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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亭杀人事件/回廊亭の杀人 作者:东野圭吾 出版:皇冠 译者: 陈祖懿 首发:百度东野圭吾吧 录入:诚然 1. 我是一个老太婆,一个即将七十岁的老太婆…… 出了检票口,紧张的细胞才得以松弛。明明知道没事,坐电车时,我还是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生怕一抬起头来就被人识破。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学生,对我这老太婆毫不感兴趣,自始自终埋头看他的漫画,但我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不能这么紧张,一定要有自信。只要坦然大方就好了,大大方方就不会引人起疑。 售票机的旁边有面镜子,我若无其事地站在镜子前端详。看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气质高雅的老太太。 绝对要有自信,这是最重要的。 嗯,我在车站前张望。这个车站不大,有个卖彩券的摊贩,没有接驳公交车。交通方便的话会带来更多的观光客吧?高显先生常这么说,不过他会再笑笑地说,这缺点也是它的优点。 出租车招呼站的招牌早已锈蚀斑斑,真的会有出租车出现吗?等了约十分钟,果然有一辆出租车驶进招呼站。司机满头白发,看起来精神不错。 “请到一原亭。”我说。 “一原亭……好!知道了。” 司机按下计费表,回过头又说:“那家旅馆没营业了吧!您不知道吗?” “嗯,我知道。发生意外了嘛!” “是火灾,大概有半年了吧!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那间旅馆应该就是走霉运吧。” 看来这位先生很多话,口没遮拦又滔滔不绝。他从照后镜里看了我一眼后说:“太太,您该不会是那家旅馆的人吧?”他的语气中带了点试探的意味。 “我只认识老板。”我答。 “是喔!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嘛!” “不过,我是第一次到一原亭。” “我想也是。常去的客人不会叫它一原亭,而会称它为回廊亭。” “回廊亭?” “听说那旅馆是好几栋分开来的建筑,有回廊相连,所以大家才会那样称呼。” “哦,原来如此。” “那间旅馆还满有名的呢!虽然不能住太多人,但听说有位很了不起的作家长期住在那儿。我们也想去住一晚,可惜没缘分啊!”说完司机便开朗地笑了笑。 “附近的人常谈起当时火灾的事吗?” “是啊!毕竟是不寻常的事嘛!”话一到此,他突然改变了语气又说:“也不会,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旅馆已经完全修好、恢复原状了,您不用担心。” 他慌慌张张地改口,大概一时疏忽差点说出八卦。要是被回廊亭的人知道,肯定会招来白眼。 不久车子进入山区,未铺柏油的山路持续蜿蜒着。人烟稀少,但参天的古木却更加浓荫。 车子更深入山中,接着出现了几条小岔路。各个岔路的入口处,竖立着各旅馆的招牌。我们接连不断地驶过一个又一个招牌,最后在山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新招牌,上面写着“回廊亭”三个字,而招牌的角落写着小小的“一原亭”。 我在旅馆前下了车,但没人出来。踏入纯日式的玄关,我喊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脚步声,旅馆的女主人从右边的房间走了出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这是第一道关卡,若过不了这一关就什么都别提了。 女主人恭敬地将两手放在膝前问道:“是本间夫人吗?” 女主人的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脸上化了浓妆,一副娇艳欲滴的模样,要说她三十多岁也不奇怪。我不由得升起一股嫉妒的感觉。 “是的,卧室本间菊代。”保持强硬的姿态,我得维持符合外表年纪的衰老气息才行。我一个人在镜子前不停地反复练习,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吗?虽然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 两人之间一阵空白之后,女主人眉开眼笑地说:“久候您的大驾光临。那么远的旅途,您辛苦了。” 望着她的表情,我有种胜利的感觉。女主人未有丝毫起疑。 脱下鞋进入旅馆之后,女主人一脸亲切地笑说:“马上就带您进房间。我们奉命为您准备了个很好的房间。” “不好意思。”说完我低下头,持续微笑着。“有关房间的部分,我有个不情之请。” “啊?”女主人一脸吃惊的表情说:“您有何要求吗?” “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微笑低着头,又装腔作势地抬起头说:“外子之前住过这里,跟我说过从他当时住的房间往外看,景观非常棒,因此叫我来时也一定要住那间。” “是吗?这样的话,我们就依您的吩咐安排房间,请问是哪间房?”边说,女主人的眼角露出些许不安。 “我先生说是‘居之壹’。” 我一说完,她明显地惊慌失措。“是‘居之壹’嘛?如果您希望住那间是无妨,不过……” 此时,女主人的脑海里一定乱糟糟地不停打转。该静静地听客人的请求呢?还是先说清楚,免得日后节外生枝?“居之壹”正是她头痛的症结,我决定暂且解除她的烦恼。 “您是介意以前发生过的事,是吧?没关系的,这我都清楚,但我还是想住‘居之壹’。我听出租车司机说,旅馆已经重新装潢过了,不是吗?” 救援奏效。女主人放心地小声叹息道:“是的,原来您已经知道了。真的可以吗?重新装潢后,那儿还没人住过呢!” “我要是介意那种事的话,早活不到这把年纪啰!请带路吧!” 女主人终于点头答应。“好的,这就带您去。当然,‘居之壹’早已收拾干净,随时都能入住。” “很抱歉,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我稍稍鞠了个躬。 女主人带路,朝房间走去。其实即使她不带路,这个地方我也十分熟悉。旅馆中间有个中庭,呈四合院的建筑样式,别馆与本馆相连。从距离本馆最远的一栋起,分别取名为“居”、“路”、“叶”、“荷”,其中的房间分别取名为“路之贰”、“叶之叁”等等。而我要求的“居之壹”则是位于最面的边间。 从本馆到别馆,有条长长的回廊通道,回廊的两旁有几扇窗户,可以眺望四周景色。从本馆走到最深处“居之壹”的路上,左手边有个中庭,回廊便以逆时针方向蜿蜒。中庭里有个大水池,回廊其中一段就是跨越水池的桥梁。 穿过几栋建筑物之后,我们走到最里面的“居”栋。这一栋有两个房间,面对中庭的就是“居之壹”。女主人走在前面领我进入房间,顿时,我闻到一股新装榻榻米的味道。 “让我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一下吧!” 女主人也发觉空气里渗着草席的味道,然而我还是婉拒了。因为现在是三月,外面的空气还很冷。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尽快一个人在“密闭的房间里”独处。 女主人将房间的设备、电话的使用方法以及随时有热水洗澡等等大致说明了一下,礼貌性地说了声“请休息”后即欲告退。我向她鞠了躬之后连忙叫住她:“请问,一原家的人还没到吗?” “是,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他们订的晚餐是六点半。”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才刚过了五点。 “晚餐前您可以先去泡汤。这会儿公共浴池里没人,一个人泡汤可舒服的呢!” “哦!真的吗?那我非去不可啰!”尽管嘴里这么回答,但这次我是进不了大众池的。 女主人再度道了声“请好好休息”,随即离去。等完全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后,我赶紧把木门锁上。 拉开了和式纸门、步出走廊,我透过玻璃窗眺望四周的景色。除了树叶的颜色从秋天换成了春天之外,其余的景色,大致和那天没有两样——我记忆中那幸福无比的一天。然而,此刻我的心情又如何呢?可以说宛如从一块乌漆抹黑的抹布里,挤出了一滴滴的脏污与恶臭。 回到房里,拉上纸门,这么一来才不会有人瞥见我的身影。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全身无力,浑身瘫软地跪了下来。总算走到这一步了!想到接下来的事,我坚强地告诉自己决不能就此气馁,我必须奋战下去、坚持下去。 我拉过皮包,取出一面镜子,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圆圆的镜片里,映着张白发苍苍的老妇面容。两颊松弛,眼尾堆着一条条深深的皱纹,怎么看都像是年过六旬的老太婆吧?镜里的容颜再度让我鼓起勇气,但不可否认,此刻我的心情感到特别孤寂落寞。 * 女主人说晚餐是六点半,那时,一定会碰到一原家的人。在高显先生的告别式上,我以这身装扮出现时,当时会场一团乱,应该没人注意到我,但今天可就不一样了。 晚餐之前最好再补补妆。补妆之前,最好先洗个澡。晚餐时,若有人邀我共浴,也好藉此婉拒。 进入浴室,我先在浴缸里放热水,然后站在洗脸盆前卸妆。眼前一张老太婆的脸,在模糊中逐渐退去,下面是年轻的肌肤,三十二岁的肌肤。 卸妆过后,我陷入另一层忧郁,因为这已不是原来的我。我身上只有一部分的皮肤是正常的,其余都是手术植皮过后的痕迹。不知是哪个大学教授在电视上说的,先在整形外科技术相当进步,所以就算没变装,我想能认得出我的人可能也不多。 我小心翼翼地拿下假发,拿顶乳白色的漂亮假发。最近,有很多专门制作女性假发的公司,只要肯花钱,任何需求都可以接受定制。我拿着本间菊代夫人的相片去,表明要这样的假发,宣称是拍电影要用的,那个公司的人也毫不怀疑地就答应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染自己的头发,因为不知道假发会在什么情况下走光。我若无其事地请教美容师,他说走光也补上完全不可能。所以,把我的头发漂白两次,使它看起来像淡淡的金发,然后在金发上染上一层浅蓝色,就可以勉强算是一头银发了。我狠下心照着美容师的话做,却换来悲惨的下场——头发确实是染色了,但却毁了发质,连头皮都溃烂了。尽管染了蓝色,却和自然白发相差十万八千里远,逼得我不得不把头发全部剃光。 * 最后只好戴上假发,没想到结果竟然比想象中要自然许多,我想不知道的人,应该也看不出来吧?早知如此,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 浴缸里的热水满了,我脱下和服,全身赤。裸地站在镜前,茫然地望着一个三十二岁瘦削女人的胴体。我转过身,回头看着背脊,背上也是一条条丑陋的烧伤痕迹,像是贴了一张岛屿地图。我无法忘记,也永远无法消去心中的怨恨。 我把整个身体浸在浴缸里,手脚伸直。我要趁着现在放松一下,因为今后我可能再也不会有这般舒适的心境了。 我用双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身体各处,当手纸碰触到那贫瘠的胸部时,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从心底不断蔓延开来。曾经温柔地吻过这个乳。头的男人,只有他一个。 二郎!我的二郎! 我忘不了与他相处的朝朝暮暮,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甩了甩头,想甩掉脑海里的一切,因为那段最棒的回忆里,紧紧系着我最痛苦的记忆。 如地狱般痛苦的一天。 2. 我做了一个恶梦。不记得内容了,只知道是一场可怕的恶梦。我不断地嚷语。 大概是有人叫我,我才醒了过来。张开眼,看到一张护士面孔。 “桐生小姐,桐生小姐。” 护士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模糊的意识里,我渐渐了解自己在医院里。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嘶哑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护士一脸同情地摇摇头说:“你不记得吗?发生了不幸的事。不要紧了,医生已经帮你动了手术,你很快就会复原的。” 不幸?手术?我不懂护士说的话。 我想坐起身,但全身刺痛无比,根本无法动弹。 护士慌张地帮我拉好被单说:“不要勉强,医生马上过来。” “为什么……”正想开口问时,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包着绷带,绷带的下面异常疼痛。 “啊,我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不用担心。你镇定一点。” “让我看,我的脸怎么了?” 我开始抓狂,护士赶紧哄我:“没关系、没关系的,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这时主治医生到了,他和护士两人合力劝我镇静下来。一看到男人的脸,我立即想起另一件事。 “哦!对了,二郎呢?二郎在哪里?他应该跟我在一起的。二郎……我要见二郎!” “镇静点,不要激动。”戴眼镜的医生严厉地说。 我稍微恢复镇定,感到全身无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完全不记得吗?”医生不悦地说,并要我自己去回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开始探索自己的回忆。模糊的黑暗当中,浮现一块块的红点,红点逐渐扩大,变成燃烧的火焰,火焰渐渐将我吞没。热气、烟雾、然后是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我旁边好像有人。二郎,我大叫抱着他。即使我的身体被烧焦,也一定要保护他。 我从回忆当中渐渐苏醒过来,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他呢……跟我在一起的男人怎么了?”我看着医生。 戴着眼镜的他摇了摇头,然后撇过脸去。我了解了。 “真的吗……”我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想让人看到我悲惨的样子,但还是不争气地放声哭了。幸好医生和护士没有再继续对我说那些安慰却毫无意义的话。 两天之后,我见到了里中二郎的尸体。让我去认尸的不是医院,而是警方的人。当时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并客观地分析了当晚发生的一切,所以当警方来找我时,我并不感到意外。 “你认识里中二郎?”绷着脸的中年刑警,坐在床边,用例行公事的口气问我。他毫不客气地直呼二郎的名字,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接着我又说:“他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刑警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里中二郎到你房间是几点?” “我不清楚,大概半夜吧!” “为什么不清楚?” “我在睡觉。” “这么说你不知道里中要来啰?” “对,不知道。”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一点我该如何回答,在与刑警会面前伤透了脑筋,但最后还是决定这么回答最好。 “可是,你应该告诉过他要来住回廊亭吧?” “是的。” “里中来了之后,你和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 “那么你们见面之后做了什么?” 我故意默不作声。意图产生的心理效果,顺利地骗过了刑警。或许他认为我迷迷糊糊的,可能也不记得了。 “这一点以后再说。火灾的事你记得吗?” “记得片段。” “那么,请你说说你记得的部分。”刑警将两腿交叉,用手比划了一下。 “我睡着了,突然感觉到很热,张开眼发现四周被火团团围住。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要赶快逃出去,但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我也记不清楚。” 讲到这里,大部分都是真实情形。 “当时,里中二两在你旁边吗?” “在,就睡在我旁边。我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没时间多想。” “原来如此,那么……”刑警又看了我一眼后说道:“那现在呢?你知道为什么里中睡在你旁边了吗?” 我垂下眼,过了一会儿再抬起来望着刑警说:“嗯,或许……和失火有关吧!” “看来是错不了。”刑警点点头继续说:“我们认为里中在你房间里纵火,再喝下毒药自杀。” 跟我所想的一样。警方果然会解释成一切都是里中二郎自己策划的。 “他为什么……非得自杀不可呢?” 我这么一问,刑警打算继续,眨了眨眼、抓了抓后脑勺后说道:“其实,里中在前一天发生了车祸。” “车祸?” “肇事逃逸。他在距离住家几公里的国道上撞倒一位老人,老人撞到头,没多久就死了。” 我缄默不语。 “车祸现场发现车子的钣金碎片,我们查出车种,跟丢在回廊亭旁边的里中二郎的车子一样。我们立刻展开调查,认为那属于同一辆车。” “总之,他撞死人逃逸,然后畏罪自杀……” “应该这么说,他担心遭到逮捕,心生畏惧。我们再回到刚才的问题。” 他要我好好地回答,还故意将声音提高。“里中二郎半夜跑到你房间,对你做了什么?你老实讲。” 我舔了舔嘴唇,小心应对着警方的招数。要是不慎被逮到小辫子,一切的计划就泡汤了。 刑警接着说:“我们听你的主治大夫说,你被抬到医院时,颈子上有内出血的痕迹。这一点,你可以一并说明吗?” 我轻轻闭上眼。原来警方连这个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故弄玄虚了。 “我不清楚。”我轻轻摇了摇头,将两手覆在绑着绷带的脸上,打算扮演一个为爱所苦的年轻女孩。“我睡到一半,突然……突然觉得很痛苦,才发现脖子被勒住了。” “你看到最放的脸了吗?” “没有。当时很暗,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意识模糊。” “是吗?” 刑警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如果我现在说出对方是里中二郎的话,他的工作就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然而我说没看清楚对方的脸,所以这不能算是关键的证词。 一会儿,刑警又打起精神说:“很遗憾,不过目前的结论是——里中二郎打算带着你一起自杀。” 我默不吭声。这也在我预料之中,不过如此淡然接受,未免也太不自然了,我赶紧又激动地放声大哭。 “很遗憾!”刑警又说了一次。 我要看里中二郎的遗体,警方说没必要,但我坚持要看。因为若不经过亲眼证实,我就无法下定决心。 二郎的遗体放在警方的停尸间里,大概已经做过解剖了。虽然我脸上还是绑着绷带,不过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医生还是不放心,因此叫当班的护士陪我一同前往。 “里中发生肇事车祸,据说是前一晚的八点左右。”在车里,刑警对我说:“之后,我们不清楚他的行踪。依目前证据显示,只能确定他去了一趟任职的汽车修理厂,然后采取你住宿的旅馆。他偷偷进入你房间的时间,大概在两点左右。” “那天晚上我十一点上床睡觉。” 刑警点点头。 “你说过他来时你在睡觉,所以他先把你勒毙,确定你不会动了,才在房里纵火、喝下毒药自杀。一般人车祸肇事,对未来绝望、企图自杀,也补上什么稀罕的事。带着家人或心爱的人殉情也一样。” “他喝了什么毒药?” “氰酸化合物。我们推断他去工厂就是为了把要偷出来,汽车修理厂本来就有很多氰化钾这种东西。” “他为什么不叫我也一起喝药自杀呢?” “因为你在睡觉吧!与其叫你起来,还不如直接勒毙你比较省事。” 省事?这样的选择终究是错误的。可能他勒颈的方法不对,因为我没有死,只是一时昏迷。虽然我还被火团团围住,却还是活了下来。 “趁早忘了吧!”刑警这么说,像是替整件事情做了个了结。也许是同情我吧? 停尸间位于警察署的地下室,那是一间幽暗而满是灰尘的房间。 两位警察搬来一具小型的粗糙棺木。“幸亏火灭得早,烧伤的面积不大,脸部几乎没被烧到,否则我们不会让你看的。” 此时我已经无心再听刑警说话,只是频频往棺木里窥视。 那就是里中二郎的尸体。 终于,我心头紧着的一根细线,发出绝望的断裂声。我瘫倒在地,完全听不到刑警们在说什么…… 我心里想不要哭,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然后像是少女般哇哇大哭。哭泣的我,心底发出阵阵哀鸣,一声声别人听不见的哀鸣。 里中二郎被杀害了。 我的二郎不在了。 3. 洗好澡、穿上衣服,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化妆……或许应该说是变装吧!数不清重复练习过多少遍,从脸部细微的染色位置到形状,我都能正确无误地一再掌握。 今后最好别再完全把妆卸掉。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这种变装必须从零开始、重新来过,少说也要一个钟头,而且说不定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化妆成老妇人以后,我又打开和式纸门眺望外面的风景。半年前来这里时,我记得也是这样欣赏风景的。当然,那天我是以真正身份——桐生枝梨子的名字住进旅馆的。我身旁的是一原高显先生。记得高显先生还将他瘦骨嶙峋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地说:“我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这里的风景了。” “会长,您可别说这种泄气话呀!比您年纪大的,还有很多人在职场上打拼呢!” 听我这么一说,高显先生一脸孤寂地自我安慰着:“是啊!还要再撑一撑。”他一副看透世事的表情,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 * 刚想到这里,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原苍介就站在外面。 “啊,对不起!我们迟到了。路上有点塞车。” 神经质的表情堆着僵硬的笑容,瘦削的男子弯腰行礼。他应该算是中老年人了,但一头浓密的黑发往后梳,看起来像是不到四十岁。 我也堆着一脸假笑低下头说:“一原先生,承蒙您招待我来这么棒的地方,真是感谢。” “哪里、哪里,请您好好享受这里的温泉。” “大伙儿都到了吗?” “是,我家人都到了。如何?可以请您去大厅吗?吃饭时间快到了。” “这样啊……那我去打个招呼吧!” 拿起皮包,我随着苍介一同走向大厅。我们漫步在回廊上时,他开始谈起本间重太郎的事。这号人物是他的亡兄一原高显的好友,也是我所化妆的本间菊代的丈夫。 “本间先生去世时,家兄非常伤心,他说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本间先生呢!我也从家兄哪里听了很多有关本间先生的事,对他相当尊敬,他过世真让我觉得很可惜。” 尊敬什么?真可笑!因为企业家兄长的帮忙,让他当上了大学教授;像苍介这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了解本间先生对高显先生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他真的了解的话,至少应该去参加本间先生的告别式吧! 可是,这种内心的想法我只字未提,只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说:“您这么想,他一定很高兴。” “真的,本间先生的过世对家兄的打击很大。您也知道,本间先生去世不到一年,家兄就病倒了。” “真的耶!咦,他住院多久……” “一年又两个月。他是个意志坚强的病人,这是我事后才听医生说的。期间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公事和私事两头烧。” “对了,发生火灾时,高显先生好像也住在这里?那件事大家都很震惊吧?” “没错,大伙儿都被那件事累垮了。失火的地方就在‘居之壹’……”说完,仓介才发现火灾就发生在我现在住的房间,于是又慌张地解释道:“哦!我们已经做过法事超渡过了,别担心。” “我一点也不介意,更高兴能住这么好的房间。” “不好意思。” 到了大厅,看到一原家族的人,大伙儿正把大厅当作自家客厅休息。他们分两张桌子坐,仓介走近其中一张,那张桌子旁坐了一男一女。两人以前我都见过,只是他们可能没见过名叫本间菊代的女性。 苍介介绍过我之后,坐在前面的男子起身说:“我们听家兄说过了。劳驾您大老远跑来,辛苦了。” “这是我弟弟直之。”苍介在一旁介绍,“目前在家兄的公司里任职。” “我知道。令兄过世后,很辛苦吧?” “是啊!不过总是要继续的。” 实际上,这个男的继承了高显先生的事业。以前他在美国分公司时我也见过两、三次,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他不可能记得没化妆过的我。就算记得,现在的我动了外科整形手术,又变装成老太婆,他不可能认得出来。不过,我得特别留意这家伙。他和高显先生是同父异母所生,年龄相差二十几岁,但和哥哥一样眼光犀利敏锐,以前在公司时就常听同事们谈起。 “其实我以前见过夫人。” 直之端正的脸庞上露出稳重的笑容,我听了吓一跳。 “哦……是吗?” “替本间先生守灵时。我延后一天回美国,穿着便服就跑去了,但那天不方便与夫人打招呼。” “原来如此。真不好意思,劳您特别延后行程。” 完全没料到直之参加了本间的守灵之夜,我全身直冒冷汗。 “哪里,我在美国收到夫人寄来的回礼,真是谢谢!我直到今天都还珍藏着呢!” “一点小意思……” 他说的东西好像是奠仪回礼,但菊代夫人送的究竟是什么?我完全没有概念。最好还是赶快换个话题。管他的,要是不行的话,就推说年事已高,不记得了。 正当这么想时,直之又说:“不过,夫人跟以前我所见过的样子不太一样,比较健康。对了,感觉比较年轻。” “咦?哪里、哪里,没那回事。这把年纪了,连照个镜子都没劲儿。” 我假装老女人害羞的表情,应该骗得过去吧?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不自然。真的要小心这个男人。 “本间夫人,这位是纪代美,高显下面我们还有位二哥,她是二嫂。” 幸好这时候苍介插了嘴。我稍微寒暄过后,纪代美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点点头。她的丈夫比高显先生早三年过世,因此断了与一原家直接的关系,不过她和丈夫在世时一样,很爱摆架子。也可能是嫌我和直之的对话很啰嗦,自己被冷落了,所以感到不高兴吧? 苍介再把我带到隔壁桌,那里坐着三个女人、一个男人。 “这是我妹妹曜子。她先生因为工作的关系没办法前来。” 苍介先介绍这桌最年长的女性。她年纪大概刚过四十,看起来有点洋味,长发染成褐色,但与本人的气质颇为搭调。曜子站起来,有礼貌地鞠躬说:“您好,请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不敢当!” 这位曜子和直之与高显和苍介是不同母亲所生。虽然是手足,年龄却差很多。 接着苍介伸出手,向我介绍两位年轻女孩道:“这位是曜子的女儿加奈江,这位是纪代美的女儿由香。” 由香微笑着说了声:“您好。”加奈江则点点头说了声:“请多指教。”由香圆润丰盈,给人富家千金的感觉;相对的,加奈江则是另一种野性美。两人恰巧是相反对比,但全部都是美女。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嫉妒这种千金小姐没什么意义,还是扮演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婆向她们寒暄吧! 最后剩下一位年轻男士,没等苍介介绍就自动起身说:“我是一原健彦,目前从事戏剧工作。” 他的声音宏亮,外表给人正派青年的形象,不过我从以前对他的印象,就觉得他只不过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戏剧工作也是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聚集一些酒肉朋友胡乱演一通罢了。那种工作没办法养家糊口的,而且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依靠老爸的供养。 “这是小犬。已经二十七岁了,还定不下来,真伤脑筋。” 苍介一副溺爱儿子的表情。他自己一直仰赖着高显先生,对儿子的不成材,似乎也并不在意。 曜子挪动了一下椅子后,我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苍介一副任务完成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难得你们亲戚相聚,找这外人夹在中间真不好意思。” 我说完,曜子接着摇了摇手说:“没有的事。我们经常见面,难得有客人加入,改变一下气氛很好啊!” “真的吗?” “是啊!您别在意。” “像我,这次如果是单纯的家族旅行,我才不来呢!”加奈江看着由香和健彦,调皮地说:“这家旅馆我早就住腻了,附近又没地方可以去。要不是有大事,我才不来呢!” “我很喜欢这家旅馆唷!来几次都没关系。” “健彦,只要由香在,你哪里都好吧?” 加奈江瞪着眼说出听起来像是奚落的话,健彦本人嘻嘻地笑着,由香则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我觉察出这是年轻男女之间的纠纷。 “总之,”加奈江继续说:“没有重要事情我是不会来的。由香,你也很在意这件事吧?” “我无所谓,反正在意也没有用呀!”由香的眼睛盯着膝盖上翻开的杂志。 “是吗?我认为这可是重大事件。那么大笔的遗产要怎么分呢?明天就会揭晓了。这跟我们的未来有很大的关系呢!可以说是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事,跟这个比起来,结婚算哪根葱啊?” “加奈江,不要再说了,不像话!”曜子忍无可忍地小声警告。 与其说是母亲纠正年轻人的言行轻率,不如说是她不想让人瞧见他们贪婪的意念。加奈江耸了耸肩,轻轻地吐了一下舌头。 4. 我记得高显先生第一次谈到遗嘱,是在他住院以后一个多月的事。某次我与他在病房里闲话家常时,他主动提起此事,说差不多应该准备了。 “您丧失斗志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唷!”我故意用乐观开朗的语气说着。“不过我赞成您预先立下遗嘱,虽然可能几十年以后才会用得着啦!” 他微笑着对我的鼓励心领神会,接着说:“遗嘱的内容,大致上已经决定了,只是有些大问题,可能需要一再修改。” “当然。” “或许会麻烦到你,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好的。” 这“麻烦”两字,当时我还无法了解真正的含义,但也没多想。我想对高显先生而言,质的应该是公开遗嘱的时间吧?过了几个礼拜之后,我才知道不是。 “我一行遗嘱都还没开始写,现在讲这些或许很奇怪,不过我坚持在某些条件下,遗嘱才能公开。” “什么?” “第一,为了避免情况更加混乱,我死后一个月内遗嘱不得公开;其次,一定要相关人等全部到齐,才能公开。不相干的人不可以在场,人没到齐也不可以,不过可以找代理。” “没看到遗嘱内容,怎么知道跟谁有关,跟谁无关?” “只要事先把相关人等的名字告诉古木律师不就好了吗?大家集、合的地点就选在回廊亭!在那里就不必顾虑会有其他杂音。”接着一原先生一脸落寞地说:“我打算把墓地选在八泽温泉。你知道吧?那个小庙。” “嗯,我知道。” “那间寺庙就在回廊亭的前面,公开遗嘱之前,或许大伙还会来为我拈柱香吧?” 我认为他选在回廊亭公开遗嘱,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他担心大伙儿只惦记着遗嘱而忘了他这位立遗嘱的人。与高显先生长年相处下来,我知道他内心的脆弱。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遗嘱内容很伤脑筋。”他躺在床上不停地抓头。“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群与我不亲密的家人,这种时候,要是有个老伴在身边就好了,可惜,现在想再婚也……” 我马上就听出他话中有话,但我能说什么呢?此时不管说什么,听起来都很虚伪,因此我只能缄默不语。从此之后,他也不再提起。 5. “让各位久等了!晚餐准备好了,请移驾到餐厅吧!” 听到女主人的声音,我不禁回过神来,苍介全家也兴致勃勃地各自起立。 “那么,我们走吧!”曜子催促着,而我轻喊一声“嘿咻”,才慢慢站起身。 为晚餐所准备的房间是一间宽敞的和式房,刚好够整个家族一起用餐,而桌下的榻榻米是镂空的,可以让腿部舒服地伸展。这是一原高显的提议,如此一来可以减轻外国客人坐榻榻米时的痛苦。 苍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上位,其他人就随便挑了个喜欢的位置坐下。我原本想坐在最角落,但直之坚持要我坐中间一点,因此我只好又挪了一个座位,结果他却坐在那个空出来的地方。我很不想坐在他旁边,不过夜没办法了。 没什么特别慎重的开场白,大家纷纷开动。今晚是西洋怀石料理,但除了纯和式料理外,也有一些西洋作法的肉品,两者搭配得宜。酒类一开始我们喝啤酒和清酒,但之后应女孩子们的要求拿出了白葡萄酒,我也喝了一点。 出租车司机说得没错,现在的回廊亭处于休业状态,除了发生火灾,又碰到经营者一原高显先生去世,历经了一连串的灾难。除了女主人之外,其余员工全都到附近的大饭店工作去了。 这次一原家的亲戚聚会,是特别向那些饭店商借厨师的,所以人手不够,每当上菜时都是由女主人亲自出面。直之总会乘机与女主人寒暄两、三句,而女主人也亲切应答。 “关于旅馆的继承问题,她心里也很在意吧?”女主人的身影消失后,曜子话中带刺地说。 “那当然!这会决定她以后的雇主呀!搞不好还会被解雇呢!”苍介一边用筷子将食物送进嘴里、一边说。 “以旅馆女主人而言,真穗女士可是相当称职的唷!不管以后谁经营,我想她都不会被解雇的。”直之替她辩解着,我因此想起了女主人的名字叫做真穗,姓小林。 “只有直之继承这个回廊亭,真穗才能高枕无忧吧?”苍介有些悻悻然地回答,但他应该认为直之不可能继承回廊亭。 “我又不想经营旅馆。”直之口气略带不悦,一口气干掉了清酒。我赶紧帮他添满。 “她不就是那个吗?高显大哥以前的老相好嘛!”曜子压低着嗓门。 “哦?真的吗?”不想错过这话题似的,加奈江赶紧插嘴进来。“是喔!我都不知道耶!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的事啰!”曜子说。 “高显大哥也补上特别喜好女色,只是做一般男人会做的事罢了。你说是不是啊?直之。”苍介开口说道。 “以前的事我不清楚。”苍介似乎希望直之附议,想不到却是热脸贴冷屁股。接着直之继续说:“就算是真的,与她旅馆女主人的交际手腕也不相干呀。” “我也这么认为。” 这时,纪代美突然发言道:“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谈这些俗不可耐的话题呢?”接着她一口喝完白葡萄酒,自言自语地故意说:“嗯,好喝。” 曜子似乎对纪代美的反应感到很不舒服,臭着一张脸。 “我还以为伯父要是再婚的话,对象回事那位秘书呢!” 我听了以后吓了一大跳,这话竟然是出自一直沉默的由香嘴里。其他人也很惊讶。 “由香,”母亲纪代美立即制止她,“别说了。” “哎,有什么关系嘛!假装清高地聊着故人的往事,那多无趣啊?” 曜子由于纪代美刚才的嘲讽,立刻反击道:“我还满想知道的。你说的秘书,是指桐生枝梨子吗?” “是啊!没错。” “可是他们不是年龄差很多岁吗?她才三十出头吧!”刚经曜子这么一说,加奈江两眼发亮地加入讨论。“妈,你落伍了,最近流行嫁入豪门。想要嫁给老头的女人可多着呢!” “由香,你凭什么这么说?” 苍介这么一问,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开口道:“我是亲耳听伯父说的。他说要是能早十年遇见她,就跟她求婚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可是我认为那是他的真心话。” 这句话不禁让我心烦意乱,在座的人也感到震惊,开始议论纷纷。 “大哥有这么说吗?我怎么没注意到?”苍介装腔作势地两手抱胸,喃喃自语着。 “这么说来,也并非毫无迹象。” 曜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直点头说:“瞧他俩的样子,就觉得超出社长和秘书之间的关系。桐生小姐可能像加奈江所说的,妄想嫁入豪门,反正有年轻女孩作陪,大哥也会觉得满享受的嘛!” “是吗?我也见过她几次。老实讲,若是论女性魅力,她可能是零唷!” 胡说八道的健彦才是IQ零蛋。瞧他一副傲慢自大的样子,我真想朝他一棒子轰下去。 此时女主人小林真穗走了进来,谈话便突然中断。 话题要是就此打住就好了,但是真穗出去之后,苍介又老话重提。“直之,你没听过什么风声嘛?我指的是大哥和那位叫桐生的秘书。” “哥哥这么一问,”直之抬起头说:“他的确暗示过。” 苍介手里拿着酒杯说:“暗示什么?” “再婚的事。” “再婚?什么时候?” “一年前吧!” “那不是大哥住院以后的事吗?他自己活得了、活不了都不知道了,真不懂他在想什么!” “不,他知道自己剩余的时间不多,才认真地考虑再婚吧!个性坚强的大哥,也有脆弱的时候,也许他是希望有个枕边人替自己送终。” “原来伟大的伯父,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嘛!”健彦轻蔑地摇摇头。 哼!你们懂什么?我心里不免大骂。他的苦可不是你们这些窝囊废能懂的。 “如果大哥真有那个意思,也不会让对方为难的,譬如说只是形式上的结婚,那个女人就可以继承大哥的遗产。”曜子一副颇为理解的表情。 苍介低声自语地说:“原来如此。”再看着直之问道:“所以打个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问说那种形式的再婚,我的意见如何?所以我觉得他好像有对象了,进一步刺探后,发觉大哥好像在考虑桐生小姐。” “真的吗?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回答:‘你喜欢就好’,不然还能怎么回答?” 直之说完后,苍介就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低头沉默不语。如果问的是苍介,答案一定会不一样。 “要是真的再婚就不妙了。”加奈江以开朗的口吻突兀地说:“不是吗?如果伯父真的让桐生小姐入籍,那大部分的财产就会跑到她那儿去了。那样一来,就不会有今天这种聚会了。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那件殉情案呢!” 这话一针见血,当场几个人听完马上倒抽了一口气,瞬间空气沉重地凝结了起来。 6. 我也不是不了解一原高显先生的心意,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我这辈子根本没有嫁入豪门的命,即便他真的向我求婚,让我继承庞大遗产,我也会拒绝的。 我一直很尊敬高显先生。他白手起家、头脑冷静、反应迅速、行事果决,简直就像一台计算机,工作态度严谨,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酷。不过,私底下的他和人相处时,态度就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但心胸开阔、毫不做作,还拥有体贴入微的包容力、当他的秘书已经六年多,在他身边,我学到了很多待人处世的道理。 但我没办法把他当成丈夫,我只希望他永远是个令我尊敬的老板。说穿了,其实我要的是一个懂得欣赏我女性魅力的男人,我希望这段感情不是建立在利益算计上,而是在对方热情的追求下。高显先生说他自己已经不行了,我想,在他冷静的判断下,与其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不如娶个能彻底执行他命令的人。对我而言,他并未把我当做女人看待。 我会坚持这种事,大概跟我本身缺乏恋爱经验有关吧?哦,说缺乏是有点含蓄了,其实我几乎没有谈过恋爱。当然以前我也单恋过,那种单相思的心情,宛如仙女棒的一点火星,没有轰轰烈烈,只有不了了之的逐渐熄灭。我从没想要表白,当然也就谈不上失恋,那只能说是我单方面的小鹿乱撞,最后再自我了结、失恋伤心。 进入公司一年左右,我曾经有一次想要向人表白我的爱意。或许有点老套,但我当时打算趁着情人节的机会暗示对方。他是公司的同事,常在公事上亲切地指导我,使我对他意乱情迷。那一天,我把亲手做的巧克力藏在抽屉里,等待机会想偷偷交给他。 结果我的真情告白失败了,因为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干扰。或许,那也说不上是干扰吧? 浇了我一盆冷水的,就是我隔壁的女同事。午休时间,她拿出一张纸,说要让我看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公司男同事对女同事的评分表。虽说是评分表,但并不是指工作上的表现,而只评“姿色”和“个性”两项。那是由几位男同事负责评分的,其中一个名字就是我暗恋的对象。 “男人真的很没品。”那位女同事说。我瞄了一眼那张表,她被排在第一,尤其姿色的分数最高,所以故意在我面前卖弄炫耀吧!我怀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看了自己的分数,果然得分奇惨无比。其中最令我失望的是“他”所打的分数,个性在五分里我只有三分,姿色则只有一分。 桐生枝梨子,姿色一分。 那天下班回家路上,我把巧克力丢在车站的垃圾桶。憋着即将掉下来的泪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才忍不住放声痛哭。 母亲有丰满的胸部、细白的肌肤,可是我却丝毫没有遗传到她一点点的女性魅力,反而胸部像洗衣板、皮肤粗糙。讽刺的是,我完全遗传了爸爸那张丑脸。我小时候常被误认为男生,长大以后,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再说,我这副长相就算是当男生,也不会受女生欢迎吧? 哭了一整晚,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做恋爱美梦了。我想爱情和我是绝缘的,老天爷没赐我美丽,但给了我智慧,所以从今以后,我要让智慧更加精进。我姑且把对爱情的憧憬藏在心里,绝不让人发现。 第二天气,我变了个人。第一部就是把忍耐多时的隐形眼镜拿掉,换了副一点都不好看的金框眼镜。服装业变了,我把一点也不适合自己的女性流行服饰收进衣柜里,拿出只有面试时才会穿的老气套装。 我不断努力,下班后进修外语,还参加各种讲习,取得各种资格认证。渐渐地,我被同事们孤立,只能无奈地漠视无能者对我的嫉妒。 幸好,我的主管不是笨蛋,他们看到了我的能力。历经了几次破格升迁,以及跟几位主管工作过后,一原高显先生亲自指名要我当他的秘书,我当时真的很开心。 在职场上,我因为自己丑陋的外表得到动力而奋发,以最快的速度往上三级跳,但我仍无法认同自己。我知道自己内心对爱情的憧憬依然存在,从不曾消失。一原高显先生看到了我的能力,指定我当他的秘书,然后也以同样的理由,想选我做他的妻子。但是对我而言,谈到结婚,我还需要另一种凭据。倘若他眼里有一丝丝把我当做女人的念头,那我应该就不会拒绝做他的妻子了。 然而这不过是我无谓的想象。如果要凭姿色挑选结婚对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回廊亭的女主人小林真穗求婚。我很清楚他俩的关系,对高显先生而言,她可以说就是他的情人。对了消除他早年的丧妻之痛,他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然而他们的关系也就仅止于此。所以在他面临不举后,她身为情人的任务即告了一段落。 因为这个缘故,一年半前生病倒下的高显先生,想收我做继室的心态更加明显了,我强烈感受得到他的心意。 他清楚自己得的是癌症,已经无可救药。他死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手建立的王国,今后会变得如何;他不过是想把身后事交给自己最信赖的人来处理罢了。 7. 送上了甜点后,晚餐也到了尾声。该说的话已经说完,饭局也已过了高潮,我想时机差不多了。 “我有话想要告诉各位。” 我一说完,大家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望向这边。他们一脸疑惑的神情,大概在想:这唯一的外人想要说些什么? “是关于刚才提到的桐生枝梨子小姐的事。” “桐生小姐?”苍介惊讶地说:“本间夫人也认识她吗?” “应该认识吧!”我旁边的直之说道:“我不清楚细节,但她应该是负责与本间夫人联络的人。应该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 “是吗?她怎么了?” “说了或许会让各位想起不好的回忆。她在这儿遇上火灾,之后就自杀了。” 果真是个不好的回忆,所有人闻言瞬间都低头不语。此刻,突然有个与众人反应截然不同、突兀的高音传了出来:“哎呀!那不是单纯的火灾啦!” 是加奈江。她完全没注意到众人一脸的不悦,继续说:“那是纵火自焚。桐生小姐的男友车祸肇事,想带着她一起自杀,结果她男友死了,桐生小姐却奇迹似地活了。当时我们也都住在这里,好恐怖唷!” 大伙儿一脸扫兴。 我对加奈江微微一笑。“是啊!那件事我很清楚,我在报上看过。” “是喔!原来你知道了啊?” “几天之后,桐生小姐就自杀了。警方说她是因为男友的死,又严重灼伤——受不了双重打击而自杀的。” “也没有其他原因了吧?”苍介一脸厌恶的表情,想必此时此刻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对。”我点点头接着又说:“我也猜不出有其他理由,而且听说没留下遗书。” “怎么写遗书嘛!要是改变心意怎么办呢?”纪代美边说边将眼前的餐具迭起来,似乎在暗示大伙儿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看了看在场的人,继续说道:“事实上,桐生小姐留有遗书。” 我一说完,有几个人同时发出惊呼。我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那个信封比一般的还要大。 “桐生小姐过世后两、三天,我就接到这封信。各位请看,寄信人就是桐生枝梨子小姐。” “的确是。”直之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又说:“没什么印象了,但好像是这个笔迹没错。” “我想这就是桐生小姐的笔迹没错。”我肯定地说,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和另一个较小的信封,但这个小信封尚未开封。“信里写着桐生小姐自杀的心境,请各位瞧瞧。” 我立刻将信交给旁边的直之。他很认真地看,然后抬起头,表情似乎相当错愕。 “上面写什么?”苍介交集地问。 “等等,我念给你们听。”直之坐直了身体后,开口念道: 本间夫人,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当我把这封信投进邮筒后,就决定自杀了。为什么自杀呢?关于我的自杀,舆论和警方应该都不会进一步追究。因为上一起自杀案,大家还记忆犹新,他们一定会想出一些自圆其说的理由,譬如说我是步上男友后尘,或说我遭受太大的精神打击等等,但这些都不是我选择自杀的真正原因。那起自杀案,与我选择自杀的背后,都有更深、更复杂的内情。此刻我有无法说出的难言之隐,需要另择恰当的时间地点、公开内幕。可惜我已经死了,无法亲自公开实情,所以,对不起,我想拜托本间夫人。 这封信里有个小信封,希望寄放在您这儿,我想您会了解。这信封里放了一封说明真实内情的信,在一原高显先生的遗书公开之前,请您保管这封信。高显先生还活着,您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说等高显先生公开遗嘱?其实先生的病情很严重,医生说最长也拖不过一年,所以我想高显先生的遗嘱,应该会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与地点,在限定的人员面前公开。我推测到时本间夫人也会在场,因此我想拜托您,到时带着这封信去,在遗嘱公开之前,当着众人面前开封。届时,我为何要自杀?为何做如此安排?一切都会明朗。此外,这封信的存在,请您务必保密。我能够理解您会对我的这项请托感到莫名其妙,但能接受我这项托付的人,只有本间夫人您了。麻烦您了,万事拜托! X年X月X日 桐生枝梨子绝笔 直之一口气顺畅地念完后,一时无人作声,甚至连加奈江都一脸紧张,气氛凝重到仿佛发出一点声响,都会招来众人嫌恶的眼光,因此,连中途进来的真穗都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 “情形大致就是如此。”我话一说完,大伙儿僵冻的表情仿佛才得以解冻。 “真令人惊讶!”苍介先说话:“她竟然写这种东西。” “可是,这多少也料想得到。”直之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后还给我说:“我本身与她没什么交往,不过听大哥说,这位桐生小姐是个可靠的人。上次那起殉情案,如果是平常女性自杀倒还不奇怪,但我听到她毅然决然选择自杀,老实说还满吃惊的。” “高显大哥也说无法相信。”曜子在一旁附和。 “好夸张喔!到底信里写些什么呀?”心情放松的加奈江,兴味盎然地看着我的手。 “你觉得呢?本间夫人?”苍介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说:“大哥的遗嘱,等明天古木律师来,就会公开了。明天和今天差不了多久,不如现在就把那封信打开吧?” “现在,这里吗?”说完,我迅速地偷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里面一定有人不希望开封,但因为是苍介提议的,所以他可以从嫌疑犯当中剔除吧?不!不对!说不定他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一旦开封,他或许会东拉西扯地替自己脱罪。至于其他人,大多是一副赞成开封的表情,像加奈江就好奇得两眼充血发红,但对照之下,比较不同的是由香,她好像没什么兴趣,只是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手。 “不,这样不妥。”我还没回答,直之就抢先一步说:“公开遗嘱的时间是指定好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尊重故人的意愿。” “只差一点点时间嘛!反正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一切不就都清楚了?” “没错,就因为只差那么一点时间,不妨等等吧!本间夫人都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不是吗?” “哦,说得也是。”被弟弟驳倒,苍介一脸苦笑着不再说话了。 “也真奇怪,”曜子皱着眉、歪着头低语:“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个殉情事件和她自杀背后的复杂内幕是指什么呢?” “应该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吧!我看是故弄玄虚罢了。”纪代美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着。其实这种人,心里比谁都还好奇,我想她的心脏此时应该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吧! “那个男的,叫里中吧?”苍介两手环抱胸前开口说:“他好像是桐生小姐的男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两人相比,他好像比她年轻许多。” “听说是汽车修理厂的员工,”回答的是曜子,“桐生小姐也开车,或许就是这样认识的,不过他们会在一起还是令人满意外的。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没法想象一个女人能有那么年轻的男友。高显大哥也不知道吧?” “好像不知道。桐生小姐本人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应该没错吧?但为什么说自杀案另有隐情呢?她不是已经承认是她男友勒她的颈子的吗?” “不,她没那么说。”直之纠正苍介的话,“她坦承有人勒她的颈子,但没看清楚对方的脸。里中会被怀疑,也是警方根据前后发生的事推论出来的。” “或许吧!但这样也没问题啊!”苍介不耐烦的口气,似乎在怪直之不用说得那么详细。 “等一下,这里可能很重要。”曜子伸出两手,想阻止兄弟两人继续龃龉,“勒桐生小姐颈子的,若是她的男友……里中是吧?那就没事。但要是不是呢?那么那桩殉情案件的侦查,恐怕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喂!你究竟要说什么?”苍介快发脾气了。 “那件事被判定为单纯殉情,是警方擅自下的结论。当时发生火灾,桐生小姐和她男友都在里面,但男的喝毒药死了,桐生小姐半夜被人勒昏,而且那个男的前一天还发生车祸,是因为这些事,警方才断定是殉情的。” “我觉得这个推论还满合理的啊!” “若她亲口证实勒她脖子的是里中,那一切就合理了,可惜她并未看到对方的脸,这一点就很有争议。” “你是说,那不是单纯自杀,而是被人设局陷害的?”直之的脸有些僵硬。 “也不是不可能唷!其实,我早就怀疑了。我曾经问过那真的是殉情吗?那个里中的年纪,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这话倒是说出了重点:大部分年轻人,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自杀。闻言,常和年轻学生在一起的苍介却立刻说:“自杀这种事跟年龄无关。” 这句话泄漏了他的无知,也因此他立刻遭到健彦的反驳。“爸爸你没听懂耶!姑姑说得没错,有胆量杀死自己女友的人,自杀前一定会设法掩饰车祸。” “我也这么认为。出了车祸就去寻死,实在太傻了。”加奈江异口同声。 被儿子及外甥女反驳,苍介一脸不悦。“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勒她脖子的另有其人,她又看到了对方的脸,没理由不告诉警方吧?” “就是因为没看到嘛!”曜子继续说:“不过一定有某种依据,她才知道被人设局陷害了。但苦于证据不足,无法说服警方,也就是没有充足的物证,才决定放弃与警方沟通,以别种形式举发,而她的方法就是用这份遗书。”她指着我手边的信封。 “真无聊!”不满自以为是的小姑,一原纪代美轻轻地哼了一声说:“说什么殉情是被陷害的,她凭什么那么说啊?车祸肇事的男人,偷偷躲进女友住的旅馆里杀了女友,再喝下毒药,又在房间里纵火,不就是这样吗?” “二嫂,你又为什么那样想呢?桐生小姐在信里说,自杀事件另有隐情喔!” “所以我说那是胡扯,不用太认真呀!” “光凭这些怎么知道是胡扯?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我怎么知道嘛!”纪代美生气地别过脸去。 曜子冷笑着说:“我觉得大家对桐生小姐的遗书很感兴趣,才试着推理看看,但如果各位不喜欢,我们就甭说了。”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少了点说服力。”苍介皱着眉说:“我还是不能认同桐生小姐为何不通知警方。就算证据不够,只要有自杀造假的根据,她就应该说出来。”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连曜子也想不出适合的解释,只好闭口不再说话。 我有点心烦意乱。不靠警方的力量,选择亲手复仇,这真的是我的本意吗?原本只有当事人才明了的真相,这些深信桐生枝梨子已死的人能够真的了解吗?死人是无法复仇的。 为了打破沉默,加奈江再度无厘头地说:“与其告诉警方,还不如留下遗书,或许更能泄愤。” 她在说什么?众人注视着她。 “什么意思?”由香问。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猜想,如果是被陷害的,桐生小姐一定非常恨,不让警方抓到凶手就誓不甘休吧?” 我不得不对这天真的女孩刮目相看。她不擅于事理分析,但却感觉敏锐。 “那么,她为何要指定开封时间?”接着女儿的意见,曜子再度发言。“她指定要在大哥的遗嘱公开时才能开封,那么应该跟大哥的遗嘱有某种关联。就像加奈江说的,或许有泄愤的效果?譬如说,她的信一旦公开,就会有人拿不到高显大哥的遗产,对吧?” “喂!你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过分了!”苍介厉声斥责。“照你这么说,设计那整起事件的人,好像就在我们里面啊?” “不是好像,是根本就在,不是吗?当时住在这里的,也只有我们这些人呀!” “凶手他,”苍介抿了抿嘴继续说:“不,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凶手,也不见得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呀!很可能是有外人入侵这个旅馆。事实上,那个叫里中的男人就是从外面进来的呀!” “哎呀!舅舅,你这就错了!”加奈江提高声调说:“当时我是听警察说的。火苗窜出的时候,‘居之壹’的玻璃窗全都是锁住的,只有门没上锁。意思是说,如果是有人纵火,凶手逃不出去,只能往回廊逃。” 被意想不到的人反驳,苍介无话可说,加奈江也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而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加奈江的话没错。虽然我也是听刑警说的,并未亲眼证实,但这方面的情报是正确的。我相信警方的现场搜证。换言之,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要让人以为我们是殉情,还想烧死我们的人,一定就在里面。 “啊,不管怎么说,只不过是推理罢了!”曜子企图缓和凝重的气氛。“不管怎样,明天就知道了,反正里面会写。” 话说完,在场所有人再次注视着我手边的信封,我则慎重地将信封放进怀里。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前进,我内省不禁窃笑起来。 我的复仇计划,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8. 此仇不报非君子…… 当得知我深爱的二郎离开了人世,我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就是报仇。不但杀了里中二郎,还想除掉我的凶手,我一定会给他好看。 但是,该怎么做呢?难道没有接近敌人的办法吗?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反复思量,突然想到有一件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有人要取我的性命。而凶手一定知道我被救活了。 我决定豁出去了。我得先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慢慢地接近凶手。 我再三暗示身边照顾我的护士,透露想要自杀的念头。这名护士个性谨慎,每每听到我说丧气话,就会像母亲责骂孩子般,严厉地斥责我。她一责备我,我就会暂时恢复正常,但没多久又开始喃喃自语地说不想活了,而她也总是很认真地对我发脾气。 不久,我上演了一出自杀未遂的戏码。我用水果刀割腕,还吞了安眠药,但其实这些一点都不危险。虽然说是割腕,但也不过是割伤了皮肤而已,离动脉还很远呢!我从一些书上得知,这种自杀方法的成功率很低。 不过,被发现当时还是引起了很大的骚动,看来我的这出戏已经足以证明我真的有自杀念头。后来许多人开始对我说教开导,甚至收到当时还在世的一原高显先生的来信,指责我怀忧丧志。他在信里说:“这一点都不像你。”别人的感受我都不以为然,但唯独欺骗他时觉得很不忍。 自杀未遂之后,护士巡房的次数增加了,我依然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想死,不断放出随时会做傻事的负面讯息。 面临将要出院时,我决定孤注一掷。三更半夜,我偷偷溜出医院,走到车站。那个车站很小,而且时间刚过深夜两点,车站前没半个人影,只有一辆计程车停在招呼站。附近有几家开到深夜的酒店,司机专门在等最后被酒店赶出来的酒客。 我靠近车,敲了敲后座玻璃。司机大概在打盹,闻声便弹了起来,帮我开了车门。他看到我时一脸惊吓,这是当然的,犹豫为了要遮住脸上的伤痕,我戴了一个大口罩和一副太阳眼镜,此外还戴了一顶与季节不相称的滑雪帽,身上穿的还是浅色睡袍。三更半夜看到这种人出现,任谁都会神经紧张地吓出一身冷汗。 “……请到海岸岬。” 我怕会被拒载,赶紧钻进车内。因为隔着口罩,司机好像听不清楚我说什么,所以又开口问我:“什么?” 我清楚地再说了一次地名,那是往南十几公里处,一个小小的海岬。司机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说:“小姐,你现在要去那种地方啊?” “麻烦你了,我跟人约在那里见面。我愿意付这些钱。”我拿出三张一万圆的钞票,交给了司机。 “这样啊……”我的外表怪异,司机大概担心问太多会惹麻烦,所以什么都没多说就开车了。我太幸运了!有些人,可不是花了钱就能说服的。 出租车驰骋在车辆稀少的国道上。我原本完全没注意,其实外面再飘雨,路面显得湿湿亮亮的。 在没有其他车辆的夜里,我们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海岸岬。附近什么都没有,我在半路上请司机停车。 “这种地方,可以吗?”司机终于开口。 “对,有人……我男朋友会来。” “哦,那就好。”司机亲切地对我笑了一下,但我想他大概不太喜欢会随便把“男朋友”挂在嘴上的女客人,所以其实只是皮笑肉不笑罢了。 下车后,我还不能马上离开。要是让司机看到我往海边走,让他察觉事情不妙,追过来就麻烦了。 他原本好像还在注意我,但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发动车子开走了。我站着不动,直到看不见车的尾灯为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附近海浪的声音传来,我还闻到了海水的气味。我拿出携带用的手电筒,借着微弱灯光进入旁边小路。前面数十公尺处,就是一个突出于海平面的断崖。 我赶紧走上前去,用手电筒往下照了照。凹凸不平的崖壁,被海水冲刷得闪闪发亮,深夜的大海像沥青般一片漆黑,让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我想就这样跳下去。这么一来不就干净利落了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唯有一死我才可能把二郎忘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甩甩头,想甩掉黑色大海对我的召唤。我随时都可以死,但唯有把死当作最后的筹码,才可能所向无敌、毫无畏惧。 我脱下毛衣外面的长袍,那是在医院里一天到晚穿的病人服。我把它卷了起来,用力丢出去。淡粉色的长袍,随风飘了一会儿,终于掉进海里。那件长袍就是我,已经掉下去的桐生枝梨子已经死了…… 接着我丢下滑雪帽,再穿上带来的运动鞋。我把先前穿来的拖鞋的其中一只丢下去,这也是在医院里常穿的。最后,再把另一只拖鞋放在悬崖边上。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这种伪装如果设计得太精细,一定会被识破的。 我走回马路上,谨慎地不留下脚印。我此时穿的运动鞋,是取得外出许可时偷偷买回来的,身上的毛衣和牛仔裤也一样。 走回国道上,我朝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再走几公里,就会碰到最近的车站。 我要留意不被偶尔经过的车辆看到。从医院溜出来搭出租车时,如果有别人看到反而好,但现在起可不能再被别人看见。每当我发觉有车灯接近时,就赶紧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等我走到车站时大约刚过四点。小小的车站像一户民宅,车站虽小,却有个候车室。我全身疲惫,很想躺一下,但只能看看时刻表,就绕到车站后面。这种时间若待在候车室里,要想站务员不记得我也很难。我找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死角就坐下来,靠在车站后面的墙壁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我满身是汗,如果不赶紧擦干,很快就会体温下降导致感冒。我把手伸进怀里,抓到一块布后抽出来,那是一条被汗水濡湿了的毛巾。这是离开医院时我顺手藏在身上的,我猜想应该会用得着。 我稍微睡了一会儿,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周围好像有人,我听到脚步声,电车也总算要开了。 我脱下口罩和太阳眼镜,拿出围巾把头包起来,再脱下毛衣,当成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我放过第一班车,算准第二班车到站的时间才走进车站。我在售票机前买了车票,面无表情地通过剪票口,并未引起站务员的注意。 看到月台上零零星星的几名学生和男男女女的上班族,对旁人丝毫不感兴趣。大家都是一脸睡意地呆坐着,一副彼此间漠不关心的表情,打从上电车开始就持续着,这对我而言真是求之不得。 就这样,我成功地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了。事后得知,我溜出医院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医院就开始一团混乱。他们先分头在医院附近搜寻,最后找不到,才通知警方。因为担心我做傻事,警方也派出多名警力展开搜索,不过当时是三更半夜,搜查根本毫无头绪。好不容易在早上八点左右,他们找到了载过可疑女子——也就是我——的那位出租车司机。警察听了出租车司机的证词,直接赶到那个海岸岬,最后只发现了一只女用拖鞋。霎时警官应该有的预感,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当天下午,警方确定预感成真,因为他们在附近海岸上发现了一件女用长袍,根据相关人士的证词,那被判定是桐生枝梨子的衣物。两天后,他们又找到了一顶毛绒帽,但另一只拖鞋大概沉到海底去了,一直都没有出现。 警方根据这些迹象及之前的怪异行径,判定桐生枝梨子已经投海自尽。但没找到尸体,却让警方及相关人士心里还是有疙瘩。最后整起事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因为一直都没有桐生枝梨子的消息,他们也分析她不应该会有伪装自杀的动机。 * 那天早上我坐上电车之后,一路上利用了各种不同的交通工具,下午就抵达了群马县的一桥市。从一开始计划复仇,我就决定要来这里,因为我最信赖的本间夫人就住在这个地方。 * 本间重太郎是一原高显先生在校时的学长,也是企业经营商很好的咨询对象。虽然如此,他却和一原先生的公司没有直接关系。这号人物的特别之处,是他喜欢把人脉、金钱当作棋子,在商业棋盘上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对于地位、利益他都毫无兴趣。一原先生好几次想给他一名义上的职位,但到头来都被他给拒绝了。 大约一年多前,重太郎先生心肌梗塞猝死。他死后,一原先生最在意的,就是其遗孀菊代夫人。经纪商的援助事小,如何让没有亲人的夫人在精神上有个寄托?这就并非易事了。因此,一原先生决定定期探访夫人,大概一个月会去个两、三次。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送个土产、闲话家常罢了。尽管如此,每次高显先生去拜访,夫人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在这段时间,一原先生本身的健康状态,也渐渐亮起了红灯,后来只好由我一个人去了。当我转达夫人,说一原先生对自己的不能造访感到抱歉时,夫人的眼角虽然堆着满脸皱纹,却仍调皮地说:“不会,没关系的。老实说,桐生小姐一个人来我才高兴呢!虽然对高显先生不好意思,但我对公司业绩如何根本一窍不通,跟他说话累得我老想打呵欠,还是两个女人之间好说话。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有很多女人之间的话好说。” 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确实很寂寞。再想一想,我也没有其他像夫人这样的知心好友。 跟夫人谈起二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此之前,她从不曾对我提及恋爱或结婚等话题,但等我表白有了恋情后,她马上用力地点点头说:“我想也是。看你,枝梨子小姐,最近红光满面的!” 我说对方小我八岁,夫人瞬间两眼有些迷惘,但马上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说道:“枝梨子小姐或许比较适合这种人吧?” “所以你支持我啰?” “当然啊!带他来玩吧!” “嗯!下次吧!”我小声回答。 * 当我决定要报仇,想要伪装自杀时,唯一的藏身之所只想到夫人这里。我相信夫人一定会了解的。 当然,我一定要隐瞒那起被设局的自杀案和我的复仇计划,毕竟菊代夫人是不可能宽恕犯罪的。我也不想给她惹麻烦,但一定要告诉她我伪装自杀的必要。关于这一点,我打算告诉她,我想暂时在众人面前隐姓埋名。 结果,我竟未能见到菊代夫人。不对,见是见到了,但无法和她谈话。我在本间家看到的是她倒在客厅里的遗体。 本间夫人的遗体已经开始腐败,飘着阵阵尸臭的遗骸旁边,有张打开的报纸。看了那篇报导,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那张报纸的社会版面,刊登着发生在回廊亭的殉情事件。虽然没刊登姓名,但菊代夫人一看就知道了,上面写的A小姐是我。她和本间先生一样患有心脏病,她一定是看到新闻后受了刺激,因而心脏病发作身亡的。我想起自己在住院期间,她完全没跟我联络,我却竟然没有起疑,心里不免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在菊代夫人的旁边哭了许久,一点都不觉得尸体的气味难闻,只晓得悲伤哭泣。被设局的殉情案,已经夺去了我很多东西,现在的我更是一无所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叫声,我才清醒过来。门口有人在叫:“本间太太在家吗?” 我赶忙擦干眼泪。为了掩饰哭肿的眼睛,我戴上菊代夫人的眼镜,走出玄关。门口是一位像是住在附近的女性,她见到我似乎觉得有点吃惊。 “啊!是亲戚吗?”胖女人毫不客气地直接问。 我不禁回答:“是!” “哦!我看到信箱里塞满了报纸信件,所以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吧?”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她口气听起来有点失望,使我完全不想说真话。我骗她说:“她去我们家玩,今天早上才回来的。让您担心了,不好意思。” “这样啊……”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发一语地走了。 我决定一开始就说谎,隐瞒菊代夫人的死,然后伺机等待未来的某一天,变装成夫人。一定有机会的。 接下来几个月,我屏气凝神地过着。这段期间中,幸好没人来找夫人,偶尔会有电话,但也都不是非夫人接听不可的电话。我自称是帮佣,应付了所有的电话,也没人怀疑。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夫人竟然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有件事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那就是我把菊代夫人的遗体埋在壁橱的地板下面。当我把家庭用水泥灌下去的那一刻,更是感到心疼不已,但不这么做,尸臭味就会蔓延开来。处理完后,我每天都会在衣橱前放一束鲜花。 这段期间,我每天的功课是强记所有与夫人相关的事情、练习变装。国外有个女人写的纪实小说中,提到她曾持续变装成老妇,生活了好几年,这对我而言,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况,我只需要骗几天就好了。 然而,变装并非如想象般容易,这和舞台剧或电视演员的化妆不同,必须要做到旁人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就算外表骗得过去,身体的动作姿态还是三十几岁的女人,那就没意义了。我每天晚上对着镜子练习,练到有自信以后,才敢外出测试自己变装后的成果。 就这样过了四个多月,我从报上得知一原先生过世的消息。一半悲伤、一半心想:“该来的终于要来了。”我穿起菊代夫人的丧服,进行几乎到了完美境界的变装,去参加告别式。 告别式由公司主办,除了一原家的人以外,还有公司重要干部、生意上往来的客户等等,相当热闹。可是,没有任何人看出我是个冒牌货。虽然有人认识本间重太郎,但没人见过菊代夫人,当然,更没人发现我是桐生枝梨子。 我大方地烧香拜祭后,走出了寺庙。我外表假装平静,内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心跳比平常快了三倍。不单是心里紧张,一想到我要复仇的人就在这里,我越发心悸不耐。 我初次以菊代夫人的变装登场算是成功了,但下一步要怎么办?该如何步步逼近、进攻核心?不料这棘手的问题,对方却主动解决了。 告别式结束后一个礼拜,我接到一原苍介的来信,信里说明高显先生遗嘱公开的相关事宜。时间定于七七四十九日,假回廊亭内举行,务请遗嘱相关人员出席,而菊代夫人的名字也在名单上。我毫不犹豫地立刻回函表达出席意愿。 我如此这般的经历了漫长路途,终于再度踏进回廊亭中。这次我不是桐生枝梨子,而是本间菊代。 9. 凶手在里面,这样一切才说得通。只是我不知道是谁。 为了揪出凶手,我想出一个策略,我要设下圈套让对方自投罗网,而这个圈套,就是刚才他们所看到的桐生枝梨子的遗书。 凶手一定会来偷这份遗书。要是自杀案秘密曝光的话,凶手知道自己会身败名裂。 晚餐结束后,一原家的人各自活动,有人回自己房间、有人去泡汤,而我决定留在大厅休息。随后加奈江、由香、健彦也来了,大家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加奈江一坐下马上开口:“欸,伯母,住在那个房间,您不觉得害怕吗?” 这种人人避讳的话题,她竟能毫不客气地脱口而出,她果然就是这样的人,但这也许算是一种优点吧? 我自然地微笑说:“不会啊!才刚装潢好,景色又美。” “要是我才不敢哩!要是有鬼怎么办?”一边摩擦着两只胳膊,加奈江打着哆嗦说。 “加奈江,没礼貌。”由香的眼神俨然在责备表妹失礼。很明显地,她的心态并非体谅他人,而是考虑到别人看自己的眼光。由这一点看来,就知道她的城府比加奈江要深许多。 “你说鬼啊?如果真的有就好啰!桐生小姐在生前和我也认识啊!” 什么鬼不鬼的,本人就在这里呢!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刚刚提到的遗书,”由香表情严肃地说:“信里的内容,伯母完全没感念吗?” “是啊!完全没有。” “我不认识桐生小姐,但您认为刚才叔叔和姑姑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们说自杀案是假的,遗书会揭发事情的真相。” “那是他们胡思乱想啦!”健彦抢在我前面说:“尤其是姑姑,她最喜欢把事情说得很复杂。” “喂,健彦哥,你刚才明明还赞成我妈的话耶!”加奈江的语气听起来很不服气。 “我哪有啊?” “你不是说年轻人不可能自杀吗?” “我只是说一般而言是那样。” “那还不是一样?不可能自杀,不就是被人陷害的吗?” “拜托,加奈江,我只是在请教伯母而已。”由香阻止两人继续吵下去。 由香斥责的口吻让加奈江吐了吐舌头,健彦则是有嗲难为情。 我满面笑容地说:“我对这件事的了解,全都是从报上看到的。我倒想要问问你们,当时你们不是住在这里吗?” “是啊!”加奈江回答。“一年一次,家族的例行聚会。” “你们一定吓了一大跳吧?” “没有,我睡得很熟,后来突然被吵醒。当时我睡在‘荷’栋,离起火的房间很远,不会害怕。但妈妈就很害怕,因为她离那里只隔了一条走廊,又自己一个人住。” “加奈江,你爸爸当时也没来吗?” “对啊!他三年前来过,但好像因为和舅舅们不合,之后就很少来了。还好没卷进那个灾难中,他算是运气很不错啦!” 加奈江皱了皱眉头。加奈江的父亲,我只见过一、两次,是个一路辛苦打拼的生意人,或许觉得和苍介这些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谈话会格格不入吧? 总之,当时不在的话,就可以排除嫌疑。所以苍介的太太也一样,她身体不好,一直都住在疗养院里。 “那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是谁呢?”我佯装若无其事地问。 “嗯?是谁啊?”加奈江看着另外两人。 “我不知道谁第一个发现,我是听到我爸的声音才知道出事了,他当时一直大喊:‘失火了’。” 健彦说完,加奈江也点头附和:“我也听到了,但是之后的情形就不清楚了,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我想要问当时各自的行动,只是一时找不出理由便作罢。 “由香的房间离起火的现场很远吗?” “对,和这次一样住‘叶之叁’。” “你当时已经睡了啊?” “是啊!我也是听到外面的叫声才醒过来的。” “所以,由香跑出房间的时间算早的啰?”加奈江闻言,一脸惊讶地说。 “是吗?”我也忍不住追问。 “是呀!我跑出房间时,就看到由香往本馆跑。”加奈江说。 “那是加奈江你太会睡了。” 健彦嘲讽的语气,让加奈江绷着一张脸。 “当时加奈江只看到由香吗?” “应该大家都在吧!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和女主人擦身而过,她一边问:‘大家都没事吗?’” 她本来就责任心重,我觉得这很像负责人的她。 “起火前没人听到任何声音吗?难道没有这方面的证词吗?” 我一说完,健彦揶揄地笑了笑说:“大家都在睡觉呀!就算‘居之壹’的房间有声音,顶多也只有隔壁的曜子姑姑听得见吧?” “有声音也不见得一定是从‘居之壹’发出来的呀。”加奈江替我反驳。 健彦则不以为然地响应:“管他别的房间有什么声音,那跟火灾有什么关系吗?” “是吗?对了,如果纵火的凶手在里面,可能就会听见他出入的声音。要不要去问问大家?” “加奈江!”由香突然语气很凶地说:“那种声音怎么能当作证据呢?” “就是说啊!问这种问题,只会让大家陷入恐慌吧?” “我只是说,如果真有凶手的话或许会有声音,可是你们却这样连手攻击我!” “好了,别吵架嘛!”我发挥了善良婆婆的作用,和气地对着他们三个人笑了笑。 “哦!真热闹啊!”直之顶着一头湿发出现了,大概是刚泡完温泉。“泡汤真舒服,本间夫人不去泡一下吗?” “哦,我傍晚的时候泡过了。” “那我要去洗了。”加奈江一脸不悦地站起身,空出的位置刚好换直之坐下。 “你们在聊什么?”他笑笑地问,但由香、健彦都没答腔。 刚起身的加奈江回过头说:“刚刚说到殉情案那晚的事。若果他们真的是被人陷害的,想问问看有没有人有线索。” “哦,那件事啊!”直之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表情看起来有点扫兴的样子。 “舅舅知道什么吗?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加奈江大概又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单刀直入地问道。 由香正要开口说话,直之却抢先回答道:“没有,不记得了,因为那天睡得很熟。” “那直之也是听到苍介的叫声才醒来的吗?”我问。 他笑了笑说:“是呀!他实在太大声了,吓了我一大跳。” “您当时住在哪个房间呢?” “跟这次一样,在‘叶之壹’。” “伯母,”此时,由香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害我愣了一下,然后她淡淡地说:“先失陪了,我要去洗澡了。” “好,好,去吧!” “那我也先告返啰!”或许由香不在没意思吧!健彦也跟着她步出大厅。 目送他们离去,我对直之微笑着说:“年轻人在真热闹,而且由香和加奈江长得又漂亮。” “根本不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一不小心惹她们不高兴可就惨啰!” “哎呀!瞧你说的,真是夸张。” “真的啦!”直之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走廊的方向,再回头看看我,然后笑着说:“喝点东西吧!夫人要喝什么?” 我回答:“什么都好。”于是他请小林真穗去那威士忌来,顺便来点小鱼,配上热乌龙茶。我不想与这个男人独处,但现在起身离开也不太自然。 “前桥还很冷吧?”他问。 “是啊!不过最近庭院的盆栽终于发芽了呢!” 本间夫妻就住在前桥,他们家是幢木造两层楼的小房子。 “听说您没和家人同住啊?” “对,本间去世后,我就一个人。” 讲这句话时,我想到菊代夫人绝不会让人感受到她的寂寞孤单,因此我尽量模仿记忆中她说话的表情。 “一个人多少有些不便吧!要不要请个帮佣?” “我也这么想过,但没人要来,我也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这是菊代夫人常挂在嘴边的,她总是会接着说:“不过,一个人反倒轻松,也有好处。” “您附近的邻居呢?” “最近比较疏远了。年轻一点的,都不喜欢做家事。” “是吗?或许是吧!”直之欲言又止,我猜他一定很想接着说,老年人独自在家生病倒下,恐怕没人知道。但直之接着说:“不过,与本间夫人相处的感觉很奇妙,很不可思议,我一点都不觉得是与年长的人相处在一起。” “那是因为我的个性本来就比较幼稚。”我低下头,不敢直接面对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应该说您的内在还很年轻……” 危险!得赶快转移话题才行! 我突然说:“茶怎么还没来呀?” 我这么一说,他才一副突然想起的表情说:“对喔!怎么那么慢啊?我去看看!” 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我稍微松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看看妆掉了没。还好,没问题。 直之的催促果然有效,不久,喝的东西就端来了。他边喝着威士忌加冰,一边侃侃谈起他在美国的工作及生活。我学起菊代夫人,脸上浮着笑容微微低首,偶尔点头同意,偶尔响应几句。 “你们聊得真起劲啊!我可以加入吗?”曜子也来了,在直之旁边坐了下来。 “我在听直之讲国外的事。” “那他有没有提到外国女人啊?”曜子一边笑、一边替自己也弄了杯威士忌加冰。 直之苦笑着说:“你不了解我们在美国的辛苦,才会开这种玩笑。跟着高显大哥可是很操劳的哩!” “大哥都说那是要磨练你了,不让你吃点苦头,将来怎么成为一位优秀的企业家呢?” “吃点苦头?那才不叫一点苦头哩!”直之夸张地皱起眉头继续说:“高显大哥的精力可不是普通人的境界啊!这也是他一举成功,给一原家带来那么一大笔财富的原因。可惜,死得早却什么都没享受到,那些钱也带不进坟墓啊!” 话题逐渐转移到高显先生的遗产上去,这大概是曜子的企图吧! “再说到继承……”直之呆望着杯里的冰块说:“那也是件麻烦事啊!” “大哥写遗嘱,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曜子小声地问。 “你别用‘阴谋’这种恐怖的字眼好吗?”直之苦笑着。 “可是他一定另有所图吧?不然分遗产这种事,怎么不交给我们处理?” “这样才好呀!没遗嘱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纠纷哩!” “话是没错,只是感觉不好。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大伙不都清楚得很?” “随便啦!他给什么我都只能接受啦!大哥要是什么都不给我也没办法,只能怪自己平常表现太差了吧!” 冰块“喀拉”一声,直之看着我笑了笑。 “你倒好,实际上你等于继承了大哥的公司。他已经帮你做起来了,也算是接受了他不少恩惠啰!” “姊姊也不差呀!以你现在的情况,这些遗产也算不了什么嘛!姊夫的不动产生意,也一直很不错,不是吗?” “嗯,话是没错,只是……”说完,曜子看了看旁边,小声地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僵硬。 “苍介哥也不缺钱吧?意思、意思拿一点应该就可以了吧?” “不过,事实上好像不是那样喔!”曜子故意皱着眉说:“他最近好像又要出来。” “出来?该不会是……” “当然是选举呀!他以前不就说过了吗?结果那次没选,但今年好像是认真的。” “上次是因为高显大哥不支持他才放弃的吧?” “因为大哥认识很多议员,所以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踏入政坛。” “难道他认为大哥不在会更有机会吗?选举可是要花很多钱的呀!” 直之用手指敲了桌子几下,看着我皱着眉说:“抱歉,让您见笑了。” “真的,这是我们的家丑。” “不会、不会。”我挥挥手,“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很少遇上这些事,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出来竞选,选上的话不是更好吗?” “嗯,选的上吗?” “换个话题吧!说点轻松的。对了,谈谈你们加奈江的婚事吧?”直之说。 “有人要帮她说媒。”曜子耸耸肩。 “哎呀,原来她要结婚啦?” 我说完,曜子笑笑地摇摇头。“她本人好像还没那个意思,好几次都有人要帮她说媒,但一提到要交换相片她就拒绝了。” “大概有心上人了吧?”直之笑着说。 “有的话倒好,以我看来是没有。不过这种事,做妈妈的感觉都不准。”曜子耸耸肩。 要了解那位小姐的心事,确实不太容易。 “令嫒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仰慕者追求,只是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吧?”我客套地说。 “谢谢,可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坦白说,她还是个孩子。我老公也说,她不到三十,是没办法当人家媳妇的。” “那么说太严格了吧?”我像个老太婆般瘪起嘴来笑了笑。 “比起加奈江,应该是由香先结婚才对吧?只是纪代美好像不肯放手。” “她跟健彦不知道相处得如何?以前就说要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的。” “是吗?”曜子有些轻蔑地扬起嘴角说:“我看只是健彦单方面喜欢她,由香根本没那个意思。” “可是苍介兄好像很看好他们两个喔?”我说。 “当然,由香嫁过去的话,财产就有两倍了呀!” 听了曜子的回答,直之噗嗤地笑了出来说:“有那么单纯吗?” “苍介哥的脑袋就是单纯呀!和他比起来,比较有谋略的应该是纪代美。她希望由香嫁给政商相关人士,所以如果哥哥出来选举,甚至当选的话,或许她就会答应了吧?只是……”曜子身体向前,神秘兮兮地说:“听加奈江说,由香好像有中意的对象了。不知道是谁,但好像不是健彦。” “是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直之一脸夸张的表情,同时将变淡的酒,咕噜咕噜地再添进了许多威士忌。 “直之,那你没有中意的对象吗?”我半认真地问。他这个年纪还是单身,让我一直觉得很好奇。 “没缘分。虽然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再被叫单身贵族了,但没办法,就还是个王老五。” “说这种话,其实是你眼光太高、太挑剔了。本间夫人您说说看,快要四十了,我弟弟还是个单身汉,我们敢大声地跟别人说吗?” “怎么枪口对到我这儿来了呢?看来这个话题也不太好。”直之一副开玩笑的口气。 比起面对苍介时,这对姊弟感觉融洽许多,也许是因为他们同父同母的缘故吧? 我想把话题转到自杀案上,心想曜子比较可能会谈,不过直之也在,总觉得不好开口。 我看了看他们姊弟俩,起身说:“我也差不多该休息了,有点累了。” “也是。明天不用早起,请您好好休息。”直之说。 “晚安。好期待明天啊!”曜子也接着说。 “晚安。”我连忙点头回礼,离开了大厅。 10. 经过回廊,本来打算回房间的,但忽然想去庭院看看。庭院里到处都装有照明灯,可以悠闲散步,不需特别注意脚下、担心跌倒。再过两个礼拜,就可以赏樱了吧? 水池边有个长椅,确定不脏后我才坐下。池面上映着回廊亭的倒影,抬头一看,对面刚好是“居”栋。 霎时,往昔的恐惧与绝望又向我袭来。或许,那是葬身火窟、不明不白地死去,才是最幸福的。现在的苦,令我痛不欲生。 二郎!我的二郎! 他的声音、他的笑脸、那充满年轻活力的肉体,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这辈子唯一的恋爱,以令人无法想象的残酷形式就此结束了。 不知不觉间眼泪掉了下来。只要想到二郎,不论何时都令我心碎。 我赶紧用手帕按住眼睛,却发现附近有人。一看,女主人正好走过来。她看到此时这里有人,也吓了一大跳。 “晚上的夜景很棒吧?”她马上又恢复女主人的职业笑脸。 “是啊!我欣赏好久了。”说完,我立刻从长椅上起身说:“女主人也出来散步吗?” “我在巡房。平常不需要,不过今晚有客人。” “有劳您了。” “也没什么,顺便散散步啰!” 我们不知不觉地并肩站着,低头望着水池。 我心想这女人有杀我们的动机吗?其他人会有,目的是遗产。可是这女人,就算我们死了,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硬要说的话,难道是嫉妒? 或许有可能。自始自终她都是情人,最后高显先生却没向她求婚,结果一个不过才当了六年的女秘书,却夺走了她企业夫人的宝座。一时冲动之下,她或许会把我们给杀了吧? 不对!我歪着头想。那不是一时冲动,是计划缜密的谋杀。如此说来,小林真穗的嫌疑就减轻了。 “怎么了?”我一直盯着她的侧脸,她似乎觉得奇怪。 “没事。”我这才恢复了笑容,笑着回答她。“请问,你在这家旅馆待多久啦?” “嗯,前前后后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小林真穗抬起头望向水池。 “你一直都单身吗?” “是啊!”她点点头说:“我本来跟一原先生说过结婚后就要辞职,但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时间管别的事情。” “没有好的对象吗?” “应该这么说,当初来这里上班时,就错过了姻缘。”小林真穗尴尬地笑了笑。 “你真爱说笑。”我也将笑容堆满脸上。 笑容在真穗的脸上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一脸严肃地望着池面。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一原先生非常喜欢这家旅馆,他说这里比自己的家更能让他放松。”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当然知道,高显先生来这里时,大多数时候我都一起。 “当这里的女主人,可能不久了,就看明天的结果如何……” 小林真穗语重心长地这么说,让我感到很意外。她介意谁会成为下一个经营者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不认为她会是把这种事挂在嘴上的人。或许她认为我是个局外人,不知不觉间吐露了心事吧? “不用担心,”我说:“大家都非常认同你的能力。不管谁经营,一定都会让你继续做下去的。” “谢谢!”她微微点头,继续说:“不过坦白讲,我有点累了,也差不多该休息、休息了。” “这样啊……老客人可会失望的唷!” “不,怎么会呢?”她难为情地将手放在嘴边说:“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些,希望您可别说出去。” “当然,我不会的。” 我们进入回廊后,眼前出现了左右两条路。 “那我就先失陪了。有什么事的话,请打电话给我。” “好的,晚安。” 与她分手后,走过回廊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把门锁上,我吐了口气后,两腿一软地坐下。 终于平安无事度过了好一段时间。 相当成功,没有任何人识破我的伪装。并且,我也接触了所有的人。 接下来就等对方出手了。一直身在暗处的那个人,今晚一定会采取行动的,因为明天之后就没机会了。 看看手表,时间刚过十一点,以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来说,这时候上床睡觉是理所当然的。我换上睡衣,把那封信放在枕头边,也就是那封桐生枝梨子的遗书。 我把大门的锁打开,再轻轻地关上。敌人一定会以为门是锁住的,所以可能会从办公室里偷出万能钥匙,但万一不慎卡在门口被人看见就麻烦了。我不锁门可是替凶手着想。 接着我把皮包打开,取出一个小型的摄录机。那是一台八厘米的摄影机,最多可以录像长达两小时。我将电源线插上插座,再把桃子套在机器上,只露出镜头的部分,并调整位置对准房间的入口。开关打开确认让镜头给遮住,机器上面盖一条毛巾,电线则用枕头遮掩。 “这样就可以了。”我有些得意地喃喃自语。万事俱备。 留一盏小灯,我钻进被窝里。这一点光线就足够录像了。 全新的棉被散发出独特的香味。我觉得听得到一点摄录机动作的声音,但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是冰箱的声音。我绝不返缩,毕竟走到这一步也回不了头了。 虽然闭着眼,但我根本睡不着,精神紧张、异常亢奋。这是当然的,我现在可没心情睡觉。 在黑暗当中,我一动都不敢动,不禁想起那一晚的事。半夜里我的颈子突然被人勒住,而那一瞬间,我的青春就结束了。 从遇见二郎之后才开始的短暂青春。 11 “枝梨子简直像个心理医生。”从电影院出来,二郎打趣地说。 “会吗?为什么?” “电影里的人说话时,你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像在帮人家咨询。” “讨厌,你看到啦?”我纯真羞涩地说:“那是我的怪癖,连看电视剧,都会不知不觉地点头。” “是喔!现在想想那个画面,好像有点恐怖耶!” “喂,你很过分唷!” “看过啊!”他面不改色地说:“在孤儿院的时候看过。大概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什么坏事都干,院长受不了了,就带我去见心理医生。” “你做了什么坏事?” “很多啊!把学校里的东西一个个偷出来,拿去当铺,再把换来的钱拿去赌马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也不是特别为了要钱,就是想做些让老师不高兴、会皱眉头的事。大概没被教好,就想调皮捣蛋吧!” “那心理医生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诊断结果是不会告诉我们的。不过后来老师乱温柔的,温柔到然人觉得很恐怖。” “心理医生一定说你是好孩子。” “是吗?不太可能吧!”二郎抓抓头。 每当和他走在一起,都会有年轻女孩偷瞄他,他就是那么引人瞩目。与他的出身相比,他的外表仿佛戴着一张完美面具,双腿修长到可以当流行杂志里的模特儿。被周围的人盯着猛瞧,他显得局促不安而没有自信,但心里却充满洋洋得意的滋味。 我问过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他回答没有。 “你看,我只有高中毕业,没亲人又没前途,女孩子怎么会喜欢我?” “真的吗?” “是啊!枝梨子呢?一定男朋友一大堆吧?”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很不想承认这把年纪了,还没有一点恋爱经验,但我还是据实以告地说:“当然没有啰!像我这么没有魅力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 他不服气地说:“才不会呢!”接着又笑着说:“太好了,那我就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啰!” “男朋友……对啊!” 这句话让我欣喜若狂,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男朋友。 这个目前为止与我绝缘的名词,听在我耳里有多么甜蜜。 当时我真的认为,为了他我可以去死。若有人要夺走他,不管是谁我都绝不答应…… 12. 有声音,我张开眼。 看看我做了什么蠢事?我居然差点睡着了。大概是因为紧绷着的神经太累了。 我两眼盯着一片黑暗,然后听到纸门拉开的声音,接着有一道淡淡的光线透了进来。 有人进来了。 那人手里拿了一个小型手电筒,灯光非常微弱,大概前面被毛巾或什么东西盖住了。微弱的灯光慢慢靠近我,我赶紧闭上眼。要是被发现我是醒着的,一切就都毁了。 我只能用耳朵搜寻对方。踩榻榻米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我心跳加快,一股冲动让我想要大叫。 脚步声就停在我的头旁边。我好想睁开眼,但不行。对方应该是一边盯着我、一边行动。 这是谁?究竟是谁? 我脑海里突然有股冲动,不如现在就起来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不行!不能这样,这样成功的几率一定不大,一不小心我还可能会被撂倒,要是被人听见赶过来,那就泡汤了。现在只能忍耐。 摄录机应该在运作吧?现在到底几点了?底片只有两个小时,要是没拍到凶手的身影,可就前功尽弃了。 我感觉到有气流掠过我的脸,应该是对方拿走了信封,然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纸门拉上了,接着是房门开关的声音,还有“喀拉”一声门锁关上的金属声。 我从被窝里跳起来,枕边的信封果然不见了。看看表,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五分,距离我钻进被窝大概过了两个小时。 我赶紧查看袋子里的摄录机。机器停了,大概是底片拍完了。什么时候拍完的呢?时间上应该才停没多久。 黑暗当中,我把摄录机接上电视。稍微倒带后,按下播放钮。要是没拍到凶手——想到这里我就全身发烫。 刚才的画面出来了。黑暗当中,可以看到和式纸门,这是凶手进来之前的画面。 我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如果什么都没拍到的话就白搭了。啊!我真是太粗心大意了。本来计算好卡匣时间,打算快拍完时再换卡匣,竟然打起瞌睡所以忘记了。 正当我责怪自己时,画面突然开始动了,纸门也拉开了。我心里不禁狂喜。 有人进来了。但画面实在太暗,而且镜头角度不对,并没有拍到脸。但看得出来是穿旅馆里的浴衣,很明显是个女性。 她经过镜头前面。腰很细。是谁?到底是谁? 她从画面中消失了一会儿后,又出现了。可是看不到脸。我紧紧地咬着牙。 纸门被拉上了,底片大概也同时间拍完了。但在这之前,我觉得有个东西闪过画面,是她的脸往这边看。我赶紧再倒带,按下暂停的按钮。 啊,这是…… 真的吗?真的是吗?这个人真的是当时的凶手吗? 画面里拍到的是一原由香。 13. 一直等到凌晨三点。 我之后完全没睡,一直在想,为什么是由香?为什么她要来? 这么想或许很笨。为了要找出自杀案的设计者,我特别以桐生枝梨子的遗书作为诱饵,诱使对方现身。结果她中了圈套,她不就是凶手吗? 当然有动机,就是为了高显先生的遗产不被别人夺去。 只是有一点我无法释怀。那个由香,她胆敢做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吗? 不,或许我想太多了,人不可貌相。她天生就是千金小姐,虽然长得漂亮,并不代表她没有俗不可耐的贪欲。 我有些犹疑,但还是爬出了被窝。不管怎样,我没法这样等到天明。除了偷遗书之外,由香一定和那起遭人设局的自杀案有什么牵连。 我有办法让她招供。她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我要把她的手脚绑起来,问她为何要偷遗书。说不定凶手另有其人,只是唆使她去偷的。虽然这样有点可怜,但即便这样我也要让她死。 共犯与主嫌一样都要接受惩罚,这是当初我决定复仇时,就想好了的。 为了绑住由香的手脚,我拿了两条腰带放在怀里,再从袋子里取出备份钥匙。这个备份钥匙和旅馆里的万用钥匙一样,拿起书原来是高显先生的,几年前寄放在我这里,结果一直由我保管着。 为了不留下指纹,我两手戴上白色手套。我不是怕警察,但被捕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是否要变装?我犹豫了一下。我有点想让对方看看我的真面目,但最后还是决定以老太婆的装扮不出房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以这身装扮出去,万一发生任何意外,临时改变计划还来得及。 馆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灯光也调到最暗。寂静当中,我走进回廊。为了不发出声音,我没穿拖鞋,只穿了一双很厚的袜子。 我确定由香住哪一个房间。晚餐后她曾说过自己跟起火当天一样,住在“叶之叁”。 在长长的回廊上走了一会儿,不久,我来到“叶之叁”的门前。瞧了瞧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我屏气凝神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内。 “咔嚓”的清脆声响,在深夜里清晰到我的心脏都快停止了。我再看了看周遭,打开门溜了进去。以防万一,我得先把门锁上。 一双拖鞋整齐地排放着。我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拉开纸门。 房内点了盏小夜灯,整个空间笼罩在黯淡的灯光下。微光之中,隐约可以看见棉被。鼓起的棉被里,显然有人。 我集中注意力聆听,应该听得到呼吸声才对,但我只听到外面的风声。她睡着了吗?还是醒着却假装按兵不动呢?不管那么多了,我决定踏进屋内。踩在榻榻米上发出的吱嘎响声,更让我的心脏紧紧揪成一团。 我看见嘿嘿的头,敌人就潜在棉被里。我静悄悄地走近她,在她身边弯下腰。 我觉得她大概是睡着了。若是醒着,一定会感觉到有人进来,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怎么办? 先确定脸。我应该不会弄错,只怕万一。我掀起棉被的一边,慢慢打开。 没错,就是一原由香的脸孔。 但她的眼睛是张开的。她趴在床上,歪着颈子,脸对着我。 看到这种情形,我该如何反应呢?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双方却都没作声,也没变脸。时间仿佛停格一般。 我觉得她现在就要大叫了。为了阻止她,我用两手抓住了她细细的颈子,然后勒住,闭上眼睛死命地勒紧。 过了一会儿,我却感觉相当奇怪。就算颈子被我勒住了,由香却完全不抵抗,像个人偶般动都不动。她的颈子像人偶一般冰冷,也不够柔软。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与她四目相望。我吓了一跳,接下来的瞬间是更大的冲击。 我慌张地松开手,身体失去平衡,赶紧往后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她表情依然没变,两眼空洞。我咽了咽口水,嘴里异常干燥。 由香死了。 不是我杀的。我勒她脖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我掀开棉被,忍不住发出一小声惊叹。 由香的腹部沾满了血,腋下插了一把刀。她真的被杀了。 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脑海里一片混乱。该怎么办?我已经完全无法冷静思考了。 我眼前能想到的,就是赶快收回刚才那份遗书。我跌跌撞撞地起身,旅行袋里、衣服口袋里、洗脸盆旁边,我一一查看,但就是找不到遗书。 接着我才发现,室内一片杂乱。在我搜查之前,已经有人搜过了。 所以,遗书已经不在这里,是杀死由香的凶手拿走了。这么说来,由香并非是设计自杀案的凶手啰?那由香为何要偷遗书呢? 我不能再这里呆立不动。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得赶快离开这儿。我迅速地看了看周遭,确定自己没留下任何痕迹。不能让人知道我进来过。 我正要把棉被归为时,发现榻榻米上有由香的血迹。仔细一看,好像是她用左手写下的字。 那个字看起来像英文字母“N”的反字“И”。 这是临终留言吗?难道这个字暗示着凶手真正的身份? 我记住这个字型后,从由香身上拔出刀,用刀的尖端在“И”上乱涂一通。等符号被涂得无法辨识后,我再把刀放回棉被里。如此一来,就只有我知道由香的留言了。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正要步出房门。外面有声音传来,是对面开门的声音,就是“叶之壹”直之的房间。 这种时间,直之在做什么? 等了一会儿,我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但却旋即消失。他该不会在门外吧?他到底在做什么?我开始焦躁不安。随便闯出去,一定会和他撞个正着。 事不宜迟。我回到房内,打开另一边的玻璃窗。那里放有一双室外用的木屐,但我现在可不能穿。我穿着袜子直接踩在土上,只想着先逃出去,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冷。 乌云遮月,朦胧的照明灯此刻对我来说简直奇亮无比。我弯着腰小跑步,生怕被人发现,不知不觉间更加快了脚步。 跑到一半碰上水池,若要过桥还得绕一大圈,更要冒着被灯光照到的风险。放眼望去,池面曲曲折折,最窄的地方大约两公尺宽。我鼓起勇气用跳远的方式一跃而过,而且我跳得比想象中还远。这得感谢常让我上健身房的高显先生,因为他常说工作就是要锻炼体力。 我就这样继续朝着“路”栋的方向跑,最后终于抵达“居”栋。刚才把玻璃窗的锁打开是对的。一进房间,我就累得瘫倒在棉被上。 14. 嘈杂声四起时,我还在房里。为了七七四十九的法事,我正在穿丧服。当然,我早就知道这件丧服是用不上的。 有人用力敲我的房门,是直之。他也穿着丧服,但没打领带。 “不得了啦!”他满眼血丝地说:“由香……死了。” “什么……” 这一刻的表情,我练习了好久。两眼失焦、呆若木鸡地张口不动,然后再慢慢地摇摇头说:“不会吧?” “是真的,我不是开玩笑的,看来是被人杀害了。” “被杀?”我两眼睁得大大的问:“被谁杀的?” 他摇头说:“还不清楚,可能是强盗杀人……纪代美去房间叫她,没人应门,房门也上锁了。她从后面院子进去,发现由香死在棉被里。现在我哥正在报警。”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闭着眼、两手放在脸颊上,假装调整呼吸说:“真不敢相信!” “我也是,感觉很不真实,但实际上就是发生了。本间夫人,不好意思,麻烦您马上到大厅去。法事的准备就取消了,虽然对高显大哥很过意不去,不过谁知道七七四十九这天会发生这种事!” “就是说啊!好,我这就去。” 关上门后我全身虚脱。好险没问题,演得不错,直之好像并未起疑。 我补了一点妆后前往大厅。一原家族的人几乎全都到了,连女主人小林真穗也来了,其中只有一原纪代美不在。 我坐在最前面的一张桌子,没人理我,大家都一脸沉痛,沉陷于各自哀伤的思绪中。连一向活泼的加奈江,都坐在角落里低声啜泣着,身边的健彦也两手抱头。 “就是啊!总之出事了,法事也暂停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对,是啊!警察还没来,应该快来了。好,我会小心。” 曜子的声音分外刺耳。公共电话另一头的,大概是她丈夫。原本预定今天要来的,应该是叫他不用来了。 “请问一下,由香小姐的情况如何?”唯恐干扰别人,我小声地问直之。 “听说是肚子上被人刺了一刀。因为其他地方没沾血,可能是睡在棉被里时遭到攻击。” “唉……”我皱着眉,假装过于悲痛,声音哽咽。 “由香的房间,有一个玻璃窗没锁,房间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应该是小偷干的。” 过了一会儿,苍介出现了。他也身着丧服,后面还跟着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警官。“刑警应该快到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苍介一脸疲惫地说。 “全员到齐了吗?”警官看了看大家后,开口问苍介。 “不,由香的妈妈在房间里,她在休息,大概是打击太大了。”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警官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说:“请各位不要离开。一定要离席的话,请先跟我说一声。哦,要上厕所的可以自行前往。” 他刚说完,曜子和加奈江便起身去上厕所,其他人则好像没听到警官的话。 不久,大批的搜查警察透过县警的通报来到现场,有穿制服的警官,还有一些便衣刑警。 他们进进出出,看起来毫无秩序,但其实他们一定是依照平常的训练程序,各自采取行动。 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官过来,表明说要采集每个人的指纹,大家的脸上泛起了紧张的神色。 为了缓和大家的情绪,直之开口说:“这是消去法。从由香房里的指纹,消去相关人员的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凶手的指纹。” 很有效的一句话,大家都松了口气。 一位名叫矢崎的警部,似乎就是案发现场负责人。他的模样看起来来不到五十岁,体型修长,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给人的第一印象颇有绅士风度;不过镜片后面的眼神,锐利得让人害怕,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外表威严,毋宁说具有学者般的冷静头脑。他看起来是个强敌——令我感到不安。 “昨晚有没有人听到什么声音?譬如说话的声音?” 矢崎询问大家,但没人回答。 接着他换了一种方式问:“那么,半夜有没有人醒过来?不管几点都没关系。” 还是没人回答。 我斜眼看看直之。真奇怪,昨晚他房间里明明就有声音。 直至开口问:“凶案发生时大约几点?” “确切时间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才知道,大概在半夜一点到三点之间。” 或许不是什么侦查机密,矢崎警部爽快地回答道。 “当时我可是睡得很熟。”曜子喃喃自语着。 “我也是。”加奈江模仿妈妈的语气说:“那种时间,当然是在睡觉了。” 说完警部点点头,继而转向小林真穗。“最近,这附近是否看过可疑人物出现?或听到什么谣传呢?” 回廊亭的女主人犹豫了一下说:“可疑倒是没有。”接着说:“偶尔有外人会把车靠边停,盯着旅馆看。这家旅馆的造型特殊,常被杂志介绍,所以有些人会过来凑热闹。” “这两、三天也有这种事吗?” “可能有,我没注意。” “那些人,目前为止有带来什么麻烦吗?” “他们那样做就是带给我们麻烦,对我们的房客倒是没有危险。” “昨晚住在这里的人好像全是被害者的亲戚,那其他客人呢?” “不,其实……”苍介赶紧代小林真穗解释,说目前这家旅馆暂停营业。矢崎警部也发现这里没有其他员工,才恍然大悟。 “哦,对了,”真穗开口说:“昨天白天,突然有一位客人过来,他大概不知道我们暂停营业了,还说要住宿,不过等我解释过后他就走了。” “那个人的长相,等会儿要请您再跟外面说清楚一点。” 矢崎警部指示年轻刑警,谨慎地将小林真穗的话记在笔记本上。她没问那位客人的名字,只记得容貌和体型。 “昨天各位是一起到的吗?”听完真穗的说明,警部问大家。 “除了本间夫人之外,”苍介回答,“我们先集合,再分三辆车过来,所以几乎是同时间抵达。” “跟由香小姐同车的是哪位?” “我和加奈江。”健彦说。 警部转向他。“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譬如说碰到谁?或由香小姐的样子很奇怪之类的?” “嗯,我没注意。”健彦沉着一张脸看着加奈江,加奈江也摇摇头。 “没什么特别。” “这样啊!” “请问,”曜子战战兢兢地说:“由香不可能是自杀的吗?” “不可能,”警部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被认定是凶器的刀柄上,没有由香小姐的指纹。那把刀,是断气之后被人拔出来的。还有件事更奇怪,由香小姐的脖子上有被人勒过的痕迹,是她断气之后被人勒的。” 我的心脏狂跳了一下。由香的身上竟然还有我的勒痕? “用刀刺杀,再勒脖子……凶手为什么要这样?”直之问警部。 “不知道,我们也想厘清。” 除了我之外,应该没人答得出来。现场气氛又再度凝结。就算是刺杀由香的凶手,现在听到警部的话也会毛骨悚然吧? “昨晚,最后见过由香的是谁?” “加奈江吧!”苍介说:“你们不都一直在一起吗?” “可是泡完汤,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了。”加奈江回答。 “从澡堂出来是几点?” “十一点左右。” “之后就没人跟由香小姐说过话了吗?” 对于警部的问题,众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然后直之才有所顾忌地说:“应该就是我了,她十一点半左右来我房间。” “为什么?” “她拿了一瓶白酒和开瓶器过来,叫我帮她开酒。” “葡萄酒吗?” 好像听到意外的事,警部一脸困惑。 “哦,对。”小林真穗说:“之前她来厨房,问我有没有酒,我就拿了瓶白酒和杯子给她。” “还有开瓶器吧?”一旁的曜子说。 小林真穗点头说:“我问她要不要帮她开,她说她自己会开,拿了开瓶器就走了。” “结果打不开,才去找直之。”苍介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那时候由香小姐的样子如何?”警部看着直之。 “我觉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我倒了点酒,她就出去了。” “原来如此。待会儿如果还想到什么请随时告诉我。” 此时另一位刑警进来,交给矢崎警部一张看似相片的东西。他瞥了一眼后放在桌上,并对大家说:“由香小姐的腹部插了一把刀,这应该是一把登山刀,有没有哪位看过?” 大家都凑上前看。那是一张拍立得相片,照片里有把蓝色刀柄的短刀,刀刃上沾满血淋淋的黑色血迹。 “没有吗?”矢崎警部再问了一次。 “没见过。”直之说。 “这里没有人爬山吧?不过听说高显大哥以前有一阵子会去。”苍介说。 “当然没见过啰!这应该是凶手带进来的呀!”曜子一副很不满的口吻。她大概想到警方可能在暗示,凶手是内部的人。 “凶手不一定一开始就持有凶器,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大概不想刺激相关人等,矢崎警部很快地就收起了相片。 “听说房间被翻乱了。请问有东西遗失了吗?”苍介问。 “这点还不清楚。我们原本想请妈妈到房间清点由香小姐的行李,不过看来现在是没办法了。我们大致检查过,并没有发现遗留钱包之类值钱的东西。” 果真如此,几个人点点头。 “那……”健彦犹豫了一下开口问。 警部看看他说:“有什么事吗?” “由香除了被刺之外,有没有其他伤口呢?我说的不是割伤,是……” 大家都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矢崎警部也了解似地点头说:“没有被强暴的迹象,至少遗体看来没有那种痕迹。” 能在相关人士前明快地说出这种事,真不愧是老经验的刑警。健彦听了立刻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保着头。他大概觉得人都死了,是否被强暴也无关紧要了。 一位制服警官走进来,在矢崎警部耳边低语。之后警部对苍介说:“有位叫做古木先生的人来了。” 每个人都抬起头来。 “他是家兄聘的律师,”苍介代表回答,“请让他进来。 矢崎点头,对旁边的制服警官使了个眼色,警官随即走出大厅。 “家族旅行竟然有律师参与,这是怎么回事?”警部满脸狐疑,似乎在怪大家并未说出实情。苍介惶恐地连忙解释宫部遗嘱等相关事宜,这位现场最高负责警官闻言随即脸色剧变。大概是多年办案的经验,让他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 刚才出去的警官,带进来两位男士。走在前面的是瘦得像鸡骨头似的老人,他是古木律师。我不禁伸直了背脊。 “一原先生,这究竟是怎么……”老律师走到苍介旁边,以炯炯有神的两眼看着大家。 “我也不知道。”苍介无力地回答。 “由香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古木先生,专程把您请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今天大概不适合公开遗嘱了。”直之似乎有点惋惜地说。 “我想也是啊!” “您是古木先生吧?”一旁的矢崎看了看站在古木律师身后的人,插口道:“可以请教您吗?这位是……” “我是骖泽弘美,古木律师的助理。” 他不但说话口齿清晰,还长了一副五官端正的脸蛋,再配上年轻的肌肤,让旁边的加奈江直嘀咕说:“好俊美喔!” “原来如此,那么请两位一起,这边请。” 矢崎警部带着古木律师和骖泽弘美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四周郁闷的气氛比刚才还教人难受。带古木律师他们去别间问话,让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遗嘱公开的前一晚,其中之一的关系人被杀——这可能是巧合吗?矢崎不至于那么愚蠢吧? 受不了现场气氛的凝重,小林真穗起身说:“各位,早餐呢?” 就连这种时候,她也会注意客人的胃口。然而没人回答,大家都对所发生的事感到悲痛。终于,直之开口说:“我不需要,待会儿可能会像喝东西,不过现在我什么都吃不下。” “我也不用。”苍介说。其他人则是连应一声都没有。无可奈何的小林真穗只好挺了挺背脊,重新坐直。我冷眼旁观众人的样子。 究竟是谁? 我一个个的分析者杀害由香的可能人选。一原纪代美是当事者的母亲,应该可以剔除。深爱着由香的健彦好像也可以消掉,只是不知道男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苍介和曜子呢?感情不怎么好的亲戚,甚至可以说关系冷淡,如果有某种动机,杀害由香也不是不可能,当然直之也一样。加奈江呢?看起来天真单纯的小姐,说不定城府很深。小林真穗呢?仅以血缘关系这点来说,她会嫉妒即将继承庞大财产的由香吗?但继承遗产的又不是只有由香一个人。 重点是,由香偷了那份遗书,这件事与她被杀害应该有所关连。这次的凶案,一定不是单纯的强盗杀人。 较有可能的是,杀害由香的凶手也想要偷那份遗书。因为看到由香先偷走了,才慌张地杀了她,抢走遗书。 按照我的推理,杀害由香的凶手,应该就是想把我和里中二郎烧死的人。这么说来,我一定要比警方快一步找到那个人,以泄我心中只恨。 而那个人,一定就在这个家族里。 15. 古木律师他们接受询问的时间,感觉特别漫长。矢崎警部究竟问了些什么?又如何跟这整件事牵扯在一起? 郁闷的空气中,寂静持续蔓延,气氛紧绷得让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搜查警察偶尔忙进忙出,但他们也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语。 我思考由香留下的“И”字。这是俄文,由香应该不懂才对。 单纯来看,难道会是“N”是误写吗?如果是N,就是NAOYUK——直之。不过,虽然是临死之前,但把英文字母反写似乎也不太合理。还有一件怪事,昨天晚上直之房间的门确实打开了,可是他却隐瞒这件事,究竟是何居心? 我又想了一下关于“И”这个字,寻找其他的可能性。横着看呢?如果是“Z”的话也是反的,所以也不会是“Z”。 但若是“S”就有可能了。“S”的话就是SOSUKE——苍介。 其他,还有希腊数字“VI”——代表6。但为何要用希腊数字呢?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突然回廊里传来野兽般怒吼的声音。我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纪代美手舞足蹈地冲进大厅,眼睛四周的妆和泪水糊成一团,头发像刮风过境般杂乱。 所有人这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纪代美跑向曜子。“还给我。”纪代美抽抽噎噎地说:“把由香还给我,我知道是你杀了她。” “你说什么?”曜子一脸惊讶地说:“我为什么要杀由香?” “别装傻了,我早就知道了,你不希望由香继承遗产所以把她杀了,对吧?” “拜托,纪代美!”曜子拉高嗓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直之抢先一步挡住了曜子并对她说:“姊,你冷静点。” “你让开啦!被人这么说,我冷静得下来吗?” “由香死了,她一时精神错乱,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啦!” “我很清楚!”纪代美扯开喉咙嘶哑地吼着,“是这个女人杀的!因为她需要钱。她和那家建设公司欠人钱,想多继承点遗产,就把由香给……” “你给我住口!”尽管苍介从后面压制,纪代美还在奋力挣扎。 这时加奈江站起来,在间不容发之际,“啪”地一声打了纪代美一巴掌。 “你干什么!”纪代美越来越激动。 这时候,矢崎警部和刑警属下进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快住手。”警部怒斥道,吩咐刑警们将激动的纪代美带往别的房间。她一离开,曜子多少恢复了些镇定地坐在椅子上,但还是满脸愠红。 “究竟是怎么回事?”矢崎警部问苍介。苍介稍作犹豫,心不甘、情不愿地揭示了刚才发生的事。因为听过古木律师对遗产继承事项的说明,警部一点也不惊讶。 “原来如此。遗产越多,这种纷争就越多啊!” “也不是什么纷争啦……”苍介欲言又止。 “才不是纷争哩!根本就是她发疯了。”大概尚未完全恢复平静,曜子的声音有点颤抖,“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嘛!” 矢崎警部挥挥手,想缓和气氛,接着说:“我们要麻烦各位一件事。从现在起,我们要个别问话。” 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不满,但警部好像没听到似地继续说:“看情况,或许会问得很深入。为了查出真相,请各位多多配合。在调查结束以前,我想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各位,有人有急事需要立刻离开的吗?” 看了看四周,没人举手。 “没有吗?好,那现在开始。侦讯结束后,请不要回自己的房间,留在大厅待命。如果一定要回房间的话,请知会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位搜查警察。” “等一下。请问这是什么意思?”直之忍不住问:“有什么要问的,不能直接在这里问吗?这样也比较不会记错,也能早点结束。” “话是没错,只是有些话可能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说。” “可是……” “直之先生,”矢崎警部说:“有关办案的过程,请务必遵照我们的指示,麻烦您了。” 平稳的声音,带着不容分说的果决。直至似乎也慑于这种压迫感,不再坚持。 警部决定做个别侦讯,一定是听了古木律师的证词,再加上刚才的骚动。他或许已经开始偷偷地描绘,一张与庞大遗产继承有关的内部人员行凶图。 “古木先生,警察问了你们什么?”律师和助理回来了,等待侦讯的苍介开口问。 “警方先间接地问了我昨晚到今天早上的行动,应该是要确定我有不在场证明吧!” 古木律师说话时的眼神不太对劲,他应该认为每个人都涉嫌重大。 “幸好我们有不在场证明,因为昨天我们再事务所工作到很晚。问其他同事也应该知道,我们两个人半夜不可能跑到这家旅馆来。” 也就是说,古木律师和骖泽弘美不可能是杀由香的凶手。 “还有呢?”苍介催促着,一副不想听他废话的表情。 “主要是继承问题。”老律师回答。“他们当然不知道遗嘱里的内容,只说依照常理来分的话,各自会继承多少等等这类事情。” “那您怎么回答?” “我向他们说明,单纯按照法律来分的话,由香小姐和苍介先生各得全部的三分之一,曜子小姐和直之先生各得全部的六分之一。” “由香的爸爸、苍介,和已故的高显先生是同一父母所生,曜子和直之是高显先生同父异母的弟妹,所以继承分数减半。”骖泽弘美在一旁补充道。 但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了,所以曜子和直之不动声色,反而是加奈江质疑地说:“哎呀,由香也是继承人啊?不是纪代美伯母呀?” “因为由香的父亲已经过世,所以由后代继承,配偶不得继承。”弘美滔滔不绝地回答。 “这么说来,由香死了,伯母也不能继承遗产了?” “由法定继承来看就是这样。因此,苍介得全部的二分之一,曜子和直之得全部的四分之一。” “这样啊!”加奈江的嘴巴张得好大,眼球咕噜咕噜地转,仿佛在窥视其他人的表情。 “因为问了这些事,警部先生就会怀疑我们这些人吗?” 曜子满脸不悦地说:“他们一定会想,由香死了对谁最有利。想也知道,一定是我们这些亲戚。” “怎么会?”直之说:“我才不会为了多继承一点而杀人。这种事警察应该懂吧?” “谁知道啊!分母的大小还是差很多吧?” 由香死后,法定继承权从三分之一升格为二分之一的苍介愁容满面地说。郁闷的空气在大家四周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大家依序点名,轮流进入作为临时侦讯室的办公室。第一个是苍介,接着是曜子,目前纪代美似乎还无法接受侦讯。 如同警部先前的预告,侦讯化了很长一段时间,苍介和曜子都被问了将近三十分钟。 “下一个是你。”曜子回来后对直之说到。他用一副引颈企盼的表情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这是,一条黑色领带掉了出来。 “你的东西掉了。”我捡起来。那条领带上别了一个珍珠领带夹,那应该是新的,白金的座台上没有一点刮痕。 “哎呀!你不是很讨厌别领带夹吗?”眼尖的曜子问。 直之把领带塞回口袋里说:“人家送的。”说完便走出了大厅。 “妈妈,他们问你什么?”加奈江担心地问曜子。 “没什么特别的啦!同样的事一直问,烦死了。”曜子回到座位后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继续说:“问由香有没有异状啦!昨晚跟她聊了些什么……这类的问题。哦,对了,还问到本间夫人手上的遗书。” 她看着我说话,让我吓了一跳。 “连那件事情警部都知道了吗?” “是啊!好像是我哥说的。他连我的推理都说了,害警察一直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我有些不悦地看着苍介。他大概是被套出来的吧? 看看旁边,古木律师那一张衰老的脸正抽着烟,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吧?骖泽弘美也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旁边。 古木律师察觉到我的视线,边在烟灰缸里熄灭烟蒂、边摇头说:“真伤脑筋,偏偏在一原先生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发生这种事。” “您把遗嘱带来了吗?” “当然。”古木律师拍了拍放在膝上的黑皮包。 “他们想看遗嘱内容,但我拒绝了,毕竟不能违反高显先生的遗嘱,但若事情继续拖下去,那个警部会说话的,最后他可能会强制命令打开遗嘱。”语毕,老律师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 “刚才听加奈江小姐说了,真想不到,原来桐生小姐有份遗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我好像带了个麻烦的东西来呢!” “不、不,请别介意。话说回来……” 古木频频看我,我心中立刻窜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微微低下了头。果然,他说:“本间夫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不好意思,我们在哪见过吗?” “我参加了一原先生的告别式。” “是吗?那应该就是当时见过面了。”古木朦胧的双眼看着我苦笑道:“抱歉,我记性太差了。年纪大了真不管用。” “彼此、彼此。”我赶紧缓颊,同时与对面的骖泽弘美四目相望,但这时我又吓了一跳。 他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在冷眼旁观我的言行举止,而另一边的古木律师又提起我最讨厌的话题。除非必要,最好还是别接近这两位。 个别侦讯一个接着一个的进行。直之完后是健彦,之后是加奈江。最后加奈江一脸不高兴地回来后,看着我说道:“下一个是伯母。” 16. 走进办公室,矢崎警部闭着眼、两手交叉在胸前。旁边有位年轻刑警负责记录,并示意我坐下。 警部张开眼说:“真不好意思,有劳您了。”他先道歉。“我们尽快结束。请让我冒昧先简单问几个问题。” 大概和长辈说话他都是这种态度吧!用字遣词很多礼,感觉不错。 我先说自己的姓名、地址,接着说明这次来旅馆的原因,也就顺势提到了一原高显与本间重太郎之间的关系。警部应该已经知道高显先生遗嘱的事,对这方面他倒没问什么。 “您和一原由香小姐,是第一次见面吗?” “是的,昨天介绍认识的。” “不过,您参加了高显先生的告别式?” “是的,可是那时候人多,不可能和所有亲戚打招呼。” “了解。”警部点点头。 尽管如此,我仍无法从他的眼神判断出他是否把我这个老太婆排除在嫌犯之外。他似乎还在怀疑我,也就是本间菊代是否真的是第一次见到由香。 接着警部问我昨晚每个人的状况,尤其对由香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我们想听您的真心话,”他缓缓地说:“因为您与一原家族没有直接关系,您的意见应该比较客观?” 我驼着背,歪着头说:“嗯,怎么说呢?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小事也可以。麻烦再想想看,有没有呢?” 矢崎警部都尖锐的眼神盯着我,好像要说有一点不自然的反应,就会立刻被他抓住把柄。 我微笑着摇摇头说:“您这么说,我一时也想不出来啊……” “是吗?那么您要是想到什么,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对了,那您和由香说过话吗?” “说过一下子。” “说了些什么呢?” “大都是闲聊,不太记得了。” 我偷瞄了警部一眼。我知道他期待怎样的答案。 不能说太多,但过于隐瞒也会招来顾虑,于是我决定说出之前和由香谈殉情案的事。 “就是那次的火灾嘛!我也知道那件事。” “那,为什么会谈到?”矢崎警部佯装无知地问,我只好说出遗书的事。他事前已经知道了,听到我的证词时也不惊讶,不过我还是当作他不知道一样地叙述我和由香谈话的过程。 “所以,谈到那份遗书时有提到殉情事件可能是遭人陷害的?” “是的,可是我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我想也是。那么,您现在有那份遗书吗?” “在房间里,我去拿来。” “好的,麻烦您了。高野……”警部叫了旁边的年轻刑警。“跟本间夫人一起去,把那封信拿来。” 名叫高野的刑警轻快地应答后便站起身来。 我们通过长长的回廊,朝“居之壹”走去。矢崎叫高野陪我一起,大概是怕我把遗书藏起来吧!看来警部应该相当重视这次凶案和我手上遗书的关联性。 到了房门口,高野刑警伸出右手,示意我给他钥匙。我默默地把钥匙递给他,他有点紧张地将钥匙插进去。 我走进房间,他马上跟了进来。这样最好,如此他才能证明我没时间动手脚。 “那封信在哪里?”他站在入口处问。 “我应该放在这里才对。”我先看了看桌上,确定没有后,坐下来假装歪着头想。 “怎么了?”高野刑警焦急地问。他此刻一定心想,碰到老年人真麻烦。 我故意用慢动作翻着皮包。“真是怪了。” “没有吗?”高野瞄着我的皮包,我觉得他看到摄录机了,但似乎没特别注意,大概是因为最近带着摄录机旅行的人越来越多了吧?就算看到底片也没关系,因为昨天回房之后,我全部洗掉了。 “这里也没有……咦?放到哪里去了?” 我再坐下,假装思考。高野一下看看洗脸台、一下翻翻垃圾筒。 “啊,”我抓紧时机发言,“昨晚睡前,我放在枕头旁边。” “枕头边吗?”说完高野打开放棉被的壁橱。 我摇摇头说:“没有。有的话,我折棉被的时候应该会看见。” “好,稍等一下。”高野抓起话筒,按下0,另一头接电话的应该是矢崎,高野好像传达了这里的状况,他应该神经很紧绷,声音听起来微微亢奋。 挂上电话,高野看着说说:“警部马上过来,请等一下。” “是,好的……只是那个信封,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 高野别过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果警察都是这种人,事情就好办了。 不久,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身,但还没听见敲门声,门就开了。矢崎双手戴着手套问高野说:“没乱动东西吧?” “几乎没动,除了本间夫人看了一下自己的皮包。” “很好。” 矢崎看了看房间,站在我跟前说:“听说遗书不见了?” “对不起。”我道歉。 警部挥挥手:“不是您的责任。不过,可否请您再看看皮包,会不会是看错了?” “哦,好的。” 我准备再查看一次皮包,警部才放心。 “没有吗?” “是,确实没有……” 我开始担心会不会要搜身;要是让女警检查我的内衣的话,我的身份一定会穿帮的。 还好,矢崎警部此时并未采取强硬手段。 “昨晚就寝之前,真的在枕头边吗?” “对,”我回答,“我怕今天忘记,所以故意放在枕头边。” “可是现在却不见了。”他摸着满嘴胡髭的下巴说:“请问您昨晚几点睡的?” “应该是刚过十一点。” “半夜醒来过吗?” “没有。” “那早上几点起床呢?” 连珠炮似的发问,可能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我吸了口气说:“六点左右。”其实我一夜没睡。 “那么,您今天早上起床时,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不一样吗?譬如说东西的位置不对等等?” “不清楚耶!我没注意。”我摇头。 “你刚才进来时,房间是锁上的吗?” 这应该是在问高野,年轻刑警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矢崎再转向我问道:“那请问昨晚呢?您把门上锁了吗?” “嗯,好像锁了……但也有可能忘了锁呀!” “今天早上呢?房门是锁住的吗?” 我佯装绞尽脑汁的样子,最后说着:“对不起,记不得了。”还装出一副很遗憾似的表情。矢崎无奈地点头,与另一位刑警不知在耳语什么,但我听见他们说道万用钥匙。刑警简短应答后,又走出了房间。 “本间夫人,”矢崎再度放低姿态对我说:“我们必须搜查这个房间,方便吗?” “好的。请问,我应该待在哪里比较好呢?” “请先在大厅等,我想稍后还会有两、三个问题请教您。高野,带本间夫人去大厅。” 年轻刑警带我回到大厅,所有的人都和刚才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纪代美不在。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一坐下,直之随即开口问道,高野则若无其事地走向回廊。警方并没要我保密,而且我想大家总会知道的,于是便告诉他们遗书不见了。这时候,不单是直之,所有的人都朝向我这边看。 “我看大概是被偷了吧!”曜子说。 “不晓得。有可能吧!先在刑警正在搜我的房间。” “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偷啊?”苍介自言自语。 “难道杀由香的强盗也进了本间夫人的房间吗?”加奈江一脸惊恐。 “不会吧!强盗偷遗书干嘛?”健彦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瞧不起加奈江的意见,加奈江又是一脸不悦。 “那你敢说这和由香的死无关吗?哪会有那么巧的事?我觉得一定有关系啦!” 没人答腔。当然,如果那人的目的是艺术,那一定就是内部的人。 话题已经接不下去了,众人又陷入一片沉默,谁都不敢随便出声。 “反正,”苍介开口了,“至少警方认为有关。昨晚曜子半开玩笑的那个想法,警方可能已开始认真考虑。他们应该正朝着殉情案遭人设局的方向进行调查。” “你是在怪我吗?”曜子说话的同时,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我没这个意思。既然桐生小姐的遗书被偷了,警方迟早会这么想。” “所以你是说杀害桐生小姐,将它伪装成殉情案的凶手,这次也把由香给杀了?” 直之似乎不同意,摇摇头说:“除了事情都发生在这家旅馆之外,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共通点呀!” “不对,动机是一样的。”曜子大胆假设。 “动机?是吗?” “是呀!目标就是遗产呀!刚才古木先生也说了,由香死了,其他人的继承份数就会增加。桐生小姐方面,你不是也说过吗?大哥曾经考虑要跟她结婚,如果婚事成了,大部分的财产就归她所有。我想凶手可能担心那件事会成真,才会故意设计殉情案,杀害桐生小姐。” 与其说是警方的想法,不如说这只是曜子一时逞口舌之快,径自陈述自己的推理。 “如果动机是遗产的话,凶手就是我们内部的人啰?” 苍介表情有些难看,随后问众人说:“有人向警察说大哥考虑要和桐生小姐结婚的事吗?” 加奈江低调地微微举起手。“我说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无所谓啦!”直之一脸失落。“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警方怎么想我不知道,但那应该就是杀人动机吧?” 苍介显得有些无奈。“先不谈由香的部分。假如大哥跟桐生小姐求婚,她也不一定会接受呀!毕竟她有男朋友了。” “哎呀,不过那时候殉情案以后,大家猜知道的,不是吗?所以凶手当时应该不知道才对。再进一步想的话……”曜子突然压低噪音,“那个叫里中的男人,真的是桐生小姐的男友吗?如果是单纯自杀也很奇怪,搞不好是凶手随便从哪里弄来的人,设计了这一切。再想远一点,那个男的被杀也是有理由的。” 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你也跳得太快了吧?如果真是那样,桐生小姐应该会说呀!当时就会说她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的啦!”直之用强势的语气反驳。 “所以她可能在遗书里才会提到。令人不解的是那个叫里中的男人,那么年轻,光看相片就觉得是个美男子。相较之下,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桐生小姐根本就没什么女人味,年龄又大男方那么多,说两个人是恋爱中的情侣,我觉得根本不可能。” 曜子那张伶牙俐齿的嘴,在我眼里俨然是两片不停蠕动的红色生物。比起被男人批评,同为女人的她却如此贬抑我的外貌姿色,令我感觉更不舒服。 直之叹了口气,说:“所以,姊,你认为凶手是我们内部的人?” “不是啦!我只是客观地推理罢了。” “你想太多了。现在找出杀由香的凶手才重要,我相信是小偷干的,跟遗书的消失无关。” “我也不想怀疑自己人呀!” 在这不愉快的气氛下,大家都噤口不语,我这个外人也不方便插嘴。 “看来,我真的带了个没用的东西来了呀!”我有所顾忌地开口说:“昨晚要是干脆一点打开来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本间夫人您不用在意。”直之慌张地说:“您做的事是理所当然的。” “这……可是……”我看了看在场所有人,但每个人都低着头逃避我的视线。对他们而言,我这局外人,现在又更加疏远了。 每个人都沉陷在各自的思绪中,我则反刍着刚才曜子说过的话。自杀案若是遭人设局陷害,凶手要杀的就不只有我一人,应该也想杀里中二郎。为什么呢?假如我做了高显先生的妻子,只不过继承了四分之三的遗产,但若二郎活着,所有财产将归他所有。 里中二郎——他是一原高显先生真正的儿子。 17. 高显先生第一次提到遗嘱,是在他住院之后两个月。他把我叫到医院,交代了我一项意料之外的任务。 他要我帮忙寻找他的小孩。 我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抱歉,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说完后,高显先生还有点难为情地咬着下唇。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反而让我感到困惑。 “请问,是过世夫人的……” 我还没说完,高显先生便开始摇头说:“当然不是和她生的,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太太还在,我跟外面的女人发生一段很深的关系,当时那个女人好像替我生了个孩子。” 根据高显先生的说词,对方叫作克子,是某剧团的舞台剧演员。当时他很喜欢看舞台剧,常接触那个剧团,两人进而认识。 两人关系中断是因为克子后来准备结婚。向她求婚的,是当时小有名气的乐团团员,靠巡回各地演奏维生。当时的她其实相当犹豫,那男人在演艺圈里没有走红的希望,但继续和高显先生维持这种关系,也不见得是好事。她最后还是跟那男人走。高显先生最后一次与她见面时,以践行为由拿出一笔钱,可是她并未接受。 “她说我们不是那种金钱关系,不应该有分手费。她还说,何况提分手的是她,要拿出分手费的人也应该是她才对。说来惭愧,当时我在不得已之下,只好把钱收了回来。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方面有洁癖。”回想着那时的情景,高显先生有些腼腆地眯着眼说道。 此后,他没再见过克子,最后连她先生乐团的名字,也逐渐销声匿迹。 过了二十年,高显先生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个不知名的人物。读了里面的信后他大吃一惊,信里除了说明克子已经病死之外,还提及她的遗物当中,有一封“致一原高显先生”的信,希望他本人来领取。 这时我应该已经当他的秘书了,但完全不知道这封信,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天独自悄悄地出门的。 昔日耀眼的舞台剧演员,在附有厨房的简陋小套房里,孤独地撒手人寰。寄件人是公寓的女管理员,是克子生前较亲密的友人。她低调地把遗体火葬后,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封信。 信封上写着地址,本来她可以直接寄出,但信封很厚,里面可能有些重要东西,所以她还是先写信通知。当然,女管理员看到一原这种奇怪的姓氏,并不知道他就是当时某一流企业的创办人。 高显回到家后打开信封,里面有二十几张信纸,密密麻麻地写着自从与高显先生分开后,克子过着怎样的生活。信里的内容让高显先生相当震惊,尤其让他感到痛苦的是提到小孩的事。 和乐手结婚之后,她马上就怀孕了。这时她毫不怀疑,认为这就是自己先生的小孩。但从手札内容看来,这股自信其实毫无根据,自己怀的可能是高显先生的孩子,她只是单纯地将这份疑虑埋进心底深处。 几个月后,快临盆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跑了。克子那时才得知,先生的乐团因为亏顺而解散。他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丢在信箱里。 大概是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她比预产期早了二十天生产,剩下了一个男孩。虽然周围的人都祝贺她,她的心情却抑郁哀戚。她不敢告诉别人先生已经离家出走,只说丈夫不玩乐团,外出赚钱去了。 不久,她和孩子一起出院,却感觉未来毫无希望。就算想上当铺,也没有值得典当的东西。不得已,她只好到酒家上班。 大约过了半年,她认识了店里一位经营印刷工厂的客人。尽管男人知道克子离过婚,他还是向她求婚。她也希望有个人能依靠,便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对方不知道她有小孩,她也怕对方因此取消婚约,才刻意隐瞒。 烦恼再三的结果,克子决定放弃孩子。比起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走投无路,不如让他在一家正规的孤儿院里长大,也许对孩子来说还比较好——她随便替自己找了个借口,内心虽然挣扎,但还是自以为是地说服了自己。当时的她早已身心俱疲了。 搭了一小时的电车,克子来到当地一家很有名的孤儿院——就是现在所谓的幼育院。克子坐第一班电车前往,把婴儿放在门口。宝宝睡得很香,她轻声地说了声“原谅妈妈”,帮宝宝戴上她亲手编织的白色毛线帽,便匆匆离开了现场。原本想躲起来看看孩子是否安全地被人捡去,她却没停下脚步,因为她怕停下来后就再也不忍离去。 “看来,”高显先生说:“克子好像从来没想到要来找我帮忙,她大概一直相信那孩子是那个乐手的吧!有的女人很厉害,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跑来要男方负责,不过克子就不会耍这种心机。” 辉煌的时期,虽不出名,却拥有舞台剧演员特有的耀眼光芒。她想要维持在高显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因此无论如何都不愿以落魄姿态在他面前现身。 根据手札内容,克子以后再也没见过小孩。她曾经去孤儿院偷看,但也只是去确定孩子是否安然无恙、被人捡去收养罢了。 之后的二十年,她并未详加记载,看来她应该和经营印刷工厂的男人离了婚,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 在一连串的苦日子中,她碰巧遇见二十年前的那个乐手,他当时是长途货车的司机。克子情绪激动地骂了他一顿,对方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她不承认,男人继续说,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后来去医院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所以那个男孩根本不会是他的儿子。 克子一时不敢相信,但男人好像并未说谎。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说法,那个男人当时有太太,但却没有小孩。 这时候,她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想起那个被抛弃的小孩,克子后悔不已。早知道当时就去找高显,至少能让小孩过幸福的生活。 她在手札里写下懊悔之情,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她确实打算将这些手札寄给高显。这封手札记载了一切。但说是手札,倒不如说这是封长信,她为自己抛弃了两人之间的小孩而向他道歉。 “然而克子最后并未寄出这封长信,或许她认为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也可能怕会给我添麻烦吧!”高显先生一脸苦涩地说。 “或者,”我说:“她希望自己死前,都一直保有这个秘密。” 高显似乎并未想到这种说法,他愣了一下后点点头说:“或许吧!她就是这种人。” “可怜的女人。” “嗯。” “没错,坦白说,我有好几次想要找她。光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个继承自己血脉的人,我的心情就激动得久久无法平静,我多么想尽各种办法让他过得更好,但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自己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想与孩子见面、向他道歉,但不可否认的,我一方面也只是自私地想得到身为人父的喜悦。如果要真心忏悔,就应该放弃这种为人之父的幸福。” 这就是高显先生惯有的严峻。 “也可以不说明关系,暗地里帮助他呀!” “如此他还是会把我当长辈看待,这跟享受父子之情没有什么不同。这种做法也是投机取巧,到时候我还是会想让他认祖归宗的。” “那找到他以后,您打算怎么做呢?”我问。 高显先生爽快地回答说:“不怎么做。” “咦?” “对,什么都不做。我只会在遗嘱里,承认他是我儿子,至于我那些还算令人称羡的财产,就交给法律处理。” 意思是说,法律上只要承认彼此的亲子关系,在遗产继承上就能视同一般情况处理。因此,没有其他妻儿的高显先生,他的遗产将全数归哪个孩子所有。 “这么说……那个人要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大概是听腻了我的客套话,高显先生摇摇手说:“我知道自己大限不远了,才跟你说这些。每次谈到我的死期,你都这样避重就轻,根本谈不了正经事。” 快别这么说啊!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他说得没错,他最不喜欢那些表面的东西,感觉只是在浪费他的时间而已。 “不过有个问题。现在,那个孩子应该也成年了吧?” “应该快二十三岁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要承认已成年的孩子,须经由他本人同意。” “是啊!” “这一点我也会注明在遗嘱里。唉,他也许不会承认我这个父亲。” “哦,应该不至于不承认吧……” 他察觉到我的欲言又止。“我所谓,一般来说为了财产也会承认吧?但是,假使他不承认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权利埋怨。反正,到时我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自嘲之中带点悲凉,然后很认真地望着我说:“你愿意帮忙吗?” “我试试看,应该不太容易。” “交给你了。我好像说过很多次,但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会努力找的。不过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什么事?” “请您一定要让这段时间拉长,越长越好。” 高显先生反复地眨了眨眼说:“我尽量。” * 唯一的线索是孤儿院。克子的手札上没写正式的名称,但可以找到她当时住的地方。根据手札内容,那是一间坐电车大约一小时就可到达的孤儿院。 坐电车要一小时,距离不算短。我挑选出几个可能的孤儿院,先去电询问。从前把婴儿丢在孤儿院门前的案例好像不少,我问出了几个与克子手札内容相符的案例,接着再根据详细的判断消去几个,很快地,就找出最有可能的四个人。 很幸运地,我很顺利就找到了他们现在各自的居所。我先写信给这四个人,内容大概提及我受人之托寻找二十几年前的弃婴,调查发现可能是他们,希望能安排见面。 之后,我主动联络其中两个查到电话号码的人,并安排面谈。我与他们见面时完全没提到一原高显先生的姓名,因为我怕有不肖分子会以财产为目的,坚称自己是他的儿子。对方要是编造谎言,详加调查也查得出来,只是我们现在没空浪费时间。 最初的两位,他们的身上不但没有东西证明自己是克子的小孩,反而有很多否定的材料。 虽然他们都有高度的意愿想了解自己的身世,不过这时候就只能靠我客观地判断了。 剩下来的两位,因为不知道电话号码,所以我打算直接见面。我心里祈祷着,希望他们其中一个就是一原高显先生的小孩,因为如果两个都不上,我的调查就等于走到死胡同。 然而,我却收到其中一位的来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把信打开一看,果真是让我失望的内容。信里写着他已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因此没必要见面。 剩下那一位,就是里中二郎。 当我怀抱最后一丝希望,准备和他取得联络时,就接到对方的来电。我又有不祥的预感,但这次的不准。原来他怀疑我的信是恶作剧,所以打电话来问问看。我才发现,原来也有人会这么想。 就这样,我与他见了面。他的长相端正、五官细致,感觉颇有气质。乍看之下,他给人感觉出身高贵,似乎与贫穷、辛苦绝缘。然而,他的眼光偶尔又透着愤世嫉俗的味道。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种危险的预感。我感到自己内心的震动非同小可。 ——莫非,我爱上了这个年轻人? 18.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可以离开大厅。警方说出了我和由香的房间,馆内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自由行动,但若要离开这栋建筑,一定要先知会附近的警察。 虽然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所以大伙儿还是留在大厅。大家似乎都很在意警方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忙绿地转来转去,所有人都更加不安。 我闻到一股香味,抬起头,看见小林真穗正端着咖啡进来。这个女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她身为女主人的义务。我们道了谢,纷纷伸手拿咖啡,旁边还附有蛋糕和小饼干。大伙应该都没什么食欲,但这种小点心倒不会吃不下,因此加奈江他们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先不谈桐生小姐遗书失踪的事,但如果是外面入侵的小偷杀了由香,为什么又要选那个房间呢?”咖啡杯端在嘴边,苍介嘀咕着。 “只是碰巧吧!”直至回答。“从外面入侵,一定想先找玻璃窗户没上锁的房间,才会选由香的房间下手。” “居然不锁窗户?由香姊怎么搞的嘛!”或许想到表姊的死又悲从中来,加奈江手里拿着蛋糕,眼眶噙着泪水。 “可是,”曜子歪着头说:“如果是真的,那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呢?她又没被强暴,只是偷东西,不需要杀人呀!” “也许她醒了过来,歹徒怕嘈杂声惹来麻烦,才会一刀杀了她。一定是这样,那家伙一定是疯了。”健彦不知何时拿了白兰地过来,一边倒一边说。 “喂!大白天的不要给我喝酒!”苍介大声呵斥,但健彦仍默不作声地一口喝下白兰地。 “有什么关系嘛!我也想喝杯了。真穗小姐,请给我杯子。” 曜子说完,加奈江接着说:“我也要。” 一旁的苍介满脸怒容。 曜子在真穗拿来的杯子里倒进白兰地,入口之前歪着头说:“只因为由香醒来就杀了她,我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健彦问。 “如果是那样,我们当时应该会听到喊叫的声音呀!就算没时间喊,也会留下一点抵抗打斗的痕迹吧?可是警方都没提这种事。” “出其不意的话,就无法抵抗了。”说话的是直之,“尤其凶手是男人的话。” “而且,她的颈子有被勒的痕迹。”苍介想起警方的叙述。“颈子被勒住后断气,再一刀刺死。” “可是警部说由香是断气之后,才被人勒住脖子的。”曜子说。 曜子的话让苍介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那一定是变态家伙干的,普通抢匪不会干这种事吧?” 说凶手心理变态,是很好的假设,至少说明整起事件有诡异之处。其中有集隔热颇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了,妈妈,我想先去整理行李准备回家。”加奈江打破沉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走,所以我想先准备好随时能离开。一直坐在这里心情都郁闷了起来。” “也对,我们走吧!”曜子同意,把尚未喝光的白兰地杯子放在桌上,母女俩手牵手离开了大厅。 其他人也准备要起身,但又停了下来,看看周遭的人。他们的脸上透露着不安,担心自己不在时不知道会被说得多难听。最后,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离开,只剩下健彦一人。 我也离开了大厅。刑警应该还在我房间里调查,我想若无其事地区打听一下鉴定结果。 我一边看着中庭,一边走出回廊。回廊上有几位搜查警察忙进忙出,其中一个警察蹲在水池边。那是昨晚我跳过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 他在干嘛?发现什么了吗?我踮起脚尖看。 “怎么了?”突然有人从背后叫我,我下了一跳回头。古木律师和骖泽弘美就在后面。 “啊!是律师啊!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这个嘛!凶手要杀从外面入侵的话,一定会通过庭院的。他们大概在找凶手留下的东西或是痕迹吧?哎呀,那位刑警在搜索的地方还真特别,水池边会有什么东西吗?” 看来古木律师和我有相同的疑虑。 “我去问问看。”说完,骖泽弘美随即进入旁边的空房,打开里面的玻璃窗,跳进庭院。警察立刻阻止了他,但他还是毫无顾忌地上前搭话。 “他好活泼啊!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我望着弘美的背影说。 “那孩子是高显先生托我照顾的。”古木律师一双小眼睛眯得更细了。 “哦,是吗?”我有点吃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高显先生临终前对我最后的托付。听说弘美是他朋友的小孩,不过他很认真,倒茶、打杂这种最近女孩子都不爱做的事他都做,还很热心学习呢!” “加奈江说他长得很俊美呢!” 听我这么一说,古木律师微笑地点头:“俊美啊!真像加奈江会说的话。不过确实没错,他们年龄差不多大,也难免会对彼此有兴趣,需要多多留心。不过他原本就是个好孩子,应该没问题的。” 夸赞之词刚说完,当事人弘美回来了。 “他们说发现了脚印。” “脚印?凶手的吗?” “这个嘛!他们说还不确定。”弘美歪着头说。 “刑警说,平常这个地方不应该有脚印的。” “说得也是。”古木律师把视线移往外头。庭院的步道上铺满了石子,只有种树的地方才有泥土。如果只是单纯的散步,并不会留下脚印。我感到腋下不断地在冒汗。搜查警察还坐在水池旁边,也许他们正在考虑利用石膏,把脚印的模型给拓下来。 “昨天早上,这里下过雨吧?”骖泽弘美突然说。 “嗯,是啊!” “这么说来,那个脚印是昨天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留下来的。要是更早之前的话,应该会被雨水冲掉。” “哦,没错。”古木律师颇表赞同。 我看着骖泽弘美那张端正的脸,感到阵阵地胃痛。 “光看留下脚印的地方,如果那真的是凶手的脚印,表示凶手是外面的人。” “这很难说。里面的人也可以穿过中庭啊!”拨了一下头发,弘美断然地说。 “话是没错,可是脚印的位置为什么在那里?感觉好像要跳进水池一样。” “说不定是要跳过去喔!你们看,那里最窄,要跳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骖泽弘美竟然说出令我大吃一惊的话。 这时,小林真穗从对面的回廊小跑步跑了过来。“有一通律师事务所来的电话,对方说助理听也可以。” “好,我去。”弘美跟着真穗走向回廊。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松了口气。 “您这么忙还卷进这起凶案,真是辛苦了。” “还好,没什么要紧事,这次一原会长的继承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工作。” “因为金额很大吧?” “是的,”老律师点点头,“再加上没有妻小,继承问题就更麻烦了。” “小孩”这句话在我心里震出一声回响。我突然想起了里中二郎。 “一原先生真的煤油小孩吗?譬如说和原配意外的女人?” 说完,我马上后悔话太多了,这个问题实在太没头没脑了。果然,古木律师狐疑地皱皱眉,然后开口笑说:“您怎么突然说出这句话?难道您曾听到什么吗?” “没有、没有,”我赶忙挥手,“只是一般人不是常会这样想吗?我想律师最了解一原先生,所以才会……对不起说了这么无聊的话,请别见怪。” 古木律师微微地苦笑说:“一原会长的事,最清楚的是桐生枝梨子小姐啊!您听她说过什么吗?” “倒是没有。” “这样啊!” 看他三缄其口的样子,我有点焦急。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桐生枝梨子寻找高显小孩的事,这个律师应该是知道的。他在想这件事吗? 此时,骖泽弘美回来叫古木的名字,要他接听电话,因此古木向我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我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我的胃又开始阵阵绞痛起来。 望着庭院,我脑海里浮现另外一件事。我替高显先生找儿子的事,一定有人知道,所以,那个人希望我和他一起死掉。 回忆又在我脑海里风起云涌,我想起那值得纪念的日子。凶手如果有什么阴谋,一定是那天以后的事,我初次遇见他的那一天…… 19. “首先,我希望能由我开几个条件。”在咖啡厅里碰面时,二郎一脸严肃地说。 “什么条件呢?”为了消除对方的紧张,我故意用平易近人的语气问。 “我想请你告诉我关于你的委托人,也就是可能是我父亲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现在才想要找当年丢弃的小孩?” 这个问题,我面谈过的另外两个年轻人也问过。会有这个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可惜现阶段我不能回答。 “对不起,这件事要等到确定你真的是他的儿子之后才能透露。要是弄错的话,往后也没有麻烦。” “可是光谈我的事情,这样很不公平。” “会吗?” “会呀!那个人一定知道我的名字吧?” “这你不必担心,我只向他报告最后结果,调查当中并不需要报告。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是他的小孩,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的事。” “可是你知道呀!” “这没办法,总要有人在中间传话嘛。” 二郎轻轻咬着下唇,若有所思,他的眼神则是充满了警戒。要是他不这样,也许就无法生存下来。 “如果你一个人无法做结论呢?就得和委托人商量了,不是吗?” “当然,但到时候也不需要说出里中二郎的名字,连你的地址和联络电话也不需要。只要提出你被丢弃时身上带的东西来判断,若证明你的确是他的儿子之后,再安排时间会面。你们彼此的姓名,那个时候再说就可以了,这样公平吧?” “前提是你不能骗我。” “我没必要撒谎,你也只能相信我。” 他依然用尖锐的眼神看着我,最后勉强点头。“没办法,就相信你吧!不过,要是我很有可能是他儿子,那也不一定要见面吧?到时候要不要见面由我来决定,可以吗?” “可以。” 就这样,我才开始了与他之间的面谈。 根据二郎所述,他是在二十四年前的十月二十五日被丢弃的。当时大人没留下任何一封信,也没有任何东西提到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孤儿院取的,反正取都取了倒是无所谓,只是本来希望有个更好听的名字。” 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里中二郎这个名字。 “你被丢弃时身上穿的衣服,现在还留着吗?” “留着呀!毕竟是唯一的线索嘛!不过,我并不想跟父母见面。” “那是什么东西呢?” “一条毛毯,淡黄色裹在身上的小毛毯。然后是婴儿服、袜子、怀炉……” “怀炉?” “不是用过即丢的那种,是燃烧煤油取暖的东西。” “我知道,是把煤油放在金属容器里燃烧的那种吧?好怀念啊!” 母亲毕竟是母亲,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冷了,把孩子丢在外面,还是担心孩子会感冒吧? “然后是日本手染的尿布几片,和毛线帽,大概就这些。” “毛线帽?”我再问一次。“真的吗?” “真的。” “是什么样的帽子?” “怎么说呢?就是普通的圆帽子,摸来摸去已经脏了,原本应该是白色的。” 我心里直鼓掌叫好,克子的手札里确实提到一顶白色亲手编织的帽子。我佯装镇定,不露出兴奋的神色,再问他:“其他还有什么?” “没有了。婴儿身上会有的,大概就这些了吧!” “嗯。” 不过,帽子是一大收获。与我见过面的年轻人里,没人提到帽子。这时,我确定二郎就是一原先生的孩子。 “请你帮个忙,你刚刚提到的那些东西,可不可以借我呢?这些话我没对其他调查的对象说过,根据你刚才的说词,看来你相当有肯能是委托人的儿子,所以请让我再详细调查清楚。” “那倒是无所谓,只是……很急吗?” “越快越好。不过还是看你方便,用宅急便或什么寄给我就可以了。” 他考虑了一下,抬起头说:“不要用寄的。” “哦?” “这东西很重要,我会担心,还是直接交给你吧!我会再跟你联络,再跟你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我认为他的担心合情合理。不容否认的,当时我心里想的是,至少还能与这青年再见一面。 “那我等你电话啰。” 说这话时,我眼里一定闪着女学生的矜持与羞涩。第二天起,我便七上八下地等他电话。 当时的我在旁人眼里,大概就像个喜孜孜地等着男友来电的思春期少女。现在想起来,我都还觉得两颊发烫。为了准备下次见面穿的衣服,我专程到从未去过的精品店去了。 不久,我接到他的来电。穿上新买的洋装,我兴匆匆地前往约会的咖啡厅。 他把答应的东西都带来了。大概是摆在柜子里,那些东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气味。 “可以借多久呢?” “需要多久?” “最长一个礼拜,用完了我打电话通知你。” “可不可以早点还我?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 他不安地盯着我把东西收进纸袋里。我当时也认为他真的很在意。 之后我问了一些他过去的经历。这与他是否是一原先生的小孩并无直接的关系,但有必要先行了解。坦白说,我心里其实是希望尽量拉长与他相处的时间。 他只念到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孤儿院,目前在汽车修理厂上班,未来的梦想是经营一家能吸引汽车迷的店。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一定可以的。” “如果可以就好啦!” 这么说时,他胃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我想他应该饿了。 “还没吃饭吧?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我若无其事地问,但这种话其实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出口的。到目前为止,我不曾私下邀请任何异性共餐,也不曾被人邀请过。他有点惊讶,默不作声。 “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西班牙料理唷!”他持续的闷不吭声让我感到紧张,害我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提高。我真后悔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被我这种既老又丑的女人邀请,他这种帅哥怎么会高兴呢? 正当我要开口说“改天好了!”的时候,他却抬起头说:“……可以吃汉堡吗?” “什么?” “可以去麦当劳吃汉堡吗?我不习惯吃什么西班牙料理或法国料理的。”他尴尬地用手搔了搔自己的太阳穴。 我这才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地说:“哦,好哇!这附近有吗?” 他也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三十分钟以后,我一边吃着起司汉堡,一边看着满嘴大麦克的二郎。 此后,我们又见了几次面。先是把借来的东西还给他,再告诉他我的调查进度,或追加一些问题等等。不可否认的,有些明明是电话里就可解决的事,我偏偏想与他见面。他一点也不嫌麻烦,仿佛与我在一起也很愉快的样子,使我更有勇气、更大胆地邀约他。 有一天,一原先生躺在病床上问我:“有什么好消息吗?”我这才发觉自己边敲着计算机盘、边哼着歌。 “啊,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看起来神采奕奕,我最喜欢女人这种表情了。” 高显先生盯着我看,害我很想逃。我心里在想什么,总是逃不过他的发眼。 “嗯,上次找儿子的事,可以再等一会儿吗?还有很多事情要查……”我故意骗他。 但我话还没说完,高显先生就摇摇头说:“不用急,慢慢找。等你觉得可以报告了再说。” “好的,我会继续调查。” 如同我之前向二郎说的一样,我完全不提中途报告。这也是高显先生的意思,而事实上他也完全没问过我调查的状况。 没多久,该向他报告的日子越来越逼近了。二郎借给我的东西里,最有价值的线索是日本手染的几片尿布。那些东西上面印有一个演员的名字,虽然现在几乎没人知道那个演员,不过他是当年克子所属剧团里最出名的男主角。 我确定就是他了。里中二郎就是一原高显先生的小孩。 20. 当我决定复仇雪恨时就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二郎的事?一原家族或是相关人员当中,知道二郎存在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殉情案的凶手。 可是就算我想破头,还是想不出来。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的事,就连高显先生也没说,但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呢? 也不可能是二郎自己说的,他没里有这么做。因为当我确定他就是高显先生的小孩后,不让我去报告的,就是他本人。 “为什么?”我问二郎。“为什么不能报告?” “我一开始就说啦!不一定要见面嘛!要是报告的话,对方早晚会要求见面,我可不要。” “为什么不想见面呢?” “见了面又能怎样?嫌麻烦时把我丢掉,老了又来找我照顾他,我看他是老谋深算,哪能顺他的意啊。” “你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逼你认祖归宗的。只是,连见面都不行吗?” “恕我拒绝。” “可是,你都已经帮我到这一步了,难道你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觉得很怪就是了。” “是吗?那么你之前也未免太投入了吧?你不是很热心帮我调查了吗?” 他低声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然是什么?” “因为……”他欲言又止,看着我叹了口气说:“算了,反正我现在不想见面就是了。” 这种情形,来来回回两、三次。我大概猜得出,他的“不是”是什么意思。他应该是要说:“我是因为想见你才配合调查的。”我发现自己也为了要他说出这句话,才会穷追猛打地逼问他。 总之我一定要说服他,应该说我希望他幸福。于是我再三思量,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我决定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就算不知道一原高显先生的名字,也应该听过他的公司和业绩。等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那样的任务,他或许会改变心意。 果不其然,他表情惊讶。我们在厂区的咖啡厅里面对面,他的眼神越过我,迷蒙地望着远方。 “真不敢相信,”他喃喃自语着,“那个人竟然是我的父亲……” “一直以来,一原先生都不知道自己有小孩。” 我概略地说明了一下高显先生与克子之间的事情,也提到高显先生知道后,并未马上着手找小孩,后来觉悟自己来日不多,才开始有所行动。 二郎沉默了好一阵子。我想,或许他还没办法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改变吧? “你还没……还没把我的事情跟对方说吧?” “还没。我告诉你对方是一原先生,已经算是背叛了他,对你我可没撒谎唷!”我大胆地说出心里话,但二郎只是茫然地放空眼神,让我心里有点焦急。 “可以再等等吗?”他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现在脑子还很混乱。” “知道了,我会等你一阵子,等决定后再通知我吧!但要快一点唷!一原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他两眼有点凶狠地说:“这又不是我的错。” 一时间我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之后过了十二天,他完全没联络。期间我试着打两通电话给他,但他都不在家。 然后在第十三天的晚上,他突然跑到我住的公寓来。我虽然告诉过他地址,但没想到他会闯来,而他的这个举动让我乱了方寸。 他眼睛四处张望,问我:“可以进去吗?”我有点犹豫,不过我不是不想让他进来,而是心想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后来,因为不想错过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就假装平静地开门让他进来。 “很漂亮的房间嘛!”他站在房间中央说:“很有女生的味道。是桐生小姐的……是枝梨子的味道。” 从他口中说出的“枝梨子”三个字,在我内心造成震荡不已的回音,但表面上我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喝咖啡吗?”我说完便走进厨房。我一边泡咖啡、一边想着,幸好下班回来后还没卸妆,否则我实在没勇气以最原本的面貌见他。 “所以呢?你决定了吗?”我端出咖啡时这么问。他并未伸手取杯,只是呆呆地盯着被子里冒出的白烟。 “你用的是文字处理机吗?”他嘀咕着。 “什么?”我又问一次。 “你的报告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吗?” 他问的应该是关于他自己的那份报告。我回答是。 “在这里写吗?还是在公司?” “不能再公司写。过来,我给你看。”我把他带到文字处理机前,给他看我正在打的报告。 他紧盯着画面说:“然后印出来就好了吗?” “印出来我签个字就好了。” “哦!”接着,他又看了一下画面说:“我现在把报告内容全删掉的话,你会生气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 “哦……说说而已啦!” “删掉的话,我就只好重写了。” “我想也是。” 他回到客厅后,我关掉文字处理机的开关。 “这样我很不甘心。”他喃喃自语着。 “什么?” “我不甘心,我不想让他称心如意。这都是他的阴谋,顺利找到儿子,再叫我帮他收拾善后。” “不会麻烦你的,一原先生不是那种人。” “对我而言,就算有一大笔遗产,那也是麻烦。” “是吗?” 二郎看起来心里还是很乱。我一边用汤匙搅拌咖啡,一边想着要说什么让他冷静下来。 “那,不然你说要怎么办?” 经我这么一问,他两颊微微地痉挛了一下。 他缓缓地望着我说:“我今天……是要来冒犯你的。” “啊?”我虽然发出了惊叹,但仍面不改色。应该说,我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虽然我确实听到了他说的话,但不懂真正的意思。 “我现在,”他抓起我的手说:“就要……” “等一下!”我想抽回手,但他的力气太大让我抽不回来,只好放弃了,便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他的手上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要让他知道我的想法,”他说:“我要教训一下那个叫一原什么的男人。我要让他知道,这世上可不是任何事都能照他的意思。” “他没这么想。” “不,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只要有钱,不管过去什么事都能用钱清算。所以我要侵犯你,你可以向他报告,那个男的一定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你以为这样他还想认我当他的儿子吗?我敢打赌一定不会。就算他想跟我道歉,到时候事情变成这样他应该也会后悔吧?” “所以,你要侵犯我?”我盯着他? 他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开说:“不只是这样……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很想抱你。” 他的话震撼了我,我甚至感受到血液喷出心脏的声音。从颈子到脸颊,都像火烧般炙热。 “我懂了,你先放手。”我拼命掩饰内心的激荡,想挣脱他的手。他用力紧抓不放,但我死命地挣扎。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我迅速站起身,面对阳台。落地窗映着他的身影,我看见他直盯着我的背瞧。 我把窗帘拉上,转身低头看着他。我的心跳持续加速,费了好一番工夫后,才让自己的呼吸调整过来。 “我懂了,”我又说了一次,一个深呼吸之后说:“抱我。”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似乎忘了如何发声,只有嘴唇无声地蠕动。 “我不希望你去做侵犯女人的事,”我说:“我也不希望你侵犯我。这是我俩心甘情愿的。是你的话,我愿意。” 他眼睛转向桌上的咖啡杯。“有什么喝的吗?威士忌之类的……” “有。可是用酒精壮胆就太胆小啰!” 二郎伸手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后,他闷不吭声地站起来,低着头走向我问道:“这件事,你不会报告吧?” “不会。没理由报告,这是我的私事。”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大方地接受了。老实说,此刻的我简直兴奋不已。 下一秒,我紧紧地抱住他。我太用力了,感到脸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后他吻了我。很久以前,我有过初吻,不过距离这次也十几年了。这时的我,早已顾不了被他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一阵甜蜜的陶醉与紧张,伴随着一点疼痛。他并不笨拙,也不令人觉得经验老练。但话说回来,这只不过是我单纯的印象罢了。 三十二年了。经历了悠悠的漫长岁月,我终于成为真正的女人。 那晚以后,我的人生有了彻底的改变。每天二十四小时,我不但地想着二郎,我开始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会变得如何。为了他,我死都愿意。 21. 悲伤使我的脑筋变得糊里糊涂,我还想起许多乱七八糟的事。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刻,一定要赶快查出真相。 回到房间时,只看到年轻的高野刑警留在那里。他说调查进行得差不多了。 “那么,我可以进来了吗?” “可以,不过有件事想跟本间夫人确定一下。除了遗书之外,没有掉其他东西吗?” “嗯,其他东西……”我进入屋内,假装再看看皮包里面和洗脸台上。 “女生的化妆品可真多哩!”高野边说边看着洗脸台上各式各样的瓶子。他的意思应该是说,明明都是老太婆了,还那么爱打扮啊?如果是女生看到这些东西,应该会觉得不太对劲,毕竟有很多东西是一般女生用不到的。 “应该没有遗失其他东西了。”我环视了一下房间后说。 “是吗?”高野点头,“这个东西很少见呢!”他看着我的皮包说:“里面是威士忌吗?” 我晓得他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皮包内袋里哪个不锈钢的小瓶子上。 “哦,这个吗?”我把瓶子塞回口袋、扣上袋子说:“不,里面不是酒,是卸妆用的类似酒精的东西……”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是苍介。 “哦,原来你和刑警一起啊……本间夫人,矢崎警部叫大家集合。” “怎么了吗?”我站起身。 “不晓得,大概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吧!警察说话老是不清不楚的,真是麻烦。”苍介斜眼看着高野刑警这么说。 大伙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后,矢崎警部出现了。他的表情相当严肃。 “女主人,小林女士。”警部喊了小林真穗一声,接着说:“我再问一次,昨天你真的没把万用钥匙借给任何人吗?” “我刚刚就说过了,确实没有。” 他说完,矢崎摇摇头。“请你老实说,真的谁都没有借吗?” “没有。” “了解。”接着警部转向我问道:“本间夫人,昨天由香小姐进了你的房间吗?” “没有。”我摇头。 警部点头后,两手交叉胸前,用狐疑的眼神盯着现场所有相关人员。“万用钥匙上,验出了由香的指纹。” 这时,有人发出了惊呼。矢崎警部仿佛响应这个声音似地点了两、三次头说道:“不只是万能钥匙,还有‘居之壹’,也就是本间夫人房间的门把上、和式拉门的边上,都发现了由香的指纹。依照本间夫人的说法,你们大家到这里后,由香应该没进过本间夫人的房间,那为什么她房里会有由香的指纹呢?” “你是说,偷遗书的人是由香吗?”曜子拉高了声调。 警部点头。“可以这么认定。” “怎么可能?由香为什么要做那种事?”纪代美一脸凄楚地抗议道。 “没错,”矢崎用异常冷静的语气说:“这就是我们想问的。由香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夫人又什么线索吗?” “怎、怎么可能会有嘛!”纪代美生硬地回答。 “其他人呢?”警部问其他人,可是没人回答。我想他们也许心里都有数,只是不想由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吧! “藤森曜子小姐,”他直接叫曜子的全名。“你昨天晚上好像在这里推理说,半年前的自杀案是设局的,桐生枝梨子的遗书大概就是举发这件事,对吧?” “……是。”她垂头丧气地回答。 “如果你的推理正确,对凶手而言,桐生小姐的遗书就是很不利的证据。” “是没错。” “所以,”警部举起手,竖起一根食指说:“要是由香真的偷了那份遗书,那代表由香就是设局那起自杀案的凶手啰?”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由香要做那种事?”纪代美在一旁大叫,她身边的刑警则赶紧进行安抚。 “太太,冷静点,这只是假设。” “什么假设啊?简直胡说八道。她都已经被杀了,还被无赖……我可怜的由香啊!”她开始哭泣,现场也因此重获宁静。 矢崎警部面不改色地说:“怎么样?藤森小姐?” 曜子双手搓个不停,想藉此压抑激动的情绪。“我只是说那个案子可能是被设局陷害的,并没说百分之百一定就是那样。我更没说由香是凶手……” “可是你并不否认这种可能性。”警部执拗地问。 曜子不得不叹气,回答说:“光说可能性的话,是,我的确不否认。” “好的,请坐。” 警部的两手背在后面,低着头,在我们面前踱步。当他停下脚步后,开口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着,“本间夫人手上那份桐生枝梨子的遗书,怎么看都像是由香偷的。但由香又被人杀害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由香的房间里有那份遗书吗?”直之问。 警部摇头说:“到处都搜过了,没找到,我们认为是凶手拿走了。至于为什么凶手要拿走,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我可以说说我的看法吗?”直之打断警部的话,警部则伸手掌示意请说。 “我不知道由香问什么要偷那份遗书,但这或许与她被杀害没有直接关系。凶手拿走了那个信封,可能认为里面有现金或什么的吧!她的钱包不是也不见了吗?” 这种说法隐含凶手是从外面入侵的意思。 这时,苍介忽然插嘴说:“那信封上什么都没写,所以凶手很有可能误以为里面是钱吧?” 其他人微微点头。 “这确实也有可能。”矢崎警部以例行公事的语气,暂且同意两人的说法,但又说:“只是太巧了。” “矢崎先生,”直之不以为然地说:“你想说凶手是我们内部的人,对吧?” “并不是。”警部的双眼炯炯有神,“我没这个意思。就因为怀疑凶手是外面的人,所以我们才问附近有没有可疑人物,只是目前尚无证据指向这种可能性。” “半夜发生的事,没有目击者也是理所当然的啰?” “也许是吧!” “本间夫人的房间里验出由香的指纹,那由香的房间呢?早上我们大家都按过指纹了。”曜子不满地说。 警部翻开笔记说:“验出的有由香自己的指纹、一原纪代美、小林真穗、藤森加奈江,以及负责打扫的服务生。那个服务生昨天没来,也有不在场证明。” “若是强盗杀人,应该会戴手套吧?”直之说。 “有可能。指纹以外还发现了几根毛发,现在鉴识科的人正在化验。” 听到毛发我下了一大跳,搞不好其中也有我的头发。如果是自己身上的毛发,还可说谎蒙骗过去,但白色假发是合成纤维,被发现的那些毛发里应该没有白发吧? 一定没有。如果有的话,不用等化验结果,应该会直接来问我才对。一看就知道满头白发的只有我一人。没事,没事,我安慰自己。 “从头发可以知道什么吗?”苍介问。 “可以知道很多事。”警部回答得很闪烁,似乎不想详加说明。 “若出现相关人员以外的头发,外部人士行凶的可能性就提高了吧?”直之再确认一次。 “嗯,没错。”矢崎警部漫不经心地回答,“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发言。 警部清了清喉咙又说:“总之,现阶段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但我们有需要弄清楚由香的行为。她潜入别人房间,意图偷窃遗书,这件事非比寻常。现在开始我们会针对各位讯问各种问题,请大家务必配合调查。” 从警部的语气里,我有预感警方的侦办方向,会重启半年前的案子。一层阴霾笼罩着在场所有的人,互相窥视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22. 大伙暂时先各自回房间。关上房门,我全身筋疲力尽。昨晚一夜没睡,又一直维持变装姿态,我精神紧绷得快撑不住了。我把坐垫排成一排,侧躺在上面。 现在不能睡,我轻轻闭上眼,打算整理一下思绪。 首先是由香的事,为什么她要偷遗书? 她不像会为了争夺遗产而胆敢杀人的女孩。虽然自尊心强,过不了苦日子,但只要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应不至于敢冒风险。母女俩,目前应该还有某种程度的财力。 若说争夺遗产,母亲反而比较有可能。纪代美是个外表柔弱、内在贪婪的女人,她所寄望的高显先生的遗产没到手的话,说不定会气得发狂。 这也说得通,我张开眼。 纪代美也有可能是凶手,这样就可以说明由香为何要偷遗书了。知道母亲是殉情案的凶手,为了帮她掩饰,才去偷遗书,但也可能是受了母亲之托才去偷的。 但为什么由香被杀了呢?假设与殉情案无关,只为了多分一点遗产,那苍介、曜子、直之,都有可能。 不,由香偷遗嘱这件事,与她被杀害不可能无关,我不是矢崎警部,但同样也觉得不会是巧合。 若纪代美不是由香的妈妈,她们还可能是窝里反,但身为母亲的绝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女儿。 关键在“И”。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由香到底要说什么? 就这样,我把所有的可能想了一遍,但大概太累,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敲门声让我醒了过来。 我赶紧用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脸上的妆,出声回应后才打开门锁。矢崎警部和高野刑警就站在外头。 “您正在休息吗?”警部不好意思地问。 “是,在打盹呢!”我对着笑脸看着两位刑警说:“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想请教您,可以打扰一下吗?” “好,请进。”我请他们两位进来后拿出坐垫,但他们只是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请问,您昨天到庭院去了吗?”这是第一个问题。 我回答去了,一旁的高野便拿出类似地图的东西。仔细一看,这是旅馆庭院的鸟瞰图,中央还画了一个水池。 警部问我大约是几点,在哪一带走动?我告诉他我是昨晚上床前出去散步的,还碰到小林真穗。旁边的高野在地图上,画出我走的路劲。我清楚他们的目的。 问完话,警部颇为满意地摸着下巴说:“谢谢。” “哪里。请问,这跟水池边发现的脚印有关吗?”我若无其事地问。 警部脸色大变,问道:“您听谁说的?” 我说出刚才碰到了古木律师及骖泽弘美的事,矢崎警部的脸色才稍微缓和说:“原来如此。” “那真的是凶手的脚印吗?” “还真奇怪呢!” “单纯散步的话,是不会那样跳的。”说完警部苦笑了一下,立刻又扳回一张脸说:“虽然还不能肯定,但如果真的是凶手的脚印,这或许是很重要的线索。残留的脚形并不清楚,在调查上有点困难。” “凶手是出了由香的房间以后,跳过水池逃走的吗?” 我的意思当然是凶手是外面来的,可是警部却说:“应该是,不过不知道要逃回哪里就是了。”他的话隐含了弦外之音。 “总之,”他继续说:“可以断定的是,脚印的主人体力很好,跳得过水池,其他部分最好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那一定不会是我了。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不可能跳得过去。” 说完,我觉得自己太多话。以一个气质高雅的老太太来说,我的语气过于明哲保身,然而警部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地继续说:“我们并未特别认定凶手是内部的人。”他坦白道。 我看他们问得差不多了,于是决定替他们两位泡茶,他们也客气地伸手接过茶碗。 “真是个好茶碗。”喝了口茶,矢崎拿起茶碗看着我说:“本间夫人,您以前好像教过茶道?” “哦,是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事我听本间夫人提过。为什么这个男人知道呢?他似乎想进一步刺探。 “不好意思,我以前在前桥见过夫人。” “哦,这样啊……” 这半年来,本间夫人并未碰到过邻居,希望这不会成为疑点。 “我偶尔也学习茶道,但总弄不出漂亮的茶泡,怎么学都不会。” “一开始我也不会。”我顺着他的话说。 “是吗?所以我也不是特别笨啰!”矢崎在茶碗里搅拌着小刷子边说。 “由香的妈妈……纪代美的侦讯也结束了吗?”我赶紧转变话题。 “是啊!刚刚终于结束了。” 警部与高野刑警对望了一眼,似乎有点伤脑筋。 “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勉强说来,算是安眠药吧!” “安眠药?” “由香好像睡不着,跑去向她妈妈讨安眠药吃。纪代美习惯旅行时都携带安眠药,所以她给了由香一颗。” “这样啊……” 由香为何要安眠药?我默不作声。警部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说不定是要给本间夫人吃的。”接着又说:“让您睡着她才好偷遗书,但似乎不太需要。” “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很早就睡了嘛!”我苦笑着又说:“警部先生,半年前的殉情案和这次的凶案,您认为有关系吗?”我再问。 他放下茶碗,动作夸张地将两手交叉在胸前,嘴里嘟囔着:“我现在认为可能有。这些话我只对本间夫人说,事实上殉情案发生当时,在我们警方内部便意见分歧。有些人认为应该再调查调查,认为是某人的阴谋,只是后来不了了之,因为连唯一的证人桐生枝梨子,都没推翻自己不是被迫殉情自杀的说法。而且没多久,她又自杀了。” “如果跟这次的凶案有关,那又是什么情形呢?” “嗯,”警部有些苦恼地说:“比较适当的说法,就是和藤森曜子所说的一样,目的就是遗产。可是不管怎么推理都不对,若是那边对了,这边就不对。” 警方似乎跟我一样陷入迷思。不消说,我当然站在较为有利的一方。 “假如殉情案是假造的话,”警部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身体向前倾,说道:“凶手为什么要自杀?如果想要杀害桐生枝梨子,只要设计成她自杀就好了,所以也许这不是自杀,是意外。” “这……会有这种事吗……”他的话一针见血,我惊讶地口齿含混了起来。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选这家旅馆作为假造自杀的地点呢?为了掩人耳目,应该选别的地方才对,譬如像桐生小姐跳下去的悬崖哪一类的地方。” 他的语气突然充满了热忱,一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随后,警部的脸上浮现自我嘲弄的笑容,说道:“真奇怪,我怎么会对之前的案子那么热衷呢?解决这次凶案才是重点吧!” “一定能理出头绪的。” “希望如此啰!”说完,警部朝高野使了个眼色,便站起来对我说:“耽误您那么多时间,感谢您的配合。接下来可能还会问您些问题,到时候也万事拜托了。” “当然,随时欢迎。” 警部他们出去后,我回想他提出的疑问。凶手为什么要选这家旅馆作为假造自杀的地点呢? 因为,这里是父子相会的场所。 当我沉醉在幸福的日子里,悲剧也逐渐接近。高显先生的病情急速恶化,于是我拜托二郎,要他答应向高显先生报告结果。 “最近,一原家族有个聚会,”我对他说:“地点是一间叫作回廊亭的旅馆,大家会在那里住几天。如果可以的话,一原先生应该希望能在那时候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想在聚会之前向他报告。” 二郎有点犹豫,但就算有所抗拒,他心里一定还是会想见自己的父亲吧? “好吧!我去见他。”在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让我松了口气。“但是,”他继续说:“不要事先报告,我要直接去见他。” “怎么见?” “那些亲戚在旅馆时,我去他房间,来个出其不意。到时候枝梨子再帮我带路。” “可以是可以啦……” “好,就这么决定了。” 他看起来干劲十足,还用右拳击了一下左手手掌。 当天晚上,我可以不将玻璃窗上锁,方便他能随时进来。我钻进棉被里,兴奋得完全睡不着,心情就像一个打算恶作剧的小孩。 不幸的,那个晚上等着我的,竟是一场令人无法想象的悲剧。 男友被夺走的恨……我要亲自复仇。 23. 我一直待在房间里。到了傍晚,小林真穗来敲门,说是晚餐准备好了。 “是您做的吗?”我惊讶地问。今天厨师应该没来才对。 “不,我叫外送寿司,苍介先生他们要求的……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我挥挥手说:“我吃什么都好,就算只有茶泡饭也可以,您都特地准备了,我马上过去。” 昨晚晚餐的房间里,寿司已经准备好供人享用,而有些人早就坐下自行开动,丝毫不觉得失礼。 “警察走了吗?”加奈江手里拿着茶碗问。她的盘子已经见底了。 “的确没看到警部的身影呢!”曜子也附和,“可能回搜查总部了吧!” “庭院里还有几个刑警,”苍介说:“还满拼的嘛!真佩服他们的体力和毅力。” “如果真的抓得到凶手就好了。”曜子说完,叹了一口气。 古木律师和骖泽弘美也进来坐下。 “对不起,把律师业留了下来。”苍介代表家族成员致歉,老律师则一脸笑容地回礼。 “那您今晚有什么打算呢?”直之问。 “我们住员工宿舍,可能有几位刑警也会一起。” “哎呀,可以住我们这边呀!”加奈江对骖泽弘美这么说道,看来他们已经很亲近了。 “谢谢。不过,刑警不希望我们住在这里。” “为什么?” “一定是想隔离我们这些嫌疑犯呀!”曜子话里带刺地说。 “是吗?”加奈江两眼睁得好大。 迟迟不见纪代美的身影,只剩下一盒孤零零的寿司。“拿去给她吃好了。”直之对小林真穗说。 “请等一下,我马上就拿过去。”我阻止了正要起身的真穗,把纪代美的寿司拿了过来。 我想这是单独问纪代美事情的最好时机。 “不,本间夫人,这个我来就行了。” “女主人您就忙着照顾大伙吧!没关系,这一点我还拿得动。” “啊呀!伯母,我拿过去吧!你看,我已经吃完了。”加奈江突然站起来。 “不,加奈江最好别去。”苍介说:“你会让她想起由香,况且,纪代美正在怀疑我们!如果是本间夫人,她或许还不会那么疑神疑鬼。 这是真话,没人反驳。我看了看惶恐的真穗,拿起寿司走出了房间。” 看到我拿晚餐过来给她,纪代美似乎有点讶异。我以为她会拒绝说吃不下,没想到她竟乖乖地收下了。 “在整理行李吗?”我瞧了瞧房里问,因为衣服都迭在榻榻米上面。 “他们把由香的行李还给我了。”她边说,那双依然充满血丝的眼睛边向下望着。 “可以耽误一下吗?”我问:“我有事想请教你。” 纪代美的眼神中一度充满戒心,不过随即又放软姿态说:“好的,请进。”然后让我进了房间。 房间中央有个行李箱,里面有各种东西整齐地排列着,大部分是衣服,但化妆品和首饰也不少。 “警方从这些行李当中查到什么线索了吗?”我问。 “我想只是形式上的搜查。”她的语气里充满对警方办案能力的质疑。 “对了,纪代美,”我压低声音问她:“矢崎警部似乎认为凶手就在我们之中,你怎么看这件事?” 纪代美吃惊地看着我,但下一秒,她的眼神中仿佛又对我充满了信任。或许她认为,这老太婆不可能杀由香吧! “就算凶手是亲戚也不奇怪,他们总是把金钱看得很重。” 由于女儿被杀导致哀伤过度,她的话里完全没有包庇亲戚的意思。 “你在怀疑曜子?”我说。 闻言,纪代美扭曲着脸说:“现在最需要钱的就是她了,毕竟她老公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但其实我没什么根据,是我太激动了。” “由香到我房里来,拿走了桐生小姐的遗书,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完全没概念。”纪代美痛苦地皱着眉,缓缓摇着头说:“应该是弄错了,我完全搞不清楚。” “以前发生那件殉情案的时候,你也在这里吗?” “对。”她点了一下头。 “事件之后,由香没说什么吗?或是变得很奇怪?” “这些事,警部也问过了。”纪代美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继续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那么迟钝,遇到火灾当时确实也很激动,但我很快就恢复平静了,以后也没再提过。老实说,我跟孩子几乎都快忘记那件事了。” 真的吗?纪代美看起来不像在撒谎,只是不知道由香会怎么说? “啊,真想赶快离开这里。之后还有由香的告别式,我也不想再碰到那些人……凶手要是在里面,我一定要看着他被逮捕。” 纪代美凄楚的表情写满了哀怨和愤怒。 看来,从这女人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我正要起身,突然看到由香的装饰品。啊!原来如此! “真漂亮的戒指啊!”我拿在手上的,是一只珍珠戒指。上头的珍珠带点粉红光泽,表面没有一点刮痕。 “这是新做的,”纪代美说:“难得买到高级珍珠,我建议她做成耳环,可是那孩子说要做戒指。忌日戴珍珠也比较没关系,还说时机刚好,想不到她还来不及戴就……” “这样啊!” 她已经开始泣不成声。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将戒指归回原位,边瞄着其他首饰问道:“另外一颗呢?” “要是能做成耳环的话,珍珠应该有两颗吧?” “哦,对,”她用手帕遮住眼睛,“她说要做个别针给我,大概是放在家里吧!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挥挥手说:“没什么,真是一颗很棒的珍珠。我只是好奇,不知会做何用途。不好意思。” “没关系。” “那么我就失陪了。” 我礼貌地告辞,走出房间,回到大伙吃饭的地方。我的脑筋转不停,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自己却不曾注意到呢? 凶手也许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对由香来说另一个很重要的人。她应该是为了他,才把遗书偷出来的。 那重要的人,究竟是谁?我想起曜子昨天说的那句话——由香心里已另有所属。 健彦?不,不是他。 那是直之? 今天早上他领带掉下来,当时有个珍珠领带夹也一起掉了出来。曜子说:“你不是不爱别领带夹吗?”他说:“是别人送的。”随即将领带夹塞回口袋里。 难不成那是由香送的礼物?刚才看到由香戒指上的珍珠,和直之领带夹上的珍珠,不管颜色或大小都很类似。 要如何查出真相呢?听纪代美的口气,她好像也没发现女儿的心意。加奈江呢?不,不可能,她若知道,早就说出来了,更别提健彦了。 我边想边回到座位上。大家纷纷询问纪代美的情况,我则说她精神还不错。 我坐在位子上把剩下的寿司吃光,但食而无味。不知不觉间,我的视线移向直之。大概是单身的关系,他看起来才三十五岁左右。由香这种年纪的女孩,最容易迷恋这种成熟型的男人,可惜他们是叔叔与侄女的关系,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进一步发展。那由香到底打算怎么样呢? 晚餐匆忙地结束了,大家也差不多准备回房休息。我开始着急,得赶紧想想办法。 幸好,直之并没有回房,一个人在大厅角落读起晚报。报纸上大概刊登了这里发生的事,他皱着眉,专心地阅读。 没其他人了,我可不能放掉这个机会。我果决地在他对面坐下。他朝我瞄了一眼后,又把视线移向报纸上。 “直之先生。”我一本正经地唤道。 他一脸惊愕,问我:“什么事?” 我调整一下呼吸,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开口:“由香喜欢的那人到底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直之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他的双眼重新聚焦之后看着我,但那已经过了好几秒钟了。 “为什么这么说?”那迷惑的语气不像是他平常的样子,于是我更确信自己的直觉没错。 “也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想或许和这次的凶案有关吧!” 听我这么说,直之折起报纸,偷窥似地瞄了一下周遭,身体向我靠近,对我说:“我也不知道本间夫人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为什么问我呢?” “直觉罢了。问任何人都可以,只是……”我脸上堆着假笑,“我以为知之先生知道。若不知道的话,对不起,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站起身,随即扬长而去,但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本间夫人!”,于是我回过头。 “这件事,最好别在他们面前提起,毕竟您是局外人。” “好,我知道。我不会再说了。” 说完,我迈开大步走。我感觉身后直之的视线,一直盯着我看。 24. 进入回廊、走回自己的房间。我佯装镇定,心脏却扑通扑通地跳,脚步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加快。 没错,由香爱的是直之,他本人也知道,否则不会看起来那么心虚。 直之是凶手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由香认为他是自杀案的凶手,而得之桐生枝梨子留有遗书之后,她会怎么想?一定想非偷到手不可。 当然直之不会什么都不做,而由香一定认为他会动手偷遗书,所以想帮他。这样她与直之之间就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会更加紧密。 我想到两项证词:一个是酒,一个是安眠药。 为了亲手偷出遗书,由香得让直之先睡着,于是向母亲要了安眠药,放入葡萄酒里,让直之喝下。这从小林真穗提议帮她开瓶被拒,而她故意跑到直之房间这件事里,可以得到证明。 再来,由香为什么会被杀呢? 从直之的角度来看,安眠药效力能持续多久并不清楚。如果他半夜醒了呢?他会起来偷遗书,当场目击到由香。 也许两人在回廊碰了面。难不成,由香跟直之报告说遗书到手了? 不管怎样,他一定察觉到她知道真相了。虽然由香爱他,但他却不爱她。为了保守秘密,他杀了她……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并不勉强,何况由香在临死之前,留下了直之的名字。N一定误写成了“И”,可视之为罗马拼音的第一个字。 唯一不解的是,以我长期以来对直之的印象,怎么都无法想象他会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不行,我摇摇头。不能这么糊涂,不可以被骗,再没比这种推理还完美的了,绝对不会有了。 开始复仇吧!我得杀了直之,时间不多了。 我边走边想策略,但如何进行才会顺利呢?我看只能趁睡觉时偷袭,把绳子绕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就算他体力再好,也会无力抵抗而一命呜呼吧? 问题是刑警们的监视不知有多严密。听说,警力主要分布在建筑物的周围和玄关入口处。 房间附近虽然没有设警哨,但现在还弄不清矢崎警部的想法,所以还是先确认清楚,到时看情形再做调整。 我看了一下手表,快八点了,但距离大家熟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从“路”栋走到“居”栋的半路上,我停住脚步。眼前出现了一个苗条的身影,而对方也看到我了。 是骖泽弘美。 “找我有事吗?”我尽量堆着一脸笑容问道。 弘美也自然地微笑,他回答:“哦,没事,我只是来这里参观参观。” “这样啊!” 他在调查什么?是有关由香的凶案吗? 弘美直盯着我看,我不得不低下头来。 “那位古木先生呢?” “他说累了,大概已经回房间了吧!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哦,没事。那么,晚安了。”我低着头从弘美身边经过。 “好的,晚安。” 弘美与我朝反方向走去。我驻足,回头望。 胃还是有点疼。 25. 可惜天不从人愿,刚过九点,矢崎警部又出现了。我把水壶装满热水,打算回房间。其实我到厨房去原本是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做凶器,结果小林真穗在哪里,我逼不得已只好作罢。 警部请真穗去叫健彦。他的声音与白天时不同,听起来很有压迫感。 “健彦怎么了吗?”我好奇地问。 警部只冷冷地回答:“没什么,小事而已。” 没多久,健彦铁青着一张脸现身大厅,父亲苍介也跟在后面。矢崎警部皱着眉头说:“对不起,我们只找健彦先生。” “为什么?”苍介有点生气。“只找健彦是什么意思?个别侦讯今天早上不就结束了吗?” “您别想得太严重,我们只是顾及健彦先生的隐私权才会这么做的。” 他的遣词用字虽然礼貌,听起来却毫不让步。 “我不懂,这和健彦的隐私有什么关系?”苍介不服气地反驳,不过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害得刚步出房门的加奈江吓得不敢动。 “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要问什么,这里也可以啊……”健彦低着头说,语气显然没有父亲那般凶。 “算了。”矢崎警部叹了口气说:“我们验出你的指纹。” “在哪里?”苍介问。 “由香房间玻璃窗户的外侧。玻璃上有什么东西擦过的痕迹,好不容易查出是你的指纹,想请你做个说明。” 警部说完,连一直袒护健彦的苍介也盯着他瞧。健彦紧闭着嘴,不停地眨眼。 “怎么了?干嘛不讲话?应该是你在院子散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吧?” 苍介问儿子的口气恰似正在袒护被老师责骂的儿子。然而,警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白天我问过大家昨天是不是去过院子,当时健彦应该是说没去。” 苍介吸了口气,却忘记吐出来。 “我知道了,”健彦终于开口,“我会解释的,我们先到别的地方去吧……” “健彦!” “他本人已经同意了。那我们这边请,到办公室去吧!”矢崎警部催促着健彦,而就在苍介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里时,健彦就被警部和高野刑警强行挟持般地步出了大厅。 也许是听见刚才苍介的声音,直之和曜子也来了。加奈江在一旁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们解释了一番。 “健彦他……”话还没说完,直之突然住口。对我来说,这个沉默令人玩味,他是因为知道警方开始怀疑别人,而松了一口气吗?或只是纯粹担心侄儿的事?但光从他的表情我实在无法知晓。 苍介像熊一般以惊人的气势前后踱步,一再地看着手表。大约三十分钟以后,他儿子终于出来了,但不知为何却红着一张脸。 “健彦,怎么了?” 他不搭理,从我们中间穿了过去,消失在回廊里。苍介赶忙追在后面。 高野刑警进来叫直之,说接下来有事问他。 “我吗?是,好的。”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老老实实地跟在高野刑警的后面。从他坦荡的态度看来,一点都不像是凶手。话说回来,他真的是那种人吗》我不禁再度迷惘。 这时纪代美出现了,向小林真穗要了冰块。她说自己有点发烧,想用冰块敷敷额头。 “好的,我马上替您拿冰枕过来。” “不用,冰块就可以了。放在塑料袋里,我要当冰敷袋用。” 真穗回到厨房后,纪代美望着我们。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就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然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吗?”,仿佛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静待警方将凶手缉捕归案。 真穗拿着冰桶回来的同时,直之回来了,而高野刑警也一起过来。高野看着我说:“本间夫人,请跟我来。”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让我吓了一跳。 “我吗?” “是的,麻烦您了。” 我瞄了一眼直之,他表情略带歉意地低下头。 矢崎警部正在和别的刑警商量事,边说边看着纸条频频点头,然后他命令属下出去,便转头看着我们。 “哦,抱歉,久等了。” “有什么发现吗?”问话的是高野刑警。警部原本似乎有点介意我在一旁,但停顿了一下,认为无妨之后便回答:“关于毛发鉴识报告,我们从一原由香的房间里找到死者本人以外的四种毛发。其中之一与打扫房间的服务人员相符,可以剔除;其余三种各属于谁的,你帮忙确认一下。” 警部将纸条交给高野。高野看了一下便说:“照这样看来,这些毛发全部都属于女性,那可能性就只有藤森曜子、加奈江、一原纪代美、小林真穗。”接着他看着我说:“呃,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把本间夫人排除在外……”他赶紧补充说。 “调查我也无所谓,不过警方查到的都是黑发吧?” “谢谢。其实,您说的一点也没错,我这就去调查。”高野拿着纸条走向大厅。 “毛发鉴定也看得出性别吗?”我问矢崎警部。 “可以,连剪完头发过了几天都知道。” “这样啊……” “还可以推断出大概的年纪,若是有经验老到的鉴识人员判定更准确。” “原来如此。” 难怪高野一开始就将我排除在外,因为那些头发之中大概都没有六十到七十岁左右的毛发吧! “对了,警部先生,找我有事吗?” “对。” 警部抬起下半身,将椅子往前拉,调整了一下坐姿说:“有事想请教您。您怀疑由香小姐所爱的人是直之先生,这是真的吗?” 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让我又吃惊、又疑惑。警部点点头,接着说:“我们也是听直之先生说的。他说你们两个谈过这个问题,直之先生表示当时虽然没把话说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本间夫人好像知道由香小姐的心意?” 所以说,直之想警方坦白他与由香之间的事情了吗?他为什么会那么爽快地承认呢?不,应该说,为什么证词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呢? “这是怎么回事呢?”警部再问一次。 于是我透露了珍珠戒指与领带夹之间的巧合,并从这里观察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听了我的话,警部大叹:“真不愧是女性的敏感细腻,才可能观察得如此入微。” “请问,这跟凶案有什么关系呢?和由香房间外发现健彦的指纹,又有什么牵连吗?” 这才应该是原本要侦讯的内容,不是吗? “因为有件事很奇怪,”警部一脸严肃地盖上手里的笔记说:“根据健彦先生的说法,他半夜听到声音,担心由香的房间里有人,所以特地跑去查看。” “什么声音?” “他说是有东西掉在榻榻米上的声音。声音不大,是碰巧那个时候健彦张开眼才听见的,所以他当时并不以为意。可是某个原因又让他介意得不得了,那就是直之先生的事。”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昨天,由香对健彦表明她喜欢直之,而且由香似乎很认真,还说愿意为直之做任何事。一般男人听到心上人这么说都会觉悟死心,但健彦却不放弃,他认为这只不过是阻碍两人感情发展的事情罢了。偏偏直之和由香的房间很近,健彦就有点担心半夜里直之会潜入由香的房间。” “是吗?”我佯装体谅健彦的心情,皱着脸回应。 “他半夜听到声音之后,坐立难安,决定走出房间看看。先到走廊,确认直之没有溜出来,然后再绕到庭院里偷看由香的房间。他发现和式纸门稍微开着,凑上前瞄了一眼,发现并无异状才放心地回房,而玻璃窗上的指纹就是那个时候印上去的。第二天早上发现尸体引发了骚动,他想到自己的指纹被发现的话根本无从解释,就偷偷地跑去擦掉窗户上的指纹。可是当时太心急,还是留下了一枚。” “健彦说他半夜起来,是几点?” “他说大约三点。” 说道这里,警部的眼睛炯炯发亮。他压低着声音继续说:“如果这是真的,就成为破案的有力证词。健彦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凶手所发出来的。” 我懊悔不已,他听到的一定就是那个声音。我发现由香死了,惊讶地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这么说来,之后我听到对面房间有人出来,难道也是健彦吗?但我所听到的确实是从直之房间里发出来的声音。 “健彦步出回廊,又从回廊绕到庭院,我们认为凶手利用这段时间从由香房里逃走。也就是说当健彦察看由香房间时,由香已经被杀了,而纸门被打开就是这个原因。” 真是太危险了!要是晚一步出来,说不定就被健彦看到了。 “可是,我有个疑问。”我开口说。 “什么疑问?” “您说健彦先确认直之是否溜出房间,结果呢?” “哦,那件事呀!结果很有意思。”接着,警部又笑颜逐开地说:“睡前,健彦在直之房门上动了点手脚。他用口水把一根头发黏在门上,要是门开关的话,头发一定会掉落,藉此可以检查直之半夜是否溜出房间。虽然对健彦先生不好意思,但我当时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为了心爱的女人,他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那健彦查看之后怎样了呢?” “头发还留着。”警部笑笑地回答,然后说:“真是讽刺。健彦说的若是真话,托那根头发的福,直之得以免除嫌疑。那根头发就能证明由香被杀时,他并未离开房间。” 26. 侦讯结束,我和矢崎警部一起步出办公室。警部说他的胃不舒服,而我则六神无主,听到警部刚才的话之后,我的思绪开始紊乱,无法思考。杀害由香的不是直之。 昨晚他的房门完全没开过,证据确凿。 这么一来,一切都得回到原点,直之和殉情案没有任何关连。 不,殉情案的凶手还是直之,而杀由香的另有其人? 不可能,我又否定自己的看法。这次的凶手,一定是为了抢夺桐生枝梨子的遗书而杀了由香。非夺遗书不可的人,一定就是自杀案的凶手。 那个人也就是我要复仇的对象。 但却不是直之。 这样一来便无法说明由香为何要偷遗书了。难道她想保护的另有其人? 回想健彦的话,由香说为了制止她什么都愿意,所以从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来看,由香可能认为直之是自杀案的凶手。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那为什么她会认为直之是凶手呢? 回到大厅,高野刑警面色凝重地站在大伙面前,当场只有健彦和纪代美不在。 “警部,关于毛发鉴定……” “如何?” “证据显示,其中两种毛发属于藤森加奈江和小林真穗,血型和毛发长度都相符,但为谨慎起见还必须再做一次鉴定。” “嗯,那还有一种呢?” “另一种……找不出相符的对象。” 高野取出纸条,念道:“性别为女性,血型AB型,年龄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之间,短发,迹象显示最近刚剪过发——没有人与此相符。为慎重起见,我们还特别问过了健彦和纪代美,两个人的血型都不符。” “什么……”矢崎警部一时语塞,从高野手里夺过纸条,然后对大家说:“有谁是AB型?” “我,”苍介说:“而且我最近理过发。” 可是他并非女性,也不少二十多岁或三十多岁。 “再做一次鉴定,确认一下性别和年龄是否正确。” 高野刑警飞奔出大厅。我尽量压抑自己的表情,不可以有任何惊动。那有问题的头发,是我真正的头发。 “你也用不着摆张臭脸吧?”直之对警部说:“毛发相符的人不在这里面,就表示有外人入侵由香的房间。” “如果这里真的没有人符合,就的确是外来的人了。” 警部点头,勉强附和。他大概觉得凶案是内部人士所谓的可能性很高吧! “女人啊!”曜子骨碌碌地转着黑眼珠说:“可没那么单纯。” “就是啊!又没人能保证世界上不会有女人做强盗。新闻不是也偶尔看得到有美女抢劫吗?先色诱男人,骗他喝下安眠药,然后洗劫金钱。”苍介轻佻地说。 由于目前证据指向凶手可能来自于外部,一原家之间沉重的气氛终于得以舒缓,只有警部仍满脸的苦涩。 “那个毛发不见得就是凶手的。”警部在缓和的空气里泼了一盆冷水:“可能是以前的客人留下来的。” “不,不可能。”小林真穗难得开口了。“我们一直打扫得很干净,绝不可能有这种事。” “可是……”警部住口了。他知道真穗这么说是有职责在身,于是赶紧打圆场说:“嗯,鉴定结果不一定每次都正确。” 高野刑警回来了,他一脸为难地对警部说:“那多余的毛发,他们说性别和年龄的判断正确率都很高。” 矢崎警部很明显面有难色,其他人则是一副既胜利又高兴的表情。 “先失陪一下。”警部带高野走了出去,或许是去交代其他部属展开旅馆周边的侦讯。这样一来,侦查应该不会再锁定凶手是内部人员了吧? “凶手是女人,”苍介和曜子口径一致,“所以由香才没有被强暴,因为凶手的目标是钱。想不到这里也有抢匪出没,看来这一带的环境也没那么好。” “要是健彦听到声音的时候,早点出去看看就好了。” 加奈江说完,大概以为我不知道,便对我说明:“半夜三点左右,他听到由香姊的房间有声音,特地出去从窗户看看,他的指纹就是那时印上去的。”我想着大概也是苍介听完儿子的说明,将儿子的话简略后向大家解释的版本。至于由香的心思,还有健彦如何监视直之,应该都只字未提。 “今晚要特别留神啊!门窗要关好。”曜子说。 “我不认为抢匪还会来,不用太紧张。”苍介对妹妹的言论稍微缓颊,转身对小林真穗说:“我有点口渴,有咖啡吗?” “有的。” “不用忙,我来就好。”加奈江起身说道:“女主人从今早就忙个不停,请休息一下。” “这怎么行?” “没关系,我来就好。” 看着加奈江迅速走向厨房,真穗从后面追赶。 “怎么回事?加奈江好像突然变乖了。”曜子故意夸奖着让女儿听到。 “大概由香不在了,突然有了责任感吧!” 对直之的话,大家颇表赞同地点头。 不久,加奈江端着放有咖啡杯的托盘进来,真穗则拿着点心。 “大家都夸你呢!说你真乖巧。”苍介调侃着加奈江。 这时,她反而自吹自捧说:“这种事我本来就会做的,好歹我也是女人嘛!” “不错啊!那你还在学茶道和插花吗?” “她早就不学茶道了。”曜子皱着眉回答。 “才不是不学呢!只是休息一下罢了。” 将咖啡端给每个人后,加奈江嘟着嘴。 “讲到茶道,本间夫人好像一直都在教学。”直之突然多话起来。 我暧昧地应了一声,希望这个话题别拖得太长。 “里派的吗?”曜子问。 是哪一派呢?没人知道的话,随便答一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表千家吧!一定是。”这时,直之帮我回答了,他继续说:“我听大哥说过,本间先生的夫人曾经教授过表千家茶道。” 多管闲事的男人! 还好我刚才装傻没回答,我点点头说:“对,没错,是表派。” “表派和里派,泡茶的方式不一样吗?”没看出我的心情,加奈江继续提问。 还好曜子替我解套道:“唉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那妈妈,你知道啰?” “当然,”曜子啜了口咖啡说:“里千家强调茶泡要打得漂亮,表千家是完全不起茶泡的,是吧?” 霎时,我差点脑充血。这我真的不知道。我突然想到中午时和矢崎警部聊起茶道的事,我好像跟他说,要打出漂亮的茶泡很难。 “错了吗?”看我不吭声,曜子不安地问。 “没错,你说得对。” 我全身冒汗,一阵寒意袭向我的背脊。 “啊呀!矢崎先生,怎么样了?” 我被苍介的声音吓得抬起头来。矢崎刚好走了进来。他什么时候到门口的?他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了吗? 我和他一度四目相接。他看我的眼神,很明显地与以往大不相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27. 警部表示他要回搜查总部一趟,警察会在附近巡逻警戒,请大家安心休息。但我想他的本意应该是要叫大家别到处乱跑,乖乖待在房里才对。 警部走了以后,我惊觉大事不妙,但已无法挽回。他应该听到刚才茶道的事情了。他如果真的听到了,那他一定会发觉我的话前后矛盾。 大伙纷纷走回自己房间,我也只好站起身。这时候,直之往我走来。他的表情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眯着眼说:“之前本间夫人问时,我没清楚告诉您由香的事,给您添麻烦了,真抱歉。” “没的事,哪有什么麻烦。” 直之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我只好又坐下。 “本间夫人为什么知道由香的心事呢?”直之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告诉他珍珠饰品的事后,他便一脸苦笑地说:“原来如此,女人的观察力就是不同呀!还好是本间夫人注意到的,若是其他人就糟糕了。” “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拜托您了。” 直之表情严肃,闭着眼,似乎在考虑该如何解释。接着他张开眼睛,开始对我坦白:“她对我诉说心意大约是在半年前。对了,就在殉情案发生前。她说有事找我商量,我们就约了见面。她找我谈的是关于健彦的事,她说虽然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个是一对,其实她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我转达给健彦。我说这种事最好自己直接说,免得伤害对方,但她不肯,说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我该怎么办……” “她说喜欢直之先生——对吗?” “差不多是了。”直之叹了口气。 “真可爱。” “一开始我以为是开玩笑,后来发现她好像是认真的。老实说,我听了很害怕,我对她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的。” “我想也是。” “我劝她这种心情只是一时的,过一段时间想法会改变,可是她听不进去,最后竟然说不结婚没关系……” 原来外表看起来斯文保守的由香,内心可能热情澎湃,而看似豪放大胆的加奈江,反而可能保守。 “然后呢?” “没有然后,”直之耸耸肩说:“我心想少跟她见面就好了。只要不见面,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是,由香却不放弃,对吗?” “没错,她常打电话来。我也不是很讨厌她,她说想见我,我不能老是拒绝。坦白说,跟她一起还满愉快的。” 我体谅地点点头。由香的自尊心强,如果感受到被人嫌弃,一定会掉头而去。 “可是,请您务必相信,我和她之间绝无男女关系。” “我相信。”我说:“领带夹就是她送的吧?” “那是昨天到这里之后她给我的,说她也有一只用这个珍珠做的戒指,要我用这个领带夹。本来我是不想要的,但怕推来推去被人看见更不好,才勉强收下。” “留着可以怀念她呀!” “是啊!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真讽刺。” 直之想笑,看起来却只是皮笑肉不笑。 “话说回来,”我语气一沉,“由香偷遗书这件事,直之先生怎么想?” 他楞了一下,往后返一步,咬着下唇很烦恼地抬头望着天花板,再深呼吸后说:“本间夫人,”他有些踌躇地说:“您有什么想法吗?” “也不是什么想法……”我佯装别扭地说:“你可别生气唷!这只是我瞎猜的。老实说,我认为由香是为了保护直之先生才去偷遗书的。” 我等着看他的反应。但意外的是,他出奇地平静,嘴角只微微牵动了一下,毫无表情地开始点头:“原来,本间夫人也这么认为,但其实我也这么想。或许她以为那起自杀案是我干的,对吧?” “你也这么想啊……” 我真是吓了一跳。然而看着直之清澈明亮的两眼,他并不像在说谎。 “证据是她向纪代美要安眠药。昨晚我喝了她的酒后,突然意识模糊,睡到第二天早上。我想大概是我被下药了,还奇怪她为什么要这样……”直之说。 “嗯,我了解。”我点点头。“可是你没跟警方说。” “我想最好还是别说出来。”直之一脸苦涩。大概是体贴由香,但也怕说出来后,更证实了警方认为凶手是内部人员的可能性。 “我真不懂。她为什么认为我是凶手?”说完,他想起什么似地望着我,“真的,关于那起殉情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天发誓。由香被杀的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好,我知道。”我在胸前挥了挥手。“昨晚你未踏出房门一步,健彦已经帮你证实勒。” “那个呀!”直之露出为难又害臊的表情。“还好有健彦那么钻牛角尖。这样说或许听起来很奇怪,不过多亏他这么做,才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没跟由香聊过那起殉情案吗?” “没特别聊过。昨天为止,我都相信那起殉情案和我们没直接关系。我想她也这么认为……”说完,直之望着远方,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但突然又恍然大悟地开口说:“殉情案发生过后,有一次她说过很奇怪的话。她问火灾之前我去哪里——对,她就是这么问。我说哪里都没去,在房里睡觉,她歪着头似乎不相信的样子。” “由香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大概听到了什么风声吧?那个问题也或许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直之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似乎企图寻找答案,但下一刻他又看着手表,全身疲惫地说:“啊,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耽误您了,剩下的我在房里好好想想,反正现在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占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 “直之先生,你现在还认为杀害由香的凶手是外面的人吗?” “当然,”他果断地说:“由香的所作所为也许并不单纯,但我相信,凶手一定不是我们家族的人。” 我也这么希望,这是真心话。但我默不作声。 我们两人并肩走在长廊里,但刚通过“荷”栋时,直之突然说:“您的脚力真好。” “咦?” “其实经常有长者嫌这个回廊太长,不太方便,但是看本间夫人走起来一点都不累的样子,况且您住的又是‘居之壹’,最远的一间。” “哪儿的话,不会啊!”我停下脚步,捶了捶右腰,“老实说腰有点痛,今晚得按摩按摩了。” “我替大哥高显向您致歉。” 我们再度往前走,直之开始谈起高显先生盖回廊亭的往事。当时他才大学毕业,看着伟大的大哥要在深山里兴建一家奇怪的旅馆,只能说百思不得其解。几年之后才知道,当时的设计理念,是尽可能保留大自然的原始环境,不做任何破坏。 抵达“叶”栋了。我也卷入这起麻烦,直之再度向我道歉。 “请不要放在心上。” “对不起,明天一定会解决的。我想,凶手可能还在附近。日本警察都很优秀,明天,我想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对,明天一定可以。” “那么,晚安了。” “晚安。” 道别后,直之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28. 直之进房以后,我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我回过头,后面就是由香的房间。她为什么会认为直之是自杀案的凶手呢?虽然是误会一场,但她一定有某种根据才会这么想的。 究竟,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直之的话,我发觉语带玄机。由香是这么说的:火灾前,你去哪里…… 她为什么这么问?误会的关键在哪里? 我想起和由香讨论殉情案的情形。我们是吃饭时和饭后,在大厅喝茶聊天时谈起的,当时的谈话内容也许可以给我一些提示。 想起加奈江和由香之间的口角,我无意间读出了些许迹象。 当时我问她们:“起火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先回答的是健彦,他说就算“居之壹”房里有声音,也没什么人听得到。接着加奈江反驳,说声音不见得是从“居之壹”传出来的,如果纵火的凶手是内部人士,或许有人会听到凶手进出自己房间的声音。 说到这儿,由香突然一反常态地用严厉的口吻斥责说:“那种声音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越想越觉得奇怪,什么证明不证明的?加奈江根本没说什么呀!只说或许有人听到了声音。 那种声音,难道会是…… 我懂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她在殉情案发生当晚听见直之房里有声音。那时加奈江说的也是这件事吗?她说:“由香很早就跑出房间了。我飞奔出去时,看到她已经往大厅的方向跑。” 在骚动之前,由香是醒着的,所以才能听得到那一点点的声响,也才会在火灾之后,佯装若无其事地问直之,他起火前去了哪里…… 虽然火灾已经发生了好一阵子,但由香依然记得那件事。碰巧昨晚有人提到自杀案可能是被设局的,所以由香又想起来,才会认为或许直之就是凶手。不,她可能也不确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才会动手偷遗书,她应该是想看看里面的内容。 结果由香的推理错了,其实凶手另有其人。凶手一定是目击由香把遗书偷了出来。真可怜,由香竟然死于自己的误解。 可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解呢? 我想起一件事,于是回头敲加奈江的房门。她看到我吃惊地“啊?”了一声。 “想请教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事?” “现在健彦住的‘叶之贰’,自杀案当晚是谁住的呢?” 虽然是个奇怪的问题,但还好加奈江并未起疑。她想了一下,两手一拍说:“哦,对,当时没人住。嗯,对,是空房。” “空房……” “是。住‘叶’栋的应该只有由香姊和直之舅舅。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抱歉,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我含糊地蒙混过去,道了声晚安随即离去。 我的脑子又变得一片混沌。 我想起昨晚的经历。原以为是直之的房间门开了,结果却是健彦房门的声音。这么说来,自杀案当晚可能也一样。 可是,加奈江却说当天晚上那间没人住。 从这点可以猜测,难怪由香会怀疑直之。“叶”栋除了自己以外,只有直之住,要是有任何声音,一定会认为是他在进进出出。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思考。看来由香听到声音的这种假设,应该不会错,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怀疑直之。当时一定有人进出“叶之贰”。 纵火之后,凶手躲在“叶之贰”房里。那个人为什么不躲回自己的房间,却躲在别的房间呢?这么做一定有理由。 我侧身躺下,举起右手在空中画个“И”。由香的临终留言,这个谜务必要解开。 N、S、VI的感觉都不对。这时,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或许这个字还没写完,由香可能写到一半就断气了。 比如说“W”这个字。其他还有吗? 我翻了个身,像当时由香那样趴着,同时用左手写写看。 霎时,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不是N,不是S,也不是W。我想到别的英文字母,而那个字母开头的人,在相关者当中只有一位。 我摇了摇头。会是那个人吗?不,不可能,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如果那个人真是凶手呢?那几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至少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在行凶之后,必须躲进“叶之贰”里去。 我伸出手指,在空中画着回廊亭的鸟瞰图。为什么要使用“叶之贰”? 当我画到水池时,手指不禁停住。我一愣一愣地坐起身。 对呀!原来如此。 我惊讶得脑中变得一片空白,然后慢慢地出现了一些鲜明的画面。 29. 今晚,连大浴池里的热水似乎也没有加热。平常应该热气腾腾的浴室里,流进了寒冷的空气。我随即关上玻璃窗。 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手表,再三分钟就凌晨两点了。 我是十二点前打的电话,通知对方有重要的事情想谈谈,希望半夜两点在女子浴池碰面。 这是我的孤注一掷,如果对方不是凶手,一定会起疑找警方商量,否则警方也可能会监听所有电话。不论何者。矢崎警部都会命令属下埋伏,把我抓起来问话。这样,一切的计划就泡汤了。 可是,风险再高我都没理由不赌。矢崎警部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一旦他开始调查本间菊代夫人,立刻会看穿我这个冒牌货。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是如何让堵住顺利进行。很显然,现阶段刑警尚未展开部署,不过现在安心或许还太早,但我逐渐相信自己的推理是对的。 问题是敌人到底会不会来? 我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是凶手的话,就一定会来。 再看一次手表,凌晨两点零一分。 这时,入口大门的锁“喀拉”一声。我看着门把旋转,接着门慢慢地往外打开了。 “本间夫人?”对方小声地说。 没错,这就是敌人的声音。 “我在这里。” 大概是太暗了,对方没看见我而只听见声音,身影惊讶地抖了一下。接着那个人进来后关上门。我把手电筒照在地上,对方的身影随即在黑暗当中浮现。 “请问,有什么事吗?”对方问道,眼神充满警戒。 对方大概也想和我拼个你死我活吧?所以得先让对方歇下心防。 “我有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老实说,”我舔了舔嘴唇,“我想劝凶手去自首。” 对方有点吃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两眼睁得好大。 “我知道凶手是谁,”我继续说:“我想,钥匙你去劝那个人的话,她一定会听的,所以才来拜托你。” “……到底,您认为是谁内?” “这个嘛!”我摆出犹豫不决的样子,然后看着她说:“除了藤森曜子之外,没有别人。” 对方完全愣住了。一阵缄默之后,她摇摇头说:“不会吧!您为什么这么说?” “请过来。”说完,我把脚伸进浴池。我的脚底像触到冰般冷冽,只是现在顾不了这些了。对方也静静地跟过来。 “傍晚,我偶然发现的。你看看,掉在浴池里面的是什么。” 我站在浴池旁边,指着冰冷的谁。对方也向前一步。 “哪里?” “你看,那边,左边下面。” 我把手电筒照着下面,对方身体再向前倾。 我把握住时机,偷偷拿出预藏的挫冰刀,猛然从对方背上刺进去。她发出闷闷的叫声,身体向后仰。我拔出挫冰刀,用力推了她一把。对方跌进浴槽里,水花四溅。 她企图爬上来,我又从上面把她压下去,动作敏捷得一点也不像个老太婆,使她又惊讶又疑惑。我高高举起挫冰刀,进行第二次攻击,这次直接刺进胸部。对方惨叫了一声,但还不至于被外面听见。她的血从伤口溢出,蔓延到整个浴池。 “为什么……”边在血泊中挣扎,小林真穗一边问。 起火之前,躲在“叶之贰”的人是谁? 一原家族的人应该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剩下的只有小林真穗,但为什么她要躲在“叶之贰”房里呢? 为了缩短逃出的路径。 她在“居之壹”纵火之后,必须迅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回廊很长,半路上不知会撞见谁,而且还有水池,到“叶”栋非走回廊不可。 问题还在后头。 真穗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定要从“叶”栋再经过“荷”栋和本馆,她一定觉得这样太危险也太花时间,所以选择直接穿过庭院小径。 她先进入“叶之贰”,打开窗户跳进庭院,然后沿着水池跑,回到员工宿舍。根据加奈江的证词,她逃出去时正巧与真穗擦身而过,当时真穗也许要跑回去锁上“叶之贰”房间的窗户吧? * 让我想到这个推理的,是由香的临终留言。当我趴在榻榻米上,跟由香死前的姿势一模一样时,才发现了“И”的真面目。面朝下趴着,用左手写字,与平常的姿势相反,从右边往左边反而比较好些。由香临死前要写的字,部署W也不少N。而是“M”这个字。MAHO(真穗)的M。 凶手就是真穗。 想烧死我和里中二郎的就是她。 * 我从手电筒的光线,清楚地看到真穗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浴池里的水已全染成了红色。 “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吧?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会明白了。”说完,我把脸逼近她。 “我不……知道。你……是谁?”真穗喘息着问道。 “是吗?你果然不知道,是我变装得太逼真了。虽然我想让你看我的真面目,但目前还不行,就给你看这个吧!” 我把睡衣的带子解开,对着真穗露出整个背。她应该看得出那丑陋的烫伤疤痕。 过了几秒她才恍然大悟,歪着那张土黄色的脸,有气无力地说:“不……会吧?你应该……死了……才对……” “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可惜我还活着,只是烧伤的皮肤永远无法复原。” 真穗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费了好一番苦心才确定是你,还是因为由香的死提醒了我。请告诉我你是怎么杀了她的?你看到她偷偷进了我的房间吧?” 真穗痛苦地点点头,接着像金鱼版嘴巴一开一合地说:“我看到她……偷万用钥匙,又看到她进你房间,才埋伏……在她的房间。” 她大概以为坦白招供我会饶她一命,所以拼命解释。我弄清楚了,由香一进房间就遭到攻击,之后真穗将她放回棉被里,让她看起来像是睡着时遭受攻击一样。当时由香并未断气,于是真穗出去之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留下临终讯息。 “原来如此,我懂了。” 我想进一步质问有关殉情案的事,可是看真穗的样子,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她全身虚脱,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我。 “我让你舒服点。”我把手伸进浴池,从她的胸前拔出挫冰刀。她又呻吟了一声,两眼往外凸。 接着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她胸前刺一刀。她全身抖了一下,痉挛后整个人瘫软下去。 我不罢手,抓起她头发前后用力摇晃。她还没死,眼帘微微张开。 “你还有话要说吗?” 不知她是否听见我说的话,然而真穗最后说的那句话是…… “不……只……我……一个……” 我再摇一次,没有反应了。她两眼空洞地望着空中。 我放开她的头发站起身。 刚回到更衣室后,我拿起掉落在一旁的毛巾擦拭挫冰刀,再丢进垃圾桶里。 穿好衣服,小心地打开入口大门。走廊没人。 穿上拖鞋后,我小跑步走向回廊。要是有人看见我,到时候再另做打算吧! 幸好没人发现,我安全地回到房间。两膝跪下的我强忍住要大叫的冲动,向神祈祷一般。 我把双手十指交叉于胸前。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我的复仇计划完成了一半。 小林真穗最后的一句话,在我耳边回响。不只我一个……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杀了我也不代表一切就此结束。她大概是要说这句话吧! 我当然知道,小林真穗不过是帮凶而已。 明天,等我杀了我最痛恨的人之后,我的复仇计划才算大功告成。 30. 天刚破晓,凄厉的叫声便响彻整个回廊亭。我心想,终于发现了吧?我迅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看到苍介他们在回廊亭上奔跑。 “请勿靠近,也不要擅自行动!” 我跟在大伙后面走到浴池,听到矢崎警部怒吼的声音,刑警们也杀气腾腾的。 我一看,加奈江蹲坐在走廊上,曜子抱着她。加奈江满脸涕泗纵横,她坐的地方一片濡湿,应该是吓得尿失禁了。 “加奈江小姐,”警部毫不客气地劈头就问:“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跑到浴室来?”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醒了,就过来这里,然后、然后就……” 她别过身子紧紧地抱着母亲放声大哭。一般来说,警方应该会等到她心情稳定下来再说,但警部也许判断现在状况刻不容缓,便抓着加奈江的肩膀逼问:“说清楚,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就说了嘛!我不知道怎么就醒了,满身是汗,就想来泡泡温泉。” “这种时候泡汤?都已经发生命案了,你还有闲情逸致一大早泡汤吗?” 警部无法理解加奈江的精神状态,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你可以不要这样大吼大叫吗?我女儿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泡汤,不行吗?”曜子护着孩子,将加奈江抱在胸前。 “要洗澡可以在房间里洗,大浴池昨天就不提供热水了。” “人家不知道啊!就不知道嘛!” “她不是说不知道了吗?这里一直都是二十四小时有热水的呀!有必要因为她今天早上想泡汤就把人骂成这样吗?要不是我女儿过来,你们可能那么早发现尸体吗?”曜子的语气激动,似乎对警方的无能感到愤怒与厌恶。 心里有数的矢崎警部,一脸不悦地对我们说:“大家到大厅集合,请务必配合,不要到别的地方去。” 我们往大厅走。这是,古木律师和骖泽弘美也许听见骚动了,也出现在另一头。 “听说女主人被杀了。”古木律师平淡从容的语调与现场紧张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 “对不起,请你们离开。”警部歇斯底里地说:“这与你们无关。” 对于警方极其强势的态度,老律师吓得瞪大眼睛、闭上嘴。 “听说案发现场在大浴池,是真的吗?”骖泽弘美率先提问,其中一位刑警点头,弘美便默默地走向回廊。 警部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转生看着我们说:“知道关于本案线索,或昨晚听到声音、看到什么的人请说出来,不管多小的事都可以。” 他说得很快,很明显地露出破案的焦虑。已进入搜查的凶案现场再度发生凶案,这就是警方的疏失。 无人发言。应该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大伙很明显都变得畏畏缩缩的。就算没有确切的证据,大家似乎也开始觉得嫌疑犯就在自己人当中。 一位年轻刑警在矢崎警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警部点了点头,用更严肃的表情看了看大家后说:“凶器是挫冰刀。”他的语气坚决,“当然,刀子是这旅馆厨房里的东西。有人知道线索吗?” “昨天,真穗小姐使用过。”纪代美一脸苍白地说:“我想冰敷,向她要冰块,当时她用挫冰刀帮我把冰块敲碎。” “然后,小林小姐把挫冰刀放在哪里?” “嗯……我想就放在厨房的桌上。” “当时厨房里还有谁在?” 纪代美边发抖、边摇着头说:“没有。” “有其他人看过这把挫冰刀吗?”警部的语气听起来已经发怒了,但仍没人回答。有答案的就剩下我了。昨晚深夜我溜进厨房,把桌上的挫冰刀藏在怀里。只要能当作凶器,什么东西都行。 “去厨房采指纹。”命令属下后,警部把两手背在后面,像监视囚犯似地走来走去,眼里透着怒意。他大概在想,要如何才能在如此小的范围里找出凶手? “从厨房里的挫冰刀看来,凶手八成就是投宿旅客的其中之一。” 他恶狠狠地死瞪着我们,简直就到了变态的境界。 直至反驳道:“把挫冰刀拿出去的,可能是真穗小姐自己。” “哦?为什么?”警部挑衅地问。 “听到浴池里有声音,真穗去查看,但因为不放心,正巧看到挫冰刀,就顺手塞进怀里。结果歹徒躲在浴池内,抢走真穗小姐走上的挫冰刀杀了她——这不是很有可能吗?” “这么说来,歹徒没带凶器啰?” “这我不知道,不过用旅馆里的东西比较不会留下线索吧!” “嗯,原来如此。”警部点头,但眼神却丝毫不表同意。果然,他又说:“那请问各位,歹徒是如何进来的?刚才我们调查过了,所有的出入口都是锁住的,如果真有外来的人,就是经由各位的房间进来的。再怎么迟钝的人,都不会不知道房里有人入侵吧?” “你太美礼貌了吧!这是在说我们迟钝吗?”苍介变脸了。 矢崎并不道歉。“所以,凶手就更不可能是从外面入侵的了。再说,昨晚这旅馆周边一直都有警察守卫着。” 警部的话一针见血,大伙沉默不语。望了望所有嫌疑犯,警部故意说:“看来,你们应该都同意了吧?” “请问,”直之又反驳,“杀害由香的凶手和这次的凶手是同一人吗?” “很有可能。要说我个人的简介,我认为一定是同一人。”警部果断地说。 “这样的话,那毛发鉴定怎么说?你们不是在由香的房里,找到相关人士以外的毛发了吗?” “关于那项鉴定,现在正在做另外的追加调查,目前还没有定论。” “是吗……” 唯一的依据被屏除,直之不甘心地直咬着唇。警部掠过他的视线,看着其他人说:“第一件凶案,其实还有另一个证据显示是内部人士所为。昨天也跟各位提过,我们再池畔发现疑似歹徒的脚印,不过奇怪的是,那个脚印没有鞋印,但就算再怎么不清楚,也不可能完全没有鞋印。根据刚刚出炉的鉴识结果,那是穿着袜子的脚印。不知道各位有什么看法?从外面入侵的歹徒,可能不穿鞋逃跑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一点迟早会路出马脚。当警方发现了脚印之后,我就已经有所觉悟。 “就算是内部的人,穿着袜子跑也很奇怪啊!”曜子反驳。但警部仿佛早就预料到有此一问,自信满满地回应:“就因为是内部人士,才会发生这种情形。凶手一开始是从回廊溜进由香的房间,也打算行凶后走回廊回去,可是没想到碰上干扰,没法从正门出去。所谓的干扰,就是健彦先生。” 突然被叫到名字,健彦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警部继续说:“健彦听到由香房间有可疑的声音,走出房间察看。当时,里面的凶手也注意到了。不想被健彦逮到,就得从玻璃窗跳到庭院去,所以才会留下没穿鞋的脚印。如何?内部人士行凶的过程应该很清楚了吧?” 不但清楚,几乎等于事实。唯一不对的是,我溜进去时由香已经死了。 话说回来,还真是很厉害的推理。众人哑口无言,警部则抽动了一下鼻子。 “其他的就用消去法,”他继续说:“那个脚印在水池的另一边也有一个,这么说来,凶手从由香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非越过水池不可。” 警部大步走向直之。“由香房间对面的直之,和隔壁房的健彦,以及‘荷’栋的加奈江都可消去。只有这三人回到房间不须经过水池。” 闻言,直之的表情反而更加痛苦,健彦和加奈江则一脸茫然那。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其他四个人当中吧?”其中包括自己,苍介脸冒青筋,嘴唇颤抖。 “以脚印来看,就是这个意思。”矢崎警部淡然地说。 “等一下,”冷眼旁观事情演变的纪代美,挑起眉说:“两起凶案的凶手如果是同一人的话,可以把我消去了吧?没有母亲会杀自己女儿的。” 听到纪代美这么说,在一旁的腰子等着二嫂,苍介也拉长了脸。当下的空气再度凝结。 “在心理层面而言是这样没错,”警部平淡地说:“我也没有怀疑你,现在只是针对物证进行讨论,请见谅。” “我不了解,”曜子悻悻然地说:“你说两起凶案是同一人所为,有什么根据吗?刚刚你没解释原因吧?” 警部有点意外地问:“需要解释吗?” “需要。”曜子回答。 警部望着天花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连续凶杀案,怎么看凶手都像是内部的人。如果凶手不是同一人,你们家族简直就是个杀人集团。” 确定是内部行凶的警部,已经不想再对一原家族客气了,直接把大伙都视为嫌犯还来得干脆多了。 “确实很奇怪,但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因为发生了第一起凶案,于是影响了另一位凶手,引发了第二起凶案。”曜子说。 警部一脸严肃地瘪着嘴,问道:“那为何会引发这种连锁效应呢?我倒想请教请教。” “譬如说……对了,真穗杀了由香,所以被寻仇。” “喂!曜子,”知道自己被影射,纪代美站起来说:“你是说我杀了真穗吗?话可不能乱讲啊你!” 曜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便继续说:“我不是说‘譬如’吗?”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纪代美想要去抓曜子,却被后面的直之拉住。 “冷静一点。”直之说。 “你说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女儿被杀了,还被人说成这样。哦,我知道了,你才是凶手,人是你杀的吧?” 因为肩肘被抓住,纪代美索性用穿着拖鞋的脚去踢曜子,结果拖鞋费了出去,打中曜子的脚踝。 “为什么我要做那种事?”曜子也站了起来。 “还不都是为了钱。为了钱,你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吗?” “你说什么?” 纪代美的话惹得曜子也要出手了,这次换苍介上前阻拦。 “把一原纪代美带到房间里去,严加看守。”矢崎警部命令着年轻刑警。 纪代美吵吵闹闹地离开了大厅后,现场又恢复了静默。 “莫名其妙!”警部极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看着我们说:“小林真穗一定跟第一次凶案有某种关联,但她不太可能是凶手,由刚才说的脚印看来是如此。要回到本馆的员工宿舍,不需跳过水池。” 看来警部还是对脚印耿耿于怀,因此他继续说:“不过,两次凶案是同一人所谓,这个说法可以暂时保留。总之,杀害由香的凶手,包括母亲纪代美在内,有四个人有嫌疑。” “我不是凶手。”曜子喊着。 “我也不是凶手。”苍介也附和。 “你呢?”警部看着我说:“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真无聊,”直之在一旁说:“矢崎先生,你好像很喜欢按逻辑思考推理不上吗?要跳过水池的话,本间夫人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这句话矢崎警部自己也说过。如今,警部当时的沉稳已不复见,改以科学家冷冽孤傲的眼神看着我。 “对,没错,”他说:“以一般常识来说的话,的确如此。” 毫无疑问的,他已经开始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不过应该还没看出我是年轻女人变装的,只是考虑要重新调查本间菊代这个人。 “我说,”苍介太阳穴冒出青筋,压抑着内心的起伏说道:“警部先生,你现在说的都不能算是决定性的证据嘛!就连脚印也是,只是怀疑是凶手留下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就算是凶手留下的,也可能是企图误导他人而故意造假的痕迹。”苍介突然滔滔不绝,说完还频频点头,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吧! “故意造假……”警部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开始来回踱步。然后,他停下脚步问苍介:“那为什么要制造没穿鞋的脚印呢?故意造假的话,应该要设计成外人入侵的样子呀!” “这……我怎么会知道啊?”苍介别过脸去说:“好吧!就算是故意造假的,那造假的人就是加奈江、健彦、直之先生三人当中的一位。这里面直之先生有不在场证明,这么说……” “不是,不是我!”警部还没说完,加奈江便哭着大叫,“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我也不会。”健彦也说。 警部露出满意的表情。 “如果是故意造假的,那凶手不是加奈江就是健彦,看来你们都不惜怀疑自己人啊!就连直之先生也有嫁祸于兄姊的嫌疑。这,你们又什么看法?” 大伙哑口无言。苍介满脸是汗,紧闭着嘴巴,从喉咙发出低鸣。 “总之,”警部说:“凶手就在你们之中,不管说什么歪理都没用,在这里,我要劝凶手乖乖承认,这样不但不会带给大家麻烦,对以后的判决也比较有利。” 大伙鸦雀无声。 现场一片缄默,证明大伙虽然反对凶手是内部人士的说法,但内心深处还是同意警部的话。 警部等了几十秒。对我而言真是好长一段时间。 “我已经给了你机会,”说完警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可是你却无动于衷。再几个钟头,你就会后悔。等我们全力侦查之后就能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的沉默不再会是金,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忽然之间,他表情又变得和缓地说:“请各位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会抓到凶手的,再忍耐一下。” 接着他又露出凶狠的目光说:“要自首的话随时欢迎,我的门为你开着。 31. 现场的气氛像铅一般沉重,没人开口说话,大家几乎是一动也不动地度过分分秒秒。此时若有不知情的人往里偷窥,大概会误以为这是一座蜡像馆。 除我之外,其他人一定都在注意曜子和苍介的动态,可能大伙都在想:“不知道他们谁会出来自首?他们两个应该也开始彼此猜疑了。” 我则是留心其他搜查警察的动向。他们在搜查小林真穗的房间,我担心他们可能会找到遗书。要是找到的话,所有的计划就会泡汤了,我复仇的机会将永远消失。想到这里,我就越来越沉不住气。 矢崎警部似乎蓄势待发,准备展开攻势。 首先是凶器。 “刺杀由香小姐的凶器的出处已经查出来了。”每当属下来报告最近状况时,警部都会像气象预报似的,以轻松的语气说明搜查进度。“浴池旁有个大仓库,可能是以前一原高显先生用过的,里面放了很多旧的登山用具。经过我们的调查,最近有人动过,放登山刀的刀鞘有一个空了。经过比对,那个刀鞘和被当作凶器的刀子当好吻合。” “那么久以前的东西,现在还能用吗?”直之立即开口问。 “应该还能用。”警部回答,“还有其他的登山刀,每把状况都维持得很好。” 小林真穗为什么要拿它作为凶器?或许想快点除掉由香,但找不着适当的凶器,而且也不能用厨房里的东西。真不愧是多年的情人,还会间谍高显先生以前用过的登山用具。或许,真穗本人就是保养这些用具的负责人,所以事到如今都能保养得宜、毫无生锈。这么想来,她还满可以的。出人意表的是。警部并未以此为由再度强调这凶器证明了凶案是内部人士所谓,或许是觉得心知肚明,不需要再说了。就连一直反对凶手是内部人士的直之都低头不语。 我开始焦躁不安。再不快点出手,我可能就要被逮捕了。看样子,不用多久矢崎警部就会发现真相。即使现在采取行动展开复仇,也一定会遭到大批警察的制伏。 碰巧一位刑警走进来,他手里拿着某些文件,往我这里瞄了一眼。 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就是现在,不能坐以待毙。我站起身来,另一位年轻刑警很快地靠过来。 “不好意思,可以上洗手间吗?”我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年轻刑警则望着矢崎警部。 “不能等一下吗?”警部说:“等我看完这份资料。” “可是……” “有什么关系?上个厕所而已啊!”直之帮我说话。“我们又不是囚犯。” 矢崎警部把下属递过来的资料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子,后来总算答应了。 走出大厅,厨房傍边邮件厕所。我丢下看守的刑警,先把该做的事做好,然后在洗手台前检查脸上的妆容。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早已看习惯的老脸。 这节骨眼可不能犹豫,我已经没有退路——我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我想要吃药,拜托你让我喝个水。” “好吧!快一点。”刑警不客气地说。 我走进厨房拿杯子倒水,刑警则站在门口。还好我身上有带止痛剂,先吃了再说。我用眼角余光看到架子上的某个东西。如果跟以前一样没变的话,那架子上应该有个定时开关。现在的家电用品大都内建了定时器设计,其他地方或许已经看不到这种装设在外面的定时器了。 “快一点。”刑警进来叫了一声后就出去了。 我办完事后走出厨房,紧紧地关上门。只有我知道自己的脸色骤变,然而这个菜鸟刑警却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改变。 回到大厅,和我出去时一样,大伙静静地等待着。矢崎警部两眼盯着刚才年轻刑警拿来的资料,看到我回来稍微松了口气,用手示意我赶快坐下。我坐回原位,空气中充斥着诡谲的紧迫。 “接下来……”警部自言自语着,再看了看大伙说:“毛发的分析结果出来了。” “毛发?”曜子问:“又是毛发啊?” “对,还是毛发。这次调查的,是从小林真穗被杀的大浴池里所采集到的毛发。首先,找到的都是女性的毛发。除了小林真穗、由香小姐之外,还有另外三种毛发。这三种毛发的鉴定结果已经出炉,是加奈江小姐,藤森曜子小姐和一原纪代美小姐三位的。” “为什么知道是我的呢?”曜子咄咄逼人,“你们又没检验过我的毛发。” “其实你们在这里等待的时候,警方已经到各位的房间采集了大家的毛发。” “啊……”简直就是侵害隐私权,曜子和加奈江一通瞪着警部。 “搞什么啊?这有什么好调查的吗?” 苍介脸上漾着诡笑说:“只不过是找到泡过汤的人的毛发而已嘛!” “那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 “还有,”警部低头看着资料说:“我们在浴池四周、由香房间的周围,还有大家吃饭的房间里也采集了毛发,结果……” 大伙都忍不住发出惊呼。 “所以入侵者还在啰!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埋在旅馆里面徘徊。”直之回神之后这么说道。 “哎呀!很恐怖耶!”加奈江皱着脸,摩擦着两手胳膊。 “这样就下结论好像太早了点,”矢崎警部故意放慢速度对我们说:“因为那个奇怪的毛发,是在大家吃饭的房间里找到的。” 我完全了解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但我还是先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瞄了一下手表,再过去五分钟就十二点了。 “吃饭的房间?怎么可能!”苍介越说越大声,“你是说入侵者也进了那个房间吗?” “应该说,那奇怪毛发的主人就在你们之中,这样才对。” “我们之中?”健彦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我这边,接着加奈江、苍介、曜子也跟着看向我,只有直之一直看着警部。 “简直胡说八道……本间夫人可是满头白发耶!不是说那奇怪的毛发是年轻女性的黑发吗?” “对,没错。可是我们继续查证之后,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 警部从椅子上站起后说:“我们搜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某人的毛发。其他人的毛发,或多或少都找得到几根,独独找不到最显而易见的白发。我就只说了,我们找不到本间夫人的头发。” “这……或许只是巧合吧?”直之仍不松口。 我看着手表,还有三分钟。 “也许真的是碰巧没找到,可是在‘居之壹’的房间里找到的几根黑发,又该作何解释呢?那些头发和那奇怪毛发的特征一摸一样。” “不会吧……”直之无话可说,只好闭上嘴。 警部故意不看我的脸,开始缓缓踱步走:“根据鉴识结果显示,这奇怪的毛发里面有几根曾做过很强的脱色处理,又在上面染了很奇怪的颜色。这是怎么回事呢?警方的鉴识人员是这么推论,假设整头头发都做这种处理的话,就会变成一头银发。” 讲到这里,警部第一次正面地瞪视着我,大伙也都看着我。 “那白发不是你真的头发吧?”警部指着我的头发说:“那应该是假发吧?你曾经想把自己的头发染白。我真不懂,一般人都是白发染黑,你为什么相反?” “该不会是有人要陷害本间夫人吧?”不知是哪来的使命感,直之还在替我辩护。他继续说:“该不会是真凶想嫁祸给本间夫人吧?” “那么做没有意义,只要检验头发就调查得出来。”警部盯着我回答,接着继续说:“现在才说这种话或许有点晚了,不过当第一次和本间夫人碰面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找不出具体的原因,总之很不像是和老年人相处。你自己也发现了吧?你犯了很大的错误,把茶道的表千家和里千家弄错了。另一个怀疑来自于我自己本身的经验,其实家母是前桥人,但我从你嘴里却完全听不到那种特别的口音,真的连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我故意回过头,其实是想看时钟,设定是时间应该到了。 “本间夫人,哦,不对,你,”矢崎警部往我靠近一步说:“你到底是谁?” 我站起来,往后退一步,同时背后站着两位刑警。 “我并不是说你是凶手,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一定要说清楚,为什么要化装成本间菊代夫人溜进回廊亭?到底问了什么?” 我再往后返,后面有个刑警抓住我的手腕。矢崎警部一声令下道:“拿掉她的假发!” 正当另一位刑警伸手摸我的头时,突然…… 剧烈的爆炸声把我震到半空中。 * 当我恢复意识时,周围浓烟四起,我的身体则重重地摔到地板上。 我的策略成功了。进厨房时,我事先动了点手脚,利用定时器设定好时间让线路短路,同时把瓦斯的开关打开。 附近有人呻吟。一看,旁边的刑警被压在吊灯下面,其他人则在散乱的桌椅之间挣扎。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矢崎警部从沙发后面现身大叫。他的脚好像受伤了,站起来又跌了下去。 直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额头满是鲜血。“大家快起来,快点逃出去,火快烧起来了。” 听到他的话,躺在地上的人纷纷坐起,只有苍介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振作点,哥!哥!” “大家快去庭院,快!”警部一拐一拐地拖着脚指挥。 曜子、健彦、加奈江吓得魂飞魄散,也照着指示开始往外移动。 突然一声巨响,墙壁倒了下来,熊熊火焰从另一头迅速地往这边燃烧。 另一边,火焰已经蔓延到回廊。和之前失火那天相反,这场火应该会从本馆渐渐地将客房一间间地吞噬掉。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我的胸口很痛,大概是肋骨断了,但我管不了这些了,径自往烈火熊熊的回廊走去。 “本间夫人,不是那边。”直之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给我站住,想逃吗?” 我也听到矢崎警部的声音,但他们都没追过来。 我走在烈火当中。要往哪里去?我自己也不知道。 走到一半,眼前出现一道黑影。我清楚知道那是谁,心里非常高兴,因为那是我现在最想见的人。 “在找我吗?”我开口问。 对方不管,只一个劲儿地向我走来。 “要杀我吗?”我说:“对不对?” “嗯,是啊!” 二郎在烈火里开口。 32. 我俩互相凝视,不知过了几秒,然后我往前踏了一步说:“我好想你呀!二郎。”说完我又摇头道:“不对,你不是二郎。你真正的名字是弘美。骖泽弘美是你的本名吧?” “你的本命也是桐生枝梨子,对吧?”弘美似乎带着笑意,“我现在才发现。也没办法,你变装了嘛!这个样子应该没人认得出来。” 我脱掉假发。“我一直担心会被你识破,幸好还来得及。” “来得及复仇吗?” “嗯,对啊!”我回答。 他点点头。 火越来越大,逼得我满身大汗。 “不快点解决,连我的性命都难保了。纵火的人是你吗?” “是啊!” “多亏你的帮忙,我正烦恼找不到遗书呢!真穗那家伙,到底藏到哪去了啊?话说回来,那份遗书写的是真的吗?” “除了我自杀以外都是真的。” “原来如此。”弘美微微地笑了笑。“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太多了,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想也是。”火焰照亮了弘美的笑容。随后他向我招了招手说:“过来一点,火快要烧到那里了。” 我遵从他的指示,随后我原本站立的地方升起了一道火柱。 “我们去‘居之壹’吧!火烧到那边还要一阵子。”他抓起我的手,冲向回廊。 啊!这只手,的的确确就是二郎的手。 当我知道一切都是虚假时,是在一原的病床上张开眼的时候。 出事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着。我在等二郎——就是冒用里中二郎名字的骖泽弘美,他要来见高显先生,但我更记忆犹新的是等他进我房间时的那种兴奋感觉。 凌晨一点过后,他从玻璃窗户进来。我们经历了一番长吻,他问我一原高显在哪里?我回答他就在回廊出去的下一间。 “现在就去吗?”我问。 他摇头。“等一下再去吧!被人看到就麻烦了,而且老实说我心里还没准备好。” 这时我心想,也对。 “你的报告可以借我看吗?” “好啊!” 我从皮包里取出数据交给他。之前在他面前敲着键盘撰写的,就是这份数据。他瞄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就把它搁在旁边。 “紧张吗?”我问。 “嗯,有点。”他回答:“可以关灯吗?” “好。” 关上灯后,我被他紧紧抱住,两人倒在棉被上。 我寻找他的唇,但他并未如往常般吻我,只是压在我身上,突然抬起上半身。 “怎么了?” 他没回答。黑暗当中他模糊的脸孔,如同面具一般生硬而毫无表情。他伸出双手环着我的颈。他嘴里念念有词,但我听不见。我只知道下一刻便感到呼吸困难,接着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依稀只记得我看见一张丑陋歪斜的脸,二郎的脸。 当我恢复知觉时,已身陷一片火海。 我旁边躺了个人,但我想那不是二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已无法冷静判断,只是在现实和梦境中交错着。 我在医院里醒过来时,还是一样呈现恍惚状态,只知道二郎和一位陌生男子想联手谋害我。后来从报纸和护士们的嘴里得知,躺在我身边的年轻男子,才是真正的里中二郎,我心中所有的疑问这才解开了。痛苦的是等我全部弄清楚以后,还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 二郎不是真正的里中二郎。由于某些缘故,这冒牌货阴错阳差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然后他利用我,想办法得到里中二郎的身份,最后再和真正的里中二郎企图谋杀我。 经过一连串的事件,根据我的分析,这应该不是他一人所为。那晚住在回廊亭的人当中,若没有共犯,他逃出去后“居之壹”的玻璃窗户就不应该会上锁。一定是那个共犯和骖泽弘美联手,企图夺取高显先生的财产。 所以,我变装成老太婆,计划找出那位共犯。若不解开共犯之谜,就无法实现我完美的复仇计划。后来我在高显先生的告别式上得知,二郎的真实身份是骖泽弘美,现在是律师的助理。 我真正想复仇的对象就是骖泽弘美。每当他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几乎要放弃揪出共犯的念头,直接立刻冲上去杀了他。 我恨他入骨,因为他杀了二郎。 我心目中的二郎,就这样残酷地消失了。 * 我们到了“居之壹”,他便把我推倒在榻榻米上。他低头看着我说:“我和二郎的处境很像,我们被丢掉的时间和地点都相同,就连在孤儿院住的房间也一样,所以我可以想象,你写给我们的信的内容都一样。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应该也会和二郎一样去见你吧!只可惜我已经知道了,不久前,我真正的祖父就出现了。” “可是你却冒用里中二郎的名字来找我。”我说。 他笑了笑接着说:“当时,二郎正好骑机车去环岛旅行,要我帮他看家,然后我发现你也寄信给他。一开始觉得好玩,只是单纯想恶作剧,才会假扮成他跟你见面。后来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好像真的是二郎,当时还犹豫要不要再继续伪装下去,而且我想破了头,也实在想不出继续骗下去的方法。就在那时候,你告诉我父亲的名字,一原高显,那一刻我就决定了,为了夺取一原家族的才参,我要赌一赌。不过坦白说,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小林真穗,她也来找我。” “为什么是她?” “女主人好像从一原那里知道你在帮他找儿子,所以一直监视着你。她也知道我的事,还知道我是个冒牌货,但她却没怪我,反而叫我继续伪装下去。那个女人很精明,如果顺利继承了一原的遗产后,她打算收我为养子。” 心甘情愿长年躲在背后的真穗,到了最后还是背叛了高显先生。 “与其说是伪装,其实应该说是暂时假装成里中二郎就可以了。最后一原先生的孩子会是骖泽弘美,你打算将原本的事实彻底湮灭。” 弘美点头。“做法很简单,只要把你报告里面的里中二郎的名字改成骖泽弘美就好了,然后再把你房里会引起麻烦的东西清掉。” “最后再把我和真正的二郎杀掉。” “还有一个人,”弘美笑着回答,“知道我真正身世的人,我也不能留他活口。” “真正身世?”说完我才惊觉,“原来他们说那天晚上里中二郎压死了一位老人……” “就是我爷爷。”他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说:“告诉你那天晚上的事吧!我联络二郎,说要和他在附近碰面。二郎骑车,我则是开着他的车过来。当然,在那之前我已经先把我祖父撞死了。” “然后你再把二郎杀了……” “那天晚上,我跟他说他喜欢的作家会来这件旅馆,于是我们就开始讨论如何去拜访那位作家。那家伙喝掉掺了氰化钾的咖啡之前,都还一直在想和作家见面时要说什么话哩!” 我不禁摇头,“不只这样,你还勒了我的脖子,把里中二郎的尸体搬进来之后才溜出去。剩下的就是小林真穗的工作了,她关上窗户、在房里纵火。如此一来,一干人等就清洁溜溜了。” “很高明吧?一石二鸟,甚至三鸟、四鸟。” “之后你去了哪里?” “回我家啰!我想只要一原先生在你房里找到儿子的相关资料,早晚会来找我。” “所以,高显先生去找过你了?” “对,他一个人直接到我住的公寓。” “你们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大概谈了一下孤儿院之类的。” 想起当时高显先生的心情,我不禁心痛异常。他一定做梦都想不到,对方竟然是杀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凶手。 “他知道我没有固定工作,就把我托给了古木律师。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吧!” “高显先生过世,你很高兴吧?” “当然高兴啊!他所有的财产都是我的了。我身上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好事,把握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应该不为过吧?这次的遗嘱公开我可是期待了好久,结果我大老远跑来,小林真穗却跟我说她杀了由香。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搞不好会坏了我整个计划,而且真穗还不知道把从由香那里抢过来的遗书藏到哪里去了。” 真穗应该认为那是威胁弘美的关键,才把遗书藏起来了。 “而且我比较在意的是还有别人想杀由香,原本想把所有的罪都嫁祸给他,没想到……”他叹了口气。“竟然是你。” “要是我被警方逮捕,可就大事不妙了吧?” 我边说边靠近皮包,趁他不注意时伸手从皮包内袋摸出一个铁瓶。 “我的计划几近完美,只有当时那个小失误,”弘美盯着我的脸说:“就是没用药毒死你,而是用勒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被救活。” “为什么你不用毒药?” “嗯,有很多原因啰!”他歪着那张加奈江大赞“俊美”的脸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常常想要勒你的脖子。” “常常?” “就是抱着你的时候啊!”他说:“为了一酬我的雄心壮志,我才忍受着抱你,但说真的,我根本快受不了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常想,要是能把你勒死,不知道会有多爽快。”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完全被掏空了。我曾经以为,他也许或多或少都还对我有意思——我现在对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几段的羞愧可耻。 二郎已经死了,我心目中的二郎完全消失了。 “哎呀!快来不及了。”弘美看了看四周,火焰已经蔓延到这个房间里。他往前跨一步,手上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刀。 “你用刀刺我的话,看起来就不像是烧死的喔!” “没关系,他们会认为你是自杀的。” 我把手绕到后面,抓起皮包里的铁瓶。这俨然是上天安排好的因缘巧合,我并没有计划到这一步,然而这结果确实是我梦寐以求的。 “来吧!”我朝他挺出我的胸膛,手则在背后悄悄将铁瓶盖打开。 “你刺我呀!杀了我啊!” 弘美表情扭曲,接着迅速冲向我。 一股沉重的冲击力道袭来,他刺中了我的右胸。我并不感觉痛,只觉得全身感到一阵麻痹。 我没有倒下。我的右手紧抓住他不放,左手则将铁瓶里的东西倒在我俩身上。 一阵刺鼻的汽油味传来。弘美又惊又恐,紧张地说:“你在干嘛?” “我们一起死。”我两手使尽全力,紧紧地抱住弘美,虽然他拼命地挣扎,但我就是不放手。我强忍到今天没死,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放手!放手!放手!”二郎呐喊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啊!不要挣扎呀!二郎,我的二郎!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火焰在身边窜起。 有人在呼唤我,但那声音感觉好遥远。 霎时眼前一片火红,我们便陷入了白色的幽暗世界里…… ——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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