,和主屋的墙壁以两公尺的距离保持平行罗?” “嗯,应该是吧。” “嗯……” “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和案情有关的话……” “我看够了,这个以后再慢慢想吧,说不定和案子根本毫无关联。对了,昨晚最晚睡的是哪一位?” “是我。”早川康平说,“因为我晚上总是要关好门窗才睡觉。” “那大概是几点的事?” “过了十点半……我想大概是十一点前后。” “你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没有,跟平常没两样……” “你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的。” “你刚才说要关紧门窗,不过,从会客室通往院子的出入口,或是玄关大门、后门,这些地方都可以从里面轻易的打开吧?” “你说的没错。如果从里面,的确可以……” “还有那具被扔在主屋角落的人偶。放置那具人偶的房间,平常应该是锁着的吧?滨本小姐?”牛越刑警这次转向英子问道。 “是锁着的。不过走廊的窗子很大,窗上又没有锁,所以只要想偷,还是可以轻易的从窗口取出。因为那具人偶就放在窗边。” “我都明白了。就先到此为止吧。待会儿我会再个别的向各位请教,而且警方也要讨论一下,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个空房间,窄一点也无所谓。” “啊,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用图书室吧。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不好意思。现在时间似乎还早。待会儿我们会喊名字,叫到名字的人,请你们一个一个到图书室来。” [第一幕] & 第六场 图书室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居然故意盖出这种地板歪斜的屋子。像我,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简直是神经病。有钱人挥霍到这种地步,实在叫人生气。” 早川康平离去后,年轻的尾崎刑警就开始发牢骚。夕阳早已西沉,窗外开始传来风的呼啸声。 “哎,你别这么说。”牛越安抚道,“有钱人不管是去挥霍,或是认真的拚命赚更多钱,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牛越把椅脚斜向一边的椅子推向尾崎,要他坐下。 “而且啊,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就太无趣了。有大富翁,也有我们这种穷刑警,我认为这样没什么不好。有钱人也不见得幸福哟。” “对了,那些警员该怎么办?”大熊说。 “这个嘛,可以让他们回去了。” 牛越回答,大熊遂走出去传话。 “不过,这简直是个疯人屋。刚才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尾崎继续说,“我先画了一张大略的草图。就是这个。请你看一下” (参照图一) “这座西洋馆有个风雅的名字,叫做流冰馆,包括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和东边邻接的仿比萨斜塔的高塔。这个塔和比萨斜塔的差异,就是除了最上层是滨本幸三郎的房间之外,下面完全没有房间,也没有楼梯。也就是说,下面并没有入口,不能从地上直接到塔上去。至于滨本怎么回到房间呢?他是从主屋,也就是西洋馆,用锁链放下跳板式的楼梯,回到塔上的房间。等他回到房间后,再从塔这头用锁链把桥升起。简直就是头壳坏掉! 还有这边这个主屋,一共有十五个房间。按照距离东上方——也就是塔上房间——的远近加以编号。房间的分配也在这张图上。这个三号房就是放置那具人偶的古董室。它隔壁的四号房,也就是我们现在待的这个房间,是图书室。这下面的五号房,就是刚才那间会客室。然后再往西,发生命案的十号房是运动器材储藏室,原本并不是给人睡的房间。它隔壁的十一号房,是室内桌球室。 我要表达的是,除了刚才我举出的五个房间,这座屋里所有的房间都是附有卫浴设备的客房,简直和一流大饭店没两样。说是拥有十间客房和各种娱乐室的免费饭店也不为过。” “嗯嗯,原来如此。” 这时大熊回来也坐下跟着听。 “这么说,上田并没分配到这十间附有卫浴的客房喽?十号房原本是储藏室吧?” “是的。如果访客多房间不够,就会整理出比较干净的十号房,加张床供人过夜。” “这么说,昨晚房间也不够喽?” “不,房间其实够住,因为十五号房还空在那里。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司机和运动器材的地位一样。是谁分配房间的?” “是滨本的女儿英子。” “原来如此。” “如果把地下室也算进去,这栋房子有四层楼,而且分为东西两半,一边各有四间房间,共有八间,然后又各自分为南北两半,就变成十六间,不过会客室比较宽敞,面积相当能两间房间,所以减掉一间,就变成十五间房间。” “嗯,原来如此。” “还有,北边的房间要比南边宽敞。因为楼梯位于南边,所以房间面积就变小了。” “原来如此。” “所以夫妻档都被安排到北边比较大的房间。比方说,目前有两对夫妻,就是金井夫妇和佣人早川夫妇,金井住三楼的九号房,早川住地下室北边的七号房,据说他们从这栋房子一盖好,就一直住在七号房。问题是这个楼梯,这玩意可诡异了,东西两边都有。东边是从那间会客室上去。这是用来去一号房和二号房,还有塔上幸三郎的房间。问题是,它居然只能通到这几个房间。它跳过了二楼的三号房和四号房。如果走这个楼梯,绝对到不了二楼。” “噢?” “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事呢?害我也摸索了老半天。从会客室上了楼梯,就直接到了三楼。而且东边也没有到地下室的楼梯。简直就像迷宫似的,我越走越火大。” “这么说,要去二楼或地下室,都只能利用我们刚才走的西边楼梯喽?可是刚才的楼梯不只到二楼,还可以继续往上走呢。” “没错。要去二楼和地下室,必须使用这个西边的楼梯。既然要去三楼必须走东边的,我们当然会认为,那西边的楼梯到二楼为止不就好了,没想到西边的楼梯也通到三楼。” “噢,这么说,唯有三楼的人,可以利用东西两边的楼梯喽?” “结果偏偏不是这样,只有三楼八、九号房的人可以使用西边的楼梯。即使同样住在三楼、东边的楼梯只有一、二号房的人可以使用。也就是说,三楼没有连结东西的走廊。因此八、九号房的人想去同一楼的一、二号房玩一下,也办不到。如果要去,必须先下楼梯走到一楼,通过一楼的会客室,绕一圈才能到。” “真麻烦。” “所以我才说这是疯人屋。实在很复杂。我刚才本来想去相仓久美看到‘怪老头’的一号房,结果爬上西边的楼梯后,绕了老半天,只好又回会客室去问他们。” “我想也是。” “滨本幸三郎这个人,似乎有这种无聊的嗜好,喜欢这样逗人取乐,而且还把地板做成这样倾斜的形状。起初不习惯时有人会摔倒,等到习惯后,以这东西侧的窗子为基准,又常常搞错上坡和下坡。” “若以为是窗子倾斜,那就被他骗了。窗台离地板较远的那一头,容易被当作上坡。” “可是地上的球却向着那个上坡滚过去。” “真是吓人的屋子。不过南北相邻的房间,像八、九号房,应该可以互相来往吧?” “那当然。因为这边是用同一个楼梯上下。还有,当楼梯以这种方式建构,楼梯就无法网罗全部房间了。也就是说,就像东边的楼梯会跳过东边的二楼,当然西边的楼梯也会跳过西边的二楼。西边的二楼就是那间发生命案的十号房,和十一号房的桌球室。所以这两间就无法从室内过去。” “嗯……说得也是。” 牛越一边看着图,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道。这实在有点难以理解。 “可是,这里是运动室和运动器材储藏室,所以只能从外面进出也没关系。” “有道理!想得真周到。” “只有这两间房间必须利用外面的楼梯进出,所以分到十号房的人,在这种寒冷的季节为了睡觉还得绕道寒冷的屋外,的确很辛苦,不过,谁叫他是司机,这也没办法。” “当佣人本来就很苦命。” “十号房改为让人过夜后,为了储藏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农机具、扫把、斧头、镰刀之类的,就在院子里另外盖了一间小屋。那是由早川夫妇管理的。还有,英子利用这栋主屋特殊的构造,很有技巧的分配房间。先说那个相仓久美吧,她长得一副狐狸精面孔。今早樱田门(日本中央政府机关所在地,此处指东京警署。)那边很迅速的采取行动,己经把调查资料送来了,据说在千代田区大手盯的菊冈总公司里,不知道秘书相仓是董事长小老婆的人,大概只有明年才要进公司的新职员。因此,如果把这两个人安排得太近,说不定会打得火热,于是就把他们各自分到馆的两头。三楼东边的一号房是相仓,地下室西边的十四号房是菊冈。 “不过,菊冈住十四号房似乎是固定的。因为十四号房是滨本幸三郎在这栋屋子里规画的书房,用来放私人物品或重要文件,而且装满了英国制的壁材和照明灯具,更有价值数百万的波斯地毯,花费了不少钱。因为他不常在这里睡觉,所以床铺很窄,其实等于是一种长椅,不过椅垫倒是舒服得没话说。 “菊冈在这次的宾客中算是主客,所以分配到这间最豪华的房间。滨本选择这间房间当书房的理由,据说是因为这里是地下室,是主屋中最温暖的地方。其他的房间虽说有二重窗,但从隙缝间吹进的风还是很冷。此外,这里没有窗子,所以在这里思考事情比较不会分心。反正他如果想欣赏风景,只要回到塔上,就可以三百六十度展望绝佳的风景。 “至于相仓这方面,英子从一开始就把隔壁的二号房当作自己的房间,她把相仓安排到隔壁的一号房,大概是要监视她吧。 “基于同样的理由,英子把生嫩的嘉彦安排到西边三楼的八号房。刚才我也说过了,即使同样在三楼,相仓的一号房和嘉彦的八号房也无法来往,反而可说是距离最远的。英子一定是怕嘉彦被这个妖媚的相仓诱惑吧。 “还有,三、四、五号房,刚才我也说过,不能住人。至于地下室的六号房,这是厨师梶原的房间。七号房是佣人早川夫妇的房间。虽然比较暖和,但是地下室毕竟没有窗子,对于短期停留的客人来说未免无趣。所以房子盖好时,东边地下的两个房间就被定为佣人房。 “西边三楼的八号房是滨本嘉彦,九号房是金井夫妇,十号房是上田,还有一楼的十二号房是户饲。他隔壁十三号房是日下,十四号房是菊冈,十五号房是空房间。以上就是所有的房间。” “真是麻烦,光凭一次说明实在搞不清楚,比方说三楼一号房的相仓和滨本的女儿英子,如果她们想从楼下的三号房拿出那具人偶,也无法轻易办到,因为一、二号房没有楼梯可以到二楼。” “是的。如果是西边八、九号房,立刻就可以到三号房,但是从一、二号房,就必须先到会客室,再从西边的楼梯绕一圈才行,虽然她们想去的房间近在脚下。” “那就像八、九号房无法立刻到楼下的十号房一样。的确有点像个小迷宫,不过还不至能太复杂。其他还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现在待在这里,隔壁就是三号房,听说大家都称之为‘天狗屋’。如果你看了就知道,那间房间正如刚才说过的,堆满了滨本幸三郎花费大笔金钱从世界各地买来的西洋古董,但是整面墙壁都挂着天狗的面具。” “噢?” “简直是一片通红。尤其是南边的墙,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挂满了天狗面具。还有东边的墙壁,这间房间没有朝外开的窗子,所以这两面墙都没有窗子。因此整面墙壁都挂满了天狗面具。西边的墙靠近走廊,有窗子,北边是朝着眼前倾斜的斜墙,大概不能挂吧,所以北边和西边的墙上没有挂着面具。” “他为什么专门收集天狗面具?” “这也是樱田门从中央区八重洲的滨氏柴油总公司打听来的,听说滨本幸三郎曾经在一篇随笔中写过,他小时候最害怕的东西就是天狗面具。据说他过四十岁生日时,他哥哥故意送面具取笑他,结果从此他就开始收集全国珍贵的天狗面具。由于他也是个大人物嘛,听到传闻的人立刻争相送给他,一转眼就收集到了目前的数量。这个故事在业界杂志上也曾刊载过好几次,非常有名,所以只要是认识他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个故事的。” “嗯……关于那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人偶呢?” “鉴识课暂时带回去了,不过好像还给他也不要紧。” “如果还给他,脑袋和手脚还能恢复原状吗?” “是的。” “那是可以自由拆卸的吗?” “好像是。” “原来没有坏掉啊。那到底是什么人偶?” “好像是滨本从欧洲的人偶店买来的。据说是十八世纪的东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待会儿你可以直接问滨本。” “凶手为什么要把那个人偶从收藏室搬出来呢?那是滨本特别珍爱的宝贝吗?” “好像也不是。听说还有很多更值钱的东西。” “嗯,真搞不懂。这个案子奇怪的地方还真多。如果是和滨本有仇的人干的,那他杀了菊冈的司机也没有用啊。啊,对了,十号房虽说是密室,但在东边墙壁一角有个小小的换气孔,大约二十公分见方,那是朝着这间屋子西边楼梯方向开着的吧?” “是的。” “从那里可以动什么手脚吗?” “恐怕没办法。你看了就知道,楼梯没经过十号房所在的西侧二楼,从十二、三号房前面的走廊看来,那个换气孔在墙上远远的另一头,在上空孤孤单单的开着。因为十二号房和十号房上下重叠,墙壁有两个房间那么高,就像监狱的高墙一样。恐怕很难动手脚吧。” “换气孔好像每个房间都有吧?” “是的。听说本来预定装抽风机,但是目前还没有装。每个房间朝着楼梯处都有开孔。关于换气孔,我顺便再说一下,西边的八、十、十二、十四号房,就像积木似的重叠,换气孔全部都和十号房一样,开在东边墙上的南上角。 “至于九、十一、十三、十五号房,也是重叠的,因为楼梯在南侧,所以开在南面墙上,靠东的天花板附近。 “如果再移到东边,一、二、三、四号房和刚才的西边形式完全一样。一、三号房和八、十、十二、十四相同,位于东侧的南上角。二、四号房和九、十一、十三、十五相同,换气孔开在南面墙上的东上角。 “剩下六、七号房,七号房和上面的二、四相同,开在南面墙上的东上角,六号房比较特殊,整栋屋子只有这个房间的换气孔是开在西侧墙上的南上角。五号房就是那间会客室,如果也加上换气孔,在构造上应该也会在西侧墙上吧,不过会客室并没有换气孔。以上就是我的补充说明,不过这种小事大概跟案情没什么关系吧。 “顺便说一下窗户,我刚才提到的开着换气孔的墙壁,全都没有窗子。除了三号房之外,原则上窗子全部都向外,也就是朝着屋外而开。朝着室内空间的是换气孔和门,朝着户外的是窗子,这似乎是这座建筑物设计的基本原则。 “靠户外的墙壁全都有窗户,靠楼梯的室内墙壁,则装有换气孔和门,只要这么想就不会错了。乘下地板、天花板,还有与邻室相接的墙壁,这些地方如果开了洞,那可就糟糕了。 “比方说这间图书室,从走廊的关系位置来看,只有这个房间的门位置比较奇怪,有一点变形,不过基本上这项规则并没有例外。正如我刚才所说,应该邻接东侧楼梯空间的,这边南面墙壁东上角,你看,那里关着换气孔,可是没有窗子。就是因为这面墙邻接室内空间。窗户分别位于邻接户外的北侧和东侧。 “门的位置正如我刚才所说,它和上面的二号与下面的七号,西边的九、十一、十三、十五等等不同,像那样开在南侧墙壁的西端。也许是因为走廊的位置吧,不过,有换气孔的墙壁就有门,这个原则并没有改变。” “嗯,真罗嗦!我根本搞不懂!” “唯一的例外是三号房。唯有这个房间在邻接户外的南侧墙壁上没有窗子。而且在邻接室内空间的西侧墙面有一扇大窗子。同时在西侧墙壁上也有门,相对的东侧墙上有换气孔。这大概是为了避免收集的古董直接照射到阳光吧。不过为了换气,必须将窗户加大。” “不要再说了。你调查得真仔细,可以当建筑师了。我完全没听懂,这种事和这次的调查有关吗?” “我想应该没有。” “我也不希望有,这简直是复杂透顶。我们今天头一次来这栋怪屋,等于是菜鸟,当然会晕头转向,不过那些客人应该不是今年冬天第一次来吧?” “不,也有人是第一次来,像相仓久美和金井的老婆初江。菊冈和金井夏天时来避暑过一次。” “嗯,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己经了解这个怪屋了,或许就是利用它疯狂的构造想出什么巧妙的杀人方法。我还是觉得刚才十号房的换气孔很可疑。” 牛越佐武郎这么说完后,好像要做结论似的开口说: “刚才你说那个换气孔开在墙上相当高的地方,那是从一楼的……呃……十二号房门前的走廊往上看吧?” “是的。” “对了,我们刚才走上来的楼梯是金属制的吧?” “对。” “只有从会客室到二楼转角处的楼梯是木造的,铺着红毯,看来很气派,其他全都是金属制的。这是为什么?就连札幌分局的楼梯也比这里好。那是新盖的便宜大楼才会装的烂货。如果走得稍微用力,就会发出噪音。这好像跟这栋中世纪欧洲风格的建筑不大相配。” “是的,不过大概是因为楼梯坡度比较陡,所以才选用坚固的金属吧。” “是啊,的确是很陡。或许是因为这样吧。还有楼梯转角处,或者该说是走廊吧,各层楼的走廊好像也是金属制的吧?” “对。” “这一层虽然不同,不过一楼和楼上好像都是,全部都做成L型。” “是的,东边的三楼也是如此。只有这一层楼例外。” “在L型的两端,也就是走廊两端的尽头,不知是设计错误还是怎么搞的,两边都没有和墙壁密合。大约有将近二十公分的缝隙。” “是的。那还真让人有点毛毛的。如果把头贴着墙壁,从那个缝隙往下看,比方说,从楼上八号房门前走廊尽头的缝隙往下看,下面可是三层楼高的缝隙。可以一直看到地下室的走廊,虽然有扶手,不过还是怪吓人的。” “所以啦,说不定凶手利用那个缝隙,从换气孔穿入什么绳子或铁丝,动了手脚也不一定。毕竟,十号房的换气孔就开在三楼那个缝隙的正下方,对吧?” “啊,你是说那个吗?那我也考虑过,比方说八号房前的缝隙,我试过尽量贴紧墙壁,可是换气孔并不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距离走廊还很远。我想想看,大概在下方一公尺吧。除非是两个人一起有计划的行动,否则实在很困难。” “看不到十号房内的情形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 “是吗?毕竟只是个二十公分见方的洞,实在太小了。” “是啊,就算想动什么手脚,也很困难吧。” 尾崎的怪屋讲座终于结束了。 “大熊兄,你有什么意见吗?”牛越对着一脸凝重的大熊说。 “没有。”他立刻回答,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本于的回避这种麻烦事。 “今晚大概会有暴风雪吧。”大熊接着说出完全不相干的话。 “是啊,吹起了好大的风。”牛越应道,“不过这地方还真冷清,周围完全没有人家,真亏他们在这种地方住下来。在这种地方就算发生一两桩凶杀案,也不希奇。” “是啊。” “真亏他们会想在这种地方住下来。”尾崎也说。 “不过,有钱人本来就是活在俗物的包围下,所以大概是想逃离这些俗世纠葛吧。” 牛越虽然是穷人,倒说得很理解似的。接着他又说:“那么,应该先叫谁呢?我个人倒是想先问问那三个佣人。像他们那种人,对于主人往往积压了许多牢骚,在人多的地方就像木头似的闷不吭声,一旦私下一个人时,就会说出一大堆。反正那些家伙胆子小得很。如果不肯说,只要敲两三下头,立刻就会吐出实话了。” “早川康平、千贺子夫妇没有小孩吗?” “好像有,不过听说已经死了。详细情况我们还没调查出来。” “那他们现在一个小孩也没有喽?” “好像是。” “梶原呢?” “他还没结婚,今年二十七岁,还算是年轻。要不要先叫一个来?” “不,一开始就找佣人不好。先叫医学生日下来吧。对不起,请你去叫一下好吗?” 警官就像三个阎罗王似的并排而坐,被传唤的人隔着桌子与三人相对而坐。日下坐下时开玩笑说:“简直像应征工作时的面试一样嘛。” “废话少说,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尾崎用严厉的口吻说。 “你待在这里还兼任滨本幸三郎的健康顾问是吧?”牛越说。 “是的。” “我们主要有三个问题。第一个是你和被害人上田一哉的关系,你们来往到多亲近的程度。这个只要调查一下就会知道,不过为了节省时间,我希望你毫不保留的说出真话。 “第二个问题是你的不在场证明,我知道这很困难,不过如果你可以证明昨晚零时至零时半之间,你不在十号房,换句话说,你能证明你在别的地方,就请你说出来。 “第三个问题,这是最重要的,类似之前你所说的棒子或什么都可以,昨晚你可曾看到什么可疑之处,或是‘具体看到某人’的异状。这种事在大家面前毕竟不好说。我们绝对不会泄漏是谁说的,如果有这样的事,请你告诉我们。以上就是这三个问题。” “我知道了。首先是第一个问题,我想我大概是最清白的人了。我和上田总共只说过两次话,而且说的是‘菊冈先生在哪里’之类的,还有一次我忘记说什么了,总之也是像这样的内容。当然,除了在这里之外,我和上田既没有在东京见过,也没有那样的机会,因此我们可说是毫无交情。我和你们倒还比较亲近呢。 “接着是不在场证明。这就有点困难了。我在九点就己经回到房间,因为国家考试就快到了,我一直在看参考书。进房后就没有再出去过,所以第三个问题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是说你回到房间以后,就没有再到走廊上吗?” “是的。每个房间都有厕所,所以没有外出的理由。” “你住的是十三号房吧?难道你不会去找隔壁十二号房的户饲吗?” “以前曾经去过,不过现在他正在专注思考某件事,我也要准备考试,总之昨晚我并没有去找他。” “他在思考什么事?” 于是日下就说出昨晚幸三郎提出的花坛谜题。 “原来如此。”牛越说,尾崎则又轻蔑的哼了一声。 “结果你待在屋里,没听见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因为窗子是双重的。” “那走廊和楼梯呢?凶手把那么大的人偶从三号房搬出,应该会经过十三号房附近。” “我没注意到。因为实在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件。从今晚起我想我会小心一点。” “昨晚你几点睡着的?” “十点半左右吧。” 从日下那里几乎毫无收获。接下来的户饲也一样。如果要说不同,那就是他和上田的关系更明确,也就是说,他们竟然连一次也没交谈过。 “刚才那个是政治家户饲后作的儿子。”尾崎说。 “噢,真的吗?” “他是东大的学生,一定很聪明吧。”大熊也说。 “刚才这两个人,日下和户饲,可说是争夺滨本英子的情敌。” “原来如此。光凭着血统优良,就让户饲占了便宜。” “可以这么说吧。” “接着叫菊冈公司的人来吧,关于这几个,有什么需要先知道的事吗?” “菊冈和秘书相仓的男女关系,之前我己经说过了。至于金井,这十几年来对菊冈死心塌地、百般奉承,才爬到今天的主管地位。” “菊冈公司和滨氏柴油间的关系如何?” “这个嘛,原本只是小公司的菊冈机轴能发展到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因为一九五六年时,菊冈投靠到滨本旗下的关系。有滨氏柴油才有菊冈机轴。滨氏柴油公司的拖车使用的机轴,将近一半都是菊冈公司的。” “是技术合作吗?” “是的。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邀请来此。” “最近这两家公司的关系,有传出什么问题吗?” “好像完全没有。两家公司,尤其是在出口业绩方面,可说是非常顺利。” “我知道了。那个相仓没有和上田勾搭上吧?” “啊,这一点完全不可能。上田是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另一方面,菊冈的疑心病很重,而且又善妒,所以以钱为目的的小老婆,绝不可能作出这种傻事。” “我知道了,叫他们来吧。” 然而,菊冈公司的人也和日下、户饲差不多。相仓久美在工作上应有机会和上田碰面,但她也说几乎没有交谈过。关于这一点,菊冈公司其他的人也加以证明,看来的确是事实。 金井夫妇在这一点也完全相同。令人惊讶的是,连菊冈荣吉本人也说出类似的话。对于上田,他只知道他是个沉默的单身汉,没有兄弟,父亲己经去世,换言之,只剩下母子相依为命。他的母亲住在大阪的守口市,如此而己。他和上田曾经一起喝过两三次酒,几乎完全谈不上什么密切的交往。 警方除了三个问题之外,又加上“是否知道谁会杀上田?”这个问题,但是却毫无收获。众人都异。同声的说没有概念。 “金井先生,你跑到一号房时是几点?” “我听到相仓的尖叫声,大约是一点五分。后来我又在被窝里犹豫了十分钟左右。” “你有听见男人的惨叫声吗?” “嗯,听见了。” “你有检查窗外吗?” “没有。” “你是几点回到房间的?” “大约快两点时。” “你是经过会客室来回吗?” “那当然。” “途中你曾遇到谁,或看到什么可疑之处吗?” “没有。” 这可以说是唯一的收获吧。换句话说,如果金井的话可信,在一点十五分和五十五分时连结九号房和一号房的路线上,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不管怎样,他们都同样没有不在场证明。他们在九点半回到房间后,立刻换上睡衣,乖乖遵守穿睡衣绝不外出的规则(只有金井道男例外)。吃完饭后,客人们就像冬眠的狗熊似的窝在房间里。 的确,这个每间房间皆附有卫浴设备的屋子,因为很像饭店,自然会有这种情况,但是对于出身贫困的三名警官来说,就有点难以理解了。像他们警校的宿舍,一到了晚上,走廊比房间还热闹。于是接下来轮到嘉彦时,他们就问他其中原因。 “刚才你也说,大家几乎没和上田说过话,一进了房间就再也不出来,所以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因此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大家一回房间就不再出来了呢?” “那自然是因为大家虽然有带睡衣……” “嗯、嗯……” “……可是没准备睡袍。” 嘉彦说的时候,刑警们虽然跟着点头,其实却一头雾水,心中只能确定,看来他们真的来到大人物家里了。那么,自己连睡衣也没有,今晚将会有什么下场呢? 三人接下来轮到滨本英子,牛越对她重复提出了三个问题。 “我举不出不在场证明。如果是一点之后到将近两点之间,我和父亲,还有相仓小姐、金井先生,曾经在一号房碰面。至于从零时到零时半的不在场证明,那我实在没办法。” “嗯,不过除了金井先生之外,总算出现了走出房间的人。看来你一定有睡袍。” “啊?” “噢,我在自言自语。你和上田一哉熟识吗?” “几乎从来没有交谈过。” “果然,我想也是。” “还有一个是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异状,或是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 “啊,我没看到。” “嗯,你回到房间后,只有在听到相仓的叫声时才到隔壁房间去过一次吧?” “对……不,正确的说,应该还有一次。” “噢,那是什么时候?” “因为很冷,所以我就醒了过来。我打开门出去,想要确认跳桥的门是否关好了。” “结果呢?” “果然没有关好。” “这种情形常常发生吗?” “偶尔会。有时候塔那边好像会关不紧。” “那你关好了吗?” “是的。” “那是几点的事?” “不知道。大概是听见相仓叫声的二三十分钟前吧。我没有看表。” “这么说,是接近零时三十分罗?” “应该是。不过或许更晚也不一定。” “请你详细说出听见相仓叫声时的情况。” “由于刚才那个原因,我回到床上还没睡着,就听到了惨叫声,非常惊人。我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次听到的却好像是男人的叫声。于是我就从床上起来,打开窗子向外看。” “你看到了什么吗?” “没有。因为有月亮,所以可以看到雪地上极远之处,可是我什么也没看见。后来我又听到了她的叫声,所以我就跑到一号房去敲门。” “嗯,接着你父亲也出现了?” “是的,后来金井先生也来了。” “你认为相仓看到的是什么?” “我认为她在作梦。”英子斩钉截铁的说。 接着他们传唤幸三郎。听完牛越的三个问题后,他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我和上田曾经亲密的谈过很多次。” “噢?这是为什么?” 牛越和大熊都一脸不解。 “这叫我该怎么说呢?我和上田不可以有来往吗?” “哈哈哈,当然不是不可以啦,不过说到滨本幸三郎先生,就算立个铜像也没人会意外,可说是大大有名的人,所以听到你说和一个司机亲密交谈,多少会觉得有点奇怪。” “哈!从见多识广的警方听到这种意见,才真叫人奇怪呢。只要能带给我知识上的刺激,或是某种精神上的满足,就算是娼妓我也乐于交谈。对了,我跟他很谈得来,大概是因为我在军队待过吧。我想向上田打听现在自卫队的状况。” “原来如此。不过,你跟他的交往,只限于在这里吗?” “那当然,因为我们没有别的机会碰面。其实那也是因为我离不开这里。不过,这栋房子是大约一年前盖好的,之前我住在镰仓,那时菊冈先生曾经来拜访我,上田那时也以司机的身分一起来过,不过那时我们并未交谈。” “菊冈和上田来这里,只有夏天和这次而已吧?” “是的。” “夏天时他们待了多久?” “一星期。” “是吗?” “关于第二个问题,我十点半左右就回房去了,叫我举出不在场证明我也没办法。” “十点半吗?还真晚啊。” “因为我和英子在聊天。不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不在场证明,各位也都知道,我的房间在塔顶,除了走跳板式的楼梯外,没别的方法回去。这个跳板式楼梯在升降时,会发出响彻全屋的声音,而且现在又是冬天,不可能放下来不关,否则主屋会非常冷。所以升降这座跳桥的声音响过一次后,直到隔天早上再度响起升降的声音为止,可以证明我没有离开塔顶的房间一步。” “原来如此。我们当然不可能怀疑你。像你这样有地位又有声望的人,没理由去杀一个小司机,搞得自己身败名裂。今早你是几点放下跳桥的?” “大约八点半左右吧。如果起得太早,把我女儿吵醒了,会被她埋怨。不过,照这样来看,凶手应该不在这个家中吧。” “这么一来,就只能判定上田是自杀的。但根据我们的经验,那实在很难说是自杀。如果那是他杀,很遗憾,凶手必然是在这个屋里。” “可是,明明就没有啊。” “你说的没错。不过东京方面也己经采取行动,说不定会查出隐藏的动机。对了,关于那座跳桥升降的声音,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听见吗?” “应该听得见吧,因为很大声。不过地下室听不听得见,我就不知道了。就这个意义来说,菊冈先生住的十四号房是特等房。一、二号房的人如果没睡着,应该会听得很清楚。” “那么,关于第三个问题呢?” “你是说谁的行动可疑吗?因为我的房间在塔顶,和大家完全分开,所以实在不得而知。我只听见男人的惨叫和相仓小姐的尖叫声,此外没听见也没看到任何可疑之处。” “嗯,对于相仓小姐看到的东西,你认为那是什么?” “这个我实在不知道。我只能猜测她是做了恶梦。” “可是你听到了男人的惨叫声吧?” “我是听见了。不过因为声音很微弱,我还以为是远处什么地方有醉汉在乱叫呢。” “是吗?还有,为什么会从隔壁的三号房把那个……叫什么来着?” “你是说高雷姆吗?” “是的。为什么凶手会特地把它拿出去?” “我不知道。不过那具人偶就在窗边,可能比较好拿。” “如果想要折磨你,偷走那具人偶是个好方法吗?” “那倒不见得。还有更小、更名贵,我更心爱的东西。而且如果真要这么做,应该不只是把它拆散,而会把它破坏才对。而且他在三号房动手就行了,没必要搬到外面。” “那个并没有那么贵重吗?” “是的。我只是临时起意买下来的。” “为什么会叫高雷姆这样的名字?” “是布拉格的人偶店老板这样称呼的。高雷姆是它的绰号。它还有一个奇特的故事,不过跟警方说这个也没用。” “是什么样的故事?” “据说它会自己走到有水的地方。” “怎么可能?” “哈哈哈,我也不相信。不过,在中世纪的欧洲有各种不可思议的传说。”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人偶。你为什么要买那种东西?” “这个,该怎么说呢?……总之,我对法国人偶之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对了,这个屋子也有点奇怪。我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你,楼梯还有各层楼的走廊,那全是金属制的吧?而且还装了金属的扶手。此外,各层楼L型的走廊两端,没有和墙壁密合,留着缝隙,也装了扶手。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做成这样的?” “啊,那个缝隙纯粹是‘失误’。当时年轻建筑师订的尺寸和送来的铁板不一致。他本来说要重做,我说这样也没关系,反而比较好,因为看起来好像空中回廊。不过,我叫他帮我加上扶手。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那种阴沉的空间,楼梯和通路全是铁做的,看起来粗糙不堪又加了扶手,同时楼梯很陡,还生着铁锈。大概是因为我从学生时代,就很喜欢义大利画家乔望尼·巴提斯答·匹拉内吉(GiovarmiBatistaPiranesi)的铜版画吧。匹拉内吉这个人,留下了很多这种阴沉的监狱铜版画。他是个监狱画家。数层楼高的天花板、黑铁制的楼梯,还有高塔、空中廊,或是跳板式的铁桥,这些东西在他的画里经常出现。我那时就很想把这个屋子做成那种感觉。我几乎想把该里命名为‘匹拉内吉馆’呢。” 一谈到这个话题,幸三郎的语气就变得热切多了。 “哈哈,我懂了。”牛越说。 轮到佣人。然而梶原春男是个只对做菜和在房间看电视有兴趣的男人,既没有和上田交谈过,昨晚也没看到任何可疑之处。 早川千贺子也一样,唯有康平给人的印象不一样。他的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但是却畏畏缩缩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由于早川康平的回答宛如政治家的辩词,听起来好像在告诉人家全部都是谎话,刑警立刻凭直觉感到他有所隐瞒。 “那你和上田既没有交谈过,十点半后回到房间就没有再出去过,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事。你的意思是这样吗?”尾崎的声音高了起来。之前大家的回答都太寻常,他们也有点焦躁了吧。 康平胆怯的低下头。老练的刑警直觉到,只要再加把劲,他就会说出什么。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强,似乎已经开始刮起暴风雪了。 牛越和尾崎开始思索,在三个问题中哪个回答是假的。如果能够顺利猜中,就可以有效的乘胜追击。但是如果猜错了,对方或许就会下定决心,死也不开口。 “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说的。”牛越决定赌一下,“昨晚你看到一些可疑的事吧?” 康平顿时抬起苍老的脸,说声:“没那回事”,然后不管刑警问他什么,都不再说出任何具体答案。看来刑警完全猜错了。牛越苦涩的转移问题。 “那么,早川先生,你认为外来者昨晚能够侵入这个家吗?” “那是不可能的。厨房后门那边有梶原在,会客室的玻璃门就在大家旁边,玄关和其他地方的门窗,每天太阳一下山我就会锁起来。” “厕所的窗子呢?” “厕所整天都锁着,而且又有铁栏杆。” “嗯,不过你没办法连客房的门窗都管理到吧?” “客房那边,每次有客人住时,除了客人有需要,我们不能擅自进入。不过小姐对于这一点,好像也常拜托客人小心。” “嗯,是吗?”牛越说。 这个问题本身就问得很奇怪。 若说外来者为了杀上田而侵入流冰馆,可说是本末倒置。凶手锁定的十号房,门户朝外,可以从外直接拜访,根本没必要潜入主屋。同时,昨天入夜时那个高雷姆人偶是否真的在三号房,最好再向幸三郎确认一次,刑警想。 “谢谢你。”牛越说完后,便将康平释放了。 “吹起暴风雪了。”尾崎看着漆黑的窗外说,“看来今晚会下大雪,我们回不去了。” “暴风雪也在说,今晚不让我们回去呢。”大熊又开起无聊的玩笑。 “当然,我们也是这么打算。” 牛越茫然自语。他正在思考没什么收获的侦讯过程。如果要说了解了什么,那就是上田是个不该被杀的人,还有英子在零时三、四十分到跳桥的门旁时,什么也没看见,所以那时一、二号房附近应该也没人出没。此外,金井在一点十五分和五十五分时,曾经经过会客室往返一号房和九号房,那时他也没看到任何可疑人物,所以凶手在那时己经杀了人,返回房间去了。或是他听到脚步声,在仓促中躲藏起来了? “牛越兄,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我看还是叫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吧,今晚睡在这里,说不定会抓到凶手。” 要是能这样,就最好不过了,牛越心里想。 “我局里有个力气特大的傻大个,今晚正好轮到他值班。我叫他来好吗?” “也好,既然大熊兄认为这样比较好,那就这么做吧。” “我个人是认为这样比较好啦,那就这么做吧。” [第二幕] & 第一场 会客室 错了!这是面具。 这只是虚伪的矫饰。 ——波特莱尔《面具》 刑警刚从图书室来到会客室,眼尖的英子立刻发现,用发音异常清晰的声音大声说:“好了,各位,刑警己经下来了。正好晚餐也准备好了,我们就去吃饭吧。请各位就座吧。今晚请各位品尝北国的风味。” 难怪英子如此得意,晚餐的确相当可观。整只水煮的毛蟹、奶油蝎扇贝、牛油烧烤蛀鱼、蒸鱿鱼卷等等,的确是在北海道才吃得到的盛宴。然而,在北海道土生土长的大熊和牛越,却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吃到这些东西。这的确是北海道特有的盛宴吧,他们模糊的想着,可是他们以往从来不知道在北海道的什么地方可以品尝到这些束西。 吃完晚餐后,英子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向会客室一角的大钢琴。 虽然没有聚光灯追在她身后,但是当萧邦的《革命练习曲》仿佛要向外面的暴风雪挑战似的在会客室响起时,众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目光都集中到钢琴上。他们是被吓了一大跳。 英子在萧邦的作品中,最喜欢这首激昂的曲子。如果要欣赏,其他还有很多喜欢的曲子(不过唯有《离别曲》,她就是说不上来的讨厌),但是如果要自己弹,这首曲子和《英雄》是最适合的。 她激动的敲击键盘。一曲终了后,对于女王突如其来的精采演出,报以赞叹的拍手声,还有打从心底发出的赞赏声,响彻整个餐桌。恐怕萧邦初次公演时,听众也没这么狂热吧。 同时他们自然的要求安可。似乎是由于太感动了,以致想不出别的话。刑警们也因为免费饱餐了一顿,含蓄的加入了拍手的行列。 面对听众优雅的微微一笑后,英子安静的弹奏着《夜曲》,她边弹边仰起脸,凝视大大的窗子。 暴风雪越来越强,每刮过一阵,窗子便喀搭喀搭摇晃。粉雪纷纷打在玻璃上,仿佛爱抚似的落下。 她感到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自己而准备的道具。这场暴风雪之夜,还有彬彬有礼的客人,甚至连杀人命案,都是上天为了赞美自己这个美丽的女王特别预备的。美女仅凭着美貌,便拥有令人臣服的资格。因此就连桌椅、门,都应该自动为她一个人开路。 弹完后,她没将琴盖圈上,站起来静静等候众人拍完手。 “现在圈上琴盖还太早了,接下来该请谁弹呢?” 当她这么说时,相仓久美的胃突然刺痛了一下。她现在终于明白英子的意图了。 “在我拙劣的钢琴演奏后,接下来表演的来宾应该没什么压力吧。” 但是英子选的是最拿手的曲子,表现得也无懈可击。 英子一边鼓动日下和户饲等人,一边朝着猎物咄咄逼近。 那真是可怕的光景。就好似一头壮硕的野狼,缓缓排徊在吓得腿软的羔羊身边。她接下来的演技实在非常精采。 “这里有位应该很会弹钢琴的来宾!”仿佛是突然问想到的,她发出极为女性化的叫声,“我一直很想听听有人在这个会客室弹我的钢琴,相仓久美小姐。”英子如此说明道。众人紧张得吞口水。 由久美胆怯的不断看着菊冈,又看看英子的模样看来,她大概不会弹钢琴。接着,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会弹。”那个声音低得前所来闻,完全像陌生人的声音。 然而,英子对这样的胜利似乎还不满足。一直站着不动。 “哎呀,这孩子忙着学打字什么的,根本没时间让她学钢琴。英子小姐,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菊冈终于出面了。久美则一直低着头。 接着菊冈用他那大嗓门吵着要多听英子弹几曲。为了争取自己的印象分数,金井也热心的奉承道,哎呀,英子小姐的钢琴弹得太棒了,我还想多听几首等等,结果英子只好又转身回到钢琴前。 除了久美之外,众人似乎听不厌似的,再次响起如雷掌声。这些无聊的事再写下去也没意恩,就到此打住吧。 客人们喝完餐后红茶时,应大熊之请赶来的壮汉——阿南巡查,带着一帽子的雪花出现了,并被带到众人面前介绍。 英子说,那就请阿南先生和大熊先生睡十二号房吧。十二号房的原房客户饲,惊讶的抬起头。英子对着那张惊讶的脸说:“户饲就移到八号房,和嘉彦一起住吧。” 户饲还有日下等人都在想,十二号房隔壁的十三号房比较宽敞,为什么要让户饲搬到八号房,而非搬到十三号房和日下一起住呢?大概是英子觉得让情敌共处一室不大好吧。这是出能女性心理的顾虑。 可是,那也应该是让日下搬到八号房才对呀。日下现在住的十三号房比十二号房要大多了。如果要让两名刑警住,十三号房应该比较适合。这大概是因为日下参加国家考试的日子快到了吧。在私人时间最好尽量让他独处,才能专心用功。 “牛越先生和尾崎先生,菊冈先生隔壁的十五号房还空着,请你们两位住那间吧。我马上就叫人整理好。” “真不好意思。”牛越刑警代表四人说。 “你们大概没有带睡衣吧?” “哦,没有,我想不需要那种东西吧。” “我准备了几件睡衣,可是不够四人分。” “不不不,没关系。跟我们分局的破棉被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了。” “那我替你们准备牙刷等盥洗用具。” 这简直和拘留所一样嘛,大熊偷偷想。拘留所会替嫌疑犯准备牙刷。 “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你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那我们非努力不可。” 滨本幸三郎边喝着第二杯黑咖啡,边和菊冈荣吉说话。将糖尿病视为地球末日的菊冈,第二杯喝的当然也是黑咖啡。 菊冈从刚才就一直着迷的盯着窗子。越过雾气迷蒙的玻璃,雪片就像邪恶的凶器破片似的满天狂舞。 一到冬天,这一带大约每周都有一次这样凶暴的夜晚。能够隔着两层玻璃,待在如此温暖的地方,令人不禁想大声感谢神明。 “菊冈先生,你觉得此地的暴风雪如何?” “真是惊人啊。我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大的暴风雪,屋子好像都在摇晃呢。” “这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因为这里是荒野中唯一的房子。有人曾经说过,在大自然中,人类做出来的东西只不过是卑微的‘土拨鼠洞’,无力的暴露在不停歇的暴风下。” “的确,你说得对。” “你会回想起战争吗?” “啊?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哈哈哈,我只是突然想到。” “战争吗?我可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不过这还是我来打搅后,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夜晚。夏天来时并没有发生这种情形,简直就像台风一样。” “也许是上田死不瞑目吧。”幸三郎说。 “拜……拜托你别开玩笑了。这种声音,再加上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今晚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睡着……明明已经很累了,可是这种时候偏偏睡不着。” 这时金井在旁插了一句足可让他减薪的话。 “上田说不定会在您的枕畔出现,问您:‘董事长,要不要开车?’” 不知为什么,菊冈听了立刻满脸通红,大发脾气。 “你……你少胡说八道!真是,简直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话?无聊透顶!” “菊冈先生。” “啊?” “我想请问一下,上次我给你的安眠药,你还有吗?” “啊,只剩下两颗了。” “那就算了。你今晚应该会服用吧?” “是的,我正在这样打算。” “那就算了。我再去向日下要。菊冈先生,你最好两颗都一起吃下去。常常服用的人,遇到这种晚上,吃一颗恐怕没什么用。” “说得也是。不管怎样,发生这种大事,今晚我只想早点睡觉。” “那最好。我们都上了年纪了。还有,你最好把门窗关好,别忘记把门锁上。因为这个家里可能有杀人犯噢。” “怎么可能?哈哈哈。”菊冈看起来笑得非常爽朗。 “不,那可难说。说不定我就是杀人魔,正打算干掉你呢。” “哈哈哈!” 菊冈又笑了,但是额头上却浮现汗珠。这时牛越佐武郎走到幸三郎身边说:“耽搁你一点时间好吗?” 幸三郎快活的说:“好啊。” 除了牛越之外,三名警官正聚在桌子一隅低声商谈。 由于幸三郎背对菊冈开始和牛越说话,菊冈便转向久美。 “喂,久美,你房间床上铺的是电毯吗?” 但他的秘书却和往日不同,非常不高兴。 “是又怎样?” 她那副似乎老是惊讶的瞪大眼睛的表情虽然没变,那双大大的猫眼却无视于她的老板,似乎是在闹什么别扭。 “你不觉得……有点靠不住吗?” “不觉得。” 回答也冷冰冰的。她几乎想说:“你比较靠不住”。 “不是啦,我从来没有只盖电毯睡觉过,虽然够暖和,不过总觉得有点靠不住。你房间也没有准备被子吗?” “有呀。” “放在哪里?” “储藏柜。” “是什么样的被子?” “羽毛被。” “我那间根本没有这种东西。那本来就不是给人睡觉的房间,床铺也窄得让人几乎快要掉下去。椅垫倒是没得挑剔。你也看到了吧?就像把这种椅子坐的地方向前伸长,等于是一种长椅,枕头的地方有个靠背。真是奇怪的床铺。” “是吗?” 由于回答实在太简短了,菊冈终于注意到情人的异状。 “你是怎么了?” “没有。” “还说没有,你明明火气大得很。” “我有吗?” “当然有呀。” 看两人之间的这种对话,原来菊冈也可以视场合把声音放低。 “你受不了了?” “我快憋不住了。噢,我明白了。我们到我屋里说吧,反正我也打算要睡了。我现在去打个招呼回房间,待会儿你再若无其事的到我房间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行程。” 菊冈说完便站起来。于是大熊立刻从桌子一隅敏锐的予以认可。 “啊,菊冈先生,如果你要睡觉,请将房间的门窗关好噢。别忘记锁门,因为才发生过那种事。” [第二幕] & 第二场 十四号房,菊冈荣吉的房间 “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去!我早就说过我不要来。我实在受不了了!”相仓久美坐在菊冈的膝上撒娇。 “怎么了?就算想回去,现在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你到底怎么了?嗯?” 菊冈董事长用菊冈公司的职员从来没看过(就连一九七五年业绩一举暴增一倍时也没有)、如菩萨般柔和的表情问。 “你应该知道嘛。讨厌,董事长你最坏了!” 在这种场合中,女性的台词几十年来完全没有改变。不知为何这方面没有所谓的流行。 久美轻拍着菊冈自豪的胸毛附近。这是需要技巧的,既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 这时,连久美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的眼中竟然微微渗出泪水。因为她实在太不甘心了,而现在老天爷赐给她最有效的抗议材料。 “董事长,你好过分!”说着,她用手蒙起了脸。 “你光哭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伤心什么?嗯?是因为那个英子吗?啊?” 久美抬起珠泪沾湿的脸颊,用力点点头。 “乖乖,别哭。你是个容易受伤的女孩,可是这样是无法在世上生存下去的。” 实在很难叫人相信,不过他说这句话可是认真的。 久美惹人爱怜的点点头。 “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温柔的地方,又可爱,又叫人怜借,你真是个好孩子。” 菊冈荣吉说着就用力抱紧久美,用令人感受到保护者英勇包容力的姿态(菊冈自己这么认为),想要吻久美的唇。但是如果有旁观若在场,大概会觉得这副光景好似一头大熊正要一口吞下猎物吧。 “不要!”久美叫着,用手推开菊冈的下巴,“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不是早说过我不要来,现在上田也被杀了。我作梦也没想到会有那么讨厌的女人。早知道干爹你一个人来……” “我不是说过不准叫我干爹吗?” 干爹生气了。如果不小心一点,搞不好哪天会在员工面前说溜嘴。 “对不起……”久美娇弱的赔罪,“其实我也很想和董事长一起到有雪的地方旅行呀,这次出来旅行前,我本来也是很期待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有那么过分的女人,简直太恐饰了。” “嗯,她简直不像个女人。” “对呀。我头一次遇到那种人。” “不过这也没办法。有个盖这种怪屋取乐的疯老头当父亲,女儿当然脑袋也有毛病。傻瓜,像那种神经病说的话根本不能当真,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话是没错啦……” “世上有所谓的规则。即使是号称人人平等的社会,还是有清楚的身分差异。这是怎么样也无法改变的。不过,幸好这世界设计得很好,被虐待之后转过身来,还有人可以让你虐待。你只要拚命虐待那些家伙就行了。这个世界是有力者的天下,尽管去欺负弱小取乐吧。部下就是因此才存在的。理直气壮的去欺负吧。人生有苦也有乐。绝对不能轻易认输。” 听起来简直是乱七八糟的歪理,不过从这个男人嘴中说出,却有一种奇妙的说服力。 “这是处世的智慧,你懂吗?啊?” “我懂,可是……” “怎么,你怎么像最近那些装腔作势的年轻人一样。可是、可是……在那里拖拖拉拉的。我实在不了解那些笨蛋在想什么!男人就应该提得起放得下。上天为了给狼粮食才创造了羊,老板欺负部下发泄郁闷,才能培养锐气。所以我才付他们薪水!” “要欺负谁呢?” “先拿金井那个跟屁虫发泄一下吧。” “可是那个人有老婆在,我害怕。” “害怕?你怕金井的老婆?你在说什么傻话?要是她敢废话,我就叫她老公滚蛋。” “可是,我一想到明天还要跟英子那种讨厌的女人碰面……” “你别理她不就好了?对于必须鞠躬哈腰的人,就把他们都当作南瓜。你看看我,我的确向滨本低头,可是我心里只把他当作疯老头。只因为他在商业上有利用价值,所以我才在表面上对他低头。做人就必须这样。” “我知道了。那我们从这里回去时,如果绕到札幌去给我买点什么,我就不生气了。” 这个话题也转得太快了。不过董事长立刻大力点头。 “没问题!我们就去札幌,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你想要什么?” “真的?哇,我好高兴。” “噢,乖乖乖,久美真可爱。跟英子那个疯女人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 “讨厌曾别拿我跟那种人比。” “哈哈哈,说得也是,是我不好。” 正当这件风波好不容易摆平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久美在一瞬问迅速跳下菊冈的膝头,荣吉立刻拿起放在一旁看起来很无趣的业界杂志。两人的行动虽说相当迅速,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迅速也不嫌快。因为当敲阵声响起第三声的同时,门就打开了。来访者恐怕是双手并用吧。 虽然十四号房和其他房间比起来门户特别森严,可是荣吉就算再大胆,当秘书来房间时既然不是自己的办公室,他当然不能上锁。 英子发现久美不在会客室,也不在一号房后,立刻猜到她在哪里。她脑中立刻兴起强烈的道德意识,绝不能让他们在自己的家里(不知为何,她从来没想过这是父亲的家)胡搞。 于是她开门的同时,立刻瞥了一眼床铺。但是那里只有荣吉一人坐着,表情凝重的在看业界杂志,至于久美,她正极有兴趣的盯着墙上画的普通小艇。 杂志虽然没有拿反,不过荣吉显然并非处于轻松阅读的状态。因为他曾经在会客室透露过,他不戴眼镜就完全看不见小字,而现在他并未戴眼镜。 荣吉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似的抬起头(既然一开始就处于这种状态,那么门一打开时他就该抬头了)。 “啊,原来是英子小姐,因为我们有很多行程和公事要讨论……”他亲切的说。人家还没发问,他便已经自露马脚。 桌上当然没有公文或行事历之类的东西。看来董事长在专心的看杂志,秘书在认真的欣赏墙上的画,同时还可以一边讨论公事呢。 “我怕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所以绕过来看看。” “不满?不不不,怎么会呢?这么好的房间谁会抱怨呢?根本不可能嘛。而且我己经是第二次来住了。” “不过也有人是初次来住。” “啊?啊!你是说这孩子吗?我会负责详细向这孩子说明的。” “水龙头有热水吗?” “热水?噢,当然有。” “一号房那边呢?” “啊?啊,你说我吗?” “除了你,没有别人住一号房。” “有热水。” “是吗?你们已经谈完‘公事’了吗?” “谈完了。” “是吗?如果想休息了,千万别客气噢。请早点休息吧。不过,是在一号房。” “……” “相仓,我不是叫你早点去睡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噢,小姐,这孩子好像不敢一个人睡,毕竟刚发生过那种事嘛,她又说昨晚有什么怪男人从窗户偷看她,总之她就是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毕竟还是个小孩嘛,哈哈哈。” 这种说法连英子听了也很刺耳。说久美年轻,自己也一样呀,久美应该只比她小一岁。 “是不是不听爸爸说故事就睡不着啊?”英子理直气壮的瞪着久美说。 久美终于忍不住将脸转向英子,从正面狠狠瞪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用力冲过英子身边,跑出走廊。 于是英子露出温柔的微笑,说:“既然还有那么大的精神,她一个人也睡得着吧。” 然后就关上了门。 [第二幕] & 第三场 九号房,金井夫妇的房间 “喂,初江,你看,好大的暴风雪,对面还隐约看得见白色的流冰耶。” 从人多的地方回到安静的房间,风声和窗框碰撞的声音似乎立刻放大了数倍,仿佛就要刮起凄厉的暴风雪。金井一改平日作风,变得像个男人起来。 “真像是极地的暴风雪,果然充满荒凉的美感。大老远来到极北之地的鄂霍次克海,怎么样?这里可是直接面对荒凉大自然的地方呢。真好,充满男子气概!还是这个房间的视野好。不管是暗天或是下雪,都很有看头。等到明天早上会更好看。景色一定很棒。喂,你不来看吗?” 做丈夫的呼唤妻子。妻子从刚才就一屁股坐在床上,好像什么事也不想做,只随便回答了一句:“我不想看”。 “怎么,你已经困了吗?” 初江没有反应。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不过该怎么说呢,上田被杀之后,反而开始觉得他这家伙还不错。活着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这家伙笨头笨脑的……” 金井似乎误会了妻子心情不佳的理由。 “千万要把门窗关好噢。那些人里面,不,这个家里搞不好有个杀人魔。真是的,搞出这么大的骚动。说句老实话,早知如此,真不应该来的。不过我们真的要小心点,那些刑警刚才也再三吩咐要关紧门窗。你也要小心一点噢,门锁上了没有?” “那个女人真是看了就恶心!” 初江突然说出老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金井道男在一瞬间愣住了,逐渐转为厌烦的表情。如果英子在这里,她就可以大饱眼福,看到好多种她从来没在金井脸上看过的表情。 “干嘛?你怎么又来了?……唉!我不是早说过了,像那种当董事长秘书的女人,全都是那样子的。” 初江愤愤的看着老公:“我不是在说那个小丫头。我说的是英子那个笨女人!” 看来做老婆的和老公以不同的方式受到外面暴风雪的影响。 “啊?” “真是的,她以为她是谁啊?长得那样又高又壮。我就是气这个!她自己又蠢又壮,居然还敢笑我胖!我看她简直有毛病!” “怎么,你在说昨天的事啊?人家又没有这么说,你真是神经。” “她明明就有说。所以我才说你笨嘛。拜托你放聪明一点好吗?人家也在笑你耶,说你是个瘦巴巴的愣头青。”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说了又怎样?瞧你嘻皮笑脸的跟条哈巴狗似的,说什么英子小姐的钢琴弹得真棒,还想多听几曲,拍那种黄毛丫头的马屁。你好歹也是高级主管耶。你振作一点好吗?别给我丢人现眼!” “我哪里不振作了?” “你明明就是。你呀,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会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只会抱怨,摆脸色给我看,可是一到别人面前,立刻鞠躬哈腰的。你也替我想一想,英子就是因为知道我有你这种老公,才会对我摆出那种态度。是不是?我说的没错吧。” “这是当部下辛苦的地方,多少总得忍耐一下。” “就是因为不只一下,我才会说。” “你以为你是靠谁的关系才能这么拽?全国到处都是住在小公寓里,从来没有出门旅行过的家庭主妇。你现在被人称为主管夫人,有好房子住,有轿车坐,这是谁给你的?” “难道是靠你这样到处鞠躬哈腰挣来的吗?” “没错!” “哼!” “不然是靠什么来的?” “你要是听见菊冈那个色狼董事长,和久美那个十三点怎么说你,就会清醒过来了。” “那个秃头说了我什么?” “他说你是跟屁虫。” “这种话谁都会在人家背后说,只要把它换算成年终奖金的金额,就觉得没什么了。” “还真亏你能拚命跟那种老秃头鞠躬哈腰的,要是我可做不到!” “其实我也不爱这样做呀。我是为了一家老小才咬着牙忍下来的。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真是莫名其妙!看来我根本不该带你来。” “我当然想来呀。我也有权利偶尔来这种好地方吃点好东西。凭什么每次都只有你一个人在外面享福?” “我哪有享什么福?你可不要自己前后矛盾。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只会巴结那种秃头又好色的董事长?不过,为什么你老是要说这种任性的话?你到底哪根神经有毛病啊?” “我管他什么英子还是久美,通通撕破脸最好。真不知道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久美那个笨女人,还以为你是她的部下呢。” “不会吧。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我才没有想太多呢。” “你别看她那样,倒也有她的优点。其实她的心地还满善良的。” “你说什么?”初江几乎快昏倒。 “怎么了?” “你这种人真是无药可救的蠢蛋,连人家怎么笑你都不知道。” “你有时候实在太多心了。” “你说我太多心?” “没错,你想太多了。这样是无法在世上生存下去的。你应该坚强一点。” “拍那种秃头的马屁,还被他的小老婆当佣人使唤,这就是坚强的生存方式?” “一点也没错。如果不是能屈能伸的人还真没办法整天拍马屁呢。只有我才做得到。” “唉,你简直疯了。” “其实我并不是尊敬那个秃头,只是因为他很会赚钱,所以我才利用他。我也常常很想掐死他。就像昨晚,我就梦见自己劈开那个秃头的脑袋。真是痛快极了。” “那久美呢?” “久美?我没梦见久美。我只梦见老秃头。他跪在地上求我饶了他,结果我就一边大笑一边拿起斧头喀擦一声……”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初江立刻毫不犹豫的应声,因为做老公的讲得兴起,己经浑然忘我了。不过当金井回过神来,开门一看,梦中的主角,也就是昨晚被他用斧头劈开脑袋的人,正站在他面前! 金井吃了一凉,有点心虚,半天说不出话来。 “哎呀,董事长,快请进来坐。这间房间的视野不错噢。” 初江用非常柔和又自然的态度邀请董事长进来。 “你们夫妇好像谈得正高兴啊。”董事长说着走进房间。 “没有啦,因为风景实在太美了,全是托董事长的福,我们才能这么舒服的度假我真是太幸福了。” “嗯,我房间看不到外面,有点无聊。房间本身倒是没话说啦。暴风雪还没停吗?” “还是老样子,你说是吧,老公?好大的暴风雪。” “是啊,还在下着雪呢。暴风雪还是老样子,董事长。” “不过,这个房间算是头等房,窗外的景色特别好,现在天黑了看不清楚,等到早上一定很漂亮吧,我真想跟你们换房间呢。” “啊,那就换一下吧。” “嗯?不,这是滨老特别安排的,这样不好意思。等到明天白天我再来参观吧。” “欢迎欢迎。欢迎您随时来。反正我们夫妇俩闲着也无聊。我先生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句笑话也不会说……” “您看,我老婆还要求真多。哈哈,所以呀,您有空……!” “那个白白的应该是流冰吧?” “啊?对,应该是吧。听说暗天时还能看到桦太地方。” “我只问你那是不是流冰。” “呢,是流冰没错。” “是流冰,刚才英子小姐也这么说。” “嗯,好了,我也该去睡了。熬夜对身体可不好。如果熬夜熬出了糖尿病,人生的乐趣就要减少一半了,哈哈哈。” “糖尿病?开玩笑!糖尿病?董事长还这么年轻……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得什么糖尿病?哈哈哈哈。” “不,这可不是开玩笑。你最好也小心点,否则就没办法让老婆满足了。哈哈哈哈。” 董事长拍了金井两三下,下楼离去后,夫妇俩突然表情苦涩的互相对看。因为金井在两周前的检查中,尿液出现了糖。糖尿病患者的代糖非常难吃,只有吃过的人才能明白。 “真是窝囊得害我想掉眼沮。为什么那种好色的胖老头不得糖尿病,反而是你这种瘦巴巴的人偏偏得了糖尿病?真希望那个老秃头也得糖尿病,那他就没办法再玩女人了。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 “你罗嗦什么,给我闭嘴睡觉吧。” “你一个人睡吧。我宁愿睡浴室。” “随便你。” “一想到明天又得忍受那个黄毛丫头的独奏会,我就气得睡不着。为什么那个笨丫头就不能安分一点呢?真是的。”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初江前一刻还盛气凌人的像野兽般冒出咒骂的言词,此刻迅速应答的声音,却充满了羞怯,好像十几岁少女的声音。 “哎呀,原来是英子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怕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所以绕过来看一看。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吗?” “没有,不敢当。这么好的房间怎么会有不满。而且都己经第二天了,没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 “有热水吗?” “有,没问题。” “是吗?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 “这次真谢谢您,招待我们来参加这么棒的晚宴,而且又欣赏到您优美的钢琴演奏。” “英子小姐的钢琴弹得真棒。您钢琴已经学了很久了吧?” 金井的脸上又出现那副表情。 “是啊,学是学了很久,从四岁就开始了。不过真丢人,我弹得太差了。” “没那回事,弹得太精采了。我老公这个人呀,您也知道,是个无趣的木头人,要是没有这个机会,我简直快要闷死了。” “喂,喂,老婆,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吧?不过,明天请您务必再让我们欣赏几曲。” “是啊,一定噢。” “不,我想明天我父亲应该会请大家听他收藏的唱片。” “不过英子小姐真的太棒了。我刚才还在跟我先生说,我要是也学钢琴就好了。” “唉呀,你过奖了。不过,要是有什么需要,请跟管家早川,或是直接跟我说。” “好,我知道了。” “好了,那就请你们务必小心门窗。晚安。” “好,谢谢,不好意思,样样都要麻烦您。小姐晚安。” [第二幕] & 第四场 再度回到会客室 相仓久美还不想一个人回房、于是又回到会客室消磨时间。 会客室里有菊冈和金井夫妇,此外,除了英子,众人都还在。这时英子也打开西侧门,从九号房回来了。 客人中,除了夫妻档和菊冈这种注意身体健康的人,大概都和久美的心情一样吧。北风这么强的夜晚,实在不想太早一个人回到房间忍受孤单。 不过警官显然没这种心情,大熊打了两三次呵欠,仿佛在替自己辩解似的站起身来说:“啊,我想睡觉了。昨晚为了工作没怎么睡。” 英子看他那样,便叫千贺子带他去房间。 刑警消失在十二号房后,千贺子旋即回到会客室。但是变化也只有如此而己。之后待在会客室的人,没有任何想回房的意思。 由于客人还在,早川夫妇和梶原也无法先去睡,只好在会客室和厨房交界的地方放上三把椅子,在后方并排而坐。 时间已经超过十点。平时这个连电视也没有的会客室,这时候应该早就空无一人了。 英子走到音响旁,放上柯林·戴维斯(Sir Colin Davis)指挥的《春之祭》。 户饲和嘉彦并肩坐在餐桌旁,日下摊开医学书坐在他们对面。户饲问嘉彦说:“嘉彦,那个花坛的图案是请谁设计的吗?” “不,是幸三郎叔公自己画出草图,交给园艺造景业做的。” “是他自己画的图案?” “嗯,好像是。工人开始造园和做花坛时,他也一直跟在旁边,吩咐他们该怎么做。” “噢?” “不过这是从英子姑姑那里听来的。” “你们在说什么?”英子说着走来,在嘉彦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是关于那个花坛的事。” “啊,那个啊。”英子似乎没什么兴趣,“爸爸突发奇想开始画设计图时,真是累死人了,一下叫人拿这个,一下叫人拿那个。爸爸其实是个艺术家,我想他并不想当滨氏柴油的董事长。他最喜欢边听华格纳边画画。” “叔公其实满任性的。”嘉彦说。 “因为他是艺术家嘛。那时他说要用锡箔纸画图案,还叫我去找梶原借呢。” “锡箔纸?他用那种东西画画?” “好像是。等到借来了,他就不还人家了。结果梶原说他做菜没有那个不行,我就叫爸爸留下他需要用的,其他的先还给人家,结果爸爸不肯,还叫我再去买新的,我只好专程跑到山下的村子去买新的锡箔纸。” “哦?”这是坐在对面的日下说的。 阿南巡查把帽子规矩的放在桌上,红红的脸颊略带僵硬,坐在桌旁最远一角。 “警察先生。”相仓久美叫唤他。 “什么事?”巡查的脸依旧朝着正前方,只用声音回答。 “阿南这个姓氏好奇怪,是北海道这里才有的吗?” 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正当她打算去撞球台旁边时,巡查突然发话,让久美吓了一跳。 “我父亲是广岛人。听说我祖母是琉球人。” “你有女朋友吗?”久美又问起敏感的问题。 他想了半天才说:“这种问题,恕我无法答复。” 久美突然拉着他一只手叫他站起来,走了五步左右之后,问他:“要不要打撞球?” “这个……不大好吧。我不是来这里玩撞球的。” 警官设法抵抗,可是久美并不死心。 “没关系啦,一边撞球也可以一边工作,对吧?反正你的工作就是保护我们。如果没玩过,我可以教你。” 牛越佐武郎正在和幸三郎谈笑,看到阿南巡查开始和女孩打撞球,似乎颇觉意外,不时抬眼偷看。 户饲和嘉彦终于站起身,似乎打算回房。他们并肩走向幸三郎。但幸三郎不知道为何,突然用手制止两人,和牛越同时站起来,接着又用手招来英子,大家都跟着他走向撞球台。 阿南正在专心打撞球,注意到牛越,立刻摆出立正姿势。 幸三郎笑着挥挥手说:“请继续玩吧。” 这时闲在桌边无聊的尾崎也站了起来。他对站在撞球台边的阿南投以轻蔑的一瞥后,便附在牛越耳边说,他要去睡觉了。 英子眼尖的注意到,立刻命千贺子带他去房间。早川千贺子这次也很快就回来了,继续坐在同一把椅子上。 幸三郎似乎很高兴,还向初学的阿南示范撞球技巧。幸三郎的技术高明得令牛越目瞪口呆。他对牛越说,要不要试试看?但是没经验的牛越笑着婉拒了。 幸三郎又对英子和嘉彦说:“这位阿南先生很有天分。你们两个要好好教他。阿南先生,就算玩通宵也没关系。这附近没有邻居,想到你没睡觉一直待在这里,我也会比较安心。明天我等着看你的技术突飞猛进。如果你的技术进步了,我们再来比赛吧。不过,如果发现杀人凶手,你可要停止练习噢。嘉彦、英子,你们要好好训练他,让他在一夜之间就变成高手。今晚你们最好尽量不要离开警官身边。” 牛越实在看不出阿南有什么天分,所以对幸三郎的这番话感到有点意外。 “对了,牛越先生,要不要去我的房间坐坐?我跟你似乎很谈得来。我房里还有珍藏的干邑白兰地噢。不是为了请大人物喝,而是留着请谈得来的人喝。而且我的胆子小,毕竟昨晚才刚发生过命案,跟刑警在一起,酒大概会喝得比较愉快。” “那我就陪你喝一杯吧。”牛越说。 户饲大概是不想一个人回房间,似乎有点迟疑不前,最后又在日下旁边的椅子坐下。 幸三郎正要和牛越一起走上会客室旁的楼梯,忽然想起什么,对牛越说:“对了,我有件事要跟菊冈先生说一声。不知他是否已经睡了?不好意思,麻烦你陪我去一下好吗?” “没问题。”牛越说,两人便穿过会客室,走下往地下室的楼梯,来到十四号房的门前。 “如果他已经睡了,把他吵醒就不好意思了……”幸三郎说着,轻轻敲了几下十四号的门。没有回音。 “菊冈先生,是我,滨本。你已经睡了吗?” 声音并不大。如果凝神细听,暴风雪的声音在地下室的走廊似乎格外大声。 “没有回音。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幸三郎又试着转了一下门把。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我们走吧,看来他已经睡了。” “没关系吗?” “没关系,明天再说也可以。” 两人爬上楼梯,回到大厅。幸三郎走向早川夫妇,吩咐道:“今晚似乎会很冷,记得把暖气的温度调高一点。”接着两人就爬上会客室的楼梯,去塔顶的房间。跳桥式楼梯喀拉喀拉的声音,伴随着风声隐约传至大厅。 站在撞球台边的相仓久美,由于英子的加入,变得心情郁闷,于是在幸三郎的身影消失后,立刻决定回到房间。 会客室现在只剩下仍在眺望花坛图案的户饲,翻阅医学书籍的日下,正在玩撞球的英子、嘉彦、阿南巡查,还有早川夫妇和梶原春男。 [第二幕] & 第五场 塔上幸三郎的房间 “这真是又奇特又棒的住处。真是个好房间。” “这对我这个不良老人来说,用来打发时间正好。当我思索自己为什么会作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时,一天转眼就过去了。你一定觉得很夸张吧?” “我只有惊讶的份。简直是一连串的惊奇。这间圆形房间的地板也是倾斜的吗?” “这是仿照比萨斜塔的。原本我只打算让这个塔倾斜,比萨斜塔的倾斜角度是五度十一分二十秒左右。这个塔也分毫不差的以同样的角度倾斜。” “噢……” “我现在就去弄点饮料,顺便弄点下酒菜好了,请你稍等一下。” “好,没问题,这对面是厨房还是什么?” “说是厨房,也没那么大啦,只有流理台、冰箱,和微波炉之类的,你要不要看看?” “也好,我头一次进入这么希奇的建筑物,为了增长见识,请务必让我参观一下……” 幸三郎打开通往厨房的门,打开电灯。 “噢,这边也有好多窗子。一整排都有吗?” “这个房间四周总共有九扇窗子一扇门,厨房这边占了四扇窗子。” “是吗?风景一定很棒吧。” “风景的确很棒。现在天黑看不见,等到早上,可以看见整面海。对了,如果你不介意,就在这里过夜吧。早上的风景最棒,睡在这里你就不会错过了。就这么决定吧。我呀,本来打算待会儿喝上一杯再慢慢招供,其实我还真有点害怕呢。我能有今天的地位,多少总有一些敌人。万一杀手潜伏在这一带,就算下一个目标是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有刑警先生陪我,我就安心了。”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你没有多余的床吧。我只看到一张床。” “不,你看这边,就在这下面……”幸三郎伸手到自己的床下拉出一样东西。原来那也是一张床,“你看,这是母子床,就像抽屉一样可以折叠。” 接着幸三郎又挪开窗边沙发的椅垫。 “还有,这下面是储藏柜,放着寝具,两人份的。你明白了吧?” “哈哈,真是太惊人了。这房子盖得非常符合机能。” 接着两人便坐在沙发上,喝起上等的白兰地。外面的风声似乎更强了,连手中玻璃杯内冰块相撞的声音,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风这么大,这座斜塔不会倒吧?” “哈哈哈,你放心吧。” “那边的主屋也没问题吗?” “哈哈哈,放心,放心。” “是吗?不过这个屋子如果倒了,就可以把隐藏的凶手压在下面,那倒是很愉快的。” “嗯,不过如果凶手站在这场雪中,一定已经冻成冰棒了吧。” “我想也是,真想去喂他喝一口这个白兰地。” “牛越先生,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这个问题果然来了。嗯,线索是有一些啦……不过,如果从结论来说,其实还没有。这个案件的确相当伤脑筋。因为事情实在太奇怪了,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案子,被害者死了三十分钟后还会发出惨叫声呢。” “而且尸体还在跳舞。” “就是啊。说到嫌疑犯,偏偏那又是个似乎不存在的人,脸颊上有烫伤的痕迹,留着胡须、皮肤略黑的梦游者。这简直就是恐饰电影的情节嘛。根本没有警察出场的余地。” “好,只要在不影响办案的范围内,我一定尽量回答。” “凶手为什么要把我的人偶搬出去放到雪地上,而且把它拆得七零八落撒了一地呢?” “嗯,这只是单纯的障眼法吧。乍看之下似乎别有用意,好让警方陷入混乱,其实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那上田那种奇怪的姿势是怎么回事?” “那应该也毫无意义吧。凶杀案的尸体在痛苦之下,往往会呈现各种奇怪的姿势。” “上田在左腰部地上用血画出的圆形图案是什么?” “那只是巧合吧。他在挣扎时偶然用手指碰到那一带的地板。” “日下所说插在院子里的棒子呢?” “这个嘛,如果那个和上田命案有关,凶手一定是个精神异常者,包括杀人在内,当他犯罪时,往往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的复杂咒语,或是某种仪式。这种例子多得数不清。比方说有个闯空门的,他动手时一定要穿上女用丝袜,对他来说,这好像是某种幸运符。他说只要穿上女人的丝袜出门,通常都能顺利得手。我们认为应该是这一类的情况吧。” “嗯,那么那个偷看相仓小姐房间,脸上有烫伤的男人呢?” “这个家和附近都没有这样的人吧?下面的村子也没见过这种人,我想应该还是……” “你是说相仓小姐作梦吗?嗯,可是真的是这样吗?那个叫声,又找不到足迹……这个事件会这么单纯吗?对了,你找出犯案动机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能够锁定这个家里的某个人,就算多少有点麻烦,最后应该还是可以顺利侦破。但是,这里的人似乎都没有犯案动机。像这种难题,对我们来说是最棘手的。不过现在樱田门方面也开始行动了,我相信一定会找出预料之外的动机。” “我也这么希望。对了,牛越先生,你当刑警已经很多年了吗?” “已经二十年了。” “听说像你这种老手,对犯人常有强烈的直觉。这次的案子你也有这种直觉吗?” “很遗憾。不过我总觉得会是预料之外的人。对了,我睡在这里,真的方便吗?” “欢迎之至。” “我必须去跟尾崎说一声。搞不好他还没锁门,等着我回去,我去跟他说一下好了。” “不用了,那就叫个人来吧。只要按下这个按键,会客室和早川夫妇房间的铃都会响。等千贺子来了,就拜托她吧。放心,她立刻就会来。” 不久,早川千贺子拂拭着头发上的雪花出现了。幸三郎命她将牛越要在此过夜的事转告十五号房的尾崎,顺便问起会客室的情形。 “大家都还在。”千贺子答道。 幸三郎说:“那再过半个小时,就请大家都回房休息吧。” 牛越抬眼看了一下屋里的时钟,时间是十点四十四分。 千贺子关上门两三分钟后,英子接着出现了。 “噢,英子,你怎么来了?” “我也差不多该睡觉了,好困。” “是吗?” “如果这位刑警先生要在该里过夜的话,就把桥升起来好吗?因为会客室那边很冷。” “啊,是吗?我知道了。现在还有谁在会客室?” “日下、户饲、嘉彦正在和警察先生打撞球。还有早川夫妇和梶原。” “大家都还不想回房间吗?” “好像还早,日下和户饲也在看他们打撞球。” “相仓小姐已经回房了吗?” “她早就回房去了。” “我知道了。” 幸三郎送英子出去后,将门关上,然后又坐回沙发上,喝了一口白兰地。 “没有冰块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奇怪,“来放点音乐吧,这个夜晚杀气太重了。我这里只有录音带。” 在床头小桌上,有一台桌上型的音响。 “我女儿最讨厌这首曲子。” 流泄出来的钢琴曲,是牛越曾经听过的旋律,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既然连自己也知道,一定是很有名的曲子,牛越心里这么想。这么一来,他更不好意思询问曲名了。还是别太丢脸比较好,免得影响今后办案,他想。 “我在古典音乐中最喜欢钢琴曲,歌剧或是交响乐之类的倒也满喜欢。牛越先生,你平常听音乐吗?你喜欢哪一种音乐?” “不,这个,我……”牛越连忙摇手,“我对音乐是门外汉,在唱歌方面是音痴,听贝多芬,也觉得和别人没两样。” “是吗?”滨本幸三郎似乎有点悲伤。接着又说,“我去拿冰块吧。”说着,就打开通往隔壁厨房的门去拿冰块。 邻室传来打开冰箱的声音,牛越拿着玻璃杯,看着邻室的门。门并没有关紧,从隙缝间可以略略看见幸三郎的身影。 “好大的雪。”幸三郎大声说。 “就是啊。”牛越隔着门应道。 钢琴曲还在继续,外面的风声几乎和音乐一样大声。门开了,幸三郎捧着装满冰块的冰筒出现了。他坐在床边,在牛越的玻璃杯里放进冰块。 “不好意思。”牛越看着幸三郎的脸说,“您是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幸三郎微微一笑。 “看来我实在应付不来这种夜晚。” “哦?……”牛越猜不透幸三郎话中的含意。可是再问一遍似乎太没礼貌了。 “总之,我们就喝到冰块用完为止吧。你会陪我喝吧?”幸三郎说。就在他说话之际,墙上的老式时钟敲了十一点。 [第二幕] & 第六场 会客室 过了很久之后,幸三郎说:“对了,该把桥升起来才行。”牛越和幸三郎一起走到暴风雪中,把锁链拉上,由于身体发冷,两人又喝了一阵子,睡觉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然而,隔天早上为了从塔顶眺望风景,两人在八点左右就醒了。风早己停歇,也没有雪花飞舞,但却没有放暗。阴郁的天空下,只看见一片被流冰覆盖的冰冷海洋。东方云层间有一块白光,好似纸门后面有电灯泡在发光。太阳大概就在那一带吧。 即使是住惯北地的人,也会被这幅光景感动。人类如果想用漂浮的白板遮蔽这片辽阔大海,到底要花费多少劳力呢?而大自然却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走下跳桥式楼梯时,牛越看到主屋墙上直直的钉着一排ㄈ字型的金属。那是建在墙上的梯子。原来要爬上主屋屋顶,要用这个梯子啊,他想。 来到会客室,一看时钟,刚过上午九点。大概是昨晚大家睡得晚,只有金井道男待在会客室,孤零零的坐在餐真边。三个佣人似乎正在厨房工作,其他的客人八成还在睡吧。 三人打过招呼,金井立刻将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幸三郎走到生了火的暖炉旁,在他爱用的摇椅上坐下。牛越也在附近的椅子坐下。 暖炉烧着柴火,烟被巨大漏斗型的烟囱吸入,窗玻璃好似要强调外面有多么寒冷似的雾蒙蒙一片。这是个和平常没两样的早晨。 然而,牛越佐武郎却觉得有些异样。他立刻就想到了原因:尾崎和大熊还没有起来。正当他这么想时,门被粗暴的打开了,尾崎和大熊冲进了会客室。 “对不起,昨晚实在有点累。”尾崎说,“没什么异状吧?”说着便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牛越从暖炉旁边站起来,走向桌子。 “唉,昨天刚发生过那种事嘛,我想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我想也是。”大熊睡意惺忪的说。 “昨晚风声吵得人睡不着……”尾崎还在解释,“阿南怎么还没起来?” “那家伙昨晚玩了一夜,没那么早起床吧。”大熊说。 接着金井初江下楼来了,英子、相仓久美也紧随在后。可是早起的人就到此为止,等到剩下的人都起床,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大家边喝红茶边等待,英子对幸三郎说:“怎么办,要不要去叫他们起床……” “不,就让他们睡吧。” 幸三郎回答。这时传来车子爬上坡的声音,玄关立刻出现年轻男子的声音说:“对不起,早安。” 英子一边应声一边走出玄关,由于她发出一声尖叫,引得警官们脸色都变了,但是英子立刻抱着一大束菖蒲花回到会客室。 “是爸爸订的花吗?” “是的。冬天如果没有花就太杀风景了,这可是特别空运来的花哟。” “爸爸真好。” 英子抱着花说。外面传来车子下坡的声音。英子将花束轻轻横放在桌上。 “你和千贺子分头去把花插在这里和大家的房间。每个房间应该都有花瓶,如果没有就在附近找一找。我记得花瓶的数目应该和房间数一样。” “没错,爸爸。我们立刻开始吧,大婶、大婶!” 客人们自动站起来说,那我们去拿花瓶来吧。当花大致分配完毕时,日下和户饲起来了。不过当他们听说事情经过后,只好又回房间去拿花瓶。 这时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了。英子拿着花去叫嘉彦起床。阿南巡查也在这时起来了。 十一点五分,会客室里除了菊冈己经全体到齐。菊冈荣吉再怎么说也是董事长,没有人打算冒失的去叫他起床。 但是仔细想想,这实在太奇怪了。昨晚菊冈是最早睡的,九点前就离开会客室了。后来他曾去过金井的房间,但大概九点半左右就睡了吧。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他居然还没起床。 “奇怪了……”金井低语,“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要不要去看看?”久美也说。 “可是如果他在睡觉,把他吵醒他会不高兴的……” “好,那就拿着花……英子,把那个花瓶给我。” “哎呀,可是那是插在这里的耶。” “没关系,这里就算没花也无所谓。谢谢。那大家一起去吧。” 大家相偕走向十四号房。 在门前站定后,幸三郎敲门喊道:“菊冈先生,我是滨本。” 牛越瞬间愣了一下。他想起这和昨晚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叫得比较小声。 “他还不起来。这次换你来叫吧。女人的声音或许比较能叫醒他。”幸三郎对久美说。但是久美的声音一样没有效果。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脸色最先改变的是牛越。他歇斯底里的敲着门喊叫:“菊冈先生!菊冈先生!这太不对劲了!” 刑警气急败坏的声音,急遽唤起众人胸中的不安。 “可以撞门吗?如果撞坏了……” “不,可是……”幸三郎有点犹豫。他大概很喜爱这个房间吧。 “从那里应该看到一点屋里的情形……” “尾崎,你睡的房间有台子……” 牛越话还没说完,尾崎己经冲进十五号房,把床头小桌搬来了。他匆忙将它放在换气孔下跳上去。 “不行,太低了,看不到床。” “拿脚架。梶原,外面仓库应该有脚架吧?快去拿来。”幸三郎命令道。 脚架送来虽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却令人感到分外漫长。脚架放好后,尾崎爬上去窥视。 “糟了!”他叫道。 “人死了吗?” “被干掉了吗?”刑警们叫道。 “不,菊冈不在床上,可是床上好像有血。” “菊冈在哪里?” “从这里看不见。只能看到床铺附近。” “破门而入吧。”牛越不容置疑的说。大熊和牛越用身体去撞门。 “撞门是无所谓啦。”幸三郎说,“不过这扇门特别坚固。而且门锁也是特制的,恐怕不容易撞坏,而且也没有备用钥匙。” 幸三郎的话是正确的,加上阿南三个大男人一起撞,门还是纹风不动。 “用斧头!”幸三郎叫道,“梶原,你再去一趟仓库。那边应该有斧头,快去拿来。” 梶原冲出去。 斧头拿来后,阿南一边命大家后退,一边伸开两手押住众人。 大熊挥起斧头。看来他并不是第一次用斧头。木片立刻四散纷飞,出现了一道小缺口。 “不,砍那里没用。”幸三郎从围观若中跑出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请你砍这三个地方。” 幸三郎指着门的上面,下面,和正中间。大熊一脸狐疑。 “只要劈开你就知道了。”幸三郎说。 出现了三个洞,大熊轻率的要将手伸入,牛越连忙掏出白手帕递过去。大熊接下手帕,缠在手上。 “这个门的上方和下方,有朝上和朝下的门闩。请你拉着把手转一圈。把上面的往下拉下面的往上拉,然后再转一圈停住。” 但大熊似乎不太明白,颇费了一番工夫。 门终于打开了,警官正想一口气冲进去。但是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门好像 “菊冈先生!”幸三郎叫道。 “董事长。”金井道男也喊道。 久美则不禁叫出:“干爹!” 刑警们蜂拥而入。这时背后传来一声“糟了!”尾崎转身一看。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巨响下,花瓶砸碎了。 “糟糕!对不起。”幸三郎说。 他跟在刑警后面慌慌张张的要进房间,结果被沙发绊倒了。 菖蒲花乱撒在菊冈的尸体上。这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吧,牛越在心中暗想。 “真是对不起,我马上捡起来。”幸三郎说。 “不,没关系。让我们来吧。请你先退下。尾崎,你把花收抬一下。” 牛越环视现场。血流得相当多。床单沾到了一些,此外,被拉到地上的电毯上也有,就连拼花木地板中央铺着的阿拉伯地毯上也流淌着鲜血。 床铺是用木栓固定在地板上的,所以当然没有移动。家具中只有沙发和桌子变换了位置而且两者都是横倒在地。其他东西看起来似乎既未移位,也没有损坏。暖炉是烧瓦斯的但是没有点火,开关也是关着的。 牛越看着菊冈背上的刀子,不禁感到非常惊讶。一方面是因为刀子插得非常深,连刀柄部分都没入体内。一定是用尽全力插入的。更让他惊讶的是,刀子和上田命案用的是同样的登山刀,而且这上面也绑着白绳。睡衣虽被鲜血染红,白绳却完全来沾染到。 刀子插在背部的右侧,所以应该没插到心脏。 “他死了。”尾崎说。 这么说,死因应该是出血过量吧。 牛越转身看门,不禁冲口说出:“怎么可能?” 不应该会有这种事! 再没有比这扇门更坚固的东西了。现在他从室内重新审视这扇门。门是用厚重的木材做成的,简直坚固得令人讨厌,门锁也和上田命案时不同,可说相当牢靠,而且还锁了三道,简直像个保险库。 一个是在门把中央按键式的锁,这和其他房间的锁一样,剩下两个就相当惊人了。门的上方和下方装了小型的门闩,用的是直径三公分左右,看起来相当坚固的金属棒。当然,上方的门闩是先抬起来转一圈再停下,下面的是拉下去插入。就算是手脚再灵巧的人,也无法从房外隔着远距离操作门锁。而且不只是门,门四周的门框,也经过精心制作,极为坚固,上下左右几乎毫无缝隙。 可是翻倒的沙发和桌子,还有被刀戳死的尸体,到底是怎么搞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牛越依然故作冷静的说:“尾崎,把大家带到会客室去。阿南,立刻和局里联络。” “这个花瓶的碎片要怎么办?”大熊说。 “这个嘛,你把它集中起来扔掉好了。”然后牛越就抱着腕喃喃自语道,“这下子丢脸丢大了。” 为数至少一打的警官冲上坡,吵吵嚷嚷的开始例行的调查时,牛越的胸中充满了深沉的挫败感。到底是哪个嗜血的浑蛋干的?四个警察都在这里过夜,他居然不晓得客气一下。他为什么非要这样肆无忌惮的连续杀人呢?而且为什么会在密室杀人呢?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是自杀嘛。再怎么看,那种尸体也不像是自杀,更何况菊冈的刀子是插在背上。 简直太丢脸了,这绝不能轻易饶过,牛越想。他的确也有许多地方判断错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以为有这么多警官在这里,百分之百不可能发生连续杀人命案。看来必须重新开始了,牛越打起精神来这么想。 傍晚鉴识课己经将死亡推定时间的报告送来。根据研判,是在午夜十一点左右,算得弹性,前后三十分钟内都有可能。也就是说,从晚间十点三十分到十一点三十分之间。 “那就立刻开始请教吧。” 牛越坐在会客室,对剩下的客人、一家之主,还有佣人们开口说道。 “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也就是十一点前后半小时内,各位在哪里做什么?” “我们……”日下立刻说,“那时还在这个会客室,和那位警察先生在一起。” “你说的我们有谁?” “我和户饲,还有嘉彦、早川夫妇、梶原。一共六个人。” “原来如此,你们在这里待到几点?” “过了凌晨两点。我看时钟已经两点了,大家就连忙回房间睡觉了。” “六个人一起吗?” “不是。” “ 呃,我们在十一点半左右就回房了。”早川千贺子插嘴说。 “就你们夫妻两人吧?” “不,还有我。”梶原说。 “这么说,你们在十一点半左右,三人曾经经过十四号房门前喽?” “不,没有经过,因为下楼梯的地方和十四号门前是相反方向。” “嗯,所以你们也没听到十四号房有什么动静,或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没有,因为风声很大。” “说得也是。” 这三人虽然有点可疑,不过就时间上来说,应该可以排除在外,牛越想。但是有人在十一点三十分经过十四号房附近,这一点或许很重要。凶手那时早已杀了人离开了吗? “那你们剩下的三个人,到午夜两点为止一直待在会客室?” “是的。阿南先生也在。” “阿南,是这样吗?” “是的。” 这么一来,日下、户饲和嘉彦也可以排除嫌疑了。幸三郎昨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就更不用说了。 “早川先生,昨晚你把家中门窗都关好了吧?” “当然。傍晚五点左右我就已经牢牢关好了,因为才发生过那种事嘛。” “嗯。” 可是,这么一来杀人凶手显然就在这个屋里了。也就是说,凶手就在眼前的十一个人当中。现在,有七个人可以排除嫌疑。剩下的人,是滨本英子、相仓久美、金井道男和初江。居然几乎都是女人。 “滨本英子小姐、相仓久美小姐,你们两个呢?” “我那时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我也是。” 两人回答。 “这么说很难证明喽?” 两人的脸色有点发白。 “可是,”久美似乎想到了什么,“从一号房要去十四号房的话,一定要经过会客室才行,会客室有警察先生在……” “没错,我也是。要去十四号房绝对不可能不经过会客室。十四号房在地下室又没有窗子,即使绕到外面也没办法进去。” “有道理。” “慢着,请你们等一下。这么说,不就变成我们最可疑了?我一直待在九号房,我们的房间里,我老婆可以作证。”金井道男连忙说。 “你们两个是夫妇……” “不,请等一下。这次的事情受到最大打击的人是我,所以对我老婆来说也一样。菊冈先生死掉,我们夫妻受到的影响最大耶。这么说或许有点那个,不过这时候我也管不了了,在公司里我算是所谓的菊冈派,也就是菊冈的亲信,我跟在菊冈先生身边己经有十几年了。这个你们可以尽管去调查。请你们仔细查查,菊冈董事长一死,我的前途等于全完了,从明天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怎么可能会去杀他?我根本没有杀人动机。如果有人想杀董事长,我就算是拚命也得保护他。我怎么可能会杀他?而且我的身体这么虚弱,就算和董事长搏斗也不可能打赢他。绝对不是我,不是我。同样的道理,也不可能是我老婆。” “唉。” 牛越叹了一口气。一到紧要关头,这个男人就变得口齿伶俐、滔滔不绝。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只是这么一来,凶手又变得不存在了——伤脑筋。 “滨本先生,我们可以再借用那间图书室吗?我们想讨论一下。” “好,没问题。请吧,你们尽管使用。”幸三郎说。 “不好意思。”牛越回答。 然后他就站起来招呼同伙离开。 [第二幕] & 第七场 图书室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荒谬的案子!”大熊警佐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因是刀伤,这点应该没错吧?” “没错。这是解剖的结果。有验出一点安眠药、不过离致命量还差很多。” “这个房子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鉴识课的人已经大致调查过十四号房。里面既没暗门,也没暗柜。十号房也一样。” “天花板呢?” “天花板也一样,是普通的天花板。不管是墙壁或天花板,如果全部拆开,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现,不过在现阶段还用不着这样吧。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不过,不用调查一下天花板吗?如果有问题一定是出在那条绳子上。刀子上不是绑着绳子吗?”大熊大声插嘴说。 “这个家的人,除了金井夫妇,在十一点前后都有不在场证明。可是金井毫无动机,而且如果凶手的确在这群人当中,这么说有点像写小说啦,不过他难道不能事先动什么手脚,让刀子在十一点左右插到菊冈背上吗?只有这个可能,不是吗?” “嗯,这的确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 “是吧?对不对?这样的话,天花板就最可疑。我看问题八成出在那条绳子上。如果用绳子把刀吊着,等到十一点再让刀子掉到床上……” “所以你认为天花板有问题?可是那个天花板只是普通的天花板耶。他们敲了半天也没发现那上面有什么机关。而且,你这种假设……这个嘛,有两个理由使它难以成立。第一个就是高度。那把刀子连刀柄都几乎完全插入死者体内。如果是从天花板落下来的高度,不可能插得那么深。不,就连能不能戳伤他都很难说。从天花板落下来的高度,可能会有点痛啦,不过那顶多像被蜜蜂叮了一下,然后刀子就会掉落一旁了。 “那么,如果高度再高一点呢?可是十四号房的楼上是大熊兄你睡的那一间,如果要把刀子刺得那么深,至少需要两层楼的高度才行。说句老实话,就连这样也不见得能戳死人呢。说到十四号房内能达到的高度,顶多也只能到十四号房的天花板上面,楼上十二号房的床板下面。这样的高度,刀子不可能插得那么深。”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还有一点就是毛毯。如果照你的推论,刀子应该会从毛毯上插下去,而且不是在背上应该是胸前。” “可是他或许是趴着睡的。” “就是啊。” “我知道我这个推论太弱。我现在只能认为,这个屋里还潜伏着一个我们从来没见过的犯人。只有这个可能了。再怎么看,凶手都不在那十一个人里面。” “这恐怕也很难成立。我们调查过所有没人住的房间。住宿的客人不可能包庇真凶。” “这可不一定。” “嗯,或许在他们的陪同下,把这个屋里所有的房间再检查一遍比较好,不过……” “不,除此之外,或许这个屋里还有空间可以让人躲藏,最好仔细搜查一下。所谓的机关就是这么回事。毕竟这个屋子本来就很奇特,谁也不知道还藏着什么玄机。” “恕我多嘴……”尾崎插嘴说,“照你这么说,这个家的主人滨本幸三郎,还有英子就变成共犯了。可是,如果就动机来考虑的话,滨本父女和日下、户饲,都是首先应该被排除嫌疑的人。不仅上田一哉的案子如此,就是菊冈荣吉的案子也一样。 “根据上田被杀时我们得到的资料,滨本幸三郎和菊冈荣吉并不是老交情的朋友,更不是自小认识的玩伴,两人相遇是在彼此都有个人事业之后。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也就是菊冈机轴和滨氏柴油公司的合作,才开始建立关系。这己经是十四、五年前的事,但两人似乎并没有特别亲密的交情,这两家公司也没有发生特别激烈的摩擦。幸三郎和菊冈见面的次数也不到十次。会这样邀请菊冈到家里来玩,是滨本在这里建造别墅后才开始的。像这样的关系,实在不可能产生杀意。” “他们的出生地也不同吗?” “不一样。滨本是东京人,菊冈是关西人。两人身边大部分的亲友都可断言,这两人在创立公司前并不相识。” “英子当然也一样喽?” “当然。英子见到菊冈,除了夏天那次,这次应该是第二次。” “嗯。” “除了今年夏天,这次是第二次来访的还有日下和户饲,以及滨本嘉彦和梶原春男。他们的条件都一样,这次是第二次见到菊冈。就常识来考量的话,似乎没有时间可以让他们互相争执,产生杀机。” “嗯,就常理、动机来说,刚才举出的这几个人可以排除,是这样没错吧。” “从动机方面来说是这样。” “不过,在我们处理过的案子,除了变态若以外,还没出现过没有动机的命案吧。” “是啊。” “刚才没有举出的人,有秘书小姐和部下金井夫妇,这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还有这个家的佣人早川夫妇呢?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点本来在昨天还没发现,其实大有关系。这是今天送来的报告。其实早川夫妇有一个二十岁的独生女,今年夏天,她在这里和来避暑的菊冈认识了。” “噢!” 牛越和大熊的眼神有点变了。 “据说她长得白皙丰润,脸蛋很讨男人喜欢,不过我没拿到照片。需要的话可以向早川夫妇要。” “还有呢?” “那个女孩本来在束京台东区浅草桥一家叫Himiko的酒吧上班,今年八月也跑来这里玩。结果菊冈大概是对她产生了兴趣吧。菊冈喜好女色,认识他的人几乎都知道。” “菊冈是独身吗?” “没那回事。他有老婆和两个小孩,儿子要上高中了,女儿在念中学。” “嗯,他还真厉害。” “菊冈这家伙,似乎一面装出豪放磊落的样子,一面又有点阴险,公司里如果有对他不利的人,他表面上笑笑装作不在意,暗地里一定会狠狠报复。听说他就是这种个性。” “当人家属下真可怜。” “他对早川良江,也就是早川夫妇的女儿,那时好像也是这样子。在这里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他完全不动声色,可是一回到东京,好像就开始三天两头往酒吧跑。那家酒吧主要是做年轻人的生意,虽然看起来摩登,价钱并不贵,好像只有妈妈桑和良江在看店,现在菊冈公司的大董事长天天来光顾,当然一下子就被收服了。” “有钱又有地位的老色鬼,难缠的程度恐怕仅次于坏警官。” “据说那家伙的生活信条,是对女人不惜千金。” “他还真有气魄。” “真是了不起。” “所以他大概撒了不少钞票吧。据说和良江的关系维持了一阵子,菊冈突然抽腿了。” “噢?” “根据酒吧的妈妈桑说,菊冈好像头上答应要买房子和跑车给良江,结果现在人却跑了,令良江很不甘心。” “原来如此。” “妈妈桑对于良江老是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大概也不太高兴。总之,良江是被甩了,她打电话给菊冈,菊冈也不接,就算找到了人,菊冈也说他不记得曾说过这种话。” “后来怎样了?” “良江就自杀了。” “啊?死了吗?” “没有,听说没有严重到会死。她服了安眠药,立刻就被洗胃洗干净了,大概是向菊冈撒娇的成分比较大。还有,据妈妈桑说,发生那种事,她可能也觉得很没面子吧。” “嗯,那现在呢?” “这个嘛,她的身体好不容易康复了,正在无事闲混时,上个月初竟又出车祸死了。” “死了?” “这是单纯车祸,跟菊冈无关,可是早川夫妇却不相信,认为女儿是被菊冈杀死的。” “我想也是。毕竟是独生女嘛。这件事滨本幸三郎知道吗?” “大概不知道吧。他大概只知道早川夫妇的独生女出车祸死了。” “原来如此,玩也该有个分寸哪。不过,早川夫妇既然在这里,菊冈还好意思大摇大摆的来吗?” “那是因为滨氏柴油公司的董事长亲自邀请,他无法拒绝吧。” “真是可怜。我明白了,原来早川夫妇有杀菊冈的动机啊。昨天那家伙还闷着不说呢。那他们对上田呢?” “这方面就很奇怪了,早川夫妇照理说应该绝对没有杀上田一哉的动机。他们和上田的接触,应该只有在这里的两次。” “嗯,对菊冈有动机,对上田没有。这就怪了。而且在菊冈命案中,他们可说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算了,先不管了。关于金井夫妇杀菊冈的动机,有什么情报吗?” “也有,是类似妇女周刊那种八卦消息。” “噢?” “金井道男在公司是属于菊冈派,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他在菊冈身边效力十几年,刮风下雨都毫不懈怠,才获得今天的地位。关于这一点,金井刚才自己所说的大致都没有错,问题是出在他老婆初江。” “他老婆?” 尾崎似乎故意要吊胃口,点起一根烟。 “她是菊冈介绍给金井的,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初江以前好像也是菊冈的情妇。” “又来一个啊?” “这家伙还真行。” “这大概是天性吧。” “真是败给他了。金井知道这件事吗?” “这就难说了,这种事很微妙,表面上装作不知道,搞不好早已察觉了。” “这么一来,该怎么说呢?金井就算察觉到这一点,真会为此引起杀人动机吗?” “我认为很难。因为金井若失去菊冈这个靠山,他在公司里就跟‘稻草人’一样。有菊冈才有金井这个主管。而且他就算是察觉到那件事,也已经过了时效,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照理说,他应该会一辈子咬紧菊冈不放,让他用钱来补偿。如果杀了他,岂不是亏大了?假设金井非杀他不可,否则就咽不下这口气,他会怎么做呢?他应该会先设法接近公司内别派的人,为失去靠山后留个退路,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完全没有这种迹象。” “他自始至终都是菊冈的跟屁虫?” “是的。” “原来如此。” “如果就利害关系来考量,很难说金井有杀死菊冈的动机。” “他老婆呢?” “我认为他老婆做不出这种事。” “金井对上田呢?” “这点也和之前的调查一样,没有特别亲密的来往,我看恐怕没有什么动机吧。” “接下来是相仓久美。” “她是菊冈的情妇,这在公司己是公开的秘密。可是久美也是靠着菊冈才有今天,如果杀了他,对她也没好处吧。就算她有杀人的理由,她也应该选择菊冈快抛弃她的时候再动手,可是现在菊冈还非常迷恋她。” “那他和良江的事,是和跟久美交往同时进行吗?” “应该是。” “佩服,佩服。” “他还真勤快。” “可是,比方说,久美有没有可能因为某种缘故,故意来当他的秘书,以便杀害他?” “应该不可能吧。久美是秋田县人,从小她和父母就都没有离开过秋田,菊冈似乎也没有去过秋田。” “嗯,我都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早川夫妇有动机是吧?至于上田命案,没有人有动机,是吗?再加上这次的密室杀人又特别麻烦。大熊兄,你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 “简直是前所未见的荒唐事件。老色鬼在看起来绝对无法从外面操作的密室中被杀,又找不出任何人有杀人动机。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偏偏在杀人时间又和警察一起待在会客室。我认为只有一件事该做,就是拆掉十四号房的壁板和天花板。我想应该会有秘道吧。那个暖炉附近最可疑,秘道一定就在那里面。顺着秘道,就会发现秘密小屋,第十二个人——搞不好是什么小矮人——就躲在里面……不,我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我看也只有这个可能吧。如果是小矮人,即使狭小的地方也能躲藏,还可以沿着细小的秘道爬行。” “那个暖炉只是做做样子,其实根本不能生火,只放了一个烧瓦斯的暖气,所以也没有烟囱。我敲了半天,也详细调查过接合处,没发现任何机关。” “牛越兄,那你有什么看法?” “嗯……尾崎,你觉得呢?” “我认为一切都应该从逻辑上来做判断。” “我也有同感。” “两桩杀人命案,在两间密室中发生。换句话说,凶手是为了杀人,而制造出两间密室。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在十号房的案子中,被杀的上田手腕上,不知为何缠着绳子,地上的铅球也接着加长的绳子。而这次的十四号房命案,凶手和菊冈发生争执推倒了桌子和沙发,凶手的确留下进入室内的痕迹。因此所谓的密室,应该都是杀人之后刻意做出来的,我认为应该这么推论才对。” “嗯,应该是这样吧。” “可是这两件案子,尤其是十四号房,上下门闩和门把的按键锁,这三道复杂的门锁都好好的锁着。如果房门有隙缝也就罢了,偏偏十四号的门实在做得很好,上下左右毫无缝隙,而且门正好嵌在内侧的门框,所以更不可能有隙缝。这么一来,只剩下从那个墙壁高处二十公分见方的换气孔操作绳子之类的可能性。偏偏在门附近的地上、柱子附近,完全没有掉落钉子或曾经钉过钉子的新洞,我特地仔细检查过了,丝毫没有用过这种方法的痕迹。” “嗯……” “难道那个翻倒的沙发和桌子,也和布置成密室的方法有什么关联吗?” “谁知道。而且,为什么凶手非要布置成密室,也是一个问题。应该不会有人笨到戳背后自杀吧?” “是啊。不过,假设沙发和桌子是制造密室的小道具,可能是利用这两样东西倒下时绳子牵动门上锁之类的方法。这样的话,就绝对需要牢固的绳子。然后再把绳子从那个换气孔收回去。牛越兄,你说昨晚曾经敲过十四号房门是吧?” “敲门的是滨本。” “那是几点左右的事?” “大约十点半左右。” “那时墙上的换气孔有没有垂着绳子?” “没有。因为里面没人应声,我下意识的看了墙上的换气孔一眼。什么也没有。” “我想也是。因为那时菊冈应该还活着在睡觉。可是大约三十分钟后菊冈就死了,而且十一点三十分还有三个佣人从附近经过。他们好像没注意到换气孔,不过就常识来判断,那时绳子应该己经收回去了。那个换气孔很高,就连踩着床头小桌都看不见屋内,所以凶手如果不使用踏脚台,绳子就必须垂得相当长才行。可是附近就有人经过,即使没有经过房门口,也不大可能就这么垂着吧。” “这么说,凶手在十一点十分就必须迅速处理完毕,只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是的,这是碰巧佣人在十一点三十分去地下室,可是事前不见得预料得到,平常佣人早就应该回房了。弄不好,说不定会被人看到正在拉绳子,如果按照这个计划,就会变成这样。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更早动手,因为拖得越晚,佣人到地下室的机率就越高。” “嗯,如果说我到门前时人已经被解决掉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 “可是,如果照这个计划,应该在物理上可以决定凶手。因为十一点这个犯案时刻是确定的。这时如果有人能避开大家去十四号房,那就只有九号房的房客了。” “嗯,就是啊。这么一来,十一点这个时刻就有问题了。而且这个计划本身就大有疑问变数很多啊。” “如果是我,就不会用这个计划,不过如果是我,一开始就不会有杀人的念头。” “我认为还有一点必须考虑。” “嗯?” “那就是凶手事先设计好,能让刀子在十一点时插到菊冈背上。如果真的办得到,那么凶手就算悠哉的和警察玩撞球,或是和刑警喝酒,也没有关系。” “嗯,关于这点,我也想过了。”大熊叫道。 “可是,这要比用绳子制造密室更困难。就算凶手想在事前准备好这种机关,不说别的,他根本进不了屋子。再加上十四号房本身是个普通的房间,也没办法让他这么顺利的设下机关吧。房间角落的书桌上整理得很干净,顶多只放了墨水瓶和钢笔、纸镇,书架也毫不凌乱。据我所知,滨本也说书的位置没有改变。暖炉右边墙上有个订做的衣柜,那里面也毫无异常,门是关着的。 “如果真要说到异样,就是这个房间椅子特别多。角落的书桌用椅是推进桌子下面的,还放在老位置没动过。还有暖炉前的摇椅,这似乎也在平常的位置。接着是会客用的两把椅子和沙发,床铺也等能是一种变形长椅,即使不算上这个,总共也有五把椅子。我在想,会不会是用这些椅子搞出什么把戏?不过,会客用的两把椅子,位置似乎也没怎么改变。 “撇开这个不谈,这个房间除了菊冈,其他人还真不容易进去。因为十四号房没有备用钥匙?不晓得是没多做,还是搞丢了,或是滨本自己神经质,坚持书房只做一把钥匙,总之可以确定绝对没有。唯一的一把就在菊冈手上。今早也在菊冈脱下的上衣。袋中找到了。” “那他如果不小心把钥匙留在房间,随手关上房门,那就糟了。” “不,这点倒不用担心。门开着时即使按下门把中央的按键锁,把门关上,据说也不会锁住。这时门锁好像会自动解除。” “原来如此。” “不管怎样,菊冈在这里的期间,好像一出房门就会把门锁好。大概是把钱摆在房间里吧。这点除了早川夫妇,还有好几个人可以证明。” “原来如此,那就不可能有人事先进屋埋伏喽。” “是的。如果是别的房间还有可能,平常空着时由早川夫妇管理两把钥匙,有客人来时,剩下的那把备用钥匙就交给英子。总之,十四号房属于特别状况,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让最有钱的人住这间吧。” “伤脑筋。” “当着会客室那些人不好说,其实若要我来下结论的话,可说己经束手无策了。就像大熊兄刚才说的,实在找不出犯人。那十一个人里面根本没有凶手嘛。” “嗯……” “不只是这次的事件,就连之前的上田命案,搞不清楚的事也有一大堆。首先是没有脚印的问题。关于密室,因为用的是那种小锁,或许还有办法解决,可是那片雪地完全保持着原状。不管是主屋的出入口或屋子周围,就连十号房阶梯上的雪,全都完好如新。如果这个家的人和日下没撒谎、昨天他们踏乱之前看到的雪,绝对是‘处女雪’。这是一个问题。再加上日下晚上看到的两根棒子,还有那个叫什么高雷姆的人偶。还有,对了,牛越兄,上田命案是发生在二十五号深夜,那天白天那具人偶是否在隔壁的三号房,你不是说要去确认一下,结果如何?” “的确在。滨本说他二十五号白天还看到人偶坐在三号房。” “是吗?那果然是凶手在杀人前才拿出去的罗?慢着,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去看一下隔壁的人偶。” 人偶已经送回天狗屋。尾崎走出了图书室。 “所以说,我想十号房的案子搞不好也不是从外面的房门进入的。那个房间的换气孔是朝着这个主屋开着的吧?说不定是从那个孔操作什么玩意。”大熊又发话了。 “可是,那个孔开在墙上很高的地方。” “要不然八成也是秘道,或是这一类的机关。” “牛越兄,”尾崎回来了,“那具人偶的右手缠着绳子呢。” “什么?” “你自己去看。” 三人争相冲出图书室,来到天狗屋的窗边一看,果然在窗边伸腿坐着的高雷姆右手腕上缠着白色的绳子。 “这只是无聊的‘障眼法’啦。回去吧,我可不会这么轻易上当。”牛越说。 “是凶手干的吧。” “应该是吧,鉴识课的人早就把这个人偶送回来了。不过,这家伙也太小看我们了。” 三人回到图书室原来的座位上。 “回到刚才的脚印,如果那是用什么机关消除掉的,我认为那未免太没有意义。这次的菊冈命案,己经大致可以确定凶手就在这个家里。换句话说,如果他本来就预定接着要杀菊冈,那他杀上田时就没必要特地消灭足迹了。” “是这样吗?算了,如果是又怎么样呢?”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足迹,而且是透过某种机关,从这个屋里干的……” “这些我刚才就说过了。” “可是这样的话,那个人偶该怎么解释?他自己飞到空中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即使事后确定凶手就在这个屋里,从足迹这点上也可以发现很多事情。首先,可以知道是男鞋或女鞋。从步伐大小也可以判定身高和性别。如果步伐像女人,鞋子却是男鞋,就可以认定拿着男鞋的女人有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消掉足迹当然对凶手比较有利。”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陷入瓶颈的刑警一起应道。门小心的打开了,早川康平弯着腰站在门口。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谢谢你。” “门快要关上时,牛越毫不顾忌的说:“早川先生,菊冈死了你满意吗?” 早川脸色发白,两眼睁大,可以看出他握着门把的手在用力。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认为我跟他的死有关?” “早川先生,你可别小看警方,我们己经查出令媛良江的事。为了令媛的丧礼,你应该有去东京吧。” 早川顿时肩头一垮。 “你到这边坐着吧。” “不,我站着就好。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叫你坐下。”尾崎说。 早川惶惶然走到三人面前,拉开椅子。 “上次你也是坐在这张椅子上,隐瞒了这件事。一次也就算了,反正事情己经过去了,不过你如果再犯一次,又想跟我们来这套,老实告诉你,这对你可没好处噢。” “刑警先生,我不会再那样了。上次也是,我本来想说的,话都己经到喉咙了。不过菊冈死了或许我该说,但上次是上田先生、就算我特地说出来,我也不致于有嫌疑。” “那今天呢?菊冈已经死了喔。” “刑警先生,难道你们在怀疑我?我要怎么下手?我女儿死的时候,我的确很恨菊冈。我老婆也一样,因为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点我不否认。可是我既没想过要杀他,就算想也办不到。我一直在大厅,根本进不了房间。” 牛越一直盯着早川的眼睛,就像从钥匙孔中窥视他的脑袋似的。一阵沉默。 “菊冈还在会客室时,你也没进过十四号房吧?” “没那回事。小姐也吩咐过,有客人来住时,绝对不可以进客人的房间,而且我又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 “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就是外面那个仓库,今天早上梶原去拿脚架和斧头,那个仓库没有上锁吗?” “是锁着的。” “可是今早我看他去时好像没拿钥匙呀?” “那个仓库挂着的是对号锁,只要数字转对了就会开……” “是皮包型的对号锁?” “是的。” “那个数字每个人都知道吗?” “家里的人都知道。要告诉你数字吗?” “不用了,有需要时我会再问你。也就是说,除了客人之外,就只有滨本先生、小姐、梶原,还有你们夫妻这几个人知道,是吗?” “是的。” “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了?” “是的。” “行了。你转告大家一声,我们三十分钟之内就下去。” 早川看来着实松了一口气,立刻就站了起来。 “那个老头在上田一哉命案有充分的机会动手。”门关上后尾崎说。 “嗯,可借没有动机,这是致命的弱点。”牛越略带讥讽的说。 “在条件上是可能的。若夫妻共谋更容易下手,因为管家往往比主人更清楚整个家。” “关于动机方面,可不可以这么想?也就是说,凶手本来就打算杀掉菊冈,可是上田是他的保镖所以必须先把上田干掉……” “这太没说服力了。如果照你的说法,杀死上田那晚,同时也是杀死菊冈最好的机会。菊冈只有一个保镖,又被赶到只能从屋外进出,就像仓库一样偏僻的地方,这是杀死菊冈最有利的状态。他应该毫不犹豫的杀掉菊冈一个人才对。不管怎么说,上田还年轻,又干过自卫队,体力很好。菊冈则己经年纪大了,又那么胖即使早川也能对付他,根本没必要特地杀掉上田。” “可是上田知道早川良江的事,说不定凶手是怕如果不封住他的嘴,以后会很麻烦。” “这也不能说毫无可能啦,不过这样的话,他应该更担心金井和久美才对吧。因为菊冈和上田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熟络,菊冈不可能先告诉上田吧。” “那倒也是。” “总之,如果是早川夫妇干的,那十四号房的密室就实在叫人想不通了。撇开密室不谈,他们两人在死亡推定时间明明待在会客室。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么一来,我看我们似乎应该把动机的问题先抛到一边,锁定物理上可能犯案的对象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这样的话……” “没错,金井夫妇就很可疑了。还有嫌疑较轻的久美和英子。” “英子吗?” “我不是说过,先撇开那些动机的问题不管。” “可是,就算先不管对象吧,那凶手是怎么杀死菊冈的,牛越兄想出他的方法了吗?” “关于这个,我倒是有点小小的心得。” “他是怎么干的?” 尾崎极为认真,但是大熊却用半信半疑的眼光看着牛越。 “也就是说,还是必须把那扇门当作完全无懈可击。我认为绝对没办法利用绳子把上面的门闩朝上锁住,把下面的门闩向下拉,再把门把中央的按键压下去。” “你是说,门锁是死者者自己锁上的吗?” “没错。这么一来,那间房间在地下室又没有窗子,门也打不开,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那个换气孔。” “你是说那个二十公分见方的小洞?” “就是那个小洞。只有从那里刺进去的可能。” “要怎么刺?” “那个换气孔开在床铺的正上方,如果在类似长枪的棒子前端绑上刀子,再从那个洞伸进室内,就可以刺到死者了。” “哈哈!这样至少需要两公尺以上的棒子耶。会在走廊卡住的。而且不只不好拿,放在房间也很显眼,光是要带进这个家就很困难了。” “所以我想过了,那应该是可以伸缩的‘钓竿’吧。” “噢,原来如此。” “如果是钓竿,就可以一边拉长一边伸进房间里。”牛越得意的说。 “可是这样能够顺利将刀子留在体内吗?刀子一定是缠得很紧吧?” “没错。我认为就是用那条绳子。可是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透方法。不过这只要等我们抓住凶手,再问他本人就行了。” “这么说,十号房也是用这个方法喽?” “不,那我就不知道了。” “可是那个走廊没有任何可以垫脚。而且我当时从房间搬来床头小桌,站上去还是太低,完全看不见里面。会客桌更矮,而其他房间的床头小真,全部都和那个高度一样。” “嗯,关于这个啊……会不会是两张叠在一起?” “每个房间只有一张桌子。而且要踩着两张桌子爬上去恐怕有点困难,桌脚会不稳。” “如果是两人合作,就可以骑在另一人肩上,或是用其他什么方法吧?所以我刚才问早川外面仓库的锁,就是想到那个脚架。” “可是,这个家对外开放的出入口只有三个,都和会客室相邻,如果要进出,一定会被会客室的人看到。如果只是想出去,若从一号房楼梯转角的窗户,也可以跳到外面地上,可是就没办法再进去。就算从同一个地方爬进去,要到十四号房还是得经过会客室才行。” “我怀疑,会客室的人是否全都串通好了……” “可是里面却有一个阿南巡查。” “没错。即使去问,他们一定也会说,没看到有人像油漆匠那样抱着脚架大摇大摆的穿过会客室吧。” 这时牛越脑中突然触电似的闪过一件事。慢着!他想,还有一个方法吧。只有一楼的房客可以从自己的窗子自由进出,也就是日下和户饲。这两个人在菊冈被杀的时刻的确待在会客室,可是英子和久美却不在。这两人如果从刚才说的东边楼梯转角的窗户跑到屋外…… “那么,如果用特殊的,也就是特制的枪,你看怎么样?”大熊的发话,打断了牛越的思绪。 “就是用弹签或是橡皮筋把刀子射出去的枪。这种机关就需要绳子了……” “可是没有脚架的问题依然悬着呢,而且十四号房里的沙发和桌子是翻倒的。我们也不能忽视有打斗痕迹这个问题。十号房的案子里,凶手也进过房间。”尾崎说。 牛越看着手表继续说:“这些地方先不管了,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所有的房间都重新检查一追。这绝对有必要。尤其是金井夫妇、英子、久美这三组人马,要特别注意,寻找的目标是钓竿、两公尺以上的棒子,还有特制的改造手枪之类的东西,以及折叠式的高台,主要就是这些东西。 “当然,我们没有搜索令,必须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不过相信应该会让我们看吧。放心,我们有这么多人,最后所有的人一定都会让我们看房间的。我们还有人手吧?叫他们和会客室的阿南分头进行,最好同时进行。空房间最好也查一下。还有,东西说不定会从窗户丢出去,房屋周围的雪地最好也看一下。可以丢得到的范围都要检查。啊,还有暖炉,也许会丢进会客室的暖炉烧掉。最好也检查一下。好了,时间也晚了,我们到下面的会客室去吧。吃完饭后我就向大家宣布。应该慎重的拜托他们才行啊,因为那些可都是上流人士。” 吃过饭后,牛越和大熊就低着头,坐在图书室的老位子上,呆呆的看着太阳西沉。他们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明天和后天也得这样看着太阳西沉,所以彼此都懒得开口。 虽说还不至于连房门打开都没察觉,但是牛越佐武郎在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之前,似乎并不想回头。他对结果怀抱的期待太大,不禁避开尾崎的脸不看,直接开口问:“怎么样?” “所有人、所有房间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女警在,搞不好会被那批娘子军控告呢。”尾崎的语气有点拖拖拉拉的。 “我会去找个好律师。结果呢?” “什么也没找到。没有人有钓竿,这个家里似乎也没有。也没找到长棒,顶多只有撞球杆。当然,更没有什么改造手枪之类的玩意。暖炉里除了柴火,也看不出最近烧过别的东西,房屋周围连奥运标枪选手丢不到的距离我们都仔细检查过,什么也没找到。也没有高台。梶原的房间和早川的房间也有像十四号房一样的书桌,不过没那么高级,那张书真大得搬不动,高度也和每间房间的桌子差不多。顶多只高个二十公分。至于长棒,我本来想十号房或许有标枪,结果去了一看,根本没那玩意,只有滑雪板和雪杖。还有仓库的锄头、铁锹、铲子、扫把之类的。不过这些东西如果拿到屋里,和脚架的条件是一样的。总之,完全没辄了。” “唉,我多少有心理准备了。”伴随着叹息,牛越还在嘴硬,“还有什么好主意吗?” “老实说,后来我想了很多。” “噢,比方说?” “比方说冰冻的绳子,这样或许就能变成长棒。” “说得好。结果呢?” “没有任何人有绳子。仓库里倒是有。” “我想也是。不过,这说不定对破案有帮助。‘某种长棒’。这个家里的长条物,可能就是天天都在我们眼前的东西吧。把那玩意稍微动点手脚,立刻就变成长棒,或是可以当作长棒使用,在这个家里应该有这种东西才对呀。这隔壁的房间也没有吗?” “我特地去看过了,没有棒子……” “应该会有,否则凶手就非把门关上,再锁上不可。拆下来就会变成长棒的东西……楼梯的扶手拆不下来。如果把暖炉的柴火用绳子一根一根接起来变长呢?不,不可能吧。妈的,隔壁真的没有吗?” “没有。要不你可以自己去看呀?” “也对。” “不过,隔壁那个高雷姆人偶,本来是手上握着什么东西的姿势,我去试了一下,看如果把刀子放进那只手会怎么样。” “噢?你倒是个优秀的刑警啊,好奇心这么强。结果怎么样?” “刚刚好。就像婴儿含奶嘴一样,分毫不差。” “你对这种地方还真细心。再怎么看应该也是偶然吧?” “是啊。” “总而言之,这下子很多事情都没辄了。不过九号房的金井夫妇没有不在场证明,唯有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只要有这一点在,我们就用不着太悲观。” 牛越自我安慰似的说,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干嘛?尾崎,你有话想说吗?” 尾崎吞吞吐吐的:“老实说,牛越兄,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这实在有点不好说,昨晚回房间后,我一直不放心,仔细想想,现在回到房间的,除了大熊和我之外,就只有菊冈和金井夫妇,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怕这两人会出房间去搞什么鬼。于是我就走出房间,在这两间双人房门握把下面,用整发剂把一根头发黏在房门和墙壁之间。如果打开门,头发就会掉落,事后去看时就可以知道。因为这样好像有点孩子气,所以我一直没说出来……” “怎么会呢?这是好主意。除了菊冈和金井之外的房间呢?” “必须经过会客室才到得了的房间,我就没有黏。我只有在不被别人发现的范围内做。至于住在西边的人,日下、户饲还有佣人,我本来是想等他们回到房间后再做,可是他们一直不回来,我就睡着了。” “你是几点去黏头发的?” “就在我跟你说要回房间后,立刻就去粘了,大概是十点十五分或二十分左右吧。” “嗯,后来呢?” “我曾经醒来一次,去确认过这两个房间的头发还在不在。” “嗯,结果怎样?” “菊冈房间的头发不见了。因为门打开过。不过,金井房间的头发……” “怎么样?” “还是保持原状。” “什么?” “门没有打开过。” 牛越俯首咬着唇,然后说:“搞什么!你真是过分。这下子可真的没辄了!” [第二幕] & 第八场 会客室 隔天十二月二十八日,早晨安然无事的来临。昨晚没发生任何状况,这虽是小事,但多少值得刑警骄傲一下。对他们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说“是警方没让事情发生”。 挑剔的客人开始发觉,这些一脸自大的专家手上掌握的线索,其实跟自己差不多。从圣诞派对那夜开始算起,他们经历的三个夜晚,有两晚发生了命案,一次居然还是毫不客气的在刑警眼前发生的。同时,说到这些可怜的专家掌握到的事实,只有死亡推定时间,以及确定凶手完全没有留下指纹之类的线索。 终于——对客人来说是缓慢的,对警方来说却着实太快——二十八日的太阳沉落,到了吃晚餐的时间。他们被叫唤后,缓缓面对豪华大餐开始行动。 围绕餐桌时,客人逐渐变得沉默。幸三郎似乎颇为在意这一点。餐间他虽然勉强装出快活的样子,但这时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少了一个爱用大嗓门夸张奉承的男人,影响有多大。 “原本应该开心享受的圣诞假期,看来变成了一场灾难。我深深感到内疚。”吃完饭后幸三郎说。 “不,这不是董事长您的错。”金井在一旁说。 “对呀,爸,你何必这么说呢?” 英子也用悲鸣似的声音肯定的说。一阵短暂的沉默。这阵沉默仿佛在逼迫某些人开口。 “该感到内疚的是我们。”牛越佐武郎认命的说。 幸三郎继续说:“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本来只希望有一点绝对要避免。那就是我们之间,互相在背地里猜测‘那家伙是凶手’、‘不,那家伙才是’。如果我们外行人开始这样起内哄,彼此的人际关系就会崩溃了。可是现在看来,刑警先生似乎真的很困扰,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想赶快从这场无聊的灾难脱身。各位之中,不知道有没有哪位对这个事件有什么发现,或是有什么好建议可以提供给刑警先生的?” 专家们聆听后,在一瞬间面带苦涩,接着便略微调整姿势,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也许是察觉到刑警的态度吧,幸三郎说完后,没有人立刻开口,因此幸三郎不得不继续说几句。 “日下,你对这种推理解谜不是很拿手吗?” “是的,我有几个想法。”日下果然是有备而来,立刻便说,“怎么样,刑警先生?” “那就洗耳恭听。”牛越说。 “首先,关于上田命案的十号房密室,我认为那是可以解释的。关键就在铅球。” 刑警无人颔首。 “那个铅球上绑着绳子,前端挂着木牌。那条绳子八成是凶手把它加长的,这显然是为了制造出密室。先把那个门闩上像平交道栅栏般上下的铁片抬起,用胶带固定木牌来支撑铁片,然后再把铅球放在门边,迅速把门关上,由于这个屋子的地板都是倾斜的,铅球自然会滚动,最后绳子被拉直,木牌跟着被拉掉,龄是门闩就栓上了。” “啊,原来如此。”金井说。 至于户饲,显然心中情绪并不稳定。刑警只是默默的点了两三次头。 “嗯,日下,你还有想到别的吗?”幸三郎说。 “有是有啦,可是还没有弄清楚。关于菊冈先生的密室,我想那个应该也是有办法解释的。因为如果是完全密室,那就没话说,可是那个房间却开了一个小小的换气孔,如果用刀子杀了他,再把桌子直着放,用绳子支撑,绑在厕所或是哪里的门把上,再穿出换气孔,把绳子另一端垂到走廊的话,让桌子倒下后,桌脚押到门把中央之类的方法……” “这个我们当然也考虑过了。”尾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阻止他说下去,“可是柱子和墙上毫无钉子的痕迹,而且像这种作法需要大量的绳子,可是这个家里,或是各位的携带用品中,完全找不到绳索之类的东西。还有,若要制造密室,在早川先生他们随时会去地下室的情况,凶手要动手脚,就必须在五到十分钟内完成。可是若照你刚才说的作法,门锁又有三道,花费的时间一定更久。” 日下默然。接下来的沉默比之前更令人窒息。 “英子,我想听听唱片。你去放一张好吗?” 幸三郎察觉到这种气氛,连忙说。英子站起来,接着华格纳的《罗安格林》(Lohengrin)便填满了会客室这片无人能填补的空虚。 [第二幕] & 第九场 天狗屋 到了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流冰馆的客人们,待在会客室各个角落,像死了似的动也不动,大厅简直变成了将要被送上刑场的罪人的休息室。如果说是充满倦怠感,他们看起来未免太过紧张,如果说是在害怕,那也没错。要说是无聊,的确也有那种感觉。 看到客人这种样子,滨本幸三郎对金井夫妇和久美说,去看看我收集的西洋古董吧。金井道男和被杀的菊冈曾在夏天参观过一次,初江和久美还没看过。本来滨本早就预定要带大家参观的,但发生那种骚动之后,便无心顾及了。 虽然有点老旧,但是有很多西洋娃娃,幸三郎大概认为久美会感兴趣吧。英子和嘉彦己经看腻了,所以留在会客室。这么一来,户饲当然也跟着留下。日下对这种东西似乎很感兴趣,都己经看了好多遍,还是跟着去了。久美之前去图书室时,曾从走廊的窗户看过里面,由于没留下什么好印象,所以不大想去,但还是跟去了。她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滨本幸三郎和金井夫妇,还有相仓久美、日下,相偕走上西侧楼梯,来到天狗屋的门前。久美像上次一样看着窗子。只有这间三号房在走廊这边有窗户,而且还相当大,从走廊几乎便可看见全室的样子。窗户右端和南面墙壁相接,左端一直到门边一点五公尺左右的地方,窗子的宽度大约有两公尺吧。左右各打开了三十公分左右,两扇玻璃窗集中在中央。这扇玻璃窗通常都是这样开着的。 幸三郎插入钥匙,把门打开。虽然从外面己经知道大略,但进去之后还是觉得很壮观。首先,入口的正面站着与真人一样大的小丑,脸上笑得很开心,但是与此对照的,却是发霉的臭和阴森森的房间气味。 人偶有大有小,但全都有点肮脏,挂着年轻的表情年年老去,如今似乎己达濒死状态。脸孔肮脏、涂料逐渐剥落的人偶,令人感到仿佛潜藏着某种疯狂。有的站着,有的带着沉思的表情坐在椅上,每一具都浮现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微笑,同时却又安稳得不可思议,简直像是恶梦中出现的精神科病房候诊室。 漫长的岁月削去了赘肉,令涂料如疮疤般剥落,他们内在的疯狂,如今好似被清楚的揭露着。那种疯狂所侵蚀的东西,就像那红漆剥落的唇边浮现的微笑。如今那早己不是微笑,变成他们人偶——这种世上最荒谬的存在——的本质,也是生来的业报渗透出的证据。微笑的本质就是这样吗?观者不禁在瞬间怔忡。腐蚀,是的,用这个名词来称呼的确很适当。没有比这种玩物浮现的微笑的变质,更适合这个名词了。 他们充满无药可救的怨恨。他们在人类一时兴起下诞生,历经千年也不容死去。若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的嘴唇也会浮现那种疯狂,那种时时伺机报复,怨气高涨的疯狂。 久美发出了小声但却异常深刻的悲鸣。但是和这屋里众多人偶口中持续发出的无声悲鸣比起来,她的声音显得极其微弱。 南面墙壁挂着整片红色的天狗面具。无数只怒张的眼睛,和树林般耸立的鼻子,俯视着房间的人偶。 走进屋里的人,察觉到这无数面具的意义。这些面具真锁着人偶的悲呜。 看到久美发出尖叫,幸三郎似乎有点高兴起来。 “每次看都还是这么精采。”金井说。 初江也起劲的搭着腔,可是这种随兴乱掰的对话,非常不适合这个房间的气氛。 “很久以前我就想盖个博物馆,可是工作太忙,辛苦收集来的收藏品全都在这里了。”幸三郎说。 接着,他打开手边的玻璃柜,取出一尊高约五十公分,坐在椅子上的男童人偶。那把椅子还附有小小的桌子,男孩握着笔的右手和没拿东西的左手放在桌上。这具人偶的表情极为可爱,脸孔也不太脏。久美不禁说:“好可爱。” “这是写字娃娃,是发条人偶中的杰作,据说是十八世纪末的作品。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的。” 哇,客人们都发出感叹声。 “既然叫做写字娃娃,应该会写字吧?”久美用胆怯的声音问道。 “当然,我想它现在还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要不要我来试试看?” 久美答不出话。幸三郎撕下一张放在旁边的小型便条纸,塞进人偶的左手下方,卷上背后的发条,再轻触一下右手。能是人偶的右手就开始缓缓移动,慢慢在便条纸上开始书写什么文字。喀搭喀搭的,轻轻发出齿轮咬合的声音。 令人安心的是,它的动作很可爱,就连压着纸的左手不时用力的样子,也非常逼真。 于是久美叫道:“哇,好可爱。可是又有点恐怖。” 事实上,众人都体会到那种心情迅速稳定下来的感受。搞什么,原来他们的动作只是这样啊,了解他们的底细后,根本一点也不恐饰嘛。众人纷纷这么想着。 人偶只写了一下子。写完后,两手立刻离开纸张。幸三郎抽出便条纸给久美看。 “己经过了两百年,所以动作比较不灵活,不过还是看得出写的是Mark?马克,也许是马尔可,这就是他的名字。” “哇,真的耶。居然会签名,好像大明星喔。” “哈哈哈,以前据说真的有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大明星噢。他以前好像会写更多字,可是现在只剩下这一招。也许已经忘了怎么写字了。” “活到两百岁,也许已经有老花眼了吧。” “哈哈哈。那就跟我一样了。不过我把它的钢笔换成原子笔之后,我觉得好像写得比以前流利多了,因为以前没有好笔嘛。” “真厉害。这玩意的价钱一定很贵吧?”初江提出家庭主妇式的问题。 “价钱很难定。这种东西应该放在大英博物馆里。至能我是用多少钱买到的,恕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怕我的疯狂行径吓到各位,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哈哈,我懂。”做丈夫的说。 “不过如果说到高价,那边那个价钱更高。就是这个‘演奏古钢琴的公爵夫人’。” “这个和这张桌子是一组的吗?” “是的。通常机关都是做在这个台子里面。” 演奏定音鼓的公爵夫人,穿着长裙,坐在露出漂亮末纹的桃花心木台子上。在她面前有一台好似小型钢琴的古钢琴。人偶本身并不大,大约三十公分。 幸三郎好像动了什么地方,钢琴突然开始响起,声音意外的大。人偶的两手正在动着。 “其实她并没有在敲击键盘。”日下说。 “嗯。要做到那种地步似乎很难。说它是个大型的音乐盒也可以。附带发条娃娃的音乐盒。因为原理是一样的。” “可是它的声音没有音乐盒那么尖锐,很柔滑,属于那种悠扬的,还有低音的声音。” “的确。听起来也很像是钟声。”久美也说。 “那是因为箱子大吧。而且它和那个马克男孩不一样,会弹的曲子很多。大概有LP唱片单面那么多吧。” “哇!” “这是洛可可时代的法国杰作。这边这个是德国杰作,据说是十五世纪的东西。有耶稣诞生场景的时钟。” 那是金属制,做成城堡的形状。上面有巴别塔,从仿照宇宙的球体垂下T字型的钟摆,上面载着耶稣。 “这是‘女神猎鹿’,这只鹿和狗、马都会动。这是‘洒水娃娃’,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洒水了。还有这个,是十四世纪的贵族命人制造的桌上喷水池,现在也已经喷不出水了。中世纪的欧洲就像这样,有这种魔术玩具式的惊奇箱概念。后来机械开始取代魔术登场。因为每个人都喜欢被惊吓,所以用魔术来吓人的时期很长,可是到了这个时代,机械终于登场,取代了魔术。也许是一种机械崇拜吧,当时人们有一种用机械不断复制自然的倾向。所以魔术和机械在当时,曾有一段时间被当作同义词。这算是过渡期吧。当然那些都是被当作玩具,也就是一种游戏。不过我认为这显然是今日科学的出发点。” “没有日本的东西耶。” “是的,顶多只有那个天狗面具。” “日本的机关玩具,水准真的这么差吗?” “嗯……不,我倒不这么认为。像沏茶小童、飞弹高山的机关娃娃,还有平贺源内或络缲仪右卫门等人应该做出了技术相当高的自动人偶,可是现在很难找到了。这也是因为日本金属零件比较少,几乎都是用木制齿轮或鲸须做的发条,经过百年后都破损了。即使弄到手,也是仿制品,不过现在就连仿制品也很难找到。 “设计图也很难保存吧。” “是啊,如果只留下了图样,没有设计图就无法仿制。日本的工艺师似乎有不留设计图的倾向,大概是想独享机关人偶的秘密吧。这和技术高低无关。我认为问题是出在日本人的习性。比方说江户时代,据说有‘鼓笛儿童’这种相当精巧的人偶,可以同时吹笛打鼓,可是既没有留下实物也没有设计图。所以我常常叮咛公司的工程师,如果开发出新制品或技术,一定要把过程详细记录保存下来。那会是留给后代的遗产。” “您说得真好。”金井说,“做人偶的工匠在日本遭到轻视,应该也是一个原因吧?” “的确。因为在日本,机关人偶只是纯粹被当作玩具,不像西方那样由发展时钟产生机械革命,最后创造出电脑。” “有道理,的确是。” 客人们各有所思的绕着收藏品参观。相仓久美掉头回去看刚才的写字娃娃和“演奏古钢琴的公爵夫人”。金井和幸三郎并肩而行,初江一个人继续往里面走。当她走到转角一具人偶面前时,突然感到一种类似强烈恐俱的冲击,不禁愣在当场。起初进入这个房间时微微感到的恐俱,立刻又回来了。 不,那种感觉比之前更强烈,以致能她甚至开始认为,弥漫这整个房间的那种莫名诡异和压力,可能全是这具人偶散发出来的。 初江一直相信自己有通灵能力,她丈夫也常说她有被神附身的迹象。依她看来,这具人偶显然散发出一种不寻常的妖气。 这就是那具与真人等高,被称作高雷姆的人偶。当它的身体部分横陈雪上时,以及重新组合后放在会客室时,初江都曾见过,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它的脸孔。它张着大眼睛,留着胡须,在挂满天狗面具的南面墙壁右侧,背靠着有窗户的走廊,两脚伸直的坐着。 它的身体是用木头做的。手脚也是木头。脸孔应该也是木头做的吧,不过脸孔做得如此精巧,身体却露出木头的粗糙纹路。这大概是因为它原本穿着衣服吧。从手腕到指尖,还有脚正在穿鞋的样子,都做得分外精致,足以证明此点,因为这是从衣服露出的部分。至于手部,双手都做成握着细棒的样子。但实际上,它什么也没握。 妖气虽从这整具人偶不断散发出来,但是最强烈的还是头部,不,是那张脸。这具人偶的表情,比其他任何一具都浮现着更疯狂的浅笑。如果是可爱的洋娃娃还可以理解,像这么大,而且是成年男性的人偶脸上,为何必须做出笑容呢?初江觉得很不可思议。 等她察觉时,丈夫和幸三郎己站在身后。这两人带来了勇气,使她靠近人偶的脸,开始仔细观察。宛如阿拉伯人的浅黑皮肤,但不知为何,只有鼻头发白,还闪闪发光。脸颊部分的涂料像煮鹦蛋的蛋壳剥落似的,己经开始脱落,简直就像受到严重烧伤一般,可是嘴角边却仿佛毫不在意似的浮现着微笑。 “这具人偶原来是这种长相啊。” “嗯,你是头一次看到吧。”幸三郎说。 “呃,它叫高什么来着是吗?” “你说高雷姆吗?” “对,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买的时候,店里的人就是这么叫它,所以我也就跟着叫了。” “看起来真不舒服耶。好像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什么冷笑似的。我觉得它有点恐饰。” “是吗?” “它一点也不像那个签名娃娃那么可爱。为什么要这样做出笑脸呢?” “我想,当时的工匠大概认为人偶都应该笑着才对吧。” “……” “当我晚上一个人来,看到这家伙单独坐在黑暗中微笑,有时连我也会觉得不舒服。” “真讨厌。” “的确是。它好像一直盯着无人注意的地方,自己偷偷在冷笑,令人忍不住想跟着它的视线,看看它到底在看什么。”日下也走来说。 “你也这么想吗?当这个房间刚做好,里面还空空的时候,我首先就把这家伙搬来让它坐着,那时我也一直觉得,这家伙盯着我背后的墙上,那里是不是停着什么苍蝇还是蜜蜂。这具人偶看起来很像有什么玄机吧?看它的表情好像肚子里藏着什么主意,可是却又让你猜不透。不过这也证明,它的确做得非常精巧。” “它的块头好大,这以前是做什么用途的?” “我想可能是杖头木偶吧。就是在马戏团表演的那种。要不就是儿童乐园吧。它的手掌开着小洞。我想可能是把铁棒插进那里去吧。手脚各个关节,做成和真人同样的活动方式。大概是转动铁棒,让这家伙表演空翻旋等动作吧。身体本身只是木头,没有任何机关。” “那应该满有看头的,因为它和真人一样大嘛。” “想必很有震撼力吧。” “为什么叫做高雷姆?有什么意义吗?”初江问。 “高雷姆好像是什么作品中出现的自动人偶吧?我记得在那个故事里,它一直在搬运装在瓶中的水,就像机器人一样……不知道有没有记错。”日下说。 “高雷姆是犹太教传说中一个人造人的故事。搓揉泥土制造人形,将施过犹太教咒语的护身符塞进胸口,它就会获得生命自行活动。可是如果取出护身符,它立刻又变回泥偶。这个传说产生了各种故事,也拍成了很多出电影。德国电影鬼才保罗·韦格内(Paul Wegener)曾拍过三次高雷姆的电影。我年轻时,记得是一九三六年吧,杜微叶(JulianDuvivier)导演的‘巨人高雷姆’这部片子也曾在日本放映过。”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 “内容我己经忘了。我还记得的,也是类似日下刚才说的故事。有个村子的水井干了,能是就让高雷姆从遥远的河边,把水装进瓶子里运回来。高雷姆每天都被派去运水,最后水终能溢满了井,整个村子都淹水了,但是却无法让高雷姆停住。就是这样的故事。” “好可怕噢。”金井初江说,“所谓的人造人,往往带着某种非人的缺陷,这种缺陷形成一种诡异传染给人,产生了恐俱。人偶大概也带有一点这种感觉吧。” “我想应该是吧。那就像核战的恐俱。起初人类只要按下开关,可是一旦开始启动,就再也无法控制了,人类怎么哀求都没用。人偶的面无表情,多少会令人联想起这种情况。” 幸三郎似乎颇为赞同,大大的点头。 “嗯,你说得很好,日下。这话实在对极了。对了,关于这具人偶,听说它本来就像一般人偶一样,有个极为普通的名字,叫做‘铁棒杰克’。可是,根据我买它的那间布拉格古董店的老板说,这家伙一到了暴风雨之夜,就会自己走去河边之类有水的地方。” “天哪。” “哈哈,怎么可能!” “据说那是它喝过水留下的痕迹。从此以后,这家伙就被称为高雷姆了。” “这是编出来的吧?” “不,事实上,我也见过。” “啊?” “有天早上我一看它的脸,发现它的唇边还垂着一丝水滴。” “真的吗?” “真的。可是那其实没什么,只是出汗而己。这种情形不是常有吗?就像玻璃起雾一样脸上沾到水滴,然后就流到了唇边。” “原来是这样。” “不,这只是我自己的解释啦。” “哈哈哈。”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尖锐的悲鸣,众人都跳了起来。转身一看,脸色发白的久美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现在正要跪倒在地。男人们连忙抱住她。 “就是这张脸。窥视我房间的就是它!”她叫道。 [第二幕] & 第十场 会客室 但这个令人惊讶的新事实,对案情进展毫无帮助。几个过度谨慎的刑警,有半天工夫都不肯相信久美的发现,直到三十日早上,虽然有点勉强,才总算改口说,也许有这种可能。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虽有一套极为实际的方法论,但还是花了半天时间才想出借口来解释这种可笑又无聊的事实何以存在。也就是说,“是某人利用那具人偶,威吓正在睡觉的久美”。这个解释的确很像警方的作风。可是若问他们“是谁”,“为了什么理由”,必须要吓唬“久美”时,立刻又会遇到障碍。 如果说凶手企图杀害久美才做出这种事,实在很难叫人信服。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再遇过任何危险。更何况那一晚,正是上田遭到谋杀的时候。 若说威吓久美有助于对上田下手,那就更不可能了。久美宣称看到人偶脸孔的时间,是在上田遇害后三十分钟。还有那时传来的男人惨叫声。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高雷姆是七零八落的掉落在十号房附近的雪地上,还是后来才被解体的? 三十日的上午,刑警坐在会客室一隅的沙发上,抱头苦思了半天。 “我应该说过很多次,这种荒谬的案子,我己经不想管了。我只想赶快抽腿走人,这简直是在耍我们嘛。”大熊在餐真边,用客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的说。 “我也一样啊。”牛越也低声说,“八成是哪个疯子杀了上田,再把人偶搬出来吓久美,然后把人偶拆开散置在雪地上。我可不想再跟这种神经病搅和下去了。” “久美住的一号房楼下是三号房,就是放人偶的房间。”尾崎说。 “可是久美房间的窗下可没有三号房的窗子噢。天狗屋的南侧并没有朝外开的窗户。” “可是,牛越兄刚才说的那一连串行动,应该有它的道理吧?” “有个鬼!我已经不想管了。” “我有个方法可以轻松解决这一连串无解的谜题。”大熊说。 “什么方法?” “就是全推到那具人偶身上。”大熊赌气的说,“全部都是那家伙干的,上田和菊冈都是。还有那一晚,它杀死上田后就在空中乱飞,结果临时起意去偷看久美的房间。可是它太兴奋了,身体就变得七零八落。这时,那家伙就发出了尖叫声。” 一阵沉默。虽然觉得这玩笑开得太荒唐,但谁也不想开口指责。刚才这番顺口胡诌的情节,甚至令人感到有那么几分真实性。 大熊似乎决定稍微正经一点,接下来说出的话好多了。 “先不去管这么荒谬的事,回到菊冈密室的问题。菊冈不是被刀子直直戳进去的吧。” “没错,是以从斜上方挥落的方式刺入的。因此,应该是这样冲上去,拿刀狠狠挥落的吧,所以刀子才会斜着刺入身体。”尾崎答道。 “照你的说法,他应该是站着,从后面狠狠给他一刀喽。” “我是这么想啦。要不就是死者当时俯身略微弓着腰,这样凶手或许比较容易下手。” “那么尾崎,你认为死者当时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房间活动时,被凶手干掉的吗?” “嗯……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这么断定,可是刀子戳在背上,如果是在睡觉的情况下,那就表示死者当时是趴着睡。如果是这样的话,照理说应该会直直插下去才对。” “可是,也可能是这样压在睡觉的人身上,从上面持刀猛力一挥,对不对?” “应该有可能吧。” “而且,如果菊冈当时醒着,那就有疑问了。”牛越插嘴说,“因为十点半,不,也许是十点二十五分吧,滨本幸三郎曾敲过菊冈的房门。是我跟他一起去看着他敲门的。比较小声,可是菊冈在屋里毫无反应。如果他当时是醒着的,应该会回话才对吧。虽然他敲得死亡推定时间是那之后的三十分钟,所以那时候不可能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当时是在睡觉。可是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呢?除了滨本当时那种方式外他醒过来,开门让凶手进屋。凶手是用什么方法叫醒菊冈的还有别种方式吗?顶多也只能用敲门的吧。毕竟那天晚上,楼上有大熊,隔壁有尾崎,他不可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他是怎么叫醒菊冈的?还是滨本敲门时,菊冈在装睡呢?” “原来如此。可能凶手是从那个换气孔拿棒子戳他的。” 听来颇有讽刺之意,牛越的脸上不禁略现苦涩。这么多的谜团,他大概也有点焦躁吧。 “可是,如果照尾崎说的,死者是在站立的情况下被杀,从那把刀子的角度,可以推测出凶手的身高吗?”大熊随口问道。 “这个其实很难,没有小说写的那么容易。刚才我也说过,死者或许正弓着腰。不过刀子是从比较高的位置插入的,凶手应该不太矮,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换言之,女性可以排除嫌疑。不过,英子或许无法排除,因为她的身高超过一百七……” “这么说,凶手是小矮人的推论也很难成立喽。”牛越立刻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霎时,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官之间流过一股肃杀的气氛。 “对了。”尾崎连忙插入,“刀子插在右边,说起来也是个疑问。” “心脏不在右边嘛。”牛越说,“大概是太慌张了吧。” “也许他并不想刺心脏吧。”大熊说,“世上就是有怪胎。” “不,关于凶手是左撇子或是右撇子的问题……”尾崎努力试着将话题拉回,可是他们却有点斗起气来。 “已经没辄了!”牛越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我投降。完全摸不着头绪。这样下去,万一再发生事件就太迟了。我现在就去局里,请求东京一课支援。可以吧?现在已经不能再考虑面子问题了。” 众人皆无言以对。于是牛越立刻走出会客室。 “遇到这么棘手的案子,光靠我们几个,或许的确没办法。”大熊也说。 唯有尾崎露出怅然犹豫的表情。 他们并非无能之辈,然而多年经验学来的方法,显然不适合处理这个案子。 屋外虽然没飘雪,却是个阴霾的早晨。会客室的客人和占据一隅的警官离得远远的,各有所思的互相张望。其中,或许只有日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特别意味深长,值得在此介绍。 “不管怎么看,‘刑警都是犯人’嘛。” 牛越在下午回到流冰馆。 “怎么样?”尾崎问。 “简单的说,对方十分为难。” “啊?” “大概是顾虑到我们的面子吧。我上次为了那个赤渡雄造事件去东京出差时,认识了一个姓中村的刑警,跟我很合得来。我把案情详细告诉他之后,他说这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案子,不过凶手如果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没什么好焦急的。这话说得是没错,可是并非找出凶手就了事了。我们必须防止凶手继续犯罪,因此才厚着脸皮去拜托他。” “是啊。” “毕竟这事件十分怪异,在大都市我是不知道啦,但在乡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所以我想东京那些人,至少会比我们习惯这种案子吧。” “可是牛越兄,这个案子的确牵涉到我们的面子,你又何必这么快就投降呢?我们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你这样不等于承认自己无能吗?” “话是没错啦,可是你真的能找出线索吗?” “这个……” “而且就算东京派人来支援,我们也不是完全退出,只要当作协助办案就行了。人命关天,我们的面子是小事。” “可是,真的还会发生命案吗?” “在找不出动机的情况下,我也不知道。我认为还会发生。” “真的吗?” “总之,我这么一说,对方就说‘那就一起想个好办法吧,我倒是有点苗头。’” “他说的苗头是什么?” “不知道,他说会再跟我联络。” “怎么联络?” “大概是打电报来吧。” “我最讨厌这种说法了,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派个叼着茄斗的福尔摩斯来吧?这我可是绝对反对噢。” “哼,不过东京如果真有这种名侦探,我倒是很想拜托他出马呢。如果真的有的话!” [第三幕] & 第一场 会客室 困扰你们的问题真相,大概是那极端的单纯吧。 ——杜宾(爱伦·坡创造出的侦探。) 一声“电报!”让英子站了起来。 牛越也立刻站起,跟在英子身后走向玄关。然后是牛越边走边看着电报先出现,越过他的肩头可以看见英子的脸,不过英子立刻回到同伴围绕的位子上。 牛越一边走回尾崎隔壁的椅子,一边将电报送到尾崎眼前。 “拜托你念一下好吗?” 大熊冷漠的说,于是尾崎就念出声来:“‘关于这个……呃……千奇百怪的事件,全国唯有此人最适合办此案。他己搭下午的班机前往,他的名字是,御手洗。’ 这是搞什么?哼!果然来了一个自以为是福尔摩斯的饭桶!” “那个御什么来着的是什么人?是一课的人吗?”大熊问尾崎。令人惊讶的是,尾崎居然听过御手洗的名字。 “他是个算命的。” 牛越和大熊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愣住了。 牛越用好似胃痉挛发作的男人挣扎着求人给他药吃的声音说:“这、这是在开玩笑吧……就算案子再难破,我们也还没沦落到要靠算命的来卜卦的地步吧。” 大熊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牛越兄,你的朋友也太过分了吧。他是在耍我们呢。哈哈哈哈。不过仔细想想,那个算命老头要是摇摇竹签就能抓出犯人,那还真是赚到了。我们的面子也保住了,东京那边也的确帮了忙,对彼此来说的确是个好方法。绝对是上上策。可是这样的话,我看送只狗来还比送个老头来得好吧?嗅觉灵敏的警犬,一定比弯腰驼背的老头有用吧。” “可是,中村刑警并不是那种随便的家伙……不过,尾崎,你认识这个御手洗吗?” “牛越兄,你应该知道梅泽家的灭门惨案吧?” “那当然,那个案子太有名了。” “那是我们小时候发生的案子吧?”大熊也说,“结果不是在三、四年前解决了吗?” “好像是。” “据说那个事件就是御手洗这个算命师解决的。” “那不是一课的什么刑警侦破的吗?我是这么听说的。” “真相应该是这样吧。可是那个算命的,好像以为是他自己解决的,拽得不得了呢。” “这种老头多得是。我们在辛苦办案,他却只是偶然猜中了真凶,就以为自己得到的神意是正确的。”大熊说。 “不,这个御手洗不是老头,他还很年轻呢。听说他很傲慢,非常讨人厌。” 牛越叹了一口气:“中村先生大概是搞错了吧。我可不想见到那种人……” 然而,他们这点程度的忧虑,可说还差得远呢。要是他们知道奇人御手洗从那天晚上开始会如何的活跃,牛越佐武郎光是叹气大概还不够吧。 由于我和御手洗抵达时,夜己经深了,所以我们先在当地简陋的餐厅吃过饭,才前往流冰馆。虽然没下雪,雾霭却沉沉覆盖着整片荒凉的平野。 对住在流冰馆的人(尤其是警官)来说,我们显然是不速之客。这一点我们大致可以想见,而且立刻就获得证实。来到门口迎接我们的英子和刑警,甚至没说一句慰劳我们这趟北国长途之旅的话——看来我们相当不受欢迎。 不过刑警对御手洗的预测,显然完全错误。别看御手洗那样,他亲切的笑起来时,就奇妙的变成一个很容易和人攀谈的家伙。 刑警似乎不知该如何对待我们,只好先自我介绍,然后牛越就对流冰馆的客人说,这两位是特地从东京来调查这个事件的,接着又一一介绍了每位房客。言词之间显得很勉强。 有人满面笑容,有人表情沉重,但他们的视线都盯着我们,令我觉得我好像是被叫来表演余兴节目,正要掏出口袋里手帕的魔术师。 然而,御手洗显然没有这么谦虚的评价自己。就在牛越刑警刚要说完“这位是御手洗先生”时,他已经像个大人物似的开口道:“哦,各位,让你们大家久等了。我就是御手洗!这是人力,人力造成堕落,使人偶站起来,这显然是从杠杆原理演变来的。这叫做Jumping Jack Flash,也就是出场一次就鞠躬下台的傀儡人偶。真是令人悲哀的幻影。为了在他的棺木入土前,跪地表达敬意,我特地千里迢迢飞来这北国之地。” 当御手洗继续他那含意不明的演说时,刑警们也逐渐沉下脸来,我可以清楚看出他们刚才对御手洗抱持的些微好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底快到了吧?哎呀,东京到处都己经开始大拍卖。抱着购物袋的欧巴桑互相推挤,可是这里却像另一个天地般安静。不过,真可怜,等到正月四日,各位就必须回到最前线了。但到时应该不愁没故事回去说给别人听了,因为我相信三天之内解决这个案子,这一定会是非常特别的经验。不过,尸体有两具就够了。各位不用再担心了。我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变成冰冷的尸体。为什么呢?因为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客人瞬时发出惊叹声,连坐在一旁的我也很凉讶。刑警当然也是,但他们却保持沉默。 “是谁?”日下代表大家大声问。 “这还用得着说吗?” 众人都屏气吞声。 “就是那个叫什么高雷姆的。” 搞什么,原来是开玩笑啊,众人不禁失笑。不过看来最安心的,似乎是刑警们。 “我只要喝杯热茶,踏雪而来的身体就会暖和起来了。然后我想上楼去会会它。” 这时刑警开始和大家一样,表情转为苦涩。 “不过,这也不用急,我想它应该逃不掉。” 那倒是。我听见户饲对英子说。也听见有人低声议论道:搞什么,他是说相声的吗? “各位都是当事者,对这个刺激的案件,应该也都思考过。但若你们以为那具人偶只是个整年呆坐在三号房的木头人,我劝你们最好戴上眼镜。那可不是普通的木头,它是两百年前的欧洲人,穿越了两百年的时空来到这里。各位对此应该深感光荣。两百年前的人,可不是这么容易见到的,因此它可说是个奇迹。随着暴风雪在高空飞舞,越过玻璃窗窥视房间,把刀子插入人类心脏这种事,比各位用手触摸眼前的茶杯还简单。借着从千年沉睡苏醒的魔术,它的存在正是为了演出这个事件的一幕,才得到上天赐予的生命,扮演最重要的角色。想想跳舞人偶出场的那一幕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在暴风雨之夜,它从黑暗的宝座上站起身,夜色照亮了那从天而降的操控丝线,让它舞出了千年前的舞蹈。那是‘死者之舞’!那是多么耀眼的一瞬间!第一具尸体也是如此。他是受到了舞蹈的魅惑。 “历史根本没有进化,依然和千年前相同。现在,时间就像故障的巴士,一屁股坐下不动了。所以对它来说,等待的时间就像一眨眼那么短。什么进步都是唬人的。我们拚命加快脚步,刚才明明还在银座,现在己经在这极北之地发抖。然而,我们能自由操纵这多出来的时间吗?根本不能。” 御手洗似乎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客席上忍不住传来若干笑声。至于刑警,显然坐立不安,只想尽快打断御手洗这番荒唐透顶的演说。 “机械使人类过得更轻松?这个口号真是假惺惺。与此相比,房屋仲介的那种‘距离车站三分钟,三十分钟抵达市中心,充满绿地的绝佳环境’等夸大广告,可信度还比较高呢。我们千万别受这玩意蒙骗,产生优越感,把杂务都交给机械。如果一小时就能抵达北海道,各位也看到了,就会被命令今晚就赶来,也不管人家还有别的工作要做。结果变得比以前花三天才能到北海道的时候还忙,连读书的时间都没了。这真是无聊的骗局。再过不久,警察先生铁定能在自动贩卖机买到犯人了。可是到那时候,犯人也正在投入硬币买尸体。” “御手洗先生……”牛越终于说话了,“就初次见面的招呼来说,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茶已经泡好了……” “啊,是吗?对了,还有一点,我应该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他姓石冈,请多指教。” 他对我的介绍非常简单。 [第三幕] & 第二场 天狗屋 喝完茶后,不知疲倦的御手洗便说:“高雷姆在哪里?” “你要逮捕他吗?”牛越在一旁说。 “不,今晚没那个必要。”御手洗正经的答道,“我打算去确认一下,它到底是不是像我所想的,是个杀人魔。” “那真是了不起。”大熊假装敬佩的说。 “那我就带你去吧。”滨本幸三郎说着站起来。 幸三郎一打开“天狗屋”的门,那具巨大的小丑人偶就迎面对着我们。这具人偶是固定在台子上的,不能动。 “咦?这是‘史路斯’嘛。”御手洗大声的说。 “噢?你看过那部电影吗?”幸三郎高兴的说。 “看了三遍。”御手洗回答,“影片本身没什么映像感,就一部电影来说,或许正如影评家所说,是个二流片,不过我很喜欢那部作品。” “那是我最喜欢的片子。我在英国还看过舞台剧。实在演得很好。我会想收集这种古董,一来也是受那部电影的影响。那部片子色彩很丰富,柯尔·波特(Cole Porter)的音乐简直好得没话说。哎,居然有人知道这部片子,我真是太高兴了。” “实在很遗憾,借用你刚才的话,这只是个‘木头人’。我找追了整个欧洲,就是没有那种东西。那大概是为拍片特别制作的,或是利用什么特殊效果做出来的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对了,‘他’在哪里?” 御手洗说着便自己往里面走去。幸三郎也跟在后面,指着房间的一角。 “看到了,就是这家伙啊。嗯……这可不妙!” 御手洗的声音大的使众人都吓了一跳。会客室的客人几乎全都跟在我们后面。 “这可不妙,这样不行!他‘光溜溜的’,这样不行哟,滨本先生。” 御手洗一个人在那儿大呼小叫。 “这家伙充满了偏执的怨恨,而且己经积压了两百年。用这种姿态放在这里,等于是在侮辱他。不行,实在太危险了。这就是这个家所以会产生各种悲剧的根本原因。一定要想想办法!滨本先生,像您这样的人物居然没注意到这一点,真是太遗憾了。” “那我该怎么做呢?”滨本无可奈何的说。 “当然是给他穿上衣服。石冈,我记得你的袋子里,有一套你说己经不想穿的牛仔装,你快去拿来。” “御手洗……”就连我也忍不住想阻止他这种恶作剧。 “还有,我袋子里有一件旧毛衣,拜托你把那件也拿来。” 我继续试着开口忠告,可是他吼着叫我快去拿,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去会客室。 等我把衣服一拿来,他立刻兴冲冲的替人偶穿上裤子和毛衣。当他开始扣上衣钮扣时、口中甚至忍不住开始哼歌。另一方面,警校的毕业生们全都表情苦涩的注视着他的举动。然而他们实在很善于忍耐,没有任何人试图开口。 “这家伙果然是真凶吗?”来参观的日下向御手洗问道。 “绝对不会错。这家伙凶恶得很。” 这时作业几乎己全部完成。人偶穿上衣服后,看起来更加令人不舒服,好像有个精神异常的西洋流浪汉混了进来。 “这么说,是因为这家伙被光溜溜的放在这里,所以才杀了两个人吗?”幸三郎说。 “如果只杀两个就停手,那还算万幸呢。”御手洗简洁的回答,然后又抱着手腕说,“这样子还不够呢。” “给它穿了毛衣、外套,还不够吗?” “少了帽子!需要一顶帽子。这家伙的脑袋是关键。一定要藏起来。这样的话,就需要帽子,不能让他光着脑袋。可是我没带帽子来……你们有没有哪位有帽子?什么样的都行。我想借用一下,只是借用而已。” 御手洗转身看着观众说。厨师梶原谨慎的开了口:“呃……我有一顶皮的牛仔帽……就像西部片里的那种。” “皮的牛仔帽?” 御手洗几乎是用尖叫的。旁边的观众一边揣测这个疯子又怎么了,一边等他下一句话。 “用来防止犯罪简直太理想了!这真是神的恩赐。老弟,你能立刻拿来吗?拜托了。” “噢……” 梶原歪着脑袋,百思不解的走下楼,终于拿着帽子回来了。 御手洗的体内似乎充斥着无比的喜悦。他接过帽子后,立刻兴冲冲的以跳舞般的姿势,把帽子戴到人偶头上。 “太完美了。这样绝对没问题了。老弟,真是谢谢你,你是这个事件的最大功臣。没想到能借到这么棒的帽子。”御手洗继续搓着手兴奋了一阵子,可是高雷姆变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真人坐在那里。 绳子还缠在它的手腕上。“这个可以拿掉了吧?”御手洗说着就把绳子割断了。 然后大家又回到会客室,御手洗和幸三郎及客人们谈笑。其中似乎又和日下最谈得来,两人到了深夜还在热烈的讨论精神病。 这两人看起来虽然融洽,谈得极为投合,但我猜日下这个医学生八成是把御手洗当成病患,才会抱持那么大的兴趣吧。我听说精神科医生和病人谈话时,就是像那样融洽的情景。 我们分配到的房间,竟是上田被杀的十号房,由此可知女主人对我们的欢迎程度了。 还好,英子还记得命早川康平搬来一张摺叠床(十号房的床是如假包换的单人床)。由于十号房既没厕所也没淋浴设备,我们只好借用刑警的房间洗澡,消除旅途劳顿。 在死过人的房间睡觉,也是一种难得的经验,如果参加观光团,可尝不到这种滋味。 过了十二点,御手洗才继我之后钻入那张不舒服的小床。 [第三幕] & 第三场 十五号房,刑警的房间 “那家伙到底是从那家疯人院跑来的?他那到底算什么啊?像我们这种警官,为什么非要照顾那种神经病不可呢?”年轻的尾崎刑警愤怒的吼道。 当晚,刑警群聚在十五号房,阿南巡查也在。 “你别这么说啦,尾崎。那位大师的确有点怪,可是既然是一课的中村拍着胸脯送来的人,绝对不会有错的。我们就暂时看看他的本领吧。”牛越安抚的说。 “他的本领?我已经看到了,就是替人偶穿裤子的本领。” “的确,要是那样就能揪出真凶,警察的差事就轻松多了。”大熊也说。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这种如假包换,从任何角度看都是白痴的家伙。如果放任那种人乱搞,根本也别破案了,只会被他搞得一塌糊涂!”尾崎鄙夷的说。 “可是,就算让人偶穿裤子,对调查也没什么妨碍吧。” “他现在可以用人偶来耍宝,但万一又发生命案,他搞不好会在尸体上浇蕃茄酱呢。” 牛越陷入沉思,因为他相信御手洗的确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阿南,你对那个人有什么看法?”牛越问年轻的巡查。 “这个嘛……我没有意见。” “你不练撞球了吗?”尾崎突然钉了他一句,“他带来的那个男的在干嘛?” “正在十二号房淋浴。” “那个人看来似乎很正常。” “他大概是疯子的侍从吧。” “总之,还是拜托他们回去比较好吧?”大熊说。 “嗯,暂时先观望一下吧。如果他真的妨碍到我们,我会去跟他说,拜托他们离开。” “真是的,我看捧着竹签的卜卦老头还好一点呢,至少可以乖乖待着。那家伙年纪轻,所以更难缠。搞不好他马上就要拿着那具人偶,像跳求雨舞似的卜算凶手了吧?然后再对我们说,刑警先生,请你们生火!” [第三幕] & 第四场 会客室 隔天早上屋外比较暗朗。不知何处传来用槌子敲东西的声音。三名刑警又窝在沙发上。 “搞什么?在敲什么?” “两位娘子军说要把换气孔塞住,因为看了不舒服,所以户饲和日下就发挥骑士精神,正在那里敲铁槌呢。日下说要顺便把他的房间也堵起来。” “嗯,这样就可以安心了。不过铁槌的声音让人听了坐立不安,有种除夕夜的气氛。” “的确很吵杂。” 这时,又走进了一个更吵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在叫人还是什么,喊着意义不明的话。 “南大门先生!” 没人有反应,会客室陷入一片异常难堪的沉默。 御手洗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歪着脑袋。巡查大概凭着第六感察觉可能是在叫自己,站了起来。他实在很了解御手洗。 “我是阿南……” “对不起,麻烦你告诉我怎么去稚内分局好吗?” “好,没问题。” 御手洗这个人,只要听过一次人家的出生年月日,就会立刻记住,可是偏偏记不住人名,然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随便乱叫。而且如果记错了一次,不管纠正他多少次,他还是会继续叫那个错的名字。 当御手洗匆忙走出会客室后,幸三郎便出现了。 “啊,滨本先生。”大熊叫住他。 幸三郎吸着烟斗走过来,在大熊旁边坐下。与是牛越便问道:“那个大侦探到哪里去了?” “那个人很特别。” “简直怪得离谱,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把高雷姆的头取下,说要再送去鉴定课鉴定一次。看来人偶的头果然有问题。” “伤脑筋……” “看样子,他搞不好会把我们的脑袋也卸下来。”大熊说,“也许该去问问百货公司的扒手课。” “我可不想跟那种白痴同归于尽。”尾崎斩钉截铁的说,“不过,我看他很快就会像你所说的,开始跳舞起占了。说不定他一回来就会马上开始行动呢。” “我们要先生火准备着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对了,他为什么想取下脑袋呢?”尾崎认真的询问幸三郎。 “这个嘛……” “我看根本没什么理由吧。” “那会妨碍到跳舞啦。” “虽说可以自由拆卸,我还是不希望人偶的头常常被卸下。他是不是要调查指纹?” “那位大师有这么聪明吗?”大熊忘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指纹早就调查过了。”牛越说。 “结果查出什么了吗?”幸三郎问。 “最近,尤其是这种智慧型犯罪,调查指纹根本没有用。犯人也会看电视。而且,如果凶手真的是这个家里的人,那就更不用奢望了。就算有人碰过门把,也是很自然的。” “说的也是。” 御手洗回到流冰馆,己经是中午以后的事了。他似乎遇到什么好事,继续用那种兴冲冲的表情越过会客室、来到我坐的位子。 “我是搭法医的车子回来的,他说正好有事要来这附近。” “是吗?”我回答。 “于是我就邀他来喝杯茶。”御手洗说得好像这是他自己的家。 玄关那里正好有个穿白袍的男人走进来。御手洗才想起应该泡茶,就大喊起来。 “南大门先生,请你叫梶原先生来好吗?” 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梶原的姓他就记得好好的。靠在厨房附近墙上的阿南,没有做任何抗议就消失在屋后。看来他决定改姓了。 正啜着红茶时,会客室的大钟敲响了三下。这时待在会客室的人,如果要在这里写清楚当然包括了我和御手洗,还有三名刑警与阿南。滨本幸三郎、金井夫妇、滨本嘉彦、早川夫妇,此外还有梶原的身影在厨房若隐若现。也就是说,没有在会客室出现的,是英子、久美、户饲、日下四个人。自称姓长田的法医,当时也坐在我们身边。 突然间,远处传来男人的吼叫声。给人的印象并不像悲鸣,而是那种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而发出的惊叫。 御手洗踢开椅子站起来,朝着十二号房的方向奔去。 我反射性的看了一眼角落的大钟。还不到五分。大约是三点四分三十秒吧。 刑警还在猜测声音发自何处、该往哪里跑,但又不愿意听从御手洗,跟在他身后的只有牛越和阿南。 我认为声音的主人应该是日下或户饲,因为没出现的人中,其他都是女的。可是我无法判断是两人中的哪一个。御手洗却毫不犹豫的拚命敲十三号的房门。 “日下!日下!” 他拿出手帕包住门把,喀喳喀喳的转动。 “门锁住了!滨本先生,你有备用钥匙吗?” “康平,快去叫英子来。她有备用钥匙。” 康平立刻飞奔而去。 “来,麻烦让一下!” 姗姗来迟的尾崎从旁说道,再次猛烈的敲着门。可是不管谁来试,结果还是一样。 “要不要破门而入?” “不,先等钥匙来。”牛越说。 英子跑来了。 “请等一下。是这把吗?给我。” 钥匙被插入转动。喀锵一声,确实的传来锁打开的声音。尾崎连忙转动门把,但不知为何,门却打不开。 “果然!另一个锁也锁上了。”幸三郎说。 每个房间除了门把中心的按键锁之外,门把下方还有一个椭圆形的突起,只要把它转一圈,铁片就会从旁伸出,再锁上一道。这个锁只能从里面操作。 “撞破它。” 牛越下了决定。尾崎和阿南不断用身体去撞门,总算把门撞坏了。 日下仰躺在房间的正中央。桌上的医学书籍还打开着,房间毫无打斗的迹象。 日下的毛衣,在心脏附近插了一把和之前完全相同的登山刀,刀柄照旧垂着白绳。同时和之前最大的不同,就是日下的胸部还在起伏。 “他还活着。”御手洗说。 日下的脸色苍白,眼睑似乎略略睁开着。 尾崎一进入房间,就东张西望的观察。这时,我也继他之后看到墙上一个显然异于这一连串事件的地方。有一张小纸片用钉子钉在墙上。 “你看到了什么?你应该看到了什么吧?回答我!”尾崎叫着,试图去握日下的手腕。御手洗制止了他。 “南大门先生,外面车上应该有担架,请快去拿来!” “你说什么?像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我们干嘛非听你的指挥不可?疯子给我闪一边,不要妨碍我们,这里交给专家来处理。” “当然应该这样做。老弟,来,我们闪一边吧。长田医生,麻烦你了。” 穿白袍的长田医生推开我们,走进房间。 “情况很危险。他现在什么也不能说,请不要跟他说话。”专家这么说。 这时,在御手洗明快的指挥下,担架拿来了。长田和御手洗小心的将日下放到担架上。 几乎完全没有流血。长田和阿南抬起担架,正要朝外走出时,发生了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滨本英子哭着扑向担架。 “日下,你不能死呀。”她哭着叫道。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户饲,也看到了这副情景。 留在房间的尾崎,慎重的取下钉在墙上的小纸片。看来那显然是犯人留下的。当然!那时他并来立刻将纸上的内容公开,后来我获准看到时,上面写着简单的几句话: “户饲先生,三点左右你在哪里?” 户饲一个人被单独叫去会客室一隅,牛越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我在外面散步。因为天气不错,我有事情要好好想想。” “有人能证明你的话吗?” “很遗憾……” “我想也是。我这么说你别见怪,因为你并非没有杀死日下的动机。” “这太过分了,我现在受到的冲击比任何人都大。” 久美和英子两人都声称待在自己的房间。这两人的供述极为平凡,但是接下来梶原的供词,却令心脏强健的刑警也吓慌了。 “之前我觉得没什么意义所以没有说,不,不是日下先生遇害时的事。是菊冈先生被杀那晚,我靠在厨房入口的柱子上站着。这时我听见外面暴风雪的声音中,混杂着一种咻咻,好像蛇在爬行的声音。” “蛇?”刑警惊讶得几乎跳起来,“那是几点左右的事?” “大概十一点左右吧。” “正好是凶手杀人的时刻。” “别人也听见了吗?” “我问过康平他们,他们说没听到,我以为我听错了,所以一直没有说。对不起。” “关于那个声音,你再说详细点。” “这叫我怎么说呢?……除了咻咻的声音之外,好像有点像女人啜泣的声音吧。声音很细微。日下先生出事时,我就没注意到了。” “女人的啜泣声?” 刑警们面面相觑。这简直是怪谈。 “上田一哉遇害的时候呢?” “我没注意。对不起。” “这么说,只有菊冈死的时候吗?” “是的。” 警官针对这个奇怪的声音逐一询问了其他人。可是除了梶原,没人听过那个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大熊对着两名刑警说,“真是受不了。我都快抓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懂!” “我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里该不会栖息着什么可怕的恶魔吧?要不就是这个屋子本身就是恶魔。简直只能说是这个屋子自己拥有意志力去杀人嘛。尤其是这次的日下命案,绝对不是人干得出来的。如果有谁能做到,就只有这个‘屋子’了。” “要不然,就是有什么惊人的机关。比方说利用机械抬起整个房间,或是射出飞刀,来个三百六十度转……”尾崎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就不是客人,而是负责招待的这边……”牛越低语。 于是大熊接着说:“可是就是找不到凶手。我认为若要在这十一个人里找,相仓最可疑。说来说去,那个人偶从窗边窥视的事实在很奇怪。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绝对不可能。这么一来,那当然就是捏造的。她看起来就是那种会说谎的女人,而且三件命案她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可是大熊兄,这样的话就出现一个奇妙的状况了。那个久美在二十九日之前,应该从未见过三号房的高雷姆。可是她供述的长相就连小地方都和那具人偶完全一致。”尾崎说。 大熊皱起鼻头喃喃自语:“可是不管怎样,凶手绝对不在这些天天和我们碰面的人当中。一定有什么怪物潜伏在这里。这下子只能彻底的搜了。墙壁和天花板都要剥开。尤其是十三号和十四号。只有这个办法了。你不认为吗,牛越兄?” “是啊。虽然明天是正月初一,我不大想做这么煞风景的事,不过凶手大概不会因为过年就休息吧,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时御手洗经过。 “怎么搞的,算命先生?你不是说,你来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尸体了吗?” 大熊故意讽刺道。御手洗对此并没有任何表示,不过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 [第三幕] & 第五场 图书室 一九八四年一月一日,我和御手洗从上午就一直窝在图书室。他大概认为日下被杀令他颜面尽失,一直很消沉。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大理睬。一边用双手手指做出三角形、四方形,一边喃喃自语。 从图书室最靠角落的椅子,可以望见浮满流冰的北海。我就这样看了一阵子,楼下不绝于耳的凿子和铁槌声,终于缓缓敲破了我的白日梦。 “恭喜。” 我对御手洗说。他只是心不在焉的应着“嗯,嗯,是啊。” “我在对你说恭喜呢。” 我又说了一遍。他总算认真的看着我,然后似乎有点焦躁的反问我:“恭喜什么?” “当然是恭喜新年呀。从今天起就是一九八四年了耶。” 御手洗发现问了半天原来是这么无聊的事,哼了一声。 “你看起来好像很焦躁耶。”我说,“谁叫你当初要那么自负的夸口。对了,你不去看看那几个正在十三、十四号房拆墙壁和天花板的刑警吗?” “哈哈!”御手洗听了嗤鼻一笑,。 “你认为他们不会有收获是吧?连地道或暗室都没有?” “我敢打赌,今晚警察先生会两手起泡,瘫在会客室的椅子上。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尾崎的年轻欧吉桑,就年龄来说,正是最卖力的时候,今晚他一定会安分多了,等着瞧吧。” “十三号房和十四号房完全没有机关吗?” “根本不可能有。” 我听了之后默默思索了一阵子,可是什么也没想出来。于是我又问他:“你好像什么都搞清楚了,是吗?” 于是我的朋友宛如背上被浇了热水似的,反射性的看着天花板。然后又低低哼了一声。看来他真的不大对劲。 “你已经完全明白了吗?” “没那回事,我现在正在伤脑筋呢。”御手洗用沙哑的声音低声答道。 “你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吗?” 御手洗听了,似乎很惊讶,认真的盯着我。 “老实说,问题就在这里。” 我突然有点不安,接着就转为恐俱。这下子或许我该振作点才行。 “你何不跟我说说看?我想我多少可以帮上一点忙……” “那是没用的。与其用说的不如解谜……不,还是很困难。楼梯有分上下,这时人们会站在哪一边呢?问题就在这里。搞不好根本无解,我被迫要赌一赌。” “你在说什么啊?” 看御手洗说话的样子,令人有种不安的感觉,不知他是否真的把脑筋用在正确的地方。在我看来,他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 “算了,那让我来提问题好了。上田一哉的尸体为什么会摆出类似跳舞的姿势呢?” “噢,那个只要在这个房间待上一天,就会明白。” “这个房间?” “嗯,答案就在这里。” 我环视房间,只看到书架。 “拜托别敷衍我了。那昨天的日下命案,又怎么说呢?这件事不是让你感到自责,所以很消沉吗?根据我的观察,你明明没搞清楚状况,偏要说什么不会再有尸体出现……” “那是没办法的事。”御手洗悲痛的说,“除了他以外……可是,不,也许不是这样……总之,现在……” 看来我的朋友并未掌握到足以称为案件真相的证据。然而,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这还是我头一次听见他嘴里冒出对命案“没办法”这种台词。 “我倒有个想法……”我说,“刚才听了你的话,让我多少产生了一点自信。日下该不会是‘自杀’吧?” 御手洗顿时似乎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他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自杀……原来如此,有道理……我倒没想到这一点。对了。原来还有这招啊。” 他泄气的垂下肩。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他都没注意到,那可就前途不妙了。 “如果把它推论成为自杀,就更能让他们摸不着头绪了。” 我突然有点火大。 “御手洗!你到现在还在想这种狡猾的邪门歪道吗?你自己搞不清楚,所以就只在乎名侦探的架子吗?哼,我真是没想到。不懂就干脆说不懂。连专门干这行的刑警绞尽脑汁还想不出来,你根本不用觉得丢脸。一时糊涂只会带来事后更大的耻辱。” “唉,累死了。我想休息一下。” “那你就听听我的说法。” 我说完后,他还是继续保持沉默,于是我又开始说了。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也做过通盘的,有我自己的意见。 “可是,如果是自杀,那又叫人想不透了。墙上不是留了一张纸吗?” “嗯。” “那封极度欠缺文采的信上……” “你说什么?” “那篇文章不是很烂吗?” “会吗?” “你不觉得吗?” “我倒觉得那种内容没什么别的写法。” “以一封表明复仇决心的信来说,只能算是三流的。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写法吧?” “比方说?” “比方说用文言文啦,我想想噢……‘吾将取汝性命。吾以复仇为名,乘着血色之马而来’之类的。” “真是太美了。” “像这种写法不是很多吗?或是……”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关于复仇这一点,如果是要向滨本幸三郎报复,按照刚才说日下是凶手的推论,他没有理由向滨本报复。他和滨本是最近才认识的,两人之间相处得很融洽。而且,没杀死滨本就自杀,这样不算是复仇。难道他预先设了什么机关,可以夺取滨本的性命吗?” “警方现在就在拚命调查这个。他们说连塔上的房间也要搜查呢。” “话说回来,夺取上田和菊冈的性命,为什么算是向滨本报复呢?” “对、对。” “可是即使撇开日下是犯人的说法,这个家里也只剩下三个佣人,和女儿英子、相仓久美、金井夫妇、嘉彦、户饲。就这么几个人,实在看不出其中有哪个人会想报复滨本。” “看不出来。” “如果回过头来考虑日下命案,就算杀了他,也不算是对滨本的报复。” “嗯,我也这么想。” “要不就是因为英子很关心日下,凶手认为杀死日下来折磨女儿,就等于是在折磨做父亲的滨本。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事件!从那个冷笑的人偶开始,就有一大堆奇怪的东西。还有雪地上插的两根棒子……” 这时门被粗暴的打开,两名女性进入图书室。是滨本英子和相仓久美。两人虽然步伐冷静且稳定的走向窗边,但是似乎都处于即将失常的亢奋状态。最好的证据就是,她们显然完全没注意到我们两人正坐在屋内一隅,惊讶的看着她们。 “你好像很活跃啊。”英子用仿佛在谈论天气真好似的平稳音调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相仓久美也谨慎的应道。这点我也有同感。不过根据后来听到的内容,原来是在说久美频频试着接近日下、户饲以及梶原等人。 英子带着柔和的笑脸说:“我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好吗?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吧?”英子依然保持高姿态。 “奇怪……我一点也不懂耶。”久美也以高姿态选择适当的字眼。我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别的事就算了,你己经习惯这种轻浮随便的生活态度,我可不一样,如此而己。虽然我做不出这种事,不过那也就算了,唯有日下,我绝对不允许,你应该懂吧?” “我不懂我有什么轻浮随便的生活态度。你说你跟我完全不同,可是你倒是满了解我这种态度的嘛。”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也在问你呀。” “这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如果老是在这种问题上牵扯不清,你自己不觉得困扰吗?难道要我说明菊冈董事长和你这个秘书之间的关系吗?” 这话果然令久美哑口无言,带来一阵足以冻结血液的沉默。 “日下的事又怎样了?” 久美的遣词用字开始出现漏洞。这大概也代表她的部分失败吧。 “奇怪,你应该知道呀。” 英子顿时恢复温柔悦耳的声音。 “你不是用那套千锤百练出来的职业武器,去欺骗纯情的日下吗?” “喂,你说职业武器是什么意思?” “咦,和男人睡觉不是你的职业吗?” 这时不发出任何情绪性的反驳是比较聪明的作法。久美似乎硬生生的将话吞回肚里,然后露出一种挑战性的笑容。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还扑到日下的担架上,丑态百出是吧。就像‘下女’缠着主人哭哭啼啼似的,真是太精彩了。” “……” “所以你就不准别的女人碰你的日下是吗?笑死人了。你还真落伍。这种古板的思想己经发霉了。如果你真的以为那是你的男人,就拿根绳子栓在他脖子上啊。” 看来两人的激动情绪即将绝望的爆发了。御手洗察觉到自身的危险,己经抬起腰来准备落跑了。可是英子不愧是性情高傲的女性,总算勉强控制住自己。 “跟你这种人在一起,要保持自己的气质和冷静还真困难。” 久美呵呵呵的嘲笑着。 “气质?等你‘变瘦’一点再说吧。” 这下子英子又挣扎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我就老实说吧。日下是你杀的吧?” “你说什么?” 两人彼此瞪视着。 “笑死人!我要怎么杀日下?我有什么动机?” “方法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应该有动机吧。” “……” “你是为了不让我得到日下。” 久美顿时又爆出刺耳的笑声。令人发毛的是,她的眼睛完全没有笑意,一直瞪着英子。 “拜托,你不要说这种害我失笑的话好吗?太可笑了!如果我真的非杀日下不可,那应该是在他迷恋你,而我也喜欢他的情况下吧。不是吗?哈,笑死人了!我对他根本没意思,他也没把你当一回事,我干嘛非杀他不可?真的必须杀他的人是你吧。我说错了吗?因为他好像对我比较有兴趣嘛。”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最令人害怕的灾难终于发生了。 “像你这种肮脏的女人,我根本不该让你进入这个家!你给我出去!离开我家!” “要是可以,我也很想呀。只要警察答应,我马上走!老是发生杀人命案,又有个像摔跤选手似的歇斯底里的女人,成天发出刺耳的声音,这种地方我已经受够了!” 接下来两人继续用我无法在此写出的难解言词尽情争吵。我们在恐惧感的笼罩下,屏息缩在一边。 门终于伴随着可怕的巨响关上,房间剩下英子一个人,伴着怔怔的寂静留下。经过激烈的争吵后,她暂时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后来好像总算有力气看看房间了,就转过头来。于是,理所当然的,她发现了好似混在贵宾席中的穷人,坐在那儿的两名受惊的观众。 英子的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即使距离相当远,仍然可以看出她的嘴唇在颤抖。 “你好。”御手洗果敢的打招呼。 “你们一直待在那里吗?” 从她的声音可以知道她在强作镇定,问出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难道她以为我们是在战争中悄悄从窗子爬进来的吗? “为什么你们在那里也不说一声?” “这个……我们怕得不敢出声。” 御手洗说出非常愚蠢的话。幸好她因为大失冷静,似乎没听懂御手洗话中的含意。 “你们竟然一声不吭,实在太过分了。你们就在这里一直默默听着吗?” 御手洗转身看我,低声对我说:“看来果然不该保持沉默,应该声援她才对。” “我们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不理会御手洗,连忙诚心诚意的说。 “可是因为实在太担心了……” 我这么一说,御手洗立刻从旁打岔,加了一句:“对,就顺便听了。” “什么叫做顺便?”她咬牙切齿的说,肩膀微微颤抖,“你们到底是抱着什么好奇心在听我们说话?” 英子的声音逐渐拔高。但是我认为自己刚才的辩解并不算太糟,根据前一刻的气氛,也本能的察觉出事情可以摆平的徵兆。我有把握凭我自己应该可以搞定。我是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奉劝各位千万别交没常识的朋友。我身旁这个男人,说出了完全不像人说的话,轻易就把我之前的努力给毁了。 “呃……我想看看到底哪一边会赢……” 她肩膀的颤抖在一瞬间停住了,然后仿佛从腹部深处挤出声音说:“你真没常识。” “啊,我己经习惯人家这么说了。”御手洗快活的应道,“我的确很没常识,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以为图书室是用来看书的地方呢。” 我捅了一下御手洗的腰侧,低声用坚定的语气叫他闭嘴。那当然己经太迟了,事态显然发展到无可收抬的地步。她没有再说半句话,只是一直瞪着御手洗,然后缓缓走向门口。 她打开门,略微向我们转身,好像在思索什么有效的咒语,可是最后大概没想出来,就这么把门关上了。 这次换成我发出低吼了。我吼完之后,边在心里想着“怎么有这种男人”边说:“你好像完全没有一般人所谓的那种常识。” “我已经听过一千遍了。” “我也已经说腻了。这个元旦被你搞得真精采。” “偶尔这样也不坏吧?” “偶尔?那我显然总是遇上你‘偶尔’的时候。我完全想不出来我哪一次和你出去没发生这种麻烦。拜托你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一想好吗?每次我拚命要把事情圆满摆平,你却故意从旁开玩笑把它搞砸。” “我知道,石冈,下次我会注意的。” “下次?噢,下次啊?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拜托你务必这样做。” “这什么意思?” “我正在认真考虑和你绝交。” 接着我们便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可是我立刻想到,现在不是吵这种事的时候。 “总之,先不管这个了,你能解决这个事件吗?到底怎么样?” “关于这个啊……”御手洗无力的说。 “拜托你振作一点。我可不想陪你从这种地方半夜乱跑,我还不想冻死呢。不过这下子至少可以明白一件事,对吧?那两位小姐应该可以排除嫌疑了。” 这时铁槌的声音已经停止了。 “我还明白了另一件事。”御手洗说。 “什么事?”我抱着期待问道。 “这下子我们恐怕要在那间不舒服的‘储藏室’继续住下去了。” “既然明白,就拜托你给我安分点!” [第三幕] & 第六场 会客室 那晚,我心里虽然七上八下的,总算还是把晚餐应付过去了。 说到客人的样子,待在这里快一周,众人脸上果然己有藏不住的憔悴。这也难怪,杀人魔显然就在我们这群人的身边(或是我们这群人之中),搞不好哪天自己的左胸就会插着那把系着白绳的刀子。 然而那一晚,最难掩憔悴的人,恐怕还是警官吧。他们比御手洗预期的还疲倦十倍,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让人不忍卒睹。用餐时以及吃完之后,他们都无人开口。大概是怕一旦开口,又要重复之前说过上百遍的台词吧。 至于我,一直在小心戒备着,生怕御手洗对刑警们说出“有没有发现什么老鼠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熊警佐终能说出第一百零一次的台词。没人理会。至于尾崎,经过一天的奋斗,右手己经举不起来,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抱怨此事。 “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牛越用几乎是低语的音调说,“那把登山刀上为什么绑着一公尺多的白绳?最初杀人的那一晚,雪地上为何插着两根棒子?还有那三间密室。尤其是后面那两间,简直完全搞不懂。每发生一起事件,密室就变得更难解。像那样完美的密室,照理说应该没有人能够侵入杀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们把墙壁和天花板、地板统统剥开,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暖气的管子也没人动过手脚。我们毫无所知,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相信那是恶魔干的。我每天为了给局里写报告也在伤脑筋。如果有人能用符合常理的说明,解释这个疯狂的事件,叫我低头哀求也愿意。如果真有这种人的话。” “根本不会有的。”尾崎一边搓着右臂,勉强说出了这句话。 我和御手洗,和幸三郎谈了一会儿。虽然我们来此作客只有短短的时间,滨本幸三郎看起来却好似老了十岁,话也变得很少,不过一谈到音乐或艺术,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快活。御手洗大概是因为我刚才的抗议,或是丧失自信的缘故,并未对刑警开什么无聊的玩笑,算是相当安分。 一提到音乐,御手洗和幸三郎似乎特别谈得来。两人对理察·华格纳(Richard Wagter)的厚颜自大,谈论了将近一小时。 “华格纳这个人,是第一个把那种中世纪以降完成并延续下来的时代‘和谐’,用音乐打破的革命性人物。”御手洗说。 “有道理,难怪他的音乐在当时的英国,会被视为完全前卫,就像如今的现代音乐一样。”幸三郎应道。 “是的。他的作法要比萝拉·蒙蒂兹(Lola Montex)对路德维西一世的作法更彻底。华格纳是透过纯情的路德维西二世,试图接近王权。或许他是察觉到当时那种类似舞台剧装模作样的绝对君主制度背后的本质吧。否则就有点难以解释他那种厚脸皮了。” “应该可以这么想吧,因为华格纳虽然己经获得援助,却还不断理直气壮的向国王要求巨款。不过,如果没有路德维西二世这个搭档,就不可能诞生《尼贝龙的指环》之后的那些杰作,因为他简直变成了借钱专家。他在欧洲各地四处逃亡,如果没有路德维西的救济,他恐怕早已在哪个乡下小镇,默默无闻的枯朽了吧。”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他也写了总谱。” “刚才你说的和谐……” “我认为当时的欧洲城市,在路德维西和华格纳出现前,己经达到某种和谐。比方说组成建筑的石块与玻璃、木材,已经形成一种相当不错的平衡。” “嗯,有道理。” “当时对于理想城市的设计概念,是把城市理所当然的视为巨大的戏剧舞台装置。城市就是剧场。在那里上演的,人们所经营的一切生活,全被视为一种演出。” “嗯。” “其中玻璃这个最新科技的成熟度,‘凑巧’完美的决定了舞台装置中最重要的建筑物正面。因为做不出比这更大的东西了。当时自然造不出这里这种玻璃斜塔。再加上马车这种交通工具,换句话说,汽车还未出现,这种和谐状况,不只是建筑家和城市规画者,就连画家和音乐家,也都心里有数,主动参与。这时,仿佛为了配合强力的铁架、巨大的玻璃板和汽车这些科技产物的步调,华格纳这个怪物在巴伐利亚出现了。” “有道理、有道理。他是以破坏哥德时代既有和谐的姿态出现。” “没错。从此欧洲就烦恼不断,可说一直持续到现在。” “那么年轻纯情的国王路德维西二世,扮演的是何种角色呢?他只是模仿法国路易王朝文化那样接纳华格纳,是个单纯的轻薄汉吗?” “不,这可能是当时一般巴伐利亚人的倾向吧。他们为了将路德维西二世塑造成狂人,故意做出这种蒙骗的行为。不只是他,路德维西一世也模仿巴黎,在慕尼黑建造毫无必要的凯旋门。不过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你哟,滨本先生。” “我?” “你看起来不像路德维西二世,这个屋子也不是新天鹅堡。像你这样知性的人,应该不会毫无理由的在极北之地盖这种屋子吧。” “这大概是一种高估吧?要不就是对一般日本人的高估。在东京,还有比那个更糟的迎宾馆呢。” “这个屋子是迎宾馆吗?” “没错。” “我倒是看不出来。” “就像我怎么看也不认为你只是个轻薄汉一样。” 两人沉默一阵子。 “御手洗先生,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幸三郎说,“我完全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是吗?我大概比那边的警察先生稍微难理解一点吧。” “你认为警察先生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他们的脑中,和来此之前一样。他们就像哥德式建筑的正面‘装饰’,即使没那玩意房子也不会倒。” “那你呢?” “你是指什么?” “这个事件的真相。你明白了吗?你知道犯人是谁吗?” “如果光说犯人,应该一看就知道吧。” “噢?是谁?” “我应该说过吧,是那具人偶。” “可是我不相信你是认真的。” “连你也这么说吗?不管怎样,这是相当费工夫的犯罪。而我们的这盘棋局似乎也早己开始了。如果用太寻常的手法就喊‘将军’,对这位艺术家岂不是太失礼了?” [中场休息] 一月一日晚上开始,由于出现那封恐吓信,幸三郎不再独自睡在危险的塔上房间,改至十二号房,在大熊和阿南的护卫下睡觉。关于这个决定虽然出现一些争议,不过老是写这种事,只会带给读者繁杂的印象,所以我就省略了。 隔天是二日、没有发生任何与犯罪有关的事件。警官又花了一天工夫,拚命把自己昨天敲坏的地方恢复原状(但其实根本没有恢复原状)。 御手洗似乎完全没有和刑警打交道,唯有牛越来徵询我的意见。因为御手洗显然靠不住,所以我就自己思索了一番,整理出了四个问题。 第一、上田一哉那两手高举成V字型,腰部扭曲的奇妙姿势。 第二、菊冈背上的刀,不在心脏所在的“左侧”,而在“右侧”。这应该意味着什么吧? 第三,上田命案和菊冈命案相隔不到一天,是“连续”发生的。这点说奇怪也真奇怪。凶手应该有很充裕的时间,却给人一种挺而走险的印象。杀死上田后如果先缓一段时间,刑警多少也会比较松懈。到时再伺机而动,才是比较合理的做法吧。 那晚由于刚发生命案,四名警官都留下来过夜,如果过个两三天,阿南一定会离开。凶手为什么不等一下呢?上田被杀的隔天,应该是警备最严密的时刻。是不是可以据此判定,凶手有某种理由,必须在这么危险的时刻强行犯案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会是什么理由呢?是没有时间了吗?可是菊冈被杀后,并没有人立刻离开流冰馆。 如果要加上第四点,就是这个屋子。由于楼梯分为东西两边,构造特殊,从一号房、二号房要去十三号房、十四号房的话,照理说“定要经过会客室”,但是这是真的吗?有人就是因为这点数度洗清嫌疑。这上面会不会有盲点呢? 我大致把以上这几点告诉了牛越。我没有告诉刑警,其实我还想到更夸张的事。十四号房,尤其是十三号房的密室,照理来说绝对无法杀人。因此,会不会是从墙上的孔中,偷偷放映出什么恐饰得令人必须持刀戳心的影像给房客看,或是让房客听什么声音? 然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房间被剥开墙壁仔细搜索过,并未发现什么放映机或喇叭音响。此外,就连类似的电器或机械机关也没有。 到了一月三日,业者似乎开始销假工作了,上午有五、六名工人前来,把警官敲得一塌糊涂的墙壁和天花板恢复原状。十号房的房门虽在之前便己复原,但十三号房和十四号房的房门这下子才总算恢复原状。于是我和御手洗从三日开始,终于获准搬到十三号房。 接着是三日中午左右,警官将高雷姆采样完毕的脑袋送回来,御手洗向他致谢后接过来放回在三号房的身体上,又给它戴上那顶皮帽。 大熊和牛越等人虽然专注的听那名警官报告遗留物品的检验结果,然而内容却乏善可陈。登山刀、绳子、线,全是随便哪个杂货店都买得到的东西,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 到了三日下午,天气开始转坏,窗外雪花狂舞。到了下午两点,流冰馆内己经暗得宛如傍晚,看来夜里一定会有暴风雪。以极北之地的怪屋为舞台所展开的杀人剧,现在总算要迎向不可思议的高潮了。 在高潮来临前还有两件必须记载的事。一个就是三日傍晚时,相仓久美坚称她确实听见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传来微弱的人类呼吸声。还有金井初江,也说她亲眼看见死人伫立在飞舞的雪花中,因而陷入半狂乱状态。 不过这两件事,都可说是共同的理由引起的。换言之,客人们那种模糊的恐惧己经达到了极限。 现在我再报告一则比较具体的事件。一月三日的晚餐,可说是名符其实的食不知味。坐在餐桌前的客人个个脸色苍白,没有人有食欲。女士将刀叉放在眼前,用餐时间一直听着窗外的风雪声。英子缓缓将左手搁在坐在隔壁的户饲右手上,轻声说好可怕。户饲便将自己的左手温柔的覆在那只冰冷的左手上。 桌前包括四名警官,这个屋里还活着的人“全体都到齐了”。就在这时,会客室的楼梯有少许白烟飘下。最先发现的是御手洗。 “咦,失火了。” 他用在派出所发现警察似的寻常音调说,刑警立刻扔下叉子跳上楼梯。幸三郎也生怕三号房出事,脸色发白的跟着上楼。 就结论来说,这场火在火苗阶段就被扑灭了,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不知为何,火是在二号房英子的床上燃起的。似乎是谁泼上灯油放的火。但是大家当然猜不出犯人是谁,为何要放这把无聊的火。用不着我再重复,当时在会客室的餐桌前,“所有的人都在场”。 现在流冰馆中,除了彼此熟悉的面孔外,至少还有一个身分不明的人——也就是隐形的怪异杀人魔——潜伏在此,这点大家己经十分确定了。可是若说要搜房子,之前警官明明己经仔细的反覆搜过好几遍了。 不过,这时二号房没有锁,楼梯转角处的窗子也没上锁,所以这场奇妙的放火事件,并未具备什么不可能犯罪的条件。当然,这是在不考虑“谁是犯人”,以及“目的何在”的情况下。 屋外的风雪,不时响起好似正在用手摇晃窗框的粗重声响,使得屋内群聚的一打以上无力的人们,都缩起了身子。 中场休息的所有准备都已做好,最后的夜晚来临了。 在揭开最后一幕之前,还有一件事应该在此记载。笔者甚至希望读者都己熟悉这句话。因为对于这样的读者,这句话一定可以传达笔者的本意,换言之,它一定会产生温柔的回响。如果这是您初次听见这句话,我想您一定会有些困惑,这点还请原谅,笔者实在无法抗拒在此写下这句名言的诱惑 ☆☆☆☆☆我向读者挑战☆☆☆☆☆ 材料已经齐全,请找出事件的真相! [终幕] & 第一场 会客室西侧楼梯一楼转角处 蹲踞着的不明物体啊,从暗夜中站起来吧,并赐给我解答之光。 滨本嘉彦从自己住的三楼八号房走下楼梯。 牛越刑警去拜访十三号房的御手洗,似乎跟他在谈论什么。其他的人应该全部都在会客室。外面的风声很强,就像菊冈被杀的那晚一样,谁也不想太早回自己的房间。 从二楼天狗屋前的走廊,朝着一楼边下楼边看前方,就会看到眼前高高耸立着宛如围墙的墙壁。那是十二号房和十号房上下重叠,有两层楼高的墙壁。 在那面墙上,由于一楼十二号房只有门没有窗,显得壁面更加宽阔,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除了门以外,还有两个那种二十公分见方的换气孔,分别是十二号房和十号房的,纵向排成一列开着。楼梯的灯光略嫌昏暗。 几乎己走到一楼楼梯底部后,嘉彦随意抬头往上看。壁面远远的上方一角,应该是十号房的换气孔。就是上田一哉被杀的那间十号房。那个换气孔是朝着这边的主屋开着的。 换气孔位于很高的地方。嘉彦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时会想看十号房的换气孔。说来其实没有任何理由。然而当他沿着绝壁似的墙壁抬起头,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在远远的上方,四方形的小小灯光,现在正好熄灭。灯光的残影还残留在嘉彦的视网膜上。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面对着巨大的暗壁伫立。屋外的风声拖着长长的尾巴,奇异的留在心上,风声突然飞入天花板那高耸的空间,给人一种将要开始尽情放肆的预感。 仿佛是独自一人伫立在荒野中。 拖着尾巴乱窜、宛如悲呜的风声,听起来又像是这个家中死去的冤魂的呻吟。不,不只是一两个,而是长眠于此地,数不清的幽灵吧。 他撞见了难以相信的事实。从瞬间的恍惚清醒后,嘉彦顿时心想,应该大声叫谁来吗? 十号房现在无人使用,而且照理说应该也没人在。御手洗和牛越在十三号房,剩下的人应该都在会客室。可是刚才十号房的换气孔中却映出灯光!绝对没错!他看得很清楚。那里面有“某个东西”在!! 他不禁冲向会客室,猛力打开了门。 “你们快来一下!”他大声说。 待在会客室的人全都转向他,从椅子上站起。幸三郎、英子、金井夫妇、户饲、相仓久美、早川夫妇和梶原,还有大熊警佐、尾崎、阿南,全体都陆续转身看他。嘉彦用眼睛逐一检点。除了御手洗和牛越外,果然“全体都在”。 “怎么了?”尾崎说。 “跟我来!” 嘉彦率领大家朝着可以看见十号房换气孔的位置回到走廊,然后举起手指向墙上一角。 “我刚才看到那个十号房的换气孔露出灯光!” “啊?”众人同时发出恐惧的声音。 “那怎么可能!”大熊说。 “你们是怎么了?” 牛越听见骚动声,和御手洗一起走出走廊。 “啊,牛越兄,刚才你们有哪位去过十号房吗?”尾崎问。 “十号房?”牛越发出惊讶的声音,“又出了什么事吗?我们一直待在十三号房。”从他的表情和音调,嘉彦和幸三郎可以看出他并来说谎。 “据说就在刚才,那个换气孔还露出灯光。” “那怎么可能?这里不是十六个人全都在吗?”牛越也说。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的确看见灯光灭掉。”嘉彦很坚持。 “这个屋里该不会是有什么动物吧?比方说猩猩之类的。”大熊说。 “这是莫格街凶杀案吗?”幸三郎说。(注:爱伦·坡同名小说,凶手是一只大猩猩) 大家都露出“不会吧”的表情。然而就在这时,向来沉默的梶原插嘴了。 “呃……这个……” “什么事?” “冰箱里,呢……火腿好像少了一些。” “火腿?” 一大半人都发出惊叫声。 “对,火腿,还有面包……”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大熊问。 “不,我想应该没有,我是这么认为啦……” “认为?” “不,我也不太确定。对不起。” 一阵微妙的沉默。 “总之,先去十号房调查一下吧。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尾崎说。 “我看是白费力气。”御手洗似乎兴趣怏怏的说,“不会有什么发现的啦。” 然而警官还是勇敢的走向雪中。我和御手洗、女士们、幸三郎,还有金井和嘉彦留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换气孔亮起灯光。 “啊,没错。就是那个灯光!”嘉彦叫道。 但这次的调查依然没有收获。根据尾崎的报告,十号房的门上“锁挂得好好的,而且上面还积着雪,房里也是冷嗖嗖的,没有任何人待过的迹象”。结果只能说是嘉彦看到幻影。 “那个锁的钥匙呢?”尾崎问。 “是由我保管的,没有借给任何人。”早川康平回答,“至于那把锁,曾经在厨房入口处搁过一阵子。” “那是有人住在那间房间的时候,是吧?” “对,是这样。” 刑警们为了安心起见,后来又把整个屋内和院子的仓库、塔上幸三郎的房间,都大略检查了一遍,但是并无任何异常。 “真搞不懂,那个光会是什么?” 这是刑警照例的感想。 这场骚动过了一小时后,会客室的门打开了,金井初江一个人出现。她朝着西侧楼梯走去。她想回房间去拿东西。 风声越来越强。走上楼梯时,初江随意越过扶手俯视地下室的走廊。她平日就自负有通灵能力,或许这时的行为也是出自她那种通灵能力。 于是,她也在地下走廊看到不该出现的奇妙东西。 从一楼俯瞰地下走廊,灯光昏暗,看起来简直就像抬起墓碑后窥见纳骨堂的那种幽暗。在那一隅,有片白色模糊的光影,逐渐形成了人形。 这个家中还活着的人全都在会客室。她才刚从那里出来。 深不可测的恐惧,宛如强力磁铁,牢牢吸住她的视线不放。模糊的白色人影(看起来是这样)轻飘飘的,连纸张落地的声音也没发出,滑过地下室的走廊,移往菊冈被杀的十四号房,仿佛那里就是幽灵们集会的场所。这时,十四号房的门,好似在呼应它一般,悄无声息的打开,人影正要往里面消失。这时,那个人形般的光团头一次转过头。它缓缓把头转向背后,还来不及思考,就在这一瞬间,它看到了初江的脸。她在一瞬间和那个不明物体四目相对。是那张脸!是那个浮着浅笑,叫做高雷姆的人偶! 她知道自己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全身的汗毛雾时倒立,起遍鸡皮疙瘩,等她察觉时,己经发出了可怕的惨叫。听起来不像自己的声音。就像外面狂乱的暴风,拖着长长的尾巴,没完没了的,不听自己的意志持续迸出。于是,由于这几天的疲劳与精神耗损,她瞬间陷入恍惚。初江听着自己不断发出的悲鸣,仿佛远处响起的山谷回音。 等她回过神来,己经躺在丈夫的怀中,许多张脸挤在一起注视着她。时间似乎没经过多久。所有人的脸都在。平时丈夫靠不住的瘦弱手腕,这时却让她感到好强壮。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初江回答众人的问题,说明自己刚才看到的可怕景象。虽然她认为自己的说明简洁扼要,在场的人却完全不明了她想说的内容。这些人怎么这么笨?初江在心中焦躁的骂道,也许在精神错乱下还曾说出:“我已经受不了这么恐饰的地方了!” “快拿水来!” 不知是谁这么说,但她一点也不想喝水。然而,当她的嘴一碰到送来的水,立刻很不可思议的镇定下来。 “要不要在会客室的沙发躺一下?”丈夫温柔的问道。她微微点头。 但是当她躺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将刚才看到的景象,不加任何想象的正确说明后,她的丈夫立刻恢复那种没什么大本领,却又顽固排外的小市民本色。 “人偶怎么可能会走路!”这果然是做丈夫的意见,“你八成是在做梦。”——正如所预料的,这是他的结论。 “那个楼梯附近有点不寻常,有什么东西在!” 她绝望的这么坚持。于是做丈夫的硬是下了结论:“你平时就有点不正常。” “好了好了。” 刑警在夫妇之间打圆场,并且提议:“既然这样,大家就去检查一下三号房的那具人偶和十四号房吧。”但他们显然也不相信初江的话。 来到三号房门前,幸三郎一打开门,尾崎就打开门边内侧的灯光。高雷姆依然在挂满天狗面具的墙壁前,靠着走廊这边的窗框坐着。 尾崎立刻走到人偶伸出的脚边。 “就是这张脸吗?”刑警问。 初江站在入口处,不敢正眼看人偶。同时,也没有必要看。 “绝对不会错,就是‘这个人’!” “请你看仔细,的确是这张脸吗?”尾崎带着苦笑说。 “绝对没有错!” “可是它不是在这里吗?”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它刚才也这样戴着帽子,穿着这身衣服吗?”站在她旁边的牛越说。 “这个……这些细节我记不清楚了。总之是这张脸没错,笑嘻嘻的让人很不舒服。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刚才它好像没戴帽子……” “没有帽子吗?” “不,不行。这种小地方我记不起来了。” “所以我就说你脑袋不正常嘛。”金井又发话了。 “你给我闭嘴!”初江说,“遇到这种事,谁还会记得那么清楚?” 刑警沉默了一会儿。她的话多少也有道理,因此没人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我是说,除了我的朋发之外。 “所以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御手洗似乎很骄傲。尾崎和刑警顿时露出厌烦的表情。 “犯人就是那家伙。虽然它装出人偶的样子,但你们可别被它骗了,这家伙可以自由走动。只要自己卸下关节,连小洞也钻得进去,而且杀起人来面不改色。凶恶得很。接着要去十四号房检查是吧?没问题,那我就到那边再解说这家伙的种种罪行吧。啊,警察先生,你最好别碰它,如果你还想要命的话。对了,梶原先生,刚才说到要泡红茶对吧,那就请你和早川先生一起送到十四号房去。哎,在十四号房说明正好。” 御手洗转向刑警,充满自信的说。 [终幕] & 第二场 十四号房 十四号房的挂钟指着午夜零时。梶原和早川夫妇送来了许多红茶杯。在房间里几乎无处落脚的人们,各自朝着茶杯方向开始行动。 御手洗迅速的用两手各取一个茶杯,高高兴兴的一个递给我,一个递给旁边的英子。然后连忙将茶杯垫也递过来,又拿了自己的一份。看他那样子,似乎相当起劲。 “难得你服务这么周到。”我说。 “这样你就没得抱怨了吧?”御手洗回答。 “赶快解释这个莫名其妙的事件好吗?如果你可以的话。” 户饲正树端着红茶杯僵立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众人似乎都有同感,简直像军队听到向右看齐的口令似的,一起转头看着御手洗。 “解释?”御手洗愣了一下,“没什么好解释的呀。刚才我也说过了,这是高雷姆这个人偶被死者的冤魂操纵,造成的连续命案。” 我又开始坐立不安。因为御手洗的语气,又让我感到那种玩弄人的不正经。 “根据我的调查,还没建造这个屋子之前,这一带是一片原野。很久以前的某个黄昏,有一个爱奴族(注:北海道的原住民)的年轻人,从这屋子前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他开始说话了,但是说的内容显然是临时编出来的。 我猜不出御手洗的真意,只觉得他似乎在随口瞎扯,以便争取更多时间。 “可是那个爱奴人有个年轻情人叫皮莉卡,就是美丽的意思,也追随他跳崖自杀了。” 他继续说着这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故事。 “从此以后,这一带到了春天,就会开满血红的菖蒲花。” 我想起我们抵达这里的头一晚,用餐的餐厅就叫做皮莉卡。也想起那家店墙上贴着菖蒲花的照片,还印着关于那种花的诗句。可是我从没听说过红色的菖蒲花。 “企图拆散两人,本是村民无情的打算。从此两人的冤魂,就一直在这一带排徊,在这座房子建好后,得到了安居的据点。这个冤魂……” “啊!” 不知从哪里传来这么一声。等我察觉时,在我身旁的英子按着额头,正要弯下腰去。 “这个杯子……” 她说,就在我连忙接过杯子的同时,她己经倒在地上。户饲和幸三郎冲过去,牛越叫道:“抬到那张床上。” “是安眠药。只要让她这样睡着,明天早上就会平安醒来了。”御手洗俯身在英子上方看着说。 “确定是安眠药吗?”幸三郎问。 “绝对没错。你看,她不是正发出安稳的鼾声吗?” “到底是谁干的?” 幸三郎呻吟道,转身看着早川他们。 “不……不关我们的事。” 三人胆怯的摇着手。 “犯人就在这里。”幸三郎用不像老人的激动口吻说,“总之,这里太危险了。把英子送回她房间吧。”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种时候,倒是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的魄力。 “可是英子小姐的床已经被烧毁了。”尾崎说。 滨本幸三郎顿时露出被电流击中般的表情。 “而且,既然是安眠药,还是这样让她躺着比较好吧。”牛越说。 “那,那个洞,把那个洞塞住好吗?” “可是,那样必须踩在床上……” “那就从外面塞好了。” “可是在服了安眠药的人枕边敲打,她明天早上搞不好会剧烈头痛噢。”御手洗说。 “不管怎样,这个房间太危险了。” “为什么?根据十号房或十三号房的例子,不是哪里都一样吗?” 御手洗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是如果举十三号房为例,那时换气孔也是完全塞住的。现在就算塞住换气孔,又有什么意义呢?大家心里大概都在这么想吧。 幸三郎握紧拳头,一直低着头。 “如果你这么担心,那就派人整晚在这里守着好了。当然不能在这房里一起睡,那就叫人把门锁上,在走廊放一把椅子,整晚坐着看守吧。这样总行了吧?喂,阿南,你辛苦点,就拜托你了。如果撑不下去,你尽管开口,跟我们组里的尾崎换班。这个房间没有备用钥匙吧?要不然你自己保管那把钥匙也行。阿南,犯人不知道是谁。搞不好是我们其中一个,所以不管谁来都不能让他进去,就算是我和大熊也一样。明天早上大家起床集合后才可以开门。就这样了,滨本先生,也要拜托你配合。好了,各位都听见了。我刚才听了这位算命先生说的有趣故事后,开始有点困了。虽然很想继续听,可是可能很快就会睡着了,而且在睡着的女士枕边吵闹也不大好,我看我们就去睡觉吧。时间也晚了,明天再继续吧。” 牛越说完,众人纷纷表示同意,唯有幸三郎低声说:“就算这样,还是有好几个人在密室被杀,这样我不放心。” [终幕] & 第三场 天狗屋 在众人熟睡后,幽暗的馆内和空中回廊,唯有风声旁若无人的呼啸着。 一阵细微的声音,三号房的门钥匙缓缓的转动着。门轻轻的打开了。从走廊徐徐侵入的模糊光线,微微照亮了天狗屋的大小人偶的脸。 其中,也有高雷姆那张冷笑的脸。某人正蹑手蹑脚的进入房间。他踏着如履薄冰的步伐,走近高雷姆。当他来到窗前时,从走廊射入的光线,照亮了这个人的侧面。 那是滨本幸三郎。的确,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拥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他看也不看那两脚伸出靠墙而坐的高雷姆,朝着挂满天狗面具的墙壁走去,开始令人费解的作业。他正在拆下墙上的面具! 有些被他搁在地板上,还有十个左右被他抱在怀里。这时南面墙壁的中央,出现了一块圆圆的,之前一直被面具埋藏起来的白壁。 就在这时候,奇迹发生了。高雷姆的脚尖动了一下! 它的木头关节发出声音,伸出的两脚缓缓朝身体收起,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浅笑。它缓缓的站起来。然后,踩着悬丝傀儡般僵硬的步伐,朝着幸三郎踏出了一步。 高雷姆缓缓的,用秒针般确实的动作,举起手掌做成圆形,正要掐住幸三郎的脖子。 幸三郎把墙上一大半面具拆下之后,手上抱着一部分,为了抬起放在房间角落的砖头,背对着高雷姆弯下腰来。他右手拿下一块砖头,缓缓转过身来。突然,他看见高雷姆站在那里。 幸三郎吓得浑身痉孪,恐俱的表情在脸上冻结。风呜呜吹着。他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没叫出声音。天狗面具纷纷掉落脚边,最后连砖头也发出沉重的声音掉到地板上。 这时,仿佛电光闪过似的,萤光灯亮起,房间顿时明亮得有如白昼。幸三郎反射性的转向入口,刑警全都站在那里。 “控制现场!”说出这句话的,并不是面对高雷姆的刑警,而是“高雷姆自己”。 “你为什么要把天狗面具从墙上卸下呢,滨本先生?理由应该只有一个,那是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些天狗面具杀死了菊冈荣吉。”高雷姆说。 接着,它摘下帽子,用手拉着那张笑嘻嘻的脸孔。随着手往下落的动作,那张令人不舒服的脸消失了,变成御手洗笑嘻嘻的脸。 “这是面具,滨本先生。做得很像吧?” 他的手上握着和高雷姆的脸一模一样的面具。 “请原谅我小小的诡计,这可是跟你学来的。” “我懂了,所以你才给人偶穿衣服?原来如此。了不起!太精彩了,御手洗先生,我必须承认自己彻底失败了。我向来自许要活得光明磊落。我输了,是我杀死了上田和菊冈。” [终幕] & 第四场 会客室 “仔细想想……” 滨本幸三郎开口说,他的手上照例握着烟斗。餐桌旁坐着牛越、大熊、尾崎,还有御手洗和我。 “这种夜晚正适合我做这么异常的告白,因为那个我不希望她听见的人,已吃了安眠药正在睡觉。” 大概是听见不寻常的动静,陆续有人来到会客室。除了阿南和英子,全员都到齐了。屋外的风声依旧很强,大家似乎都睡不着吧。我望了一眼会客室的大钟,差十分就午夜三点。 “如果你不希望太多人在场,我们几个可以换个地方。”御手洗说。 “不,没关系。我没资格做这种非分的要求。这些人都尝尽了恐惧的滋味,有权利听我说明。不过,唯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幸三郎迟疑起来。 “我女儿……” “如果你想叫我把英子小姐叫起来,很遗憾,那恐怕没办法。因为那种安眠药效力相当强。”御手洗明快的说。 “原来如此。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让英子服下安眠药的,还有在她床上点火的,都是你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你应该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我都搞糊涂了。” “这个待会儿再按照顺序说。我现在要说的,如果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请你纠正。” 客人都若有所思的坐在桌边。从现场的气氛,大家都感到这个事件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好。不过,我想大概没那个必要。” “杀害上田的动机害我想了很久。” 御手洗性急的开始说,看起来似乎在赶时间。 “不,不只这一点,这个事件的动机的确教人想不透。尤其是上田,你应该对他毫无杀意才对。然而,一想到菊冈命案,我立刻就明白了。换言之,按照当初的计划,你想杀的只有菊冈一个人。因此你花费时间和金钱,盖了这座别有玄机的房子。这全是为了杀菊冈。可是上田对菊冈也怀有杀意,你费了这么多心血,如果被上田半路杀出抢先下手,那就糟了。是这样没错吧?” “我有不得不杀菊冈的理由,否则就无法做人了。前阵子,康平他们从女儿的丧礼回来后,我发觉他们怪怪的。经过我不停追问,他才说出拜托上田去杀菊冈的事。我听了很慌,于是就说:‘剩下的钱由我出也没关系?你去取消这个约定吧。’因为我很信赖他们,所以我相信康平一定会听我的。可是上田却坚持不肯取消计划。他很顽固,有点大男人主义。他自己也对菊冈抱着强烈的憎恨,听说这是因为发生过一件小事。” “什么小事?”牛越刑警用公事化的口吻插嘴问。 “照我们看来,其实根本没什么。菊冈因为一点小事,侮辱了上田的母亲。据说他母亲位于大阪的房子,和邻居为了庭院的问题起了纠纷。那个邻居家发生火灾,把围墙也烧毁了,两家界线变得暖昧不清,结果上田的母亲好像收钱让附近的车子停在那里,于是就演变成官司。他母亲也赌起气来,双方僵持不下、互不相让,结果变成要花钱解决。菊冈大概说他母亲是死要钱的老太婆还是什么的,而且说得很难听,让上田打从心底愤怒。可是这并不是值得杀人的大事,哎,这种话由我来说也很奇怪吧……” “结果你就决定连他也一起杀掉。不过,既然要杀,干脆把它设计成杀害菊冈的伏笔,或是籍此让警方的调查陷入混乱。所以你就在那把刀上绑了绳子,是吗?” “是的。” 我看了早川夫妇一眼。千贺子始终低着头,康平的视线则一直没离开过主人。 “那是因为在杀死菊冈时,一定要用到绑着绳子的刀,不,应该说‘刀柄必须要系上绳子’。于是为了埋下伏笔,你就在杀害上田的刀上也绑上绳子,是吧?其实杀上田的刀,根本不需要绑绳子。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用绳子将上田的右腕绑在床铺上呢?” “那个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在惊慌之下,我的脑筋的确有点混乱了……我没有用刀杀过人,也无法预料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他在垂死的情况下跑出去就糟了。我当时大概是这么想的,不,这是后来我这么想的……” “光凭你一个人,居然能杀死自卫队出身的壮汉,你还真厉害。”大熊说。 “是啊。所以我非用点计谋不可。我曾经和他聊过很多次自卫队的事,他对我毫无戒心,不过就算对方很大意,如果硬碰硬,我毕竟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还受过特别的训练。我怕万一遇见别人,穿了一件夹克,用来在事后遮掩血迹,事实上那的确帮了我大忙。我本来打算先脱下来,杀了他以后再罩在溅满血迹的毛衣上。可是这件夹克还有另一个用意,当我去他房间时……” “你是怎么混进去的?”牛越说。 “不,我去敲门,报上名字,就轻易进去了。当然,若是康平去找他,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根本没想过我会要杀他和菊冈。康平说要取消计划,应该也只说是他自己的意思。” “嗯,你继续说。”大熊说。 “我进入他的房间后,就脱下夹克,看着上田。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就那样直接拿刀刺他。可是看起来根本办不到。他的块头大,我尤其害怕他的右腕。临到要杀人时,脑袋果然变得很不正常,我一边握紧袋中的刀子,一边在想,要是能把他的右腕绑在床上,动手就容易多了。然而,我还是决定按照计划进行。 “我递上自己还算高级的夹克,说我穿有点嫌大,如果你能穿就送给你, 众人听到此处,似乎都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杀人者似乎将刀插进对方的心脏后还是会很不安,怀疑对方究竟死了没有。我没有在门闩下塞雪,是因为那时我只想赶快把门锁上算了。” “你制造密室是像上次那个学生说的,用那个铅球吗?”牛越问。 “一点也没错。” “就算是在慌乱下的无心结果吧,那条手腕上的绳子可说完全达到‘犯人进入密室中’的效果。因为在下一桩命案,你并未进入密室,但有这点做伏笔,发挥了很大的效果。然而,奄奄一息的上田,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吊起,就想到可以留下死亡讯息。只要把两手向上高举成U字型,在旗语信号中就是‘Ha’。这是他偶尔学到的。旗语信号多半是用两个动作来表示一个文字,唯有这个‘Ha’是一个动作。 “可是这时出现了一个问题。光用一个‘Ha’动要表示‘滨本’ “等一下,御手洗,还有很多问题,不是吗?”我说。 客人也窃窃私语,似乎跟我有同感。御手洗在这种时候,因为他自己早就知道了,所以说得很草率。 “雪地上的那两根棒子呢?” “偷看我房间的那具人偶呢?” “迟了三十分钟才发出的悲鸣,也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众人纷纷提出疑问。 “这种小事?……好吧,首先该从哪个说起呢?这都是互有关联的。石冈,两根棒子的问题你应该懂吧?要消灭雪地上的足迹,比方说弯腰倒退着走,边用手抹去足迹边往回走,也是个方法啦,也就是说,来回都走同一路线,可是这样不够完全,立刻会被拆穿。那么该怎么办呢?很简单,再下一场雪就行了,而且‘只下在走过的地方’。” “这要怎么做?求老天爷降雪吗?” 我这么一说,御手洗立刻瞪大眼睛。 “而且还只下在走过的地方?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所以说正好相反啦,是走在可以下雪的地方。” “什么?那要怎么让它下雪?” “当然是从屋顶降下喽。只要把屋顶上的积雪抖落就行了麻。碰巧雪是粉雪。平常如果要抖落屋顶的积雪,没有风吹的话只会落在屋檐下,可是凑巧这个屋子是歪的,如果垂直落下,就会落在距离屋檐大约两公尺的地方。” “我懂了。”牛越说。 “然而,可以盖住的地方毕竟有限,就是沿着屋梁的一直线,绝对不能超出这个范围,所以事先在那里画条线,在那条线上正确的来回,是最理想的。可是也不能特地做这种麻烦事吧?而且如果一下雪,线立刻就会消失。这就是理由,懂了吧?” “不懂。为什么要竖两根棒子?” “我懂了,杀死上田后再爬上屋顶让雪落下……” “是让雪‘降下’。” “原来如此,这样啊。” “接下来……” “慢着!在十号房附近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人偶呢?那是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吗?”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那一带‘没办法让雪降下’啊。只有屋檐下才行嘛。” “啊?你的意思是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还是足迹的问题……” “如果在楼梯附近,还可以攀在扶手外侧,走到楼梯末端角上的地方,设法不留下脚印。可是从建筑物西角到楼梯之间就无能为力了。所以只好放置人偶,从它身上走过去。” “啊。” “可是光那样放着,离楼梯还有一大段距离,所以就把手脚拆开,在上面跳着走。” “啊。” “因此他才选可以拆卸的人偶。” “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发现?咦?可是,这样的话,人偶从窗边偷看相仓小姐的房间,就应该是在那之前喽?” “不,那个呀,其实只有脑袋。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 “由我来说明吧。”幸三郎说,“正如刚才这位先生所说,我踩在人偶的身体上,拔掉当作标记的棒子,一边把有脚印的地方抹平,一边回到屋内。然而那个时候我只拿了脑袋。我打算把脑袋放回三号房,自己则在三号房或隔壁的图书室待到天亮。本来,我应该待在塔上的房间,但是要放下跳桥会发出吵人的声音,必须等到平日早上起床,来到这边主屋的固定时刻才行。所以我的计划是,等到早上七点左右,趁着还没人起床,我就走到跳桥那里,让它下上动一次,装作是我早起。 “我只拿着脑袋走,是因为不忍心让头部在雪地待上一整晚,使它受到损伤。我也想过先把头部放回三号房,可是反正最后也要去,而且如果去三号房两次,会增加被人看到的危险性,所以我就拿在手上,从跳桥那里爬着梯子走上屋顶。为此,之前我就没把跳桥完全关上,留了一条只要侧着身子就能勉强通过的缝隙。 “然后我把雪推落。就在我工作完毕时,不巧英子起来了,把跳桥的门完全关紧。门无法从外面打开,而且如果硬是扳开,被人听见声音看到了我,我一定会被怀疑。因为我己经把上田杀了。在我没杀菊冈之前,绝对不能被捕。 “我在露天的屋顶上拚命动脑筋。在屋顶水塔的地方,有一条大约三尺长的短绳。那是以前业者用来攀登水塔,留在那里的。可是那当然不够降到地上。梯子只到跳桥为止,爬下去也没有用。会客室的门已经被我从内侧锁上,如果我不回到主屋或塔上房间,绝对会被怀疑。忽然间,我看到手上拿着高雷姆的脑袋。能不能利用这个人偶的脑袋和三尺长的绳子,想办法回到屋里去呢?……我总算想到一个办法。 “首先,我把那条绳子绑在屋顶的扶手上,然后降到相仓小姐房间的窗边,让高雷姆的脸从窗边窥伺吓她,当她清醒时,一定会先发出尖叫。英子刚刚去关闭跳桥,所以一定是醒着的,当她听见尖叫声,一定会从床上爬起来。我再趁这个时机,回到屋顶解开绳子,改去绑到英子房间这头的扶手上,接着我再大叫。因为就在英子房间正上方,如果顺利的话,英子或许会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上的锁,探头察看屋外。那孩子胆子大,这是很有可能的。 “当她发现窗下什么都没有,接着她会怎么做呢?我想她一定会先去刚才传出尖叫的相仓小姐房间。运气好的话,由于英子急急忙忙的,即使关上窗子,可能也不会锁上,然后我就攀着绳子从窗户进入英子的房间。这时我把高雷姆的头,从屋顶西端朝着地上全力抛出去。 “如果英子顺利进入一号房,我就可以从二号房房门附近加以确认,立刻放下跳桥,装出是从塔上房间听见尖叫才赶来的样子。 “是,如果英子只是站在一号房的门边说话,那我只好躲在英子房间的柜子里等到早上。此外,即使英子进入一号房,但是刚好在我开锁的时候就出来,我可就很难解释了。而且说不定窗子也打不开,也可能会被金井夫妇看见我从窗子进入。总之,只能赌一赌了。不过由于我很了解英子的个性,我判断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应该很大。而当我试着做了之后,的确也非常成功。” “原来如此。你实在太聪明了。”牛越佩服的说,“要是我一定会立刻敲女儿的窗户,叫她让我进去。” “我当然也这么想过,而且几乎差点就要这么做了,可是我还有任务没完成。” “对,就是杀死菊冈。牛越先生,如果你听到这里就这么惊讶,那等你听到接下来的说明,一定会吓得腿软。这才是真正完美的计划,令人敬佩的点子。” “杀死菊冈?可是那时候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死亡推定时间也一直在一起喝着上等的好酒。你是怎么做到的?”牛越问。 “当然是用‘冰柱’吧。我来这里时,还有看到斜塔时,就发现正如我所预料的,有很多巨大的冰柱。” “冰柱?”刑警们一起大叫,“可是应该是刀吧?杀死菊冈的凶器是刀子耶。”大熊喊道。 “是‘内藏刀子的冰柱’。”御手洗一字一字缓缓的说。 “把刀子用绳子吊在屋檐下,就可以做成前端有刀子的冰柱。是这样没错吧?” “一点没错,全都如你所料。” “这个地方形成的冰柱很巨大,甚至超过一公尺以上。等到冰柱做好后,就把前端泡在热水中,让刀尖露出,这样就更完美了。然后再把它放进冷冻库保存。”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绳子。真是太厉害了。不过……” “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个实际做起来,远比想象中困难,因为冰柱总是从刀尖开始结冰。为了做出理想的凶器,我花费了不少时间。” “可是为什么非用冰柱不可?不,为什么刀子非要加上冰柱做的‘尾巴’?”牛越问。 这也是我想问的。 “不,应该说凶器是知道了,可是怎么利用它……” “那当然是‘让它滑行’。” “在哪里滑?” 包括我在内,好几个人都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是‘楼梯’呀。请你们回想一下,这个屋子的楼梯分为东西两侧。只要在斜塔架上跳桥式的楼梯,从塔上厨房的窗下到十四号房的换气孔为止,就变成一直线、又长又陡的‘滑板’了。这个屋子分成两侧的怪异楼梯,正是为此而设计的。” “你……等一下!” 我在一瞬间有种难以释然的感觉,不禁叫了起来。 “你说让带有冰柱的刀子滑过楼梯……可是到了转角处不就会停住吗?” “为什么?转角处和墙壁之间全都留着十公分的空隙。” “难道它一定会通过那里吗?楼梯这玩意是很宽的。谁知道刀子会从哪里滑落,可能是正中间吧。怎么可能那么巧,从楼梯边上滑……我懂了!” “没错。就是为了这个,这个屋子才会斜着。屋子既然是斜的,楼梯当然也是斜的。这个长楼梯的滑板,说得极端点,是一个U字型的滑板。由于屋子是向南倾斜,刀子必然也会滑向楼梯的南端。” “原来如此。” 我和刑警,还有客人,都不禁忘我的发出感叹声。如果英子在这里,对于她引以为傲的父亲,不知会送上多少赞赏的言词呢。 “所以它一定会通过转角处和墙壁间的十公分空隙(图九)。没想到居然会为了杀人而特地盖一栋屋子。可是,御手洗先生,这样冰柱就会飞进十四号的换气孔吗?可是……”牛越沉吟道。 “应该是经过多次实验,才把换气孔开在刚刚好的位置。在不加任何外力的状态下,把冰柱放在跳桥式楼梯的最上面,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我也注意到牛越想说什么。 “对了,可是在那滑板的正中央还夹着三号房天狗屋。该里并没有东西可以支撑冰柱滑行呀” “当然有。” “是什么?” “‘天狗的鼻子’呀。” “啊!”不只我一人这么叫道。 “我总觉得南边的墙壁另有玄机。而且根本没那个必要,还说什么要换气,老是把窗子打开三十公分,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懂了。那整面墙上的天狗面具中,藏着和楼梯延长线形成一直线的鼻子,可是光是那样未免太明显,所以就把整面墙都挂上天狗面具、使那一排变得不显眼。原来是障眼法啊,这个主意真聪明。原来如此。” “你一定实验过很多次吧?” “是的,面具的位置也让我费尽心思,冰柱的速度快慢也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事实上,其他还有很多设计,可是说起来好像是在炫耀,所以我不大想说。” “不,我很想听。” “总而言之,因为时间多得是,我编造借口把康平和女儿打发出去,做过很多次实验。我怕冰柱会在中途裂成两半,或是因为滑行距离太长,摩擦生热使冰柱溶解。关于这一点,事先把冰柱做得大一点,是可以简单解决啦,可是留在十四号房里的冰块如果太大,就算把暖气调得再高,一个晚上可能也溶化不了,而且溶化后水量太多也不行。最好能尽量细小一点,而且正好可以滑到十四号房,这个大小尺寸必须事先决定好。可是实地实验后我发现,这么长的距离,冰柱一下子就滑到了,而且出乎意料的,因为摩擦而溶解的量也非常少。” “可是,溶化出来的水也让你很担心吧?” “你说得没错。我曾经认真考虑过很多次,打算用干冰算了。可是那样的话,有可能在购买的地方留下线索,所以就放弃了。因此,就必须冒险在菊冈尸体上浇水才行。不,关于水的问题,其他还有很多让我担心的情况。首先,楼梯会留下少许水。还有,当它飞进十四号房时,虽然量不多,但还是会滴到地下走廊,或换气孔下方的墙壁。这点也有可能会被人注意到。不过,走廊很暗,而且屋里又开了一整晚暖气,到了早上如果没被发现,我想应该会蒸发掉。毕竟量很少嘛。” “说得也是,不过我没想到是用天狗的鼻子。这让我想起关于出口天狗面具的故事。” “那是怎样的故事?”我问。 “据说从前欧美向日本订购了大量的天狗面具,令面具业者大赚一笔。于是业者接着又作了大量的丑女多福面具出口,结果却毫无销路。” “为什么呢?” “因为欧美人用天狗面具来‘挂帽子’。看到天狗的鼻子,却没想到可以用来挂东西的大概只有日本人吧。” “这么说,从楼梯飞进换气孔之间,没有连接物喽?”大熊警佐说。 “十四号房的换气孔前面是这样。不过那是因为到了这里速度己经非常快了。至于天狗屋的换气孔前面,我在墙上挂了一个饭团形的大型浮雕装饰来支撑。” (唯有这一点,似乎对读若不太公平,令笔若有点遗憾。不过对于对真实拥有独创见解的读着来说,我相信不会形成太大的妨碍。) “对了,从天狗屋的鼻子上,飞往第二个楼梯的地方,就算有点马虎也没关系。”我也说。 “有道理,所以才用那种床脚固定的狭窄床铺啊。”尾崎刑警从天狗屋到这里,头一次开口说话。 “那是‘为了固定心脏’。还有薄的电毯,也是为了方便透过寝具杀死他。如果盖的是厚棉被,刀子就很难穿透了。至于从毯子上刺进刀子,是可以杀死人的。不过现实是很奇妙的,这时发生了意料之外,非常幸运的事,和非常倒媚的事。” “什么事?”大熊和牛越不禁异。同声的问。 “这个计划最巧妙的地方,就是一旦冰柱溶化后,尸体上就只剩下刀子,看起来像是被刀杀死的。此外,由于之前上田一哉的确是被刀杀死的,更会令大家这么认为。” “原来如此。” “同时为了让冰柱溶化,那晚他命佣人把暖气开得比平常强。我所谓的幸运,就是菊冈因此热得把毯子拿开睡觉。所以刀子直接戳到菊冈的身体。不妙的是,他是‘趴着’睡的。 “这个计划,本来是在对方‘仰卧’在十四号房床上睡觉的状态下,让刀子正好戳到心脏上。可是菊冈却有趴睡的习惯,因此刀子刺中了右背。不过这一点又带来了另一桩幸运,所以也不能算是倒媚吧。菊冈的个性非常小心、由于发生了自己的司机被杀这种异常事件,光是在门上锁了三道还不够,他又把沙发搬去挡住门,再把桌子堆在上头。因此他身负重伤后,虽然急着想逃到走廊,却没办法打开门。要是没有这些阻挡,在没有刺中要害的情况下,菊冈或许可以负伤逃到会客室也不一定。他使尽最后力气推开挡路的桌子,把沙发向自己的方向推倒。然而这时他己经没力气了。现场的这种状况,正好和上田遇害时的状况互相呼应,偶然形成了滨本先生也没意料到的‘犯人进入室内的痕迹’。” “没错。关于这一点我算是‘运气很好’。只有一点不太幸运,就是出现你这个人物。”滨本幸三郎看来似乎不怎么懊恼的说。 “噢,我想起来了。”牛越大叫起来,“菊冈死的十一点,我和你在塔上喝白兰地,你放的曲子是……” “那是《离别曲》。” “没错。” “我女儿虽然不喜欢,不过我是因为这首曲子才知道萧邦这个音乐家的。” “我也是。”牛越说,“可是到现在我还是只知道这首曲子。” “那是因为教科书上有嘛。”大熊在旁边说。 “那时我要是想起这首曲名就好了。”牛越懊恼的说。 不过就算他从这件事猜出了真相,结局一定也会变得很没趣吧。 “关于这个真相我有个感想。”御手洗站起来说,“当我听说高雷姆的脸从相仓小姐房间的窗户偷看时,我立刻就想到这是常常利用跳桥式楼梯的人物干的,因为其他人恐怕很难想出在滨本先生的地盘——跳桥——把门略微打开这种计划。不过我再想一想,虽然可以举证罪行,却无法证明犯人是谁。要做个实验,解说犯人就是这么做的,是很简单啦,可是并不只有滨本幸三郎一人能够这样做。” 我们一边思索一边点头。 “简单的说,住在一、二号房的人立刻就能动手,如果早川千贺子是在犯罪时刻去塔上的房间,那她也有可能犯案。 “刚才的说明是假定从楼梯顶端让刀子滑下去,但是如果从滑板通过三号房的地点,也就是向上通往三号房的楼梯,从那里如果用手臂增强弹力,让它滑下去的话,虽然不容易,但绝非不可能。因为动机暖昧不明,所以每个人都有嫌疑。在动手前,只要把冰柱做的凶器挂在自己房间窗外就行了。于是我想,这样只好让凶手自己来说明了。也就是把凶手逼得走投无路,这时他所采取的行动,就等于是在招出罪行。像那种穷追猛打、逼人招供的野蛮方法,我可不喜欢。” 御手洗说着看了尾崎一眼。 “我当然己经猜到凶手是谁,既然要逼他,我决定让他以为,他最心爱的东西——也就是女儿的生命,正受到威胁,将被人用和杀害菊冈相同的方法杀死。所以才设计让她睡在十四号房的床上。做父亲的虽然明白这一点,可是当然无法告诉警方女儿会被用什么方法杀害,只好自己想办法阻止。因为他自己就是凶手。同时,幸运的是,外面刮着大雪。咦……雪停了啊。” 外面的风声已经减弱了。 “因为这种杀人方法,必须‘外面声音很大’。因为冰柱滑过楼梯会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如此,所以上田命案和菊冈命案才会连续发生。”我说。 “没错。他不能错过暴风雪的夜晚,因为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暴风雪。不过,如果把耳朵贴在柱子上,还是听得见凶器滑过楼梯的声音,所以……” “那就是蛇的声音。” “还有女人的啜泣。” 刑警们争相叫道。 “当然,既然是用冰柱,冬天也是一个必备条件。不过,就算今晚外面安静得像坟场一样,我也不在乎,还是打算照计划讲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滨本并不知道是谁想杀他的女儿。因此无法‘直接’谈判。但是对方知道杀害菊冈的手法,正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复仇,这点他明白。他大概以为是菊冈的手下吧。 “这时滨本的想法是这样的。既然跳桥是关着的,犯人也不可能发出声音去打开它,所以大概打算从眼前,也就是主屋东边楼梯的顶上用弹力射出冰柱吧。可是要进一步预测幸三郎接下来的行动就很困难了。他会去东边楼梯吗?这样恐怕会和犯人正面冲突吧,幸三郎会选择这条路呢,还是在西边楼梯阻止凶器滑行呢?很难下判断。可以想得到的行动模式有好几种。也许他会在西边楼梯放上砖头,再跑去东边楼梯也不一定。不过,只有一件事我确信他应该会做,那就是把三号房的天狗面具从墙上拆下。” 我们又说了不知第几遍的“原来如此”。 “可是,这也不一定如此。或许他没去拆面具,而改用别的方法,这多少也有点赌运气的成分。不过,距离天亮时间还很长,犯人不知道会在何时动手,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了。光是放一块可以立即搬开的砖头,滨本大概不会安心,他又不可能整晚站在楼梯上。可是天狗鼻子的位置却很微妙,只要拆下这个,将其中几个烧掉或把鼻子折断,便可百分之百的封锁从东边楼梯发动的攻击。不管怎样,我认为他不可能不这么做。 “而且,如果幸三郎在拆卸天狗面具时被人完全目击,他百分之九十九无法辩解。如果是别人,或许还可以说是在床上忽然想到杀害菊冈的手法,可是因为讨厌警方所以单独采取行动。但是幸三郎的情况不同,因为那是他要保护的亲生女儿,如果不跟警方商量,未免太不自然。唯有一个理由,就是‘他是犯人’。除此之外没别的解释。 “可是,那该在‘哪里’目击呢?这又是另一个困难的问题。潜伏在隔壁的图书室里等着吗?可是幸三郎进入三号房前,应该会检查一下图书室吧。因为这时候就算撞见了人,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幸三郎在这个时刻,还可以说他突然想出杀害菊冈的手法。他是建造这座杀人斜屋的始作俑者,照理说立场会变得很可疑,但是如果他坚称这纯粹是偶然,当初在设计时完全没注意到有杀人的可能性,还是可以安全过关,因为他毕竟是位名人。 “总之,不管怎样,他是设计者,对于家中哪里可以藏人,应该比我清楚好几倍。我就算跟他比也赢不了他。不过,如果等到幸三郎上楼后,过了一阵子才上去,抓到他手上己经卸下来的面具,以证据来说太薄弱了。我想你应该不至于这么鲁莽,不过你可以辩解说,你睡不着觉,结果来了一看,就发现三号房被人破坏成这样。以你的聪明才智,或许会利用刚从被窝爬起来的模样,临时拟定作战策略。毕竟那时面具己经卸下了,只剩下西边楼梯,惊动刑警反而对你比较有利,所以绝对必须当场目击你‘正从墙上拆下面具的镜头’。不只如此,为了完全避免事后的麻烦,使事情明快单纯的解决,也必须让你自己亲眼确定我在场。所以那个绝佳的隐藏地点,就成了我的贵宾席。” “了不起。”幸三郎再次说,“不过,那个面具,高雷姆的面具是怎么做出来的?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这是我把头部拆下,去请一位熟识的艺术家做的。”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御手洗把面具交给幸三郎。 “噢……做得真好,就连细部的伤痕都一模一样,真是高明的手艺。北海道有手艺这么高明的人吗?” “大概只有京都才有吧。我和石冈有个共同的朋友,是制作人偶的名人,住在京都。” “啊!” 我不禁叫出声。是那个人! “到京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三十一日晚上从这里出发,就算再怎么赶,也得要三日早上才能做好。我己经事先打过电话,所以非要等到三日晚上才能解决。” “整整工作两天啊……”幸三郎不胜感慨的说,“你有个好朋友。” “你请警官跑去京都吗?”我问。 “不,怎么好意思叫警察先生做这种工作呢?” “可是,我一点也没察觉到。你是什么时候收到做好的高雷姆面具的?” “这种小问题无所谓吧。倒是日下命案的密室,请你解说一下好吗?”大熊说。 这点我也没有异议。 “可是滨本先生,”御手洗说,“我还有一件事不了解。那就是动机。唯独这点我实在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只为了好玩去杀人。可是你和菊冈荣吉并没有什么私交,你没理由去杀他。这点请你说明一下好吗?” “喂,在那之前,先说明十三号房的密室吧?还有一大堆事情不明白呢。”我说。 “这个根本不需要说明。”御手洗不耐烦的打断我的话。 “我来说明吧。”幸三郎平稳的说。我以为他要说明十三号房,就不再吭声。 “这样的话,还有一个人有权利听这件事,应该把他也叫来。”御手洗说。 “你说阿南吗?”大熊说,“好吧,我去叫。”说着他就站起来朝十四号房走去。 “大熊先生,那就顺便……”御手洗叫住他,警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麻烦你也叫十三号房的‘日下’来好吗?” 这时大熊的表情,不用说,自然是目瞪口呆。我想就算飞碟降落在他鼻头上,从中走出一个双头外星人,他也不会有这么惊讶的表情吧。然而我也没资格笑他。包括我在内,餐桌旁的客人应该都有类似的表情。 当日下和阿南一起出现在会客室时,由于这是一连串忧郁的事件中唯一令人开心的事,众人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 “这是从天国回来的日下。”御手洗愉快的介绍道。 “看来天国似乎不需要医生。” “那去京都的是他喽?”我不禁大声说。 “初江看到的高雷姆幽灵,还有放火烧床铺的也是他。” “偷吃面包和火腿的也是他。”御手洗明快的说。 “他是最适合扮演尸体的人。因为他是医学系的,用不着使用蕃茄酱,他也很清楚心脏瓣膜的出血量。” “害我不吃不喝,一下子躲在十号房,一下子在外面等,一会儿又要躲进二号房的柜子,真的快要死掉了。”他快活的说。 看那样子,多少可以理解御手洗为何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他。 “原来如此,在道理上说不通的密室杀人,果然是不可能成立啊。”我说。 “你必须相信逻辑。”御手洗说。 “你叫我去京都不就好了吗?” “话是没错啦,可是你看起来一点演技也没有。就算你胸前插着刀躺在地上,人家也只会把刀拔起来叫你快起来。而且,死掉一个原本就在的客人,对滨本的压力会比较强。” “那封恐吓信也是你写的吗?”牛越说,“伤脑筋,幸好我没叫大家做笔迹鉴定。” “不过我这位朋友说,下次他想写哟。”御手洗拍拍我的肩膀。 “那也用不着连我们都骗吧。”尾崎刑警的声音有点愤怒。 “噢?如果我把计划告诉你,你会二话不说的协助我吗?”御手洗一开口就要讽刺人。 “不过,亏我们局里那些老顽固会答应……”大熊感叹的说。 “这是这个事件最困难的地方。” “我想也是。” “不过幸好中村在电话中不断说服他们,他们才勉强答应。” “嗯,中村也满有眼光的。”牛越低声说,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好了,该说的应该都说完了吧,那么……” “难怪!难怪那晚你一直劝嘉彦和英子留在撞球台边。只要跟警官在一起,没有比这个更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了。” 牛越说,幸三郎无言的颔首。由于有父爱这个致命的弱点,他才会掉入御手洗的陷阱。 “牛越兄,你已经从那家伙听说一些了吗?”尾崎小声的说。 “嗯,关于凶手的名字,还有大略经过,然后他就叫我照着他的话去做。” “结果你就乖乖听他的吗?” “是啊。可是这个决定并没错吧?那家伙可不是普通人物。”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我看他根本只会作秀。” 尾崎懊恼的说完后,就不吭气了。 “是吗?不过,我看他也是看对象吧。” “啊……对了,头发是滨本和你在一起时,握着门把转动时弄掉的吧?就是我黏在十四号房的头发。”尾崎突然想起来说。 “啊,对了……还有,我现在才想到,那‘绳子上的血’,上田遇害时绳子被染红了,可是菊冈遇害时却没被染到。明明两桩案子中绳子都有碰到血,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 “好了,如果没别的问题,那就开始请教我最想知道的事吧。” 御手洗这种丝毫不带感情、公事公办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有些残酷,胸口隐隐作痛。这是他在这种场合惯用的作法。 不过,他绝不会像警官常做的那样,一旦知道犯人就态度倨傲。对于滨本幸三郎这个可敬的敌人,他并来忘记表达敬意。 “这个嘛……该从哪里说起呢?……” 幸三郎沉重的开了口,他那副样子,我看来实在很痛苦。 “各位大概很奇怪,为什么我要杀菊冈这个没什么交情的人?这也难怪。我和菊冈既非幼时玩伴,也没什么特殊交情,更不是年轻时就认识的老朋友,我个人和他毫无恩怨。可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我后悔的是杀死上田。我根本没必要杀他。那是我的自私作祟。现在我就说出非杀菊冈不可的理由吧。这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正当的,或是正义感下的产物,而是为了弥补我年轻时犯下的过错。”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忍受什么痛楚。那种表情,恐怕会令任何人都联想到良心的苛责。 “那己经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滨氏柴油公司当时还叫做村田发动机工厂。我就长话短说吧。当时村田发动机只有一间在玄关门。摆着桌子的办公室,和在火场废墟上临时搭建的工厂,顶多只能算是一家乡下小工厂。由于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有点自信,从一个小工升格为工头。老板很器重我,事实上,我自己这样说似乎有点那个,工厂要是没有我就完了。 “老板有一个独生女,其实她上面本来还有哥哥,但是在战争中死了。这个女孩和我很投缘。当然,在当时那种时代,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是她显然很需要我,我觉得她父亲似乎也认同这一点。跟那女孩结婚,坐上工厂继承人的位子,对我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我不敢说我毫无这种野心,不过当时我对她的感情是很纯真的。在我去打仗的期间,我的父母己经死于空袭,所以我就算入赘也不成问题。 “这时,出现了一个叫做平本的人。这个人是某个政治家的次子,是富美子——这是那个女孩的名字——的同学,似乎从以前就看中了富美子。 “我可以断言,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无药可救的流氓,当时似乎也正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同居。如果他是个正派的男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富美子幸福,所以一定会像个男人一样,好好的处理这件事。关于她该跟我在一起,或是该跟一个拥有社会地位、人品高尚的男人在一起,还有她父亲和工厂的事等等,我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对这些情况无法做出客观判断的男人。可是平本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实在配不上富美子。然而,她父亲似乎对这件婚事很感兴趣。 “我当时实在无法理解她父亲的想法,日夜为此烦恼。可是我现在自己当了父亲,多少可以理解了。父亲对于女儿要嫁给心爱的人这件事,心里多少会有种排斥感。总而言之,即使牺牲自己也无所谓,我绝对不让心爱的富美子嫁给平本,我要把她从这种悲惨命运中救出来。当时我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是为了将富美子据为己有,当时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就在这时,我的一个老朋友野间忽然出现了。他是我童年的玩伴,我一直以为他己经战死在缅甸。我们为了这次重逢欣喜不己,两人喝了很多酒,又聊了很多往事。不过野间看起来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身体似乎很虚弱。 “我就挑重点说吧。野间来到东京,是为了追踪一个男人。那个人虽比他年轻几岁,却是他当兵时的长官,据说是个残忍的家伙,在外地让野间吃了不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的苦头。 “这种事在当时多得数不清。可是他的情况稍有不同,那个军官对他来说,是他的战友和情人的仇家。那个军官在战时以对部下动私刑为乐,据说是家常便饭,不少战友因此被整得遍体鳞伤,不成人形。野间说,他在战地和一个当地姑娘谈恋爱,那个女孩长得很美,他本来打算战争结束后,如果自己还活着,就和那个女孩一起留在当地。 “可是后来那个军官命人逮捕了那个女孩,理由是她有间谍嫌疑。野间质问理由,拚命缠着军官不放,结果军官说:‘美女一定是间谍。’简直是鬼扯。而且他还对那个女孩做出种种非人的虐行,最后把她当作俘虏关了起来。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等到战局逐渐转为不利,要开始撤退时,那个军官命人将俘虏全部虐杀。不仅如此,后来投降时,他还命令部下绝对不准对敌军说是他下令虐杀俘虏的。野间的一个同胞当时负责执行命令,据说就因为这样被处死刑,而那个军官却苟活下来,过了一定的拘留期后就复员返国了。 “野间原本是个学究派,性情纤细敏感,一心一意只想报复军官,逐渐把身体搞坏,开始吐血。在我看来,他可能己经不久人世。他告诉我,他对死毫不畏惧,可是如果就这样死了,他死不瞑目,因为就在前几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军官。野间在身上藏了一把南部式的手枪,从不离身,可是里面只有一发子弹。他说己经弄不到手了,但是当他持枪站在军官面前时,军官却动也不动。 “军官复员回国后,等于失掉了一切,每天过着借酒浇愁的日子。当时他拿着便宜的劣酒酒瓶,看到野间后,他说:‘是你啊?你可要瞄准心脏射击噢。’当野间迟疑畏怯时,他还扬言:‘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死亡对我反而是一种解脱。’ “和自己以及战发,还有心爱的女孩受的苦比起来,他实在无法这么轻易的杀了军官,野间在我面前涕泪纵横的说着。 “这种事或许并不罕见,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我愤慨不已,甚至想代替好友去报仇。由于野间也问起我的近况,我就把自己的事也告诉他,跟他比较起来,我的烦恼根本不算一回事。 “当我说完时,野间的眼睛一亮。他说:‘喂,那个叫什么平本的家伙,就用我剩下的唯一一发子弹解决掉吧。这样你就可以和那个女的在一起。相对的,我己经活不久了,等那个畜生拥有很多可以失去的东西时,你代替我杀了他好吗?’这是我的挚友字字血泪的呐喊。 “很烦恼。如果没有平本,我就可以顺利的娶富美子为妻,也可以把村田发动机纳为己有。同时这件事不管怎么想,对老板、对富美子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我正年轻,精力旺盛,也认为自己才能非凡,不让我做一番大事业,实在没道理。我有自信能让公司大展鸿图,甚至已经有了具体的腹案。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是如何烦恼的,即使一一交代,各位想必也没兴趣听。总之平本死了,我得到了心爱的女人和村田发动机。当时到处都有断腕的复员兵在火场废墟徘徊,每天都有好多孩子饿死,大家却都无能为力。 “竭尽全力,把小小的乡下工厂发展为现在的滨氏柴油公司。唯有在这方面,我多少觉得有些自傲。可是即使我的西装逐渐变成上等货,但是在胸前的内袋里,一直放着野间给我的军官旧照片,还有写着他的地址的纸条。不用说,那个军官就是菊冈荣吉。” 幸三郎这时沉默了一阵子,我立刻偷看了相仓久美一眼。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 “我辗转听说菊冈开了公司,可是我丝毫不打算和他接触。我的公司逐渐经营顺利,野间的事也变得仿佛年轻时的一场恶梦。穿着名贵的衣服在董事长室坐上十年后,很不可思议的,走的路、坐的椅子,全都变得和以前没钱时不同,简直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再也不会和过去贫困时代的东西重逢。我几乎开始有种错觉,以为现在的地位全是靠自己的本领闯出来的。可是,如果没有平本的死,村田发动机或许依然是个乡下小工厂,我应该也只是一个小职员。是我妻子的死让我察觉到这一点。 “果然不该做坏事。我妻子还不到该死的年纪,她是病死的,而且死因一直不确定。我感到野间从地下传来的讯息,他好像是在催促我。 “那时,菊冈的公司也逐渐上了轨道。我尽可能用不刻意的方式接近他。对他来说,这大概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吧。 “接下来的事各位都知道了。我隐居起来,盖了这栋奇怪的屋子。大家都以为这只是狂人的疯狂之举,可是我却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正如这位先生昨晚所说。 “我虽然犯了罪,可是也从中得到一些收获。前几天我听华格纳时才发现,我过了这么多年大声也不敢出的生活,耳边听到的都是谎言,简直就像被水泥封住一样。我身旁有无数的应声虫,对我说的话,全是奉承拍马,令人倒尽胃口。不过我认为我己经成功的敲碎了其中的一部分。年轻时围绕我的真实又回来了。你上次不是说过什么Jumping Jack吗?” “是Jumping Jack Flash。”御手洗说。 “傀儡人偶的短暂真实,那不是高雷姆,是我自己。这二十年来我的生活,就算叫我的人偶来做也可以胜任。只有刚开始有创造性,之后就像个雪人似的,虽然我刚才形容得很好听,但那绝不是美好的差事。我只想尽快找回自我。找回过去那种有好友,很纯粹,令人目眩的自我。所以我履行了约定。四十年前,和无可取代的‘自己’所做的约定。” 众人皆无言。这是成功可能要付出的代价。 “换做是我,才不会去管它呢。” 金井道男突然说出这句很像他会说的话。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初江捅了一下他的腰,叫他闭嘴,可是他却不加理会。他大概认为这是他表现男子气概的时候吧。 “要是我才不会那么老实呢。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互相欺骗。不,这不是一般说的那种坏的意思,欺骗也是一种艺术,一种工作。上班族要是不说谎,根本没法工作。这有时候也是一种善意,不是吗? “比方说医生骗胃癌病人说是胃溃疡,有人会因为这样而怪他吗?病人虽然死了,可是他以为自己是胃溃疡恶化而死,没有得到可怕的癌症,啊,真是幸运,这一生真幸福啊,病人到死都是这么想着。你的朋友也一样。他相信自己的朋友会替他杀了那个畜生,安详的死了。这跟曾癌病人有什么不同?你必须坐在滨氏柴油公司的董事长宝座上,所以你坐了,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其实我也没尊敬过菊冈,也常想干掉那个臭老头。可是这个世界就是互相欺骗,还不如利用这个家伙到死,吸干他的骨髓,这样还比较划算。我认为,其实你也应该这么做。” “金井先生,”幸三郎说,“今晚各位的这种……该怎么说呢……不可思议的善意,令我很感动。以前我坐在董事长室时,从来体会过这种滋味。也许你说的没错。可是野间是裹着牢房里的薄毛毯死掉的。一想到这个,我就无法继续安心睡在名贵的床上。” 不知不觉中,天己经亮了,风也停了,屋外一片宁静,雪花也不再飞舞。从会客室的窗户望出去,深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朵。 客人默默坐了一会儿,终于三三两两的站起来,向幸三郎深深一鞠躬后,为了结束这个异常的年假各自回房准备去了。 “对了,御手洗先生。”幸三郎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御手洗茫然的应道。 “你知道那个的解答吗?你应该听户饲说过了吧?就是我出题给他们猜的花坛之迷。” “啊,那个啊。” “你知道解答吗?” “那个……这个嘛,我不知道。” “噢?这不像你的作风啊。如果那个迷没有解开,我就不觉得是完全输给你了。” “啊,这样吗?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如果你以为这是一种善意,那我可不欣赏,我只会觉得无法释然。” “好吧,刑警先生,你们还有力气去那个山丘散步一下吗?” 幸三郎听了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果然没猜错。真高兴能遇见你这种人。这绝不是死鸭子嘴硬,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早点认识你,那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实在太遗憾了。” [终幕] & 第五场 小丘 我们一边夸张的吐着白气,一边在寒风中走上小丘时,太阳正从流冰的右方升起。唯有我们短暂停留的那栋屋子附近,好似还微微覆盖着一层柔软如棉的东西,在朝阳的渲染下,令人感到一种暖意。 我们这一群人,转向流冰馆和它右边斜塔的方向。玻璃塔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着刺眼的金光。御手洗将手遮在额前,一直在眺望,我本来以为他是在鉴赏,结果并不是。他是在等待金色的光芒退去。 他终于开口了。 “那是菊花吧?” “对,是菊花。‘折断的菊花’。”幸三郎答道。 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问道:“在哪里?” “就是那座玻璃塔呀。那不是折断的菊花吗?” 我不禁发出啊的一声。过了好一会儿,警官也发出低微的惊叹声。 玻璃圆筒上,开着巨大的断颈菊花。那真是壮观的景象。围绕塔脚的花坛,它那奇妙的圆形,映照在中心的圆筒后,就清楚的变成菊花的形状。那是无色的菊花。 “如果是在平坦的地方,不搭直升机就无法鉴赏。站在花坛中央抬头看,什么也看不到。非得离得远远的,而且从斜上方俯瞰才行。这里正巧有这座丘陵,可是从这个顶上看去高度还是不够,所以才会朝这个方向略微倾斜吧?这样就能看得很清楚。那个塔所以是斜的,主要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幸三郎默默点头。 “我懂了。菊花就是菊冈的菊。把它折断,就是要杀菊冈的宣言!” 我不禁大声起来。 “我并不想逃,反而有意入监服刑。这种虚伪的生活过久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有人能一眼看穿我这辈子唯一造的孽,所以我才盖了那玩意,可是那已经毫无必要了。还有一点,野间家是开花店的,他父亲是种菊花的名人,战前常常将精心栽培的菊花做成人偶去展览。野间似乎也梦想着退伍后能继承父业种菊花。而且我们这一代,对菊花始终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这算是我献给老友的一点供品吧。老实说,我很想忘了跟野间的约定。如果身边有更多不同的人,我或许可以做到……” 幸三郎稍微停了一下,悲哀的笑了。 “御手洗先生,最后我想请教一下,你这次为什么一直要像小丑似的装疯卖傻呢?” 这时御手洗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不是装的,那是我的本性。” “我可不这么认为。那是为了让我放松戒心。你怕如果一开始就露出头脑明晰的样子,我就会提高警觉,不受骗了吧。不过,我早己隐约预感到昨晚英子会睡着,搞不好是你设的陷阱。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我要嘴硬,不过我一想到万一那不是陷阱,我就无法安心。” 滨本幸三郎无言的看着御手洗。 “对了,御手洗先生,你觉得我女儿英子怎么样?” 御手洗呆了半响,然后谨慎的说:“她很会弹琴,是个教养很好的女性。” “嗯,还有呢?” “是个非常任性的利己主义者,不过没我这么严重就是了。” 滨本幸三郎听了之后,将目光从御手洗身上转开,露出苦笑。 “嗯,我和你虽然有极为相似的地方,这一点却有决定性的差异。同时,想到现在的我,你的确是正确的。御手洗先生,很高兴认识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由你来将事情经过告诉我女儿,不过我不勉强你。” 幸三郎伸出了右手。 “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呢。”御手洗说完后握住那只右手。 “是更想要钱的人吗?” “是有地方用钱的人。我想,你不也是如此吗?” 短暂的握手结束,两人的手恐怕将永远分开了。 “好软的手。你不常劳动吧?” 于是御手洗笑着说:“只要不一直握着钱,手就不会变粗。” [尾声] 我看到,在我这一生中,没有一个人例外。 摩肩接踵的人群,做出无数疯狂的行为。 把同类当作野兽,用尽手段使灵魂腐朽。 这种行为的动机,人们称之为荣耀。 ——洛特烈蒙《马多候之歌》 当我站在丘上同样的地点,那些情景便宛如昨日。 现在夏天己将结束,不,在这个极北之地,或许该说是秋天了。没有东西能隐藏吹倒整面枯草的风,也没有东西能覆盖蔚蓝的海。 当日令我们畏惧的巨大犯罪箱,己经腐朽不堪,成了蜘蛛和尘埃的窝。无人探访,更无人打算买下来居住。 后来我没听说日下或户饲跟滨本英子结婚的消息。金井道男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倒是相仓久美在青山开了一家店,曾经寄邀请函给御手洗和我。我们两人都还没去过那家店。 最后,我必须把御手洗突然想起,告诉我的重要事情记在这里。 “你认为早川康平会只为了替女儿报仇,就拜托上田杀菊冈吗?”有天御手洗突然说。 “不然你认为还有别的理由吗?”我说。 “是呀。”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滨本幸三郎做冰柱滑行的实验,凭他一个人根本办不到。要调节天狗鼻子时在三号房需要一个从楼梯顶端放下冰柱的助手,这时你想他会找谁?” “早川康平吗?” “不可能有别人。所以康平知道主人杀害菊冈的意图,就……” “他就试着阻止他,是吗?” “嗯,他企图挽救滨本幸三郎背上杀人凶手这种不名誉的命运吧。” “原来如此。结果却行不通,因为滨本已经下定了决心。” “幸三郎大概进了监狱都没发觉忠仆的这种善意吧。可是他也以他的方式维护康平,一直坚称实验是他单独做的。于是康平也把自己的本意藏在心底,绝对不说出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早川康平不说出来呢?既然他那么尊敬主人,就应该同进退,说出帮忙做冰柱实验的事……” “大概是为了英子吧。我想他应该知道幸三郎的心意。他自己虽然也犯下教唆杀人罪,可是和幸三郎比起来,罪要轻得多,今后还可以照顾失去双亲的英子。” “原来如此。” 颓朽倾斜的流冰馆,如今成为一种明显的象征。这座屋子现在己经完成它的任务,好似走完短暂的一生,正要返回尘土。这样一想,便又觉得这个屋子宛如正在沉没的巨轮。 我这次有机会只身来北方旅行,所以就想起这里,特地赶来这充满诸多回忆的小丘。 夕阳西沉。脚边的枯草似乎为此不安的发出声响。再过不久,将它们深深封锁在长眠中的冬雪就要来临。在那之前,它们就这样将仅存的残生曝晒在风中。 ---(完)--- 经典的犯罪手法——评岛田庄司《斜屋犯罪》 《斜屋》是岛田续《占星杀人》之后又一部经典力作。岛田庄司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传闻大陆有可能出版岛田庄司作品,对推理迷来说,实在是毕生的荣幸。 内容简介: 北海道最北端,有一座奇怪的斜屋,流冰馆。主人滨本辛三郎以斜屋为舞台,在冰雪封冻的圣诞夜,和宾客陆续登场。 第一幕的密室杀人事件,将情节导向“谁是凶手”的诡异气氛。宾客陆续在封闭的密室遇害,但是都没有留下痕迹。直到大侦探御手洗洁上场,木偶、天狗面具和斜屋的杀人秘密,才一一揭开。 几乎所有的岛田庄司作品都有宏大的谜团和华丽的诡异气氛。像是《异想天开》里洗手间里消失的小丑、空中飞舞的白色巨人。《北方夕鹤2/3杀人》里会发出声音的夜鸣石、倒着行走的盔甲武士。这本《斜屋犯罪》自然也不例外,《斜屋犯罪》里,最宏大、最诡异的当属警察与侦探共认的凶手。接二连三的犯罪陆续登场的同时,凶手被确定为是一个距今数百年的欧洲木偶。 “流冰馆”可以算做日本新本格作家绫辻行人《馆系列》的启蒙之作,一些读者甚至把岛田的这个“馆”称为最好看、最经典的馆系列。由此不难发现,高举本格旗帜的岛田庄司,为日本本格推理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 就《斜屋》本身的谜团而言,是相当吸引人的。两根竖力雪中的木棍用意何在?窗外出现的木偶头像究竟该如何解释?深夜出现的男人叫声以及女人的哭泣声又是怎么回事?看上去像是在跳舞的死者,一个又一个密室让人焦头烂额。 面对这样巨大的冲击,刑警牛越佐五郎带头退却,正当刑警们不顾颜面,向上级致电表示加派人手时,救星御手洗洁带着老友石冈和己赶到现场。 众观其它御手洗洁探案。在《斜屋犯罪》里,这位疯子占星者此次登场可以算是相当特别、十分有趣的。一开始就将其疯癫的性格暴露无疑,幽默的对白让流冰馆内的宾客和读者之前那些紧张的情绪得到了松懈。大段的自我介绍之后,侦探表示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可是,不管警察怎么探问,御手洗洁死都不透露半个字,相反,他还时不时的嘲笑大伙的无知。不由让读者感叹,此刻的流冰馆内,究竟谁是宾谁是主?虽说已和御手洗有多年的深交,但石冈和已似乎从未看过老友真正安分过一次。为了让占星家稍许收敛一些,石冈甚至提出自己将为此考虑与对方绝交相威胁。这些对白的出现,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看了大半篇幅的读者,如果仍不能得到放松,恐怕别说是警察,就连读者本人都会向凶手缴械投降了。 很少有作者将自己不同系列里出现的人物穿插在一起,岛田庄司不能说率先,但的确是打破了这个常规。熟悉岛田作品的人都知道,牛越、中村刑警通常只是出现在岛田庄司的另一个系列——吉敷竹史探案里面。此次,伴随牛越刑警的却是岛田笔下的宠儿——御手洗洁。这更是增加了小说世界的真实性,以及可读性。 有人说,岛田庄司的作品谜团非常吸引人,可是,后来的推理部分却与谜团的宏大之处不成正比。从个人的角度来看这篇《斜屋犯罪》,也可以应征上述的那句话。可是,对于密室的解释实在是让人打开眼界。仅此一点,足以称《斜屋犯罪》为经典推理小说。《斜屋》具体经典在哪里?惟有看过之后,才知晓。 写给岛田庄司的私人仰慕信 ——以反“新本格”读者的身分—— 以阅读一首诗为例,我们可能从中感受或读取到作者的生活背景或生存时代、嗜好、欲望、苦恼、恐惧……甚至是思想。不仅是诗,一篇凝聚作者思想、倾全力写出的“娱乐”小说,也是一样的。不过,这种情况下的“诠释”,归根究底,可能大部分都是读者单方面的认定,或是牵强附会的导引到自以为是的结论上。 虽说如此,但是一边要取悦读者,一边将自己的思想浓缩凝聚的小说,就另一种意味来说,远比诗复杂,而且要读到这么深入的地步也很困难。就此而言,我这篇小文章可能也有自以为是的成分在吧。更何况我曾被U氏这个负责挖掘新本格派新进作家的讲谈社名编辑,批评为“上次〇〇先生的解说我己经看过了。那算什么?真是差劲的文章。”是个公开被贬的恶文家(也就是说,我是个多么随便的评论家。)不,那时他好像不是说“文章”,而是用“作文”这个字吧。 不过,害怕误解和批评只会一事无成,所以,我想先从我阅读岛田庄司的经验说起。 我最初接触的岛田作品,是《北夕鹤2/3杀人》。之后连忙又看了吉敷系列的前两本着作《卧铺特快车“隼鸟号”1/60秒之壁》和《出云传说7/8杀人》,至于以成名作《占星惹祸》为首的御手洗洁系列,是很晚之后才接触到的。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隐情,完全是个人因素。《占星惹祸》刊行时,我正忙于日本冒险小说协会及日本冒险作家俱乐部的营运和设立,几乎没时间阅读别的小说。(嗯……结果还是像在找借口。)这件事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现在回想起来,老实说,我还是认为对于活在同时代的作家,应该尽量按照刊行顺序阅读。至少对我来说,由于先读了吉敷系列,我几乎认真的以为,岛田庄司这个作家(当然关于他的评价我己四处听了不少),以一个撰写旅游推理小说的人来说,算是本格倾向相当强烈,而且喜欢设计大规模而戏剧化的诡局。 然而,这种想法在我接触到御手洗洁系列后,就大幅改变了。尤其是阅读本书《斜屋犯罪》时,这种感想更加强烈。 至于理由,如果从结论来说的话,当我拿到本书,看到开头引用的波特莱尔【注】的《忧郁》,我才首度“理解”到这个作家想表达的东西,或者说在他心目中理想的推理小说形态。当然,还有在第二幕开头引用波特莱尔的《面具》,第三幕引用的爱伦·坡【注】。 在获得这么多的路标(判断材料)后,对于作者的目标何在,该用什么方式去捕捉作者的理想,至少可以有一个大略的认识。 这是因为波特莱尔正是将爱伦·坡的魅力介绍到欧洲,把爱伦·坡的精神融会贯通,而有所成的不二人物。 保尔·瓦雷里(Paul Yalery)是一位师事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同时却又倾倒于爱伦·坡的伟大诗人。他曾说:“如果波特莱尔没有从爱伦·坡的著作中,幸运的发现新的知性世界,他恐怕也只不过是高提耶(Theophil Gauiter)的好对手,或是高蹈派【注】的一名大将吧。”(引自《恶之华》中“波特莱尔的地位”)。 瓦雷里曾形容爱伦·坡是明晰之魔、分析天才、将逻辑与想象、神秘性与精密估算以崭新引人的方式相结合的发明者、不凡的心理学家,善于利用各种艺术资源的文学技师……他把爱伦·坡和波特莱尔的关系用“两种精神的神奇接触”来形容,视为文学史上最富冲击性的大事。 【注】波特莱尔:Charles Baudelaire,法国诗人,象征派先驱,艺术至上主义和颓废主义的代表。 【注】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美国诗人、小说家,受英国浪漫派影响,善写短篇侦探小说及富于音乐性之诗篇。 【注】高蹈派:十九世纪后半法国的一个诗派。 同样描述过波特莱尔与爱伦·坡关系的,还有德国的哲学家,号称艺术评论之神的瓦尔特·班杰明(Walter Benjamin)。他曾将波特莱尔诗作中的《恶之华》,评为“以分散的形式,囊括了侦探小说诸多决定性要素中的三项。”。 “牺牲者与犯罪现场(《殉教之女》)、杀人(《杀人之酒》),还有大众(《昨夜微光》)。他所欠缺的是第四个要素:能用知性从激情的气氛中脱身。波特莱尔之所以没有写侦探小说,就是因为依他的个性,要和侦探溶为一体,完成这个要素,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引自“波特莱尔处身的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 的确,爱伦·坡小说中的主角不是犯罪者而是侦探。然而,波特莱尔的一生,却都着力于描述脱离不了社会角落及大都市黑暗地带的无赖汉,籍此表现自己的感情。 然而,结果那也是受到爱伦·坡在《群集的人》中所描述的徘徊伦敦街头的故事陈述者(这也算是一种侦探吧)的影响,此点在现代己成定论。那就是在爱伦·坡书中出现的大都市的孤独群众,以及其中一种“特别”形态的人——游民。爱伦·坡将之化为侦探,波特莱尔却将之视为无赖汉。在人人都可能是阴谋家的恐怖时代(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正是如此),任何人都可能扮演侦探的角色。然而波特莱尔却自诩为“观察者”,说他自己是“潜身漫游各处的帝王”。班杰明敏锐的指出,“侦探小说所隐藏的根本社会内涵,就是个人痕迹从大都市的群体中消失。”但即使同是“群体中的人”,爱伦·坡将之视为侦探,波特莱尔却将游民视为犯罪者,两着在此产生决定性的差异。 那么岛田庄司的情况又是如何呢?比方说《火刑都市》中,关于烧死的男人——群众中的一名劳工,他仅以“土屋的孤独逐渐开始呈现病态”来描述,至于追踪犯人的刑警中村,则以“中村一个人站在这些群众外”来强调。而当他写到犯人时,他们多半是平凡普通的社会成员,虽然在群众中也会感到孤独,但犯罪的动机却是远此这更强烈的执念。也就是说,我们至少可以看到三种模式和人物类型。 “群众并非游民。”班杰明说。“在群众中,采取偏执的行动,会比冷然的举措更占优势。从群众我们反而可以推知,如果自己所属的环境遭到剥夺,游民会有什么反应。”换言之,由于大多数的人都必须专注于自己的职业,结果能够在都市中徘徊的,只有那些本身己脱离社会规范的人。同时,给予群众一个灵魂,才是这些徘徊街头的游民真正关心的事。 “给予群众一个灵魂”。想到这句话的意义时,读者应该可以约略察知,包含本书在内的御手洗洁系列中,御手洗本身在这个大都市中属于哪种人,他所追查的犯人又属于哪种人,让他们犯罪的动机又是什么等等。在《占星惹祸》中消失的犯人;在《异邦骑士》中忘了自己的男人,还有找到他的御手洗……当然,本书的情况也是相同的。在前言及第二幕所引用的波特莱尔,简直就是游民犯人所发出的讯息。相对的,第三幕引用的爱伦·坡,也可视为游民侦探所做的回应。 是的,岛田庄司创造了一个两者都是游民的崭新人物类型及作品世界。 爱伦·坡是他的创作根源。法兰梭瓦·福斯卡在《推理小说的历史与技巧》一书中,将爱伦·坡所创造的推理小说中,他所发明的规则列举如下: 一、主题事件乍看之下,是不可解的谜团。 二、某一人物或多数人物——同时或连续的——由于证据乍看之下指向他,而被误认为犯人。 三、证人的证词,物质与心理上的细微观察,及以严密的方法所做出的推论,打败性急的理论。分析家不算命卜卦,他用的是推论、观察。 四、完全符合事实的破案,在事前丝毫来被预料到。 五、事件越异常,破案越容易。 六、消去所有不可解的要素后剩下的,乍看之下虽然难以相信,却是正确的答案。 爱伦·坡的这种概念,岛田庄司在《本格推理小说宣言》中也曾提及。 第一,要在一开头就显示出“具有幻想气息与强烈魅力的谜团”、“具有诗意美感的谜团”、“具有吸引力的美丽谜团”。 第二,必须具有“逻辑性”、“思考性”。 乍看之下,这两者是完全矛盾的,然而这点正足以证明爱伦·坡的伟大。爱伦·坡亲手开拓了文学的新领域——不可解的领域。换言之,他让故事朝向两个方向发展。一个当然是文学本来就拥有的,描述最原始的野蛮冲动——无以名状的不安中潜伏的“恐惧”——的部分。另一个方向,则是以逻辑方法论为基础的“推理”部分。 在这里我忽然想到,直到今日,推理小说是否算是文学,仍在争论不休。然而,根据我个人浅见,在爱伦·坡的小说中,此点早已不彰自显了。 爱伦·坡的小说中涵盖了传统的文学方法,和逻辑方法这个新手段——这两种向量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单取一方,就断定是“文学”或“推理”,老实说,根本是不成熟的。 比方说纪德(Andre Gidle)认为,“文学”应该是使读者与其邂逅后从内在产生变化的东西。从这个定义来说,波特莱尔因为读了爱伦·坡的诗和小说而变化,那么我们该怎么形容在波特莱尔之下的众多文学家呢?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或许是非常幼稚短浅的想法,然而我还是无法抹去这个疑问。 说到这里,最近还有年轻作家用“推理小说就是为了杀人而写的小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论调来谈论自己的作品。对这位作家来说,就算有只为了被杀而出场的人物也没关系,而且可以强词夺理的辩解,对于这种人物不一定要做人物描写。有必要才描写,但因为没必要所以不描写。照我看来,这只能说他既无写作实力,书写功力也不够,所以不写是正确的。此外,越是这种文章写得差的年轻作家,越会忘记自己的缺点,厚着脸皮说什么“到了三十岁这个年纪,我也开始思考死亡”之类的话。文章可以反映人的内在,这点值得大家再深思。 到底是从何时、从何处,推理小说开始被这样扭曲的认定了呢?一个二十岁上下、专门写儿童推理小说的当代女作家,告诉编辑她想写安德烈·瓦克斯的巴克系列那种小说,编辑会赞同的说:“只要有想象力,你当然写得出‘那种玩意’。” 看来我的话题似乎扯偏了。闲话少说。总之,过去己有许多作家被称为爱伦·坡的继承者,今后恐怕还会出现很多这种人物吧。然而,至少在目前——如果加上这个条件的话,日本只有岛田庄司有资格被这样称呼。 “一方面以合逻辑的说明解释所有的谜团,同时又容许超逻辑的、茫然的、难以立刻接纳的说明。”法国推理作家保罗&纳尔斯杰克如此说。 “真正的推理小说必须容许双重的解释。一方是逻辑性、不充分的解释,另一方是诗意的、空泛的解释。这两者同时都有效,彼此使对方更丰富,既充满人性同时又是非人性的,也就是照应那种如魔术般实在,却又有双重意义的本质。” 应该不只我一个人,觉得这个结论也是受到爱伦·坡的双重性影响吧。而岛田庄司将这些先贤的想法,以及他们未能完成的“明日小说”,完美的展现了出来。光看《水晶金字塔》,就足以充分窥见此点。他一方面彻底保持以逻辑去解释的姿态,同时又令人在字里行间感受到执着探究谜团的浪漫。 那既是可以用数学、科学和机械解明的逻辑,又能让读者体会到一种sense of wonder(惊异感)。就像孩提时,突然仰望星空,看到满天星光闪耀,之后领悟到星光是经过漫长的时间才传送到地球的“事实”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惊讶。 还有另一点。岛田庄司绝未忘记爱伦·坡小说中想象的统一。加斯顿·巴修拉(Gaston Bachelerd)在《水与梦》中也公允的指出,支配爱伦·坡诗学的意象就是垂死的母亲、沉重的水、大地之血。 不知各位有没有注意到,岛田庄司的作品中,处处皆有水的意象。其中甚至也把文明终将溺毙,这种他个人的文明论织入文中。关于这点,他一方面用纯粹的恐惧——发生杀人事件,伴随惊愕降临周遭的恐惧——另一方面用所谓成人的恐惧,也就是害怕受挫的恐惧感来加以说明。换言之,那是一种深恐文明遭到否定,世界终将灭亡的恐惧。对于这种双重的恐惧,岛田庄司和爱伦·坡及波特莱尔一样,都是用“水”来描写。 的确——如果要牵强附会的话,几乎怎么说都可以——比方说,本书中流冰馆的斜塔,枯草映着夕阳闪烁金色光辉的场景,也许是因为贺德龄(注:Friedrich Holderlin,1770-1843德国着名抒情诗人,把古典希腊诗文的形式移植到德语中。生命中的后三十六年是在精神失常下度过。)患病后被幽禁在一座黄色塔中。这对厌倦文明的人来说是最适合的居处吧。……我甚至想到这个。 虽然还有很多想写的,不过就此打住吧。 我只想再说一点,这纯粹是我多管闲事啦,不过拜托别再搞什么“推荐文”了,好吗? 如果要写出理由,又要扯上一大堆,所以这次我只是纯粹拜托各位。不过,我依然希望有一天能出现值得岛田庄司推荐的“真正”作家。即使写的是有些怪异或变形的建筑物推理小说,撇开作品内容和作者自身的态度不谈,我唯独无法忍受的,就是坚持只要没有违法就没关系这种狗屁理论的作家。 要描写怎样违法的建筑物都可以,只要是停留在纸上的真实。问题是,我希望作家能好好思考自己对推理小说抱持的态度。关于这一点,真希望师傅级的岛田庄司能教教他们。 不管怎样,岛田庄司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我认为他是真正继承爱伦·坡的作家。我相信这种看法并没有错,而我将本书视为“现代的《莫格街凶杀案》”的体认也不会改变。 解说/美口苑生 一九九二年六月 《斜屋犯罪》感评 ——推理精品&文学杰作 ① 华丽诡计 我一向以为,以岛田庄司为代表的伟大的本格派一辈作家及其后者,都一贯善于使用一个庞大华丽的核心诡计,而其他众多的花样作为辅助;与核心诡计所引起的异样,展现在读者面前,使读者感到晕眩,而在事件解决、真相大白之后,唯有赞叹与享受。这就是所谓的“岛田流”。 而这部1982年问世的《斜屋犯罪》,便使人们充分领略到了“岛田流”的魅力。为了使用核心诡计(及其引起的异样),凶手几乎动用了斜屋之中的一切(甚至不惜制造出所谓的“凶器”和其施展场所)!该诡计可谓庞大,却又十分简明,在解决的一瞬间,给人恍然大悟之感。 一切难解之谜、一切异乎寻常之事,均是核心诡计的外在表现;而一切辅助诡计、一切精彩的小伎俩,又与核心诡计化为一体,销入云雾之中。怪不得,连经验老到、推理能力不可谓不出色的警探们也无法领悟这个惊人的诡计。 当然,为了掩盖核心诡计,所“附加”的小伎俩,必定会在一定程度上暴露核心诡计。但岛田很好的处理了这一切。其中凶手即兴逃脱这一段独具匠心,显示了诡计并非十全十美,而应是不断应变的。 我想,读者在读完全书,了解这个异常诡异的华丽的诡计之后,恐怕心中也会有一些冲动,想演出这一幕“斜屋犯罪”呢! ② 御手洗洁 作为天才的侦探,御手洗洁直到死了两人之后,才上场演出。而且居然一出场,就“狂妄”的说:“我已经直到了所有的真相!”不得不令读者疑惑:作者为何安排御手洗洁这么晚才出场呢?那显然是为了制造一种悬念,也为了符合御手洗洁一贯的敏锐洞察力(如果一死人,就破案,那么该多么无趣;如果死了好多人,御手洗洁才破案,那就显得御手洗洁过于无能了。《占星》也是如此,为了突出御手洗洁的天才推理能力,而让罪案避开御手洗洁生活的年代发生)。 御手洗洁上场之后,并没有马上说出真相,而是因为缺乏证据,通过布局,成功的引出的凶手,将其现形。 在《斜屋犯罪》中,御手洗洁并未改变其“演说家”“神经质”的天性,随时随地就能发表一大通长篇大论,被警方视为“奇谈邪说”。但从这些“疯言疯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御手洗洁的成竹在胸。而他的一些夸张言语,也直接反映了日本社会的现实问题,和他作为一个占星师对于世俗的看法。 御手洗洁十分尊敬凶手,甚至连最后的解说,也有一半是让凶手陈述的。而在破案之前,御手洗洁对人偶的指手画脚、穿衣戴帽,将凶杀定位一个冤魂在人偶上的附体,“愚弄”警方,令人捧腹(实际上是为了诱出凶手)。 总之,御手洗洁在本案中,本色不改,依然是天才的、神经质的、浪漫的“厕所”先生! ③ 批判现实 在最后的解说中评论家美口苑生认为岛田庄司是爱伦·坡的真正继承者,将推理小说写成了一部反映现实的文学小说。即将推理与批判有机的结合起来,使《斜屋犯罪》即是推理精品,又是文学杰作。 在四处弥漫的浪漫气息中,日本当代的现实问题——如拜金主义、青年迷茫、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等等——都一一露出了它们的冰山一角。而在最后的凶手解释动机时,整坐冰山便显露无遗。岛田庄司借此小说所要批判的,正是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拜金主义者。一切罪行源自于此。当然,过分追求名利造成的空虚感和与他人之间不可调和的隔阂也是岛田所关注的问题。整整四幕悲剧结束的时候,凶手和御手洗洁握手,凶手说:“好软的手。你不常劳动吧?”御手洗洁笑着说:“只要不一直握着钱,手就不会变粗。”这其中自有深意。 总之,《斜屋犯罪》是一本不可多的的推理精品,是岛田庄司无可争议的代表作,气氛神秘、浪漫;诡计宏大、奇异;人物性格鲜明,结构精巧;反映现实,触及人之本性。是一本本格上作与社会派上作的完美结合品。 若将之与《占星》一较高下的话,在诡计与推理演绎方面,《占星》要超出《斜屋》。但《斜屋》所反映的深刻社会问题,却是《占星》所不具备的。 全书基调明快、浪漫(除了凶手自白十分沉重),适合无事的您好好的消磨、享受一个下午! 向岛田老师 致敬! 大智熊猫儿 2007年2月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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