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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之刃 (日)东野圭吾 1 直挺挺的枪杆散发出来的黯淡光泽,让长峰感到一阵揪心。这让他回想起以前迷上射击的那段日子。手指扣下扳机那瞬间的紧张、射击时的冲击力,以及射中靶心时的快感,都鲜明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长峰正在看着枪枝型录上的图片。他以前曾光顾过的某个店家,每隔几年就会寄信的产品型录给他。图片的下方写着:“枪身半抛光处理,附有意大利制枪套”。他瞄了一眼价格后,便叹了口气。九十五万圆实在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出手的金额。而且,他现在早就已经放弃射击了。他罹患了干眼症,没办法参加比赛。之所以会得这种病,是因为他看着计算机屏幕的时间过长的缘故。他在半导体公司从事IC设计的工作已有多年了。 他将目录阖上,摘下眼镜。当他的干眼症痊愈之后,又开始有老花眼,现在他阅读较小的文字时,都必须戴上老花眼镜。每次寻找老花眼镜的时候,女儿绘摩就会嘲笑他“老头子”。 老花眼镜应该还是可以射击才对,不过他已经不想过度使用眼睛了。虽然只要一看到枪的图片,他就会技痒,心中的那分想念也会跟着苏醒。然而,过去宝贝得要命的枪,这一年来他却连保养都没有做过,现在已经变成电视柜上的装饰品了。 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多了。他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正想要打开开关时,便听见窗外的喧闹声。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拉开面向庭院的落地窗窗帘,树丛外聚集着像是一家人的身影。 他立刻明白那是她们的笑声。远处的天空中有烟火,当地正在举行烟火大会。和都市不同,这一带很少有高楼大厦,所以尽管距离很远,从长峰家中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他自己是觉得既然在家里就可以看得到烟火,又何必大老远跑去人群中凑热闹,但是,他也明白那种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无法认同他这种想法的。她们的目的并不是看烟火,而是和同伴嬉闹,而且这必须要在热闹的地方进行。现在绘摩手里应该拿着烤玉米或是冰淇淋,用只有她们才懂的语言,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只有她们才懂的话题吧。 绘摩今年已经升上高中了,在长峰的眼里,她和一般的少女没两样,个性开朗活泼。在她十岁的时候,母亲过世,她还因为悲伤而高烧不退,不过她又重新站了起来,这让长峰的心中充满了感谢。现在她还会开玩笑地说:“爸爸,如果你碰到好的对象,可以再婚喔!”当然,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长峰可以猜想到如果他真的提出再婚的要求,绘摩会有多反对。但是总之,绘摩似乎已经从丧母之痛走出来了。 这个女儿现在正和学校的同学们一起看烟火。为此,长峰还特意帮她买了浴衣,不过因为她自己不会穿,所以说要请同学的妈妈帮她穿。想要看女儿穿雨衣模样的长峰对女儿说:“要拍张照片回来喔!”但是,他非常怀疑绘摩是否会记得。她只要一玩疯,就会把其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她的手机有照相功能,不过长峰可以预料她拍的一定全都是朋友的相片。 从上小学开始,长峰就让她带着手机上学。他告诉绘摩,一旦发生任何事情就打通电话给他。对于没有母亲的绘摩而已,手机成了唯一的防护,长峰也可以放心出门工作。 听说烟火大会到九点结束。他告诉绘摩一结束就立刻回家,如果会稍微晚回来的话,也要记得打通电话。从长峰家到距离最近的车站,步行大约要十分钟。虽然附近是住宅区,但是到了深夜,路上便杳无人迹,路灯也只有几盏。 长峰看了看时钟的指针,一个人露出来苦笑。现在绘摩一定又把老爸说的话抛诸脑后了。 一辆旧型的日产Gloria行驶在只有一个车道的狭窄县道上。在路灯很少、视野又不佳的弯道上,突出的电线杆显得很碍眼。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敦也咂了咂舌。 “这是什么鬼地方!不要说女人了,就连个人影也没有!一直在这里打转有什么用?换个地方吧!” “那要去哪里嘛!”中井诚一边用单手操纵着方向盘,一边问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今天晚上有烟火大会,走一般的道路会塞死吧!不然我们干嘛来这里?” “掉头!”坐在后座的快儿用脚踹着驾驶座。“现在烟火大会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女孩们也差不多要回家了。” “所以我才说如果回头的话,会陷入车阵中啊。” “谁要你回去了!笨蛋!刚才不是有经过一个车站吗?我们就在离那里稍远的地方埋伏,等待猎物经过。” “会有人经过吗?” “那个车站小归小,从那里下车的人还挺多的。其中应该会有家比较远,必须一个人走路回家的女生吧!” “会吗?” “不要啰唆!快掉头!不然猎物就跑了。”快儿踹了一下驾驶座。阿诚一肚子火,但是他还是默默打着方向盘。因为他吵不过快儿,而且敦也应该也会站在快儿那一边吧。 阿诚立刻心想:这两个家伙好像是玩真的,他们真的打算袭击女性。 快儿身上带着两种药,一种是氯仿(chloroform)。阿诚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据他所言,他之前曾用这玩意儿成功强丶暴过好几个年轻女孩。听说只有让对方昏倒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只不过因为这样那话儿很难插入女孩的阴丶部,所以要先准备乳液。他得逞之后,好像就直接将女性丢弃在现场逃逸。阿诚倒是觉得快儿的运气真好,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被他弄死。虽然受害人应该已经到警察局备案了,但是现在警方的调查却还没波及快儿,也因此他才会食髓知味。 快儿手上的另一种药,是他口中的“魔粉”。看来是一种兴丶奋剂,他说:“只有用了这个,不管是什么样女人都会对你百依百顺,她会希望你赶快上她。”听说他是两三天前在涉谷弄到的,他好像非常想要试用看看。 “我们去钓马子吧!”阿诚接到这通电话,是在今天傍晚的时候。快儿命令他开车去找他们。 “只有将这玩意儿涂在那里,她们就会乖得像奴隶一样,你们不觉得很屌吗?”快儿展示着装了药的塑料袋,双眼闪着光芒。 他们三人是国中同学,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干了不少坏事。高中相继休学后,他们之间那种生命共同体的意识就更为强烈了,恐吓、窃盗已成家常便饭,他们也曾勒索过中年男子。疑似性侵的案子是也犯了几件,不过都是将对方灌醉后侵犯而已。那些醉茫茫地跟着陌生男子回家的女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错,所以阿诚并没有很强烈的罪恶感。 但是对女孩下药性侵这种做法呢?只因为这个女孩刚好这个时候出现,他们就可以对她做这种事吗? 还是算了吧——阿诚应该这么对他们两个说的。不过他知道得很,自己要是说出来这句话,会被骂得多惨,会受到什么样的攻击。还不只如此,快儿一定会找其他兄弟来凌虐阿诚。曾经有一个少年因为违逆快儿而遭到围殴,结果整张脸都变形了。那个少年在警察局里坚持说他不知道那些施暴者是谁,因为他知道只要报出快儿的名字,之后会遭受更惨的报复。 当时阿诚也有加入施暴的行列,那是快儿的命令。 “不要手软喔,要让他知道下次不可以再背叛我。如果打得太轻,他还会去报警哩。” 阿诚可不想遭到那样的凌虐。虽然觉得即将被性侵的这个女孩很可怜,但是为了自保,他还是觉得照着快儿所说的去做。 开了一段路以后,看似刚才欣赏完烟火的人群,慢慢从马路的另一头朝这里走来。电车好像进站了。 “再往前开一点!”快儿发出命令。 一接近车站,走在路上的人更多了。有很多年轻女孩,还有看起来像是高中生或国中女生的团体。每看到这些女孩子,敦也都会发出大大的的咂舌声。 “如果人再少一点就好了,这个样子怎么把人带走啊!而且全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喂,快儿,我看还是随便找个马子搭讪比较快。” “神经,谁要去搭讪啊。而且如果要搭讪的话,何必特地用魔法之药啊!” “啊,对喔!” “我们要找那种平常很难到手的猎物,驯服这种马子才过瘾。” 对于快儿说的话,敦也伸出舌头做出舔唇的反应。阿诚瞥了一眼敦也的表情,笑了出来。因为如果不笑的话,不知道会被他们两人说什么。 “哎呀,就先在这里等一下吧,之后人就会慢慢变少了。阿诚,先在这附近待命。” “OK。”阿诚按照吩咐,将车停在可以看见车站的路边。 不知道警察会不会经过这里呢?阿诚心想,如果警察来做例行盘查的话,快儿应该也会宣布今天晚上的行动先取消吧! 然而,快儿似乎卡出阿诚的心思似的,开口说道: “今天晚上是下手的好时机,因为警察不再啊。” “为什么?”阿诚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那些家伙都被调去支持烟火大会的会场啦。” “原来如此。”敦也敲了敲仪表板。“原来是去那里维护秩序了,你真聪明!”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的目标只锁定看烟火的人,今天晚上行动。”快儿似乎很得意的样子。“对了,敦也,你住的地方没问题吧?” “绝对OK。”敦也竖起大拇指。 敦也一个人住在足立区的公寓里,房租由他父母负担。他的父母说为了让他考上大学入学资格检定考,该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念书什么的,当然只是幌子,实际的目的则是把这个会对家人施暴的儿子逐出家门。 “数字相机呢?” “数字相机和摄影机都搞定了。” “好。”快儿点燃一根香烟。“现在就只等猎物上门了。” 快儿强丶暴女孩子时,一定要用数字相机和摄影机拍下当时的情形。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之后事情闹大,不过这其实也是他的个人嗜好。敦也房间的架子上摆满了他们的猎艳的成果。 好像又有电车进站了,人们陆陆续续从车站走出来。但是似乎比刚才的人少。 “喂!那个。” 敦也用手指指着前方,并转过头去。 快儿将身体探到前座之间。 “那个穿浴衣的吗?不错嘛!”他的声音像是野兽一样。 阿诚也立刻明白他们挑中的对象了,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娇小少女。她身穿浴衣。手上拎着一个小袋子。即使是距离很远,也看得出她长相清秀。阿诚觉得那是快儿喜欢的类型。 少女一个人走着,身旁似乎没有同伴。 “阿诚,开始行动。”快儿发出命令。 “可是还有人啊!”阿诚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 “我知道,先超过去看看她的长相。” 阿诚慢慢开动车子,少女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从她身后慢慢接近,然后超过她。看清楚少女的长相之后,敦也发出了小小的赞叹声。 “很不错耶,超正的,好想上喔!” “阿诚,停车,不要熄火喔。然后把窗户打开。” 阿诚照着快儿的命令去做,并且不时瞄着照后镜。那个少女踩着不太习惯木屐的步伐慢慢接近。 快儿好像正在将氯仿倒在手帕上。 2 长峰的目光从播报新闻的电视转移到墙壁上的时钟。他从刚才开始,就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时钟的指针已经接近十点,长峰觉得绘摩差不多该打电话回来了。听说烟火大会是到九点结束。 电视正在播报职棒赛的结果。获胜的是赑屃球团,但是长峰根本不在乎。他站起身,伸手去拿无线电话,那里面储存了绘摩的手机号码。 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拨打。以前绘摩和朋友去唱卡拉OK时,长峰因为担心她晚归而打了电话给她,结果她一回家便提出抗丶议。 “去卡拉OK唱个两个小时是很普通的事情啦。我很谢谢爸爸的关心,不过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多信任我一点嘛。不然我会被朋友笑耶,爸爸你也别再老挂心着我了。” 长峰并没有说出“你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啊”这样的话。这一年来,长峰对于女儿的成长感到很困惑。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所以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他只知道,女儿好像不怎么喜欢父亲的过度关爱。 长峰公司的同事当中,也有不少人的女儿和绘摩年纪相仿。他们也都有着同样的烦恼,那就是不懂自己的女儿在想些什么。 “哎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麻烦了。我顶多只能逗她开心,其他的事就全交给老婆去处理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要是这个时候母亲还在就好了,长峰心想。与其说是不知道该如何骂她而放松管教,还不如说是因为不想被她讨厌。长峰也觉得自己这样很窝囊。 长峰又看了一次时钟,指针几乎没有前进。 烟火大会结束的话,会有一大堆人要回家。路上人山人海,大概会挤得水泄不通吧。要坐上电车,无疑也得等上好一阵子。这样一想,长峰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了。 但是,烟火大会结束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长峰最后还是决定按下通话键。或许绘摩又要抱怨了,不过总比他一个人穷担心好吧。 手机响了,这是现在最流行的曲子,阿诚吓了一跳。 “哇,这是什么?” “只不过是手机,干嘛吓成那样!”快儿说完后,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找着东西。他好像打开了女孩刚才提着的那个袋子。 手机仍然继续响着。快儿找到了手机。 “把电源关掉啦。”敦也说。 “现在关掉会让人起疑吧。不要管它,它自己会停。” 果然如快儿所说的,电话铃声停了,然后他便将电源关掉。 “这样就没事了。刚才应该先关掉的,太大意了。” “进行得很顺利嘛!”敦也愉快地说,“真是一个上等货色呢!” 快儿也带着笑意。阿诚听见浴衣下摆摩擦的声音,应该是他们把手伸进浴衣里了。 穿着浴衣的女孩在后座被快儿和敦也架住,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一动也不动。 令阿诚感到惊讶的是,快儿和敦也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停车,等待女孩经过,确认四下无人后,快儿一说:“行动!”两人便冲出车外。先是敦也超到女孩前方,然后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女孩似乎吓了一跳,也跟着停下脚步,接着快儿便从背后袭击。他用刚才那条洒了氯仿的手帕捂住女孩的嘴,大约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女孩就瘫软了。他们两人扶住女孩的身体,同时看着阿诚那里。这是叫他快点把车开过去的意思。阿诚将车子开到他们旁边后,他们便架着女孩坐进车子的后座。看他们熟练的手法,可以想见同样的事他们已经做过多次了。 “如果还没到她就醒了怎么办?”阿诚问。 “暂时不会醒啦。”快儿回答。 “如果醒了,就再给她闻氯仿不就好了。” “不可以一直闻,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真的假的?” “我好像有听人说过,在弄昏人的时候是有诀窍的。吸入不够会醒过来,但是吸入过多的话又会醒不过来。这可是很难拿捏的呢。” “快儿你太屌了,应该是全日本最会使用氯仿的人了。” 快儿听到敦也的奉承后,低声笑了笑。 “不是只捂着嘴就可以了,同事还要稍微压一下胸部,这样对方就会觉得呼吸困难,然后用力地大吸一口气,这个时候氯仿也会被吸进去,对方就会立刻昏倒了。哎呀,不过用说的都很简单啦。” “太了不起了,那就都靠你了!” “刚才的组合实在太完美了!” 两人因为弄到了一个超乎预期的美少女,所以显得非常兴奋。当她被带到敦也的房间之后,藉助药物的力量,他们应该会更疯狂吧!当然阿诚也非加入不可。 车子越过河川,进入了足立区,不久之后就来到了敦也的公寓前。女孩仍然没醒。 确认四下无人后,三人将女孩抬进敦也的房间。房间在一楼,敦也将手指伸进门上的信箱,拿出钥匙。信箱内侧黏着一个小袋子,他平常都把钥匙藏在这里。这是为了让他的朋友——其实就是快儿——可以自由进出。阿诚自己则从未擅自使用过敦也的房间。 他们将女孩抬进房间之后,阿诚的手机便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他老爸,便按下通话键。 “干嘛?” “阿诚,你现在在哪里?” “朋友家。” “车子呢?” “停在旁边。” “你现在马上回来,我要用车。” “什么?现在啊?”阿诚一边说着,一边庆幸自己得救了。 “就是现在。你也没事先告诉我你今天晚上会把车子开出去啊。” “我知道了啦。”阿诚挂断电话,做出扫兴的表情看着快儿他们,“真是倒霉,我老爸打来的,他要我把车还他。” 刚才那辆Gloria是阿诚父亲的车。不过平常他不太开,所以最近阿诚常常擅自开着到处跑。他两个月前才考上驾照。 “搞什么嘛!不要理他啦!”敦也皱着眉头说。 “不行啦!如果惹火他的话,他会把车子卖掉的。” “那种老爷车哪买得掉啊。” “如果真卖不掉的话,就只能等着报废吧。验车的时间也快到了。” 敦也咂了咂舌。 “混蛋!没有人摄影搞屁啊!” 看来他们好像打算让阿诚负责拍下他们强丶暴女孩时的情形。 “没办法,我要回去了,不好意思。”阿诚对快儿说,然后就打开门。 “等一下!”快儿叫道。阿诚一回过头,发现快儿的脸已经凑到他的眼前了,“你可以回去,但是这件事不准泄漏半句。” “我知道啦。” “我说在前头,你也是共犯喔。不管你有没有做都一样。” 阿诚咽下一口口水,点点头,他的背脊发冷。 快儿已经察觉阿诚从一开始就不想参与这场游戏了,他也看穿阿诚想趁着父亲的电话落跑的念头。 “那好吧,你可以回去了,我们两人要享受了 。” “拜拜!”敦也的声音从快儿的背后传来,那是带着轻蔑的声音。 阿诚什么都没说就走出了房间。他坐上车时,发现有一个东西在后座闪闪发光,于是他便伸手拿出那个东西——是刚才那女孩的手机。 长峰伸手去拿烟盒,然后发现烟盒已经空了,就用双手将烟盒捏扁。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搔了搔头。从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流到了他的鬓角。即使这样,他还是一点也不觉得热,甚至还起了鸡皮疙瘩。不祥的预感几乎要令他崩溃了。 电话响了。长峰像是弹起来似的站起身,拿起无线电话。但是看见来电显示之后,他失望了。那不是绘摩的手机号码。 “喂,这里是长峰家。” “啊,那个,我是金井。”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 长峰认得这个声音,因为他刚刚才在电话里听过。金井美和是今晚和绘摩一起去看烟火的其中一人。长峰担心迟迟未归的绘摩,于是便打电话到美和家询问。 美和说她和绘摩是在电车上分手的。离她家最近的车站是长峰家的前一站,当时她和其他朋友都已经分开了,只剩下绘摩一人。 如果是坐那班电车的话,绘摩应该已经到车站了。那么之后绘摩到底是去了哪里呢?已经过了十二点。 “我已经试着联络今天一起去看烟火的所有人,但是没有人知道绘摩的行踪。大家分开之后,也没有人接到绘摩的简讯或是电话。”美和用难过的声音向长峰报告。 “是吗?我知道了,谢谢你喔。” “我等会儿再打电话给没去看烟火的同学,还有班上和绘摩比较要好的同学,搞不好可以打听到什么消息。” “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可是没关系吗?已经那么晚了。” “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我实在没办法放心,我非常担心绘摩。只要一想到绘摩碰到了什么……”美和的声音哽咽了。 “谢谢,那如果有任何消息的话,请再跟我联络,我想我是不会睡的。” “好,我一定会通知您的。”这么说完后,她就挂断电话了。 不只金井美和,绘摩的那些朋友们现在一定全都在打听消息,然而长峰的内心其实对她们怀着恨意——要是这些朋友不邀绘摩去看烟火大会就没事了。虽然他心里明白发这些牢骚也于事无补,但是就是无法不这样想。 当他坐回沙发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长峰拿起对讲机。 “哪位?” “我是警察。”对讲机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问过金井美和后,长峰便打了电话到当地的派出所。那大约是四十分钟前的事了吧?他们好像终于过来了。 来的是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官。长峰请他们到客厅,然后对他们说明事情经过。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四处打听过了,但是目前并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您所描述的女孩受到收容的消息。烟火大会现场及其周边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状况。”年长的警官说。 “我女儿大概已经回到车站了,所以就算发生什么事,应该也是在车站四周。” “这个可能性很大。我们待会儿就会去车站前面调查看看。” 长峰对于警察的回答感到很不耐烦。 “难道不能更大规模的搜索吗?” 警察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不过如果考虑到一些衍生状况的话,就不可以太大张旗鼓。” “衍生状况?” “也就是说,”警察舔了舔嘴唇。“如果令嫒是遭人绑架的话,就不能刺激凶手。凶手如果知道警察展开大规模搜索的话,可能会终止计划,到时候令嫒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绑架……” 长峰听到这两个字便两腿发软、感到绝望。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碰到这种事。 “生命危险……意思是会被杀死吗?”长峰像是呻吟似的问道。 “因为令嫒可能应该已经看到凶手的脸了。”警察吞吞吐吐地回答。 长峰的脸扭曲了。他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3 距离烟火大会那晚已经两天了。中井诚在自己的房间打电动。他看完所有租回来的录影带,已经没有其他事好做了。两星期前他还在货运行打工,但是现在又游手好闲了。他被炒鱿鱼的原因,据说是工作态度恶劣。他确实很常迟到,还因为觉得被前辈员工呼来唤去实在太无趣,所以曾经偷偷跷班好几次。 被开除这件事,他先暂时瞒著父母。因为他觉得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数落一顿。然而,父母知道后却什麼也没说。他松了口气之余,也知道了父母对他似乎没抱任何期望。这让他觉得挺乏味的。 阿诚的父亲在建设公司上班,距离退休还有十年左右,或许他也希望儿子能在这段期间独立自主。母亲则是在附近的书店工作,阿诚打工的那段时间,她每天早上都会为阿诚做早餐,不过最近却什麼也不做就出门了,反正阿诚爬出被窝的时候,也都已经中午时分了。 对於自己的未来,阿诚并非完全不担心。高中休学的他,今后重拾书本的机率简直就是零。他明白这样子绝对找不到什麼好工作,所以也想过去上职业学校,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学习什么技艺。说起来,他这个人不但很不擅长向人请益,也讨厌下功夫去学任何东西。他天真地想著能直接找到一份好工作,最好是钱多事少。 因为电玩打腻了,阿诚便将画面切换到电视,正开始播报晚间新闻。他咂了咂舌,切换著频道,但是全都是类似的节目。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一定会出门去和敦也、快儿碰头。不过,阿诚仍然很在意前天晚上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像是胆小的背叛者,没有脸去见他们。 就在他不断切换著频道时,他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大头照特写,他的手指停住不动。 男主播说道:“行踪不明的女生,是住在崎玉县川口市的上班族长峰重树先生的长女,长峰绘摩。据说她和朋友去看当地的烟火大会后,在回家途中失去联络。崎玉县分局和川口警局都认为长峰绘摩可能已身陷某起案件中……” 阿诚看得目瞪口呆。电视机里那个叫做长峰绘摩的女孩,一定就是两天前他们强行带走的那个女孩。她的手机电源已经被关掉,现在还放在阿诚书桌的抽屉里。 那个女孩失踪,警察已经展开调查行动了—— 快儿他们难道还没把那女孩放走吗?还是说被丢弃在什麼地方尚未被发现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直接死掉了? 阿诚的心跳越来越激烈,握著电视遥控器的手已经渗出汗水来。他切换频道,想要获得更详尽的咨询。 这时,阿诚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了,他吓得丢开了电视遥控器。 阿诚一看来电显示是敦也的号码,便用颤抖的手指按下通话键。 “喂……”他的声音沙哑。 “是我。” “呃。” “你现在一个人吗?” “是。”他想要问敦也女孩的事,但却说不出口。 “你有车吗?” “有……有。” “那你现在立刻开车过来。停在我公寓楼下,知道吗?” “呃,喔……” “干嘛!不行吗?”敦也的声音听起来很急。 “没有,不是不行啦,我只是在想你要去哪里……” “和你无关,你只要借我车子就好了,知道了吗?” “呃,知道了。”在阿诚还没说出他看见新闻报道之前,电话就被挂断了。 阿诚拿著手机一阵茫然。虽然这不是敦也第一次跟他借车,但是这个时间点来借车,很难不令人想到有什麼重大的事。 他的喉咙突然燥热了起来,像是冷汗的东西从他腋下流出。他站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Gloria的车钥匙。 已经快要六点了,但是屋外仍然很亮。敦也的公寓楼下没有半个人,阿诚停好车后,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到房间前。 他试著按下电铃,但是没有人回应,阿诚想起两天前他们带著那个女孩回来时的情景。快儿和敦也后来对那个女孩做了什麼呢? 门是锁住的,阿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进信箱里。 可是原本藏钥匙的袋子是空的,敦也好像带走了。真是奇怪,敦也和快儿即使同时外出,也一定会把钥匙放在那里。原因是他们以前曾因为喝醉酒而把钥匙弄丢过。 阿诚离开前门,绕到公寓的后方。在确认没有人看到他之后,就翻过阳台的栅栏,将脸靠近微微掀开的窗帘缝隙。 屋内很幽暗,但是仔细看的话,多少还是看得见屋内的情形。地板上散落著啤酒罐和零食的袋子。 当他将视线再往前移时,一个东西突然跳进他的视野里,吓了他一大跳。 是一只白色的手。 那好像是从敦也睡的那张床伸出来的。但是从阿诚的位置只能看到手腕部分而已。细细的五根指头微微弯曲,一动也不动。而且皮肤白得吓人,毫无血色。 阿诚往后退,腰部碰到了阳台的栏杆。然后他翻过栏杆,脚步踉跄地退到公寓旁边。 他来到大马路后,觉得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把手撑在路灯上,调整呼吸,他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因为很想吐,所以他捂著嘴回到车子那里,结果发现敦也和快儿已经在等著了。他们两人都提著印有“Home Center”(注:贩卖木工工具、组合式家具、园艺工具、汽车相关用品等日常生活所需用品的店)商标的纸袋。 “你到哪里去了?”敦也嘴角往下撇。 “我去喝果汁……在自动贩卖机那里。”阿诚结巴的说。 “我不是叫你在楼下等著吗!” “对不起。”阿诚知道自己的脸在抽筋,所以他不敢正面看敦也,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时,正好和快儿四目相交,快儿的眼神似乎在探询什麼。 “拿来!”敦也伸出手来。 “什麼?” “钥匙啊,车子的。” “啊……喔。”阿诚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在敦也的手上,他的指头在颤抖。 “好,这样就可以了。” 敦也这样一说,阿诚便点点头往回走。但正要迈开脚步时,快儿便叫道。 “等一下!” 阿诚没有转过头,他停下来脚步。快儿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转过来。 “你是不是有什麼话要说?” “没有……” 阿诚轻轻摇著头,快儿抓住他的衣领。 “别装了,有屁快放啊!”快儿的脸扭曲著,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电、电、电视上……” “什麼?” “我看见新闻了。然后,那个、那个、那个女的……” 快儿皱起了鼻子,同时继续揪著阿诚的衣领,把他带到巷子里。 “你这家伙,该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了吧?” 阿诚用力地摇著头。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真的吗?” “真的。” 快儿稍微松开了手,敦也在一旁接著说道: “快儿,让这家伙也来帮忙,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共犯。” “即使不让他做,他也是共犯,明白了吗?啊?”快儿将阿诚的衣领揪紧。 “难道,那个女孩……”阿诚发出呻吟似的声音。 “罗唆!” 阿诚的身体被推到墙上,快儿露出牙齿并将脸靠近。 “那是意外,没有办法。” 阿诚没敢问是什麼意外,事态严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快儿和敦也好像在想办法脱身的样子。 “快儿,让这家伙一起加入吧……”敦也说。 “不,我不要带这家伙。”快儿终於松开了阿诚的衣领。“让他当我们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喂!阿诚,你先去一个地方,制造我和敦也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制造不在场证明……要怎麼做?” “你自己慢慢想!要是敢随便乱搞的话,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阿诚很困惑地看著他们。不过那两人把责任推给阿诚后,好像就觉得没事了似的,转身离去。 阿诚稍后才走出巷子,这个时候快儿和敦也正好朝著公寓走去。发现阿诚茫然地目送著他们之后,快儿便举起拳头,示意阿诚快点离开。 阿诚加快脚步离开那个地方,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们把那个女孩……把那个女孩—— 不在场证明,要怎麼做……要怎麼做呢—— 长峰在黑暗中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麼事,然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终於小睡了片刻。 自从绘摩失踪以后,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睡著。 他躺在床上,但是并没有换睡衣,身穿长裤和Polo衫。因为他一直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 长峰拿起枕边的闹钟,数字显示著十二点多,但是不知道是中午还是半夜。房间的木板窗全都关上了,屋内一片漆黑。 看著闹钟的时候,他的记忆慢慢回复过来了。昨晚他也没睡,一边喝著威士忌一边等天亮。天一亮他就出门,先去看看信箱,期待著绑架绘摩的歹徒会寄些什麼讯息给他。但是信箱里除了报纸什麼也没有。他很失望,走回房间躺了下来,就这样睡著了。 现在他反而希望绘摩是被人绑票了,因为这样她还活著的机率会比较大。如果是为了钱而绑架的话,至少还可以期待付了赎金之后,绘摩就能平安回来。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很难想象绘摩是碰到绑架意外的事,而且仍然平安无恙。 然而在经过一天后,警察判断绑架的可能性很低,认为这并不是绑架事件,便向他提议让媒体报导出来。长峰也同意了。他认同警察所说的——将事情公开将有助于调查。 长峰慢慢从床上起来。他的头很重,全身倦怠无力,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他揉搓著脸,手掌触摸到粗粗的胡碴,还有油脂附著在手掌上。他回想起自己连脸都没洗。 就在他慢慢站起来的时候,电话响了。 长峰在黑暗中转过头,看见枕边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灯在闪烁。 自从电视报导以来,他接到许多人打来的电话。亲戚、朋友以及公司同事,每个人都来安慰他、替他打气——没关系,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还必须不断道谢。其实他只想要大叫:“让我安静一下吧!” 难道又是这种电话吗? 不,他心想不是。这也没有任何根据,不过他的直觉这麼告诉他:这是一通和绘摩有关的重要通知。 长峰拿起电话,按下通话键。 “喂?” “请问是长峰先生家吗?”是一个他没听过的男人声音。 “是的。” “您是长峰重树先生吗?” “我是。” 他回答后,停了一秒对方才说话。 “这里是警视厅,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想要请您确认一下是不是令嫒。” 在黑暗中,长峰的身体冻结了。 4 那具尸体是在荒川下游葛西桥的北边被发现的,就在荒川砂町河滨公园的旁边。一个钓客坐在小船上移动的时候,发现尸体靠著堤防漂浮在河面上。这是清晨五点多的事。 那是一个被蓝色的塑胶纸包住,宽约几十公分,长度不到两公尺的物体。这个物体之所以会浮起来,是因为下面垫著一个木头梯子。 钓客一开始以为只是一般的非法丢弃物,可是当他用望远镜一看之后,却发现像是人体脚踝的东西从塑胶纸的一端露出来,於是他立即报警。 城东分局的警员赶紧进行打捞,然后他们确定塑胶纸里包的果然是人的尸体——一个全丶裸的年轻女孩,脸和指纹并未遭到破坏。可能是因为放在梯子上的关系,所以尸体并不太湿,也还没开始腐烂,推测应该是死后即立刻被丢弃的。 虽然警方是以处理弃尸案的方式开始调查的,不过因为早晚会变成杀人案,所以从警视厅赶来的调查人员,已是从杀人弃尸这个方向展开初步调查了。 查明尸体的身分其实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这具尸体和崎玉县川口市失踪的十五岁少女身体特徵相似,在即刻进行指纹对比之后,警方确认了两者的指纹吻合,之后便联络了她的父亲长峰重树。 警视厅调查一课的织部孝史和组长久冢一起陪同长峰确认遗体。长峰来到城东分局时,已经憔悴得像个病人似的,整个人失魂落魄。 即使如此,在实际看到女儿惨死的样子时,长峰还是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他的叫声和怒吼似乎永远停不下来。这深刻的悲恸也震撼了织部,他紧张得无法动弹,当然也没有勇气说什麼话。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当久冢对长峰说:“等您心情平复之后,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您。”时,长峰居然回答:“现在立刻进行没关系。”当时长峰脸上的表情令织部毛骨悚然。因为在那张经过嚎啕大哭过后的脸上,只留下对凶手的憎恨。 他们决定借用城东分局的接待室询问长峰。由久冢亲自询问被害人家属是很难得的情形。 长峰用沉重但是很有礼貌的语气,开始叙述女儿失踪当时的状况。他带了记事本来,并且不时看著记事本说出绘摩出门的时间、他最后一次拨打女儿手机时的时间等等。这本记事本看起来好像是绘摩失踪之后才开始使用的。 “那个记事本可以借我看看吗?”久冢问道。 “这个吗?可以啊。”长峰迟疑了一下,然后递过去。 久冢翻著笔记本,织部也在一旁瞄著。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写了许多东西。其中有写到:“烟火大会九点钟结束,绘摩她们九点二十分左右离开?”这好像是他女儿的朋友告诉他的讯息。 “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久冢问。 “可以,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这本笔记本充满了您的絷念,一定能够藉此抓到凶手的。” 久冢的这番话似乎刺激到长峰,他的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摇了摇头。 “为什麼这孩子会碰到这种事……为什麼要对那孩子下手?”长峰像是哀叫般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来看著织部。“她是被杀害的吧?” 织部望著久冢的侧面,久冢慢慢张开嘴巴。 “目前还没办法判断。不管怎麼说,我们还不知道死因是什麼。” “不是被勒死的吗?”长峰摸著自己的脖子。 “就外观来看,是看不出这种迹象。” “没有这类的外伤吗?” “就外观来看的话,没有。” 织部将视线从上司的侧面移到家属的脸上。长峰皱起眉头,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遗体已经送去司法解剖了,今天晚上就会查出死因。”久冢说,“是否为他杀,可能要看了结果之后再做出判断吧。” “一定是他杀吧?否则为什麼会丢到河里?”长峰吊起眼睛。 “或许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杀死被害人,但是在突发状况下导致被害人死亡,所以凶手不知该如何处理尸体——这种情况很常见喔。” “这……和杀人有什麼两样呢?”长峰一阵激动后,似乎有些后悔。他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没关系。”久冢稍微欠了欠身。 “您说得没错,这和杀人一样。是否为蓄意杀人或是他杀,这些只不过是法律上的界定。所以我们一定会追查出杀人犯,将对方绳之以法的。我向您保证。” 虽然口气很轻松,但是久冢说的话却很有分量,似乎让长峰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 “那就拜托你您了。”长峰深深一鞠躬。 织部和久冢一起送长峰到分局的玄关,他们目送著长峰坐上刑警驾驶的车子后才折返。 “为什麼您不告诉他打丶针的事?”织部问。 “说了又能怎麼?” “但是长峰先生想要知道死因。” “他迟早会知道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们的推测,有什麼意义吗?” “或许没有意义……” 久冢停下脚步,用手机戳了戳织部的胸口。 “记住,家属都想知道所有事,不该知道的事他们也想知道。但是有关案子的事,他们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所以尽量不要让家属知道,也是警察的职责。” “可是如果因为被害人方面没有获得讯息而造成问题……” “没有关系。”久冢这麼说完,便迈开脚步。 无法释怀的织部赶紧追来上去。 久冢虽说遗体看起来没有外伤,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长峰绘摩的手臂上因为注射造成内出血,留下了一点一点的痕迹。那绝对不是因为治疗疾病而留下来的。施打的方式及部位都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不是医护人员所为。 调查人员们推测应该是兴丶奋剂,织部也有同感,而久冢大概也是这麼认为。一下子给予大量毒品,导致急性中毒引起心脏麻痹,这样的情形很罕见。 当然就如同久冢所言,这只是推测,搞不好长峰绘摩是被毒死的,也或许注射毒品和死因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把目前所掌握的讯息告诉她的父亲,又有什麼关系呢?织部这样思忖著。 到了晚上,司法解剖的结果出炉了。织部等人还有久冢那一组的调查人员全都聚集在警视厅的一个房间内。 “死因应该是急性心脏衰竭。死者体内残留的尿液呈现阳性反应,是毒品。”久冢拿著资料,慢慢吐出这些话。 在场的十三名调查人员似乎全都在叹气。 “那这样就不能以杀人案件提起公诉了。”一个叫做真野的老鸟刑警说。 “这种事等抓到凶手后再说吧!”久冢以安抚的口气说。“对未成年人施打毒品致死,会引起社会高度关注,媒体也会骚动的。” “要从毒品这条线去追查吗?”其他的刑警问道。 “当然也要从那条线去追查,但是不用抱太大的期望。我想凶手可能对毒品一窍不通——至少不太熟悉“冰块”(注:安丶非他命的俗称)的使用剂量。”久冢将目光投向资料继续说。“施打的剂量乱七八糟,当时在现场可能有人懂,不过注射的手法还是很糟。大概是为了找静脉而重新施打了好几次,以上是鉴识课的见解。熟悉毒品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其中一名刑警咂了咂舌。 “反正一定是哪个死小鬼从哪里弄来“冰块”,然后抱著半开玩笑的心情随便乱用。” 久冢瞪著这名刑警。 “你怎麼知道是死小鬼?” “不,这个……” “不要有不正经的想法。”久冢这样说,并看著资料。 房间内的空气变得很凝重。织部觉得怪怪的,而且每个人好像都有同样的感觉。这到底是什麼呢?他想。他才刚被编到这个部门没多久。 “凶手应该不认识被害人吧?”真野换个话题。 “应该是吧。”久冢继续看著资料回答。 这个说法织部也能理解。尸体的脸和指纹都没有遭到破坏,可以看出即使尸体的身分被确认,凶手也不担心警方会循线查到自己。 “既然这样,为什麼还要那样大费周章丢弃尸体呢?”真野搓著自己的下巴。“直接扔进河里不就好了吗?” “应该是不想太早被发现吧?太早被发现的话,会比较容易找到目击证人。”织部说。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在尸体上绑个重物,让它沉到河底比较快,反正最后都会浮上来,至少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可是凶手却是将尸体绑在梯子上,好像故意不要让它沉下去。” “阿真,你到底想说什麼?”久冢看著这个老鸟刑警。 “凶手是想要让尸体漂走。” “漂走?为什麼?” “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让我们难以锁定调查目标吧。尸体往下游漂流之后,我们就更难判断凶手是从哪里丢弃的。调查范围势必会扩大,目击者的情报也更难收集。” “其实调查本来就很困难。机动调查队的人也说,没有人会去一一注意荒川上的漂流物。”久冢这样说,并扫视著大家的表情,然后又看著真野。“其他的理由呢?” “这是我自己猜想的,或许您又要骂是不正经的想法。” 久冢苦笑著。 “没关系,你说说看吧。” “凶手会不会就在离荒川不远的地方?” “为什麼你会这样认为?” “丢弃尸体是件很大的工程,得完全掌握现场情形才行。会丢弃在荒川,就表示凶手对当地很熟悉。不过他又希望尸体漂得越远越好,这就和凶手的心态有关了。” “也就是说,凶手觉得尸体一直在自己的住处附近,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是吗?” “就是这样。” 久冢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这样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荒川,丢到别的地方不就好了吗?”织部说。 “如果可以的话,凶手就不要那麼大费周章了。”真野回答。“但是凶手想不到别的地 方。” “如果是荒川的上游,那距离长峰绘摩失踪的地方很近耶。”其他刑警说,“要是阿真猜对的话,凶手就是在距离自己住处不远的地方掳走少女,然后又在附近丢弃尸体。这个凶手的活动范围还真小哩。” “没错。我想在掳人和弃尸的时候,凶手都使用了汽车,不过平时应该不太常开著车到处跑。车子有可能不是凶手的。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是:凶手或许是刚考上驾照没多久,还没有什麼长途驾驶经验的人。” “阿真!”久冢用困惑和责难的眼神看著部属。 “对不起,我太过主观了。”真野爽快地道了歉。 “要分析凶手的样子可以,但是有先入为主的认定就不太好了。对别人来说是这样,对自己也是。” 真野说了声对不起,又低头道歉。 “从明天开始,调查总部要正式开始运作了,所有的人都给我上紧发条!” 对于久冢的话,大家都回答:“是。” 解散后,织部抓住真野。 “组长难道没有考虑过凶手是少年的可能性吗?” 真野微微耸了耸肩,盯著这个晚辈刑警。 “就是因为他确信是这样,所以才不敢说出来啊。” “啊?” “所以我们也要和他一样。”这样说著的真野便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 5 看到新闻的时候,阿诚正好在家里吃著有点晚的晚餐。父亲因为公司的应酬而晚归,母亲也和文化教室的同学聚餐,傍晚就出去了。阿诚吃的晚餐是母亲做的寿司饭。但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将料理包的食物拌一拌而已,味噌汤也是冲泡式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料理了,而她的理由则是“反正没人在家里吃饭,所以我也不想费心去煮。”不过阿诚却认为,就是因为餐桌上都是偷工减料的料理,所以才没人想在家里吃饭。不知道老爸是不是也这麼觉得,他心想。 平常边吃晚餐边看电视的时候,他完全不会将频道转到新闻节目。然而,某种预感让他今天晚上格外在意新闻。快儿和敦也是在昨天向他借车的,他们到底借车去干什麼?虽然阿诚有稍加揣测,但是他不敢想得太具体。因为他觉得那会让他不敢再开那辆车子。 昨晚——其实应该是更接近今天凌晨的时候,阿诚接到了敦也的电话,叫他过去把车子开回来。敦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微微颤抖。 如果从阿诚家走路到敦也的公寓,距离太远了;但若是骑脚踏车去的话,到时候又不晓得该怎麼处理脚踏车。虽然敦也叫他快点过去,不过在电车发车之前,阿诚也无计可施。 “那我把车子停在公寓前面,你到时候坐头班车过来开走。知道了吗?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告诉快儿。”敦也这样说完后,就挂断电话。他的语气中带著明显的焦虑。 莫可奈何的阿诚只好按照他说的,搭乘最早一班电车前往敦也的公寓。除了想要快点把车子开回来之外,他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麼。 Gloria就停在路边。阿诚打了手机给敦也。 “你也太慢了吧!”尽管是大清早,但是敦也还是立刻就接听了。阿诚推测他可能根本没睡。 “我已经尽量赶了啦。” “算了,你待在那里等我。” 过了几分钟后,敦也和快儿一起出现了。两个人的脸色黑紫,眼睛也很浑浊,两颊瘦削。 “上车!”敦也将车钥匙丢给阿诚。 阿诚一上车子,敦也也跟著坐上副驾驶座,快儿则坐进后座。阿诚心想,他们大概是要去什麼地方吧,於是便准备发动引擎。但是快儿却叫他不要发动。 “不在场证明弄得怎麼样了?做好了吗?”快儿用阴沉的声音问道。 “呃,弄好了……” “怎麼弄的?” “假装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卡拉OK。是在四号公路沿线一间叫做“海岸”的店。” “什麼意思啊?你真的有去吧?” “我有去。对方问我“几位”的时候,我回答“三位”,还告诉对方其他两个人待会儿就会过来,然后走进包厢,点了三人份的食物和饮料。” 阿诚决定不要告诉他们,一个人吃下三人份的食物和饮料有多痛苦。 敦也咂了咂嘴。 “什麼卡拉OK嘛……” “因为我想不到其他的地方。”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快儿问。 “嗯。” “为什麼?你怎麼没有另外找两个人来?让那两个人充当我们不就天衣无缝了吗?” “没有办法啊,事出突然,而且如果那两个人在外面乱说些什麼的话,反而更不好吧。” “但是一直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店员应该会觉得奇怪吧!” “等一下,搞不好阿诚说得没错。”快儿接著说:“那家店没有装摄影机吧?” “没有装,所以我才会选那间店。” 这个快儿应该最清楚。因为没有装摄影机,所以只要将门上的帘子拉起来就看不见包厢内的情形。快儿曾经利用这一点,把女孩子带来强丶暴了好几次。 “而且那间店里的客人很多,店员才不会一一清查每间包厢有多少人。”阿诚说:“只要按照人头数点了食物和饮料,之后就没人管了。” “那你从几点待到几点?”快儿问。 “呃,大概是从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吧……” “就这麼短?”快儿扭曲著脸。 “因为你没告诉我不在场证明是要做到几点的啊,而且卡拉OK又不可以待好几个小时不走……” “就算是唱个四、五小时,店员也不会怀疑吧。”敦也吐出这句话。 刚刚不是还在担心什麼只有一个人待在里面店员会觉得很奇怪吗?现在又变成待很久也没关系就对了!阿诚很想这麼说,不过他还是就此打住。 “卡拉OK之后呢?”快儿又问。 “咦……” “我在问你卡拉OK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啦!” “没有……就是那个,”汗水从阿诚的脖子后面流了下来,“因为我不知道不在场证明需要做到几点,所以就想说先做卡拉OK……” 阿诚的背部感到撞击力,因为快儿踹了驾驶座的背后一脚。 “搞什麼!就只有这样啊?”敦也龇牙咧嘴,“短短两小时根本没意义嘛!你知道我们半夜又多辛苦吗?” “敦也!” 快儿一叫,敦也便住口了。看来快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半夜到底做了什麼事。 “没办法,那场卡拉OK之后我们就去餐厅好了,就是我们常去的那间“Anny’s”。”快儿下了决定,“然后再回到敦也的房间,我们三人一整晚都在一起。就这样吧。” “我也是?”阿诚惊讶得转过头去。 他的肩膀被快儿抓住。 “怎麼?你有意见啊?” “不,不是的。” “那是怎样?” “会有谁……还是警察会问我们不在场证明吗?有这个可能吗?” 快儿将手从阿诚的肩上拿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以防万一。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事,不过那些条子查东查西的,到时候说不定会找上我们。” “既然这样,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不是比昨晚更重要吗?就是掳走那个女生的晚上。” 听到阿诚的话,敦也不悦地撇下嘴角。他们的内心应该也是这麼想的。 “那天晚上我们都一直待在敦也的房间里。如果有谁问起的话,就这样回答。知道吗?”快儿说。 “那是没什麼问题,可是我中途就回家了唉。那个时候不是得还车子吗?我是觉得我老爸应该会记得这件事。” “车子开回家后,你做了什麼?” “待在房间里……” “那麼车子还你老爸之后,你就又回到敦也的房间。总之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懂了吗?” 一见阿诚没有回答,快儿又抓起了他后脑勺的头发。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你也是共犯,休想一个人置身事外。” 阿诚默默地点头。他很想大喊和他无关,但是如果这麼做的话,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会怎麼对付他。 不管怎麼说,这两人已经杀死了一个人。 就这麼决定,快儿这麼说完,便放开阿诚的头发。 “我们就先暂时不要聚在一起吧,被警察看见就麻烦了。”快儿这麼说完,和敦也相互点点头,然后就下车了。 发生这件事之后,今天早上阿诚什麼事都没做。很明显的,那两个人杀死了一个女生,而且用某种方法把尸体藏了起来。他们到底干了什麼好事?又用车子做了什麼呢?因为太在意这件事的关系,阿诚才破天荒地看了新闻。 “今天早上,江东区城东分局接到通报,有具尸体漂浮在荒川上,警员赶到后进行打捞时,发现蓝色塑胶纸里包著一具女尸。” 男主播的声音让阿诚差点噎住,他盯著电视,看著从直升机上拍下的画面。荒川的堤防边聚集了很多的警察。 “城东分局调查发现,尸体的身分,是崎玉县川口市的上班族长峰重树先生日前失踪的长女——长峰绘摩。警察厅和城东分局怀疑长峰绘摩是遭人杀害,已经展开调查。” 阿诚无法动弹。手上的筷子在不知不觉滑落了,他却无心去捡。食欲也已经完全消失。 这是阿诚本来就知道的事。快儿他们杀死了长峰绘摩,然后为了处理尸体而叫他把车子开过去。但是这样实际看到新闻之后,却有种说不出的焦虑和紧张,甚至是恐惧,向阿诚袭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无法回头的隧道里一样。 你知道我们半夜又多辛苦吗——他想起敦也说过的话。他们将尸体包在塑胶纸里,丢进 荒川。结果尸体漂流到下游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他把车子开到敦也的公寓时,正好看到他们手里提著“Home Center”的纸袋。那里面可能就装著塑胶纸。 阿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拿起手机。他想打电话给敦也,然而在按下通话键前,他又犹豫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麼。现在再来确认事实也於事无补,只会被他们一再提醒“你也是共犯”而已。 但是他真的是共犯吗? 确实,他协助他们掳走长峰绘摩。开车的人是他,把他们载到公寓也是事实。 可是他压根儿没想到快儿他们会杀了那女孩。而且,快儿说是意外。那这样他还算是共犯吗?是杀人共犯吗? 很可惜,阿诚完全没有法律常识。他只知道未成年人就算犯下稍微严重的罪,也几乎不需要入狱服刑,而且姓名也不会被公开。 阿诚切换著电视频道。他想要看新闻报导,但就是找不到,於是只好一直开著NHK台。现在NHK台在播著海外天气异常现象的解说。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拉开书桌的抽屉之后,他把放在里面的那支粉红色手机拿了起来。 那是长峰绘摩的手机。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开启过电源了。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她的亲朋好友们应该打了无数通电话给她,可能也有简讯吧。只不过他们的声音或是讯息,绘摩都没有收到。 忽然间,阿诚觉得自己好像了解人活著的意义了。那不单单只是吃饭呼吸那麼简单,而是和周遭的人之间的联系及互相关怀。就像蜘蛛网上面一格格的网眼一样,人一旦死了,就会有一个个网眼从蜘蛛网上消失。 “自己闯了大祸”这个念头,又再次冲击著阿诚的心。明明很轻的手机,却让他觉得沉重异常。 长峰绘摩到底用这支手机和多少人联系过呢?有多少人曾抱著一丝希望,拨打过这支手机呢? 几乎是无意念的,他打开手机的电源。开机画面是一张猫的相片。那是绘摩养的猫吗? 他看了来电记录。在长峰绘摩被押进车子里之后,手机曾经响过一次。那是谁打来的呢?要是那通电话早个五分钟打来的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液晶荧幕显示的文字是“爸爸”。来电时间就是那个烟火大会的晚上。 阿诚关掉电源。他快崩溃了。 把手机放回抽屉里之后,他倒卧在床上。 6 “应该是在这附近吧。”酒贩指著路旁的一处。 旁边的那块空地仍残留著建筑物拆掉的痕迹,附近民宅很少,只有一间不知道还有没有在营业的小酒店,以及像是仓库的建筑物。车站旁边虽然有便利商店和居酒屋,但是走个几十步以后,周遭就变成这副德行了。路灯很少,晚上应该看不了多远吧。年轻女孩独自在这里走夜路,真的太危险了,织部想道。 “那天晚上停在这里的车是Cedric吗?”真野看著自己的笔记做确认。 酒贩没什麼自信似的露出一抹浅笑,摇了摇头。 “又好像不是吧。以前我弟弟曾经开过Cedric啦,那辆车和Cedric非常相像,但是我没有把握跟你说一定是喔。我只瞄了一眼,而且当时又很暗。” “总之是这类型的大车嘛?轿车型的。”真野做确认。 “是的,我那时候还想说这辆车怎麼这麼旧呢。我弟弟开Cedric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所以我才说感觉很像。车子好像是黑色的,但也有可能不是。总之,我确定是深色的车。” “您能问一下您弟弟开的是哪一年的车吗?或是您给我您弟弟的电话,我来跟他确认。” “没关系,我待会儿再问就好了。呃……打到您刚才给我的那张名片上的号码就可以了吗?” “可以,麻烦您了。”真野鞠了好几次躬,“还有,车子上的人是怎麼样的人呢?” “就像我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一样,是年轻男子。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都是,搞不好后座也有人。我当时就在想,这些家伙不知道要干什麼。” “您不知道他们在干什麼吗?” “我只是开著小货车从旁边经过而已啊。而且如果一直盯著他们看,搞不好他们会来找我麻烦哩!现在的年轻人很容易冲动。” “您有看见他们的脸吗?” “我就说没办法盯著他们看了啊。只有这些情报不行吗?我是不是没帮上什麼忙啊?”酒贩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真野赶紧摇摇手。 “不不不,很有参考价值。配上其他的目击者的指证之后,应该就可以发现很多事情了。” “那就好。” “那麼……可能有点罗唆,不过能不能麻烦您再告诉我一次看见车子的时间呢?” “这个我也在电话里说过了,应该是还不到十点。就是烟火大会结束后,有人陆续从那边的车站走出来的时候。我没办法再说出更准确的时间了。” “是吗?真是谢谢您。之后我可能还会有问题要请教您,到时再麻烦您了。” 真野道谢后,在一旁的织部也低头致意。 酒贩坐上小货车,从两人眼前离去。他是在送货的途中,专程赶来车站前面和他们两个人会合的。 酒贩是特地打电话到调查总部提供情报的人。他说长峰绘摩失踪那天晚上,他在她下车的那个车站看到一辆可疑的车子。 其实同样的目击者有好几人。几个在那一站下车的人,都看见路边停放著一辆类似黑色的车子。这是目击情报的共通点。据说有几个年轻男性坐在车上。 “会是Cedric……吗?”走在往车站的路上,真野喃喃自语。 “昨天那个上班族说好像是Crown呢。” “Crown跟Cedric啊……这两款车说像还真像呢。织部,你对车子有研究吗?” “这个嘛……应该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十几年前的Cedric到底长得什麼样子啊?” “要看是多久以前的车喔,因为日本车子改款的速度很快。” “说得也是。” 他们来到了车站前面。在通往车站的楼梯前方竖立著一个长方形看板,上面的内容写著:徵求有关长峰绘摩命案的情报。上面的电话号码,是调查总部设立在城东分局内的一支号码。好像是久冢提议不要写“请通知离您最近的警察局”这类制式文句的。其根据是:看见看板的歹徒或是他的同伴,可能会为了搅乱调查而提供假情报,所以倒不如直接让目击者打电话到调查总部,这样子还比较容易掌握线索。 竖立这个看板以后,几乎每天都有情报涌入。刚才的酒贩也是打电话来的其中一人。其实调查总部也知道,绝大多数的情报都不会对案情有帮助,值得追踪的情报只是少数,因为打电话来的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在月台等电车时,真野突然将手伸进西装口袋,好像是手机响了。 “喂?我是真野……啊,刚才谢谢您……呃,知道了吗?……是……呃,五三年(注:此处的五三年为昭和五三年,亦即西元一九七八年。)的车吗?没错吗?……喔,谢谢。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挂掉电话后,真野看了看织部。“是刚才那个老板打来的。他好像去问过了,说是五三年的车款。真令人吃惊唉,那不是十年前的车,而是超过二十年前的车唉。” “五三年的Cedric……” “还不一定是那款车呢。但是这种破车还开得动吗?大家都说开车的人是年轻人,所以八成不是自己的车。可能是老爸的吧?年轻小鬼不可能有那种车的。” “不,这很难说喔。” 就在织部要反驳的时候,电车进站了。两人上车后,发现车内很空,就并肩而坐。 “有些玩车的人,还会故意开这种老车呢!”织部又再打开话匣子。 “喔?为什麼?” “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才酷啊。不管在哪个领域,古董都是很受欢迎的。就像牛仔裤也是,听说有好几十万圆一条的哩。” “牛仔裤吗?真是疯了!” “车子也是一样。有些人会故意买旧车回来,重新修理引擎、烤漆,觉得这样才帅。我觉得现在会开五三年车的人,应该就是这种人吧。” “哼,我实在搞不懂现在年轻人在想什麼。”真野噘出下唇。 “真野警官,你觉得如何?有关那个老板看到的车。” “你是要问那是不是凶手吗?” “是。” “到底是不是呢?不过我是觉得很可疑啦。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明天要去找一下旧型的Cedric或是Crown的车主吧。” 这是织部预料中的事。 “这要告诉媒体吗?” “也不能完全不说吧。不过上面的人绝对是很想发表的。每次的记者会都没有任何收获,这可关系到警察的威信呢。” “会对外发表坐在车上的是年轻男性吗?” “应该会吧。如果是真的,凶手们可能会放弃挣扎然后自首。这应该也是上面的人所希望的吧。” 织部噤口不语,陷入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怎麼了?有什麼事吗?”真野似乎察觉到似的开口问道。 “凶手如果是少年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很棘手啊?”织部索性说道。 真野脸上露出苦笑。 “你还在意我之前说的话吗?不好意思啊,让你想太多了。” “我很在意。” “或许是吧。不过说棘手也是事实喔。对方如果是少年的话,逮捕之后也很难处理,即使遭到起诉,检调方面也要小心注意,有够麻烦的。但是我之前会那麼说,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是什麼……” 真野的脸上仍带著微笑,然后皱起眉头。 “织部,你应该还记得吧?三年前在江户川区发生的虐杀事件。就是一名高中生在墓地被杀的案子。当时负责调查的,就是我们这一小组。” “喔。我有听过。凶手也是高中生吧。” “那是一件很凶残的案子。死者除了内脏破裂之外,全身上下都有烧伤的痕迹。来自首的是四个玩伴。他们被父母带来的时候,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哩。虽然他们哭了,不过那并不是因为对被害人感到抱歉,而是害怕自己会被警察逮捕,觉得自己可怜自己。我侦讯他们之后大吃一惊。你觉得他们为了什麼而杀人的呢?因为对方不借他们电动。是电动唉!那种打的时候会发出哔哔声的电视游乐器。高中生因为争夺玩具而打架,最后就把人给杀死了。听说四个人对被害人又踢又踹,等他失去意识后,还点火烧他。” “火?” “就是用打火机的火靠近他,烧伤就是这样造成的。” “那些家伙也太夸张了。”织部咂舌。 “被害人如果醒过来,他们就再对他施暴,因为反反覆覆好几次之后,被害人就不再动弹了,所以他们最后好像还烧了他的耳朵。结果被害人还是一动也不动,他们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织部默默地摇摇头,光是听就觉得很恐怖了。 真野长叹一口气。 “被害人的父母我也见过,可是我觉得他们太可怜了,所以根本没办法直视他们。虽然他们对我们说“辛苦了”,但是说实话,我真的感到很无力。我们完全不能为他们做什麼。” “那凶手有真诚地道歉吗?” 真野叹了口气,摇著头。 “他们就是一直哭个没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且主嫌那个混蛋居然还胡扯自己会变成这样,都是父母及环境让他的心理受到创伤。我真想扁他一顿。” “是真野警官你做的侦讯吗?” “不,我是后来听组长说的,真是一肚子火。” 织部心想,真野应该是说真的吧。看他现在的样子,搞不好真的会出手揍人。 “那些家伙明明干了这麼过分的事,但是别说判他们死刑了,我们连把他们丢进拘留所都不行。” “就因为他们是少年犯吗?”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还有案发当时,那些家伙喝了酒,而且喝了许多。明知他们未成年却卖酒给他们的店家,是否也有责任?在案子审理的过程中,这种可笑的争议还在半路杀了进来。”当时的不愉快仿佛又苏醒过来似的,真野搔了搔头。 但是真野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下他的手,喃喃自语道: “但是最不甘心的应该是组长吧。因为他有一个和死者差不多年纪的儿子意外丧生,所以很能体会被害人父母的心情。我们从这个案子抽手以后,他大概还常和他们见面。他说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他们一些情报而已。”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次的案子,久冢才抵死不说凶手可能是少年,织部这麼解读。 “被害人被施打了兴丶奋剂,这就代表凶手本身施打的可能性也很高。” 真野好像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他没有回答,挖了挖耳朵。 “请判他们死刑。”然后他突然这麼说,接著整个人挺起来,“这是三年前那件案子的被害人父母说的话。” “我可以理解。” “就算逮到凶手,我们可能还是会再听到相同的话吧。”真野长叹了一口气。 7 距离烟火大会那晚已经六天了。阿诚在自己房间里看着电视。他想要解解闷,但是却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他这才知道没有快儿和敦也,自己是多么寂寞。反过来说,这正是即使他对他们两人不满,也无法和他们断绝往来的原因。 另外一个不能出去的理由,就是他害怕面对外面的人。 其实昨天中午他曾从家里走到最近的车站,因为他想看电影。但是当他站在售票机前面正准备买票时,丢在一旁的传单,差点让他失声大叫。 那当然就是征求有关长峰绘摩命案目击情报的传单。好像是用文字处理机或是计算机打印的。阿诚不知道是在哪里发的,不过一定是某个乘客拿到后丢在这个车站的。 传单最下面写着:“如掌握任何线索的话,请通知最近的警察局,或是打电话至下列任一号码。”然后下方便写着三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好像是城东分局,另外两个则是写着人名。 阿诚赶紧将传单放进口袋里,返回家去。看电影的兴致早已消失。他在不知不觉间越走越快,最后是小跑步回家。 他觉得全世界好像都在找烟火大会那天晚上掳走女孩的凶手。搞不好他已经遭到怀疑,警察可能马上就会找上他了。 所以阿诚很怕知道调査目前进行到什么程度了。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会下意识将电视频道切到新闻报导。如果不看到新闻说调査尚无太大的进展的话,他就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只不过那天晚上十点多播报的新闻,非但无法让他静下心,甚至让他连睡一觉都办不到。 “根据了解,有人在长峰绘摩当晚下车的车站目击到可疑的车辆,调查总部已经开始循线追纵。据说可疑的车,就停在车站旁的路边,车内好像坐着两三名年轻男子。调査总部尚未公布车种为何,不过据说是昭和五十年代初期的车款,很有可能是轿车型的……” 阿诚听完男主播淡淡叙述的内容,愣了好一会儿。 被人看见了—— 会被看见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想道。那天晚上他们拚命物色年轻女孩,根本不管别人是怎么看他们的,就连阿诚也一样。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快儿他们会把那个女生弄死。 昭和五十年代初期的车款,是轿车型的—— 连这个都知道了,阿诚心想,那警察迟早会发现这是他们家的车子。虽然完全不知道警察经手的数据库内容,不过他可以想象警察要査出住在哪里的人开什么样的车,并不会太难。 惨了,他喃喃自语道。 阿诚爸爸的那辆Gloria是五二年的车款,大约是三年前买的。与其说是买的,或许应该说是接收的比较贴切。阿诚爸爸的表弟说要报废那辆车,所以他们几乎没给什么钱就拿来开了。阿诚的爸爸并不是玩车的人,所以只要车子还会动,什么车他都无所谓。当然,负责保养这辆车就是阿诚。他还因为太想开Gloria了,所以一满十八岁就考取了驾照。 阿诚开着老旧的Gloria四处乱晃,附近的人大多都知道。只要一想到会不会有哪个人跑去告诉警察,他就烦得要命,躺在床上猛搔着头。 就在这时候,阿诚的手机响了。他弹起来拿手机,来电显示是快儿的号码。 是,他略微紧张地应道。 “是我,阿诚吗?” “唔。” “现在在做什么?”快儿用低沉的声音问。 “看电视。” “你看新闻了吗?” “看了。” “是吗?”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快儿说道。“你该不会因为害怕而想些莫名其妙的事吧?” “咦……” “像是自首之类的事。怎么样,有吗?” “我还没想到那种事啦,只是……” “只是什么?” 阿诚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很害怕。 “你听好,满街都是老旧轿车,而且就算车子被看到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又没有证据显示是我们做的。” “但是,搞不好警察已经掌握很多情报了,只是还没公布而已。而且说不定我们在抓那个女生的时候,刚好被谁看到了啊。” “你是白痴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警察老早就来找我们了。怕什么怕啊你!” 快儿显得心浮气躁。虽然嘴里一直说不要怕,但是他也畏惧被逮捕。这更让阿诚感到不安。 “听好,就算警察来问你车子的事,你也绝对不准泄密喔!” “我只要回答那天晚上一直待在敦也的房间里就好了吧?” “混账东西!你现在就是要消除警察对你的疑心啊!还把我们一起拖下水是怎样?” “但是之前不是说我把车子开回家后,又再回到敦也的房间吗?” 电话那头快儿发出很大的咂舌声。 “你不知道临机应变这句话啊?你说那天你是一个人开着车,然后因为老爸催你回家,所以你就把车开回家了。不要扯到我们,懂了吗?” “这样警察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相信?警察会去找你,也只是因为那辆Gloria。他们没事干嘛猛怀疑你啊!”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你好好表现就不会有事的啦,不要在那边怕柬怕西的。而且车子会被看到也是你自己的错,谁叫你要把车子停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阿诚并没有反驳说:还不是你们说要停在那里的!他只是握紧了电话。 “你老爸呢?有没有看到新闻?”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楼下,搞不好已经看到了。” “如果他问起车子的事,你也绝对不准说喔。” “我不会说啦。” “最好是这样。你要是背叛了我们,我可不饶你。” “知道了。” “好吧,那我再打电话给你。”快儿很快地说完后,就挂断电话。 阿诚将手机丢到一边,又再次倒在床上。快儿说的话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 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快儿说得太乐观了,警察的调査应该不会像他说的那么马虎。阿诚实在不觉得警察会没注意到那天晚上阿诚开着Gloria出去的时段,正好和长峰绘摩被掳走的时间吻合。 其实打从一开始,快儿的提议就很自私。之前明明叫阿诚当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的证人,现在看到阿诚可能会先遭到怀疑,又叫阿诚绝对不能把他们抖出来。 刑警会来找我吗—— 可能会来吧,阿诚心想。现在警察一定正在打印全东京,不,是全日本拥有旧型轿车的车主名单。搞不好他们已经知道车型了,只要再锁定地域及现场周边,要捜索就更容易了。 刑警来了之后,会问他什么问题呢?阿诚思索着。首先是问他那天晚上的事吧。快儿说,那天晚上是阿诚自己一个人开车。可是在这之前,他几乎没有一个人开过车出去闲晃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和快儿还有敦也同行。 假设当天刑警就先回去好了,他们或许还会接着调查阿诚的交友状况。这样一来,那两个人的名字也会立刻就被查出来吧。快儿和敦也的素行不良在附近是出了名的。 阿诚从床上起来,坐立难安。但是到底该怎么办呢?只能一直等着刑警上门吗?他完全没有自信可以挡得住刑警缠人的质询。 最好的做法还是自首吧?如果自省的话,只有协助掳走女孩的他,犯下的罪行应该不至于太重—— 阿诚摇摇头。如果这么做的话,后果更恐怖。快儿和敦也虽然会被逮捕,可是未成年的他们并不会被关在监狱里面多久。等到他们出来之后,一定会想要报复吧,说不定他们真的会杀了自己。 就算阿诚是因为刑警的逼供才抖出了真相,下场应该也一样。快儿他们不会放过阿诚的。然而即使他没有招供,一旦刑警们怀疑到快儿他们头上,他们可能还是会认为都是阿诚害的。总之不管怎么样,只要事态不如他们预期,他们就会责怪阿诚。 就在阿诚正在发愁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阿诚吓了一跳,很少人会在深夜里来拜访的,难道警察这么快就来了吗? 他偷偷走出房间,站在楼梯上,弯下腰竖起耳朵。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他听见这个声音之后,松了一口气。那是阿诚很熟稔的里长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折回房间时,书桌上的那张传单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拿了起来,一个念头闪进他的脑海。 自己去提供情报不就好了吗?他思忖着,如果拨打这张传单上的电话,说出快儿他们很可疑的话,警察就会去调査他们吧。这么一来,在刑警找上自己之前,那两个人可能就已经先被逮捕了。 两个人当然会说出阿诚的名字,所以到时候也只能被抓了。到了警察局之后,阿诚就会告诉刑警是自己提供的情报,不过到时候必须拜托刑警不要告诉快儿和敦也。如果阿诚说是因为害怕他们会报复的话,刑警们应该也可以理解吧。 提供情报就等于自首,所以获得减刑的可能性也很高。 越想越觉得只有这条路可走了,阿诚盯着传甲。问题是要如何跟警察说,还有,该打到哪里去才好。传单上印有三个电话号码。 一定要用隐藏来电号码的方式打过去,他想道,还有,被问到姓名时也不能回答。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就用假名好了。电话号码还有地址什么的,全都随便乱掰就可以了。 不—— 如果乱掰得太过火,对方不就不会相信自己了吗?听说发放这种传单时,都会接到很多恶作剧电话。如果被当作恶作剧的话,那可就亏大了。 还有一件事令阿诚很在意。这些电话号码会不会都装了反侦测的装置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用隐蔵来电号码的方式打过去也没意义了。 阿诚决定使用公共电话。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他想尽量找一个远一点的电话亭。绝对不能让别人听到他通话的内容。 他一边看着传单,一边思忖着会不会出问题呢?他总觉得里面似乎藏着一个意想不到的陷阱。不过如果要提供情报的话,也只能打这上面的电话号码。 阿诚抬起头,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长峰绘摩的手机。 传单上没有写长峰绘摩家的电话号码,但是她的手机里有。那通显示“爸爸”的来电,一定就是从她家打来的。 阿诚一面看着粉红色手机,一面开始思考该如何对被害人的父亲提供情报。 8 电车门打开后,长峰被身后的乘客推挤到月台上,就在他急急忙忙地想挤回到电车上时,才发现这一站就是自己要下车的车站,于是他停下了脚歩。如果刚才不是有人推他下来,他就要坐过站了。 他跟在上班族和学生们的后面走下楼梯。 下楼梯时,一个走在他前面旳国中女生吓了他一跳。他记得那女学生身上的制服,那是绘摩去年还穿过的夏季水手服。 那女学生走下楼梯后,踩着轻盈的脚步往出口走去。长峰看见她的侧面了。和绘摩一点也不像。 长峰低下头,踏着沉重脚歩走下楼梯,就好像鞋子里放了铅块似的。夹在腋下的包包里也没放什么东西,却让他觉得很沉重。 绘摩死了以后,这是他第一天去上班。虽然他的主管跟他说可以再多休息一阵子,但是待在家里只会让他更消沉。 然而去公司上班其实也没有什么帮助。他没办法好好工作,即使和别人说话,也会不知不觉发起呆来。无意间想起绘摩的时候,他还会难过到数度离开座位。周围的人似乎也会特别体谅他。可是正因为如此,他反而会怀疑大家是不是用好奇的眼光在看他。我现在这样只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吧——他陷入了自我嫌恶当中。 长峰走出车站时,看见了一个直立的广告牌,就是那个在征求绘摩相关情报的东西。透过那个广告牌可以收粱到多少情报?良峰并不知道。但是从警方什么都没通知他这点来看,应该是没有收集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吧。 除了这个直立广告牌以外,好像还有人在几个重要车站发放征求情报的传单。负责发放传单的不是警察,而是以绘摩同班同学为主的义工。这张传单上印了三个电话号码,一个是警察局,另外两个是绘摩同学的电话。基于不想让长峰烦心的考虑,她们并没有在上面印长峰的电话号码。 他心想这样也好,如果把他的电话号码印在上面的话,他一定会死守着电话,等着人家提供情报的。 发放传单的义工们至今都没有任何报告。换言之,这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长峰拖着脚步,进行着从车站到家里那段约莫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是夏天,所以天仍是亮着的,但是只要太阳稍微西下,路上就会变得很暗。而且行人很少,用途不明的建筑物比民宅还多。 自己为什么会让绘摩走这种路通勤呢? 他买下这间房子是在泡沫经济过后没多久。一看见不动产的价格往下降,他就觉得现在可以买,于是急急忙忙地签了约。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再多等一下子,价钱会更便宜。 距离车站步行十分钟—— 当初买的时候,他还和老婆讨论过,这到底算是近还是远?不过那是站在长峰上班通勤的立场,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将来女儿也要走这条路。并不是完全没有讨论,只是没把重心放在这件事情上面。他那时候乐观地认为,女儿一个人坐电车是很久以后的事,到时候说不定这条街就变热闹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日本经济的黑暗期居然这么长。 绘摩是在这条路的哪里被掳走的呢?只要一想到这里,愤怒与悲伤就会无法抑制地涌上他的心头。长峰边走边环顾着四周,同时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碰巧停在路边的轿车。 回到自己家门前时,他没有立刻钻进门内,而是站在那里仰望着自己的家。 就只是因为想要这种东西。 他那个时候一定发神经了。他以为没有自己的房子就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一心想要早点买房子。结果呢?老婆、女儿都死了,对|个男人来说,这不过是个过大的箱子而已。 长峰现在还记得那个脸上堆满亲切笑容,强力说服他“现在买最划算”那个房屋中介员的脸。直到前阵子为止,他都一直忘了那个男人的存在。可是现在——尽管明白是迁怒——他却无法不恨那个销售员。他觉得那个销售员强迫推销了一间非常不吉利的房子给他。 他打开玄关的门。屋内一片漆黑,因为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没有事先开灯。今后得先打开客厅的灯再出门了,他想道,再也不会有人会替他开好灯,等他回家了。 一走进客厅后,他就看见电话录音机的灯在闪烁。按下开关后,他坐在沙发上脱下外套,解开领带。 他听见电话的扩音器传来女性的声音。 (喂,我是上野。我要和您讨论奠仪回礼的事,我会再打电话来。) 那是在绘摩的葬礼上帮忙整理奠仪的女性亲戚。葬礼的场景在脑海中苏醒,长峰的心又痛了。 他打开电视。虽然电视节目无法让他转移注意力,但是总比没有任何声音好。 电话又开始播放下一通留言。过度含糊不清的声音让人听不太清楚。 (……电话。我再说一次,杀死绘摩小姐的凶手是名叫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的男生。伴崎的住址是足立区——) 一时之间,长峰的意识还停留在电祝上,所以反应稍微慢了点。当他看向电话时,留言已经快要播放完了。 (这不是恶作剧,全都是真的,请通知警察。) 随着留言播放完毕时的哔哔声,长峰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跑去电话旁边,将录音带倒带,然后重新播放第二通留言。 (喂,长峰先生吗?绘摩小姐是被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两人杀害的。这不是恶作剧电话。我再说一次,杀死绘摩小姐的凶手是名叫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的男生——) 好像是因为对方用手帕之类的东西捣住嘴说话,所以声音才会听不清楚。是男人的声音,不过很难推测出他的年纪。 这个男的慢慢说出伴崎敦也的住址后,又接着继续说道。 (伴崎敦也把钥匙藏在门上的信箱内侧。用那把鎗匙进入房间后,应该就可以找到证据,像是录像带之类的。我再重复一次,这不是恶作剧,全都是真的,请通知警察。) 留言就是这样。 长峰一阵茫然。他盯着电话看,无法动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打这通电话来的—— 他试着査了电话里的来电纪录。这通电话好像是用公共电话打来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多。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难道是恶作剧电话吗?但是打电话来的人重复说了两次,这不是恶作剧。当然不能因为这样就盲信,不过难道要刻意放弃这条线索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恶作剧电话不可能打到这里来。因为不管是传单或直立广告牌上,都没有写长峰家的电话号码。 对了,他为什么会打到这里来呢?他为什么会知道长峰家的电话号码呢—— 长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绘摩带着手机,但是却下落不明,而那支手机里有这个家的电话号码。 应该不太可能是凶手自己打来的。然而,会不会是凶手身边的人査过绘摩的手机纪录,才打到这里来的呢? 长峰觉得他的袜子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看了一下自己的脚。是一攞圆形水迹。仔细一瞧,原来是从他右边腋下滴落地上的汗水。 他拿起便条纸和原子笔,然后重新播放一次留言。 以很快的速度记下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的姓名及住址之后,他拿着便条纸回到沙发那里,另一只手握着电话机。 应该要打通电话给警方吧,他心想,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恶作剧,但是还是必须先通报一下。他们大概会立刻去这个住址,确认是否真的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存在;如果有的话,他们应该会接着调查其是否和这个案子有关吧。对他们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那么案情就会急转,也就可以破案了。凶手应该会被逮捕吧?告密者的真正身分也一定会揭晓。这正是这个案子发生以来,长蜂日夜企盼的结果。他的脑袋里只有这件事。 应该通知警方。 长峰掏了掏脱下来的外套的内侧口袋。里面放着皮夹,皮夹里有一张名片,那是久冢警部的名片。“如果有任何事请打电话给我。”久冢在这么告诉他之后,将调查总部的电话号码用原子笔写在自己的名片上面。 他照着那个号码按着电话机的数字键,接着只要再按下通话键就可以了。 但是他就是无法按下那个键。他将电话机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电视正在转播足球赛。长峰茫然地看着,目前解说员正在针对一名球员的表现发牢騒——希望他能放开一点踢球,因为他还很年轻,所以教练会忽略他的一些小失误——就是说些这类的话。 长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几天前他从新闻得知了一些事情。有人目击到可疑的车辆,好像是旧型轿车的样子,不过听说上面却坐了两、三名年轻人。 这些人并不一定就是掳走绘摩的凶手。可是如果真的是的话,会怎么样呢?要是那些家伙未成年怎么办?喝了酒?服用了兴奋剂?如果他们的精神状态不正常的话呢? 过去发生的几件不合理的案子在长峰脑海中苏醒。凶手并非每次都会被判死刑,不光如此,没有被判死刑的案例反而比较多。如果凶手未成年,甚至连姓名都不会公布,更不可能判什么死刑了。 少年事件处理法并不是为被害人而订立,也不是用来防止犯罪,而是以少年犯罪为前提,为了拯救他们而存在的。从这些法条中无法看见被害人的悲伤与不甘,只有无视现状的虚幻道德观而已。 再说,长蜂对于案子发生以来警察们的处理也有不满。 完全没有人告诉他目前案子处理到什么程度。就拿有人目击到可疑的车辆这件事来说好了,要是长峰没看新闻的话,他根本不会知道。而且关于这一点,警方也没告诉他究竟掌握了多少新物证。 这通密告电话是应该通知警察,而警察也会有所行动。但是警察恐怕不会告知长峰他们会怎么行动吧。就算抓到了凶手,警察八成也不会告诉他详细的经过。长峰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见上凶手一面。接着,凶手会在长峰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送法庭审理,然后法庭会塞给被害人家属一个难以理解的理由,轻判凶手。 长峰站起来,拿起放在电视柜上的道路地图手册之后回到沙发上,试着寻找刚才记下来的那个地址。 找到了—— 密告者所说的地址不是虚构的,连巷弄门牌号码都真的存在。当然,这不表示那里就有密告者所说的公寓,以及住着一个叫做伴崎敦也的人物。 长峰拿起无线电话,液晶屏幕上仍显示着警察局的电话号码。他先将之删除,再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从电话簿里储存的号码当中捜寻到公司主管的电话之后,他用无线电话拨打这个号码。 对方立刻就接了。在知道打来的人是长峰后,对方似乎有点讶异。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来。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明天想要请假。真是抱歉,今天才刚销假上班,马上又要请假了。”长峰说。 “是吗?没关系。你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身体恢复之前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来帮你办请假手续,你就放心好好休息。”主管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对于长峰请假一事感到很高兴的样子。或许这是事实。 挂断电话之后,他又再一次对照memo和地图,确认要走哪条路去那里。 他想要亲眼确认——这是他考虑了很久之后的结论。 他的目光投向了电视柜。那里放着绘摩的相片,旁边的盒子里就是她的骨灰。 再稍微抬起目光,长峰看到了曾经让自己非常着迷的猎枪。他盯着猎枪看了一阵子后,才将目光移开。 9 接到怪电话的第二天,长峰过了中午仍在家里。他想去伴崎敦也那号人物的公寓,但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间去会比较好。 那个男的如果是凶手的话,应该没有在上班吧?长峰呆呆地想着。即使有工作,顶多也只是打打零工,要不然就可能在特种行业上班。 不论怎么样,中午之前他应该都还在家里吧,长峰猜测着。 打奇怪电话来的人,连蔵房间钥匙的地方都告诉他了。也就是说,伴崎敦也是一个人住,只要算准他不在家的时间,要潜入应该也不是困难的事吧。 下午一点多,长峰开始做出门前的准备。他将笔记用具、手机、地圆和老花眼镜放入包包里,便出门了。他本来打算开车,但是一想到可能会找不到停车的地方之后,他就决定搭电车去了。 在车站的商店买了一台即可拍相机之后,他想起有人曾说过,有照相功能的手机普及后,这种相机的销售量便一落千丈。 长峰的手机没有照相功能,不过他有一台高性能的数字相机。他没带那台数字相机的原因,是因为他认为数码相片不能作为证据。 电车很空。他坐在车厢最旁边的座位,重新在脑袋中整理一次待会儿该采取的行动。 天一亮之后,他不想立刻告知警察那通怪电话的想法还是没变。他不想放弃会比警察先找到凶手的可能性,不过这也不代表他试图跳过正常程序。他只是担心一旦拜托警察后,自己将会永远失去和凶手面对面的机会, 当然,打怪电话来的人说的话不见得是真的,是恶作剧的可能性也很高;即使不是恶作剧,也搞不好是弄错了什么。 所以首先要做确认。确认完之后,必须留下证据。他准备笔记用具和照相机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如果自己能找到伴崎敦也他们就是凶手的确实证据,那理所当然要告知警察;不过,即使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他也打算在做完调査之后通知警察。 他转了一班电车,在最接近的车站下车。出口的附近挂着一张周边道路地图,所以他便把带来的地图拿出来比对,确认大致的位置后就走出车站了。 夏天的太阳洪烤着柏油路,长峰只走了一下子全身就飙出汗来了。他一边用手帕擦着脸和颈子,一边确认着电线杆上的住址标示。 不久后,长峰来到了怪电话所告知的住址,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旧公寓。 确认附近没人后,长峰就慢慢靠近那间公寓。按照地址来看,应该是在一楼。他一边瞄着门上的房间号码和门牌,一边慢慢往前走。 找到了—— 那间房间的门上挂着“伴崎”的门牌,但是没有写下面的名字。 他先从门前走过,离开公寓一段距离,然后拐过一个转角停了下来。他的心跳速度变得很地址不是瞎掰的,里面好像仵着那个叫做伴崎的人。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针对这一点,他之前应该已经想过了,只不过事到临头的时候,他才觉得害怕。毕竟这是非法入侵民宅,即使自己是被害人的父亲,他知道这也是不被容许的。 如果要回头的话,只有现在。然后打电话给警察,后续情形他们会处理好的。长峰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他并不只是希望凶手被逮捕而已。他真正的愿望,是让凶手切身体会到自己的憎恨与悲伤。他要告诉他们绘摩遭到的不幸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他要让他们彻底知道自己所犯的罪有多重。 如果交给警察的话,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恐怕没办法,他心想。正因为这样,目前不重视被害人家展的这种司法制度才会问题百出。 只能靠自己了,长蜂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掌握证据,摆在凶手的面前,然后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让无辜的绘摩惨遭毒手。 通知螯察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后,又再折回公寓。手心里渗出了汗水。 踏着比刚才快的步伐接近公寓之后,他这次绕到了后面,一边想着房间的位置,一边找着窗户。 伴崎的房间窗户是关着的,上面挂着有些脏污的窗帘,屋内好像没有开灯,冷气室外机也没在运作。 可能不在家——长峰吞了一口口水。 然后他又回到前面,决定按电铃。 万一伴崎在家的话,他打算伪装成报纸推销员。反正一定会被拒绝,所以他就可以先撤退,然后再躲在别的地方监视,等待他外出。 如果伴崎不出门怎么办呢?到时候再说吧,只能再想别的方法了。 但是应该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屋内没有人应声。长蜂又按了一次门铃,结果还是一样。 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将手伸进信箱。打怪电话来的人只说鎗匙葳在信箱的内侧,但是不知道是怎样藏的。 他的指尖碰到了某个东西,好像是一个小纸袋。他将手伸进去后,摸到了钥匙。 现在已经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了。他拿出钥匙后,毫不迟疑地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感觉到锁打开的同时,他就转动门把将门拉开。 长峰迅速地将身体闪进门内之后,他考虑是否要上锁。 他不知道伴崎什么时候会回来。要是他发现钥匙不见的话,有可能会引起騒动。如果伴崎是杀死绘摩的凶手的话还好,不过如果不是的话,就糟糕了。 想到最后,长峰不仅将门锁上,还把钥匙放回信箱中的袋子里。如果听见有人拿钥匙时,再从窗户逃走就好了——所以他决定先把窗户的锁打开。不过因为被人从外面看到会造成不少困扰,所以窗帘绝对不能拉开。 他站在拉好的窗帘前,又重新环顾这间屋子。 他实在没办法很虚伪的说:打扫得很整洁。散落一地的杂志、漫画,垃圾桶已经满到倒了下来,泡面和便利商店的便当盒就丢在房间的角落,小桌子上净是空罐子和零食袋。 一走进房间应该就可以找到证据,像是录像带之类的东西——长峰想起了怪电话的声音。 房间里放着一台十四吋的电视和录放机,旁边有一个铁架,上面排列着好几十卷的录像带,标签上用很丑的字体写着电视节目等等的名称。 长峰看着这些录像带,然后他的目光停了下来——因为排列着好几卷奇怪的标题的录像带,例如:“五\六 小菅之女”、“七\ 二 卡拉OK 高中女生”等等。 他选了其中一卷,想要放进录放机内,但是却放不进去。他发现里面好像已经有一卷录像带了,于是就按下返出键。 录像带退了出来,长蜂便将那卷录像带拿出,想要放入自己手上的录像带。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刚才取出的那卷录像带上贴的标箓,便停下了动作。 那录像带上的标签是“8月 烟火浴衣”。 因为心情太过忐忑,让长峰心惊胆战。他感到血液逆流,耳后的脉搏跳得很快。明明房间内像蒸气间一样热,但是他却觉得全身发冷。 长蜂的手一边颤抖,一边将录像带塞入机器里,然后他打开电视机的开关,切换到录放机频道。不过,他还是没办法按下录放机的播放键。 不管会出现什么画面——他对自己说。 不管会出现什么画面,他都得看下去。或许这是能査明绘摩死亡真相的唯一机会。他必须将绘摩的遭遇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一直到死之前,他一生都得背负这个十字架。 他反复调整呼吸两三次后,按下了播放键。 一开始出现的画面是全白的。影像非常模糊,不久后就对准了焦距。画面的颜色越来越深,刚才模模糊糊的影像也呈现出清楚的轮廓。 那是人的屁股。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毛发浓密又肥胖的男人的屁股。摄影机像是在舔男人的下半身似的,绕到了男人的腹部。 不久后就是阴茎的大特写。摄影机接着慢慢地从那里移阅。虽然手有点晃动,但是感觉很熟练。 接下来的画面,是含着阴茎前端的嘴唇。唾液从嘴角流下。然后摄影机慢慢照出全身的影像,含着阴茎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她一脸呆滞。 长峰看了好久,才发现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就是绘摩。也可能是因为有一瞬间,他的内心在挣扎,不想承认那是绘摩。 他捣住自己的嘴巴,因为他想要大叫。只是撝住他迩是受不了,便用力地咬了中指。 一丝不挂的绘摩呈跪姿,男人压住着她的头,强迫她为自己服务。她的眼神涣散,从那张脸上完全感受不到意识这种东西,甚至连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有人在笑。是操作摄影机的男人吗?还是让绘摩替他服务的男子呢?长峰不知道。然后这两个男的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内容。只是从说话的语气,可以感受到他们很爽、很满足。画面又切换了。绘摩的双腿大大打开,将自己的阴部对着摄影机。有一个男的在她后面抓住她的上半身,但是她也没任何反抗,就好像玩偶一样,任凭男人摆布。 摄影机慢慢接近她的阴部,男人们笑着。 长峰受不了了。他将录像带关掉,抱着头当场蹲下来。虽说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痛苦。 他流下眼泪。一想到妻子留给他的遗物、:直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女儿、这个世上唯一的宝贝,竟然被这种只能称之为畜生的人渣蹂躏,他就几乎要疯狂了。 长峰用头去撞了好几次地板,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然而他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他将脸在地上摩擦,希望藉由疼痛来缓和他的悲伤。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样东西。他将手伸进床底下。 那里藏着一件淡粉红色浴衣。他还记得这件浴衣,是在百货公司里绘摩死乞百赖非要买的。 长峰将脸埋在浴衣里,泪水又再涌出。虽然那上面已经沾上了灰尘的味道,但是感觉仍掺杂着淡淡的洗发精香味。 长峰火冒三丈,同时他感到自己手脚越来越冰冷。他的内心深处潜藏着什么朿西,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那样东西将刚才满腹的悲伤,用力推挤到角落去。 他从浴衣上抬起脸来,眼睛盯着电视,重新打开录放机的开关。 露出性器官的绘摩又出现在画面上。但是长峰没有移开视线,他咬牙切齿地想要将这个地狱般的画面烙印在脑海里。 地狱还没有结束。绘摩被男人们侵犯的画面清楚地出现在屏幕上。男人们就像是野默一样,根本不把才十五岁的绘摩当人看。他们让她摆出各种体位,以满足自己丑陋的欲望。 从绘摩的表情看来,她已经没有意识了。长峰不知道是因为被注射了毒品,还是因为过度惊吓造成精神恍惚的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这个时候的绘摩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话,长蜂还觉得好一点。如果要一边接受这个事实,一边慢慢死去的话,就太悲惨了。 切换过几次画面后,瘫软倒地,一动也不动的绘摩出现在屏幕上。一个男人拍打着绘摩的脸,操作摄影机的男人则在笑。搞什么啊,是睡着了喔——男人的声音边笑边这么说着。 拍着绘摩脸频的男人转向这里。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嘴型是在说:糟了。然后影像就消失了。 长峰双手紧握,指甲几乎陷入手掌里。他紧咬住大臼齿,好像要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似的。 然后绘摩就死了。他明白了。不,是被杀死的。 他的体内正在萌芽的东西促使他动了起来,他的身体发热,但是他的头却冰冷得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就在这时候,玄关的信箱传来了声音。 10 长蜂的身体感到紧张。当初他决定只要有人回来,就要从窗户逃走,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不采取任何行动就直接离开这里,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迅速地环顾屋内,发现水槽上放了一把菜刀。他毫不犹豫,大步走过去拿起菜刀后,躲在放鞋的架子后面。之后门锁就被打开了。 门打开后,有人走进来。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警觉,横冲直撞地走进屋内。是一个肩膀很窄,头发染成金色的少年。他穿着宽大的T恤,下半身穿着很低腰的灰色长裤。 就是这家伙,长峰想道。 不知道他是伴崎敦也还是菅野快儿,但是长峰确信是他们其中一人。不管是背影还是头发的颜色,刚才都在褰而中看过。 长峰跨出步伐。 少年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但是就在这时候,长蜂已经来到他的后面了。 长蜂使尽浑身的力量将手上那把菜刀戳了出去。噗滋一声,戳穿肉体的触感传到他的手上。 菜刀剌进了少年的右腹部。少年用惊讶的表情看着长峰,然后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少年发出呻吟。 长峰无言地拔出菜刀,然后再次刺向相同的部位。少年脸部扭曲,想要推开长峰的身体,但是却没有什么力气。 当菜刀二度被拔出时,少年用手捣着肚子,痈倒似地跌坐在地上。他移动脚想要逃,但是似乎使不上力,只能在地上滑行,他的表情充满了惊恐。 但是看着那副表情的长峰,心里毫无任何怜悯之心,只有憎恨之情油然而生。不会错的,少年的脸刚才还出现在长峰看到的录像带画面上,他就是蹂躏绘摩致死的禽默之一。 长峰推了少年的胸口一把,少年便应声倒地。他看着长蜂,用很微弱的声音问:“你是谁?” 长峰单脚跨过了少年的身体,然后直接坐下去。可能是因为太痛的关系,少年发出了惨叫声,双脚乱踢,双手乱挥。 露在T恤袖子外的手臂广色,和刚才录像带里的那两个男子的裸体肤色一样。就是这只手臂抓住绘摩,伤害了她身为人类的尊严、剥夺了她的人生。原本即将绽放光芒的青春扉页,却惨遭无情的摧残。 当长峰回过神时,他已经将菜刀朝少年的胸口砍了下去。少年的嘴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不要叫,否则我接下来要从这里刺下去啰。”长峰用菜刀的尖端抵住少年的喉咙。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菜刀上都沾满了血。 少年像喊万岁一样,伸直双手,静止不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想要说什么似的,但是长峰听不见,只听见喘气的声音,他的脸色已接近灰色了。 “你是伴崎吗?还是菅野快儿?” 少年拚命地动着嘴巴,不过还是只发出了喘气声。 “伴崎吗?”长峰又问一次。 少年略微点头,目光开始变得涣散无神。 “菅野快儿在哪里?” 然而伴崎没有回答,他想要闭上眼睛。 “回答我!菅野快儿在哪里?”长峰摇着少年的身体。少年却像人偶一样软绵线的。 伴崎的嘴唇略微张开,长峰将耳朵贴近。 “逃到……长野的……民宿。” “长野?长野县吗?哪里的民宿?” 长峰不断摇着伴崎的身体,但是他的嘴唇已经不会动,手脚也伸直了。他的眼睛微微张开,无神地看着上方。 长峰慢慢放开伴崎的身体。伴崎已经不会动了,长峰试着抓住他伸直的手腕。没有脉搏。 这么快就死了—— 长峰看着靠坐在床边的伴崎的尸体。他的丁恤已经被血染红到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地板上也是一片血红。长峰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一样,不过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心想,就这样让他死了,根本连报仇都说不上。要让他死得更惨,更没人性。还要更加倍、加倍、再加倍—— 长峰的视线像是在舔伴崎全身似的上下游移,最后停在某一点,就是伴崎的胯下。 长峰将手放在伴崎长裤的扣子上。他打开扣子,将长裤和内裤一起褪下。被阴毛包覆的男性生殖器露了出来,缩得小小的。刚才大概尿失禁了吧,有股尿騒味。 绘摩就是被迫含着这个丑陋的东西—— 厌恶与憎恨再次在长峰的体内乱窜。他拿起沾满血的菜刀,朝着伴崎的生殖器根部用力砍下。不过可能是因为刀上沾的血已经凝固的关系,所以几乎没切开。他用伴崎的长裤擦拭刀上的血,再砍了一次。这次长峰就感觉到扎扎实实切下去的手感了。他癍狂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然后在不知道砍第几次的时候,男性生殖器终于和伴崎的身体分离了。 没有流什么血。 长峰看着尸体的脸。伴崎的表情和刚才一样,换言之,就是面无表情。 这令长峰感到生气。 如果是活着的时候失去生殖器的话,应该会比死还痛苦才对。他的生存价值,就是用这玩意儿蹂躏女性,以逞自己的兽欲。为什么不在他死之前让他失去这玩意儿呢?长峰感到不甘。现在这个禽兽已经无法知道自己失去了生存价值,也感觉不到痛楚。 长峰双手握着菜刀,拚命在尸体上乱砍,管他是胸部还是腹部。同时,他边砍边流下泪来。 即使杀死了凶手、即使把他的尸体碎尸万段,女儿被夺走的恨还是一点都没有消除,悲伤也没有得到抚慰。 如果让他活下去,叫他反省的话,又能勉强达到目的吗?这种人渣真的会反省吗?就算他反省了,长峰也不能原谅他——因为绘摩回不来了。时间不会倒转。长峰只要一想到这种为非作歹的人,被关进牢里仍然可以活着,就觉得无法忍受。 长峰一边懊恼着,一边继续挥动着菜刀。他明白即使报了仇,他还是无法挽回任何事情。什么都无法解决,未来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因为这样就不复仇的话,接下来等着他的,只是日复一日的苦闷罢了。就跟生活在地狱里一直到死没什么两样。自己所爱的人被莫名其妙地夺走时,人生就再也看不见光明了。 伴崎敦也的尸体是被一个叫做元村的十八岁少年发现的。元村以前和敦也是高中同学,敦也休学后,他们还是常常一起出去玩。那一天元村要让敦也看他新买的机车,而来公寓找敦也。 发现尸体的他,用手机通报了当地的警察局。警察赶到时,元村正坐在房间的外面。并不是因为他懂得保持现场状态,“我根本没办法在那个房间里待下去。”他似乎一脸惊吓地对警察这么说。 事实上,元村看见尸体的那一瞬间就吐了。后来在勘验现场时,确认了那就是他的呕吐警察一走进屋内就吓到了——眼前的景象凄惨得难以形容。最后就连警察也在屋外等待辖区的西新井分局的调査员过来。 西新井分局的调查人员们看见尸体的状态后,也捣住眼睛,就连资深的鉴识课人员也皱着眉头说:“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尸体。” 由于尸体上有无数的刀伤,阴茎还被切除了,所以可以判定为他杀。在场人员立刻通知警视厅。 敦也的父母接到通知后也赶了过来。敦也的母亲看见尸体后惊声尖叫,然后就因为贫血而昏倒;他的父亲则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刑警想要询问父亲一些问题,不过他的嘴里只有一句: “儿子的事都是老婆在管。”唯一回答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让未成年的孩子一个人住在外面。 他勉为其难地说,因为敦也高中中辍,所以给他租了一间房子让他念书,好参加大学资格入学检定考。但是为什么屋内完全看不出有在赞书的样子?针对这一点,他仅回答:“去问我老婆。” 虽然这是件异常的离奇杀人案件,但是随着现场勘验的进行,调査人员们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乐观的神色——因为他们找到了足以锁定凶手的物证。 例如,凶器就掉落在尸体的旁边。那是所谓的万能刀,但不是新的。虽然不知道这把刀是不是原本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但是握柄上清楚留有指纹。相同人物的指纹,在房间内各处都有发现。此外,屋内还有穿着鞋来回走动的鞋印。 再者,凶手的衣物被丢弃在床上,上面全都沾有血迹,警方推测应该是凶手为了逃走而脱下很明显,那些衣物不是被害人的。白色Polo衫和深蓝色长裤都不是被害人的尺寸。而且更重要的是,就对服装的喜好而言,也和被害人平常穿的衣服类型差太多了。 到了第二天,警方又再次侦讯伴崎敦也的父母——其实可说是只侦讯他的母亲。还处于失神状态的她只一个劲地哭,对于警察提出的问题,根本无法好好回答。但是警方试着整理她支离破碎的答案后,伴崎敦也最近的生活雏形大致浮现了。 伴崎一、两星期会回家一次,主要目的是拿零用钱。这时母亲会给他五万圆左右。他的父亲经营运输业,包含儿子的教育在内,家里的大小事全都交给老婆处理。 儿子平常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和怎么样的朋友交往,做为母亲的却浑然不知。并不是她没兴趣或是不担心,“每次问他这些事,他就会暴跳如雷。”他的母亲说。据说敦也也严禁母亲去他的公寓。 因为这个状况,所以可以看出他母亲对于伴崎为什么会被杀,心里一点谱也没有。顶多只会说:“他好像交了很多坏朋友,所以会不会是因为什么事争吵而被杀呢?” 刑警们开始过滤伴崎的交友关系。不久后,便列出了几个人的姓名。其中和敦也最要好的,好像是一个叫做菅野快儿的少年,他是敦也的国中同学。伴崎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快餐店,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就是菅野。 两名刑警赶紧前往菅野家。那里距离伴崎的老家走路只要几分钟。 但是菅野快儿不在家。出来开门的母亲说他去旅行了,不过不知道他去哪里,即使打手机给他也不接。菅野的母亲经营一间小酒店,十年前就和丈夫离婚了。因为忙于工作,所以她好像不太管儿子的事。 刑警们请求菅野的母亲让他们进入菅野的房间之后,便决定要借走留在屋内的打火机、整发慕斯、CD等物品。这些东西被送到了鉴识课采取指纹。结果发现和在伴崎敦也住处采集到的指纹有几个是相同的,但是和菜刀上的指纹并不吻合。 即使如此,也不能马上排除菅野涉案的可能。警方强烈质疑菅野可能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连——因为菅野出门旅行的日子,就是伴崎被杀的那一天。 目前还和伴崎有联系的国中同学,除了菅野以外还有一个——是叫个叫做中井诚的少年。警方也去拜访了这个少年。 中井诚在家。他和伴崎、菅野同样都是高中辍学,而且也和那两个人一样不务正业,每天就像是浮萍般到处闲晃。 在刑警们的眼中,中并诚显得相当惶恐不安。但是,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与案子有关的事,还是只是单纯地因为看到真正的警察而紧张。 中井诚说,他对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头绪,最近也没有和伴崎见面。针对这一点,警方也暗中调査过了,确寞没有得到伴崎和中井见过面的消息。刑警们偷偷采集回的中井指纹,也和菜刀上的指纹不符。 其中有一个调査了伴崎敦也房间的刑警,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就是录像带。 刑警一开始并没有刻意要播放录像带来看。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地将录像带放进录放机里,心想这最多也只是录了一些电视节目而已。 然而看到电视机上出现的画面后,这个刑警吓坏了。 11 伴崎敦也的房间内收藏着好几十卷的录像带,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是录制电视节目的无聊东西,但是调査人员们还是决定将所有的录像带装进纸箱带回去。除了VHS的带子之外,调査人员还发现几卷DV的卡带,这些东西同样也被收进了纸箱里。此外,他们还发现数字照相机。 西新井分局的一个房间内,正在播放这些录像带。承办的调査人员们在一开始的时候,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因为听说录像带里面拍摄的是男女性交的画面。负贵人员是以观赏没有打马赛克、香艳剌激的成人录像带的心情,来执行这个任务的。 但是他们立刻明白自己彻底搞错了。 确实是性交画面,可是出现在画面里的影像,并不能刺激他们的好奇心。这些影像全都是残酷又令人不舒服、毫无人性的强暴画面。 看着影像的调査人员们,没有一个不觉得反胃,绝大多数的人都无法持续看三十分钟以上。 看来伴崎敦也性侵过很多少女是无庸置疑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这个事实和伴崎的阴茎被切掉绝对有关。 发现伴崎尸体的那个叫做元村的少年,又被叫到调査总部来了。看过警方放给他看的录像带之后,他拚命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敦也和快儿会和女生搭讪,对她们乱来,但是我从来没有参与过。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快儿?是刚才和伴崎一起出现在画面里的那个男生吗?”刑警问。 “对啦,那就是快儿啦,那家伙很夸张。我跟他们没关系喔。” 从元村的话得知,伴崎敦也好像会向他炫耀自己和菅野快儿一起强暴少女的事。 调査团队这边,自然不可能不重视那个菅野快儿的下落。不过,很少有调査人员认为菅野是杀死伴崎的凶手。他们主要的看法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争执,菅野应该不至于会用这么残暴的手法杀掉一起参与强暴的同伴。 他们最先想到的,还是强暴被害人,或是和被害人有关的人对伴崎复仇。从脱下来的衣物推测,凶手是男性,所以很有可能是被强暴少女的父亲、兄弟或是男朋友。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有人怀疑是知道伴崎胡作非为的人,刻意要让人误以为是被害人下的毒手。像是切断阴茎、故意将血衣脱掉什么的,都只是障眼法。 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先确定强暴被害人的身分才行。不过说归说,会因为这类的犯罪跑来找警察报案的被害人少之又少。负责观看录像带的人员们虽然觉得很受不了,还是得确认录像带里面有没有任何能够确认少女身分的蛛丝马迹,所以只能继续观看这些令人作呕的影像。 不久后,其中一名人员看到了一卷带子,那不是VHS,而是摄影机用的卡带。录制强暴画面的VHS录像带应该全都是从这种卡带拷贝过来的,可是好像只有这一卷还没拷贝,调査人员没有找到相同画面的VHS录像带。 吸引了这个调査人员目光的,不是别的,就是被害人的脸。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名少女的脸。 在距离那屋子几十公尺的前方,依序停了五辆车子。坐在最后一辆车上的是织部和真野。他们两人从车上下来,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形,一边缓慢地走着。虽然是住宅区,但是路上却没有一般行人。白天就这样了,到了晚上应该更危险吧,织部心想。 从其他车上下来的刑警们也迅速地开始进行下一歩动作。大约有半数的人绕到那间屋子的后面。这是预防嫌犯可能逃走时,所采取的必然行动。 走在最前面的其中一名刑警停下脚步,等待着织部他们。这个男人叫做川崎,和织部他们是不同小组的。 “我会按电铃。万一有人来应门的话,就请真野先生回答,这样对方比较不会有戒心。我怕他会问有什么事。” “我知道。只要说我想请教一下关于令嫒的事就好了嘛。”真野不耐烦地回答。 “那就拜托你了。如果他不在家的话,就按照计划捜索屋内。等我大致看过,觉得没有人躲在里面的话,就会发出号令。在这之前请你们两人在玄关待命。如果嫌犯躲了起来,想要从玄关这里逃走的话,就麻烦你们支持了。” “我觉得大概已经没人在家了喔。” “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这是以防万一。”这么说完之后,川崎就转过身去。 真野叹了一口气。织部看了他一眼,和他四目相交。 “那我们走吧。”真野跨出步伐,织部跟在他后面。 两人的前方是一间红色屋顶的房子,那是长峰绘摩的家。川崎他们的目的是要请绘摩的父亲,也就是长峰重树主动到案。之所以不逮捕他,是因为调査团队确信只要让他主动到案,他们就能让他自白。 织部也知道西新井分局的辖区内发生了奇怪的杀人事件,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和他们负责的案子有什么关连。因为案子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他在昨天深夜接到久冢的命令,要他到长峰重树家去监视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使问了原因,得到的答案也只有:“详细情形以后再告诉你,总之,要盯着长峰,如果他不在家的话,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而已。 织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持续监视着长峰家。到了晚上,他家还是没有开灯,所以他知道屋子里面没人。这样的状态,一直到今天早上他和别的警察交接时都没变。 结束监视后,这次他又被叫到西新井分局来。真野也一起来了。织部因为睡眠不足头昏眼花的,然而在微暗的房间内看到的那卷录像带,却把他的瞌睡虫全都赶走了。 伴崎敦也他们正在强暴的那个少女,就是长峰绘摩没错。那张脸已经烙印在织部的脑海里了。画面中的绘摩面无表情。真野说:大概是因为毒品和强暴使她精神崩溃了吧。 根据久冢的说明,负责承办伴崎敦也凶杀案的另一个小组,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这卷带子。本来是要让长峰重树看,请他确认是不是他女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联络不到他。他们请附近的派出所去长峰家看过之后,发现他好像不在家的样子。于是就发出命令,要已经对当地情况很熟悉的织部去监视长峰家。 长峰向公司请了假,主管是在伴崎被杀的前一晚接到那通电话的。西新井分局的调査总部认为长峰杀死伴崎的可能性很高,便去他的办公室收押他所有的东西,以采集指纹。结果出来,与杀死伴崎的那把菜刀上的指纹完全吻合。 这一瞬间,长峰重树便从女儿遇害的被害人家属,摇身变成杀人案的重要关系人了。 “果然是长峰先生杀死了伴崎吧?”织部边走边小声问真野。 “长峰‘先生’吗?嗯,现在仍然需要加上敬称呢。”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真野觉得长峰就是凶手。 “说这句话或许有失警察的身分,但是——” “那就别说了。”真野打断织部的话,看着前方。 织部瞄了一眼这位前辈的侧面,便住口了。他原本是想要说——我可以体会长峰重树的心情。 长峰绘摩被侵犯的画面,只有录在摄影机用的卡带里。为什么伴崎没有像平常一样拷贝到VHS的带子里呢?“长峰绘摩死了,所以没有时间想这些”这种假设,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调査人员在房间的垃圾桶里找到了VHS录像带的包装玻璃纸和剩下的标签贴纸。此外,录像带的盒子也被留在床边。 所以伴崎应该是已经将性侵长峰绘摩的画面拷贝到VHS录像带里才对。那么,为什么找不到那卷带子呢? 八成是长峰重树拿走了。 他潜入伴崎的房间后,看到了已经拷贝好的录像带。看完录像带后,他就等着伴崎回来,也有可能是伴崎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于是便成功复仇了。他知道自己会被怀疑,所以就把沾了血渍的衣服丢在现场,也没擦掉菜刀上的指纹。他大概已经有做好被抓的心理准备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把那卷带子留在现场,就算是证据,他也绝对不想让包含警察在内的那么多人看到女儿遭到凌辱的画面。 一想到他的心情,织部的胸口就痛得不得了。织部也看过伴崎的尸体相片,但是他觉得那样被杀也是应该的。不,他可以想象,即便长峰做了这种事情,恐怕也无法平复心情吧。 到了长峰家的前方,川崎和同一小组的人正在谈话。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女性。她是长峰重树的亲戚,是以捜索民宅见证人的名义被带来的。她的脸上挂着参杂着害怕和困惑的表情。织部心想:这也难怪,之前还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亲戚,现在却变成了凶杀案的嫌犯。 “我要按电铃了。”川崎按下了电铃。 屋内传来了电铃声,但是对讲机没有任何回应。川崎又再按了一次按钮,结果仍然一样。 “现在要进去捜索了。”这么说完后,他就从怀里取出一份数据,那是捜索票。他将这份资料给那位亲戚看。“你可以陪同进去吗?” “喔,好。”她神色紧张地点点头。 “因为没有备份鎗匙,所以我们必须撬开玄关的门锁。这样可以吗?捜索完之后,我们会再用别的方式把门锁上的。” “呃……那个,我知道了。” 川崎一声令下,特别小组的成员就开始橇开玄关大门的锁。接着不到一分钟,门就打开了。 川崎走在前头,好几名警察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织部和真野则在屋外待命。 “车子还停在家里啊……”真野俯视着旁边的简易车库。那里停着一辆深蓝色的国产车。 “长峰先生去哪里了呢?” “谁知道啊。要真是去了哪里就好了。”真野看了看手表,“里面那些人没有大吵大闹,就代表他不在家吧。” “你原本以为他可能会躲在家里吗?” “我可没觉得他会躲在家里喔。只是想说,会不会在家里发现他。” “发现——”这么说着的织部,了解真野的意思了。老鸟刑警是在说,长峰重树可能会自织部抬头看着这间屋子时,有一个刑警从玄关探出头来。 “请进。”他对着织部他们两人不自然地说完,立刻就消失了。 “看他那副表情,应该是什么也没发现吧。”真野小声说。 一走进屋内,川崎刚好从正面的楼梯走下来。 “逃走了呢。长峰的寝室在二楼,有准备出门旅行的迹象。” 真野走上楼梯。二楼有两个房间,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刑警们刚才有进出过。 其中一间大约是十二迭大的西式房间,里面放了两张单人床,可能是夫妻的寝室吧。只有一张床上铺着薄薄的床单,上面放着衣服和毛巾等等,还有不适合现在这个季节穿的毛衣。 织部也看了一下隔壁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小小的床和书桌,墙壁上贴着男性偶像的海报,书桌上放着英文字典。 长峰重树应该打算让个房间永远维持现在的样子吧——织部突然这么觉得。 走到一楼后,他们看到刑警们正在客厅里不断翻找着。那个女性亲戚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可以妨碍到他们,所以站在角落。 “你们在找什么?”织部问川崎。 “子弹啊。”川崎一边扒在电视柜的下方找,一边回答。 “子弹?” “什么的子弹?”真野问。 川崎站起来,看着那名女性亲戚。 “她说这里本来放着一把猎枪,现在不见了。”他一面这么说着,一面用手指着电视柜上方。 12 站在长野车站的月台上,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热气笼罩全身,汗水也不断地从背上冒出来。长峰非常后悔自己误以为信州的天气已经转凉了。他手上提着的旅行袋里,还放着好几件在这个季节穿来稍嫌厚重的衣物。 长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在月台上。有很多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人,不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长峰手提旅行袋,肩上背着高尔夫球袋。这可说是中年男子最平常的装扮了。 一走出出口 ,他就开始寻找投币置物柜。必须是能放得下高尔夫球袋的大型置物柜。 当他找到满意的大型置物柜后,就将高尔夫球袋放进去,然后一边看着说明,一边将门关上。保管期限是三天。长峰看了看手表,确认今天的日期和现在时间。必须要在三天之内回来把高尔夫球袋拿走,万一被工作人员看到里面的东西,就一切免谈了。 身上没有重物的他走出车站,进入附近的一家书店。那是一间大型书店,店员应该不太可能会记得客人的脸。他买了长野县的旅游导览和网罗了民宿的书。书店的隔壁就是文具店,他在那里买了信纸和信封。因为店里也有卖邮票,所以他便买了三张八十圆的邮票。 走进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之后,他把刚才买的书拿出来。店里呈现半客满的状态,不过没有一个人在注意他。 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正在看报纸。朝向他这一面的报纸上,有一个斗大的标题“足立区离奇杀人事件新进展”。他赶紧低下头来。 长峰心想:警方大概已经断定杀死伴崎敦也的凶手就是自己了吧。他几乎没有花任何工夫掩饰自己的犯行。警方应该在伴崎的房间里找到一大堆自己的指纹吧。就连凶器也丢在现场。 杀害伴崎之后,长峰发了好一阵子呆。即使将刀子剌进已经不会动的尸体,他也一点都不觉得痛快。他发现尸体只是尸体而已,不再是他憎恨的对象了。 长峰并没有意识到他犯了很严重的错,他的内心只有空虚,他没有力气做任何事,只能听其自然。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会被人看到吧。然后那个人会去报警,自己也会被赶来的警察逮捕。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件粉红色浴衣。绘摩穿着那件浴衣欢天喜地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但是接下来的瞬间,那个身影就变成了裸体,被两个男人性侵。他刚才在录像带上看到的影像苏醒了。 揪心的痛楚再次袭击着他。为了甩开那讨厌的影像,他摇了摇头,用手槎着脸。 不能到此为止,长峰心想,不能在这里被警察抓走。不然,杀死伴崎就没有意义了。 一定要找到菅野快儿才行,他想道,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逮到另一个禽兽,让他尝一尝绘摩所受的苦——即使只有百分之一也好。这才是他现在活下去的理由。 他小心不发出声音,在屋内东翻西找。得想办法找到一些能发现菅野快儿行踪的线索才行,他想。 “逃到……长野的……民宿。” 伴崎敦也最后说的话是唯一的线索,但是只靠着这句话,长峰根本无计可施。必须要知道他是在长野的哪里、哪间民宿才行。 但是翻遍了整个房间,长峰也找不到任何与菅野快儿目前藏身之处有关的线索。 当他下定决心走出房间后,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这样只要一走出去,就会有人跑去报警吧。他也没办法搭电车或是出租车。 他打开廉价的衣橱,在杂乱无章的衣服当中,抽出了一件卡其色的长裤和白色T恤。他觉得中年男人打扮成这样是最不奇怪的。他一穿上后,就觉得腰好紧,不过看起来并不会很不自然。 他将自己被血染红的衣服丢在床上。反正只从衣服应该很难判断凶手的身分,而且警方到最后一定也会知道犯案的人是他,所以他也没打算做什么垂死挣扎。 警方发现了伴崎敦也尸体之后,应该会彻底调査他。这么一来,他们迟早会知道伴崎就是杀死长峰绘摩的凶手。在调査的过程中,刑警们应该也会与告诉长峰凶手是谁的人接触。搞不好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密告者,也会主动和警方联络。不管怎么样,到时候警察一定会怀疑到长峰身上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长峰才没有清除指纹。而且,他觉得指纹大概也没办法完全清干净吧。由于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杀死伴崎,所以就光着手在房间里面摸东摸西的。如果要清除的话,就得拿着布将屋子的各个角落擦拭一遍,不仅室内,连门外和阳台的栏杆都得擦。当时他只想尽早离开房间,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最重要的是,有一样东西非带走不可。他从录放机拿出录像带,放进自己带来的包包里。 那是拍摄绘摩凄惨样子的录像带。 这么一来,警方确定伴崎敦也就是杀死绘摩的凶手的时间,可能就会稍微延后了。这样子的话,即使长峰留下再多指纹,警察应该都暂时不会想到他。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身为父亲,绝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女儿这副凄惨可怜的样子,就算对方是警察也一样。在那个世界的绘摩,一定也会拜托大家放过她吧。 他决定将绘摩的浴衣带回去。除了切断绘摩凶杀案与这个案子的关连之外,他也不希望将绘摩的遗物丢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长峰在屋内到处捜寻着,看看还有没有绘摩的东西,然后便在床底下找到了浴衣的腰带和她最后提着出门的小包包。他将这些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包包。不过因为浴衣放不下,所以他只好将之放进丢在一旁的便利商店塑料袋里。 他决定从房间的大门出去。如果从窗子爬出去的时候,正好被谁看到就麻烦了。 他打开门,确认没有人看到后,就从房间钻出来,然后他马上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疏忽——他没有房间的钥匙。 他犹豫了一瞬间,不知道是否要回去拿钥匙,但是在听见远处传来人们的交谈声之后,他就直接从门前离去了。一是他不能在那里拖拖拉拉的,二是回去房间,也不一定能立刻找到钥匙。 不锁门的话,尸体可能会提早被发现,不过就算锁上门,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个时候,还是快点离开比较重要。 他搭出租车回家,因为他没有勇气去搭非和一大堆人面对面不可的电车。刚杀过人的脸有多么阴沉,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出租车上,他尽量不看司机,也不跟司机闲聊。 回到家以后,他立刻开始整理行李。他虽然拿出了旅行用的手提袋,不过他清楚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旅行。他不是为了旅行做准备,而是为了失踪做准备。 他决定必需品都用买的,尽量不要把没用的东西放进袋子里。取而代之的,他将从伴崎房间带回来的绘摩遗物全都塞进袋子里,然后再从相簿中抽出几张他喜欢的相片,一起放入旅行袋中,其中还包含了他老婆的相片。看了相簿之后,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 打包完行李之后,还有一件事必须做。他走进客厅,看着那个东西。 他开始玩射击的时候,教练曾经告诉过他: “枪这玩意儿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只要一拿到手上,任何人都会想要扣下板机。但是真正和什么东西对峙的时候,人们反而无法扣下板机——因为知道枪的可怕。射击这种东西,就是在和这种恐惧对抗喔。” 当菅野快儿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手指是否能用力扣下扳机呢?他从来没想过开枪杀人,不,也并非完全没想到,但是那最多只是幻想而已,在现实世界里是真的没想过。 长峰取出专用的枪袋,将枪的零件放了进去。然而放到一半时,他就改变了心意,再次把零件拿了出来。猎枪用的枪袋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了,不能拎着这种东西在路上走,他自忖。 考虑到最后,他选择了高尔夫球袋。那是他之前参加某个比赛拿下亚军时,得到的奖品。 他决定等到深夜时分再出门。在此之前,长峰便在家里绕来绕去,看着各个角落。夫妻的寝室、绘摩的房间、厨房、应所、浴室还有客厅。每一间房间里,都有着如梦似幻的快乐回忆。他想起了刚搬来这个家时的情形,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如果没有搬来的话,绘摩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伹是购得新居的幸福感,他至今仍记得。 坐在沙发上,他一边喝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一边度过安静的时刻。回忆全都沉浸在悲慯里。想要战胜寻死的诱惑,就只能让憎恨燃烧起来。 人们的笑声让长峰回过神来。眼前放着一杯咖啡,他啜了一口,发现已经有点凉掉了。 刚才在笑的是亲子三人。小孩是四、五岁的男孩,他正在喝冰淇淋汽水。 如果我的小孩是男孩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呢?长峰的脑海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不过之后他改变了想法,觉得问题并不是出在这里。奇怪的是这个世界。难道生女孩的父母就必须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可吗? 杀死伴崎后,他十分明白复仇是不切实际的行为,什么也得不到。即使如此,长峰还是不能放过另一个男的。他觉得那是对绘摩的背叛。能制裁欺负绘摩的禽兽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制裁犯罪的权利。这应该是法院的职责吧。那么,法院真的会制裁犯罪者吗? 不会的。透过报纸和电视,长峰多少知道审判是如何进行的、或是对什么案子判了多重的罪。就他个人的认知,法院是不会制裁犯罪者的。 说法院会拯救犯罪者其实比较恰当吧。他们会给犯了罪的人重新做人的机会,然后把犯罪的人藏在憎恨他的人看不见的地方。 这样就是判刑吧。而且刑期都短得令人惊讶。夺走了别人一生的凶手,其人生并没有被夺走。 而且菅野快儿可能也跟伴崎敦也一样是未成年,他只要强调自己不是故意杀死绘摩的话,搞不好连入监服刑都免了。 哪有这种事!那个人渣夺走的不只是绘摩的人生,还让爱绘摩的所有人的人生,都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 长峰深吸一口气,把放在桌上的书放回包包里,拿出钢笔和刚才在文具店买的信纸。 他必须向亲戚道歉。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可能会严重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必须接受世人的责难和好奇的眼光,搞不好还得接受媒体的采访吧。虽然道歉不会替他们带来什么帮助,不过如果没有任何通知的话,长峰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 道歉封象还有一个——公司。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地离开服务了这么多年的公司,他知道一定会给公司带来麻烦,所以也无法置之不理。这件事情如果爆发的话,他应该会被革职吧?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先提出辞呈。 他还得写封信给另外一个地方。 长峰心想:那封信应该是最难写的吧! 13 放在店里角落的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的谈话性节目。吃完天妇罗盖饭后,伸手拿起茶杯,正打算喝口茶的织部,看见电视画面上打出大大的跑马灯字幕,他停下了手。 “遭到杀害的少年与川口市的少女弃尸案有关吗?” “电视在播那件案子呢。”织部小声告诉坐在对面的真野。 真野边吃着鬵麦凉面边点头,但是并没有看电视。 面貌姣好的女主播以沉重的口气说道: “之前在本节目曾经报导过,发生在足立区的惨案被害人疑似经常性侵女性,也就是所谓的强暴惯犯。据了解,这个案子可能与长峰绘摩荒川弃尸案有关。我们现在与人在西新井分局采访的坂本先生联机。” 画面切换到西新井分局的正门前。一名身穿短袖衬衫的男性手持麦克风站在那里。 “我现在在西新井分局门口 。如同我们之前所说的,警方从问题少年的房间里发现大量拍摄强暴行为的录像带。而最新消息证实,其中一卷录像带中的少女,就是遗体在荒川被发现的长峰绘摩。这个发现让调查总部认为,两个案子之间应该有某些关连。” 画面又再转回摄影棚内。男主持人面色凝重地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了后续报导,本节目的工作人员曾经联络长峰绘摩小姐的父亲,想要询问绘摩小姐的事,但是他不在家里,也没去公司。这方面如果有任何新发现,我们也会立刻向各位报告的。案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意料呢——” 主持人探询着身旁几位评论家的意见。可能是因为案子的发展太过离奇了吧,评论家们各个都像是害怕自己一失言,之后可能就会面子不保似的,说起话来模棱两可,像是什么这个社会病了之类的抽象意见满场飞。 昨天的晚间新闻是第一次报导这些内容,不过当时并没有提到长峰重树行踪不明的事。 “媒体应该还不知道长峰先生就是杀死伴崎的凶手吧?”织部问真野。 吃完蘅麦面的真野用牙签剔着牙。 “怎么可能?光是看警方的行动就知道啦。只是因为警方还没有公布指纹吻合的消息,他们才没办法擅自说出推论而已吧。” “为什么不公布指纹的事啊?” “可能是不想把长峰逼入绝境吧。人被逼急了,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喔。更何况那家伙还带着一样很可怕的东西。” “毕竟是把猎枪嘛。” 真野对织部的回答皱起了眉头,比出将嘴巴的拉链拉上的动作,他似乎是在说不要在这种地方谈论这些。织部低下头。 两人走出快餐店。这间店位于船桥赛马场的旁边,他们沿着宽广的道路走了五分钟左右,来到了一条路旁小商店林立的马路。他们在那里转了弯,又走了一阵子。一块写着“伴崎米店”的招牌出现在他们的右斜前方。从招牌脏污的情形看来,这间店应该很久没有营业了。 “好像是那里。” “看起来好像没有人住的样子。” “这才好啊。这样邻居就不会说三道四,媒体也不会蜂拥而至。” 铁卷门已经生锈,一看就知道停用一段时间了。他们两人从旁边的巷子绕到后面去。后面是住家,有一扇小窗户面向巷子,门旁边装了一个按钮。 “这会响吗?” “不按按看怎么知道会不会响!”真野话还没说完,就按下按钮。按了一次没任何反应,于是他又再按了一次。 当织部正要说果然坏了的时候,就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门打开了二十公分左右,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性探出头来,她的双眼凹陷。 “今天早上我们有打过电话来。”真野脸上堆起亲切的笑容。 女性生硬地说了声请,就将门打开。 织部跟在真野的后面,也走进了屋内。屋内有些昏暗,混浊潮湿的空气里掺杂着线香和灰尘的味道。 那是一间约六迭大的和室,里面只摆放了一个小茶柜和一张矮脚桌,没有其他家具。纸糊门紧闭着,看不到隔壁的房间,但是线香的味道好像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真野先自我介绍,织部也有样学样。可是她好像对于刑警的姓名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眼睛一直看着老旧的榻榻米。 她——伴崎幸代是遭到杀害的伴崎敦也的母亲。听说她昨晚就搬来这里了。这里好像是丈夫郁雄的老家。 “这里现在没有人住吗?”真野问。 “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伴崎幸代的问题,真野赶紧摇摇手。 “没,没什么关系。” 幸代长叹一口气。 “我大伯就住在附近,这里被他当作仓库使用。我先生拜托他,让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子。”她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 “是这样吗?哎呀,不过待在原先的地方的确比较吵啊。” “才不是什么吵不吵的呢。”幸代蹙着眉头,“周围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媒体会来请我们接受采访。”她摇了摇头,“我都快要发疯了。” 一定的吧,织部心想,她现在可能是全日本最受瞩目的人。不管怎么说,她可是离奇凶杀案被害人和强暴魔的母亲。而且,她的儿子同时还是弃尸案的嫌犯。 “不好意思,这种时候还来打扰您。但我想请教您两三个问题。”真野不好意思地说。 幸代的眼睛往上吊。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很多了吗?拜托你们不要太过分。” “您和令郎最近这一个月来有没有交谈过?”尽管她很生气,真野仍然丢出了问题。 “没有交谈。所以那个孩子在做些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令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住的?” “去年十一月。因为他说要参加大学入学资格考,我就想说让他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专心念书……我们家是做运输业的,住家和公司在一起,所以很吵,人进进出出的,很难静下心来……” “有人说,”真野打断她的回答。“敦也好像会对父母使用暴力。他们在猜想这会不会才是你们让他住在别处的真正原因。” 幸代的脸上浮现出惊惶失措的神色。 “是谁说的?” “就是听别人说的嘛。我们四处去问了很多人。” 幸代低着头,眼神闪烁。可能是在猜想告诉警察这些五四三的人是谁。 “到底是怎么样呢?”真野催促她回答。 幸代抬起头来,但是并没有看着真野的脸。 “那种年纪的男生,多少都会有点粗鲁嘛,应该可以说是类似情绪不稳定那种感觉吧。所以我才会替他租了公寓,让他能静下心来读书。就只是这样而已。” 听着幸代的回答时,织部觉得做母亲的真伟大。都已经到了要另外租房子的地步,就代表伴崎敦也对自己的母亲不是普通的凶暴。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看过她受伤。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包庇自己的儿子。 “那您是否知道他为什么会情绪不稳定呢?”真野问道。 “所以我就说是我们不对,小时候都没好好管他,要是多关心他的烦恼就好了。” 真野摇头。“我不是指这个,而是更直接的原因。” “直接的……” “敦也曾经因为吸食松香水接受过辅导嘛,在国中的时候,后来他也曾经服用过神奇蘑菇。” 幸代的脸色大变,睁大眼睛摇着头。 “只有一次而已,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不想这么说啦,不过只接受过一次辅导,并不代表他之后就没有再吸食了喔,躲起来吸食的案例比比皆是。” “不,那个孩子——” “或许现在已经没有吸食松香水了。”真野制止了母亲的发言,“因为和他玩在一起的人也没提到这件事。但是太太,他很有可能吸食其他的毒品喔。敦也有没有服用药物的迹象?” 幸代的脸扭曲了。她首度正面看着真野的脸。 “那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啊!他啊,其实是个很乖的孩子啊。都是因为坏朋友唆使,才慢慢步入歧途的。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坏的是那个菅野。敦也明明就想要认真过日子,他却老是从中作梗。” “您说的菅野,就是野快儿吗?” 幸代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那个小孩从国中开始就很坏。他呀,早就是个被贴上标签的家伙了。不管是松香水还是香烟,全都是他教敦也的。如果敦也不跟他一起玩的话,他还会威胁敦也要给他好看耶。敦也是逼不得已才会和他来往的。” “那就是说,菅野才吸过毒啰?” “这种程度的坏事,那个小孩一定有做过嘛。” “您曾经听敦也说过这种事吗?” “这个……我是没有确实听到,不过敦也常说那家伙很厉害,或是什么坏事都做之类的。 ” “喔?他什么坏事都做吗?” “是的。如果不和那个孩子往来的话,就不会碰到这种事了……” 幸代咬牙切齿,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她拿起身旁的手巾按压眼头。 “这次的事情也一样吧?虽然电视报导什么他强暴了很多女生,把他说得罪大恶极的,但是那绝对都是菅野主使的,敦也只是被迫陪着他而已。可是,却只有我们家的小孩被当成坏人……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没人提到菅野?敦也已经被人杀死了耶!他明明就是被害人,为什么还得遭受世人的责难啊?” 幸代用毛巾捣住脸,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声音沙哑了。 真野露出很为难的表情看着织部,又再看了看幸代,然后靠近幸代的耳边说道: “敦也会开车吧?” “那又怎么样?菅野应该也会啊!” “平常他们是开什么车?不,我知道敦也没有车,所以大概是跟朋友借的……”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做些什么。” 真是乱七八糟啊,织部想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些什么,却相信儿子没有错。 突然幸代抬起头来,将毛巾拿掉。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那件事也和敦也无关。” “那件事是指?”真野问道。 “就是女生的尸体被丢在荒川里的那个案子。只因为敦也出现在录像带里,就可以说他是凶手吗?太没道理了吧?请你们好好査清楚。那个孩子应该是无罪的。” 看着这个呼天抢地的母亲,织部一边思考着——看过长峰绘摩遭受欺凌的画面之后,这位女性还说得出同样的话吗? 14 当阿诚躺在床上看漫画时,有人说了一声:“我进来啰。”然后纸拉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是他的父亲泰造。他穿着短袖的开襟衬衫和长裤,好像是刚从公司回来的样子。 阿诚阖上漫画书,将身体转向父亲那边。 “干嘛啊?” 泰造在儿子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把手肘搭在椅背上。他环顾四周,露出不悦的表情。 “这房间真脏,你偶尔也该打扫一下吧。” “你是特地进来讲这个啊?” “你要游手好闲到什么时候?” “烦死了,不要管我啦。”阿诚转过身去,又打开了漫画书。他心想如果老爸再碎碎念的话,他就要吼回去。 “你跟那件事无关吧?”泰造低声问道。 “那件事是指什么?”阿诚继续摆出看漫画书的姿势,不过却吓了一大跳。 “伴崎那家伙的案子啊,废话。怎么样?和你有关吗?” 阿诚咽下一口口水,心想绝封不能让父亲看出他的不安。 “没关系啦!” “真的?” “真的啦!啰唆死了。” 父亲好像站起来了。阿诚原本以为他要走了,但其实不然。阿诚的肩膀被抓住了,力道很大。 “看着我,给我说清楚。这件事很严重欸。”父亲的声音很急躁。 阿诚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他往上瞅了一眼,泰造正瞪着儿子。然而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焦急。 “之前刑警来的时候,你说最近没有跟伴崎见面,那是真的吗?” “直的啊。”阿诚低头回答。 “那么,那一天是怎么回事?在川口举行烟火大会的那一天,你开着我们家的车出去吧?当时你说在朋友家,那个朋友不是伴崎吗?” 阿诚无法回答。确实,那个时候他是在电话里这么对父亲说的,如果现在再谎称是别的朋友,也没什么意义。他只要一查就会知道的。 看见阿诚沉默不语,泰造似乎就了解了。他用力咂了咂舌。 “净是给我干些蠢事!我才在想会不会是这样……伴崎被杀的时候,我就有不好预感了。”泰造再次坐了下来。铁制的椅子轧轧作响。 阿诚看了看父亲。“和我没关啦。” 看着地上的泰造抬起神情焦虑的脸。 “什么没有关系?伴崎他们在做坏事的时候,你也和他们在一起吧?” 阿诚摇摇手。 “我不在啦。那个时候我不是回来还车吗?你不是叫我把车开回来?” “在那之前你都跟他在一起吧?” “对啊,可是在那之前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一起开着车四处乱晃而已。所以那两个家伙杀了那个女生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那都是我走了之后才发生的,真的啦。” 泰造一直盯着阿诚的脸看。他的眼神像是要看穿儿子是不是在撒谎似的。 “那掳走女生的时候呢?你不在吗?之前电视上说有人在现场目击到一辆可疑的车子,那不是我们家的车吗?他们说是旧型轿车喔。” 阿诚撇开视线,他知道不可能再支吾搪塞了。 “果然是我们家的车吗?”泰造又再问了一次。 阿诚没办法,只好轻轻点头。泰造又咂了咂舌。 “之前看电视的时候还以为和我无关,但是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家的车。” “可是,跟我没有关系喔。” “为什么会没有关系?是你开的车吧?掳走女生的时候你也在场吧?”因为生气,泰造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没错,可是掳走女生的人又不是我,是敦也和快儿自作主张把女生带到车上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做出那种事情。”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没叫他们不要上车吗?” “我哪敢说那种话啊!如果说了的话,根本不知道之后会被他们怎么样欸?会死得很惨的……” 儿子的话让泰造心烦地扭曲着脸。 “你们的世界和黑道没两样嘛。真不知道你们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那后来呢?” “我把女生载到敦也的公寓……然后老爸你就打电话来了。所以我就和他们两个分开,回到家里来啦。” “真的?” “是真的啦,相信我。” “你没有对那女孩怎样吗?不是鬼扯的吧?” “不是啦,我只有开车而已。” 泰造点点头,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陷入沉思。他的下巴长出了很多胡碴。 “不管怎么样,警察可能还会再来吧,他们应该会来问你烟火大会那天发生的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不就只能老实说吗?” “你能不能说你没有在车上啊?” 阿诚对父亲的问题瞪大眼睛。“啊?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把车子借给伴崎,然后约在某个地方等他。不对,这样就得说明是在哪里等他了。好,那就在伴崎的公寓等他好了。然后伴崎将女生掳回来之后,你就跟他拿车直接回家。” 阿诚终于明白父亲的用意了。泰造是想要包庇儿子,所以才会编出了这个谎言。 “行不通的啦。”阿诚说。 “为什么?” “因为还有快儿在场啊。要是快儿被警察抓到,全都招供的话,警察就会知道开车的人是我 了。” “是吗?”泰造咬着嘴唇,皱着眉头。 “还是只能说实话吧?” “是啊……”泰造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大腿,看着阿诚,“说谎说不好反而更糟……那就老实说吧。不过你也要把受威胁的事清楚说出来。” “受威胁?” “他们应该有威胁你开车吧?还有掳走女孩时,他们也对你说要是不帮忙的话,就给你好看吧?” “他们两人是没有真的这么说欸,是我自己觉得之后一定会被他们凌虐,才不敢违抗的。” 泰造气急败坏地摇头。 “你要告诉警察,他们是亲口这么说的。然后因为害怕,你才不得不去帮他们开车。如果不强调这一点的话,之后会很麻烦的。” “但是快儿一定会说他没有威胁我。” “所以就要看警察会相信谁。没问题的。如果有什么争议的话,我就帮你请律师。” 阿诚点点头。一直以来令他厌恶的父亲,现在却让他觉得很可靠。 “还有,你要说当初没想到伴崎他们真的会强暴那个女生。” 阿诚不太懂泰造的意思,他歪着头。 “如果你明明知道那些人要非礼女生,还是默默回家的话,你仍然算是共犯吧。事后要是有报警就好了……你没有吧?” “嗯……” “明知会有人犯罪却置之不理,也是有罪的。所以你要说,你以为他们只会摸一摸那个女生的身体,然后就会放她走了。你要告诉警察伴崎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会相信吗?” “就算不相信,你也要这么坚持。至于没有报警的原因,你只要说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严重的案子,而且也害怕伴崎他们之后会报复你,这样就可以了。” 这的确也是事实,阿诚便回答:“是。” “你还要说,虽然你从电视或是什么地方得知了那个女生失踪、还有警方发现尸体的事,你也完全没想到那是伴崎他们做的。这一点最重要,你绝对不可以忘记。” “嗯,我知道了。” “只要强调你没想到会和那个案子有关、还有他们两个威胁你的话,你应该就不会被判什么重刑。我会请律师帮你辩护到无罪的。” 泰造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他的表情是在确认是否还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到。 “之后你应该没有和伴崎他们见面了吧?”泰造盯着阿诚问。 阿诚不发一语,摇了一下头。 “怎么?不是吗?” “之后我又被叫出去了。他们叫我开车过去……” “什么时候?” “应该是烟火大会过后的两天。” “你把车子借给他们了吗?”泰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阿诚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泰造骂了声:“蠢蛋!” “你干什么那么唯命是从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什么事都做不好。” 被这样直截了当戳到痛处的阿诚感到很受伤,同时也很生气。他别过头去。 “之后呢?” “什么?” “你还问我啊?你借了他们车子,那还车的时候不就又得和他们见面吗?” “有啊。” “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前一天晚上他就打电话来,叫我去他公寓取车。所以我就去了。”阿诚用有点赌气的口气回答。 “借车还车时,他们有说什么吗?那两个家伙有说他们杀了女孩吗?有说要用车来载尸体吗?” “他们没说得那么白,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有说过一些类似的话。” “类似的话?是指什么?说清楚一点。” “这种事情我不记得了啦!就是类似‘这也不是我们的错’、‘那是意外’这类的话。”阿诚揪着头发,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泰造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阿诚的旁边。 床凹陷了下去。 “那你没有去帮忙搬莲尸体吧?你只是借车给他们吧?” “对啦,这不是废话吗?” “好。那这部分的事你也要好好告诉警察。你只要说你是把车子借给他们,但是完全不知道 他们开去做什么。第二天他们还你车时,也什么都没跟你说。你就这样告诉警方,知道吗?” “知道了,可是……” “什么?”泰造看着阿诚的脸。 阿诚脑海里浮现敦也和快儿要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这件事。事实上,阿诚也真的去了卡拉OK,制造了两人的不在场证明。他犹豫是否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怎么?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没说吗?”泰造带着威胁的口气说。 “不,没有。”阿诚这样回答。 他觉得如果说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事,一定又会被父亲大骂一顿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阿诚战战兢兢地问父亲。 “什么东西?” “因为啊,我觉得我跟快儿说的话可能会有出入欸。那家伙大概会咬定我也是共犯。” “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要看警方相信谁的说词了。重要的是有没有证据。你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而已,没有证据显示你是积极地帮忙吧?只要我们抓住这一点,就算要闹上法庭也没问题。总之,杀人的是那两个家伙,警察应该也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你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真的进行得那么顺利,阿诚还是点了点头。现在就先照着父亲说的去做吧,他想,对于官司之类的艰深话题,他完全束手无策。 “这下子你知道了吧。”泰造把手放在阿诚肩上,“从今以后,就交些正经一点的朋友吧。” “嗯。” “伴崎的那个死党叫做什么?” “快儿啊,菅野快儿。” “菅野啊。”泰造撇了撇嘴角,喃喃自语。 “如果这家伙也像伴崎一样被杀死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阿诚很惊讶地看着父亲。不知道泰造是怎么解读阿诚的反应,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15 织部他们走向东武伊势崎线的梅岛车站。那是离菅野快儿家最近的车站。 一走出剪票口 ,他们就看见川崎站在那里看报纸。织部与真野往那儿靠近,川崎好像察觉到了,便抬起头来。 “你一个人吗?”真野问。 “仓田在公寓前面监视。” 川崎说了他学弟的名字。他们隶属今井小组,和久冢小组一样,都是负责凶杀案的。 “菅野的母亲在家吗?” “在。她好像平常都是七点左右出门,店就在锦纟町。” “菅野快儿应该……没有跟她接触嘛。”真野心灰意冷地说。 “没有。”川崎苦笑。“你们呢?有从伴崎的母亲那里问到什么吗?” 真野突出下唇,摇摇手。 “我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啦,只是去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而已。自古以来不就常说吗,看到行径恶劣的死小孩,就会想看看父母生得什么样。” “伴崎幸代有察觉敦也是被长峰杀死的吗?” “没有,她好像还没精力想那么多。光是包庇自己儿子的荒唐行为,就让她用尽心力,。不过啊,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到时候她的表情会是怎样呢?要去看看吗?”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川崎迈开了步伐,织部他们也跟着他走。 在形式上,现在城东分局和西新井分局两个地方都设置了调査总部。城东分局的总部是调查长峰绘摩的案子,而西新井分局则是调查伴崎敦也被杀的事件。不过,既然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杀死伴崎敦也的就是长峰重树,那么双方联合办案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西新井分局已成为实质上的调查总部。 但是因为是两个案子,凶手也不同,所以依照所属单位不同,负责调查的人员也就不一样。织部和真野主要是负责查明长峰绘摩弃尸案的真相,如果凶手是伴崎他们的话,收集可以证明他们犯罪的证据就是织部和真野的调査主轴。而川崎他们的任务,则是追査杀死伴崎的凶手。 “对了,伴崎的母亲在案子发生前认识长峰吗?长峰绘摩的案子发生前。”川崎边走边问。 “她说完全没听过。那副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不过啊,那个母亲就连亲生儿子的事情都一问三不知哩。” “现在的父母都是这样呢。” “那伴崎的狐群狗党呢?” “我们也去问过了,他们都说在案发之前,不认识长峰和长峰绘摩。据他们说,伴崎应该不是事先就镇定好长峰绘摩的。虽然都是些混混,不过我觉得可以相信他们说的话。” “那也就是说,在长峰绘摩的案子发生前,伴崎和长峰父女毫无瓜葛啰?还真的是刚好在街上看见长峰绘摩,就把她给掳走了啊?” “是的。” “太奇怪了。上面的人怎么看啊?” “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们也很头痛喔。而且我们也还搞不清楚长峰是怎么闯入屋内的。” “会不会是刚好门没有上锁?”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 真野低声回应川崎的话。 他们两人谈话的内容,织部也都知道。调査总部现在最头痛的一个问题,就是长峰重树是如何知道伴崎敦也这个人的。不过是一般上班族的他,怎么可能具有那种能力和人脉,找出连警察都难以突破的真相?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绘摩被杀以前,长峰就认识伴崎了,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这个事实。 另一个问题,就是长峰是如何潜入伴崎房间的。从当时的状况分析,只能说长峰是在伴崎不在家时潜入,然后在看过那卷录像带后,就等着伴崎回来。 “只要能找到菅野的话,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川崎叹了一口气说。 菅野快儿的家位于日光街道上,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是一栋六层楼的建筑,他住在五楼。三人在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 川崎打了通手机。 “我是川崎。有没有什么变化……是吗?现在我要和真野先生他们一起去见菅野的母 亲,你就继续留意周遭的情况。” 挂断电话后,他和真野、织部互看了一眼。 “仓田他们在这里的大厦里监视着,好像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我们走吧。” 菅野大厦的对面也有一栋外观类似的大厦,川崎的同事好像就在那栋大厦里监视着。不用说,他们等的就是长峰重树。杀死伴崎的长峰,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菅野,这很容易就联想得到。 三人走进了菅野的大厦。因为大门是自动锁的,所以川崎便按下对讲机。应该是菅野快儿母亲的声音。川崎赶紧报上自己的姓名,门就立刻打开了。 “他母亲的名字是?”走进电梯后,真野问道。 “路子,道路的路,孩子的子。在店里她也是用这个名字。” “你打算把菅野快儿和伴崎一起强暴年轻女性的事告诉他母亲吗?” “上面指示我告诉她。不过啊,我想她应该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真野撇了撇嘴角。 “但是做母亲的,应该知道自己的儿子成天跟伴崎混在一起吧!” “即使如此,母亲碰到自己的小孩就变得盲目了。伴崎的母亲也是这样。就算已经铁证如山了,她大概还是不愿意相信吧。即使心知肚明,也会假装不知道。” “那就让她接受事实吧。”川崎诡异地笑着,“要不然,我也打算告诉她,她的儿子将会被杀一事。” 电梯到了五楼。房子前方也有对讲机。川崎按下按钮后,还没听到回应前,门就打开了。一个留着咖啡色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辛苦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是非常抱歉。”菅野路子用很客气的音调说着。 真野往前走。 “我们想请教您一下关于令郎的事。” “我知道了。请进,不过屋子很小就是了。” 和伴崎敦也的母亲比起来,织部觉得她非常镇静。不过因为快儿还没被杀害,所以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她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但是她的实际年龄一定更大吧。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她却已经化好妆了。 她虽然说家里很小,但是客厅却很宽敞,搞不好有二十迭榻榻米以上。屋内摆放的摩登风格家具,看起来也不便宜。 她说要泡咖啡,但是被真野阻止了。 “令郎还是没有和您联络吗?” 菅野路子严肃地皴着眉头。 “没有。他总是这样,人一跑不见,就会好几天都没有消息,这种状况常常发生喔。” 她想要说的是,菅野快儿出门去旅行失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对啊。如果我问太多的话,他会生气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都是这样吧。” 这听起来,也像是认为自己孩子的行为一点也不奇怪。 “您没有试着找他吗?”川崎问道。 “我是想要找他,但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打他的手机,也转到语音信箱……”她这么说着,然后看着三名刑警的脸。“但是就算那个孩子回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喔。我之前也跟其他的刑警说过。” “帮不上忙?您是指……”真野问。 “就是伴崎的案子嘛。那真是个悲惨的事件,不过他刚好在那之前出门旅行了。我想我们家的孩子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看起来她好像以为刑警来访的目的是要找杀害伴崎凶手的线索。或者,她只是在装模作样。 “太太。”川崎用稍微严肃的口气说道,“您应该已经知道被杀害的伴崎生前做了些什么事吧?” “什么事是指……” “昨天和今天的电视不是都啰啰唆唆地报导了吗?警方发现了一些录像带,里面录了很多有问题的画面。您没看电视吗?” 菅野垂下眼睛。但是似乎不是害怕,她涂得鲜红的嘴角往下撇。 “那个我也有看到啦。就是伴崎对女孩子恶作剧嘛。”她吐出一口气,慢慢摇摇头。“伴崎那孩子我多少也认识,他不是那样的小孩喔,我儿子也说他是个好人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他还有一个共犯。”川崎说,“录像带里还有另一个人。我们已经请好几个人确认过了,那就是您府上的快儿。” 菅野路子涂了黑色眼影的眼睛睁得好大。接下来她皱起了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前额好像都要鼓起来了。 “那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拚命摇着头说道,眼睛瞪视着川崎。 川崎从西装口袋取出两张相片放在桌上。那并不是冲洗出来的相片,而是打印出来的。是从录像带画面印出来的。 相片里有一张年轻人的脸。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人,短发竖立,好像只有脸部放大,轮廓稍微有些模糊,不过应该不至于影响辨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菅野路子叫道。 “请仔细看,这不是快儿吗?” “不是。” “太太,这个很重要,这关系到令郎的性命,所以请您仔细看。应该是快儿吧?如果您觉得这张相片难以辨识的话——我们就只能请您看原版的录像带了。” “原版的录像带是什么?”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就是在伴崎敦也房间里找到的录像带。”川崎说。直接说出伴崎敦也的全名,或许代表他在暗示录像带的内容是犯罪的行为吧。 菅野路子不发一语低下头。她根本没打算看相片。织部从她的表情了解,她已经认出那是她儿子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发出比刚才微弱的声音,“我实在无法相信那个孩子会做那种事。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半开玩笑,玩过头了。” “太太,这是强奸喔。”川崎用冷淡的口气说道,“半开玩笑地强奸吗?” 菅野路子的身体微微颤抖,织部无法判断她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而发抖。 “这个……怎么知道是不是强奸?只不过是从录像带的画面看起来是那样而已吧?而且我之前听人说过,在打官司的时候录像带根本不能当作证据。” 这是事实。录像带只能做参考,能视为证据。因为要怎么变造或是加工录像带内容都不是问题。 “这个女生已经死了。”沉默了一会儿后,真野开口说道,“在荒川发现的女生尸体,就是伴崎他们的檨牲品。那个画面里也有令郎。”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是我孩子杀的吗?这……可是妨害名誉喔。请找律师来跟我谈。” 织部一边看着歇斯底里的她,一边觉得她和伴崎的母亲根本是一个样。两个人并非完全相信儿子,而且搞不好都知道是自己儿子做的,可是她们还是试图包庇儿子们。 “如您所言,我们还不知道快儿是否真的有强奸。”川崎用平淡的口气说,“只不过,问题是伴崎被杀了。而杀死他的凶手,现在恐怕已经锁定了快儿。” 这一瞬间,原本还面色红润的菅野路子,迅速变得面无血色。 16 从菅野路子的大厦走出来后不久,真野的手机就响了。刚好是他们到达梅岛车站的时候。 “喂……是,已经去过了。没办法欸,她好像不知道儿子的行踪……看起来也不像是把儿子藏起来的样子……是,现在我和织部在一起。今井组的人在菅野大厦对面的房子里……咦?现在吗?是没关系啦……请等一下。中井吗?.......中井诚。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去看看。地址是……是......是。三丁目嘛。” 织部等真野挂断电话后便说: “要去问口供吗?” “嗯。伴崎国中时的同学,听说住在这附近的样子。当事人的父亲打电话到西新井分局,说是有些话想要告诉警察。” “和伴崎是同学的话,那和菅野也是同学啰?” “应该是吧。对了,你有地图吗?” “有。” 织部站着摊开地图,确认真野从电话里问到的地址。确实,好像走路就可以到了。从地址看来——应该不是大厦或公寓,而是独栋建筑。 “会打电话到西新井分局,应该是要提供有关伴崎凶杀案的情报吧?” “不,这也未必,或许只是通知附近的警察局而已。而且如果是伴崎那个案子的话,应该会,说得也是。” 中井诚的家要从商店林立的大马路再稍微往里走,是栉比鳞次的房屋当中的一间。从小小的门走进去后,一下子就来到了玄关的门前。 真野在对讲机里报出自己的姓名-门就立刻打开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体格很好,脸晒得黝黑。 “不好意思,烦劳你们特地跑一趟。我是阿诚的父亲。”男人递出名片,上面印着中井泰造。他好像是在建筑公司上班,职称是课长。 “请问有什么事吗?”真野问。 “是的,请先进来吧。” 织部他们被带到一间小而舒适的客厅。旁边就是餐厅,泰造的妻子表情紧张地为两人端茶水。 阿诚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小子说那一天他和伴崎他们见过面,而且还一起开车出去。” “开车?你的车吗?” “是我的车,但有时这小子也会开出去。” “车型是?” “Gloria ,五二年的破车。” 没错,织部心想,这和目击者的说词一致。 “你是说,你开那辆车载着伴崎他们吗?” “听说是烟火大会那天,他们找他出去的,所以三个人就驾着车出去玩——” “先生,对不起,我想要直接听令郎说。” “呃,也对,这样比较好。喂,你好好说明一下!”泰造对阿诚说。 阿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快儿说烟火大会之后想要去把马子,所以我们就和敦也三个人开车……到处乱晃……”虽然语尾听不清楚——但是阿诚好像还没说完。 于是真野催他继续说。 “然后快儿和敦也叫我停车,我等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就带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坐上车来,叫我开到公寓去……” “等一下,那个女孩是他们两个去搭讪的吗?” 阿诚看着地上左思右想。 “我也不太清楚......看起来好像全身瘫软,失去意识的样子。” 真野瞥了织部一眼。两人四目交接后,他又重新看着阿诚。 “那个女生就是那个人吗?就是尸体被发现的长峰绘摩吗?” “我不太记得她的脸——只是在想会不会是她……” “哎呀,这个孩子的意思是说,他看到新闻报导被杀死的伴崎,有可能就是杀害川口女孩凶手的新闻报导之后,才在想会不会就是那个女生啦。在那之前,他好像完全没想到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太迟钝了,还是少一根筋,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那辆车在哪里呢?”真野问泰造。 “停在停车场。沿着前面这条路走二十公尺左右,有一个月租的停车场。” “可以看看您的车吗?” “请、请。现在我马上开过来。” 真野用手制止正要起身的泰造。“不,不用了。” “我们分局里有专家,所以我会拜托他们来看。”真野这样说完后便对织部使了个眼色。 织部说声“失陪一下”,就站起身来。他是要向调查总部报告。 织部联络久冢请鉴识课的人过来。当他再次回到屋内时,侦讯阿诚的工作已经进展到相当的程度。 “也就是说——烟火大会的那天晚上,伴崎他们不知从哪里带来一个女孩坐上你的车,然后直接开到伴崎的公寓,但是你父亲叫你把车开回去,所以你就回家了。两天之后,伴崎打电话给你——说要借车,你不知道他要借车的目的。当天晚上他打电话来,第二天一早你就去他的公寓取车,当时菅野也在,但是他们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并无异状。——事情就是这样吗?” “嗯,大概……就是这样。”阿诚用细微的声音回答。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哎呀,真是有够丢人的!”泰造的脸搭拉了下来,“再怎么被威胁,也不至于要对那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掳回陌生女孩的同伴唯命是从吧?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啊!我已经这样大骂过他了。不过,听说那两个人之前好像就常干这种勾当,只是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凑巧,好像都没有醸成大祸,因此这个孩子才以为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所以即使看到电视上播报着川口有一名女生失踪,以及发现那个女生的尸体等新闻,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是这样吗?”真野问阿诚。 阿诚略微点点头。 “那为什么你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和那个案子有关呢?” “因为那个……新闻报导说敦也是杀死川口女孩的凶手,我才想到可能是那天那个女孩……如果是真的,那就惨了。” “所以你觉得你最好应该跟警察说明,掳走女孩时你们在一起,还有你曾借车给他们吗?” “是的。” “原来是这样啊。”真野点点头看了看泰造。“我们可以请令郎到警察局去,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我们会尽量让他早点回来的。” “现在吗?” “麻烦您。”真野低下头。 “如果有需要的话也没办法。”泰造斜着眼看着儿子,“嗯,那我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您能去是最好不过了。” “那我去准备一下——喂!” 泰造拍了拍阿诚的肩膀,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接着便走出客厅了。 真野转向织部。“已经通知组长了吗?” “通知了,鉴识课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听说我们小组的人也会同行。” “知道了。等他们到了之后,我们再和中井父子一起去西新井分局吧。” “好。” 织部点头时,阿诚的母亲开口了。“对不起。”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丈夫和儿子说话。 “有什么事吗?”真野问。 母亲舔着嘴唇慢慢说道: “我的孩子会被判刑吗?” “这个……”真野低声说着,“我们也不能说什么,这要看检察官怎么判断。刚才令郎说掳走女孩时他也在场,而且还开车,我不知道检察官会如何看待这些行为欸。” “果真是这样。”母亲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太懦弱了,一受到威胁就什么都不敢说,总是唯命是从……” “他和其他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我们今后会再调査,所以如果确定他真的受到威胁的话,我想我们也会让检察官理解实际的状况。” 母亲点点头说:“是这样吗?” 她看起来放心多了。 “我们先去外面等啰。”真野站起来,对织部使了个眼色。织部也站起来。 “你觉得中井诚的话如何?”走到外面后,真野问织部。 “我想大致可以相信。”织部率直地回答,“那卷录像带里也没有中井,所以他应该不在强暴长峰绘摩的现场吧。” “那弃尸呢?你觉得他有参与吗?”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低。如果他有参与的话,应该就不会打电话过来了吧。而且只要抓到菅野,所有的事都会真相大白的。” “是啊——大体上我也这么觉得。” “有什么细节是你很在意的吗?”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啦!”真野不再说下去,只是抿着嘴笑,“他的父母好像想尽办法要让自己儿子罪被判轻一点呢!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所隐瞒吗?” “应该还不到那个地步,只不过感觉在避重就轻。” 真野这样说时,就看见巡逻警车和货车正朝这里开来。警车声并没有响起。 就在差不多同一时间,玄关的门打开了,中井父子走了出来,泰造身穿西装。 在泰造的带领下,织部他们朝向停着Gloria的停车场走去。 Gloria停在最角落。因为是五二年的车型,所以织部觉得外型很复古,但是车子保养得很不错,看不到烤漆有刮伤的痕迹。 鉴识人员很快就展开作业,中井父子不安地看着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同行的调查人员当中,有一个叫做近藤的刑警,他走到织部面前,小声地说:“虽然找到车子很令人高兴,但是另一边好像碰到了麻烦事。” “另一边是指长峰吗?”真野放低音量问道。 是的,近藤点头。他注意了一下中井父子,然后又继续说道: “今天傍晚,警视厅的公关室收到了一封信。你知道是谁寄来的吗?” 难道是……织部张大了眼睛。 “没错。”近藤的视线从织部移到了真野身上,“就是长峰寄来的。限时专送。” “内容是?” 近藤停顿了一下后说道: “请让我为小女复仇,等我雪恨之后,一定会来自首的……他就是这么写的。” 17 负贵侦办伴崎敦也凶杀案的所有警员们敬启: 我是前几天在荒川发现的尸体——长峰绘——的父亲,长峰重树。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告诉各位,所以便写了以下这封信。 我想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了,伴崎敦也就是我杀的。 动机或许也不用我再赘述,就是为小女复仇。 对于丧妻多年的我而言,绘摩是唯一的亲人,是无可取代的宝贝。正因为有她,再苦的日子我都撑得下去,而且还能对今后的人生怀有梦想。 伴崎敦也却夺走了我这无可取代的宝贝,而且做法凶残疯狂,让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任何一丝人性。他把小女当作牲畜对待,不,甚至可说只是当作一块肉来处理。 我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形。因为那彼着人皮的禽歉,把蹂躏绘摩的样子全都用摄影机拍了下来。 你们可以了解我看到录像带时的心情吗? 就在我感到悲伤难抑的时候,伴崎敦也回来了。对他来说,这应该是最倒霉的一刻。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最棒、也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如果你们问我这样就雪恨了吗?我只能回答,并没有。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会更不甘心吧。 伴崎未成年,而且他不是蓄意杀死飧摩的,只要律师辩称他是因为喝了酒或是嗑了药,而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法官就有可能判一个轻到不行的刑期。这种优先考虑未成年者的自新机会,然而却完全无视被害人家属心情的主张,我是可以预见的。 如果在发生这件索子之前,我或许也会赞成这些理想主义者的意见。但是现在,我的想法不同了。遇到这种事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曽经做过的“恶”,是永远无法消失的,即使加害者改过自新了(现在的我可以肯定的说: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里是假设),但他们所制造出来的“恶”仍然会残留在被害人心里,永远侵蚀着他们的心灵。 当然我也明白,不管有天大的理由,杀了人就要受罚。我早已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被捕,因为我要复仇的对象还有一人。我想警方也应兹知道那个人是雄了吧。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复仇,而在那之前,我并不打募被捕。不过复仇完毕之后,我会立刻去自首的。我也不会请求量情减刑,即使是被判死刑也无所谓。反正这样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只不过,我希望警方不要对我的朋友、亲威做不必要的严格调査。我没有共犯。这全都是我独自思考、独自行动的,我并没有和任何人定期联络。 以前我们父女曾经受到各方的帮忙,因为不想打扰到他们,所以我才写了这封信。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送达调查第一线的各位警员手中。 长峰重树 信纸总共有八张,虽然是手写的,但是字迹很工整,看起来并不像是情绪激动时所写的文章。 织部他们和久冢调査小组的成员们,聚集在西新井分局的会议室一角。所有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张A4的纸,那就是长峰重树来信的复印件。 透过笔迹鉴定,已经确认就是长峰本人所写的了。从邮戳判定是在爱知县境内投递的。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长峰和爱知县之间找不到任何关连。 “很强硬的文章呢。”坐在织部旁边的刑警喃喃自语,“写这种东西过来,我们也很困扰啊。我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我们也只能遵从上面的指示行事而已。” “但是,这样就可以确定杀死伴崎的凶手就是长峰重树了。课长他们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是指?” “应该会通缉吧?” “应该吧。现在上面的那些大人物们,应该正在讨论这方面的程序吧。” 不久后,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久冢他们、还有组长阶级以上的高阶人物走了进来。久冢来到织部他们那里。 “阿真,听说车子已经找到了?”久冢问真野。 真野点点头。 “伴崎有一个叫做中井诚的同学,我想应该就是他们家的车子。是Gloria,已经请鉴识课的人员过去调査了。根据中井所说,那辆车子应该也用来载运过尸体。” “中井的笔录做了吗?” “刚才做好,他已经回去了。” 真野简单扼要地将中井诚的供述内容向久冢报告。这些刚才织部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久冢了,所以他的脸上并无惊讶的表情。 “那要怎么做呢?明天再找中井来一次?”真野向久冢确认。 久冢摇摇头。 “没有那个必要了吧!他因为害怕伴崎和菅野,所以唯命是从,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他应该也完全不知菅野现在藏身何处吧。” “话是没错,不过他也有可能是诱拐和强暴的共犯。” “等抓到菅野再说吧,顶多也只是相关数据送审而已。更重要的——”久冢拿起放在旁边桌上的复印件,“必须要将这个东西对媒体公布。” “要全文吗?”真野的声音带着惊讶。 “不,大概的内容就好。因为如果把长峰责怪少年法的部分也公布的话,媒体那些人一定会将焦点都放在那里大闹一场的。只要公布他自白杀死伴崎,和打算继续替女儿报仇这两点。同时,应该要在全国通缉长峰了吧。” “这里所写的东西我们都已经掌握了,根本没有什么新的情报。这一点长峰自己也知道。总之,就如阿真所说的,只从这封信的内容,根本看不出长峰的意图。既然这样的话,就必须在内容之外的部分找出他的目的。可是除了寄件人是长峰重树,剩下的就只有邮戳了。长峰应该也知道警察不可能不重视这个邮戳吧。但是他不管那么多,还是从东京以外的地方寄出了这封信。所以,我们只要从邮戳是有某种意义的角度去想就好了。” “长峰实际上并不在爱知县吗?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没有必要公布?”织部说。 “这是原因之一。长峰应该不在爱知县吧,而且他可能想要扰乱我们的调查,不过这可能只是一个小目的,我认为还有更大的目的。” “是什么?”织部问道。 久冢的视线一一扫过部属们。 “长峰可能早已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被通缉吧,到时候他正在追杀菅野的事也会被公布。问题是看到报导的菅野,会采取什么行动。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站在我们的立场,是希望菅野能主动出来;但是站在长峰的立场,他当然不愿意看到菅野那样做,因为这样就会失去复仇的机会。” “就是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他才写那封信的吗?”织部再次快速浏览那封信的内容。 “这只是我的猜测。”久冢说,“如果收到这样的信,警方是不可能不公布的。这个时候,通常都会针对邮戳报导,长峰可能是认为这样一来,菅野主动去警察局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吧!” 其他警察问:“为什么呢?” “因为菅野并不在爱知县。”真野回答,“因为他在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所以看到新阆的菅野,便道么想:搞什么嘛,原来长峰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既然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被杀,也不用躲到警察局去了——” 久冢在真野的身旁点着头。 “反过来说,长峰大概已经猜到菅野的蔵身之处了,所以他才会选择从爱知县寄这封信,因为万一菅野真的在爱知县的话,他这样做只会促使菅野去自首而已。” 织部对上司的推理发出惊叹,他刚才完全没想到呢。 “长峰会想到这么远吗?”织部身旁的刑警说。 “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有必要列入考虑范围。我们该做的事,是在菅野被长峰杀死之前保护他。因此,最好是让菅野主动出来投案。” “如果组长的推理正确的话,长峰是如何知道菅野的藏身之处的呢?”织部说。 久冢用下唇咬着上唇,慢慢点点头。 “这确实是个谜。但是长蜂最后有见到伴崎,很可能是在他杀死那家伙之前问出来的。” “更重要的问题是,长峰是如何找到伴崎的?”真野在一旁补充说道。“这封信里没有提到自己是如何找到杀死女儿的凶手,我觉得与其说他忘了,不如说他似乎另有用意。” “什么用意?阿真。” “这个嘛,”真野也百思不解,“只能问长峰吧!” 久冢放下那封信的复印件,再次扫视着所有的刑螯。 “调査行动要和金井小组的人一起合作,但是基本上他们是要追查长峰,而我们是要追査菅野,去一个一个调査和菅野有任何关系的人。” 宣告解散后,刑警们三三两两散去。每个人都有预感,从明天开始,能回家的日子似乎不多了。 “阿真,还有织部,”久冢招招手,“很对不住你们两个,不过有一件事希望你们现在去跑一趟。” “是去找菅野的母亲吧。”真野说。 久冢微微点头。 “再去问一次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儿子的藏身之处。” “刚才的信也要拿给她看是吗?” “那当然,威胁她说如果要救儿子,就要说实话。” 真野回答:“我知道了。” “怎么了?织部?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可能是因为织部没有问答吧,所以久冢才会问他。 “不,没有……”他一边犹豫一边开口说,“我觉得我们的调査行动,最后反而帮了菅野的忙呢。” 真野脸上浮现苦笑,但是久冢面不改色,他双手抱胸。 “阿真,那封信的目的可能还有一个呢。” “是什么?” “就是打击调査人员们的士气。现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感情用事的镓伙了。” “不,我是……”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快去快回!” 18 丹泽家的墓果然没有用心打扫——和佳子戴上自己带来的棉手套,拔着周围的杂草。她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不可呢?但是,只要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志的脸,她的手就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拔完草后,和佳子又用跟寺庙借来的扫帚把附近打扫了一下,然后才终于能和墓碑面对面。墓碑前已经摆放了鲜花,她又将自己带来的花放在旁边。然后她点上香,双手合十。 虽然已经决定不要再多想了,可是她还是无法不想起大志活着时的样子。她的眼眶发热。不过这几年来,她已经训练自己抑制泪水流出眼眶了。 有人来了,她便顺势放下了合十的双手。她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丹泽佑二就站在那里。佑二好像已经看到她了,和她四目相交后就低下头。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因为叹气而微微震动。 和佳子朝着他走了两、三步。 “是凑巧吗?还是……”和佳子说到后来就含糊其词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再次抬起头。 “是凑巧,但也可以说不是吧。我有想到你今天可能会来这里,不过我不是刻意等着你来的。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做法事的时候你没来吗?” “没有,我出差去了,所以没办法来。因此今天才想来上个香。” “是吗?” 和佳子往旁边移动让出位置给佑二,他不发一语靠近墓碑,然后和她刚才一样合上双手。这段时间,和佳子一直盯着地面看,她并不是在等佑二,只是她不想打搅在那个世界的儿子。大志现在一定正在听他爸爸的肺腑之言吧。 等佑二站起来后,她便拿起扫帚和水桶。 “亲戚他们都没有来打扫吗?”佑二问道。 “有是有,不过因为还有些杂草……但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放在心上。” “要是我没来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来除草,所以我不会觉得你有别的意思。我看那些人,应该连打扫也敷衍了事吧。总之,谢谢你。” “你没有必要跟我道谢,我只是顺手做做而已。” “不,我想大志会很高兴的。他大概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怎么我们两人今天会一起出现。” 或许佑二是想让和佳子放松心情才这么说的,但是她却笑不出来。她告诉自己,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这种关系了。 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竟一起走出墓园。虽然有点怪怪的,但是分开走感觉也不太自然。 “今年怎么样?”在往停车场的途中,佑二问道。 “什么怎么样?” “就是民宿啊。今年是凉夏,有客人来吗?” 嗯,和佳子应了一声,点点头。 “和往年没什么两样,每年都会来的大学网球社今年也有来。” “是吗?这样就好。” “你的工作顺利吗?” “目前还没有会被裁员的迹象啦。虽然是小公司,但是业绩还算稳定呢。” “加油喔。” “谢谢,你也是。” “嗯。”和佳子轻轻点点头,她并没有看佑二 。 到了停车场后,她的休旅车旁边停的就是佑二的轿车。旁边还有其他空位,可是她感觉佑二是故意停在她的车旁边的。说实话,他这种恋恋不舍的行为让她感到很心烦。 “要不要去哪里喝杯茶?”佑二打开车门后,用轻松的口气说。 和佳子心想果不其然,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出来时说我会马上回去的。” “是吗?”佑二的眼神显得很怯懦,“那下次再见了。” 不会再见了,和佳子想道,但是她还是报以微笑。 “保重。”这么说完后,她便坐进自己的车子,没看佑二一眼就发动引擎。 当佑二坐上车时,和佳子已经将休旅车开走了。 墓园位于高崎市的郊区。和佳子从高崎交流道开上关越汽车公路的北上路段,因为如果从待会儿出现的岔路口 ,进入上信越汽车公路的话,很快就可以到佐久交流道。现在夏季旅游旺季已过,路上车子很少。 和佳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佑二瘦削的脸庞,约她去喝茶到底想和她说些什么呢?现在他们就算能聊些往事,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不,以前曾经有过,但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什么东西都无法挽回了。 和佳子打开收音机的开关。路况报导完毕之后,男便开始播报最新新闻。 “刚才收到一则可说有点骇人听闻、也有点令人难过的消息。前几天我曾在本节目中播报了好几次,就是那起发生在东京足立区的凶杀案——那个将强暴画面录在自家录像带里的年轻人命案,现在有了后续报导。据说昨天警视厅收到了一封信,寄件人就是在凶杀案发前不久,在埼玉县川口市发现的那具弃尸——长峰绘摩——的父亲,长峰重树嫌犯……这个,这里说他是嫌犯,是因为他涉嫌足立区的凶杀案。听说他在信中也承认,自己就是凶手。杀人的动机好像是为了被杀害的女儿报仇。长峰嫌犯宣称还要对另一个人复仇,不过那个人目前也在逃,警方正在追查他的行踪。——以上是本时段的新闻。事情好像变得很复杂呢,你有什么看法?”DJ询问女助理的感想。 “嗯,感觉有点恐怖……不过,尽管是为了复仇,杀人也是不对的啊。” “现在还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不过很难想象封方会专诚写一篇谎言寄过来吧。” “说得也是。” “长峰嫌犯……吗?被害人的父亲现在已经变成嫌犯了呢。真是的,今后的日本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发出老生常谈的评论后,DJ便开始介绍歌曲。播出来的曲子是一个演歌男歌手以前的畅销曲。和佳子操作着开关,切换到别的频道。 世上还真有不幸的人——这是和佳子最直接的感想。她无法想象杀人的感觉,但是她可以理解失去孩子的悲哀。 不过在她经过交流道开下高速公路时,刚才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新闻,就已经被她忘得一乾二净了。 民宿“Crescent”就在蓼科牧场的前方,是一栋西洋式建筑。绿色屋顶是它的标志。和佳子将车子停进前方的停车场。 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过一点。“Crescent”的check-in时间是三点。今天已经有两组预约,听说两组都是傍晚才会到。 从玄关走进去的右手边就是餐厅和交谊厅。父亲隆明正在打扫。 “你回来啦,怎么样?”隆明停下手边的工作问道。 “也没什么,放了花、上个香就回来了。” “是吗?”隆明又继续打扫着。他的背影很明显看出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说。 和佳子很清楚父亲要对她说什么。应该就是“差不多该忘掉大志了吧”之类的话吧,她想。但是同时,隆明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扫墓和大志生日时,他们父女之间的对话就变得有点尴尬。 和佳子走进旁边的厨房,围上了围裙。她主要的工作就是准备料理。客人增加时,会雇用几名工读生,不过从本周开始,工读生只剩下一人了。 十年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这样。和丹泽佑二结婚后,她在位于前桥的新居里,满心期待地过着每一天。当时她的脑袋里只有即将出世的宝宝,她有点担心生产问题,可是一想到育儿的事,她就会很快乐。 三个月后,她生下一个男婴,重四千公克,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她和佑二讨论后,将宝宝取名为大志。 身为新手妈妈的她得熟悉一些做不惯的事情,所以让她吃了不少苦。而就像全世界的丈夫一样,佑二几乎没帮她什么忙。当时公司的业绩正在下滑,身为干部的他,可能必须不顾家庭专心工作吧。 和佳子倾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养育大志,大志也长得头好壮壮。当佑二因此感谢她时,她还高兴得流下泪来,心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幸福却突然落幕了。 那一天,一家三口很难得的一起到附近的公园玩。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星期一,佑二因为星期六上班,所以星期一可以补假一天。 大志已经三岁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和父亲到公园玩的关系,大志似乎很高兴。和佳子在长椅上眺望着两人在沙坑玩耍的身影,心里觉得好幸福。 空气干爽、阳光温暖的过午时分。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舒服的感觉了呢,和佳子想道,然后她就在不知不觉间打起盹来。 事后佑二坚持他有大声对和佳子说:“你顾一下大志。”因为他要去买香烟。 但是和佳子并没有印象。她只记得看着他们两人在沙坑玩。 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她醒了过来。那是佑二严肃的脸。大志去哪里了?他问道。于是她才发现独生子不见了。 两个人脸色大变,一起寻找着儿子。大志倒在螺旋形溜滑梯的下方。佑二赶紧将他抱起,但是大志一动也不动,脸已经变成了灰色。 虽然赶紧送去医院,但是已经回天乏术了。他的头颈骨骨折。 后来分析是没有双亲看管的大志,从螺旋形溜滑梯的坡道逆向走上去,走到一半时,他因为往下看,所以头朝下跌落。当时距离地面的高度将近两公尺,而且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 她痛哭了好几天,几乎什么也没吃、没喝,也没有睡觉,只是一个劲地哭。还好当时她身旁一直有人陪着她,如果让她一人独处的话,哪怕只有一下子,她也一定会从大厦的阳台跳下去的。 结束悲伤度过的每一天之后,空虚感又袭上心头。她无法思考任何事,就连活着都变得很麻烦。 经过那样的时期后,她终于可以面对这个意外了。不过,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能积极乐观地活下去。只要一想起这个意外,她就觉得后悔不已。她为什么要打瞌睡呢——同时,她也想责怪佑二 。为什么要去买香烟啊——有好几次,她都几乎要脱口说出这句话。 他的想法,可能也是一样的吧。只不过佑二并没有责怪她。 表面上回复了平静的日子,然而平静并没有真正造访他们的内心,其证据就是:他们两人几乎不交谈。既然必须避开共通的话题,对他们来说,不说话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啊,对了,今天又进来一组预约。” 说话声让和佳子回过神来。隆明站在厨房入口 。 “今天?突然打来的吗?” “中午过后打电话来的,说是要住到后天。我回答他没问题。” “是情侣吗?” “不,好像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一个人?真是难得耶。” “听他说话的态度不像是怪人啦。他说他要晚上才会到,所以不用准备晚餐。” “住宿费你有说明吗?” “呃,他答应付一点五人的费用。” “是吗?” “Crescent”共有七间房间,全都是双人床。再加一张床,就可以住三个人。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就要请客人支付一点五人的费用。 那个男性客人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抵达了。他的头发很长,满脸胡碴,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身穿休闲服,行李只有一个旅行包。 那个客人在住宿卡上登记了吉川武雄。 19 一走进房间后,长峰放下包包,直接倒在旁边的床上。他的全身像是塞满了沙子似的重得要命,而且还汗流浃背的,好像有一些异味从格子衬衫散发出来的样子。 他看着旁边的床。上面铺着白底花朵圈案的床单。他发现这里好像不是中年男人一个人来投宿的地方。格子窗框上挂着的窗帘,也是花朵图案的。 他坐起身,将旅行袋拖过来,接着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镜子。长峰将镜子放在旁边之后,一边照着自己的脸,一边将双手伸进头发里。用手指找到发夹的位置后,他很小心地将它整个拿起来,长假发就这么从头上取下来了。这是他在名古屋的百货公司里找到的。这并不是那种掩饰秃领用的假发,而是一种时髦发饰。可能因为这样,所以发毛颜色几乎都做成咖啡色或是金色的。 长峰将这顶假发丢到一旁,把网罩从头上取下后,再伸手插进自己原来的头发里,将头发弄蓬松。闷了一天的头接触到空气时,整个头皮感觉凉飕扬的。 他又再照了一下镜子,用手摸着嘴唇四周。胡碴并不是假的,他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没有刮过。当然并不是没有时间刮,而是他想要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样子。 平常他的头发都会整齐的分线,也从来不曾留过胡子。他的相片也应该几乎都是那样的造型。 房间的角落放置着一台电视。他拿起遥控器,打开开关切换着频道,最后转到了新闻节目。他稍微看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出现长峰涉案的相关报导。 他吐了一口气,再次照了照镜子,然后将镜子和假发一起放回袋子里。他的袋子里有一副浅色的太阳眼镜,白天他就会戴上那副眼镜。 这样的变装到底有多少效果,他完全不知道。假设他的朋友也以同样的装扮出现,他真的会完全认不出来吗?他想着。不过,因为一般人都不太会记得出现在电视上的人物相片,所以他也只能赌一赌这个社会的冷漠了。 他又再度将手伸进袋子里。这次他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长野县主要民宿。其中也有“Crescent”。 昨天和今天两天长峰拜访了其中好几家的民宿,走得脚都痛了。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寻找菅野快儿。他仅有的线索就是伴崎在断气前所说的那句“他去长野的民宿了”。 这样做真的找得到菅野吗?长峰自己也感到不安。但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除了抓住这条很细的线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就这样在床上打起盹来。电视仍然开着。把他吵醒的,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主播声音。 “……也因为这样,以杀人罪嫌遭到通缉的长峰重树嫌犯,据说很可能持有枪械。掌握线索的人,请通知最近的警察局。接下来的新闻,是前几天召开的世界环境改善会议——” 长峰赶紧起来,望向电视,然而已经开始播放完全无关的影像。他用遥控器切换频道,不过也没有其他台在播报新闻了。 长峰将电视关掉,看看手表,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是从傍晚的新闻得知自己被通缉这件事情的。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并不是那么惊讶,不过还是无法抑制贯彻全身上下的紧绷感。在家电行前面看到这则新闻的他,突然陷入一种路人的眼光全都投向他的错觉。 新闻也报导了那封信。与其说那如他所料,还不如说长峰就是算准会被报导,才寄出那封信的。不过他没算到的是,邮戳完全没有被提到。这么一来,他刻意跑到爱知县去寄这封信的意义就完全丧失了。 他在脑海里背诵着他所写的内容。我是前几天在荒川发现的尸体——长峰绘摩——的父亲,长峰重树——开头这么写着的这封信毫无虚言,里面全是他的心声。如果完成复仇的话,他就会去自首,所以希望警方不要对他的亲友做不必要的严格调査。这个心情至今也没有改变。 但是长峰也非常清楚,即使他写这样的信,警方也不会特别关照他。他们应该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长峰的所有交友范围都列为调査对象吧。 那封信最大的目的,其实是要让躲在某处的菅野快儿掉以轻心。 只要菅野不是笨蛋,他就应该知道自己弄死的女生她父亲杀死了伴崎,现在正在猎杀他吧。对长峰来说,最坏的情形就是害怕被报复的菅野主动出面自首。 长峰认为,菅野被捕根本就不能算是为绘摩雪恨。只有他亲手处置菅野,才能算是报了几分之一的仇。他不能让菅野躲到警察局去,也不能让他被关入少年法保护的监狱里。 所以才写了那封信。长峰原本是预测寄出的地点也会被媒体报导的。所以如果他是从爱知县寄出的话,躲在长野县内的菅野应该就会松一口气,以为自己不用急着去自首吧。 然而新闻却完全没有报导邮戳的事。应该是警方没有公布吧?是单纯地觉得没有发表的必要?还是已经看穿他的目的?或是有别的意图呢?长峰完全摸不着头緖。 第二天早上,长峰七点起床。其实他更早就醒了,只是觉得必须让身体休息,所以就一直躺在床上。不过他已经睡不着了。绘摩出事后就开始的失眠症状,在他逃亡的期间变得更严重。因为这样,他总是觉得头重脚轻,全身无力。 他听说早餐是从七点到八点半。但是不想看到其他客人的他,便抽着烟,或是用地图确认周边的情形来打发时间。他一点也不想打开电视。 八点多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 “早安,吉川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餐吗?”一名女性询问道。 “好的,我现在立刻过去。”他这么说完后,就挂断电话。 戴好假发和太阳眼镜后,长峰便走出房间。他走下楼梯,发现餐厅里没有一个客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正坐在角落打计算机。那是昨晚迎接他的女性。 “早。”她一看见长峰就笑容满面地打招呼,“这边请。” 她的手指着一张靠窗的桌子。上面已经铺上餐巾,摆好了餐具。 长峰一就坐,她就立刻端了早餐过来。早餐是鸡蛋料理、汤、色拉、水果和面包。女性问长峰餐后饮料要什么?长峰点了咖啡。 “不好意思,这么晚才下来。”长峰道歉。 “不,没关系。”她笑着说,然后又走回放着计算机的那张桌子。 看来自己似乎不是一个可疑的客人——长峰暂时安心了。 他一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边慢慢吃着早餐。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能专程来此度假的话,不知有多好呢。而且要是家人就在身旁的话,大概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他打从心底觉得。民宿的那位女性替他端来了咖啡。他轻轻低头致意。 “旅游旺季已经告一段落了是吗?”他问道。 “是的,差不多到上个礼拜左右。” “暑假已经结束了呢。” “是啊,您是来这里工作的吗?” “算是吧。不过是个很奇怪的工作就是了。”长峰苦笑着。 可想而知,女性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在找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离家出走了喔,结果他的父母拜托我……” “那您是侦探啰?” “不,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找得很辛苦。”长峰伸手端起咖啡,“你们这里有雇佣工读生吗?” “有,但是现在只剩一人了。”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从七月开始。” “是吗?”长峰点点头,然后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就是这个少年,您最近有看过吗?” 这是从那卷录制蹂躏绘摩的录像带里印出来的。他只印出了那个可能是菅野少年的脸,所以画质很粗糙。 民宿的女性左思右想。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 “是吗?打榄您工作了,真不好意思。” 长峰将相片收进口袋里,开始喝着咖啡。女性则再度回到了计算机面前。 长峰非常清楚这样的盘问很危险,只要一不小心传到警察那里去,他可能立刻就会遭到怀疑。但这是唯一找到菅野的办法了。看是他先被警察找到,还是菅野先被他找到,长峰只能听天吃完早餐后,长峰站起来。民宿的女性仍然坐在计算机前,她的样子看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的样子。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画面,她似乎是要将照片数字输出。这张感觉起来像是亲子三人的照片,看起来是在神社院内拍的。 “我吃饱了,谢谢。”他对着女性的背影说。 “喔,粗茶淡钣的,招待不周请见谅。”她回过头来笑着说。 长峰朝着餐厅入口处走。但是他又停下了脚步,再次走近女性。 “请问……” 女性立刻回过头来,“是的。” “您在忙什么呢?似乎从刚才开始就陷入苦斗了呢。” “喔,这个吗?”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捣着嘴巴,“我想要把以前的相片放大印出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只会用扫瞄器扫瞄而已。” “可以让我看看吗?” “您可以帮我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可以吧。” 长峰坐到了计算机前,稍微操作一下,就了解状况了。原来是她不懂得软件的使用方法。 “这里只要输入尺寸,然后再按下Enter键,相片就会变得这么大,最后再印出来就可以了。”他指着画面,说明基本的操作方法。 “谢谢,太好了。我平常都只用文字处理和网络的部分。” “我也很高兴能帮上忙。”长峰将目光移到屏幕画面,“那是您的先生和小孩吗?” “呃……嗯。”她不知为何垂下了眼睛, “是七五三节【注】时拍的吗?” 【注】每年十一月十五号是日本的七五三节,具体地说,就是三岁和五岁的男孩子,以及三岁和七岁的女孩子的节日。当天父母会为他们会换上和服,并带他们去神社参拜,祈求平安顺利。 “不是,是过年。这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是吗?您对这张相片有特殊的感情吗?” “该说是感情吗……我想应该是喜欢吧。” “原来如此,”长峰点点头,“原本的相片的质量就不好吗?好像到处都有刮伤呢。” “那不是我保管的相片,可能是保管方法不好吧,所以刮伤得很严重……” “是吗?真是可惜。”长峰心想,明明知道刮伤放大后会更明显,她还是坚持要放大,可见她有多么喜欢这张相片。“但是你们还可以拍更好的相片啊。” 长峰原本以为她会报以灿烂的笑容,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只是不自然地稍稍扬起嘴角而已。难道是因为说出相片刮伤让她不高兴吗?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他看见计算机旁边放着几张相片。最上面的那一张背面朝上,上面用笔这样写着,,享年三岁—— 大概是因为注意到长峰的视线吧,她赶紧拿起那些相片。 “谢谢您。”她对长峰低头致意。 “呃,没什么……” 长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离去。 小小的桌子就像教室里的课桌椅一样整齐排放着。织部看着在柜台领到的号码牌,同时在和号码脾相符的桌子坐了下来。桌面上都贴着禁烟标志的贴纸。 20 他看了看四周,几乎有一半的桌子都有人坐。每一张桌子旁边,都至少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那应该是这间公司的员工吧。他们交谈的对象和他们真是天差地别,有人穿工作服,也有像织部这样穿西装的,但是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来访的客人看起来姿态都比较低。可能是这间公司的下包厂员工,或是这间公司的供货商之类的人吧。如果来访的客人是站在相反的立场,也就是说,要是这间公司是在接待他们的贵宾的话,一定会准备更宽敞舒适的接待室。 看着身穿工作服的白发中年男性,对着做他儿子都够格的年轻人鞠躬哈腰,织部不禁觉得民间企业的阶级制度真是严苛。 他坐下来后等了十分钟左右,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走了过来。他也是穿着灰色制服,长相有点神经质,看起来大约四十五岁左右。 织部站起来问道:“您是藤野先生吧?” “是的,请问……” “我叫做织部,不好意思,百忙之中叨扰了。” 藤野无言地微微点头,然后拉出椅子。织部见状,也坐了回去。 “我也曾经见过在制造公司上班的人好几次,不过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真是生气勃勃呢。” 织部是想要缓解对方的情绪才这么说的,但是藤野的表情却一点也没变,他舔了舔嘴唇看着织部: “老实说,我完全不晓得警察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喔。” 织部挤出笑容。 “是,那是当然,我们并没有认为您和这个案子有关。只不过在想,您会不会知道一些线索。” “所谓的线索,其实就是指长峰先生的藏身之处吧?” “呃,这也包括在内。” 藤野当场摇头。 “我怎么可能知道。就像我在电话里所说的,我只是和长峰先生在同一个公司工作而已。” “但是下了班之后,你们应该也很熟吧?像是有相同的嗜好之类的。” 听完织部的话,藤野撇了撇嘴角。 “他几年前就没玩射击了。” “可是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你们两人就不往来了吧?听说长峰到现在还会参加射击社的聚餐,不是吗?” “话是没错,但是我和他并没有特别熟。” “不过,听说是藤野先生拉长峰去玩射击的。” “说是我拉的……我只不过是看他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才常和他聊而已。” “长峰结果玩了多久的射击?” “十年左右……吧?” “技术如何呢?” 藤野稍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他的技术很了得喔。不过,我想他的程度在大型比赛也是拿不到冠军的。” “不会去打猎吗?” “真正的打猎吗?我想应该不太常吧。他常参加射击场的射击比赛,射碟靶或是野外射击之类的。” “那长峰为什么不玩射击了?” “因为眼睛。”藤野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他罹患了干眼症,不能过度使用眼睛。当时他在公司里都戴着太阳眼镜。” “那这样子的话,他现在还能玩枪吗?” “如果只是玩一玩的话,”这样说完后藤野蹙着眉头,“不过因为中间有一段时间没玩,所以很难说呢。如果不习惯的话,是不太能扣下扳机的。” “您知道长峰可能会去哪里练习射击吗?就算是非正式的射击场也没关系。” 在藤野眼镜后面的眼睛变成了三白眼。 “没有什么非正式的练习场喔。” “不会去人烟稀少的深山练习射击吗?” “不会。” “那么正式的练习场也可以,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是可以,但是长峰先生是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的。这样不是马上就会被发现了吗?”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为了谨慎起见。” 藤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外套的内侧拿出一本记事本。 “我常去的射击场就写在这上面。至于其他的地方,可以麻烦你自己打听吗?” “当然。我可以抄下来吗?” “呃,请。”藤野用冷淡的口气说完,打开记事本。 当织部正在抄写射击场的名称、电话和地址时,藤野开口问道:“请问……” “那封信真的是长峰先生写的吗?” “会不会是谁在恶作剧,或是有其他的凶手想要让长峰先生顶罪?有这个可能性吗?” 看来,藤野似乎不愿相信长峰重树是杀人凶手这个事实。刚才还说和长峰不太熟,但是照这样看来,他果然还是很担心长峰吧。 “这个我也不能说什么。”织部谨慎地回答,“只不过既然媒体都那么公布了,我想上面的人应该认为那是长峰写的。” 是吗?藤野显得很失望。 “长峰先生还是会被逮捕吗?” 织部皱起眉头,略微点头。 “因为他杀了人啊。” “这个我知道,可是被杀的那个人也有问题不是吗?会被逮捕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不是有缓刑或是量情减刑之类的东西吗?” “那是法官的事,我们是没办法回答的。” “不过,他会因为杀人罪被起诉吧?” “没错。” “关于这一点,该怎么说呢……我没办法认同。因为杀了人所以被判杀人罪,可是对方是个该被杀的人啊!自己的女儿遭遇到那样的事情,任何做父母的应该都会想要报仇。我也有一个和绘摩同年纪的孩子,所以完全可以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我可以理解您所说的,但是现在日本的法律就是不允许复仇。” “这种事情——”藤野咬着嘴唇。他应该是想说,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织部抄完以后,就将记事本还给藤野。 “公司的人的反应怎么样呢?” “你所说的反应……是指?” “长峰的事,应该已经是大家谈论的话题了吧?” “喔,那个嘛……但是该怎么说呢?公司的人好像都不太愿意去谈论这件事,而且这也不是个令人偷快的话题。” “除了藤野先生之外,还有哪些人和长峰比较熟呢?” “不,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和长峰先生并没有特别熟。”藤野眉头紧蹙,露出不悦的表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长峰先生和谁比较熟。你要不要去问其他人啊?” “我问过好几个人了,但是他们都说是您啊。” 藤野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在思索到底是谁说出这种话的。 “如果连我的名字都被说出来的话,就表示长峰先生在公司内没有比较亲近的朋友吧。所以我想刑警先生来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吧。”藤野夸张地卷起外套衣袖,“如果您没有其他的话要说,我可以告辞了吗?因为我是在工作中溜出来的。”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织部竖起了食指,“长峰看到绘摩小姐的遗体后,好像就开始请假了,不过在杀死伴崎敦也的前一天,他却来公司上班了。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藤野在瞬间做出一个像是在回想什么事情的眼神,然后微微点头。 “记得啊。可是我没有和他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吧!” “也就是说,失去女儿的事情让他很沮丧是吗?” “看起来是。” “他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吗?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可以。” 不知道,藤野耸了耸肩。 “我也不可能一直观察长峰先生啊。只是觉得他好像不太能工作的样子,时常离开座位。我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时候,就看见他在走廊的角落。”藤野看着远方继续说,“好像是在哭的样子。大概是忘不了女儿的事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如此。”织部点点头。藤野的口气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听了却让人百感交集。 织部向藤野道谢后,就离开了半导体公司的大楼。他一边往车站走,一边反复想着藤野刚才说的话,不过就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査出长峰藏身之处的蛛丝马迹。 他想起了藤野那张从头到尾都不太高兴的脸。他虽然重复了好几次说自己和长峰不是很熟,但其实并不是害怕被牵扯进去,而是想要避免长峰因为自己的关系被捕吧?织部这才知道,原来透过运动培养出来的友谊,竟然这么牢固。 我可以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那应该是藤野的心声吧,织部自己也有相同的感觉。虽然站在他的立场,是不能认同这种想法的,但是其实他真的很想和藤野两人一起为长峰辩护。 他回想起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从藤野的答案来推测,长峰当时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举动。在走廊上哭泣,就当时的情况来判断,那也是很合理的。 然而就在隔天,长峰却去了伴崎的公寓复仇。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长峰可能在最后一次去上班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伴崎了。可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还要去公司上一天班呢?为什么复仇行动要等到第二天呢? 长峰最后一天上班的那个晚上,曾经打电话给上司,好像是说第二天要请假。也就是说,长峰很可能是在那天他下班回家以后,才知道伴崎敦也这个人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仍然是让调査团队伤脑筋的问题。到目前为止,调査数据都显示伴崎和菅野根本不认识长峰绘摩,会将她掳走也是临时起意的。就算长峰再怎么乱猜,也没道理锁定杀死女儿的凶手才是。 回到警视厅之后,真野和近藤他们正好聚集在电视机前。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 “怎么了?”织部问真野。 “被摆一道了,那封信流到电视台去了。” “咦?流出去……” “刚才整封信都被公布了。”近藤说,“说是独家新闻,报导得很夸张呢。” “怎么回事?不是不打算公布那封信吗?” “所以我就说,不知是从哪里流出去的嘛。报社和电视台确实都很想弄到那封信,可能是我们四周的天真刑警,随随便便把那封信交出去了吧。完了啦,上面一定又会开始吠了。” “但是这有那么严重吗?信上大部分的内容不是都已经公布了吗?就算整封信都被公开,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吧?” 近藤摇了摇头。 “你真是嫩啊,老兄。” “是吗?”织部看着真野。 真野点燃一根烟后,吐出一大口烟。 “你回想一下你读那封信时的心情就好了。老实说,你的心有受到影响吧?” “话是没错……” “那就像是长峰直接在跟你说话。直接说话时有直接说话的影响力,那个影响力如果过大的话,对我们来说就会变成麻烦的阻碍。” “阻碍……” “公关室的电话响个不停喔。”近藤说,“打来的内容几乎都一样——请停止追捕长峰先生。” 对于和佳子下的这一着棋,男性客人的脸上露出苦笑。他身穿T恤,双臂抱胸,低声沉吟着。 21 “怎么了?孩子的爸?你不是说下西洋棋的话,没人是你的对手吗?难道是骗人的?”他的老婆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烦死了,你安静一点啦。”男性客人用手指指着西洋棋的棋子,同时皱起了眉头。他好像是在想:既然已经对老婆夸下海口了,就应该再多坚持一下吧。其实胜负早已定了,不管他再怎么努力,还是得再走好几着棋,才能将和佳子的军。这点他自己也应该很清楚。 吃完晚餐后,和佳子正在擦桌子,结果有人来问她要不要下一盘棋。好像是发现了放在交谊厅架子上的西洋棋盘吧。这个男性客人看起来相当有自信。 “爸爸,加油!”七岁的儿子不断替额头出油而泛着光芒的父亲加油打气。那是一个身材瘦长,手脚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健康男孩。刚才还一直沉迷于电玩的他,一看到父亲和民宿的阿姨在西洋棋盘上开战,就开始津津有味地盯着战况,根本不管自己懂不懂规则。 和佳子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男孩的事情。他平常都在玩些什么呢?有什么样的朋友呢?他喜欢什么东西呢?将来想要做什么呢——不用说,这些想象全都是因为她把对死去儿子的思念,移情到这个男孩身上的缘故。不过她并没有对男孩或是他的父母问东问西。不用说,他们一定会愉快地回答吧。然而和佳子害怕自己在听到那些答案之后,内心会波涛汹涌。 父亲终于下了下一步棋,这是和佳子预料中的一步。她拿起早就决定好的棋子,放到她早就决定好的位置上。看见和佳子的这步棋后,父亲显得很泄气。 “哎呀!我输了。”他将两手撑在桌上,低下头来。 “咦?怎么会?爸爸输了吗?”不懂西洋棋规则的老婆在一旁显得很惊讶,她应该是没想到棋局这么快就结束了吧。 “爸爸好弱喔!”男孩敲着父亲的大腿。 “嗯,我很少输呢。您实在太厉害了。” “也还好啦!”和佳子一边微笑,一边开始收拾西洋棋。西洋棋是和佳子开始在这间民宿工作后,父亲隆明教她的。其实或许该说,是隆明在结束一整天的工作后,一定会找她下一盘棋。西洋棋就像是人生——这是隆明的口头禅。 “一开始我们就拥有所有的棋子。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就会平安无事,但这是不被允许的。要移动、要走出自己的阵地才行。越移动或许就越能打倒对方,可是自己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这就和人生一样。西洋棋和象棋不同,从对方赢来的棋子,并不能算是自己的棋子。” 一想起大志的事,和佳子就会觉得这句话是真理。一直以为儿子的死是对方的错,夫妻互相指责,结果却只伤害了对方,什么也没留下。 男性客人的老婆打开电视开关,开始播报新闻。画面上是一封信的特写,主播的声音配合着这个画面传了出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耍复仇,而在那之前,我并不打算被捕。不过复仇完毕之后,我会立刻去自首的。我也不会请求量情减刑,即使是被判死刑也无所谓。反正这样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长峰嫌犯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的。他真的是为了复仇,不惜赌上性命。针对这样的行为,一般人的想法如何呢?让我们走到街头去听听观众的声音。” 和佳子立刻明白那是发生在东京那起强暴魔的复仇事件。白天的新闻谈话性节目中,已经发表了凶手写给警方的信,吃晚餐时,住宿的客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听说邮戳好像是爱知县的,她还是觉得这件事离自己很远。 画面出现!个像是上班族的中年男性,麦克风对着他。 “我了解他的心情喔。因为我也有小孩嘛。可是实际要我付诸行动的话,我想我做不到的。杀人毕竟还是……该怎么说呢?还是不可以的吧。” 接下来是一个中年女性的脸。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因为你们看,他杀人的手法很残忍嘛。但是看了那封信之后,我觉得他很可怜。” 对于是否想让他去复仇的问题,中年女性想了半天。 “想和不想的比例各占一半吧。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是一个白发老人,老人对着采访记者瞪大了眼睛。 “不可以喔!复仇是野蛮的行为,绝对不可以!日本是法治的国家,所以这种事情必须在法院里杀伐才对。做了坏事的人,应该依据法律来判他们的罪。” 如果因为凶手是少年犯所以就不用坐牢的话,您会怎么做呢?记者问他。 “这个……这样还是不可以啊。如果大家都用自己的方法去复仇的话,会变得乱七八糟呢!”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圆饼图。针对长峰嫌犯的行为,总共分为“可以认同”、“能体会他的心情但无法认同”、“无法认同”、“不予置评”四个区块。取得压倒性多数的,是“能体会他的心情但无法认同”,超过了整体的半数。 “果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男性客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喃喃自语,“对着麦克风应该说不出‘我同意杀人’吧!” “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么做呢?”老婆问道。 “怎么做?” “假设说这个孩子被人杀了嘛。然后,你知道凶手是谁的话,你会怎么做?”妻子看着开始玩电动的儿子,再次问道。 “我会杀了他。”男性立刻回答。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是他的眼神却是认真的。“你呢?” “我可能也会杀了他——如果我有办法的话。” “办法这种东西是一定有的吧。” “不只要杀死他,我还不能让自己被捕。孩子被杀已经够不幸了,还因为复仇而得坐牢,这未免太划不来了。为什么要为了那种家伙,遭遇第二次的不幸呢?所以我如果要复仇的话,就一定要先想好不被警察抓到的办法,然后才去执行。” “原来如此,女人还真会算计呢。就算在这种时候,也要想办法不让自己吃亏。” “男人太单纯了啦。因为你看,报仇雪恨了之后,自己却被抓进去关,这样子哪有意义啊。” “被抓也无所谓,只要能报仇就好了嘛。我只要能杀死那家伙,根本不会考虑被捕的事。 ” “爸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失败喔。要想远一点。所以你下西洋棋才会输嘛——是不是啊?”老婆征求着和佳子的认同。和佳子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 “这和下西洋棋无关吧。好了,该回房了。明天还要爬山呢!得睡饱一点才行——谢谢您的招待。” “晚安。”和佳子带着笑容目送这一家人。 新闻的内容已经变成在谈论经济问题了。暂时看不到景气复苏的迹象——经济学者使用统计图,说明着不值得一听再听的东西。和佳子按下遥控器的开关,将电视关掉。 她将西洋棋盘放回架子上时,装在玄关门上的铃响了。她一看,原来是吉川武雄。他的帽子戴得很低,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他却仍然戴着浅色的太阳眼镜,他衬衫的腋下部分被汗水濡湿了。 “您回来了啊!”和佳子从交谊厅走出来对他说。 吉川像是失了魂似的,愣了一下才略微点点头。 “不好意思,错过晚餐。” “这不要紧。您应该在外面用过餐了吧?” “嗯,随便吃了一点……”吉川点点头。 傍晚时,和佳子接到了他的电话,要她不用为他准备晚餐。 “那个人找到了吗?”和佳子问道。她还记得他说要去找离家出走的少年。那么,他今天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四处奔走吧。 “不,很遗憾。”他脸上浮现无力的笑容,摇了摇头,“我在这一带绕了绕,但是民宿的数量多得惊人。” “难道没有其他的线索吗?像是姓名之类的。” “我知道他的姓名,但是这关系到个人隐私,所以不方便说。” “喔,这么说也是。那明天您还要继续找吗?”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那么明天之后的住宿地方,您找到了吗?” “待会儿才要去找。我打算再稍微往北走。” 看来他好像是一边移动据点,一边继续调査的样子。 “如果您决定好下一个地点之后告诉我,我可以帮您找民宿。” “真的吗?要是可以的话就太好了。” “直接告诉我没关系,我还可以拿到折扣价喔。” “谢谢。”吉川低下头致意,然后就打算上楼去了。然而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昨天的相片,印出来了吗?” “相片?喔……” 和佳子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大志的相片。是亲戚把这张很久以前拍的相片拿来给她的。因为相片保存的状态很差,所以她便将之存入计算机里,想要重新打印出来,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就在她伤透脑筋的时候,吉川来帮她了。 “请等一下好吗?”这么说完后,她就往走廊的尽头跑法。那里是她自己的房间。 那张相片已经印出来了。她拿着相片回到吉川那里。 “大概就是这样。”她递给吉川。 吉川摘下太阳眼镜,看着相片。这时,和佳子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动了她的记忆深处。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但那是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昨晚她也曾见过他拿下太阳眼镜的脸,可是当时却没有什么感觉。应该是心理作用吧,她这么解读。 “还是看得见刮伤呢。”吉川说。 “这也没办法。只要能保留下相片……”说到这里和佳子就打住了。她不想亲口说:那是她死去儿子的相片。 “相片已经先扫瞄进计算机里了嘛,那个数据还在吗?”吉川问道。 “是的,还在。”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嗯,可以的……” 和佳子一边思忖着他的目的,一边走进了交谊厅,朝着放在餐厅角落的计算机走去。 和佳子打开计算机的电源,叫出了那张相片。 吉川在计算机前面坐下,然后手上抱着的小文件包中拿出一张新的磁盘片。 “我可以复制这张相片吗?” “欸?您要做什么吗?” “我也有带计算机来。用我的计算机,说不定能把刮伤去掉。” “是吗?” “我想应该可以。你不想消除相片上的刮痕吗?” “如果可以的话,就拜托您了。” “那我试试看。”吉川将磁盘片插入计算机旁边的插槽内,“我已经很久没用磁盘片了,最近通常都是用CD-ROM来储存数据。” “这台计算机是别人给我的,所以很老旧,而且里面的软件也还没升级……” “如果平常不会觉得不方便的话,这样就够了。” 吉川以熟练的手势操作键盘和鼠标之后,便取出磁盘片。好像已经复制完了。 “今天晚上我来试试看。”吉川将磁盘片放入包包中。 “可以吗?拜托您这么麻烦的事。” “应该是不会花太多时间啦。”这样说完后,他的表情变得有点阴沉,接着稍微犹豫地开口说道,“问您这样的事情,或许会让您觉得有点唐突……” “什么事?”和佳子问道。 “令郎是……生病还是怎么了吗?” 她不由得盯着吉川的脸看,他垂下了眼睛。 他果然还是发现了呀,和佳子想道。 “不,是意外。”她尽量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从公园的溜滑梯摔下来……因为父母不小心。” 吉川睁大了眼睛。可能是因为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 “是吗?真抱歉,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这张相片我想明天早上就可以弄好了。” “请不要太勉强自己。” “没问题的。那么,晚安。” 这样说完后他就摘下太阳眼镜,低头致意。 这时,和佳子再次觉得他跟某个人很像。 22 回到房间,长峰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源,然后在等待计算机启动的时间,点燃了一根香烟。 衬衫的腋下部分有汗臭味。他注意到之后,便直接叼着烟将衬衫脱下。他的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汗水。 他一看表,发现快要十点了。原本想先洗个澡的他,还是决定撑到最后一刻。他希望今天能洗个头,为此,他非得脱掉假发不可。要是在那个时候刚好有谁进来澡堂的话,就麻烦了。 他带计算机来这里的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觉得可能可以利用网络搜集情报。但是其实和案子有关的事情,只要看电视和手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所以实际上,他还没因为这个理由而使用过计算机。 计算机开机了。长峰点击显示在画面上的其中一个图示,整个画面也跟着切换成动画显示模式。 开始播放的影像,是长峰不颜再次看到的东西。换言之,就是绘摩遭到两个男人蹂躏的画面。他离开家时,将那卷录像带的内容存进这台计算机里。 长峰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香烟就夹在手指之间。那是即使看了再多遍,他都无法习惯,只会让自己的绝望和憎恨越来越深的影像。那是他不想再看,却又不得不看的影像。 这就是长峰带计算机来的最大理由。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要看这个如同恶梦般的影像。除了想要牢牢记住菅野快儿的脸之外,他也得透过这个影像鼓舞怯懦的自己。 菅野快儿的脸部特写相片,也是从这个画面截出来的。长峰拿着那张相片四处奔波,寻找民宿。 不过今天毫无斩获。他总共问了将近二十家民宿,却没有得到像是菅野快儿的人住宿或是工作的情报。 明天以后该怎么办呢?老实说,他也一筹莫展。像现在这样的找法,真的能找到菅野快儿吗?他一点自信也没有。而且他也担心再这样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通报警方的。 今天那封信已经在电视上公开了,因此长峰的脸出现在电视上的频率变得更高。如果电视台反复播报的话,记忆力再差的人也应该会慢慢将他的脸烙印在脑海里吧。会发现他这个问些奇怪问题的人,就是要为女儿复仇的杀人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长峰将刚才的磁盘片放入计算机里,然后将其中的影像储存到硬盘去。接着他开启相片加工用的软件,利用这个软件修饰相片。 在神社院内笑得很幸福的亲子三人。民宿的女人看起来比现在要丰腴些,应该是她丈夫的男性,身穿西装,是个美男子。正中间比着V手势的男孩身穿格子上衣,配短裤和白色半筒袜。 她说是从公园的溜滑梯摔下来的,然后儿子就这么死掉了。长峰没办法再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却不敢相信真的有这种事。她是说因为父母不小心,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样情况呢? 不管怎么说,当时她应该非常悲伤吧——现在的长峰能够想象了。不知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不过恐怕她心里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吧。这样一想,长蜂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她优雅地微笑时,眼晴深处仍透露出哀伤的神情了。 良峰戴上老花眼镜,使用软件工具,开始谨慎地修复相片。消除背景和衣服部分的刮伤还没什么,但是要消除脸上的刮伤就得费心了。因为如果人的长相变了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为什么会想要帮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做这些事呢?长峰自己也不知道。对于不知道相片中的小孩已经过世,还粗神经地问东问西这点,他确实感到很抱歉。还有,他对同样失去小孩的女人,抱持着同病相怜的心情也是事实。然而不仅如此而已。如果只是因为这些原因的话,他才不会想做这么麻烦的工作。 可能是自己想要得到免罪符吧,长峰心想。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让杀人合理化,这他都知道。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之后,罪恶感是不会消失的。 为了战胜罪恶感,他只能反复晗着“这是为了绘摩”的咒语。也就是除了站在家长为了孩子着想这种理所当然的立场之外,他别无他法。而因为这个想法支撑着他的心,所以他才无法默默看着民宿这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不管。 如果她知道长峰是以这样的心情来修复相片的话,就算相片出来的效果很好,她或许也不会高兴吧,长峰想道。 马上就要十一点了,可是却还有人进入浴室的声音。来到走廊上,原本打算去锁浴室门窗的和佳子很失望地回到自己房间。洗澡时间最晚到十一点,不过她不想催促泡澡正泡得舒服的客人。而且那个客人可能是吉川吧。回到民宿后,他应该还没洗澡,因为他为了找人奔波了一整天,所以和佳子想让他悠闲地泡澡。 然而她只等了几分钟。就好像是洗战斗澡似的,和佳子听见客人出来的声音。 和佳子走出房间后,看到吉川正在走廊上的贩卖机前面买罐装啤酒。头上裹着毛巾的长峰看见和佳子后,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惊讶似的连连后返。 “怎么了吗?”和佳子问道。 “不,没什么。”他一只手将洗脸盆拿到身后,一只手按住裹着头发的毛巾,“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洗澡。” “不,没关系。水还热吗?” “水温刚好,很舒服,我还差点睡着了呢。” “那就太好了。”虽然心里纳闷洗战斗澡是否真的会想打瞌睡,不过她还是这么回答。 “刚才我已经开始修复相片了,应该没问题。”吉川说。 “是吗?真令人高兴,但是也请不用太勉强。” “其实并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所以请别放在心上。那么,明天见啰。” “晚安。” 道完晚安后,吉川便拿着啤酒离开了。和佳子目送他离去后,便往浴室走去。 到底像谁呢——和佳子一直在想。绝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而是以其他形式看过的人,比方说在电视上看过之类的,但是应该也不是某位艺人。 可能只是错觉吧,和佳子心想。明明是第一次造访的地方,却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种案例也不少。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或许就是类似这样子的感觉吧。 不管怎么说,和佳子只觉得那个人是好人。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要消除相片上的刮伤有多困难,但是一定需要费一番工夫,一般人应该是不会自愿帮忙的。 他可能喜欢小孩,或者是他比一般人更尊敬有小孩的人吧。说不定他去找行踪不明的孩子,也不完全是为了钱。 关好浴室的门窗、打扫完毕后,和佳子便打算走回房间。不过在经过刚才那台自动贩卖机前时,她下意识望了一眼找零钱的洞口 ,然后停下了脚步。 伸手一摸之后,她发现还有零钱留在那里。可能是吉川忘了拿走的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送到吉川房间去。刚才听他说话的口气,应该还没打算就寝吧。 她走上楼梯,轻轻敲了吉川住的那个房间的门。里面立刻传来小声的响应。 “您是不是忘了拿走自动贩卖机找零了?” 她一说完,就听见对方有点惊讶地“啊”了一声,门也应声打开了。探出头来的吉川戴着眼镜,头上仍然裹着毛巾。 “您的钱。”和佳子将零钱递出去。吉川说了声谢谢后,就接了过去。 “我正好在修相片,我想再一下子就好了。”吉川说。 “谢谢。”和佳子一边道谢一边盯着吉川看。 吉川似乎有点讶异地说:“怎么了吗?” “喔,没什么。”和佳子赶紧摇着手,“对不起,因为您戴着眼镜。” “这个吗?”他苦笑了一下并摘下眼镜,“老花眼。如果没有这个的话,就看不清楚细微的部分。” “请别让眼睛太疲劳了。” “没关系的。” 他们互道晚安之后,吉川便关上门。和佳子则从房前离去。 但是当她的脚踩到楼梯时,突然有一道光闪进她的脑海,这道光照亮了她想看却看不清楚的记亿深处,从中浮出来的东西,是一个电视画面。 是葬礼的景象。丧家的男性正在向大家致意。他在读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然后戴着眼镜的脸抬了起来,双眼盈满了泪水。 这是她最近看到的影像。到底是哪一个葬礼呢—— 和佳子倒抽了一口气。她发现那是在新闻谈话性节目中曾经看过几次的影像。就是那个父亲为了被奸杀的女儿复仇,正在追杀凶手的事件。在节目里介绍那个父亲时,都会使用女儿葬礼时拍摄到的影像。可能是因为这样才能更深刻表现出他的遗憾吧。 长峰……下面的名字是什么呢? 和佳子慢慢走下楼梯。她觉得如果走太快的话,双脚好像会不听使唤。她的心跳加速,全身冒冷汗。 走到交谊厅后,她摊开昨天和今天的报纸。被通缉的时候,报纸上应该会刊登他的相片。 找到了——不久她便找到了。一张男性正面的相片,下面写着“长峰重树嫌犯”。 和佳子盯着那张相片看。果然没错。她看到吉川之后,一直觉得他长得跟某个人很像,原来就是这号人物。虽然发型不同,相片里的长峰重树也没有胡碴,不过如果留了胡子的话,应该就一模一样了。 吉川就是长峰重树吗? 他的长发也有可能是假发。和佳子知道有男性用的假发。洗完澡后,他在头上裹了毛巾,难不成就是为了遮掩本身的短发吗? 而且他的行动也很可疑。虽说要找一个年轻人,可是那个人,其实就是他想要复仇的对象吧。 和佳子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她收起报纸,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检査完门窗是否全都关好的工作还没做完,不过她现在已经没办法想那么多了。 她打开电视,然后在电视前面坐了下来。她想要先确认吉川是否真的就是长峰重树,因为光凭报纸上的照片,是很难判断的。不过很不凑巧的,没有一个电视台在播报新闻。 如果真的是长峰重树的话,该怎么办—— 当然应该通知警方吧?不,或许应该现在就通知警方。光是长得很像长峰重树,这个情报就很有价值了。即使弄错了,警方当然也不会怎样,吉川应该也不会生气才对。 现在除了她以外,好像还没有人发现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吉川几乎没让自己和其他人打过照面。这一点似乎也显示他就是通缉犯。 必须先让隆明知道。后续的处理他应该会判断吧。 然而,和佳子并没有站起来。她发现自己在犹豫要不要去告知父亲。隆明一定会立刻报警吧?然后不一会儿,警察就会赶来确认事情的真伪。如果吉川就是长峰重树的话,当场就会被逮捕;如果不是的话,就当是闹个笑话,和佳子他们并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将想要站起来的和佳子压在座位上。 23 窗外已经变亮了。和佳子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距离闹钟响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但是继续躺在床上也不会改变什么。她昏昏沉沉躺了一个晚上,结果还是无法熟睡。 和佳子打开电视开关。可是别说新闻了,就连有在播放节目的频道都找不到,她只好又关掉电视。 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让她觉得头很重,胃部也账胀的。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将吉川的事告诉隆明。不,其实她想法已经确定了。她想要亲自确认吉川是不是长峰重树,如果觉得没有错的话,就会自己打电话给警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她认为这件事情不能靠别人。她确实也不想将责任推给父亲,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应该说是一种直觉吧。如果不亲自判断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 等了一会儿,和佳子再次打开电视。电视正在播报昨天体育竞赛的成绩。她锁定了这个频道,等着一般新闻节目开始。晨间新闻会重复播报昨天的内容。如果固定在这个频道的话,一定会播出和长峰重树有关的新闻的,她想道。 和佳子回想起自己和长峰重树之间的谈话。的确,他身上是有种类似逃亡者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总是很少抬起头来。但是,他说的一些话又带着一股暖意,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杀人犯。和佳子不觉得他是那种凭着感觉行动的人。事实上,他也主动说要帮和佳子修复大志的相片。如果是只考虑到自己复仇的人,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吧? 想到这里,和佳子吓了一跳,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中有一份想要包庇长峰的情感。她轻轻摇摇头,继续看着电视。就在这时候,主播开始播报发生在足立区的凶杀案后续报导。 “——所以长峰嫌犯的信,似乎也为一般市井小民带来了影响。针对这一点,警视厅除了承认被公开的信的内容是真实的之外,并没有再多做评论,调査方针也没有改变。此外,针对邮戳来自爱知县这一点,警方表示,只能说长峰嫌犯是从爱知县将信寄出,并不能证明他就潜伏在爱知县内。” 男主播的右上方出现了一个男性的大头照,下面写着长峰嫌犯。和佳子采出了身子。那张相片好像和登在报上的是同一张,但是因为比较大,画质也比较好的缘故,所以脸部的轮廓可以看得较为清楚。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越看她越觉得长峰和吉川长得很像,甚至已经没办法想成别人了。 好像有人经过了走廊。和佳子听到声音之后吓了一跳。即使知道那是隆明,她的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她简单打扮了一下,就走出房间。经过楼梯前方时,她往二楼看了一眼。尽管知道吉川应该没那么早起床,她还是担心会碰到吉川。 走进厨房,她看见隆明正在穿围裙。隆明看见女儿之后,露出惊釾的神色。 “喔,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床啊?” “不知不觉就醒来了。”和佳子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钟,好像比她平常的时间早了三十分钟以上。 “你来得正好,有一个客人说要早点出门喔。那料理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吧!” “我知道了。”和佳子拿起围裙,“那个……说要提早出门的是哪一个客人啊?” “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夫妇。他不是和你下过西洋棋吗?” “喔,那一家人啊。”和佳子点点头,开始洗着马铃薯。如果是吉川说要提早出门的话,该怎么办呢?她自忖。 和佳子一边削着洗好的马铃薯,一边看着隆明的背影。他正要开始煮汤。那个背影和平常一样。他做梦也想不到,受全日本瞩目的大事就要发生在这间民宿里吧。就是因为讨厌凡尘的喧嚣,他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平凡生活,享受着与来来去去的旅客短暂的接触。电视上播报的恐怖杀人事件,对他来说,一定就跟异次元的故事一样。 “怎么了?”突然转过身来的隆明,看着和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大概看见她手里拿着菜刀发呆的模样吧。 “没什么。”她露出笑脸。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吧。” “不要紧,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和佳子挤出笑容,开始动起菜刀。隆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打工的学生也起来了,厨房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餐桌上铺着漂亮的餐巾,所有的准备也都已经完成了。不管客人们什么时候过来,他们都可以立刻上菜。 到了七点,最早出现的客人就是昨天和和佳子下西洋棋的那个男人,以及他的老婆和孩子。她和和佳子打了照面后,说了声“昨天谢谢你”,然后点点头;和佳子也报以微笑说着“哪里”。她觉得自己的脸頼好像麻了。 其他的客人也陆续进来了,但吉川没有出现。和佳子回想起昨天早上,他也是比大家晚一些才进来。她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喜欢下西洋棋的男人迅速吃完早餐,接着不管老婆和小孩还没吃完,他就自顾自地离开座位走到电视前。打开开关后,他将频道转到新闻节目。 “搞什么嘛,爸爸。我们还没吃完耶!”老婆抗议着。 “我不用在那里等你们也没关系吧。” “可是这样我们会吃得很赶啊。” “没关系,你们慢慢吃。”男人将电视的音量调大。 长峰嫌犯 这个声音跳进了和佳子的耳朵里。端着放了餐具的托盘的她,差点因为过度的惊惶失措而打翻托盘。还好,似乎没有人看见。 她偷偷将目光投向电视。男主播用稍微紧张的表情说道: “这是本节目独家查证的消息。长峰嫌犯在几年前曾经参加过射击比赛,而且也拥有自己的猎枪。至于长峰嫌犯是不是带着那把猎枪失踪的,调査总部尚未出面证实。如果他打算用枪复仇的话,就有可能在大街小巷开枪,一般的市民也有可能受到伤害,所以大家就必须严加戒备了。” 坐在电视前的男人双手交抱胸前,吓了一大跳。 “哇,他打算用来复枪报仇呢!这样一来,事情就越来越严重了。好莱坞的电影一样欸。” “一般人可以那样用枪吗?”他的老婆问道。 “可以啊,不过必须持有特殊的执照才行。不然,不就不能打猎了吗?” “是喔。”他的老婆做出理解的表情点点头。 和佳子试着回想吉川的行李。如果是来复枪的话,一般的包包是放不下的吧?在和佳子的印象中,他的行李好像只有一个旅行包。还是说来复枪也可以折迭,变得很袖珍呢? 到了八点时,吃过早餐的客人们全都消失了踪影。他们也几乎都办好退房手续了。 “和佳子小姐,还剩下一位吉川先生。”工读生多田野说道。 “喔,对,那我来打电话问问好了。”和佳子走到电话那里。和客人联络是她的工作。她想起昨天早上,自己也曾打过电话给他。 虽然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起话筒,在确认房间号码之后,她便按下按键。电话一响,吉川就立刻接了起来,好像在等着和佳子打来似的。 “喂?”吉川低沉的声音传来。 “请问……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吗?”她的声音沙哑。 “好,现在我就过来。” “好,那我等您。” 挂掉电话后,和佳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握着话筒的手已经渗出汗水来了。 “真是难得啊。”她身后的多田野说。 “啊?什么事?”和佳子转头问道。 “和佳子小姐打电话给客人时,一定都会先说早安不是吗?可是刚才却没有说。” “喔……”这么说来的确如此。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她连平常会说的话都忘记了。和佳子挤出笑容,“刚才一不留神就忘了。因为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想事情……” “您是不是太累了?收拾的工作就由我来做吧。” “不会,没关系,谢谢你的关心。剩下的我来做,你去帮忙大叔吧。” 大叔就是指隆明,他应该正在打扫已经退房的房间。不知为什么,和佳子不想让多田野看到吉川。本来这种时候,也应该让多田野看看吉川的脸,看他觉不觉得吉川长得很像那个通缉犯。但是不知为何,和佳子却是抱着相反的想法。如果那么做的话,她就只能走上报警那条路了。她想要避免事情变成那样。 吉川和走出去的多田野擦肩而过,走了进来。他不可能会知道和佳子心里在想什么,但仍然垂下眼睛,对和佳子笑着说:“早。” 和佳子也回了声:“早。”接着便开始准备他的早餐。 她将食物放在托盘上,端到他的座位。明明不是很重的东西,却让她感到歩履蹒跚。等她将食物放到桌上时,才发现那是因为她在发抖。 “那个……”吉川对她说。 “什么事?”和佳子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个给你。”这样说完后他就将磁盘片放在桌上。 “啊……是那张相片吗?” “嗯。我自己是觉得修得还不错,不过还要等你看过才知道好不好。有时候,修图会把人的长相改变喔。” “那我待会儿再来看。”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现在就看呢?要是还需要修正的话,我可以当场再修。”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看。” 和佳子拿起磁盘片,离开他的桌子。她坐到计算机前面打开电源,插入磁盘片。不久后,屏幕上就出现磁盘的图标,她点系了那个图示。 看见显示出来的影像后,和佳子说不出话来。原本刮得一塌糊涂的相片完全脱胎换骨,就像刚冲洗出来的相片一样漂亮,而且她觉得色彩似乎变得更鲜艳了。 “怎么样?”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吉川就站在和佳子的斜后方。 “太厉害了。”和佳子坦率说出她的感受,“我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漂亮,谢谢您。这样放进相框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令郎的长相有没有变?” “没有,那个孩子的脸就是这样。” 当和佳子看着修复成功的大志面容时,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赶紧用围裙的一角擦掉眼泪。 “真的很感谢你。应该很辛苦吧?” “不,也没那么辛苦,只要你高兴就好。”吉川笑咪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和佳子看着他吃饭的背影,再看看在计算机上的儿子的相片。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觉得这种修复工作不可能那么简单。她可以想象,他八成是在计算机前忙到半夜吧。证据就是,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充血。 他不是坏人,她心想,甚至比一般人更善良一倍。她不得不思索着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对了。”他突然转过头。 “是。”和佳子挺直了背。 “今天的预约已经满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住一晚。” 24 从“Crescent”民宿出来的长峰,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步行前往蓼科牧场。不过他并没有目标。一直待在房间里可能会被人觉得有点奇怪,所以他只好先出门。 今天早上醒来时,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就连从床上起来都很痛苦。晚去吃早餐虽然是为了不要和其他客人打照面,但其实在电话响之前,他都还倒在床上。昨天他为了修复那张照片,一直忙到半夜两点。如果这样做能安慰那个失去孩子的女性就好了——他是以这种心情开始的修复的,只不过没想到一旦着手后,就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可能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想跳脱目前的处境吧。这是他的自我分析。疲于几乎没有线索的捜寻和被通缉的他,非常想忘掉目前的处境,专注于这项作业——即便只有一下子也好。 感到浑身疲倦的原因,并不是作业的操劳,而是这项作业已经结束的关系吧,他不得不这样想。想要复仇却找不到对象——这种地狱般的时间又要开始了。 得让头脑和身体都休息一下才行。仔细想想,他从离开家之后,就不断地过度消耗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就要垮掉了。在没有找到菅野快儿并复仇之前,他绝对不可以倒下。 现在住的“Crescent”,是个可以让他喘一口气的好地方。员工很少,又没有经营珈啡厅,所以不会有其他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最大的好处,就是身为通缉犯的他,几乎不会和其他人碰到面。 所以他想要再多住一晚。今后不知何时才能再休息——不,可能连稍作休息都没办法。 当他询问可否再多住一晚的时候,那个女性的表情很讶异,似乎想要知道原因。于是长峰就回答:“因为我喜欢这里。”其实这也是真的。 她还是带着困惑的表情,先返到里面。让长峰等了两三分钟之后,她瞪大眼睛走了出来,对长峰点点头,接着说:“没问题。” 可能很少有像他这样的客人吧,长峰心想。中年男子一个人投宿本来就很少见,现在又突然说要多住一晚,她或许很困惑吧。 越靠近蓼科牧场,长峰就看见越多携家带眷出游的人群。发现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之后,他就理解了。所以民宿才会出现一家大小来住宿的客人吧。 有店家在卖饮料和冰淇淋,门前排列着遮阳伞,有人在伞下休息,也有男人大口大口喝着啤酒。情侣也不少,而且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 长峰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可乐,然后在距离稍远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周围的这些人一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吧。 虽说是避暑胜地,不过阳光还是很强,今天大概也会很热吧。长峰调整了一下太阳眼镜的位置。戴了帽子的头闷得要命。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加上假发的话,他的头上等于迭了两层东西。他想要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将假发脱下来。 话说回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差不多该开始想一些让他觉得忧蟹的事情了。长峰单手拿着可乐,开始思索。 为什么一开始菅野快儿就会想要到长野的民宿来呢?伴崎敦也在断气前说菅野“逃走了”。也就是说,菅野知道自己非逃走不可。由于当时长峰尚未展开复仇,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指躲警察吧。 会选择长野,是因为这里比较适合逃亡吗?还是说他想不到其他地方呢?不管怎么说,对菅野而言,长野应该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是在长野有亲戚什么的呢?长峰想道。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警方应该早就猜到和菅野有直接关连的地方,然后现在这个时候,菅野一定也已经被逮捕了。过去曾经住过、或是工作过的地方,可能性也很低吧。 警方是透过什么方法来调査菅野的藏身之处呢?首先一定是去问他的亲友吧。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就表示菅野是躲在这些人也想不到的地方。 不—— 他的父母不见得会说实话。如果他们知道儿子行踪的话,不管警察怎么追问,他们也会保持沉默,不是吗?不是想要让儿子逃走,而是希望儿子能在被警察逮捕之前出面自首。不管什么样的小孩,在父母眼里一定都是可爱的。即使长大后变成罪大恶极的人,父母也会像那个民宿的女性一样,一心记得他们小时候可爱的模样,甚至扭曲自己的良知。 长峰想起杀害伴崎时的情景。那个野兽也有父母。从新闻报导得知,他的父母为了让他念书、参加大学资格检定考试,租了一间房子给他。真是荒唐!让那样的人独自生活,他怎么可能会乖乖念书?八成只是父母为了摆脱麻烦,才让他离家的吧。媒体也有报导,他好像会在家里对父母暴力相向。 结果造成了别人麻烦,只能说是因为他父母放弃了自己的责任。根据媒体的报导,伴崎敦也的父母在儿子尸体被发现时,还以遭遇悲剧的双亲姿态接受采访。可是当伴崎平日的素行不良曝光,而且警方怀疑是遭人寻仇之后,他的父母就突然失去踪影。当然,因为他们曾经告诉警方住处的缘故,所以也有几个记者找到了他们。不过,听说他们态度丕变,拒绝接受采访。他们没有对遭到自己儿子性侵的女孩道歉,只是一味强调自己是丧子的父母。 看到这些报导后,长峰杀害伴崎敦也的良心苛责便全都烟消云散了。只不过,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徒劳无功的感觉更加强烈。如果能看到他父母自责的样子,长峰也许会稍感痛心,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些补偿。 可能菅野的父母也一样吧!一定是由警方告诉他的父母——他的儿子到底在外面做了多少坏事。就结果来说,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菅野就和伴崎一样,都成了凶手锁定的目标了吧。即使如此,做父母的还是不希望儿子被捕。不管对他们做了多合乎逻辑的说明,他们一定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坏到要被人追杀的人,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已被凶手锁定了吧。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所以才会有像他这样碰到如此憾事的父母,长峰想道。十几年前,他们应该都是一样站在为人父母的立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期待着要把这个孩子养育成怎样的人吧。 无法原谅——不管是本人或是他的父母。长峰从长椅上站起来,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罐。 但是要怎样做才找得到菅野呢?在这几天的捜寻之下,长峰终于明白自己的行动跟海底捞针没两样。 “——喂!和佳子。” 叫声让和佳子抬起头来。她在交谊厅,摊开周刊发着呆。 戴着草帽的隆明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 “你在发什么呆呀?没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敲了好几次窗户欸。” “啊,对不起。”和佳子阖上周刊。那里面刊载着关于足立区凶杀案的特别报导,是客人留下来的。 隆明应该是在屋外拔草。一定是有事,所以想敲窗户叫屋内的和佳子。 “有什么事吗?” “不用了,已经弄好了。”隆明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走进厨房。他打算找找看有没有喝的东西。 和佳子手里拿着周刊杂志,站了起来。在敞开的厨房门另一头,她隐约看见了隆明的身影。开关冰箱的声音传来。 她在犹豫是否告诉父亲,早餐时,他又再次看到了吉川的脸,而且,是觉得他很像长蜂重树。看了登在周刊上的相片再次确认后,更加深了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的看法。 隆明用草帽当作扇子扇着风走出来。 “吉川先生还要再住一晚是吗?我已经登录在预约表内了。” “是的,今天早上他才突然跟我说的……” “嗯,可能是行程有了改变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很喜欢我们这里。” “是吗?这样就太好了。”隆明点点头,然后走出去。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吉川这个客人可疑。 和佳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吉川的事情。那要自己报警吗?她也没办法下定决心。现在,她发现自己只想想默默地看着吉川退房,离开这里。就算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被逮捕,她也希望是在别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和佳子不想被卷入惹这种麻烦,而是她不想亲手破坏长峰赌上性命的冀望。 多田野从二楼走下来。 “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二〇二号房不用去管它是吗?” 二〇二号房是吉川的房间。和佳子刚才是那样指示的。 “对,谢谢喔。” “那如果还有事的话,请叫我一声。”多田野这么说完,便将万能钥匙放在和佳子面前,然后就出去了。 她看着那串万能钥匙。这里的房间仍然是用老式圆筒锁。隆明曾说:会撬镇的人应该不会来这里住吧。 只要使用万能钥匙,任何房间都进得去,二〇二号房也一样。 他应该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现在正是好机会,和佳子心想。虽然外貌神似,但是这样并不能确定吉川就是长峰重树,搞不好只是莫名的相像而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就是自寻烦恼了吗?要烦恼的话,得等弄明白了再来烦恼也不迟。而能让真相大白的方法,就在这里。 和佳子拿起万能钥匙,走到走廊上。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尽管没有这个必要,她还是蹑手蹑脚爬上楼梯。为了通风,几乎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唯独二〇二号房的门是关起来的。 和佳子站在门前,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她的手指在颤抖,金属发出了碰撞声。喀嚓一声,锁打开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将门打开。 房内并不会很乱。两张床的其中一张,根本就像是没用过的样子。旅行包就放在房间的角落,笔记本电脑则摆在桌子上。 和佳子战战兢兢地将包包打开,里面只有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等等,并没有看见笔记本或是身分证之类的东西。 她的眼睛看向计算机。他应该是用这台计算机帮她修复相片的吧。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做这种事。 她打开计算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电源。系统启动之前的这段时间让她觉得漫长无比。 要如何确定他的真实身分呢?和佳子想到的办法是看电子邮件。不用看内容,只要査査他在寄邮件时,是用什么署名就好了。 然而,和佳子从来没有用过别人电脑,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才能启动邮件软体。在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一一点击桌面上的图示。 当她点击其中一个图示的时候,整个画面的感觉突然变了。不久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影像。 糟糕,点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了—— 她虽然想要赶紧中止影像,但是却不太清楚操作的方法。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影像一点一点地放映出来。 然后,是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一开始,和佳子以为这只是色情影片。可是仔细看过放映出来的影像后,她才觉得好像不是那种东西。 一个年轻的女生被两个男的性侵。女生瘫软无力,脸上也面无表情。男人们正在蹂躏着这样的女生。光是看着这令人不快的影像,就令和佳子作呕了。 和佳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操作面板,然后点击了一下,让画面停止,顺便关掉计算机的电源。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因而消失。 当她啪哒一声闿上计算机时,脑海中闪过一件事。 刚才看到的影像,该不会就是吉川,不,是长峰重树的女儿遭到性侵时的画面吧—— 25 在西新井分局的梶原刑警催促下走进会议室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矮小男人。他的双眼内凹,两颊凹陷。织部觉得他好像不是因为变瘦,而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形容忆悴的。充血的双眼也证明了他的劳累。他紧张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是烦恼了很久,才决定这样挺身而出的。 “您是鲇村先生吧。”织部确认道。 男人点点头,小声回答:“是。” “总之,您先请坐。我已经听过事情的大概经过了,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想要确认一下。” 鲇村将折迭椅拉出来,坐了下去。梶原就坐在织部的旁边。 “呃,我想先问一下令嫒千晶小姐自杀时的情形。听说是今年五月七日的事吗?”织部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问道。“是的,就是黄金周刚结束的时候。——那个,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再说一遍比较好啊?”鲇村看着梶原问道。 “是的,麻烦您了。我们都只听到大概的内容而已。”梶原说。 鲇村点了一下头,喉头因为吞口水而动了一下,然后又看向织部。 “我老婆是说,早上千晶一直没起床,所以她想要去房间叫她。我当时已经去上班了。然后她发现女儿……千晶把绳子挂在窗帘的滑轨上……上吊了。我老婆慌忙将女儿放下来,然后叫救护车,可是那个时候她好像已经死了。是警察打电话给我的。因为我老婆……已经快发疯了,连电话都没办法打。” 鲇村似乎在拚命忍耐什么的样子。虽然经过了三个月,但他心里的伤害一定还没有痊愈。 织部又看了资料。鲇村的地址是埼玉县草加市。关于这个案子,听说草加分局是以自杀结案。现在听鲇村的话,好像还有什么隐情似的。 “有遗书吗?” “没有。” “阙于自杀动机,您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鲇村摇摇头。 “没有。她是一个开朗的好孩子,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烦恼。只不过,她自杀的前一天特别晚回家,没吃晚饭就直接进丫房间,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所以我想,那一天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前一天是指五月六日嘛。学校不应该是放假吧?可是她却很晚才冋家,是吗?” “我想应该是九点……左右吧。她跟我老婆说,她跟朋友去唱了卡拉OK,不过那也是隔着门的对话。” “她就这样,没再出现在家人面前过了吗?” “是的。所以我很纳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询问了来参加葬礼的学校朋友。可是根本没有一个人跟她去唱过卡拉OK。傍晚他们在车站分手后,千晶好像就一个人回家了。” 和长峰绘摩的情形非常相似,织部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这么想着。 “千晶曾经说过,隔周六她喜欢的乐团就会举办演唱会,好像很期待的样子。所以,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去找警察谈过,但是他们完全不站在我们的立场,甚至根本就不理睬我们……总之,他们就是一副不想管的样子。搞到最后,对方甚至还说是我们自己教育的方式有问题……” 鲇村咬着嘴唇,右手握拳敲了一下桌子。他的拳头在颤抖。 警察无法对已经以自杀结案的案子积极调査的心理,织部可以理解。尚未结案的案件就已经堆积如山了,每天又还有新的案子发生。如果知道是自杀的话,即使动机不明,也不会在办理文件上出现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次的足立区凶杀案与令嫒的自杀有关呢?” “因为最近我听到女儿的朋友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是指?” “大约四月的时候,女儿的朋友说自己和千晶两人在放学的路上,被两个开车的男生搭讪。千晶她们虽然没有搭理,但是那两个男的好像一直纠缠不休。当时她们总算是甩开了那两个男的,不过后来那辆车好像又停在学校旁的路边,千晶她们还因此绕路回家。可是因为在千晶过世之前,就没再发生这种事了,所以我也没想到这会是千晶自杀的动机。那个孩子是这样说的。” “那两个男生就是……” “是的。那个女生说,其中一人很像这次被杀的伴崎,而且他们开的车子感觉也很像。” 织部看了看梶原。 “问过那个朋友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将联络方式抄下来了。要叫她过来吗?” “不,还不用。” 织部将视线挪回鲇村身上。 “听了那孩子说的话之后,您就立刻觉得和令嫒自杀有关吗?” “因为和那个长峰绘摩小姐的凶杀案情况类似啊。” 鲇村正确记得“长峰绘摩”这个名字。他八成对于这一连串事件相当关心吧。而且他还把长峰绘摩弃尸案说成凶杀案,可见他对伴崎他们的憎恨。 “而且,”鲇村又再次垂下眼睛,然后再抬起头,“我老婆说,千晶在死之前好像有淋浴过。” “淋浴?” “嗯。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好像有洗过澡的迹象。她在半夜淋浴完之后,似乎还换上新的内衣。我老婆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情,所以我想,我老婆应该多少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吧。” 织部将视线从说得很伤心的鲇村身上移开。只要一去想鲇村千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淋浴,他的心就会痛。她可能是想在死之前,将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吧。 织部手上的资料上还附有两张相片——鲇村千晶的大头照。两张都是穿制服的,是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 西新井分局的人说,鲇村好像是带着这两张相片去警局的。然后他问警方性侵长峰绘摩的凶手的录像带当中,有没有拍到相片里的这个女孩。 从伴崎敦也的房间收押回来的录像带,全都由西新井分局保管。梶原他们好像是先一边播放这些带子,一边比对鲇村的相片。 然后,他们找到了应该是相片中的女孩——织部是这样听说的,不过他还没看过录像带。 “可以看录像带吗?”织部问梶原。 “现在马上就可以看。”梶原望着房间的最后面,那里已经设置好电视和录放机。 “带子呢?” “已经放进去了。”梶原小声回答。 请问,是鲇村的声音。 “果然……找到了嘛。我的女儿出现在录像带上了,是吗?”他提高了音量。 “不,目前还不能断定,只是我们觉得有点像。”梶原的口气似乎是在推托,“所以想要请您确认一下。我们已经在那里设定好录像……” “请让我看。”鲇村用力点头,挺直了背脊。 梶原看了看织部,织部对他点点头。让鲇村看录像带已经获得上司们的许可。 这边请。梶原这样说完,就将折迭椅放在电视机前。鲇村犹豫地坐了下来。梶原拿起遥控器后,开启电视和录放机的电源。但是他在播放前,向织部问道: “织部先生也要看吗?” 织部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摇摇手。 “不,我待会儿再看——如果鲇村先生确认无误的话。” 梶原点点头,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样比较好。 “我们已经事先找到了像是令嫒的片段了,所以只要按下播放键,应该就会出现画面。等您确认完之后,请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在外面。” 我知道了。鲇村说完后就接过遥控器。 织部和梶原将他留下,一起走出会议室。当门一关上后,梶原吐出一大口气,同时伸手到外套的内袋里掏出香烟。 “我们都碰到了讨厌的差事呢。”梶原用亲切的口气说。他看起来比织部要年长几岁。 “梶原先生应该看过录像带了吧。你觉得是他的女儿吗?” “可能是吧。”梶原皱起眉头,“一开始影像很黑,而且没有拍到脸,所以很难确认,而且那两个蠢材都只拍肚脐以下的部位。不过到了后半段,就拍到正面了。那也是让人看了很难受的画面。只要一想到要让一个父亲看那种东西,就连我都觉得心情沉重了。” 织部摇摇头。光是听他说话,就已经很难过了。 “那些家伙真是垃圾。”梶原一边吐烟一边说,“说句老实话,我还真希望菅野也被长峰杀掉呢!我暗自祷告长峰不要被捕。” 织部默默看着地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内心也有相同的想法。 梶原低声笑着。 “身为调査一课的刑警,即使嘴巴裂开,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吧!” 织部也报以苦笑。他是想要当作笑话一笑置之。 从伴崎的房间收押的录像带,包含长峰绘摩在内,共拍了十三名女性。居然有那么多的被害人。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接到这么多的被害人报案。也就是说,被害人们都躲在被窝里暗自哭泣。 今后她们应该也不会站出来吧——这是调査团队的看法。尤其是当自己被性侵的画面被拍成录像带之后,更是如此,刑警们都这么认为。 而鲇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要来一根吗?”梶原递出烟盒。 不。织部拒绝时,从门内传来“噢呜——”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野兽在叫的声音。同时,某种东西倒下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织部打开门,冲了进去。鲇村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噢呜、噢呜——”地叫着。 电视机已经关了。遥控器掉在地上。 “鲇村先生,请振作。” 织部对着鲇村的背大叫,但是他好像没听见。他一边叫着一边扭动着身体,地板都湿了,大量的鼻涕和泪水从他脸上流下来。 其他警察们好像也听到了他的叫声,冲了进来。梶原对他们说明事情的原委。 鲇村的叫声慢慢变成了语言。织部没有立刻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在他反复说着时,织部慢慢明白了。 畜生、畜生、还给我、把千晶还给我、畜生、为什么、畜生、为什么要这样、噢呜——噢呜—— 织部无法靠近鲇村,就连和他说话都没办法。愤怒、绝望与悲伤化成了一道厚厚的墙,将女儿遭到蹂躏的父亲团团围住。 长峰一定也是这样吧,织部心想。 当长峰在伴崎的房间里发现录像带时,一定也是这样。当他被推到一个比地狱还凄惨的世界后,心也就被撕成了碎片。 假使就在这时候,凶手出现了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应该没有一个人可以保持冷静吧?想要杀死他是理所当然的。杀死他还不够,他一定还想要将之千刀万剐吧?即使做到这样,对长峰来说,对身为父亲的他来说,永远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他什么也得不到。 鲇村的叫声,变成了:“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26 长峰回到民宿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和昨晚一样,他在傍晚打电话过去交代不用帮他准备晚餐,所以民宿的人应该也不会等他回 “Crescent”的广告是诉求老板兼厨师的厨艺精湛,晚餐是他们的卖点。长峰很想尝一尝他们最自豪的料理,但是一考虑到和其他客人面对面的危险性,他只能忍耐。长峰今晚的晚餐是咖哩牛肉。那是一家非常嘈杂的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身旁的客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宽敞。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种店家的存在,让他觉得很感恩。 打开玄关的门,走进民宿。电灯已经关了一半左右,建筑物内很昏暗。从交谊厅流泄出来的灯光也很微弱。 长峰正在脱鞋子时,便听见交谊厅传来的脚步声。他赶紧将鞋子放在架子上,不打算碰到任何人。 从交谊厅走出来的就是那个女性。长峰安心了——如果是她的话,就没关系了。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甚至还对他很亲切。 “您回来啦。”她对长峰微笑。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晚餐不回来吃也没事先说,真是非常抱歉。” “那个……没有关系。”她低下头,喃喃自语地说。 “那么,晚安。”长峰鞠躬致意后,就从她身旁走过,正要爬上楼梯。 “那个……”她对长峰说。 长峰停下脚歩,回过头,“是的。”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喝杯茶?我这里有蛋糕……还是说您不喜欢吃蛋糕?”她的口气有点生涩。 长峰的脚跨在楼梯上,考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对长峰帮忙修复相片这件事情致谢吧?除此之外,长峰也找不到她会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就在这时,长峰闻到了从交谊厅飘散出的咖啡香味。看来她本来就计划好提出这个邀请,而且似乎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在避暑胜地的民宿,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女性一起吃着蛋糕、喝着咖啡——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啊!长峰心想。想要如此度过光阴的欲望在他的心里快速膨胀。这种不会再出现的机会,不,应该说是连做梦都不会来的短暂片刻,就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讨厌蛋糕,不过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回房处理。” “是吗?我知道了,对不起。”她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长峰爬上了楼梯。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鎗匙开门。然后打开电灯,走进房内。 这一瞬间,一种诡异的感觉包围着他。 也不是说有什么古怪。今天已经是他在这间房间过夜的第三晚了,可是眼前的氛围却让他觉得有点微妙的改变。他边想边坐到床上去。从毛毯和床单的样子看来,仍和他早上出门时一样。 会不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呢,他思忖着。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样东西。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觉得位置稍微有点不同。具体而言,他感到计算机的位置比他平常放的位置要稍微前面。他平常使用计算机时,都会尽量离自己远一点,因为这样手比较不会酸。 他开始觉得忐忑不安,全身也冒出冷汗。 长峰站在桌前,启动计算机。他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现在他要执行的,是检査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 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是看影片专用的软件。他一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边回想。看绘摩遒到性侵的影像确实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但是最后一次使用这台计算机的时候,他是在看这个吗? 不是——他想起来了——是使用影像加工软件修复那张相片,那才是最后一次。他将修复完的画面存进磁盘片,然后就将计算机关机了。 从那之后,他就不曾使用过计算机。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还有人看过绘摩的影像。 那会是谁呢——不用想也知道。 他赶紧将计算机收起来,并将丢在一旁的内衣塞进手提袋里。将假发脱下,也放进包包里,只戴上帽子。 他将行李全都打包好,检视过屋内后就打开门。走廊上没有人。今天是星期曰,所以住宿的客人应该很少。 他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上,然后走下楼梯。他站在交谊厅的门前,将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了皮夹,从里面抽出三张一万圆的钞票。这是住宿费用。他原本觉得留个字条比较好,不过立刻又改变了想法。即使不留字条,她也应该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去。 他将三张一万圆的纸钞折好后,正要夹入交谊厅的门上时,门突然打开了。他吓了一跳,将手收回来。 那女性站在那里。她吊着眼睛盯着长峰看,长峰也看着她的脸,随后立刻将目光移开。 “要出去吗?”她问道。 长峰点头回答是,并将手里拿着的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重新将帽子戴低一点,正要往玄关走去。 “等一下。”她叫道,“请等一下。” 长峰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于是她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两人又再次四目相交。但是这次长峰没有移开视线。 “您是长峰先生……吗?”她问道。 他没有点头,反而问道:“你已经报警了吗?” 她摇摇头。 “只有我发现是您。” “那你现在要报警吗?” 对于长峰的问题,她并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看着地上。 为什么她没有报警呢?长峰纳闷着,如果看到那个影像的话,就应该知道他是通缉犯了。刚才她还邀他一起喝茶,实在很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现在我必须马上离开。”长峰说,“我有个自私的请求,那就是如果你要报警的话,请再等一下,我会很感激你的。” 于是她抬起头来,又轻轻摇摇头。 “我没有打算报警。” 长峰张大眼睛。“是吗?”他半信半疑地问。 她盯着长峰看并点点头。 “所以今晚你不用急着走。这么做的话,你自己也很困扰吧?没有地方去不说,在车站游荡的话,也更容易被人怀疑。” “话是没错。” “今晚请住在这里,因为这样我父亲也比较不会觉得奇怪。” 她镇么说完,长峰便明白她是要放他一马。她不打算报警,等到明天,她就会默默看着他离开。 “这样好吗?”对于她这么做很感激的长峰问道。 “是,但是……”她想要说什么似的舔了舔嘴唇,不过她很犹豫。 “什么事?”长峰逼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能告诉我一些事吗?今天晚上没有其他客人,而且我父亲也睡了。” “要听我的事吗?” 是的,她点点头。那认真的眼神好像是在说她至少有这个权利。 “我知道了。那我先把行李拿回去放,再过来。” 长峰看见她点头后,便折返房间。当他走上楼梯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她会不会趁这时候报警?不过,他立刻就打消这个想法。 和佳子一边泡着咖啡,一边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明明自己都没想清楚,却对长峰说出那样的话。老实说,她还在犹豫是否要报警。 只不过,她想报警的念头越来越薄弱了。看见那个悲惨的影像之前,她只能冷淡地想象着长峰的愤怒与悲伤,然而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在和佳子心中具体成形。由于太过沉重,她觉得如果不假思索就报警的话,是非常轻率的行为。 那到底该怎么做呢?她也想不出答案。她应该要打消报警的念头,然后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送他走,这样或许就没事了吧?可是这只是单纯的省麻烦不是吗? 总之,先和他谈一谈吧!这是她考虑很久的结论。谈完以后会怎样还不知道,但是她不能置之不理,因为她觉得这样就像她放弃了曾经为人母的感觉。 长峰从楼梯上走下来。和佳子将两杯咖啡放在托盘上,送到桌子那里。 他说了声谢谢,便将椅子拉出来坐下,接着把刚才一直戴着的帽子脱下来。 “那个,你戴的是假发吧?”和佳子看着他的头。 是的。他小声回答,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很奇怪吧?” “不,我觉得很自然,因为我一直都没发现。但是你不会热吗?” “非常热。”长峰说,“尤其是白天,热得难受。” “现在可以脱下来没关系,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的父亲已经睡着了。” “是吗?”他有点疑惑的样子,但是不久后就将手指伸进头发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 在他的长发下是剃得很短头发,其中还混杂着白发,可能是因为这样,和佳子觉得他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五、六岁。 呼——他吐出一口气,微笑着。 可能是因为这样,和佳子觉得他看起来 “好舒服。我已经好久没在别人面前脱下来过了。” “如果您一直戴着,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发现。” “那你为什么……”长峰似乎想要问为什么她会发现。 “昨天晚上,您洗好澡出来时,我碰到了您。当时您的头上裹着毛巾,而且还戴着眼……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长峰先生,就是戴着眼镜的。” “是吗……”长峰伸手拿起咖啡杯,“我太大意了。因为太专注于修复那张相片。” “个真的很谢谢您。”和佳子低头致意。她是真心的。 “不,做了那件事之后,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好了呢!”这么说完,他便暍了一口咖啡。 “在这么危急的时候,为什么您还想帮我做那件事呢?” “这个嘛,为什么呢……”长峰思索着,“我可能是想要忘记自己是罪人的身分吧。做一些好事,或许能稍微原谅自己。” “您觉得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吗?” “那是当然。”长峰将咖啡杯放在碟子上,“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可以杀人。这个我也知道。那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和佳子低下头,将咖啡杯拉过来。一直看着长峰悲伤的眼神让她觉得很难受。 “那个……我可以请教您贵姓吗?”长峰问道。 她抬起头,“丹泽。” “丹泽小姐……那您的名字是?” “和佳子。” 丹泽和佳子小姐,他在嘴里低声念道,然后面带微笑。 “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您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呢?” “不,我并没有具体的想法……”长峰笑着垂下眼睛,立刻又抬起头来。他的笑容消失了,“您应该已经看过计算机里的影像了吧?” 和佳子回答,是。她的声音沙哑。 “是吗?我不应该把计算机留在房间的。不,您是看到那个东西,才发现我的真实身分的吧?反正都一样。”后半段像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和佳子吐出一口气。 “我觉得太过分了。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太令人震惊了。” “是啊。” “一想到长峰先生的心情,我就受不了……如果我是长峰先生,可能也会做相同的事——” “和佳子小姐,”长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您不可以说这种话。” “喔……”对不起。和佳子喃喃自语。 27 长峰喝着咖啡,悠悠吐出一口气。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喝着咖啡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这样说道。 那是一个带着悲伤的微笑,和佳子心想。 “我看过报纸了。长峰先生好像还在追杀另一个凶手是吗?”她问道。 长峰点点头,他将咖啡杯放下,“没错。” “就是那个您给我看过相片的男孩吗?” “嗯。我想你如果看过计算机里的影像的话,应该就会知道了。我就是从那里打印出来的,所以画质很差。” “您就是带着那张相片,用着对我说的那套说词,四处去找人吗?” “是的,因为我几乎没有其他的线索。” “那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个凶手已经到长野的民宿来了,所以我就在长野县内的民宿四处绕。”他脸上浮现出自嘲似的笑容,“我太天真了。没想到民宿有这么多,就像是在大海捞针一样。” 和佳子心想:或许是吧。 “您今天也有四处去找吗?” 长峰摇摇头。 “我觉得现在的找法毫无进展,所以就去图书馆和观光咨询处等地。主要是为了査资料。” “资料?” “我在想那个男生为什么会逃到长野的民宿。或许是因为有亲戚或朋友在这里,可是我觉得不只是这样。长野县对他来说,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例如过去曾经有过什么特殊的体验之类的。” “像是运动集训之类的吗?” 和佳子脱口而出她的想法。这个民宿每年也有许多学生社团会来这里住。 长峰点点头。 “也不一定是运动类的,就是为了学习体验什么而来过之类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活动应该都会盛大举行,所以搞不好会留下当时的纪念相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嗯——和佳子用力点点头,她了解长峰想要说的话。 “那您有去看装饰在各个场所的纪念相片吗?” “没错,社团的纪念相片、修学旅行,总之叫做纪念相片的,我几乎都看过了。” “那么结果……” 对于和佳子的问题,长峰露出了苦笑。 “如果有结果的话,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在我看那些相片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确实是看过凶手的影像,但是却不知道凶手真正的长相。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非常熟悉那张脸的话,即使当我看到他小学时候的相片,也不可能认得出就是那个人吧。” 和佳子点点头。或许是这样吧,她想。 “搞不好在我今天看过的相片当中,就有我要找的人,可是却没有足够的信息让我可以认出他来。事到如今,我才在气自己的无能。我没考虑清楚就跑来这里,我到底打算要干什么呢?” 长峰握起右拳轻轻敲着桌子,看了和佳子一眼后皱起眉头,“我很逊吧?你要笑我也没关系喔。” “我怎么会笑你……”她低下头,然后又立刻抬起头来,“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虽然我这样说很奇怪,但是如果继续用这个方法,你一定会被发现的。就连粗枝大叶的我,都发现你了耶。” 长峰皱起眉头,将咖啡杯整个往嘴里倒,他好像是喝完了。 “我再端一杯过来好吗?” “不,不用了。”长峰拿着空的咖啡杯摇摇头。 “请问……如果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你会怎么做呢?” 听了和佳子的问题后,长峰垂下眼睛。 “还是要为令嫒复仇吗?” “因为謦察靠不住吗?” “与其说警察,不如说是目前的司法制度。警察应该是会逮捕另一个性侵我女儿的男人吧。但是给予那个男人的惩罚,却是轻得令人惊讶。或许连惩罚都说不上吧?为了让他们重新做人或是重回社会,司法制度完全不顾被害人的心情。” “但是——” “你要说的话我知道。”长峰张开右手,放到眼前,“我以前也和你的想法一样。可是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我才知道法律根本不了解人性的脆弱。” 和佳子没有回话。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杀人——她觉得想要说出这种老生常谈的自己很丢脸——这个人是大彻大悟之后,才展开行动的。 “至于以后要怎么做呢……这个问题嘛……”长峰开始说。 “老实说,我还没决定。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我想我还是会继续找下去——因为我只有这个选择。或许不久后,我就会被警方逮捕,可是如果害怕的话,是无法达到目的的。总之,我只有往前走。” “你没想过要自首吗?”虽然觉得问了也是白问,但和佳子还是问了。 长峰盯着她的眼睛看,轻轻点点头。 “只有在我达到目的后,我才会去自首。” 果不出其然。和佳子垂下头。 “怎么样?你改变心意了吗?”他问道。 “改变是指?” “就是你会不会改变想法,觉得还是报警比较好?” “不,那个——”和佳子吞了口口水,然后说道,“不会。” 但是长峰似乎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直盯着和佳子的眼睛看,想要看穿她内心的想法,然后突然站起来。 “我还是走比较好。” “请等一下,我是说真的,请你相信我。”她也站了起来。 “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已经被捕了。你可能是觉得与其被警察逮捕,不如自己去自首比较好,所以才会给我一点时间的吧?但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会改变我的计划的。你放心,即使我被逮捕,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今天晚上的事的。所以请不要放在心上,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不会报警的吗?”和佳子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在寂静无声的交谊厅,显得很大声。 看到彷佛被吓到似的睁大眼睛的长峰,和佳子将手放在脸頼上。 “哎哟,我在生什么气啊……” 长峰低头看着她后,搔了搔头,又再坐回椅子上。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想我还是现在离开比较好……”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请等到早上。如果现在这个时间突然离开的话,我父亲一定会怀疑的。如果我父亲追问的话,我会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会因为这样,使得我父亲发现你的身分的。” 长峰的脸扭曲着,用手搓了搓脸。 “那个……或许你说得对吧。对我来说,今晚有地方住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和佳子看着他,感到一股近似同情的情绪。这个人不是坏人,只是非常普通的人,她心想,不,他比一般人还要认真,是个会为他人着想的人。只不过人生的齿轮莫名其妙地乱转,他才会被放到这么奇怪的位置上。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却又不得不复仇的痛苦,以及无法顺利复仇的绝望——他必须对抗着这些东西,生存下去。他活得很辛苦。 “请问……”和佳子开口说,“上次那张相片,你现在还带着吗?” “相片?” “就是你给我看过,那张你要寻找的年轻人的相片。” “喔,我带着。” “能给我看一下吗?” “可以。”他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相片。 那是年轻人的大头照。之前长峰给她看时,她并没有仔细看。五官还生得真端正呢。即使不去强暴女孩子,也应该会有女孩子主动上门吧,和佳子心想。 “有什么问题吗?”长峰问道。 和佳子的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那是一个让她感到非常迷惑的激动情绪。那种情绪促使她想要说话,而她体内冷静且理智的那一部分,又想要阻止她。如果说出来的话,事情会变得很严重。 但是她开口了。 “这张相片可以放在我这里吗?” “给你?不,这个,”长峰伸出手想要拿回相片,“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不是的,我不想给长峰先生添麻烦。我是——” 她身体里的另一部分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不管,仍然继续说: “我来找。请让我帮你找他。” 第二罐啤酒也喝完了。鲇村站起来打开冰箱,伸手去拿第三罐啤酒。 “能不能不要喝了?”他的老婆一惠说道。不过,她的口气并不是很强硬。 她正在隔壁的和室看书。自从女儿死后,她看的书越来越多。鲇村觉得她是想要逃避现实。 他什么都没说就打开第二罐啤酒,重新坐回沙发上。没有配任何下酒菜,只是一个劲地喝着啤酒。他应该是酒量变好了吧,最近完全都不会醉。 当他正要将啤酒罐放到嘴边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鲇村和一惠互看一眼。 “会是谁?这个时间。” 老婆似乎也不知道似的纳闷着。鲇村看了看时钟,已经快要十点了。 门铃又再响了一次,鲇村将啤酒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厨房旁边就是对讲机,他拿起话筒说了声:“喂?” “那个……这么晚了,很抱歉。我是《焦点周刊》的人,能不能打扰您一下?” 周刊?——鲇村很讶异。他没想到这些人会跑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他很警戒地问道。 “是关于令嫒的事。”对方很快地回答,“听说您去过西新并分局了。” 鲇村的脸扭曲起来。难道他们已经嗅到了什么吗?他很生气,连这点隐私,警方都没替他保护好。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这样说完就准备挂断。 “请等一下!,请您给我!点时间就好,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您确认。” 正打算将话筒放冋去的鲇村,因为对方这样说,便将手收了回来。因为他在意的是对方说“想要请您确认”,而不是说“我想要确认”。 “要确认什么?”他问道。 “那个……在这里不太方便说,是关于年轻凶手的事。”对方说道。 年轻凶手应该不是指长峰重树吧?那么,就是性侵千晶的那些人。 “请在那里等一下。”鲇村说完后就放下话筒。 “什么事?”一惠问道。 “好像是周刊的人,我要去玄关见他。” 一惠皱起眉头,“见那种人……别去了吧!” “没关系。” 鲇村打开玄关的门。那里站着一个鼻子下方和下颚都蓄着胡子的男人。身材虽然消瘦,但是露在Polo衫外面的手臂却有着结实的肌肉。 那男的礼貌地打完招呼后就递上名片,上面写着《焦点周刊》的记者。 “请问有什么事吗?”鲇村拿着名片问。 “您去西新井分局看过录像带了吧?我想应该不用我再说是什么录像带了。” 鲇村撇下嘴角,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是他最不愿意谈的部分。 他想要装蒜,但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和这个男人见面了,所以他只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么您一定看过伴崎他们的脸啰?” “看过了。” “警察有告诉您另一个男生的姓名吗?” 鲇村摇摇头。他想起当时的情形。看完录像带后他整个人歇斯底里,等他稍微冷静后,便向警方询问凶手的姓名,但是他们坚持不肯告诉他。 “那个凶手是不是这个年轻人?”记者拿出一张相片。 28 菅野路子从大厦走出来的时候,时间是下午两点多。 正在对面那栋大厦监视的织部喃喃自语说:“真奇怪。” “怎么了?”真野问。 真野因为要调査其他案子而来到这附近,顺便过来看看。现在只有一个人负责在这栋建筑物监视,而今天刚好轮到织部。菅野快儿出现在母亲这里的期待几乎已经要落空了。 “她很少会这么早出门,而且她走的方向和她平常出门的方向相反,也不是往车站。” 真野从窗户往下看,“跟去看看。” “遵命。”织部走向门口 。 一走到屋外,已经看不见菅野路子的踪影。他跑到一半时,手机响了。是真野打来的。 “下一个路口往左转,不要被发现了。” “知道了。” 他按照真野说的转弯后,立刻看到菅野路子的背影。她身穿白色衬衫和黄色裙子,撑着黑色洋伞。 织部以那把洋伞为目标,尾随着她。她好像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似的,完全没回头看。 不久,她停下脚步,开始收伞。那是在信用合作社前。织部看见菅野路子走进去。 “一走进银行,是新协信用合作社。她在排队等着使用ATM。” “银行吗?也就是说是处理店里的事啰,那么,你再等一下好了——”过了一会儿,真野又说道,“奇怪了,菅野经营的店应该没有和新协信用合作社交易,而且也没设立酒钱的账户。” 看得见菅野路子站在ATM前方。她将皮包放在前面,正在操作机器。 “她在补登存折。”织部对着手机说,“只有这样。” “没有领钱或是存钱吗?” “看不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没有。她快要出来了。” “她出来的话叫住她,请她把存折给你看。” “看存折的内容吗?” “没错,我现在也赶过去。” 几乎在织部挂掉电话的同时,菅野路子就走出来了。她正要撑起洋伞时,织部就快步靠近她。 “菅野女士 。” 听到声音后,她似乎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退。 她应该认识织部的脸,但是织部仍然报上自己的名字。 “请问有什么事吗?快儿还没和我联络呢。” “您刚才好像是来补登存折的,存折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路子的脸霎时变得铁青。织部心想果然没错。他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事,但是真野的指示是正确的。 “这种东西为什么非得给你看不可呢?这不是侵犯个人隐私吗?” “确实是不能强制,但是——” 织部说到这里时——“但是还是给我们看比较好。”真野走了过来。 “如果需要调査的话,我们可以直接跟银行交涉,请他们提供你的金钱进出状况。但是这样做比较麻烦,而且彼此感觉都不太好,不是吗?” 路子怒目相视。 “所以我问你们为什么要看我的存折。” 即使对方是刑警,她也丝毫不让步。真不愧是经营声色场所的,织部心想,不,应该是说真不愧是菅野快儿的母亲吧。 “我们的目的是要找到你儿子的下落,所以我想要掌握所有相关讯息。” “存折和这有什么相关?” “有些时候会有关系。”真野用很沉重的口气说,“可以给我看吗?只要最近的部分就可以。” 路子皱起眉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将存折从皮包里拿出来。 “那我看了。”真野拿了过来。很快看过后,他的目光停在一处,“两天前被领出二十万圆,这是您领的吗?” “喔……是。”路子含糊地点点头。 事情发展至此,织部终于明白真野的意图了。 “是用提款卡领的吗?您有带提款卡吗?” “那个、呃、在家里……”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现在去府上,您拿那张卡片给我看好吗?” 真野的话让路子显得很狼狈,眼神闪烁不定,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样子。 “领钱的人是令郎……对吧?” 真野盯着她的脸说。 是,她轻轻点头。 “令郎带着这家银行的提款卡是吗?” “是,我告诉他如果零用钱不够的话,就从这里领,是我让他带在身上的。”路子小声说。 当织部听到游手好闲的儿子带着提款卡在身上时,很惊讶地看着那个母亲的脸。而且他注到存款余额竟然还有五十几万圆。 “我们有些细节想要请教您,能不能麻烦您到局里去?” 对于真野的请求,菅野路子低着头回答,是。 “对不起,请问你是中井同学吧?” 从漫画出租店回家的路上,一个男人对阿诚说。那是一个蓄着胡子,体型魁梧的男人。 “是的。”阿诚很紧张地回答。对方的穿著很休闲,不过他觉得可能是警察。他老早就发自己常被跟踪了。警方应该是怀疑他可能会跟快儿接触吧。 “要喝杯咖啡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你是……哪位?” 男人递出名片,上面印着《焦点周刊》和小田切和夫的姓名。 “我只是要跟你谈谈你朋友的事。” “朋友?” 阿诚一问道,小田切的嘴角就浮现出令人讨厌的笑容,“就是那位叫做菅野的朋友,菅野快儿,你和他很熟吧?” 阿诚吓了一跳。快儿的名字应该只有警方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正准备要走开。 但是他的肩膀被小田切抓住,“等一下。”他的力气很大。 “我听很多人说你和菅野还有伴崎常玩在一起。拨点时间给我吧!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警方交代我不可以跟别人乱说话。” “是,这个说到警察嘛……”小田切的胡子脸靠了过来,“我知道你被警察叫去,而且也知道是为什么喔。如果你肯协助我的话,我在报导里就不会提到你。” 阿诚看着记者狡诈的笑脸。他说只要协助,他就不会写,也就是说如果拒绝的话,他就会写啰? “我还未成年,你们不可以刊登我的姓名。” “我不会把你的名字写出来,我只会写绑架长峰绘摩小姐时,除了那两个强奸恶魔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帮忙。说不定也会写你和那两个人很熟。你周围的人看了这篇报导后会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阿诚瞪着小田切。但是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对小田切来说好像根本不痛不痒,他冷漠地看回去。 “只要十分钟就好。”小田切竖起一根手指头,“可以吧?” “我知道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警方也叫我不要跟媒体乱说话……”阿诚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这时的他已注定要竖白旗。 “我不会问你什么大不了的事,请放心。我们去喝一杯凉的好了。” 小田切推着阿诚的背,阿诚便跨出蹒跚的步伐。 虽然是说只要十分钟,不过最后阿诚被放走时已经过了三十几分钟。回到家后,他大概是不想看到母亲的脸,立刻冲上楼去,关进自己的房里。 小田切对于这个案子了如指掌。但是让阿诚觉得最恐怖的,是他似乎确信敦也的共犯就是快儿。当然,只要去他们平常鬼混的场所打听一下的话,就会知道敦也最好的朋友就是快儿,可是他们也不是没有其他朋友,所以他应该没有证据可以一口咬定就是快儿。 “你不用管这个,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小田切对于这一点是这样回答的,他的表情充满自信。 小田切主要是问阿诚,快儿的个性和平常的行为举止。当阿诚用很拙劣的文句救述后,小田切会用稍微艰深的语词再向他确认。譬如自私自利、好猜疑、暴力倾向、霸道、自我彰显欲——阿诚只能含糊地点头。他隐约猜得出来,小田切会在报导里如何描写快儿。 接着小田切便问阿诚,他们绑架长峰绘摩时的情形。这一点不可以写吧!阿诚表示抗议。不过记者却带着很正经的表情摇摇手。 “我不会写第三个年轻人——也就是你。关于这一点,我会尽量轻描淡写。” 虽然阿诚感到怀疑,但是他也只能相信。没办法,他只好将绑架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回答。 小田切问完问题后,就说没事了,然后很快地离去。阿诚很想再向他确认一次,是否真的不会提到他,但是他就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阿诚。 如果自己被登在周刊上的话,后果会怎样呢—— 即使是现在,阿诚都可以感受到周遭的人的眼光变得很冷淡。平日的玩伴也完全不和他联络,大家都尽量避免和他有所牵扯。他深切体认到,大家虽然都装作跟他感情很好,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阿诚躺在床上。当他正想要用毛巾被蒙住头时,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慢慢爬起来,拿起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公共电话。 “喂?” “喂?”声音很低沉。 阿诚吓了一跳,因为他认得这个声音。 “欸?喂?”他握紧手机。 “你旁边有人吗?”对方问道。这是阿诚非常熟悉的声音。 “快儿?” “我问你旁边有没有人?到底怎样?”不耐烦的口气。没错,就是他。 “没有,就我一个人。” “是吗?”他听见对方传来“呼”的一声吐气声,“现在情形怎样?” “呃……什么?” “就是你那边的情况嘛,怎样了?我已经被发现了吗?” “可能是吧。敦也都已经那样了,所以警察应该会详细调查。” “你有跟警察说吗?” 阿诚没说话。然后他听见很大的咂舌声。 “你出卖了我吗?” “不是啦,是我老爸发现车子的事,所以就自己去跟警察说了,我也没办法隐瞒——” “你不要忘了,”快儿恐吓道,“你也是共犯。” “我并没有对那女的下手吧?” “闭嘴!我如果被捕的话,就全都是你害的。” “就算我什么也不说,警察也已经知道你的事了啊。你还是自首比较好。” “不是叫你闭嘴吗?” 因为对方的怒吼,阿诚不自觉将电话拿得远远的,然后又再次贴近耳朵。不知对方挂断了没有。不过电话还没断掉,他听见快儿的喘气声。 “有证据吗?” “证据?” “就是我害死那个女的的证据。也有可能是敦也一个人干的吧?” 阿诚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快儿想要将所有罪过都推给敦也。 “可是录像带里有拍到你吧?” “那个无所谓,那也不能算是我害死那个女生的证据啊!” “这个……我不知道。” 他又听见了咂舌声。 “你去査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打这通电话给你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快儿撂下这句话后,就挂断电话。 29 和佳子将RV休旅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她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没有人。不远处的便利商店里走出两个像是OL的女性,但是她们是往另一个方向走。 “没问题了,请下车。”她对着后座说。 长峰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 “真的没关系吗?”他问道。 “你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不是吗?事到如今,请不要再客气了。” 长峰点点头,提起放在身边的旅行袋。 一下车后,和佳子仍然注意着四周。她小跑歩过马路,长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进入一栋五层楼的旧大厦。她从皮包里拿出钥匙。因为希望尽量不要碰到其他住户,所以她的动作显得很慌乱。 自动锁打开后,他们便迅速进入,然后按下电梯的按键。在等电梯来的这段时间内,她仍然无法镇静。 长峰苦笑着。 “我一个人行动时,都没有这么小心呢。” “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你……”和佳子说。 “话是没错,伹是如果你这么紧张的话,是没办法找人的。” “我觉得到目前为止你还没被发现,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 长峰表情变得严肃,垂下眼睛。 “是啊。还好第一个发现我的人是你。” 对于长峰的回答,这次换和佳子移开目光。 他们进入电梯后,一直坐到三楼。幸好在进入三〇三号房之前,没有碰到其他的住户。 屋内只有一个七迭榻榻米大的房间。没有家具,空荡荡的。室内弥漫着一股霉臭味。和佳子打开窗户。 “在去年底之前这里还有人住,那个人搬走后就一直找不到房客。房屋中介的人跟我们说一定得翻修,不然至少也要大扫除,不过我们没有那个时间……” 长峰环顾室内,然后盘腿坐在地上。 “不好意思,这间房子是你的吗?” “算是我的吧。”和佳子将手上提着的行李打开,里面是毯子和坐垫,“离婚时我丈夫给我的。” “是特地买给你的吗?” 和佳子摇摇头。 “当初买是为了节税还有对未来的投资。这是很久以前买的房子,是在比现在景气好的时候买的。现在房价好像下跌了不少,虽然贷款已经都还完了,但是如果我想要卖的话,应该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吧。” “那你自己住不就好了吗?” “一开始是打算自己住的。我去父亲店里帮忙之后,要从这里通车到店里很麻烦,到最后就决定租人了。虽然租金很便宜,但也是一笔收入,所以我也比较放心。但这间房子现在已经老旧成这样,似乎没有人愿意租了呢。” 距离最近的车站走路要十几分钟,而且也没有停车场。新的出租公寓又陆续兴建中,这间房子实在是相形见绌。虽然房租已经算得很便宜了,但是房屋中介那里根本没有音频。 和佳子做梦也没想到,这间屋子竟会被用在这种地方。不过,她也不能一直让长峰待在“Crescent”,让他去别的旅馆投宿也很危险,所以干脆就让他躲在这里。 “自来水和电应该都还没断,再装上窗帘就好了。”和佳子看着窗户说。 “丹泽小姐。”长峰从盘腿而坐的姿势变成跪坐,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我觉得还是太麻烦你了。老实说我很感激你,只是一想到可能替你添麻烦,我就觉得不好意思……” 和佳子慢慢弯下腰,双膝跪在地上,“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确信这样做对不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坐视不管。搞不好有一天我会突然改变心意,不过我绝对不会送你去警察局的。我答应你。” 长峰的表情并不是很释怀,他点点头。 “我明白了,当你改变心意时,我会立刻离开。在那之前,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请你相信我。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完全不知道我能帮上多少忙,但是……”和佳子用手拢了拢头发,“请问……线索就只有那张相片吗?” 对于和佳子的问题,长峰一时之间似乎没有意会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发出“喔”的一声。 “你是说菅野快儿的相片吗?对,就只有那个,剩下的我只听说他躲在长野的民宿。” 只有这样的线索,要怎么去找才好呢?——而且还不能被警方发现。和佳子对于长峰之前鲁莽的行动感到惊讶。当然,他可能是因为太专注于找人了吧。 “为什么他会来长野的民宿呢……”和佳子喃喃自语。 “对,这点我也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亲近的人或是亲戚住在这里,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警方应该立刻就可以找到他了。” “长峰先生之前说过,可能是他以前曾经来这里旅行,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回忆。但我觉得不是。” “是吗?” “因为,”和佳子看着他的脸,“即使是我们家那么平凡的民宿,也有很多因为怀念,好几年后还来投宿的年轻人。不过,这些人基本上都很单纯,就算外表看起来有点坏,可是只要一跟他们说话,就会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但是菅野快儿这个人,应该不是这种感觉吧?” 听到和佳子的意见,长峰皱起了眉头。 “这个……或许吧。” “当然也有例外的可能。” “不,你说得没错。如果是对于旅游地珍惜怀念的人,应该是做不出那么恶劣的事情的。那个人简直就不是人,是禽兽。不管是什么有意义且美好的经历,他们也不会感动或是怀念。他们应该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神经。” 彷佛一吐为快似的,长峰的口气里掺杂着对蹂躏且杀害他女儿的人的憎恨。和佳子低下头。 “那个家伙为什么会特地来长野县的民宿,真是令人纳闷。”长峰摇着头低声念道。 “总之,我去问问看认识的民宿业者。”和佳子说,“调查看看最近是否有从东京来的年轻男子,而且长期住宿,或是打工的人?” “可以吗?” “嗯,我会想办法的。” “对不起,让你这样麻烦……” 看见低下头的长峰后,和佳子站了起来。 “我先去买东西。除了食物以外,还要买些热水瓶等日用品。” “不,那种东西我自己去买就好了。” 和佳子用手制止正要站起来的长峰。 “请你留在这里。我好不容易帮你找到藏身之处,如果你轻举妄动,让别人发现的话,不就什么事都不用谈了吗?” “话是没错。” “请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和佳子朝着大门走去。 “不,但是……”长峰追了来,“我也一起去。” “长峰先生。” “不是的,我有其他的事。”这样说完后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置物柜的钥匙,“我把东西放在车站的置物柜里,如果没有时常去拿出来重放的话,工作人员会打开来看。” “那我去——” 这样说完后,和佳子正准备接过钥匙,但是长峰却将握着钥匙的手收了回来。 “不,我必须自己去。” “为什么?可是车站人很多……” 长峰摇摇头。 “我不想让其他人碰到置物柜里的东西,那是危险物品。” “危险?” 和佳子说出口后就恍然大悟了。长峰嫌犯是带着猎枪逃亡——她想起了电视上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字幕。 “我自己去。”长峰又再说道。 和佳子也不能反对,只能默默点头。 两人一走出大厦,就一直走到马路上才分开。和佳子目送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她无法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还有目前的状况。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是要让长峰去复仇,但是她想在警察之前找到菅野快儿。在被警方逮捕之前,必须要让菅野快儿道歉,必须要让长峰亲耳听到他的道歉,等他道完歉之后,再报警也不迟。 应该一起去置物柜的,和佳子心想,因为那是从长蜂那儿没收凶器的唯一机会。 和织部想的一样,房间非常凌乱,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散落着杂志和纸屑,床上则被脱下来乱丢的衣服霸占了。和伴崎敦也的房间一个样。织部茫然地环顾屋内心里想着。 “要从哪里开始呢?”织部询问前辈近藤。近藤看了看打开的衣橱,露出很厌恶的表情。 “只能从头开始査了。”近藤脱掉外套,但是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拿着外套走出房间。 在门的另一头传来了真野的声音。 “随便什么都好,难道你什么都想不到吗?” “你这样问……我真的完全想不到。”回答的是菅野快儿的母亲路子。 “不应该这样吧?应该可以想到什么才对喔。他的旧识或是朋友,没有人住在那里吗?” “可是长野县……那个孩子有去过吗?” “有吧,现在他就在长野县。离开东京后,他就直接去长野县了,而且现在还在那里。他应该不会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吧?”平日说话口气总是不温不火的真野,也似乎不耐烦了。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那孩子平常在做些什么,他的朋友反而还比较了解他……请你去问那些孩子吧。” “你是他母亲吧?儿子去哪里旅行做母亲会不知道吗?” “长野距离东京这么近,应该不算是旅行吧?就算他是去那里,也不会一一向我报告的。不只我家的孩子,每家的孩子都一样吧?刑警先生,您的孩子不也是这样吗?” “我的孩子还没这么大。” “总有一天您会了解的。到了一个年纪之后,他们就什么都不跟父母说了。” 近藤苦笑着走回房间。 “真是个好狡辩的女人。明明儿子已经被警方和长峰双方盯上耶。” “会不会是真的想不到呢?” “可能是吧。真野也这么认为。”近藤低声说。 从路子那里取得的信用合作社存折看来,菅野快儿在逃亡后曾经领过两次钱。两次都是由长野县内的ATM领取的。如果只领取一次的话,还有可能是在逃亡途中刚好路过,但是隔了一阵子又领第二次的话,那么他藏身在长野县某处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他们已经请长野县的警方捣助,也正在着手分祈银行的监视录像带画面。不过调查圑队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菅野会在长野县。 织部和近藤一起着手整理这间杂乱无章的房间。或许从这当中,可以找到菅野和长野县之间的任何关连。 “长峰也在长野县吗?”正在整理的织部问道。 “根据真野先生推论,应该是。”近藤回答。 “为什么?” “你忘了吗?上次长峰写来的信,邮戳是爱知县吧?那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调查,才故意从那里寄出来的。他之所以要扰乱我们,就是因为他已经大致掌握菅野的藏身之处了。” 30 来到这里的两名刑警当中,其中一个看起来较年长的是川崎。他的眉毛稀疏,目光锐利,表情冷漠。 走进阿诚房间的川崎环顾室内后,喃喃自语:“真是乱啊。”他的声音很低沉,令人感到害怕。 阿诚的父亲不在家,是由母亲出来接待。她想让刑警们在客厅坐,但是刑警们却表示想去阿诚的房内谈。 “因为有些事情我们不想在你母亲的面前说。”川崎说出这样的理由。听起来好像又有什么麻烦事要问他,阿诚感到不安。 “你没去上学吗?听说你现在也没打工了,那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川崎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问道。另外一个刑警仍然站着,不时看着屋内。阿诚决定坐在床上。 “没做什么……就是看看电视或是打打电动……”阿诚结结巴巴地回答。即使对警察,他一样很讨厌被人问到每天在做些什么。他自己也觉得每天无所事事很难受。 川崎扬起嘴角。 “嗯,你还这么年轻不是吗?” 阿诚低下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要被人说是没有存在价值的废物了。 “你会和朋友见面吗?” 阿诚默默地摇头。 “为什么?应该不至于没有朋友吧?还是说,只有伴崎和菅野这两个朋友?”川崎语带讽刺地问他。 阿诚仍然低着头开口回答。 “因为我太常出去的话会被爸妈念,而且朋友都有所避讳,不和我联络……” “避讳?为什么要避讳?” “因为……我现在这样,而且敦也又碰到那种事,所以……” “也就是说,不想惹麻烦。”川崎断然地说,“你们这些人所说的哥儿们感情,顶多就是这样吧?有难时会帮助你的人,才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他们却逃之夭夭。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的家伙罢了。” 对于川崎挑拨性的言论,阿诚不由得抬起头来瞪着他。但是刑警对于少年的目光根本不畏惧,反而还以“你有什么不满吗?”的眼神瞪回去。阿诚不发一语,又低下头。 “就是说,你完全没和朋友联络? 譬如说有没有和谁聊过菅野的事?” “最近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话,也没有联络……”阿诚小声地问答。 “喔,你能给我看一下你的手机吗?” “手机?” “我只是看一下。”川崎对他笑着说。 阿诚拿起床旁边的插头上正在充电的手机,递给刑警。 川崎对着卡通人物的待机画面苦笑之后,便将手机交给另一个刑警。那个刑警立刻开始操作。 “你在做什么?”阿诚用抗议的口吻说。 “我要看一下拨叫电话和接听电话的列表。”川崎说道,“应该没关系吧。” “这不是侵犯隐私权吗?” 川崎脸上带着冷笑,用三白眼瞪着阿诚。 “这是调査所需。你应该知道我们在调査什么吧?要是你们一开始不要侵犯长峰绘摩话,我们现在也不用做这些事。你也是绑架她的帮凶吧?那是不是应该协助我们办案呢?” 阿诚将目光从刑警身上移开,紧紧握住床尾。 检查手机的刑警将手机拿给川崎看,并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川崎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昨天有人打了一通公共电话给你吧?这是谁?” 阿诚心臓抨评跳,全身开始冒冷汗。 “那个是……那个是哥儿们。” “哥儿们?是朋友吗?你不是说完全没跟朋友联络吗?算了,那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姓名吗?” 阿诚无法回答,他想随便掰个名字,但还是作罢。因为只要警察一去査,就会穿帮了。 “怎么了?是不能说吗?不过,你们这个年代,还有人没有手机吗?还是说因为没有缴电话费而被停话呢?” 对于接二连三的问题,阿诚只能闭口不说,他的口越来越干。 “喂!回答啊!” 另一个刑警对着阿诚大吼,川崎制止他,“没关系。” “该不会是菅野快儿吧?”川崎用温柔的口气问道。 再掩饰也没用了,阿诚心想,没办法再隐瞒了。虽然快儿说如果告诉别人他打电话来的话,就绝不饶他,可是面对这个情况,阿诚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他轻轻点头。另一个刑警好像很震惊。 “他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川崎问道。 “我想……是为了了解这里的情况。”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就说……你的事警方都知道了,最好还是去自首……” 阿诚将与快儿之间的封话,能想到的全都告诉了警察。川崎面色凝重地听着,另一个警察则做记录。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川崎问。 阿诚摇摇头,“我没听他说。” 川崎想了一下后,小声地对另一名刑警说了些耳语。那位刑警点点头,接着就走出房间。 “他说还会再打电话来是吗?在你调査好警方有没有找到能证明他就是凶手的证据之后,是吗?” “是的。” “嗯——”川崎双手抱胸,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他保持这个姿势盯着阿诚看,“菅野好像在长野呢。” “钦?” “长野县。已经证实菅野快儿就躲在长野县的某个地方。” “长野县……” “怎么样?听到这个地名之后有想到什么吗?任何事情都可以。你和他们聊天时,曾经提过长野这个地名吗?” 阿诚陷入沉思。他尽量回想和敦也、快儿之间的对话,但是最后他还是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过长野。” “你有没有去过不重要。我是在问菅野快儿他们。” “我不知道。” 川崎不耐烦地看向一旁,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说“真是一个没用的小鬼”。 另一名刑警回来了,他对川崎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吧。”川崎站起来,低下头看着阿诚。 “欸?要去……哪里?” “还用说嘛!当然是警察局啰!我想要仔细了解一下有关你和菅野通的那通电话,你的手机就暂时先由我们保管。” 阿诚在西新井分局的会议室里受到疲劳虫炸般的盘问,可是他也只能一再对川崎重复相同的话。刑警们似乎是想看看能否从他的叙述中,找到快儿藏身之处的蛛丝马迹。不过搞到最后,阿诚还是无法满足他们的期望。 到了晚上,他们终于让阿诚回家了,还把手机还给他。但是在送他回来的车上,川崎这么告诉他的: “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会派人在你家前面监视。我们也在你的手机上动了手脚,只要有人打电话来,我们就会知道。我们会窃听你谈话的内容,所以如果你要保有自己的隐私,就请使用家里的电话或是公共电话。如果是菅野快儿打来的话,就尽量拖延和他说话的时间,明白了吗?” “快儿如果没有打来呢?” “但是他不是说还会再打来吗?” “话是没错,但是……” “如果没有打来的话,我们会等他打来的。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等待了。在逮捕菅野快儿之前,我们本来就打算一直等下去。这段时间可能会很长,所以要多多麻烦你了。”这样说完后,川崎便拍了拍阿诚的肩膀。 川崎也和阿诚的父母说了同样的话,然后才离开他家。不过阿诚并没有听到川崎乘坐的那辆汽车离去的引擎声。看来,他们是打算从现在开始一直等了。 在刑警面前很谨慎的泰造,一等川崎走出去就露出不悦的表情。他叫住正要上楼的阿诚: “等一下!” “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总之你给我坐到那里。”他指着客厅的沙发。 阿诚整个人用力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脸转向一旁。他不想看父亲的脸。已经在警察局被问得很烦的他,一想到父亲又要对他说教,就觉得很不高兴。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菅野有打过电话给你?”泰造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任何事都要立刻告诉我吗?” “因为快儿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啊,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重点不是这个!” 对着正在咆哮的泰造背影,母亲像是责备似的叫着“爸爸”,然而面红耳赤的父亲表情仍然没变。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告诉警察我们家的车子可能被用去犯罪吗?就是不希望他们觉得你是共犯啊。不是说好绑架女生的时候,你以为只是普通的恶作剧,所以才去帮忙的吗?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竭尽所能地协助警察。你要是让那些人留下坏印象的话,以后会很麻烦的。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 阿诚的脸扭曲着。父亲说的话他都明白,确实是应该这样做,但是他没办法老老实实地道歉。他想说的是,每次你都只会生气,在这种气氛下,哪有可能什么事都说得出来啊! “算了。你在警察局里被问了些什么?” “就是问我和快儿通的那通电话嘛!” “不是叫你说出来吗?” 又要说吗?阿诚感到非常不耐烦,但是他忍住没表现出来。如果再被骂的话,他会崩溃的。 他又对父亲说了一遍他已经反复说到想吐的话。泰造的嘴角往下撇。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只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就没事了。你可以坚持说,你只有帮忙绑架女生,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你当初没想到的。” “但是如果快儿被逮捕的话怎么办?那家伙会说我是共犯吧?警察或许会相信快儿说的话。” “所以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最重要是要让警方对你留下好印象。‘只要鱼有心,水也会善待之’【注】 ,不管在哪里都是这样。” 【注】意指只要释出善意,对方也会相对的对待你。 阿诚并不懂这句俗谚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这好像是大人狡诈的生存方式之一。 “但是,菅野会怎么说,还真教人不放心呢!他为了被捕而泄恨,或许会咬定你也是共犯。”泰造咬着嘴唇,“那些家伙做过的事,你全都知道吗?” “不是全部,但是有一部分……” “他们常常会侵犯女孩子吗?” “白痴!”泰造骂道,“为什么不早点和那种人划清界线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阿诚在心里暗骂着。 “你听好了,如果警察问你那两个家伙之前做过什么坏事的话,你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说你虽然常常借车子给他们,但是你不知道他们用来做什么。你以为他们只是搞些恶作剧,没想到他们会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明白了吗?” “知道了。” 阿诚闹着别扭回答。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吧?他想道。他回忆起在警察局被盘问时的情景——每个警察的表情看起来都像是能看穿他似的。 31 织部移到警视厅的一个房间内,继续开始作业。他旁边放着三个大纸箱,里面全都是从菅野快儿房间内捜出来的东西。有音乐专辑、笔记本、杂志、录像带、CD、电玩等各种东西。织部正在谨慎确认这些东西,说不定能显示菅野快儿和长野县之间关系的蛛丝马迹,就藏在这里面。 但是事实上,织部觉得好像是在找一样不存在的东西。一种白费工夫的感觉袭上心头,菅野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去长野县的。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做白工的感觉吧,原本和他一起作业的近藤说他很久没有回家,于是刚才就先回去了。 看完所有的漫画杂志后,织部开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他不觉得漫画里藏着蛛丝马迹,但是又不能不看。因为搞不好菅野喜欢的漫画里有以长野县为背景的,这就成了他去长野县的动机。 他觉得身旁有人,抬头一看,是久冢正一边拿出老花眼镜一边坐在他的对面。 “有发现什么吗?”久冢拿起杂志问。他的口气似乎并没有期待会有什么好消息。 “没有……”织部闷闷不乐地说。 “是吗?”久冢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果然如此。他拿出烟盒后四下张望。织部发现后,就去其他的桌上拿了一个烟灰缸来。 “阿真那里好像也没有斩获。”久冢说。 “是啊,菅野路子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尽管她隐瞒儿子偷偷领钱的事,但是事情都到这个地歩了,她应该不会不说出他的行踪……吧?”久冢朝天花板吐了口烟,“不过他为什么要逃到长野去呢?” 织部不明白久冢为什么要来找他。因为上司和部属的关系,所以平常他们虽然会交谈,但是像现在这样只有织部一个人的时候,久冢很少会刻意过来。 “银行的监视摄影机画面不知怎么样了?”织部不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赶紧找话题。 “已经确认了。两次都是菅野本人没错,那个小鬼就这样毫不伪装地外出,是没想到有监视摄影机吗?还是心想就算被拍到也没关系吗?总之,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菅野还待在长野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他离开了,只要能找到他之前的藏身处,或许就可以掌握他现在的行踪了。” 所以织部觉得久冢好像是来叮嘱他,要他仔细认真调查的。 “菅野的事是不是可以公开了?”织部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要公布他可能躲在长野县吗?还要注销他的相片吗?” “我知道不太可能,但是我是想能不能用些方法征求情报?菅野不可能一个人生活吧?只要能公开,他周围的人就会来通报。” “长峰已经被通缉了吧?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来通报啊,提供情报的电话多到令人心烦,但全都是胡说八道。” “我知道,但是……”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不行就是不行。菅野只是关系人,而且还未成年。” 说得也是,织部低下头。 “你今年几岁?”久冢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二十八。” “嗯——那么你比他们大十岁以上啰?”久冢继续抽着烟。他们就是指伴崎敦也和菅野快儿吧。 “那个年纪的家伙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织部一说完,久冢就笑了出来。 “我们这里面最年轻的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那我们怎么办?只有举双手投降了是吗?” “但是差十岁也很多耶。” “或许是吧。但是你能不能尽力想象一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可能的,我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家伙的想法。” “那你回想你十八岁时的情形,来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应该可以吧?” “这个……”织部苦笑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高中同学的脸。 久冢将烟灰抖落在烟灰缸。 “老实说,你觉得那些死小鬼是如何看待少年法的?稍微为非作歹一下,名字也不会被注销来,而且也不太可能会被关进牢里,所以就放心大胆地胡作非为——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们做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吗?” 织部皱着眉头,双手抱胸。 “我自己身边也有很多不好的人,但是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说出这种想法吧。我觉得他们不会想这么多才行动。不过大致了解有少年法这个东西,也的确是事实。所谓的了解,其实只是知道一旦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有少年法这个东西可以保护自己而已吧。” “伴崎他们的情形是怎样呢?因为认为自己未成年,应该会被饶恕,所以才会干出那些蠢事吗?” “我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久冢点点头后将香烟捻熄。等香烟完全熄灭后,他仍继续捻碎烟灰,彷佛是要甩开自己的焦躁似的。 “关于这个问题,组长不是应该比较清楚吗?” 对于织部的话,久冢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您以前曾经负责过少年杀人事件,就是那个用打火机烧伤尸体的案子……” “那个案子啊。”久冢皱起了眉头,“你是听阿真说的吧?” “是。” “那也是一个很可怕的案子。”久冢叼着第二根烟,“小鬼们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杀害了一起玩的同伴。即使被逮捕后,他们也不认为自己闯了多严重的祸,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试图向被害人家属道歉。” “真野说,凶手们只为自己流泪。” “他们是因为不爽被警察抓才哭的。其华还有一个家长居然安慰这个混账儿子说:‘没关系,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听说组长到现在还有和被害人家属保持联络。” 织部一说完,久冢不好意思地咬着上唇。 “那并不是因为站在道德的立场,只是我刚好负责这个工作,也就是负责联络家属的工作。” “是这样吗?” “不过见过几次面之后,我终于能稍微体会家属的心情。因为我曾经也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嘛。” 织部想起久冢的儿子因为车祸过世的事。 “被害人父亲叫我告诉他将凶手们移送法办的日子。”久冢边摸着长满了胡碴的两頼边说,“我问他为什么要知道?他说因为有些话想跟凶手们说,所以他要参与移送。我马上就了解了。于是我就对他说:‘还是算了吧。’” “那个父亲想要报仇吗?”织部问道。 “可能是吧。不,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这么说了之后,那个父亲脸色大变。他说,你们的工作不是要惩罚坏人吗?既然你们不惩罚那些混账家伙,那我只有自己来了。” “那组长您怎么回答?” “无话可说吧。”久冢直直地看着织部的眼睛,“怎么可能答得出来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说什么?” 织部将视线移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长峰重树和鲇村的脸。 “织部,你想得通吗?”久冢说。 “什么?” “关于这次的案子,你的工作是负责找到菅野,找到之后还要调査他和长峰绘摩的死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么做就等于剥夺了长峰重树报仇的机会,丧女的怨恨也会被迫封印在心里。你应该感到很疑惑吧?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你可以老实告诉我。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列入考核的。”这样说完后久冢便抿嘴一笑,然后又立刻变得很严肃,“怎么样?” 织部咳了几声,挺起背脊,咽下一口口水后说道: “老实说,我是希望长峰先生……长峰比我们先找到菅野,而且我希望他打消复仇的念头……” “喂,等一下。”久冢伸出手,“你是说真的吗?不要说谎喔!” “是……” “真的希望他打消复仇的念头吗?” “嗯,没有。”织部低下头去,接着又再度抬起头来,“没错,我真正的想法是,如果长峰先生能完成复仇最好。” “嗯,这样想也没关系。”久冢抬起下颚,“你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要对于这种想法有罪恶感。我们并不是道德导师,也不是牧师,只是一般的刑警,没有必要考虑什么正义之类的事。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必要争论——至少刑警是可以这么做的。” “至少刑警可以”——织部感觉久冢好像在强调这一部分。 “总之,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找出菅野的藏身之处,其余的事都不要多想,只要专心做这件事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 “你明白就好。”久冢捻熄了第二根烟,这次他很干脆地弄熄了。 另一名刑警过来叫久冢。组长看看织部,对他点点头后就离开了。 阿诚想起那件事,是在茫然看着电视的时候。本来打开电视,是为了看会有搞笑艺人出现的深夜节目,但是之前的职棒赛好像延长了,所以现在还在报新闻。 搞不好可以了解一些长峰重树和快儿的情形,他想。不过并没有这方面的后续报道,节目里的特别单元是报导因为不景气而无法经营下去的旅馆和饭店。 看到这个专题报导时,阿诚脑海里闪过一个东西。 “有一些倒闭的民宿喔。我都带女孩子去那里。”他想起快儿笑得很诡异的表情。 对了,他确实是说过民宿—— 大约是在三个月前。和往常一样,敦也向他借车子。他知道他们又去钓马子,不过当时阿诚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还车时,阿诚问他们去了哪里。于是快儿就回答了。 “你猜我们去了哪里?是信州喔。” “信州?” “敦也拐来的那个马子说要去兜风,所以我们就开关越,然后直接走上信越道。我也搞不清楚那是哪里,总之就是信州啦。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下高速公路,开进了山路,结果那女的竟然开始鬼叫。因为实在太吵了,所以我就用刀子威胁她。” 他们两人好像要找一个可以强暴那女生的地方,所以在山路绕来绕去,不久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可以逞默欲的好地方,那就是倒闭的民宿。 “我们打破玻璃窗,从那里爬进去。那可能才刚倒闭没多久,里面没有完全荒废,床还可以用。我和敦也说,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躲到这里来。” 当时阿诚并没有特别留意,他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人大胆的行径,所以不管听到多么荒谬的事,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但是现在,当时的记忆却让阿诚胆战心惊。 没错,快儿一定是去那间民宿了,他一定是躲在那里—— 阿诚不知道地点,他们也没说出详细的地名,但是确实是在长野县。 长野县内刚倒闭没多久的民宿——这样的信息应该足够了吧?如果能知道这个情报,只要再稍微调査一下,应该就可以找到快儿了。 这要和在屋外的刑警说吧?可是阿诚犹豫了。他想起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对话。 敦也和快儿之前干过什么样勾当,都要装作不知道。所以他不可以知道他们在倒闭的民宿里强暴过女孩,还有自己曾经借他们车子,让他们去做这些事。 可是不告诉任何人对吗?应该要告诉谁吧? 阿诚看着自己的手机,然后想起自己不能用这支电话。 32 和佳子拍回来的相片总共超过了三百张,占了五张记忆卡。长峰正用自己的计算机一张一张过滤这些相片。 主要是拍各个民宿的线工或是住宿的年轻客人。和佳子找到空闲就去长野县内的民宿集中区,用数字相机拍摄。不用说,这个行动当然是希望能拍到菅野。 水正在沸腾的水壶发出“咻咻”的声音,和佳子用纸杯泡着速溶咖啡。 “好像还是没有拍到,是吗?”她问道。 “不,还不知道,我才看了三分之一而已。”长峰说,“没想到你居然拍了这么多张。光是要去这些地方,就很辛苦了吧?”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就只能拚命按快门。对不起,我居然说出要代替你去找菅野快儿这种大话——”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根本没有理由要你帮我做这么多。”长峰盘腿而坐,身体原本是对着计算机的,现在转向和佳子,“这样就够好了。你让我躲在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还这么麻烦你。我不敢再有所奢望了,请你回到你原来的生活吧。” “我都已经插手了,是没办法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现在还来得及。”长峰看着她,“即使我被逮捕,也绝对不会提到你,更不会说出我曾经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事。”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担心这个。”和佳子看着长峰,那眼神意味深长,“对于长峰先生的行为,我觉得我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我不想只用表象的逻辑告诉你,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复仇,我觉得那不是经过我自己的思考得到的东西。我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如果碰到同样的事,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既然这样,我就应该先协助你。我想在和你一起行动的过程中,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 对于她那套可说是强词夺理的言论,长峰不禁露出苦笑。 “你这个人还真与众不同。看起来和一般女性没两样,其实却非常大胆,而且意志力坚强。” “给您添麻烦了吗?” “不。”长峰摇着头,“很感激,这是真的。只是这样一直找不到菅野的话,如果有一天警察突然来了,一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我只担心这个。” “这里一定不会被警察发现的,只要我不说的话。”和佳子说。她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自以为有主导权似的,而长峰也没有资格表示不满。 长峰叹了口气。 “警察应该还没掌握到菅野的藏身之处吧?” “如果已经知道的话,新闻应该会报导吧。” “不,只要没抓到菅野,就应该不会报导的。不过即使被捕,也不知道会不会报……” “为什么?” “因为警察也想要抓我。所以就算是他们逮到了菅野,不对外公布才是明智之举。这么一来,我还是得继续躲藏,警察也可以偷偷把调查网缩小。而且,警察或许会觉得要是释出菅野被捕的消息,一心想复仇的长峰重树搞不好会自暴自弃,进而做出无法预料的事情吧。他们应该也不忍心看到我自杀吧?” 和佳子对于长峰说的话很讶异。 “如果不能复仇的话……你打算自杀吗?” “这个嘛,”长峰思索着,“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只是现在,我生存的价值只是为女儿复仇、这是事实。” “你寄给警方的信上说,如果完成复仇你要去自首……” “是,”长峰点点头,“我是有这个打算。如果能将那些家伙埋葬的话,我想要在监狱里一边祭拜绘摩,一边以平静的心情过下去。可是等我真的复仇完,会变得怎样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和佳子垂下眼睛。她感到长峰应该是决定去死了。她不知道要和这样的人说些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长峰看了看手表。 “你应该要回去了吧?你不是出来买东西的吗?” “喔,说得也是。”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那我明天再来。” “我会继续看你拍回来的这些照片。” 和佳子离开后,长峰将门锁上,又再回到计算机前。和佳子刚才为他泡的速溶咖啡已经有点凉了。 虽然和佳子那样说,但是长峰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一开始就不想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即使是帮助他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离开这里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呢?他完全没有目标。只能去住民宿吗?只能这么做,然后期待着哪一天在某处碰到菅野吗? 他看着和佳子拍回来的照片,心想:这里面拍到菅野的可能性很低吧。尽管菅野是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应该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吧? 长峰将视线从计算机画面移开,躺了下来。地板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将手伸向正在充电的手机。他打开电源后,看了一下电话留言。自从他失踪后,就接到几十的留言。不过,最近比较没有人留言给他了,顶多就是警察会留下一些命令式的留言——像是叫他到附近的警察局自首之类的。 即使这样,长峰还是每天固定会听一次留言。他心里期待着某个奇迹。 有一通留言。难道又是警察吗?他边纳闷边按下了按键。如果是警察打来的话,他打算立刻删除。 可是当长峰听到留言后,便握紧了手机。他赶紧又再重复播放一次。 留言的内容如下。 (菅野快儿很可能躲在长野县内最近才刚倒闭的民宿里,应该是距离高速公路交流道不入远的地方。) 长峰一边记下来,一边又播放了一次留言,他的心跳加速。 是那个人—— 他所期待的奇迹,就是这通电话。向他告密是谁侵犯了绘摩的那个人又再次提供情报给他了。和之前一样,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但是一定是同一个人。 上次密告者跟他说“请通知警察”,因此长峰认为他可能有什么隐情,所以才不能自己去报警的。不过,他没听密告者的指示,反而选择要亲自报仇。密告者应该已经知道了。所以就算他还有什么情报,也可能不会再告诉自己了吧,长峰是这么想的。不过即使如此,长峰还是一直期待着,或许密告者还会再告诉自己些什么。 倒闭的民宿—— 他不知道密告者为什么能得到这些情报、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再次通知他的。这也是个谜。但这通电话对被黑暗圑圑包园不知所措的长峰而言,就像是一道曙光。 当然,这也可能是陷阱。例如是警察设下的圈套,只要长峰一过去,就会发现有大批警力在等待着。不过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如果要设陷阱的话,应该会通知他更详尽的地址,只说是刚倒闭的民宿,实在太笼统了。 而且,他又想道,现在的自己也没有时间可以怀疑了。与其什么都不做,一直待在这间屋子里,还不如前往稍微有点可能性的路走。 密告者到底是谁呢——他边关掉手机的电源边思索着。 和佳子一走进厨房,隆明就很讶异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晚?” “对不起,因为我去图书馆找书。” “喔,真是难得,你居然会去图书馆。” “我也是会想看书的。”和佳子装出生气的样子,把买回来的蔬菜放进冰箱里。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和佳子和父亲互看了一眼。如果是住宿的客人,应该是不会按电铃的。 和佳子一走出去,就看见门口站着两名穿了制服的警官。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的组合。她当场吓了一大跳。 “您是这里的人吗?”中年警官问道。 “是的。”和佳子点点头。 中年警官点了点头,他从身旁的年轻警官那里拿了一张像是传单的东西,然后递给和佳子。 “最近您有看过这个人吗?或是您的客人当中有长得很像的人吗?” 和佳子看了印在那张传单上的相片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口里不断发出惊讶的声音。 “有想到吗?”警官问。 “不,这个……”她屏气凝神,拚命想要假装镇定,“我在电视和报上曾经看过,这个人,那个……” “您果然知道呢。”警官的表情和缓下来,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起发生在东京的凶杀案的嫌犯。他想要为女儿报仇。” “他在这附近吗?” “没有,目前还不确定。根据东京的情报,他很可能藏身在本县内,所以我们就这样在县内各地的民宿先绕一绕。” 和佳子不发一语点点头。她尽最大的力量不让内心的起伏显现在脸上。 警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可能已经有大批警力像这样展开行动了吧。 “是不是可以帮我们把这张传单贴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喔……好。”她接了过来。 “还有这个。”年轻警官又拿出一张。 那上面印了四张相片,全都是长峰的大头照,但是有的让他戴上太阳眼镜,有的画上了胡子。那好像是假想长峰伪装后,制作出来的四个代表性造型。 看到长峰将帽子戴得很低的相片后,和佳子起了鸡皮疙瘩——那就是长峰住在这里时的样子。 “那就麻烦您了。”中年警官低头致意,年轻警官也跟着这样做。 “怎么了?”隆明的声音从和佳子身后传来,他又问警官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了,等下我再告诉你。”和佳子说。 “我们把通缉犯的相片交给她了。”警官说道,“麻烦请给予协助。” “喔,是通缉犯啊。”隆明伸手要拿和佳子手里的传单。 和佳子无法拒绝,便交给了隆明。她内心不断祷告着,窥看着父亲的表情。 “喔。”隆明盯着传单看,“这个人好像在哪里看过。” 正要离去的两名警官停下了脚歩,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真的吗?”中年警官问。 “是在电视上看过吧?这么有名的案子。” 然而和佳子的话却没有让隆明感到困惑。 “不是,这不是在我们这里住过的人吗?他叫什么来着的。” “真的吗?”警官小跑步回来,脸色大变。 “长得很像是事实——对了,就是那个没有预约就突然来的男人。”他向和佳子确认。 “他有带人一起来吗?”警官问道。 “没有,他一个人。这么一想,他确实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对于隆明的话,中年警官开始兴奋。 “请告诉我们详细的情形——喂!打电话回局里去。” 被命令的年轻警官赶紧拿出手机。 33 自称是从东京来的刑警们出现在“Crescent”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是在他们来之前,和佳子和父亲也完全无法做民宿的工作,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被长野县的警察们限制得非常小。那天晚上只有一对中年夫妻住宿,所以也拜托他们搬到别的旅馆去了。那对夫妻知道实情之后,可能也是不想被卷入麻烦事吧,他们很快就收拾好行李离开了。 川崎是个目光锐利的刑警,他说有些事想要问问和佳子。在交谊厅角落的桌子,和佳子和刑警们面对面坐着。川崎的旁边坐着一个比他年轻一点的胖刑警。 川崎问了长峰来的曰子还有当时的情形等等。和佳子尽力照实讲,因为长峰来的时候,她是真的完全没有发现,所以她认为不必要去编些乱七八糟的谎话。 “他当时的样子和这张相片很像吗?”川崎指着传单上的其中一张相片,那是一张长峰戴着帽子的合成照。 “或许……很像,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父亲是这样说的。” “和这张相片有很大的不同吗?” “头发要再长一点。” “有多长?” “稍微碰到肩膀……吧。” 刑警们一定也会问隆明相同的问题。反正他们都会知道,现在自己先说出来的话应该比较不会被怀疑吧,和佳子心想。 “这样的发型没有不自然吗?例如像是戴假发的感觉。” “我没发现,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看。” 刑警点点头,好像是在说:或许是吧。 “那个客人听说在这里住了三晚。一开始是预定住两晚,但是后来又多住了一晚是吗?” “是的。” “多住一晚的理由是什么?他有说吗?” “他并没有说……因为他问我可不可以再多住一晚,所以我就回答他可以。” “他住在这里时都在做些什么?” “这个嘛。”和佳子思考着如何回答。 “早上出去后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晚餐一次也没在这里吃过,但是都会提前打电话回来说不用帮他准备晚餐……”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他有没有问过你要去某个地方该怎么走,或是要搭什么交通工具之类的问题?” “没有。”和佳子摇头。 川崎的脸色很难看,用手撑着脸頼。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但是却没有得到什么了不起的情报,让他觉得很没意义吧。 隆明走了进来,刚才他好像带其他的刑警去看长峰住过的房间。他在距离和佳子他们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点担心似的看着女儿。 “那个客人的样子给人什么感觉?”川崎继续问道。 “什么感觉啊……” “譬如慌慌张张或是提心吊胆的样子,总之就是有没有怪怪的?” “我觉得……我们好像不常看到他的脸,因为他常戴着太阳眼镜,所以看不清楚表情。” “那个客人住在这里时,你们有进去过他的房间吗?” “没有。”和佳子立刻回答,“我们这里和钣店不同,所以不会随便进去客人的房间打扫。” “那客人离开后,房间里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有留下什么痕迹吗?” “我没发现。” “房间的垃圾呢?” “那个已经处理掉了。”她看着父亲,“那天的垃圾袋已经拿出去了吧?” “嗯,早就拿出去了。”隆明边点头边说。 川崎撇下嘴角,长叹了口气。他似乎正因为没有任何收获而感到不满。 “你没有和那个客人说过话吗?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他用原子笔搔着自己的头问道。 和佳子摇摇头。 “就是他说要再多住一晚时说的那些话,其他没有再多聊了。” 和佳子看见之前一直低着头的隆明突然抬起头来,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和佳子在内心祷告着,希望他什么都不要说。 可能是这个祷告被隆明听见了吧,一直到刑警们问完之前,隆明都没再说一句话。川崎直到最后都不太高兴,他可能是觉得白费工夫了。 长峰住过的房间检查一直进行到深夜,等到调查人员们撤退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这段时间和佳子和隆明一直在交谊厅等着。 关好门之后,和佳子心想终于可以睡觉了,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和佳子!”隆明在她身后叫道。 “啊?”她回过头。 隆明搔着脑袋走向她。 “你为什么没说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计算机的事啊!那个客人不是有教你计算机吗?” 和佳子吓了一跳,隆明居然有看到。隆明一定是在说长峰教她如何将儿子的相片放大印出来的事。 和佳子挤出笑容。“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或许是吧,但是刑警不是说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吗?” “太过鸡毛蒜皮了啦!多说的话又要被问个不停,很麻烦不是吗?” “但是我们应该要协助调查。” 隆明是思想守旧的人,对于警察或是公务员是真心诚意的尊敬。 “那种事对于调査没什么帮助啦!总之,我不想被牵扯进去,我不想被人认为我和杀人案的凶手说过话,而且对这间民宿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吧!处理不好的话,反而会使我们的形象受损。” “这也是不得不担心的……”隆明开始搓揉着自己的后颈,“你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啊?”和佳子睁大了眼睛,她感到自己的体温似乎上升了,“知道什么?” “那个客人就是那个凶手啊!” “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爸爸,不要乱说!为什么您会这样想?”她皱起了眉头,声音高了八度。 “不,如果是我多心的话就算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是这样。” “总觉得是哪样……” “晚上我觉得好像有听见谈话声。” “晚上?哪一天的晚上?” “是哪一天呢?总之就是那个客人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去上厕所时,听见你的声音从交谊厅传出来。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到底是跟谁在说话?” “那个,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或是弄错时间了?我也有跟刑警说过,我和那个客人根本没说过什么话,我没有说谎。”和佳子虽然知道太过生气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但她还是板起脸强辩。 隆明似乎感到不好意思,将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 “如果是我弄错的话就算了,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吧!” “我并没有生气。” “听说明天警察还会再来,这样怎么工作!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赶快去休息吧!晚安。”这样说完后隆明就走过和佳子的身旁,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安。”和佳子对着隆明的背影说。 工床后她不断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很在意隆明的态度。搞不好他已经发现了其他更多的事,只是害怕说出来,所以保持沉默而已。 欺骗父亲让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跟他说出实情。那么一本正经的他,一定不可能和和佳子一样,去帮助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 她也担心警察的行动。他们会査到什么呢?发现这间民宿应该只是偶然吧!但是他们已经掌握到长峰就在长野县内。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什么呢? 把长峰藏在大厦的事只要和佳子不说的话,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不过,她还是没来由地担心警察会不会也闯进那间屋子。这更让她辗转难眠。 她昏昏沉沉瞇了一下。听到闹钟的声音时,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些。感觉头很重,全身无力,而且有点反胃。从床上起来后,她就这样坐了一阵子。大概睡了两、三小时吧,不过她一点也没感觉自己有睡着过。 她坐在床上发呆。有人小跑步从走廊经过的声音传进她耳里,那个声音没多久就又折返回来,接着,她听见敲门声。 “和佳子,你起来了吗?”那是隆明的声音。 “起来了。”和佳子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能不能赶快换衣服?事情有点麻烦了。” “怎么了?” “你起来看就知道了。”隆明这样说完就走了。 和佳子换上丁恤和牛仔裤后,就走出房间。她一走到走廊,就听见玄关那里有人的说话声。而且不是一两个人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的样子。 隆明正在交谊厅拉上窗帘。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电视台还有报社的人涌了过来。好像是昨天深夜赶过来的。”隆明说道。 和佳子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男男女女正聚集在民宿前的路边,也有扛着摄影机的人。路边停满了SNG车。 “刚才有一个人说是他们的代表,过来说要采访我。”隆明指着放在桌上的名片,“怎么办?” “是要问长峰先生……那个客人的事吗?” “应该是吧!不过媒体也真是厉害,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采访什么?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他说这样也没关系,还说要做什么联合访问,因为这样的话,就不用一一回答每个记者的问题,比较有效率,而且也不会妨碍这里的营业。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爸爸,您会去接受采访吧?我可不要喔!” “我吗?”隆明眉毛往下垂,“真是伤脑筋啊!” 隆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玄关。和佳子决定躲在自己的房间,因为她觉得媒体一定会想要拍摄屋内。 不知道隆明是怎么说明的,记者还有摄影记者们竟然没有进到屋内。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后,又传来了敲门声。和佳子打开门一看,一脸疲惫的隆明站在那里。 “结束了。” “辛苦您了!媒体的人呢?” “大多都撤但是还有几个人在附近拍摄。” “爸爸,您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昨天和警察说的那些话。” “是吗?” “电视公司的人还问今晚有没有空房?真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要住这里吗?这不就表示要继续采访?” “可能是吧!可是我们也不能拒绝他们来住啊!” “我看暂时先别营业好了。” “但是今晚已经有几组客人预约了,总不能打电话叫他们不要来吧?” “那只能叮嘱他们千万不可以打扰其他的客人了。” “是啊,要是他们摄影的话就惨了。”隆明很懊恼地说,“真是的,祸从天降!” 看得出来隆明很气愤长峰重树曾经在这里住过这件事情。看到他的表情,和佳子突然很担心长峰。长峰最怕的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如果他在新闻谈话性节目,看到这间旅馆被报导的话,一定会感到很痛心的。 34 “老公,快起来!” 鲇村被摇醒了。他的老婆一惠用很疑惑的眼神盯着他看。 “哎唷,什么事!今天我上晚班啦!” 鲇村是开出租车的,他服务的公司在江东区。 “电视上正在播报那个案子……就是叫长峰的那个人的藏身之处好像被发现了。” 听到老婆说的话后,鲇村跳了起来,“真的吗?” “说是在长野县。” “长野县?那他已经被捕了吗?” “好像还没抓到,只找到了他之前住过的民宿。” 一惠的说明没有重点。于是鲇村从被窝里出来,走向有电视的客厅。 电视是开着的,好像正在播放早上的新闻谈话性节目。鲇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大。 电视画面上是一栋西洋式的建筑物,前面站着一个女记者。 “——现在,听说警方正在调查从房间采集到的指纹,不过根据民宿的业者表示,他们认为是长峰嫌犯的可能性很高。” “民宿?”鲇村盯着画面看,皱起了眉头,“原来他是住在民宿吗?” “好像是的。”一惠回答。 “为什么要去长野县?是因为菅野在长野县吗?”鲇村问道。菅野快儿这个名字是从《焦点周刊》的记者那里听来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警方好像是掌握了他在长野县的情报,所以才会开始调查长野县内的旅馆和民宿。” “那个情报不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这个嘛,一惠思索着。 鲇川心想问他老婆也没什么用,便转到其他频道。所幸,转到的频道也正在播报周样的新闻,鲇村又把音量调得更大了。 鲇村看着节目时,终于了解状况了。好像是菅野快儿在长野县内的银行领过钱,被监视录像机拍到了。鲇村心想那家伙还真蠢,但是他又想警方居然会检査全国的监视录像机,实在很不可思议。 总之,长峰重树好像并没有被捕,鲇村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也并不是希望长峰重树复仇成功。虽然他很恨菅野,但是由别人来杀死他,并不能让他泄心头之恨。如果要复仇的话,他觉得应该要由他自己来。女儿千晶被蹂躏的画面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这一辈子可能都忘不掉吧。他感到非常绝望。但是反观菅野快儿呢?他会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吗?一定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他总有一天会被警方逮捕,应该也不会被判处和成年人一样的重刑。同样的,他也不会认为自己的罪行有多严重,只觉得是年轻人的恶作剧罢了,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就会把这件事情忘得一乾二净。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想立刻冲到长野县去。他之所以没去,是因为还没想到之后该怎么做。而且他不像长峰重树一样,是孤家寡人。 那他究竟希望这个事件有什么样的结局呢?——这么一想,鲇村自己也很混乱。如果长峰不能完成复仇的话,菅野将会被逮捕。但是这个国家并没有一个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脚本。少年法是一道保护加害者的壁垒,而且几乎所有的法律对待被害人都冷酷无情。 说不定现在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是最好的,鲇村思忖着。现在菅野一定很害怕吧?他应该已经知道复仇者正在追杀他了吧?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提不起勇气去找警察。他最好再多受点苦,鲇村心想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世人忘了这个事件—— 鲇村下意识点着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不希望长峰重树被捕,是因为只要他继续行动,这个事件就不会被世人淡忘。他最害怕的其实就是这个。他终于发现了。 节目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他转到另一台去,但是有关长峰重树的新闻好像已经播完了。 电话响了,一惠接起了电话。鲇村还在试着切换频道。他听见妻子的声音。 “欸?周刊?不,我还没看——是这样吗?那我待会儿去买来看……啊?我完全不知道……是吗?谢谢你特地告诉我。” 说完电话后,一惠看了看鲇村。 “是市川的智代小姐打来的。”一惠说的是一个亲戚的名字。 “她说什么周刊来着?” “她问我看了《焦点周刊》没有?好像是今天出刊的,有报导那个案子。她还说上面有写到你。” “我?”这样一说鲇村就想起来了。他心里有数,“因为我和拿着菅野相片前来的记者聊了一下,是写我和他的对话吗?” “你有说得那么详细吗?” “没有很详细啊,就是稍微聊了一下千晶的事。” “你有说她是自杀的吗?” “那个嘛,自然而然就说到那里了。再说,他好像已经知道那家伙的名字了,所以我想要问出来。”那家伙就是菅野快儿。 一惠的表情不太高兴。 “怎样?智代小姐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她好像难以启齿似的,只说接受采访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你去买本周刊回来看看啦!” “好啦,我会找个时间去买。” 鲇村看了看时钟,站起身来。是该准备出门的时间了。 鲇村都是开自己的车到位于江东区木场的公司。以前他是开公交车的,但是因为太累,就转行了。 原本打算要去买杂志的那家书店今天公休,所以他就直接去公司了。他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后,一走到出租车的发车区,就看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但是当他们一发现鲇村走近后,全都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鸟兽散地往自己车子走去。 “小高。”鲇村叫住其中一人,那是一个叫做高山的男人,和鲇村年纪相仿。 高山停下脚歩,回过头来,“什么事?” “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 “没什么啦,只是闲聊,像是巨人队今年表现很差之类的。” “真的吗?” “真的啦,我为什么要骗你?” “可是我一来——”话说到一半的鲇村看到高山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于是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那就是《焦点周刊》。 高山好像是发现鲇村看到了,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子。 “这个你看过了吗?” “不……那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啦……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这里写的东西并不是在说你。” 对于高山说的话,鲇村惊讶地张大眼睛。千晶自杀还有自杀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公司里的人。所以不管杂志上怎么写,高山他们都应该不会对号入座到鲇村才对。 “难道真的是你吗?”高山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同情。 “那个,”鲇村舔了舔嘴唇,“我还没看。里面到底是写些什么?” “写些什么嘛……”高山吞吞吐吐,然后将那本杂志递给鲇村,“这本给你,你自己看会比较快。” “可以吗?” “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了。”高山将卷起来的杂志塞给鲇村后,就赶紧离开了。 鲇村一边走向自己的车,一边翻开杂志。他看见目录的地方有这样的标题: 荒川高中女生弃尸案凶嫌们令人惊讶的凶残手段 鲇村坐进车子里,决定在驾驶座上阅读。他取出老花眼镜。 报导从发现长峰绘摩的尸体开始,再针对伴崎敦也被杀一事做说明。这些内容不仅鲇村,只要是有看电视新闻或是报纸的人应该都很了解了。再来是叙述杀死伴崎敦也的凶手就是长峰绘摩的父亲,以及他为了复仇现在正在逃亡。 之后的报导内容将焦点集中在伴崎敦也和另一个少年缺乏人性的野蛮和冷酷上。有关另一名少年,虽然没写出菅野快儿这个名字,但是内容描述得很具体,只要是熟知他的人,应该一看就知道是在说他了,而且菅野快儿的大头照也只有眼睛的部分稍微被遮起来而已。 报导接着写道在伴崎敦也的房间内发现的录像带及照片。也就是强调除了长峰绘摩之外,还有很多人是伴崎他们魔掌下的被害人。 鲇村继续看下去。不久后,他的腋〗卜开始流汗。 报导里写除了长峰绘摩以外的牺牲者当中,有一个高中女生,她被强暴后,因为受不了而自杀。他好像是去采访了千晶的同学,接着又写她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女儿可能是受到伴崎他们性侵,而去警局确认录像带。 鲇村越看下去越觉得自己体温上升。虽然是使用假名,但是却描写得非常清楚,让看的人越看就越明白被强暴的高中女生就是千晶,而那个父亲,就是鲇村。例如,被害人的父亲是服务于总公司位于江东区的出租车公司,连这个都写得一清二楚。他终于明白亲戚为什么看了周刊后会担心得打电话来,还有高山他们为什么可以立刻猜得出报导中的人就是鲇村。 鲇村用周刊拍打着隔壁的副驾驶座。他怒不可遏。 千晶的自杀、自杀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不希望周围的人用好奇的眼光看他,也不希望千晶被猥亵的想象玷污。但是这样的报导,却让他的考虑全都毁于一旦,他觉得自己的悲剧已经被利用为吸引读者关心的工具了。 他根本无法工作。将车子开出公司之后,但是他的脑海里完全没有想到要载客。他觉得路上好像有人招手,但是他并没有减速停下,而是直接开走。 他受不了了。开到半路时,他打电话回家,命令老婆将《焦点周刊》记者给他的名片拿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周刊你看了吗?” “就是因为看了才生气。那个混蛋,擅自乱写!” “他写了什么?” 一惠问道。 “所有的事,包括千晶所有的事!” “咦?名字也注销来了吗?”她似乎非常惊讶的样子。 “名字是用假名,但是那根本没意义。总之我要去向他抗议。” 鲇村记下一惠念给他的电话号码,有公司的电话和他的手机号码。他想要先打到公司去,但是他又改变主意。鲇村觉得他会使用录音机。 他试着打手机。心里暗自想着想要是切到语音答录的话该怎么办,但是对方接了起来。 “喂!” “喂!是小田切先生吗?”鲇村问。 “我是。” “我是鲇村,前几天接受过您采访的人。”对方没有响应,他又补充说:“就是鲇村千晶的父亲。”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说:“喔——就是开出租车的鲇村先生。前几天谢谢您了。” “说什么谢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篇报导。”他劈头就骂道。 “有什么地方和事实有出入吗?” “我不是指这个!你那样写不会太过分吗?这样一来,我的同事朋友立刻都知道遭到性侵的就是千晶。” “会吗?我没有写出姓名啊!” “看的人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事实上,公司的人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非常困扰,我要告你侵犯隐私权。” “我应该没有侵犯您的隐私权啊!我有义务要尽力正确报导事实,或许我掀开了您痛苦的记忆,但是我为广主张像他们那么恶质的人,根本就是不值得少年法保护的人渣,所以必须要写得那么深入。” 因为对方是贩赍文字的人,所以能言善道。鲇村顿时哑口无言。 “即使这样,也不能写得那么……”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于是小田切说道: “对了,鲇村先生您能不能帮个忙?这件事一定要藉助您的力量才行。” 35 到了傍晚,和佳子以买东西为借口从民宿脱身。他们最后并没有让媒体的人住进来,因为警方要求他们再暂缓营业一天。他们也因此得到了一天的清静,不过同时,他们也必须打电话劝退在那天预约的客人。没有人会补偿和佳子他们赖以维生的住宿费。对他们而言,这是相当严重的损失。 但是比起担心隆明会因此而不高兴,和佳子更担心长峰。长峰曾经在“Crescent”住过的消息已经在电视上播了又播,看到报导的他会怎么想呢?和佳子想要知道他今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可能会因为不想给和佳子他们添麻烦,而慌了手脚。 藏匿长峰的大厦在松元市内。和佳子比平常更慌张地催着RV车的油门,在等红绿灯时,她不自禁地摇晃着膝盖。 当她抵达大厦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即使这样,她还是一边注意着四周,一边走进建筑物里,如果被谁跟踪的话就惨了。 她站在三〇三号房前,按下了电铃。当然她也有钥匙,但是她不敢随便进入。 不过,对讲机并没有传来回应。和佳子又再按了一次,结果也一样。她觉得非常不安。长峰也有一支备份鎗匙,所以他可能只是出去一下吧?和佳子这么想道,不过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取出钥匙,将门打开,屋内一片漆黑。她用手摸索着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丢在角落的两包白色塑料袋。她立刻了解那是垃圾,旁边则摆放着两支空的保特瓶。 毛毯和垫被都折迭好放着。和佳子看了看厨房,水槽旁边只放了未使用的纸杯。 她感到两腿无力,当场坐了下去。 长峰果真还是离开了—— 当然,她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和佳子不用再担心哪一天长峰会被发现了。长峰应该会信守承诺吧。即使被捕,他也一定不会说出她的事情的。 不过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内心有种空虚感。她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要将他藏起来的。为了这么做,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欺骗。正是因为义无反顾,所以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打算要忍耐。 然而这样的决心,却一下子就扑了空吗?对长峰而言,和佳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帮助他的人而已吗?要和他一起行动,想要搞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正义什么的,难道打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在唱独角戏吗? 她将手搭在水槽上,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觉得全身无力。 她拿起纸杯,打开自来水的水龙头。当她喝下一口带有漂白剂味道的水时,便听见了喀嚓的金属声。 和佳子差一点呛到,她转过头去。门是锁着的。不久后锁被打开了,门打开后,满脸胡碴的长峰出现了。 “啊——”不像是叹气、也不像是呻吟的声音从和佳子嘴里漏出。 长峰很疑惑地站在那里。他并不是惊讶和佳子在这里,而是好像不知道和佳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怎么了?”长峰担心地问道。 和佳子封于长峰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感到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涌现出来,那变成了一股冲动,试图将她往前推。 和佳子跑去长峰那里,站在他的面前。一抬起头看到他的脸,眼泪就夺眶而出。 长峰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民宿那里发生什么问题吗?” 听到长峰这样说,和佳子才回过神来,原来长峰根本没有看电视。 “警察去我们那里了,还带着你的相片……所以我爸爸想起了你,还跟警察说了。” 和佳子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脸色大变的长峰。长峰越听表情越严肃,和佳子心想,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告诉他比较好,但是她又不能那么做。 “是吗?那警察也査出了菅野就躲在长野县吧?”长峰蹙着眉头说,不过他的口气却很冷静。他一定受到了影响,可是或许他早就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了。 “你住在我家民滞的事,电视节目和新闻都已经播报了,所以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长峰摇着头。 “今天我没有时间看电视,而且也不能去有电视的地方。” “今天你去哪里了?”这样说完后,和佳子又再看了看他的穿著。戴着帽子,身穿薄外套,这就是他第一次来民宿时的装扮。也同样提着袋子。但是只有一点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放在他背后的高尔夫球袋,看到那个东西后,和佳子显得很吃惊。 长峰可能是注意到了和佳子的视线,他将高尔夫球袋搬到房间的角落。为了要让和佳子转移注意力,他还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周刊。 “你看过这个吗?” “没有,我今天也是忙进忙出的。” “上面有写菅野他们的事。” “可以给我看吗?” “可以。” 那是一本叫做《焦点周刊》的杂志。那篇相关报导是放在杂志的最后。和佳子坐下来仔细阅读上面具体描述了伴崎敦也和其他同伴们的野蛮行为。他们是当地很有名的不良少年,周围的人都很担心有一天他们会阆出什么大祸来。 除了长峰绘摩之外,还详细描述了被他们强暴的一个高中女生。她和绘摩一样,没犯任何过错,只因为伴崎他们看上了她,就成为牺牲品,后来因为想不开而自杀。 记者还采访了这位高中女生的父亲。她的父亲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手杀死伴崎。”还说他很能体会长峰嫌犯的心情。 报导还以以下这段文章做结论。 “让误入歧途的少年改过自新固然重要,但是有谁来医治无辜被害人心理所受的伤害呢?这样的观点是目前法律所欠缺的。失去子女的父母还要去为罪魁祸首的未来着想,这未免太残酷了,不是吗?” “你觉得如何?”长峰问看完后抬起头来的和佳子。 她摇了摇头。 “这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好像对他们束手无策。放任这样的人到现在的确很让人震惊,而且因为是未成年,所以也无法判处很重的罪刑。” “没错,这的确是没办法,但是对我来说,还有更令我震惊的事。”他拿起周刊,指着其中某部分的报导,“就是这个。” 和佳子看了后点点头,她感到很愤怒。 “他好像有跟朋友们说过他强暴女生的事,而且还引以为傲。” “还有人说曾经看过那些录像带和相片。当时伴崎他们的说法是,这样做是为了之后防止被害人来闹,或是报警。” “真是……太恶劣了。” “那两个家伙还这样说喔,说什么被他们强暴的女生如果自杀的话,就太幸运了。” 和佳子垂下头,她不敢看长峰的脸。 “这篇报导里的高中女生自杀事件,我想那两个家伙应该不会不知道。搞不好他们就是知道了,才那么说的。因为实在太幸运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送到警察局去了。” “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想。”和佳子低声说。 “但是这是事实。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行为,对被害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且就算知道,他们也没有任何感觉。当然,更不用说反省了。”长峰用手拍了一下周刊。因为太大声,使和佳子吓得身体抖动一下。 长峰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有犹豫是否要复仇。杀死伴崎是一时冲动,我虽然继续追杀着菅野,但还是曾经很迷惘,总是在想搞不好他现在正在反省、或是已有悔意、抑或是想要重新做人了。这么一来,绘摩的死就没有白费,我或许可以把它想成一个让人能改过自新的代价。这么一来,我应该要让他活下去,而不是杀他,这样才有意义不是吗……我曾经这么……”他突然打住,左右摇晃着头,“我真是个滥好人。看过这篇报导后,我更确定了。都害一个高中女生自杀了,那两个家伙还不能得到教训,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自我反省。这样也好,因为这代表他们对于弄死绘摩一事可能也抱持着同样的态度。也就是说,菅野根本没有反省,也毫无悔意,他躲起来只是因为不想被警察逮捕而已。现在他一定正躲在某个地方,盘算着如何让自己脱罪,满脑子自私自利的想法。我敢说,那种人根本没有资格做人,我也看不出来他会改过向善。既然这样,至少我要将家属的愤怒发泄出来,我要报仇,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憎恨!” 长峰说着说着,情绪似乎越来越亢奋,不自觉变得很大声,和佳子瑟缩在一旁。她觉得长峰的愤怒好像是针对她。但是事贲上,长峰可能也对社会大众不能理解身为家属的悲伤,以及主张不赞成复仇,感到很愤怒吧。 长峰大概发现了她瑟缩着身体吧,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而且我已经这么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 “民宿那里不要紧吗?这样的话不会影响营业吗?” “不,没关系,请不用担心。” 其宝退有影响的,但是和佳子不能说。 “警方不知掌握了多少?如果他们已经知道菅野躲在哪里的话,戏就唱不下去了……”长峰咬着嘴唇。 “请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带那个行李?”和佳子说出了她在意的事,眼睛不知不觉看向高尔夫球袋。 长峰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撵开后递给了和佳子。那好像是用计算机打印在A4纸上的。 那上面印着房屋中介的信息,而且都是中古民宿。 地点:长野县调访郡原村 距离中央道识访南IC只要十二分钟 售价:二五〇〇万圆 土地面积:九四〇平方米 建物面积:一九八平方米 结构:木造两层楼建筑十镀锌钢板屋顶 建成日期:公元一九八〇年一月 “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网络上找到的对象,今天我去看过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菅野可能躲在这里。” “咦……”和佳子对于出乎意外的答案瞠目结舌。 “其实我又接到新的密告了。之前我也告诉过你吧?我会知道伴崎就是因为那通密告电话。那个人又提供我情报了,他在我的手机里留言。” 长峰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源后,操作了一下便递给和佳子,她贴在耳朵上听。 (菅野快儿很可能躲在长野县内最近才刚倒闭的民宿里,应该是距离高速公路交流道不会很远的地方。) 是一个说话含糊不清的男人声音。和佳子咽下口水,抬头看着长峰。 “不知道这是谁,也让我觉得有所顾虑。但是上次的密告也不是恶作剧,所以我想这次也应该可以相信吧。不,对没有任何线索的我来说,只有相信一途了。” “所以你就去找要出售的民宿……” 长峰点点头。 “即使倒闭也未必会出售吧?但是我认为这么做,会比之前的方法更有可能找到菅野。今天我还在想,搞不好可以找得到他呢。” “所以你才带着所有家伙出去了。” “嗯。到了那个时候要是没带最重要的东西,就什么都甭说了。”这样说完后,长峰瞥了一眼高尔夫球袋。 36 伴崎敦也从少女身后紧紧抱住她。少女的嘴巴被塞了东西,眼睛也被戴上眼罩,然而即使如此,仍能看得出来她很痛苦,整个脸都扭曲了。 菅野快儿将少女的腿用力扳开,保持那样的姿势,准备用绳子把脚踝绑在床边。伴崎和菅野都在笑,就像是得到玩具的孩子,也像是看到犹物就在眼前的野默一样。 摄影机好像是用脚架固定住的,所以他们三人有时会跑到画而外。不过伴崎和菅野可能是已经掌握住拍摄角度了,所以即使少女不断反抗,他们还是可以想办法将之收录在画面里。 一直不断看着这些恶心的影像,织部感到越来越难受。他拿起录放机的遥控器,按下了停止键。他用手指按着双眼,颈子前后左右转动。 织部在西新并分局的会议室里。因为翻査到最后,他还是无法从菅野快儿的贴身物品中找到任何有关他藏身之处的线索。于是,他想到了之前在伴崎敦也房间里捜出来的那些强暴录像带。或许可从其中找到什么妹丝马迹吧,他想。 但是这项工作比他预期得要痛苦。虽然之前也曾经看过几次,但是大多是快转看完的,因为只要能确认伴崎和菅野的罪行就可以了。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仔细盯着画面的每个细节看,必须确认是否有线索隐藏在里面。眼睛会疲劳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就连他的心灵,也受不了。 要是菅野干脆认命,赶快出来自首就好了,织部心想。 长峰重树投宿的民宿在长野县被发现的事,昨天的新闻已经报过了,晚报也刊出了。菅野快儿不可能没有看到相关的报导,所以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躲在长野县这件事被发现了。一般人应该会放弃,因为这样子已经很难继续逃亡了。长峰重树住过的民宿被发现一事,警方也没有限制媒体报导。这是因为警方高层判断,这么做会让菅野自首的可能性提高。 然而已经过了整整一天,螯方却没有接到菅野现身在某个警局的任何情报,看来他好像打算继续逃亡。 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针对这件事,真野是这么说的。 “在此之前,他一定是只要碰到麻烦的事或是不喜欢的事就逃避,以为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何事情就都会过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闯的祸有多严重,所以也不认为警察会卯起来找他。他以为只要躲一阵子,总有一天事情就会被淡忘。” “但是人都死了,这样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对于织部的问题,真野垂下嘴角。 “前不久有这样一个犯人,他应该十八岁左右吧,因为被他的同居女友责问在外面偷腥的事,恼羞成怒便把对方勒死了。你猜那家伙之后做了什么?他和外遇的对象去宾馆约会了,还在那里住了两晚,为什么呢?因为他的房间里有尸体,如果他回到房间的话,就必须处理那具尸体。因为他不想处理,所以就住宾馆。他觉得只要不回到那间房间的话,就可以不用面对有尸体的这个事实了。” 怎么可能,织部心想。 “我们想要了解那种小鬼心理是白费力气的。那些家伙根本就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替周园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也不会去想别人是怎么看他们的。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现在自己想要做什么。上面的人误判了,菅野是不会因为这样主动现身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被捕,他不喜欢被捕之后受到大家的责备。” 真野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织部了解他的心情,他一定是看了前几天出刊的周刊。对于《焦点周刊》上所写的菅野和伴崎的行为,就连早已知情的织部他们也感到义愤填膺。同时,他们的立场又不能像周刊记者一样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真是令人懊恼。 做完颈部的伸展操后,织部正准备继续展开烦闷的作业,当他拿起遥控器时,听见后方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转过头一看,西新井分局的梶原正走进来。 “有打扰到你吗?”他问道。 “没辟系。”织部放下遥控器,“有什么事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看电视吗?” “电视?” “现在正在演出有趣的节目,是和这次案子有关的。” “是新闻节目吗?” “不,有点不一样。” “好啊,是哪一台?”织部将画面从录放机切换到电视。 梶原靠过来,拿起电视遥控器,转到要看的频道。 画面上有三个男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坐着。中间那个男的是电视公司的主播,好像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在他身旁相封而坐的两个人,织部并不认识。 “总之,我是秉持自己的信念来做这件事的,绝对不是你所说的为了激起读者的兴趣。我想要强调的就只有这个。”坐在左边那个男的用强硬的口气说着。他大约四十五岁以上,脸晒得很填黑。 “听说这家伙是《焦点周刊》的总编。”梶原在一旁说道,“右边那个男的是律师。” “律师?” 当织部反问时,那个人便出现在画面上,下面写着“青少年更生研究会 律师岩田忠广”。岩田律师是个五十几岁的瘦小男人,戴着金边眼镜。 那个岩田开始发言。 “虽然你说是秉持信念,但是写出来的东西却让人觉得那只不过是在泄恨而已。写这样的报导有什么意义可言?你只是想告诉世人,在某处有这样的孩子、做了这样的壊事,他们都是些很过分的家伙。如此而已,不是吗?” “你是说这件事没有意义吗?传达事实是我们的职责,让不知情的人们去作判断,才是错误的吧!”总编反驳。 “要世人作什么判断?做了坏事的那些孩子有问题,这是无庸置疑的事,但我不认为需要刻意去问世人。看过这篇报导的读者会怎么想呢?他们只会认为这些家伙很过分,如果这些家伙在自己的身边,会很困扰之类的。我知道传达事实是你们的职责,但是没有必要写得那么清楚吧?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就我的了解,你们的写法是可以清楚辨识出在写谁的。”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辩中,织部终于了解这个节目的内容了。好像是针对《焦点周刊》的报导,岩田律师提出抗议,然后负责编辑的人也提出反驳。 “我们也曾经考虑过要用真实的姓名。”总编的表情露出了敌意,“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我们认为现在那个少年还在逃亡中,怕会影响到警方的调查。我们本来是觉得,直接指名道姓会比较好。” 律师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摇着头。 “所以我就说,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站在我们的立场,我倒想要问你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如果不要自己的姓名被公布的话,只要一开始不做坏事不就没事了吗?那些人就是因为知道如果未成年就绝对不会被公布姓名,所以才会满不在乎。我们有必要教育他们做人处事没这么简单。” “那么,那篇报导可说是一种制裁啰?” “可能也有这层意义吧。” “根本不是可能!你现在的言论,很明显的就是你们的目的吧?这是非常傲慢而危险的想法。”律师继续说道,阻止正想要开口的总编,“对于他们行为的制裁,应该是由相关单位去做,媒体不可以做出误导社会大众的事。他们在未来是一定会受到社会制裁的。我们这些大人必须思考的,是要如何让他们在社会的制裁下重新做人、走回正道。然而,如果只放大社会制裁的部分,那会让他们更难重新做人。你们为什么不懂这一点呢?” “我们就是要主张法律制裁的部分根本不完备。现在的少年法,让人觉得根本无法做出符合现状的制裁。” “你有所误解了。少年法并不是为了制裁孩子的,那是为了帮助误入歧途的孩子们走回正道而制定的。” “既然这样,那被害人的立场呢?他们受到的苦要发泄到哪里呢?只想着如何帮助加害者,就是正道吗?” “那是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什么不相干?我们就是主张也要顾虑到被害人的立场。” 针对总编的意见,律师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主持人制止了,对不起。 “因为出现了被害人立场的话题,所以在这里,我们要来听听被害人的意见。可以吗?好的,那么请我们的摄影师将镜头带到我们刚才介绍的八先生好吗?” 画面切换了,那里坐着一个背对着镜头的男人。只是从胸部以上都用毛玻璃遮住,所以看不清楚。 “我再重复介绍一次,A先生的女儿就是遭到这次事件的凶手,也就是那两名少年性侵,身心受创而自杀的。这次《焦点周刊》的报导,他也是站在被害人家属的立场说话的。” 织部很惊讶地看着梶原,梶原点点头。 “所以我叫你要看这个节目。”梶原说,“那就是那个父亲,来这里看录像带,又哭又叫的那位父亲,好像是叫做鲇村吧?” “原来如此。”织部将视线转回到屏幕上。他的苦恼清楚的显现出来,虽然已经看过《焦点周刊》了,但是织部还是很关心他会说些什么。 “A先生,”主持人叫他,“您刚才应该已经听到这两位专家的谈话了。” “是的。”鲇村回答。大概是透过变声器的关系吧,他的声音高了八度。 “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的,我想对那位律师先生……” “请说。”主持人催促着。 在毛玻璃另一边的鲇村好像在深呼吸。 “那个,我刚才听到的,他好像一直强调要帮助犯罪的少年,但是针对他们犯的罪,他有什么想法呢?对于因为他们犯罪而牺牲的人,可以不用任何赔偿吗?” “不,当然是要赔偿。”律师对着镜头说,“所以先必须让他们重新做人。如果他们的心态没有矫正,根本不可能赔偿。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严重,让他们反省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之后,才能开始谈到赔偿。” “那……要怎么赔偿呢?” “所以总之只有让他们走回正道,我们认为那个也就是最大的赔偿吧!以犯罪为垫脚石,让他们成为正正当当的人,对社会来说……” “太可笑!”鲇村提高了音量,“这真是太可笑了。为什么那样就算是赔偿呢?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也不会感激;死去的人也无法重生。为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去做那些人渣的垫脚石?这太可笑了。这是错误的,你为什么一直替那些人说话?那些人都是有钱人的儿子吗?” “A先生,请不要太激动。”主持人安抚着他,“岩田律师长年针对少年犯的自新做研究,这次他也是站在这个立场参与讨论。这样好了,我们先进一段广告。” 镜头带到毛玻璃后的鲇村,接着便切换到广告的画面。 37 “果然是当时那位父亲,一定没错。激动时说话的口气和当时一模一样。”这样说完后梶原便站起来。 “你不看了吗?”织部问。 “不看了,我只是想听听那位父亲怎么说,还有告诉你有这个节目而已。” 织部说:“那我也不看了。”然后便将电视画面切换到录像带画面。 “那位鲇村先生……是吧,他为什么想要上电视呢?”织部百思不解。 “应该是被电视公司的人拱出来的吧。那些人一定是跟他说我们很希望听听被害人的声音什么的。”梶原说,“他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大家的笑柄了。” “他应该只是想发泄对少年法的不满吧……” “没有用的。”梶原脸上浮现出像是同情的笑容,往门口走去,“打扰你工作了,真抱歉。” “不,我也可以转换一下心情。”织部这样说,但其实他是觉得心情更沉重。 梶原走出去后,织部觉得无法立刻开始工作,他的耳朵里仍残留着经过变声后的鲇村的声音。 织部又这样想——我们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织部和交往中的女性友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昨天他们约了会。她二十七岁,在法律事务所打工。事件发生后,他们就没有什么机会碰面,但是他在吃饭的时候,偶尔会叫她出来。 他们在深夜的餐厅里,享受着短暂的约会。平常他们都不会聊工作上的事,但是昨晚长峰重树的事成了他们聊天的话题——因为电视上播出了好几次找到长峰重树之前住过的民宿的消息。 “今天我们事务所的人都在讨论他会被判多久的刑期。”停下拿着叉子的手,她说道。所谓的他当然指的就是长峰。 “你们觉得多久?”织部问道。他很关心。 “每个人的意见都不一样,不过大家都认为如果现在被捕的话,应该不会被判很长的刑期吧。要是自首的话,还会更短,他们还说审判时可以缓刑。不过因为不是很了解实际状况,所以好像不能说得很确定,但是杀死伴崎敦也,他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吧。” “报导是这样说的。” “你是说实际上不是吗?” “不,这种事我不能随便乱说啦。”织部苦笑,“你应该明白吧!” 她点点头。她知道调查上的秘密就连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律师们好像都认为长峰嫌犯杀死伴崎是一时的冲动。他所使用的凶器还遗留在现场,而且因为看了那样的录像带,所以当加害者一出现时,会火冒三丈,也是很合理的。虽然将尸体千刀万剐太过残忍,但是那可以看作是因为他杀红了眼,而且那更可以证明他对于女儿被以那种方式凌虐致死有多愤怒,完全没有感觉他想要掩盖他犯罪的事实,十分值得同情。” “即使社会大众还是同情他的,对我来说,我也有相同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大声说。” “但是,如果他之后又完成了另一项复仇,那情况又会不同了吧。” “那就是预谋杀人了。” “即使他的动机值得同情,但是明明有充分的时间让他考虑,他还是做出那种行为的话,站在法治国家治安的观点来看,就不能太宽大看待这件事。太过从轻量刑的话,那就等于容许个人的复仇行为。” 织部很了解她说的话其实也就是法律专家所想的。长峰的行为可说是无视于法律的存在。 “在长峰完成下次复仇前先逮捕他,就结果而言其实对他比较好,是吗?” “如果只考虑刑罚的话,”她盯着织部的眼睛,“但是长峰嫌犯可能没有考虑那些。” “或许是吧。”这样说着织部便问女友,“我大概了解长峰会被判的刑罚,那B少年呢?” “你说那个正在逃亡的少年吗?”她说道,“律师们也多少谈了一下。就刑法上的罪来说,就是强暴妇女和伤害。如果他和长峰绘摩的死有关的话,那就是伤害致死,就不能从轻量刑了。如果是成年人的话,应该会判个十年吧!” “但是他不是成年人。” “是啊,但是因为他的行径太过恶劣,所以我认为在少年法庭上,下达直接移交检察官的可能性很高。这样一来,就会被判和成年人一样的刑罚……” “但是判刑会优待吧,和成年人比起来。” “以前也曾经对未成年人判处十八年的徒刑,不过还是比较优待。比如说应该是判死刑的,就会判无期徒刑;应该判无期徒刑的,就会判个十年到十五年的有期徒刑。如果是未满十八岁的话——” “菅野……B少年是十八岁。” “但是伤害致死,即使是成年人也不会判死刑或是无期徒刑吧。大概是十年以上十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未成年者一律三年后就可以假释出狱。” “三年吗……”织部叹了口气,“真短哪!” “听了这番话之后,你觉得怎么样?”她盯着织部的脸看。 “怎么样是指?” “你们想要事先阻止长峰嫌犯复仇吗?” “当然啰。” “但是阻止他之后,他们分别受到的刑罚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我听了律师们的谈话后,觉得有点空虚。因为我多少能了解你们有多辛苦。” “你是说,我可以丢下这样的工作不用做了吗?” “也不是这样,但……”她双眉紧蹙,将垂落到前额的刘海拨开,“只是觉得很空虚。法律到底是在保护谁呢?我觉得很疑惑。” “我的上司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什么都不要去想。” “律师也可以这样吗?什么都不要想比较好吗?只是机械式的参照以往的判例……” 织部没有再回答。虽然她说早已经放弃成为律师的梦想,但是织部知道其实她偷偷在准备司法考试。 之后他们也聊不太起来了。走出餐厅后,就分别搭出租车离开。 织部又再次将画面切到电视、画面上出现岩田律师的脸。 “总之,要让犯了罪的少年重新站起来,而且绝对要保护当事人的隠私权。隐私权和犯罪无关。认为不必保护做坏事的家伙的隐私权,是很危险的想法。因为侵犯隐私权也是犯罪,所以做这种事的人,也没资格针对犯罪少年的自新有所批评。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即使刑罚再重,对于防止犯罪也没有什么效果。我由衷同情被害人,但是我们应该思考的是今后要如何做,才能防止相同的犯罪发生。基于这个想法,对于只想一味攻击加害者的这期《焦点周刊》的报导,我不得不感到非常遗憾。” 节目好像已经进入尾声了。在律师说完之后,主持人便开始做总结。周刊的总编板着一张脸。那个应该是鲇村的被害人家属没有出现在画面上。 织部放入录像带,按下播放键。伴崎和菅野强暴女孩的镜头一下子就又出现了。 这两个人真的会改过自新吗?织部一边看着他们有如禽兽般的行径,一边思忖着。他又再次想起昨天和女友的对话。 织部无法再集中注意力了。他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看这些令人不愉快的画面,因为在看这些画面时,他只是茫然地望着菅野他们的恶形恶状,等整个场景切换后他才突然回过神来。 刚才的该不会——他赶紧倒带。 他又按下了播放键,开始出现画面。 和之前一样,一个大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女,正在被菅野他们蹂躏。她身上穿的帽了被掀起来,胸罩也被松开,乳房整个露了出来。伴崎和以往一样,从后面抓住这个女的,他的下半身似乎什么都没有穿,用裸露出来的两只腿夹住女孩的身体,让那女孩无处可躲。 这好像是哪里的房间,但是没有开灯。他们好像是用手电筒。 菅野似乎是一只手操作着摄影机,另一只手拿着剪刀剪开女孩的内裤。还说我们来看看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喔——真是可恶。 伴崎在笑。少女又哭又叫。双腿好像是被绳子绑住了,她的裙子早就被脱掉了。 被用剪刀剪开内裤的少女,下半身完全暴露出来。菅野将摄影机靠近。发出低沉笑声的人,应该是他吧。 织部想要快转,但是忍了下来。之后应该会拍到什么重大的线索。 “那就正式开始……很吵耶,不准再鬼叫,否则我杀了你。” 菅野用凶狠的语气说完后,画面剧烈摇晃。摄影机好像被放到了某个地方,这一瞬间拍到了室内的其他地方。 空荡荡的架子靠着墙壁摆放,那墙壁上贴了一张好像海报的东西。 引起织部注意的是那张海报,他想要看清楚,所以盯着画面看,但是摄影机又再次拍到少女,她已经全裸了。 织部赶紧又倒带,重新播放,画面带到海报时,他按下了暂停键。 海报上好像画了一张大地图。那是哪里的地圚呢?实在看不出来。但是那张地图上写着这样的字: 信州兜风地图—— 大约一小时后,织部让真野和久冢看了那卷录像带。 “这和其他的带子不一样,这卷带子的影像非常暗,我本来还以为是他们故意安排的.……”这样说完后,织部按下了播放键。 伴崎抓住全身虚脱的少女的双手。这时听见菅野的声音。 “太暗了,不能再弄亮一点吗?” 伴崎回答道: “没有办法,因为断电了。” 织部按下停止键,看着上司们。 “从刚才他们的对话判断,他们当时应该是在某个废弃的建筑物内,而且仔细看其他画面时,有时会拍摄到桌子和椅子。不过,那些都不像是一般家庭使用的东西,而是有设计感的民俗艺品类的东西。” “那是在某个别墅吗?”真野低声说,“如果是这样,断电也就不稀奇了。可能是没有人去住的期间,屋主向电力公司申请停止供电吧。” “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如果是私人别墅,屋内会贴着究风海报吗?” “或许会贴吧,因人而异。” “但是请你们看一下,那张海报很破烂。不,不只是海报,房子里感觉到处都布满了灰尘。而且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架子上也是空荡荡的。我觉得如果是私人别墅的话,应该不会这样。” “那你觉得是什么呢?”久冢问道。 织部直接看着上司的脸。 “因为是贴着信州兜风地图,所以那个地方应该是在长野县内吧。再从屋内的情形来看,好像是住宿的地方,我想可能是民宿。” “果然如此,是民宿啊?”久冢双手抱胸。 “而且是现在没有营业的民宿。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找到的,但是那应该是他们用来强暴少女的地方。” 久冢眉头深锁,他对一旁的真野说: “你觉得呢?阿真。” “因为菅野说穿了只是个孩子,”真野说,“最近我才了解,那两个人完全没有一般常识,例如要钱才能住的话,他们只会想到宾馆,如果是一般旅馆,他们可能连怎么预约都不知道。但是如果可以潜入的话,即使是小孩也办得到。” 久冢点点头站起身。 “去找长野县内的民宿——而且是倒闭的民宿。” 38 好像有什么节目录像结束了。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孩穿过大厅,从电视公司的大门走出来,每一个人都打扮得很漂亮,表情看起来也神采奕奕。应该是个令人开心的节目吧。本来再过个两三年,千晶也可以成为这样的女孩,鲇村一边目送着这些女孩,一边思忖着。 不只她们,在电视公司内昂首阔步的人们,感觉每一天都好像过得很充实。他们好像完全不知刚才在这里播出的现场节目主题。鲇村可以想象,对每天庸庸碌碌的人而言,少年犯罪的被害人的痛苦,根本和他们无关吧。 那个导播也是一样。他想起了两小时前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年轻男人。 在排演时,他反复告诉鲇村同样的话。他说,我们要你对现行的少年法表达不满,接下来进行的讨钥,也会出现这样的主题,所以到时候主持人会征求你的意见。 但是导播开始提出一项项要求。 “您可以不用说得很完整,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说些很强硬的话也没关系,因为最重要的是要将您的愤怒传达给观众。我们希望您大发雷霆,即使有点夸张也没关系。” 虽然他对少年法感到愤怒,不过不是叫他尽量生气,他就可以表现出来的。即使是要他夸张点,他也不了解要夸张到什么程度才好。 原来鲇村并没有被邀请参与讨论。他有些不满。他们是跟他说,要请他出席少年法相关的讨论会,但是来到现场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角色已经被设定好了——那就是要对坚持守护少年法的律师发飙的角色。或许到了现场,他的火气就会直飙上来。可是如果要事先定好到时候要说的台词,就太奇怪了。 但是导演解释说:因为这是现场节目。 “到时如果你说不出话来,就糗大了。如果不事先定好部分程序,节目就做不下去了。而且有些话和肢体表现不适合用于现场节目,我们一般都会请没经验的人多练习几次。” 接着导播还加了一句:“电视节目都是这样做的。” 正式录像时,鲇村非常想发言,他旁边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AD,一直不断和导播讨论着事情。鲇村试着对他说想要表达自己的意见。 “请等一下,不久后主持人就会问您的意见。” AD这样说,但是周刊总编和律师轮番唇枪舌剑,主持人好像忘了鲇村的存在似的。当然,他并没有忘记,他应该也是按照事先定好的程序在进行节目吧。 终于轮到鲇村发言了,但是那只是事前讨论过的东西。鲇村没有办法,只好照本宣科。因为他听导播说之后还有机会发表意见。 但是一直到节目结束,他就只发言过那一次。不仅如此,到了节目的下半段,他的麦克风就被取下来了。 他们说话不算话,他想道。他很气来邀请他上节目的《焦点周刊》的小田切。 他原本是打算向他抗议报导内容的,但是却反被拜托。小田切说希望他参加电视台举办的讨论会。 “有一个团体是在研究少年犯自新的,他向我们提出抗议,说我们那样报导等于是指名道姓,说我们没有保护少年们的隐私权。您不觉得他们说的话很夸张吗?这次我们本来就只打算保护鲇村先生的隐私权,但是如果有不周全的地方,我向您道歉。那些家伙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隐私权,所以我们决定要奋力一搏。” 小田切是个能说善道的男人,尽管他接受了鲇村的抗议,但他用强调他们有一个共同敌人的方式,试图拉拢鲇村。鲇村完全掉入了他谈话技巧的陷阱里。当然,在鲇村听到有人要包庇那些少年犯时,一股怒火确实就瞬间冒上来了。 答应参加电视节目录像后,时间一下子就到了。几小时后,他就开始和电视公司的人讨论。鲇村本来是想要准备很多东西来参加讨论会,他还想整理自己要说的话,但是根本没有那个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就轮到他出场了,然后录像就结束了。 他心想,去上那样的节目到底是好是坏?那个节目有能力诉求什么吗? 想到这里时,小田切就和电视公司的人一起出现了。走在他们后面的就是杂志总编和那个叫岩田的律师。小田切没有上节目,但是他也有来电视台,负责支持总编。总编完全不了解这次要讨论的问题,鲇村也是来到摄影棚后才知道他好像为了上节目才由小田切为他临时恶补。 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总编竟然和岩田有说有笑,两人的表情完全没有残留任何刚才在节目上的不悦,简直就像是认识好久的知己一样熟悉。 鲇村茫然地看着两人的样子,小田切发现了他,便走过来。 “辛苦您了,您刚才表现得很好呢!”小田切瞇起眼睛,悠闲地说。 “喂!那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你不是说要让我讲话吗?但是我根本不能把我想说的说出来。” “不,哎呀,这种节目常常都会这样,所以才要彩排好几次,请你练习不要做无谓的发言。”小田切的表情让人觉得很心虚。 “为什么不让我参与讨论?那个总编只讲自己的杂志,一点也没有为我辩护。” “我了解您的心情。” 电视公司的人好像是发现了鲇村的态度,都逃之夭夭地离开了。 总编和律师仍然继续聊着天,两个人都面带着微笑。鲇村还看见他们互换名片。 “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鲇村用下巴指着那两人。 “他们怎么了?”小田切问。 “为什么会聊得那么开心?刚才明明还在争论。” 小田切回过头看两人,发出了“喔”的一声,便面带微笑。 “他们刚才只是在讨论,并不是吵架,所以节目一结束,当然会互相慰劳一番。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或许是吧。但是那律师是来向杂志社抗议的吧?即使节目结束了,敌对的立场应该也不会变不是吗?” “话是没错啦。”小田切搔着头。 总编走了过来,对鲇村说“辛苦了”之后,便立刻看着小田切。 “我先带岩田律师去上次那家店。” 这句话令鲇村瞠目结舌,原来是打算请律师吃饭。 “喔,好,我知道了。”小田切似乎有点尴尬地回答。 站村茫然地看着折返回到律师身边的总编背影。 “喂!小田切先生。” “好啦、好啦!”小田切边说边用双手做出息怒的动作。 “请不要那么在意,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所以您也应该明白多少都要使些手腕的吧!” “什么样的手腕?你要不要也来要场猴戏看看!” 可能是不爽被说成耍猴戏吧!小田切也不太高兴。 “喂,那个条件怎样了?” “条件?喔……”小田切摸着下巴的胡子。 当初答应上电视时,鲇村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希望小田切能把写《焦点周刊》那篇报导时所访问过的对象,都介绍给他。他对和伴崎敦也他们最亲近的那个少年尤其感兴趣。 “您还是想要见他吗?我觉得就算您见过他,也没什么用的。”小田切很明显不高兴。 “现在你才说这种话。”鲇村板着脸,“难道是你欺骗我吗?” “不,我怎么可能欺骗您?如果您说您一定要见他,我会想办法的。只是我是为您着想……” “你不用为我着想,你给我遵守约定。”鲇村瞪着他。 小田切叹了一大口气,撇下嘴角,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记事本。 从漫画出租店出来时,阿诚问了价钱后,吓了一跳,因为比他预期的要贵。虽然没有看表,但是他好像待了快四小时。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觉得肚子很饿,但是身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他在外面吃东西,或是去便利商店了。没办法,他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他总是习惯将手伸进左边的口袋里,但是本来应该会放在那里的手机,今天却没带。他在出门时留在家里的,这是警察的命令,因为快儿不知什么时候会打电话给他。 要是这件事能快点结束就好了,阿诚心想。手机也不能随意使用,在家也常常被警察盯着,他和以前的那些玩伴全都疏远了。他们虽然和快儿、敦也应该也有些利害关系,但是他们全把阿诚当作代罪羔羊,然后自己躲到安全的地方。现在和阿诚联络对他们来说,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焦点周刊》的报导,更使情况雪上加霜。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里面都在写阿诚的事。只要看过杂志,再加上对这个地方熟悉的话,应该就可以立刻猜得出那是在写阿诚。事实上,那本周刊出刊的那天亲戚便不断打电话来,附近的人看到他也比以前更冷漠。而父亲当然又会盘问他,像是什么时候被采访的之类的问题。阿诚想要装傻,但是临时想到的谎言却立刻就被拆穿。 “你怎么会被周刊的人骗啊?你是白痴吗?这叫做没有写你吗?”父亲的震怒让阿诚以为自己会被打。 他确实是被骗了,阿诚心想,他没想到那个人会那样写。不过,他就是希望对方不要写自己,才会那么老实回答问题的。 可是阿诚不知该如何抗议。他再次见识到成人世界的龌龊与尔虞我诈的复杂了。 当他正在等红绿灯时,后面有人叫他。“你是中井诚吗?” 他回过头一看,是个矮小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难道又是刑警吗? “我是。”阿诚很有戒心地回答。 “可以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有什么事?” “先不要问那么多,请你来一下。”中年男子迈开歩伐,阿诚只好跟在他后面。 在距离红绿灯有点距离的小巷子里,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你是菅野快儿的朋友吧?”那男的突然问道。 阿诚显得很紧张,因为那男人全身都散发出憎恨的气息。 “大叔,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用三白眼瞪着他,“我是被害人的父亲。” “就是被你们当作玩具糟蹋的那个女生的父亲、就是被玩弄后自杀身亡的女生的父亲。” 他睁大了眼睛,不由得往后退。他会不会是来杀我的?阿诚有一瞬间这么想道。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他声音在发抖,双腿也开始颤抖。 “别啰唆!你有借车给那两个家伙吧?你应该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还协助他们吧?那两个家伙拍的录像带,你也看得很开心吧?” 阿诚拼命摆着手。 “我,说我不知道,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环顾四周,找找看有没有警察在那袢。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想要逃跑,但是双腿无法动弹。就在这时,那男的又说话了。 “你逃走也是没用的,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话可说在前面,我根本不怕被关,就算被判死刑也无所谓。” 阿诚心想他要杀我了,如果不赶快逃跑的话—— “菅野在哪里?”那男的说,“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告诉警察了。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所以警察才会一直守在我家旁边监视的啦。” “菅野会和你联络吗?” “我也不知道。警察说或许会吧!” “好,”那男的点点头,靠近阿诚,“那你照我说的做,这样我就放你一马。”那男的呼出的气息有股腥味。 39 送走两组退房的客人后,和佳子在交谊厅的角落翻着一本杂志。那是房屋中介每个月都会寄来的东西,上面搜罗了别墅、店面、民宿等对象的情报。长峰好像也有用网络在搜集这方面的情报,但是这杂志上刊载了很多网络上没有的情报。 以前和佳子从来不会这么认真地阅读这本杂志。对于有野心想要扩充事业的老板来说,这可能是一份很具有参考价值的信息。可是对她而言,这好像事不关己。隆明也只要有“Crescent”就满足了——因为他也没有余力再去扩大事业版圜。 当和佳子再次试着去阅读这本杂志时,她发现要出售的民宿其实并不多。过去因为不景气而被迫歇业的店家很多,但是留下来的建筑物可能也卖不了多少钱吧,和佳子心想。如果是“Crescent”的话,她会怎么做呢?她觉得直接这样卖应该是卖不出去的吧。因为房子到处都有损伤,所以如果要重新营业的话,一定需要花费大笔的修缮费用,搞不好重建反而比较便宜。这样一来,就失去购买中古对象的意义了。 菅野所藏身的废弃民宿,或许就是这种无法售出的建筑物。这样一来,即使再怎么看这种信息,也是白费力气。 她的心里惶惶不安。翻阅着杂志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对象。那是介绍二手店面的专栏。 有一张白色西洋式建筑的相片,整个感觉四四方方的,非常单调。远处好像有森林,但是建筑物好像并不是位于树木茂密的森林里。建筑物的前方就是停车场,旁边立着一块招牌。 问题是在备注栏,上面写着业主去年底在此处经营民宿。 和佳子确认地点,是在小诸市己字高峰,好像是在高峰高原的附近,她看了交通栏,上面写着从小诸交流道下来大约十五分钟。 和佳子知道中介业者是想要当作店面出售,所以才会强调距离主要干道不是很远。他们一定是觉得改成咖啡厅或是餐厅比较能成交,而且光从相片来看,实在看不出半点像是民宿的闲适风貌。 距离小诸交流道约十五分钟,也就是十公里左右。 这很符合条件,和佳子想道,于是就把这页折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声音从她斜后方传来。穿着围裙的隆明走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她赶紧将杂志闿上。 但是这个动作反而更引起隆明的注意,他将视线投向杂志。 “怎样?对不动产有兴趣喔?” “我不是说我在打发时间吗?”和佳子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采购东西了。” 她想要拿起杂志,但是隆明比她快了一步将杂志翻开,刚好是她折起来的那一页。 “高峰高原的民宿?这个要做什么?” “没有要做什么啦,只是我有点喜欢这栋建筑物的设计。” “设计?根本是栋不起眼的建筑〖嘛!” “我是觉得它外壁的颜色和屋顶的组合很有趣,我们也差不多该重新油漆了,所以想参考一下。”和佳子从父亲的手里将杂志抢回来,“还有,爸爸,二〇三号房的床会吱嘎作响,您修好了吗?上星期的顾客意见卡里有人写呢。” “那早在前天就修好了,你别再找我麻烦了。” “我又没有找您麻烦。” “你最近很奇怪耶,只要一出去就不回来。是和丹泽家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如果有事的话,我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是长峰嫌犯的事吗?那已经结束了,警方也说不会再来调査了。” “这样最好。”和佳子拿着杂志走出交谊厅,就直接往玄关走去。她很想知道隆明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她不敢回头看。 一走到外面,就钻进自己的车子,立刻发动引擎。她从照后镜看后面时,看见父亲正站在民宿的窗口往外看。隆明的表情很明显充满了狐疑,一直目送着她的车子离去。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和佳子想道,但是还是感到一丝不安。 之前刑警来的时候,她撒谎说几乎没跟长峰交谈过。这件事隆明好像很在意的样子。他知道长蜂有教和佳子如何使用计算机,也发现他们半夜曾经聊过很久。 她应该要小心,不要做出不自然的举动,可是她又有不得已的苦衷。藏匿长峰的地点除了松元的大厦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地方,而且如果她不行动的话,长峰就会随便行动,那才更危险。 即使不自然,她也只能继绩掩饰——和佳子下定决心了。 一到松元的大厦后,她就按电铃。但是没有任何反应。和佳子又感到很不安,她明明叫长峰没事尽量不要出去的。 但是当她正要按第二次时,喑锵一声,镇被打开的声音,门开了。从门缝可以看见满脸胡碴的长峰,和佳子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对不起,刚才在上厕所。” 和佳子点点头走进房间。她看见角落那个高尔夫球袋倒放在地上,有一根黑黑细细像棒子一样的东西,好像被藏在袋子下面,还有一些零件。 和佳子发现长峰刚才是在保养枪枝,说上厕所应该是骗人的。 “我带中餐来了。”和佳子将视线从高尔夫球袋移开,将刚才在路上买来的便当和饮料拿给长峰。 “每次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长蜂接过来,“昨天你有看电视吗?” “电视?” 长峰将食物放在窗边,然后将一台小型液晶屏幕电视拿出来。和佳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 “我想搜集情报还是需要电视,所以就赶紧去买了一台,我本来想要买更大一点的,但是不好搬运。” “你是刷卡的吗?”比起电视的尺寸,和佳子更在意这个,应该不会被店员发现吧。 “我是用现金,因为这不是很贵的东西。对了,昨天有一个节目很有趣,是一位抗议《焦点周刊》的律师和周刊负责人进行辩论的节目。你有看吗?” 和佳子摇着头说没有。“他们辩论什么?” “总之,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长峰嘴角往下撇,笑了笑,“那种节目应该都是有脚本的吧。与其说是双方都陈述正确的言论,不如说只是些无关痛痒的意见。周刊方面并没有回答不尊重隐私权的报导方式,对社会造成什么影响;而护卫少年法的那一方,则只|味强调必须让少年犯改过自新的这个现实问题。” “那一点都不好看不是吗?” “但是他们请被害人的父亲做来宾,我对那个人有点兴趣。我在看《焦点周刊》时也有感觉到,他和我一样,我们的女儿都是被伴崎他们性侵而身亡,我很想知道他现在的想法是什么。不过,他昨天在节目里几乎没有发言。” “就是女儿自杀的那位父亲吗?” “是,如果是我的话,我根本没心情去上那种节目,所以我想要知道他是怎么整理自己的情 绪的。” “他应该也很痛苦吧——即使是现在。”和佳子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以为至少可以透过电视说出自己的感受。” 长峰微微点头。 “或许是这样吧!”长峰将电视放回原位。 和佳子拿出一本房屋中介的杂志,“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就我看来,觉得很符合条件,不过没去现场看过,也不知道实际情况是怎样。”说完后她将事先折好的那一页翻开来。 长峰的眼神变得很可怕。 “高峰高原——是哪一带?” “是在长野县和群马县的交界处。虽然是这样,但是几乎是在群马县内,距离小诸交流道不是很远。” “应该是吧。距离线道不是很远,而且或许很适合菅野藏身。” “但是广告登得这么大,房屋中介业者应该会常常去巡视吧?” “不,我看过这么多民宿之后,觉得这也不一定。很多民宿在管理上是很马虎的,总之要去看一下。我今天晚上就出发。” “你要怎么去?”和佳子问道,“我看这张地图,如果不开车的话,很难去到那里。” “我坐出租车。” 和佳子摇摇头。 “那种地方是叫不到出租车的,如果是去轻井泽就没问题,但是你一定会被怀疑的。” 长峰陷入沉默,好像是认为和佳子说的的确没错。 “我也跟你一起去,你告诉我时间,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可是……” “你不可能自己去的吧!”和佳子盯着长峰看,“我想长峰先生的照片,就连租车公司都已经有了。” “那你可以借我车子吗?我一个人从这里——” “我拒绝。”和佳子立刻回答,“因为这样很不自然吧?你觉得这样做就不会给我们添麻烦吗?你是开我的车子耶。” 长峰又哑口无言了,他眉头深锁。 “我明白了,那就这么做吧!请你载我到民宿附近,我从那里走进去。” “之后呢?” “如果那里什么都没有的话,我就会回到车上。不好意思,在那之前,麻烦你等我。” “那如果菅野在那里呢?”和佳子紧张地问道。 “我会完成复仇计划。”长峰注视着她的眼睛回答道。“我一定要报仇,之后我再通知警察。不,在那之前我会先通知你,你要赶紧离开现场。我留在现场等警察来,我被逮捕之后,我想他们一定会盘问我之前是躲在哪里?如何到现场去的?但是我绝对不会说出你的名字,我也不会说出这间屋子。” 长峰的语气很冷静,但是这也表示他早已下定决心了,和佳子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知道了,那我几点来接你比较好?” 长峰看了看手表。 “我想等天稍微暗一点再出去,七点左右比较好吧!但是你民宿那边不是有工作吗?” “工作的事我会想办法,我会随便找个借口出来。”虽然和佳子心想这样一来,恐怕又要被父亲怀疑,而感到非常不安,但是她还是态度坚决地说道。 “那就拜托七点了,我会在那之前做好准备的。” 和佳子点点头,她想所谓的准备,应该就是指保养枪枝吧! 走出房间后,和佳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窟,恐怖的气氛包围着她。要回头只能趁现在了,她心想。即使她现在说出来,长峰也不会责怪她吧! 但是她心里明白,如果逃避的话,她会后悔一辈子的。不管怎样,她都必须和长峰一起去,而且要让他平安到达那间民宿。如果菅野在那里的话,即使是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她也要阻止长峰复仇。 40 从佐久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后,织部便开往白桦高原的方向。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但是太阳仍高高挂在天空。只要一离开住宅区,就有苍郁的森林映入眼帘。“如果不是来工作,还真想来这种地方度个假呢!”坐在副驾驶座的真野很感慨地说。 “今天早上很早起床,应该很累吧?你可以睡一下,没关系。”织部看着前方说。 “你不要把我当老人,你也一样很早起床,我怎么可能叫后辈开车,自己睡觉呢?”这样说完后真野叹了一口气。“但还真有点累呢!” 对于织部的问题,真野回答:“正好相反。” “如果现在他冷静下来的话,要让他改变心意就更困难了。因为如果他还有一点犹豫,可能就会放弃复仇,自动投案吧!” 织部轻轻点头。前方出现了蓼科牧场的指标。 从那里大约再开一不分钟,就来到了“Crescent”前面。听说看到绿色屋顶就是了,因为之前在电视上看过,所以织部有印象。 老板木岛隆明和他的女儿出来迎接。织部他们在来之前有先通知。 木岛隆明的下巴留着白胡须,看起来很敦厚。他带织部他们到交谊厅后,还用略微讽刺的口气问道: “你们之前跟我说过,不会再来问我问题了。” 真野苦笑,搔着头。 “您好像是在骂我们很官僚,但是我们是为了其他相关业务而来拜访的,很抱歉。请容我解释一下,我们不是追査长峰嫌犯的,而是要追查长峰嫌犯想要复仇的那个年轻人。” 木岛隆明难以理解地点了点头。他一定是想虽然追査的对象不同,但是都是同一个案子不是吗? 真野很简短地问了一下长峰住在这里时的情形,木岛隆明的回答也很简洁。总之就是不太记得了。 只是木岛隆明在回答问题时不时看着女儿的举止,让织部觉得有点怪。他的女儿和佳子应该三十几岁左右,几乎都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发一语。 “长蜂有没有在收集房屋中介的相关数据?”真野问道。 木岛降明蹙着眉头。“房屋中介……是吗?” “不是房屋中介的数据也没关系,例如他是否有问过附近是不是有倒闭的民宿这类的问题?” “哎呀,这个嘛……我不记得了。” “是吗?”真野点头。 织部发现这时木岛隆明偷偷瞄了瞄女儿的侧面。 他们问完一连串问题后,便请求去看长峰住过的房间。他们说要自己看,所以真野便拿了鎗匙。 房间是在二楼,那是一间放了两张单人床的小巧整洁的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小书桌。 这间房间里残留的指纹已经分析完毕了,确定长峰之前的确是住在这个房间里。 “长峰并不是关在这间房间里没出去,听老板说,他每天好像都会出去。当然是去找菅野吧!他到底想用什么方法去找呢?他应该没有任何线索才对。”真野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 “那或许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想法,总之长峰只知道菅野在长野县。” “应该是从伴崎那里问到的吧!” “还有杀死伴崎的事也是,当时我们都还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为什么长峰会知道那两个人就是杀死女儿的凶手?关于这一点依然是个谜。” “是啊,也就是说他现在或许和我们一样,到处去找倒闭的民宿呢!”真野思忖着。 两人从房间走出来,听到了楼下的谈话声。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木岛隆明说。 “因为突然有急事,而且现在才六点多而已,并不晚啊!不会有事的。” “可是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今天晚上只有一组客人,而且我已经拜托多田野了,所以您应该不会太累的。” “到底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松元的朋友家,她老公突然住院,她要赶去医院,但是一定要有人帮她照顾留在家里的小孩。” “你哪一个朋友?” “告诉您,您也不知道。” “你一定非去不可吗?” “是啊,所以没有时间再跟您说了,我现在就要走了。”两个刑警看见身穿帽T的和佳子从玄关走出去。 织部从楼梯走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木岛隆明显得很狼狈。“房间怎么样?” “我们已经看过了,谢谢您。” 这样说完后木岛隆明便接过织部递过来的鎗匙,然后就一直盯着钥匙看。 “怎么了?”织部问。 “不,那个、长峰嫌犯的下落还是不明吗?” “我们正在调査。” “刚才您问我长峰是否有在找倒闭的民宿,那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们所掌握的情报中有这个东西……不过还不能说。” “是吗?” “怎么了吗?” “不,只是有点好奇,觉得你怎么会问一件不相关的事。”木岛隆明亲切地笑了笑,就消失在交谊厅了。 这时手机响了,是真野的电话。 “喂……喔,刚才谢谢您……喔,又发现一间了吗……去年底还在营业的。地点是……咦?高蜂……高峰高原是吗?请等一下。”真野用手捣住电话,看着织部。“长野县警局打来的,说是又发现了一间歇业的民宿,现在可以过去吗?” “可以啊!” “地点在高峰高原,请去确认地点。” 织部回答我知道了,然后就伸手到西装口袋里,掏出长野县的地图,当场蹲下来,将地图摊在地上。 真野一边记下来一边继续回答。 “……是小诸市是吗……从小诸交流道下来约十五分钟,民宿的名字是……双叶屋吗?是用汉字写的吗……是用片假名写的,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真野将记下来的东西拿给织部。那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详细地址。织部一下子就在地图上找到了。 “就在这一带。”织部指着地图的某一区。“现在出发的话,我想应该不用一个小时。” “那就去看看吧!” “好啊,他们既然特地通知我们了。”织部将地图折好,站了起来。不知何时木岛隆明从交谊厅走了出来,看着他们。 “发生了什么事吗?发现长峰躲在哪里了吗?” “不,还没有。”真野摇摇手,然后看着织部说:“走吧!”然后对民宿的老板低头致意。“谢谢你心的协助。” 织部听见他背后传来这个声音,然后便打开玄关的门。 和佳子在松元的大厦前停车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十分左右了。她赶紧跑进大厦,按了门铃。长峰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似的,立刻就有响应,门也打开了。 和佳子看见长峰后,吸了一口气。他的服装还是和平常一样,但是他的样子有了变化。他的胡子剃得很干净,发型也整理过了。“对不起,来迟了,其实是有警察来我店里了……” 和佳子告诉长峰又从东京来了两个刑警的事。 “那些人还问你有没有找过倒闭的民宿?我想他们可能已经知道菅野是躲在那种地方了。” 长峰一点也没有惊惶失措的样子,他的嘴唇抿成一直线,用力点点头。 “是有这个可能,向我密告的人不知道到底是谁,所以这个情报会流到哪里去也不得而知。” “那个高峰高原的民宿,警察也可能会去调査。” “应该会吧!所以我们更要和时间赛跑。”他看了看手表。“可以走了吗?” “是,当然可以。” 长峰抱着行李袋和高尔夫球袋从房间走出来,然后将帽子戴在整理过的头发上。 和佳子盯着长峰看,长峰发现她在看自己,便露出微笑。 “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刮胡子,所以我想趁现在赶快剃干净。” 和佳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地上。长峰一定是已经事先想过他被关之后的事了。 长峰将行李放在汽车后座,便坐进副驾驶座。和佳子看他繋好安全带后,便发动引擎。 “我不知道那个小诸的民宿是否能找到他?”长峰说。“但是我不会再回这里了,真的很谢谢你。” “如果菅野不在那里的话,你要怎么办?” “请你先送我到最近的车站,然后我再想该怎么做。” “但是……” 长峰摇着头。 “我不能再依赖你了,又有警察来找你们了,如果他们在你们店里进进出出的话,应该不可能不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我掩饰得很好。” “你不要小看警察,而且不要忘了,你的四周也有很多人,或许那当中已经有人觉得你的行为很可疑了。” 和佳子垂下眼睛。果然被长峰料中了。隆明一定会针对今天晚上的事追根究底盘问吧! “走吧!”长峰用温柔的语气说。 和佳子点点头,将脚慢慢放开煞车。 41 织部驾驶的那辆租赁车在距离小诸交流道只剩几公里的时候,真野的手机便响了。 “喂……喔,是近藤啊。” 从真野的回答,织部发现打电话来的是同一小组的刑警。 “……什么?我知道了。我们快要到小诸交流道了,我想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那里。” 听到真野的回答,织部不时望向旁边。因为他感觉前辈说话的语气好像变得有点紧张。 “……嗯,织部知道地点,那请你们再等一下。”挂掉电话后,真野长叹一口气。“近藤他们已经到了民宿附近,还在附近打听了一下,虽说是附近,但是因为民宿附近并没有住家,所以好像距离民宿也是有一段距离。” “有问到什么吗?” “他拿菅野的相片给便利商店的店员看,听说对方曾经看过菅野两次左右。” 织部更用力握紧方向盘。 “应该可以抓到他吧!” “还不知道,只是我叫他们先等我们到了以后再一起进去民宿,房屋中介的人好像也还没到。” “有向组长报告了吗?” “报告过了,组长说我们一旦找到菅野,就当场逮捕。” 织部深呼吸。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要穿过一条很长的隧道了。 织部曾经和负责销售那间民宿的中介业者联络过,当时因为负贵的人不在,所以不了解详细情形,但是接电话的人告诉他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是不知道负责的人多久去巡一次。 从接电话的人的口气听来,织部觉得至少已经有一两个月没人去看过吧。 接近小诸交流道的出口附近时,织部将车子减速。 从高速公路一下交流道,就继续依照卫星导航系统的指示行驶。他们在出发前已经将民宿的地点输入卫星导航系统里面。 经过浅间产业道路,穿过两个隧道后便右转,然后这样绕|圈后,就刚好走在刚才穿过的隧道上方。现在是往上坡行驶,他们看见了小诸青年之家的标示。 “就在那里。”真野说。“我听近藤说,就在那附近。” 他们看着那栋像是体育馆的建筑物,从前面经过后,大约再开了一百公尺左右就将车子停下。真野拿出手机。 “喂!我是真野。现在我已经过了青年之家……我知道了。”真野没挂断电话,对着织部说,“再往前开一点,速度放慢一点。” 织部照着真野说的发动车子。于是在前方看见了一个白色厢型车停在路旁。 “停在那辆车后。”真野说完后便挂断电话。 织部将车停下来,厢型车上有两个男人下车。一个是近藤,另一个织部并不认识。 “你好,这位是负责销售那间民宿的中介业者,我请他带钥匙来了。”近藤对真野说。 真野对那个男的说:“不好意思,特地麻烦您走一趟。” “不,没关系。”中介业者的那个男的一边转动着眼珠一边说:“我们只是帮那个业主寻找买主而已,他并没有委托我们管理。钥匙交由我们保管,也只是方便我们带买主来看屋子……。” 真野苦笑。 “我们并没有责怪你们。” “是吗?不,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在想不知该怎么办……” “有通知业主了吗?” “刚才我打过手机给他了,他人目前住在东京,所以没办法立刻赶过来。他说一切交给警方处理。” 真野点点头。 “你是开车过来的吗?” “是的,我开公司车过来的。” “那请你去车上等,请不要关掉手机。” 那个男的回答“我知道了”后,便慌慌张张离去。 真野看着近藤。“民宿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我想用走的比较好。” “有人在监视吗?” “有井上在。”近藤说出一名年轻警员的姓名。 他们三人开始走在羊肠小道上,太阳已完全下山了,近藤带着手电筒。 “就是那栋。”近藤指着前方说。 在大约二十公尺的前方,有一栋四四方方的灰色建筑物。看起来是西洋式建筑,但是外观感觉并没有独特之处。织部觉得与其说是民宿,更像是咖啡馆。 另一名刑警井上则站在围墙旁边抽着烟。他发现织部他们后,便略微举起手打招呼。 “怎么样?”真野问。 “没有什么特殊状况,但是有点可疑。” “为什么?” “我看了看建筑物里面,玻璃窗已经被打破了,刚好就是可以打开门锁的位置,而且还用木板遮住。” 真野皱起眉头,点了两三次头。 “有谁在里面吗?” “有时好像可以听见什么声音的感觉,但是我也不能确定,或许是风声吧!” 真野搓着下巴,看了看后辈们。 “总之,我们进去看看。” 近藤回答“是”,织部和井上也同意。 拿着钥匙的近藤走在前面,其他三人跟在后面。织部感到腋下开始流汗。 当近藤将钥匙正要插入鎗匙孔时,织部听到了音乐,那个声音很小,而且不清楚。但是因为四周一片寂静,所以其他人也应该听得见。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是手机铃声。”织部低声说。 “好像是里面传来的。”近藤小声说。 野将手伸向近藤。 “我来开镇,你和井上绕到后面去。” 和佳子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不自觉地猛踩油门,要是在这种地方因为超速被抓的话就太惨了,她拚命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从小诸交流道下来后,便进入浅间产业道路。他们已经进入地图的起点了,穿过两个隧道后右转。 坐在副驾驶座的长峰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一直眺望着车窗外的景物,当然他的脑袋里只有复仇吧!不知道菅野是否躲在他们现在要去的这间倒闭民宿里,但是和佳子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她明白自己已无返路,但是她有预感好像快要有结果了。 已经可以看见前方的隧道了,穿过一个隧道后,再稍微往前开又有另一个隧道,接下来在岔路右转,距离目的地就不远了。 但是—— 车子右转后,当她正要往上坡走时,和佳子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她赶紧踩下煞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长峰赶紧用双手撑在前方。 “怎么了?” 和佳子无法回答,而是一直看着前方。 在路肩停了一辆车子,那是一辆灰色轿车,是和佳子很熟悉的一辆车。有一个男人站在车旁,一直盯着他们看。 “他是……”长蜂说,“你的父亲。” 和佳子脑袋一片混乱。为什么隆明会出现在这里?她完全不知道。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将手放在排档杆上,想要倒车。 但是这时长峰从上方按住她的手,吓了一跳的她看着长峰,长峰却笑了。 “这种地方怎么能倒车?” “但是……” 就在和佳子还答不出话来时,长峰就突然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朝着隆明走去,和佳子赶紧追在后面。 隆明稍微瞄了一眼长峰,然后就一直瞪着和佳子。即使长峰和和佳子站在他面前,他的姿势还是没变。 “爸爸……为什么您会来这里?”和佳子用沙哑的声音问。 “为了要阻止你,我心想怎么可能,但事情果然是这样呢!你把他蔵在松元的大厦里。” “请不要黄怪她。”长峰说,“她只是同情我,我应该要更强硬拒绝的。” “长峰先生,”隆明终于看着他,“我也很同情你,也想要帮你什么。但是我不能帮你杀人,也不能让我女儿这样做。” “是,这当然。”长峰转向和佳子,“谢谢你,我一个人可以从这里走,我之前也说过很多次了,即使我被捕以后,我也绝对不会提到你的,我可以发誓。” 她摇着头,然后看着父亲。“爸爸,您报警了吗?” 隆明紧蹙眉头。 “我怎么可能报警!自己的女儿可能是杀人犯的帮手,这怎么说得出口?” “那警察就不会来这里啰?” “是,应该不会来这里。” “爸爸,为什么您要在这里等?” “因为……我从你的表情猜出来了,你还看过那个房屋中介的广告吧!所以我就用地图査询,心想如果在这里等的话,你们应该会出现吧!” 果然被隆明发现了,和佳子心想。当刑警们说要去找歇业的民宿时,隆明的表情就很奇怪。 “让我送长峰先生到前面去。”和佳子对父亲说,“我让长峰先生下车后,就立刻回家。就这一次,即使没有在这里遇到您,我本来也打算这样做。” “不行!” “拜托!”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现在就回去!”隆明语气变得很着急,“我劝长峰先生你还是快去自首,请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谢谢您,我知道。”长峰对隆明低头致意,然后折返到和佳子的车上,他拿出高尔夫球袋和行李袋后,又再次回到和佳子父女那儿,“我从这里走过去,因为距离也不是很远。” “不行!太醒目了。” 和佳子摇头,但是长峰笑着说: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人会经过的。”然后他又再次向隆明行礼,“给您添麻烦了,很抱歉。再见。”然后就开始往坡道走。 和佳子想要追他,但是隆明伸出右手制止她。 “我从没想过要帮他复仇,只要一找到对方,我想先叫对方跟他道歉,我打算要阻止长峰复仇的。” “那谁来做?大家都和爸爸一样,虽然同情他,但是因为怕麻烦,都躲得远远的。说什么不要惹这种麻烦事,过着平凡的人生是最好的,其实这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和佳子!”隆明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 隆明的眼神里混合着困惑和踌躇。他舔了舔嘴唇,低下头去,然后看着她的脸。 “有警察。” “前面的民宿里有警察,我听见警察他们的对话,好像还不知哪个年轻人是否就躲在里面。” “爸爸……” “去告诉他,然后——”隆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送他到附近的车站,不过你要从那里立刻回来。我或许很胆小又很懦弱,但是我爱女儿的心情不会输给那个家伙。” 和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隆明松开了她的手臂。 “谢谢。”这样一说完,和佳子就跑向她的车子。 42 当真野打开门后,织部同时用手电筒照着屋内。 玄关有两道门。在那之前,应该要先脱掉鞋子,但是真野当然是直接穿着鞋子踩进去的,然后将门打开。 织部为他照亮,眼前看到的是铺了木头地板的宽敞房间,之前这里可能是当作餐厅使用,里面有一个吧台式的厨房。 地上似乎积满了灰尘,所以到处都是穿着鞋走过的脚印,而且看起来像是刚留下不久的脚印。 刚才听到的手机铃声已经没有再听到了,也没有说话声,一定是躲在屋内的人发现有人进来了。 真野慢慢往里走,织部在一旁用手电筒照着前方。有两扇门并排着,其中一扇门上贴着厮所的标志。 真野轻轻打开另一扇门,进去后是走廊,走到一半时看见了楼梯,那前方又有一扇门。 真野将手机贴在耳朵上,那应该是在和近藤通话。 “近藤,有没有异状?”真野低声问,“……是吗?你在那里看着,让井上绕到前面去,他或许会从窗户逃走。嗯……拜托了。” 挂掉电话后,真野用下巴指了指楼梯旁边的门。 织部点点头,将门慢慢拉开,但是那是仓库,里面有清扫用具和铲子等,似乎没有空间可以照亮楼梯后,织部和真野互看了一眼。 “我去上面看看。”织部这样说着就将手电筒交给真野。 “你带去,上面可能比这里还暗。” 考虑了一下后,织部点点头,“我知道了。” 织部爬了两三阶楼梯,就听见真野叫他的声音。 “如果他反抗的话,不要动手,赶快叫我们。” “我知道,真野先生如果发现什么的话,也请不要冲动。” 真野笑了一下。 织部又再次用手电筒照着自己的前方,楼梯上也都布满了灰尘,和地板一样都是鞋印,他发现其中一个很明显是球鞋的鞋印。 织部屛气凝神继续往上爬,他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眼睛和耳朵上,对方随时可能会攻击他,所以他紧张又谨慎地往前走。 二楼也有一个很短的走廊,他用手电筒迅速地照了一下,发现那里好像有四个房间,而且也有厕所。 他先打开最前面房间的门,大约是八迭榻榻米大的房间,有两张小的单人床,靠窗放着,没有其他的家具。为了谨慎起见,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床底下,只发现一个空罐子。 他又打开下一个房间的门,大小还有屋内的陈设和刚才那间差不多。他又打开隔壁的房门,这里也是一样。 可能是躲在一楼吧——他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开最后一个房间的门。这一瞬间,织部睁大了眼睛。 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上面铺着应该是最近才用过的毛巾被,地上放着饼干袋和泡面的碗。 织部也用手电筒照了床底下,但是没有人躲在那里。 他先走出房间,环顾四周。他发现旁边就有窗户,但是窗上的半圆形扣锁仍然扣得好好的,他将扣锁打开,并打开窗户,结果发现这里就在玄关的正上方,井上很紧张地抬头看着织部。 织部微微挥手,就将窗户关上。 织部心想,刚才听到的手机铃声,证明那个人刚才就在这个房间里。他后来逃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直接逃到一楼去吗? 总之,先下去看看。当他正要往楼梯走时,他注意到厕所的门。 织部握住门把,慢慢拉开门。走进去后,右边是男厕,左边是女廊。他毫不犹豫地走入男厕,里面臭味四溢,小便斗有两个,对面是一间厕所,门被紧紧关上。 他将门打开,里面没有人。 他吐出一口气,这时他的后面传来声音。就在他转过头的同时,看见一个黑影从女廊的门冲出来。 织部从男厕跑出去,但是那时他刚才拿着的手电筒,撞到了门边,便掉落在地上。 但是他没有去捡,就直接追着黑影。他发现对方想要下楼,便跳下去想用身体阻挡。 碰到了,对方摔倒了,织部跌在他的身上。但织部觉得不对劲,和他想的感觉不一样。 因为对方想逃,所以织部赶紧伸出手,好像是抓住了对方的肩膀,那一瞬间,织部终于明白那个人不是菅野。 “怎么了?织部?”真野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织部说,“先逮捕他。” “先逮捕?这是什么意思?” 织部对被他抓住肩膀的人说:“你是谁?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于是对方用力地甩动身体。 “讨厌,放开我啦!”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在标示着小诸青年之家的建筑物前,和佳子停下了车。 “我想再继续往前开就很危险了。”和佳子对坐在副驾驶座的长峰说。 “是啊。”长峰看着微暗的道路前方,好像很舍不得离开。 “刑警正在调査,如果那里有你要找的人,就会直接被警察逮捕了,你应该没有出手的机会。” 对于和佳子说的话,长峰的嘴角突然放松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但是你说得没错,留在这种地方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要回松元去吗?” “不,到小诸车站就好了。你不是答应你父亲送我到最近的车站吗?” “松元也不远,而且这种时间,你出现在小诸车站的话,会很醒目。现在在那间民宿里的那些刑警,可能就是从小诸车站来的。” “如果真的碰到,我再见机行事,我不想再牵累你了。拜托。”长峰低下头。 和佳子叹口气后,就将车子掉头。 重新开回来时的路,一直到浅间产业道路前,和一辆摩托车擦身而过。那个人身穿T恤、牛仔裤,背着登山背包。和佳子心想还好让长峰坐上车,即使没有被警察看到,一个人走在这种地方,也很可能被人发现。 再过几分钟就到小诸车站了。宽广的停车场里,停着几辆出租车。那里立着一块“欢迎光临小诸”的广告牌。一开过那块广告牌,和佳子就将车子停下。 “过去这几天真的太麻烦你了。”长峰说,“我担心会影响到你的父亲,或是你们店里的生意。” “没关系的,这个周末已经预约满了。” “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长峰打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 “长峰先生,”和佳子叫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宣泄你心头之恨吗?” 正要拿起行李的他停了下来,一直盯着和佳子看。那是之前和佳子从未看过的锐利且阴沉的眼神。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样做?” 和佳子被这样一问,便低下头,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 “是吧!我也不知道。” 长峰将右手伸到和佳子的面前,和佳子一抬头便看见他面带微笑。 “再见,谢谢你。” 和佳子握住他的手,好冰的手。 “如果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话,请和我联络。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的手机号码吧!” “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而且我也把你的号码删除了,因为我担心被捕以后,会被警察查到。”这样说完后,长峰便将手从和佳子手中抽开。他将高尔夫球袋从后座搬下来,将手搭在副驾驶座的门上。“再见了。” 和佳子想要对他说——“保重”,但是却说不出口 。对于将面对绝望的命运的他,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峰默默点点头,将车门关上。之后他好像想要赶快切断与和佳子之间的关系似的,飞快地离去了,完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和佳子开动车子,在她的心里慢慢形成了厌恶自己的漩涡。自己又再次逃避了,没有做出任何结论就逃之夭夭。 那个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叫做优佳。不知道她姓什么,问她也不回答。优佳这个名字也是从她手机里的几封简讯査出来的,这些简讯当中找不到和菅野快儿有关的东西。 织部、真野和她待在二楼的房间里。照明就只有蜡烛,她好像是将蠘烛放在房间里,当作照明使用。 在这里做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和谁在一起?——对于这些问题,优佳一个也不肯回答。她双手抱膝坐着,头一直低着,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但是当真野说出菅野快儿的名字时,她的反应就不一样了。 “你和菅野那家伙在一起吧?” 于是她身体动了一下,抱住膝盖的双手更用力。 织部已经确认过这里就是拍摄那卷录像带的地点,强暴的现场好像就在一楼的餐厅,在录像带里看到的长野县地图现在仍贴在墙上。 很显然,优佳是和男人在一起,因为从便利商店塑料袋里的垃圾当中,发现了保险套的空纸盒,那个塑料袋里还有很多捏成一团团的面纸。 虽然还不能证明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就是菅野,可是从优佳的反应,还有种种迹象显示,织部认为应该不会错。 织部盯着蹲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优佳看,心想有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就是菅野快儿并非一个人。十几岁的男孩要躲起来的话,以一般人的精神状态,是无法忍受这种孤独感的。带着可以谅解自己的人一起逃亡,也是很合理的。他们居然笨到没有想到这一点,织部感到很懊悔。 “和你在一起的男的,你认识吗?”真野问优佳,“你有看最近的电视吗?” 但是不管怎么问,她都不回答。织部觉得她是用肢体语言在拒绝别人。 她到底是谁还是个谜,不过织部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因为只在微暗中瞥了一眼,所以或许是心理作用吧,不过织部却没想到要强迫她把低下的头抬起来。 真野认为菅野迟早会回到这里,织部也有同感。近藤和井上将停在民宿前的两辆车移开后,便在车上等待。 优佳的手机响起时,真野正叼着烟。真野看了液晶屏幕后,将手机交给优佳,“是谁?” 抬起头来一脸惊愕表情的优佳接过手机,真野阻止她按下通话键,“是菅野吧?” 优佳快要哭出来了,很困惑地抬头看着真野。 “你会协助我们调査吗?”真野口气变得很温柔。 真野看见她轻轻点头后,便接着说:“你和平时一样说话,然后挂断电话。这样你的罪就会减轻。” 她问:“真的吗?”真野回答:“是的。” 优佳按下通话键,将手机靠在嘴边。 “快逃!警察来了。”优佳叫道。 真野赶紧将电话抢过来,优佳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真野。 织部边站起来边打电话给近藤。这一瞬间,他想起来了,他低下头看着优佳。 织部在录像带里看过她,她就是那个在民宿里被菅野他们强暴的女孩。 43 从和佳子的车子下来后,长峰就到小诸车站附近的荞麦面店吃面。并不是因为还有电车,所以他可以慢慢来。而是他不想搭电车,他想从这里坐出租车到轻井泽。但是从和佳子车子下来后,如果立刻坐上出租车的话,万一那个司机刚才目睹了他从和佳子车上下来的那一幕,一定会觉得他很可疑,所以他才决定要等一下再坐车。 那间荞麦面店也有卖些土产,小诸城最有名的就是酒,所以长峰就买了一瓶酒,店员将酒放入白色塑料袋里。 当长峰正要走出面店时吓了一跳。因为在车站前的圆环停了两辆巡逻警车,同时他也隐约看到警察的身影。 长峰一边小心不要走得太快,一边慢慢靠近出租车招呼站。这时有两名警察走过来,都是年轻的警察。 长峰停下脚步,从白色塑料袋里拿出装酒的盒子,然后将手机贴着耳朵,故意做出好像在和谁商量事情的样子,他就是为了冒充观光客才买酒的。 年轻警察瞥了他一眼,立刻就毫无兴趣地折返。 长峰小小叹了一口气,站在出租车招呼站。一辆等待的空车停到了他的跟前。 “到轻井泽。”坐进出租车后长峰说。“轻井泽车站旁有一间EX商务旅馆,你知道吗?” “喔,是间还满新的旅馆,我知道。”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司机用轻松的口气回答。 离开车站后不久,他们又和一辆巡逻警车擦身而过。 “好像戒备很森严呢!”长峰说。 “是啊,好像是在找人。” “找人?” “听说是在找一名年轻男子,其实刚才我们公司就接到了电话,说是如果有载到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的话,就要通报警方。” “二十岁左右……其他的特征呢?” “没听说。不过这种时段,根本不会有这种客人坐车呢!” 听了司机的话,长峰咽下一口口水,立刻想到难道是找到了菅野吗? “可以打开收音机吗?” “收音机吗?哎唷,不知道收不收得到呢!” 司机操作着旋钮,他说得没错,收讯的确不太好,好不容易调到了频道,播音员的声音也听不清楚,而且感觉也不像是在报新闻,长峰立刻拜托他关掉。就算是在报新闻,也不知道会不会播报现在这里发生的事。 如果菅野被发现了的话,那么迟早他也会被警方逮捕的—— 这样一来自己在这里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长峰心想。不仅如此,他也没有再继续躲藏的意义了。 长蜂感觉到将自己卷入的风浪正在慢慢平复。当然他也了解,兴风作浪的其中一人就是他自己,最后的收尾也是他的工作。 轻井泽的街道就在前方。 织部来到国道18号边的小诸分局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四方形建筑物。从入口走进去有一条蜿蜒小路,两旁的树丛修剪得很整齐。 一走进屋内,他和警员们打过招呼后,就直接走向会客室。在会客室的门前真野一脸疲惫地喝着罐装咖啡。 “发现了什么吗?”真野抬头看着织部问道。 织部摇摇头。 “太黑了,看不清楚。总之我已将两人留下来的东西整理好,但是没有发现可以分析出菅野行踪的东西,明天会有鉴识课的人从东京过来。” “就算鉴识人员来査,也查不出什么的,顶多只能判断出菅野确实是曾经躲在那里吧!” “长野县警局有做什么吗?” “长野县警局帮了很多忙呢!可能因为这是媒体关注的案子吧!他们好像出动了很多警察。” “但是没有任何成果是吗?” “因为太慢发布菅野的相片。而且菅野打电话来时,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真野咂了哂舌,“被我搞砸了,真没脸见组长呢!” “你是说你叫她接电话那件事吗?” “呢。” “但是优佳不接电话的话,菅野也会怀疑。我认为当时那样做也是不得已的。” 真野搔着头。 “或许他会怀疑,但是他可能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回来看一下,我应该等那时候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真野单手将空罐捏扁。 “我没想到优佳会那样做。” 真野慢慢摇着头。“真是搞不懂年轻女孩在想些什么呢!” “已经査出她的身分了吗?” 织部问道,真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字迹潦草地写着“村越优佳 葛饰区南水元4——X” “是从手机査出来的,组长说要带她的父母过来。” “久冢先生直接去带吗?” “是的,总之这是唯一的线索。”真野用手指着旁边的那扇门,“但是现在的小孩,即使跟他说要叫他的父母来,也不见得有用。” “她还是不说话吗?” 织部一说完,真野就两手一摊,做出投降的样子。 “我可以看看她吗?”织部问。 “可以是可以,你有什么方法吗?” “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我或许认识那女孩。” 真野似乎不懂织部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或许只是长得像而已,但我觉得我见过她。” “在录像带里,就是菅野他们拍的,那卷强暴的录像带。” “怎么可能……”真野脸部表情扭曲,“你是说那个受害的女孩吗?” “所以我说或许只是长得像……” 真野咬着嘴唇,思考着。不久后,他抬起头看织部。 “好,我让你见她。”这样说完后就站起来。 会客室里放着一张三人座的沙发,对面是两张单人座的沙发,村越优佳坐在三人座的沙发上。鞋子脱了,蹲坐在上面。织部他们一走进去,她便将身体转过去背对着他们。 织部慢慢坐在沙发上。 “是菅野拜托你和他一起逃亡的吗?”织部对着优佳的背影问道。 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不管问她什么问题,她都不打算回答。 “听说你父母正赶来这里,如果是不想让父母知道的事情,我想你现在说会比较好。” 但是优佳还是不说话。织部和真野四目相交后,又再看着她。 “你不会恨菅野吗?” 这样一问完,她第一次出现反应。她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我想一般人应该是会恨他的,因为被那样伤害的话。还是说那是经过你同意的?是在你同意之下才拍的?” 优佳歪着头看织部,斜眼瞪着他。 “你在说些什么?白痴!”她的口气和表情感觉很惊慌。 “这位刑警先生,”织部瞥了一眼真野说道,“认为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他说怎么可能会有人和强暴自己的人一起逃亡?” 优佳又看着另一边,但是这次她不是拒绝织部,而是不想被他一直盯着看。 “老实说我也难以相信,所以我才必须确认。尤其是你如果再这么沉默下去的话,那就只能 重新再看一次录像带了。大家一起看那卷录像带,来确认里面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其实织部并不想说这些话,但是她顽强的态度不变,也只能如此。 她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含糊不清,听不清楚。 “啊?你说什么?”织部探出身子。 他听到了“随便你!” “你要看就看吧!反正你们已经看过很多次了。”那声音里混合着哭声。 “我们要请你父母来看。”真野在一旁说。“这样也无所谓吗?” 优佳像是胎儿一样蜷曲着身体,然后一动也不动。但是织部正要说话时,她终于开口了。 “我是被威胁的。” “咦?”织部想要看她的脸,“被威胁……是菅野吗?” 她点点头。 “他说如果我不和他一起来,就要把那卷录像带和相片放在网络上……” 织部看着真野,真野默默点点头。 “你愿意从头告诉我们吗?”织部问优佳。 “请不要给我父母看。”优佳抬起头,眼眶泛红。 “我答应你。”织部说。 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的优佳,断断续续说着毫无条理的内容,负责整理她谈话的织部,感到非常头痛。但是他耐着性子,不时提出问题,或是转变话题想要缓和气氛,终于问出了她和菅野逃亡的经过。对织部来说,不,应该是对一般的男人来说,她回答的东西还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优佳大约是在三个月前遇到了菅野他们,他们好像是在街上对优佳搭讪的。好像是伴崎先开口跟她说话,她就这样跟他们两个一起去兜风。当时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不久后他们发现了那个倒闭的民宿。带着她溜进去的菅野他们,用刀子胁迫她,并强暴了她。 织部询问她当时的心情,优佳的回答很无趣。 “就是普通的难过。”她是这样回答的。 “普通的?” “嗯。”她点点头。因为织部不懂她所谓“普通”的真正涵义。 那个事件以后,菅野就没再和她联络。但是前几天,菅野又打电话给她了,他说要一起去旅行。 优佳拒绝了,于是电话那头的菅野很生气。他说如果不听他的话,他要将那些强暴的画面和影像放到网络上去。 不得已优佳只好去到和他会合的地方,她很害怕菅野会不会又对她施暴,但是在那里等她的菅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非常温柔。首先他为突然叫她出来一事感到抱歉,跟她说对不起。 优佳心想如果菅野能温柔对她,与其惹他恼怒,还不如乖乖听他的话,便和他一起去旅行了。他们从东京搭上新干线,到了长野县,她知道菅野要去哪里后,便吓得全身颢抖。因为那是他们曾经在那里强暴过她的废弃民宿。 “你不知道菅野被警方追捕吗?” 对于织部的问题,经过很长时间思考后,优佳这样回答: “我想可能是,但是我觉得那不重要。” “不重要?” “因为……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他们两人好像以那间民宿为据点,四处去别的地方住。他们住过宾馆,也住过别人别墅的停车场,菅野身上有钱,优佳则负责去买吃的东西,但是如果是比较远的地方,就由菅野去,因为他有摩托车。那辆摩托车当然也是他偷来的。 他们是用手机联络,但是不是用菅野自己的手机。优佳把自己的一支手机借给菅野,因为她本来就有两支手机。这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很“普通”的事。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刑警吧?也应该知道我们在追捕菅野吧?但是为什么你要让他逃走?” 对于这个问题,优佳沉默了几分钟,不久后,她的回答更是令织部和真野哑口无言。 “因为我觉得如果快儿被捕的话会很麻烦……” “麻烦?麻烦什么?” “因为被问很多问题很麻烦,如果快儿没被捕的话,我的事也不会被发现。” 问完所有问题后,在另一个房间里,织部与真野喝着咖啡,真野似乎头痛难耐的样子,一直按着太阳穴。 44 长峰在高崎的商务旅馆里看到了那则发现和菅野一起逃亡的女孩的新闻。当然并没有报出菅野快儿的姓名。 菅野被判决之前,长峰就先被定罪了。 长峰是为了复仇才撑到今天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持他活下去了。当然他的脑海里,也开始冒出寻死的念头。他虽然知道这种行为很懦弱,但是即使他努力想打消这个念头,这个念头还是越来越强烈。 长峰在床上扭动着身体,他心想干脆就在这里直接打电话给警察好了。就如同和佳子父亲所说的,他应该去自首。 突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和佳子的脸。 长峰还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那样帮他的忙,他知道是出于同情,但是他还是无法想象有人会那样支持杀人犯。虽然她帮助长峰寻找菅野,但是并不赞成他复仇——长峰心想这或许是她的态度。 长峰想要和她聊一聊。现在就打电话给她,问她该怎么办才好。她可能会劝自己自首吧!长峰觉得如果能被她那温柔的声音说服,那许多事都能迎刃而解了。 长峰拿起手机,打开电源,然后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已经把和佳子的电话号码从电话簿里删除了,他想起来当初自己是为了不要拖累和佳子而刻意这样做的。 他摇摇头,正打算关机。但是这时他发现有新的留言,好像是两天前才留的。 长峰试着播放那通留言,他从语音信箱里听到的就是那个神秘人物留的新留言。 (警察已经往长野县去了,他们发现了倒闭的民宿。只要一靠近或许就可以找到菅野了。) 长峰很惊罚,又再确认了一次留言的日期。 没有错,神秘的情报提供者确实是在警察行动之前通知他的。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但是他似乎并不希望长峰被捕。 即使如此,这个人为什么能得到正确的情报呢?而且又为什么要通知长峰呢? 自杀或自首的念头迅速从长峰脑海里消失,他还有一线希望,就是那个目的不明、身分不明的密告者。 阿诚的手机响起是在他上洗手间的时候。阿诚从厕所出来后,看见母亲拿着电话在等他。 “阿诚,这个——”母亲的表情很紧张。 阿诚看过手机上的液晶屏幕显示,是从公共电话打来的。 阿诚拿起电话跑上了二楼,赶紧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他看见在他家对面的马路上停了一辆车子。一个警察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他,举起一只手,对他点点头。应该是叫他接电话的意思。 阿诚按下通话键。“喂?” “阿诚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能窥看到这里情况的声音。 阿诚立刻知道那是快儿,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嗯,阿诚回答。“是快儿吗?” 快儿回答了一声:“唔。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我妈在楼下。” “她会不会听见?” “没事的。”阿诚的声音略微颤抖。 其实他们的对话,楼下的刑警应该听得一清二楚。因为他们在阿诚的手机里安装了这样的机关,如果被快儿发现的话,该怎么办呢?阿诚一想到这里就很紧张。 “你看电视了吗?”快儿问。 “看了,你躲在长野的民宿里吧!你还真会躲。” “现在惨了,我没想到警察会来到那种地方。”快儿的声音里并没有平时恐吓的语气,他似乎很焦急的样子。 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刑警走了进来。他的耳朵上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张纸给阿诚看。上面写着:“问出他在哪里。”阿诚将手机贴在耳朵上点点头。 “喂,阿诚,你听得见吗?”他听见快儿尖锐的声音。 “喔,嗯,听得见,快儿,现在你在哪里?” “没有在哪里,就是到处乱晃。警察为什么会知道我躲在那间民宿呢?”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看电视才知道的。” “该不会是你告诉警察的吧?因为只有你知道那间民宿。” “我才没说,因为我只听你们说过长野的民宿,可是详细地点我根本不知道。” “……说得也是。”快儿在电话那头长叹了口气。 阿诚觉得菅野好像变软弱了。以前,菅野每次找阿诚麻烦时,几乎不会那么轻易接受阿诚的辩解。 刑警又再次写着“在哪里”给阿诚看。阿诚觉得他真是烦人。 “你现在还在长野吗?”阿诚问道。 “怎么可能?我现在在八王子一带。” “八王子?你住在八王子吗?” “什么事?” 阿诚听到了很大声的咂舌声。 “就是去调査有没有我们弄死那个女的的证据啊,你没有查吗?” “喔,那个啊?”阿诚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是在一旁监听的刑警赶紧写给他看。“回答没有证据!” “怎样了?”快儿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喔,我想可能没有证据吧!”阿诚回答,他又看到刑警写着:“自首的话可以减刑”。 着他便说:“所以你还是自首比较好,因为那样可以减刑。” 快儿哼了一声。 “你怎样呢?警察没有找你吗?” “叫我去了好几次。” “怎样?他们有说什么吗?有被判刑吗?” “没有,因为警方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那个女孩死掉的,所以应该也不知道要怎么判我刑吧!” “嗯……”快儿在思考的样子,他或许是在想要不要去自首。 刑警好像又写了些什么。“逃亡的话,罪会加重。” “快儿,你还是去警察局自首比较好吧,你越逃罪就越重。” “啰唆!我自己知道,但是我不想自首,我不想被警察抓,然后被送进少年感化院。” 阿诚心想既然这样,当初不要做坏事不就没事了吗?但是他不敢说。 “我还想再玩一下。”快儿说。 “如果要自首的话,等我再做些我喜欢的事之后再说。因为被捕了以后,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喔……或许是吧!” “不过,我身上没钱了。” “欸?钱?” “喔,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要用提款卡领钱时,居然不能用了。应该是我家的那个死老太婆搞的鬼吧!” 死老太婆指的就是快儿的母亲。快儿从以前开始,就只把母亲当作是领钱的工具而已。 “阿诚,你有钱吗?” “呃,我?不,钱嘛……” 当阿诚正要回答没有的时候,他看到了刑警急忙写给他的纸条:“回答我有钱,我可以借你。” “钱……我是有一点,可以借给你。”诚吞吞吐吐地回答。 快儿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有多少?” 刑警大大张开双手的指头。 “我、我有十万左右……吧!”阿诚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钱,但他还是这样回答。 “十万?真少。”但是快儿似乎不满的样子,“不过,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怎样?” 阿诚问道,他听见对方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还是借我吧,现在你身上就有吗?” 刑警用力点点头,然后做出“有”的嘴形给阿诚看 “嗯,有。”阿诚回答。 “好,那你带过来。” “带去哪里?八王子吗?” “你带到这种地方干嘛?我只是打电话路过这里的,我会去你那里,我们在某个地方会合。” “哪里比较好?” “我看上野好了。” “上野车站?” “车站不好,可能会有巡逻员警,总之,你去车站的旁边,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知道了,几点?” “那就晚上八点,因为太晚的话人太少,太早的话天太亮。” “八点在上野,我知道了。” “你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你要是背叛我的话,我可不饶你!” “我知道啦!”阿诚的声音略微颤抖。他在想着之后该如何解释为什么这段对话会被刑警监听。 “那就八点见。”这样说完后快儿就挂断了电话。 阿诚感到全身无力且冒冷汗。 刑警没有对他说什么,就冲出了房间。 45 下午三点,鲇村在同样的地方停车,他将标示牌从“空车”切换成“回送”,如果一直标示着“空车”停在路边的话,搞不好会有客人上车。 他又再次确认了时间,表面上的指针显示的是三点五分。 他用手敲了敲方向盘,鲇村的视线投向了斜前方的便利商店,不,正确的说,应该是那家商店的转角,中井诚应该会从那里出现。 一到下午三点,中井诚就会走进便利商店,如果有菅野快儿的最新消息时,他就会戴帽子。鲇村看到后也会走进便利商店,若无其事地靠近中井诚,中井再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交给鲇村,这张纸条上当然会写上有关菅野的情报。 鲇村和中井诚达成了以上的协议。与其说是协议,不如说中井诚是被胁迫答应的。其实鲇村连中井也很憎恨,他甚至觉得中井也应该被杀,但是为了要知道菅野的藏身之处,也只能利用他在昨天之前,中井都有遵守约定。一到下午三点,就会准时出现在便利商店,但是没有一次是戴帽子的。 这样做真的是很麻烦,但是中井说不管是电话联络或是直接碰面,都不方便。 “因为我的手机被警察装了奇怪的机关,所以警察可以监听。只有外出是自由的,但是警察也有可能会监视,如果他们看到我和你见面,就又要盯上我了。”中井诚快要哭出来地说。 所以就想出了刚才那个方法,每天一到下午三点,就必须来这里。因为这样鲇村的出租车都不敢开得太远,虽然这样会影响到工作,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一点也不重要。 鲇村又看了一下手表,快要三点二十分了。中井诚从来不曾这么晚过,他越来越焦急。 当鲇村看见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二十分后,他便从车上下来。朝着便利商店的转角走去,一转弯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中井诚的家了。 但是当鲇村转过那个转角的一瞬间,他不禁停下脚步。因为在中井家前停了巡逻警车。此外路边还停了两辆车,在其四周还站着一些男人,很明显的感觉和一般人不同。 鲇村舔了舔嘴唇,慢慢跨出步伐。他尽量小心不要改变歩调,但是心臓却狂跳不已。 中井家的大门是开着的,有好几个男人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鲇村察觉到事态不同,一定是菅野和中井诚联络了,所以刑警们一定是赶来这里讨论今后的对策。 “等一下。” 有人叫住鲇村,他吓了一跳停下脚歩。他看见有个男人站在巡逻警车旁,个子矮小,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你在找哪一家?” “欸……” “你不是在找哪户人家吗?还是迷路了?” “喔,不……”鲇村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很明显是因为他穿着出租车司机的制服,所以下车绕来绕去的话,一般人都会以为是在找路吧! 鲇村挤出笑容,摇了摇手。 “我只是在找有没有可以借厕所的地方。” 那男的苦笑。 “是吗?那里的便利商店不是可以借吗?” “哈哈……说得也是,那我去试试看好了。”鲇村轻轻点个头就折返了。他的腋下渗出汗水。 回到车上后,他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发动引擎后,将冷气的风量调大。他的心跳还是很快——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思忖着。 难道是发现菅野的藏身之处了吗——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警察应该会往那个地方去,为什么要来中井诚的家呢? 鲇村看了看表,三点二十分。中井应该不会去便利商店了吧!他可能已经被警察限制外出,就算外出也一定会被跟踪。 也就是说,鲇村心想,难道是中井诚等一下要去和菅野见面?但是因为还没确定会合的地点,所以警察必须监视着中井吗? 鲇村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的可能性很高,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现在能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 长峰在饮料台倒了第三杯咖啡,他总是习惯喝黑咖啡,但是这次他却放了一个装牛奶的容器在托盘上,因为他的胃有点消化不良。 回到座位后,他将牛奶到入咖啡里,搅拌了一下。他的桌上没有任何东西,因为锔烤鲜虾和装汤的容器,早在三十分钟前就被撤走了。 长蜂拿出手机,一边好像在査着什么东西,一边端起咖啡杯。他进入这间店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心想等客人一多起来,最好就赶快离开,女服务生如果注意到他的话,就危险了,一直盯着他看的话,或许就会觉得他很眼熟。 虽然这样,长峰还是希望能尽量待久一点,他从高崎的商务旅馆出来后,还没决定接下来的行动,随意乱逛就来到了这间餐厅。也就是说如果从这里出去的话,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试着检视手机的留言,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从神秘人物那里获得密告,所以他每一小时就检査一次留言。其实他很想一直开着电源,但是他觉得警察很有可能会打给他,所以不能这样做。 有一通留言。一小时前还没有,长峰既期待又紧张,他叹了一大口气。 但是那并不是密告者的留言,他听到了和佳子的声音。 (我是丹泽,我从新闻得知,上次那间民宿果然没错,但是菅野好像已经逃走了,我很担心长峰先生今后要怎么办,请和我联络,拜托,我的手机号码是090……) 和佳子并没有将长峰的电话号码删掉,他虽然觉得很困惑,但是也觉得自己获救了。他深刻体会到有人能了解他,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长峰又再听了一次留言,他写下了和佳子的手机号码,他看着那个号码,喝着咖啡。 长峰不想将毫无关系的人牵扯进来——就是因为这个想法,他才在小诸车站和和佳子分手的。从那之后明明还不到二十四小时,长蜂心想她为什么会这么心急呢?但是,长峰现在是真的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长峰对她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愫,他最了解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心情,那么他是在寻求慰藉吗?当人伴随着焦躁与孤独在复仇之路徘徊时,若能遇到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应该会想要依靠那份温柔吧? 长峰将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揉成一团——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到现在还在犹豫什么?还想要和佳子救他吗? 他正准备关掉手机的电源,他拿这支电话,是为了要接获密告者的情报,并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拿这支手机的。 但是就在他要关掉电源之前,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是来电。 长峰看见液晶屏幕上所显示的数字,睁大了眼睛。那就是他刚才才揉掉的那张纸上所写的号码。 长峰很犹豫。虽然犹豫,但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因为他觉得不赶快接的话,电话就会断掉,所以当他将电话贴在自己耳边时,便开始厌恶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事,是他自己很高兴,是他自己想要和和佳子说话不是吗? 喂!他压低声音。 “是……是我,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听了留言了。” “是吗?那个,你现在在哪里?” “现在……”长峰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和佳子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叹了口气。 “不要紧的,请相信我,这要怎么说呢……这不是陷阱。” 长峰苦笑。 “我知道,而且就算被你骗也没关系,现在我在高崎,我在餐厅里喝茶。” “高崎……”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转了班电车,就来到这里了。” “是吗?那个,长峰先生,我现在去你那边可以吗?” “你?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搞不好我是为了满足自己,因为我很后悔那样丢下你不管,然后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活下去,我想要再和你谈一谈,我觉得应该这样做。” 长峰将电话贴在耳朵上,点点头。他心想和佳子可能说的是真心话。她是那样的关心这件事,如果只能在远远的地方观望,或许会觉得很空虚吧!所以她想要见面再谈,确实可以说是为了满足自我。 “喂!长峰先生?” “我听得见。”长峰说,“那要在哪里见面?” “我可以过去吗?” “如果只是见面的话,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好。” “没关系,我在高崎有墓碑,我可以跟我父亲说我要去扫墓。” “我知道了。” 后来他们决定在高崎车站的附近会合,但是详细地点,长蜂会再跟她联络。 和佳子说她五点可以到。 挂断电话后,长峰将剰下的咖啡喝完,拿着账单站了起来。 长峰心想即使去和和佳子见面也没用。她可能是想劝自己自首吧!但是长峰想要听她的话,或许不管她说什么吧!他很渴望有人能对自己说些什么。 一走出餐厅,强烈的太阳照着他,剎那他感到一阵晕眩,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他拿出太阳眼镜戴上。 可能已经到极限了,他心想。 阿诚的前方摊开了一张地图,那是上野车站周边的地图,是张非常详细的地图,上面不只有大楼和大型店家,就连小店的店名也写出来了。 一位叫做真野的刑警不断对他说明。 “一走出车站先左转,请你在这栋流行服饰大楼前站住。手机在这里可以清楚收到讯号,我们也可以清楚看到你。” “我要在那里做什么?”阿诚问。 “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菅野的电话就好了。你身边应该会有刑警,但是你不用在意,反倒是你要注意不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是……”阿诚微微点头。 接到快儿的电话后,不久刑警们就立刻赶来。他们在阿诚家的电话也装了录音装置,那是以防快儿如果打电话到他家里时做的准备。 然后他们开始对阿诚做出各种指示。因为不知道快儿会以什么方式接近阿诚,所以为了因应各种不同的情况,他们准备类似教战手册之类的东西。 还教阿诚无线麦克风和耳机的使用方法,在和快儿接触之前,他好像必须用这些东西和警察保持联络。在听他们的指示时,阿诚觉得心情越来越沉重。他为自己担负着这么重要的任务而感到不安。 另外还有一件事令他不安。 这样下去的话,快儿一定会被逮捕吧?到时快儿会怎么想他呢? 快儿一定会觉得阿诚背叛了他,出卖了他。事实也是这样,阿诚被迫要协助警察逮捕快儿。 快儿会被关吧?但是根据各种媒体的报导,即使被关也关不了多久。 被放出来的快儿很有可能会对他展开报复,那会是多么残忍的凌虐啊?他只要回想快儿之前所采取过的行动,就觉得很恐怖。 只要快儿被杀死就没事了,就像敦也那样—— 要脱离这个困境,就只能这样想。长峰重树要是能复仇的话就好了。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快儿被捕的时刻一分一秒的逼近。 真野刑警说了一些话,但是阿诚一句也没听进去。 46 五点整,长峰打开了手机的电源。他检视留言,结果没有半通。 他在高崎车站旁的咖啡厅,那是一间自助式的店。他坐在可以眺望马路的柜台,前方放了一杯拿铁咖啡。 大多数的客人都是上班族,看起来感觉像是收拾完今天的工作,来这里喘口气的。 长峰发现自己对他们充满了嫉妒和欣羡之情。在此之前,他也是过着这种自己可以稍微掌控的人生——安定的生活、一成不变的每一天。现在他才体会到这是多么难能可贵。他现在身体疲累、心灵满目疮痍。即使他想要回到那时候,也已经找不到来时路了。 他在脑海里开始思考着,即使去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于事无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如果绘摩没有被那两个禽兽盯上的话,他现在就跟这些上班族一样,只要想着如何消除这一整天的疲劳就好。 为什么一开始会有这些突发事件呢?就是因为把那两个畜生生下来后却不管他们吗?为什么社会上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长峰看了看四周,心想这并不是允许,只是漠不关心。这里有几个人还记得一个无辜的高中女生,被当作性玩具,然后被弃尸的事件呢?在播报相关新闻时,或许会想起来,但是就只有这样而已。新闻话题一切换后,他们的关注也跟着切换了。 但是自己不是也一样吗?长峰心想。只要能保障自己的生活,别人的事根本无所谓。如果问他是否曾经认真想过少年犯罪的问题?或是为了解决问题做过什么努力?他应该也答不出来。 长峰发现自己也是造成这种社会的共犯,只要是共犯就有可能受到相对的报应,他只能想这次被选上的是自己。 只不过绘摩并不是共犯,她如果还能继续活下去的话,或许她会努力去改善这个社会。 长峰心想所以他必须要对绘摩弥补。如果是自己制造出菅野快儿这样的人渣,那么也要由自己来收拾。收拾的方法有很多种,像是有人会说要让他改过自新,但是长峰无法认同这样的想法,他认为社会所制造出来的怪物,是无法用人类的力量让他变回人类的。 窗外有三个高中女生经过,三个人有说有笑,长峰压抑住快要飙出来的眼泪,伸手端起拿铁咖啡。 这时电话响了。他赶紧按下通话键,将手机贴在耳朵上。 是和佳子打来的,长峰简短说了咖啡厅的地址,便挂断电话。 和佳子立刻就出现了,她找到长峰后,就去买咖啡,然后坐在他的隔壁。 “你等很久了吗?” “不,没有。” “是吗?”她点点头,喝了口咖啡。“后来有什么事吗?” 因为不懂和佳子的意思,长峰看着她。 她吐出一口气。“有线索吗?” 长峰苦笑,摇摇头。“束手无策,毫无进展。” 和佳子低声说:“果然。” “那……行李呢?” 她应该是指高尔夫球袋。 “我放在车站的置物柜里,因为没有人会提着那种东西,在街上走来走去。” “说得也是。”和佳子说。 “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就此打住了。” “你的意思是……” “当然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心有不甘,但是我想令嫒一定也不希望你再继续下去,失去一切,痛苦不已……或许愤恨难消,但是我想她在另一个世界应该会劝你‘算了吧,爸爸’。”她好像是怕别人听见,刻意压低声音,但是还好周围并没有别的客人。 长峰长叹一口气。 “你一定是想要劝我自首吧?” “我说的话,在你听来,或许只是事不关己的意见。” “不,”长峰摇头,“如果事不关己,你不会特地跑来这里,你是真心替我着想,我非常了解,老实说,我很感激,尤其是在我失去目标的现在。” “那,去警察局……”和佳子偷窥他的脸。 长峰将手肘靠在桌子上,用手压着眼头。 “不过,我怎样都不能放弃,如果我不去做的话,就没有人替绘摩报仇。反正其他人一下子就忘了别人被杀的事件,不仅如此,甚至还会替凶手说话,说什么他未成年。” “但是你应该已经没有办法了吧?” 长峰听到和佳子的话,又只能苦笑。 “被你这样说,我很难过,你说得没错,我连现在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我,”和佳子舔了舔嘴唇,“我觉得为了不要使这个案子被淡忘,你应该主动去警察局自首。” “我去自首有什么差别吗?” “至少,世人会再想起令嫒的悲剧,当然不仅如此,你在法庭上也可以质问少年法等问题不是吗?挺身而出去自首的你所说的话,即使是一般社会大众,也一定会倾听的。”和佳子看着长峰的眼睛说。 “质问……是吗?”他移开了目光。 “或许因为我是第三者,才能说得那么轻松。” “不,你说得或许没错,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这样说完后,长峰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斜前方。“这也是一种吊祭亡魂的方法吧!” “大家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他们都会和我一样,为你的吶喊而动容,我想这样做令媛也会 感到高兴吧!” 长峰点点头,心想确实是这样。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和佳子抬起下巴说,“去警察局。” “又要麻烦你吗?” 长峰心想但是这样的话,或许就不用去编造很烂的谎言了。即使是去自首,仍然必须说明之前是躲在哪里,到时候,如果又给和佳子父女添麻烦该怎么办?他很在意这件事。如果他说和佳子一直都在劝他去自首,那警察应该就不会判她什么罪刑吧!不过,现在才去警察局,长峰也不知道在法律上是否能判定为自首。 “只能这样做了吧!”长峰叹口气低声说道。 “那现在就去警察局吧?”和佳子张大眼睛。 看到她的表情,长峰的脸部表情也自然缓和下来。 “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我一直被你推着往前走。” “对不起,我太多管闲事了。”她垂下眼。 “不,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没办法撑到现在,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 。” 可能是因为说出“死”这个字,和佳子抬起头来,露出严肃的眼神。 “请你积极地活下去,因为你还必须在法庭上奋战。” “我知道。”长峰点点头。“你一直鼓励我。” “那么……” “好,走吧!”长峰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走出咖啡厅,他们就朝着车站走去。因为要去拿高尔夫球袋。 “请保重身体。”从高崎车站的西口要进去时,和佳子说。她好像是在担心长峰在狱中的生活。 “谢谢。”长峰微笑,“你也保重。”然后他伸出右手。 和佳子也伸出右手,两人正要握手时,长峰长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刚才忘记关掉电源。 他看了看和佳子后,将手机拿出来。并没有来电显示。 喂?长峰说。可能是对方没想到他会接听,所以似乎吓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之后,长峰听见了低沉的声音。 “今天晚上八点,菅野快儿会出现在上野车站。” 是之前的那个密告者。长峰感到体温上升。 “欸?你说什么?八点上野车站?” “警察也会去,那是最后的机会。” “请等一下,你到底——”但是电话已经被挂断。 长峰瞪着电话看了一会儿,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会接到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 八点上野车站、最后的机会——密告者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长峰关掉手机电源,放回口袋里,然后抬起头,一脸吃惊的样子。和佳子眼眶泛红一直看着他。 和佳子觉得这不是不祥的预感,而是已经接近事实了。现在的状况看来,打电话给长峰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是密告电话吗?”她索性问道,“是吗?” “不,不是。”长峰摇头,“不是密告电话。” “那是谁?是有什么事吗?” 长峰没有回答,他将视线从和佳子身上移开。 “请不要。”和佳子说,“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不是吗?对你来说……还有对令嫒来说,你已经作了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既然这样就请不要三心二意,拜托。” 当和佳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从体内冒出一股热气,变成了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经过的OL惊讶地看着她。 长峰点点头,将她带到柱子后面。 “你说得没错,是密告者打来的。” “果然是……” “但是,没关系。我会照你说的做,因为我知道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不会改变心意,请放心。” “那你会去自首吗?” 长峰慢慢点点头说:“会。” “太好了。”和佳子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我去拿高尔夫球袋,请你在这里等我。”他将行李袋放在脚边,“我马上就回来,然后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他是指去警察局吧!和佳子点点头。 长峰往标示着置物柜的方向走去,看见他走了以后,和佳子便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心想现在终于快要结束了,长峰自首以后,和佳子的姓名也有可能被媒体报导,或许会遭受世人异样的眼光,也可能会给父亲添麻烦吧!但是必须这样做。她觉得这样做,总比半途而废地逃避,然后一辈子后悔,要好太多了。 和佳子看着脚边的行李袋,觉得好累。过去长峰就只带着这个东西展开逃亡生活,他终于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拎起包包。好重。 将这个东西放在这里,难道是因为不再需要它了吗…… 和佳子紧追在长峰之后。不久,她来到了摆放着置物柜的地方。她心想要放高尔夫球袋就必须是大型置物柜。 细长的置物柜整齐排列着,但是那里并没有长蜂的踪影。 和佳子跑了起来。她因为焦急和绝望而心跳加速,脖子的汗水都流下来了。 她回到原来的地方,但是那里也看不见长峰。她用手按住嘴巴,环视着四周。眼前她只看见和平常一样的景象。 和佳子放下包包,双手掩面。 47 就在快要晚上七点的时候,中井家前起了变化。好像是刑警的两个男人将阿诚带了出来。 将出租车转到“回送”后,假装在睡觉的鲇村赶紧从驾驶座起来。 终于要出门了—— 鲇村可以说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他发现中井家前停了几辆巡逻警车是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之后的这四个小时左右,他都一直在监视着。 即使如此,将出租车停在同一个地方,很可能会被刑警们发现。一开始他将出租车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然后躲在建筑物的后面偷窥。 不久,巡逻警车从中井家前开始移动。鲇村一直盯着看,但是阿诚好像没有坐在车上。现在只剩下灰色的轿车还没开出去,那应该是还留在中井家中的刑警的车子。 鲇村确定那辆车上没有人后,便回到出租车上。他发动车子,将车子停在距离灰色轿车二十公尺左右的后方路边。 然后大约又过了两小时,他觉得肚子好饿,正想要去便利商店买面包时,阿诚他们就从家里出来了。 阿诚被刑警催促着坐上汽车的后座,他身穿黑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 是要带他去警局吗?鲇村判断应该不是。如果只是要去警局,不会等这么久。 鲇村看见轿车开始移动后,也慢慢发动车子。 “大约要几分钟才会到?”坐在后座的真野问。 “我想十五分钟以内就会到了。”织部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说,“车子要停在哪里呢?” “就停在昭和大道的旁边或是那附近,你知道上野车站旁有一个很大的天桥吧?” “我知道。” “让中井从那桥上走过,好像已经有调査人员在那里监视了。” “我知道。”织部看着前方点点头。 案情真可说是急转直下。因为昨天晚上才在小诸的民宿抓到了和菅野一起逃亡的女孩,所以一直到今天中午前,织部还和真野他们在长野县。但是接到菅野与中井诚联络的消息后,就赶紧回到东京。而且据说晚上八点菅野会和中井碰面,他们赶紧召开紧急应变会议,讨论要如何逮捕菅野。刑警们蜂拥而至,似乎让中井诚很困惑,织部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头脑一片空白,可能真野、还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近藤也是一样。 为什么菅野会和中井联络呢?可能就如同他本人所说的,逃亡的资金已经花光了吧?因为他带在身上的提款卡已经被停止使用了。不过,八成不光是因为钱,这是调査团队的见解,或许是因为村越优佳的被捕使得他的意志也动摇了。 一直支持着逃亡中的菅野的,就是村越优佳。虽然她并不是扮演鼓励或安慰菅野的角色,但是无庸置疑的,她抚慰了菅野孤寂的心。耽溺于与优佳的性爱中,或许可以使菅野暂时忘记自己正被追捕的事实。 也就是说,优佳对菅野而言,就是让他排遣寂寞的宠物。当失去那个宠物之后,菅野就一下子变软弱了,就和被拿走玩具的小孩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想要有个人陪在身边或是和人说说话。 真野说菅野真是恶质,是个只会撒娇的孩子。织部也这样认为。但是如果菅野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逮捕他应该就不会很困难了。听过他和中井诚的对话后,觉得他应该已经放弃了。就算被刑警围捕,他应该也不会反抗,而乖乖就范吧! 近藤用手机说了一些话之后,便挂掉电话,并对后座的真野说: “他们好像从六点多就开始在上野车站的出口监视,但是到现在还没看见菅野。” “上野车站的出口很多耶。”真野说。 “好像有四个。”织部回答,“最大的出口是中央出口 。” “听说所有出口都部署了调査人员。”近藤说,“只要长得有点像的人,就会先把他拦下。” “这样做,不会被菅野发现吗?”真野咂了咂舌,“唉,这是上级的指示,我们也没办法——菅野对上野很熟悉吗?”真野好像是在问后座的中井。 “很熟悉?” “就是指对地理环境很了解。” “喔……可能是吧,应该算是满了解的,他常来这里玩。” “他每次都去固定的地方玩吗?” “也不能说是固定,大概都是在街上乱晃。” “他常去的店呢?” 对于真野的问题,中井答不出来。织部瞄了一眼照后镜,看见中井好像很困惑的样子。 “我不知道,每次都不一样。”中井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 真野叹了一大口气,可能是想阿诚的回答真是一点参考价值也没有吧! 斜前方就是上野车站了,当车子钻过跨越昭和大道的大型天桥下方后,织部便将车子左转,并在路边停了下来。他拉起手煞车,看了看表,现在是七点二十分。 近藤拿起手机,应该是要打给久冢吧! “人真多啊!”真野回过头看,然后说道。 “上野车站的周边随时都是这么多人。”织部说。 近藤挂断了手机。“他叫我们在这里待命。” 真野点头,从怀里掏出了烟盒。 “最好可以速战速决。” “无线电操作没问题吧?”近藤欠了欠身问中井。 中井默默点头,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看起来发青。 织部又看了一次表,距离刚才只过了两分钟。 他觉得口干舌燥,心想长峰重树现在人在哪里呢? 长峰走出位于阿美横丁的日用品店,他手里握着洗地刷,他在之前的店里买了大张包装纸和他从高崎搭新干线到东京,折回御徒町后,再从那里下车走到上野。他之所以没在上野车站下车,是因为他认为出口可能会有警察监视。 正因为这样,当他背着高尔夫球袋接近上野车站时,他也感到很害怕,他觉得好像有人随时会从后面叫住他。 他将高尔夫球袋寄放在上野车站旁的置物柜里。在距离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个派出所,警察从那里走出来时,他吓得几乎停止心跳,但是警察似乎没有发现他。 长峰拿着洗地刷,又再次回到置物柜。他确定四下无人后,将柜子打开,取出了高尔夫球袋。他提着球袋一直走到置物柜室的最后面,他发现有一个稍微宽敞的空间,又再环顾四周一次,便将袋子打开。 他把包装纸摊在地上,然后先将洗地刷放在上面,接着再从高尔夫球袋里拿出十年前买的“雷明顿”,检查过保险装置后,便和洗地刷放在一起。他快速地将两样东西一起用包装纸裹起来,只将洗地刷的刷子部分露在外面,再用胶带将包装纸固定住。 他试着拿起来,拿起来比看起来重多了。这是当然的,因为光是“雷明顿”就有四十公斤重。 他又将不需要的高尔夫球袋放回置物柜里,然后抱着包装好的枪走出来。 他看了看手表,快要晚上七点三十分了。他深呼吸后、迈出步伐,爬上天桥的阶梯。 菅野快儿八点会出现在上野车站——密告者的话在此之前都是正确的,这次可能也一样。但是他没说会出现在上野车站的哪里,也没说为什么会出现。长峰心想会不会是因为密告者自己也不知道呢? 他还说会有警察,应该是指警察也准备逮捕菅野快儿吧!就算警察知道菅野会来上野车站,但应该也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吧? 长峰心想他一定要想办法比警察先找到菅野。就如同密告者所说的,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菅野被警察逮捕,他也要混入人群中接近菅野,完成复仇计划。 站在天桥上,他往下看着车站周边。道路左边商店林立,其前方的步道人山人海。右侧有车站,其前方当然也是车水马龙。他很担心这样是否能找得到菅野。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长峰很快地意识到。他旁边站着一个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那个男人一边打着手机,一边和长峰一样环顾着四周。 是刑警——长峰直觉认为。 他抱着包裹着枪的包装纸,悄悄从男人身旁走开。天桥一直通到车站对面的百货公司二楼,他从那里进入百货公司,在入口前方又站着一个男人。 长峰穿过百货公司,搭手扶梯下到一楼。从正门走出去后,他一边看着车站那里,一边慢慢沿着马路走。 他下定决心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警察,所以他是不可能比警察先找到菅野的。如果一个不小心被发现的话,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只要菅野一出现的话,刑警们就会一起展开行动吧!在一旁观望应该就可以了解情况。 他只有在那个时候才可以行动,只有那个时候,他心想。 七点三十分,近藤的手机譬了。 “差不多可以过去了。”后座的真野说。 织部也将无线电的耳机挂在耳朵上,准备下车。 但是近藤的样子有点奇怪,他伸出手放在织部的肩膀上,将他拉住。 “我知道了,那我会告诉真野他们的。”挂断电话后,近藤回头看后面。“上头的说再等一下,有东西要送过来。” “东西?是什么?” 近藤舔了舔嘴唇,来回看着真野和织部的脸,然后说道: “说要我们带枪,所以会把我们的枪送过来。” “枪?这是怎么回事?”真野问道。 织部发现了。“是……长蜂吗?” 近藤点点头。 “长峰好像也来这里了,而且可能已经潜入某处了。” “真的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好像接到了密报。” “密报?” “是一个女的打电话到警视厅来,听说是从高崎的公共电话打来的。” “为什么是从高崎……” 对于真野的疑惑,织部也有同感。为什么不是长野而是高崎? “是什么样的密报?”真野问。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但是好像是说长峰重树为了复仇,已经往上野车站去了,希望我们能去阻止。” “是女的吗?” 真野喃喃自语。“到底是谁呢?” “有人知道长峰的行动呢。”织部说。 “或许就是她藏匿长峰的。”近藤双手抱胸。 “即使如此,她知道长峰为什么会出现在上野车站吗?” 织部的问题,近藤和真野都没有回答。 “长峰……一定有什么。”真野慢慢说出,“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情报,否则的话,一开始他应该不可能会杀死伴崎。” “你是说情报来源?可是今天的事除了警察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近藤说。 “但还是泄漏出去了,一定哪里有漏洞。”真野静静地说。 48 Asama528号(长野到东京的新干线)在晚上七点二十五分驶出了高崎车站。根据时刻表,应该会在晚上八点十分抵达上野车站。和佳子不知道八点上野车站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应该来不及了。 不过和佳子还是冲上了电车,因为她想要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也想要知道长峰会采取什么行动,以及这么复杂的情况会如何收场。 和佳子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长峰。 走出高崎车站前,和佳子打电话给警察,通报了长峰的行动。现在可能刑警正前往高崎车站。 自己一直将长峰藏匿起来,然而现在却报警,这或许可说是背叛。 但是,和佳子也觉得应该说是长峰先背叛她的。 长峰曾经说要自首,那应该不是在说谎吧!但是却因为一通电话,让他改变了心意。 八点上野车站——和佳子听见长峰这样说。同时他的表情显得狼狈和迷惘。 即使这样,和佳子还是相信他所说的“已经不会改变心意”,或许应该说是和佳子想要去相信他。 可能长蜂已经有心理准备和佳子会去报警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不会认为是和佳子背叛他。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和佳子扪心自问。报警是希望警察去阻止长峰犯罪,但是并不只是为了防止犯罪。 杀人当然是不好的事,但是和佳子觉得像菅野这种人渣被杀了也无妨。如果菅野是在某个地方被某个人杀死的话,和佳子或许会觉得他罪有应得。 但是她不能让长峰去做这件事,他女儿的一生都被他们毁了,如果连他的人生也被他们破坏的话,那不是太悲惨了吗? 法律应该会对杀死一个人的他,求处重刑吧。但是和佳子希望到此为止就好,她想要阻止长峰摔得更惨。 但是另一方面,她仍然希望长峰可以复仇成功,如果可以预防他摔得更惨的话,至少她想要让他达成心愿。 和佳子到底希望怎样呢? 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真野这位资深刑警看了看手表。阿诚也跟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七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真野刑警说。 坐在副驾驶座的刑警用无线电在讲话,但是因为说得很小声,所以阿诚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其他的刑警似乎也在听。 “出发吧!”真野对阿诚说。 阿诚默默点头,他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来,口干舌燥,嘴唇干裂。 “他没问题吗?”驾驶座上叫做织部的年轻警员说,“菅野看到他的样子,不会怀疑吗?”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吧!”真野回答,“而且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因为要和逃亡中的嫌犯私会呢!” “话是没错……”年轻警员点点头。 “那就走吧!”真野将后门打开。 织部刑警下车,阿诚也下车。只有副驾驶座上的刑警留在车上。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你走天桥到车站去,然后等菅野的电话,知道吗?” “知、知道了。” “我会在你后面跟着你,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往后看,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跟你联络,在那之前,你就像平常和人会合一样走路。万一半路突然遇到菅野的话该怎么办?你还记得吗?” “将帽子取下来慢慢接近……” “然后呢?” “最好是可以和快儿站着说话,如果快儿是骑摩托车出现,叫我坐上后座的话,我也绝对不能坐,一直等警察过来。” “这样就可以了,之后就由我们来处理,你赶快离开。” “……我知道了。” 只要一想到那一刻,阿诚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快儿应该会被警察逮捕吧!但是他知道是阿诚欺骗他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他会怎样瞪着阿诚呢? 走到昭和大道时,真野停下了脚歩,他用下巴指了指天桥。 “请问……”阿诚开口 。 “怎么了?” “长峰也会来上野吗?” 真野面色凝重。 “这个你不用管。” “但是如果他出现的话……” “你的四周都是刑警,长峰只要一出现,我们也会发现,我们会给你指示,你不用担心。” 喔,阿诚点点头,便迈出歩伐。真野好像打算等一下才要跟过来。 大约在十分钟前,另外两名刑警靠近车子,他们带着小型手提箱,坐在车上的刑警们将箱子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了手枪和枪袋。真野等三位刑警在狭窄的车内开始穿戴,那段时间他们不发一语,使阿诚觉得原本就很紧张的气氛变得更为紧绷。 从眼前这些人的对话,阿诚知道长峰重树也要来上野。枪就是为了对付长峰重树而准备的吧!但是阿诚希望长峰重树能出现,并期待他想办法杀了菅野,因为他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可以不遭到菅野的报复。 天桥的楼梯就在眼前,阿诚压抑住想要回头看的念头,慢慢爬上楼梯。 织部和真野看见中井诚爬上天桥后,也一起迈开步伐。他们仔细注意着四周,没有发现菅野快儿或是长峰重树的身影。 织部用手摸了摸胸前,确认枪是否放好。 耳朵里仍残留着无线电传来的久冢的声音。 “带枪是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形发生,绝对不要让长峰开枪,只有避免这个情况发生时才可以用枪。” 虽然可以理解带枪的目的,但是却欠缺具体的指示。要如何用枪才好呢?只是用来吓阻长峰而已吗?长峰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吓阻的人。 这个意思是说,为了阻止长峰开枪,警察也可能视情况先开枪吧!只要一开枪,就有可能夺走长峰的性命。难道是说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吗? 织部了解不能让长峰在人潮聚集的场所开枪,但是长峰只会镇定菅野一人,他应该也不想伤害其他人吧!也就是说,他会在掌握到菅野的射程内才开枪。 警察必须阻止长蜂这样做,所以即使他死了也是无可奈何,这就是上司们的想法。 总之,这把枪——织部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的枪。这把枪是为了保护菅野的,是为了预防长峰绘摩的父亲对杀死长峰绘摩的凶嫌展开复仇行动的。 他们到底是什么?织部心想,逮捕犯法的人是他们的职责,因为这样才可以消灭万恶——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说法啊。 可是这样真的万恶能消灭吗?把坏人抓起来然后予以隔离,换个角度来看,根本就是在保护坏人。经过一段时间,当社会对被“保护”的坏人逐渐淡忘时,他又可以再次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当中有许多人又再度犯法。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所犯的罪,不会遭到报复,甚至还觉得国家会保护他们呢? 织部不禁怀疑自己手里所拿的正义之刃,是不是真的朝着正确的方向。即使方向正确了,这把刀又是真的吗?真的具有斩“恶”的能力吗? 中井诚走上昭和大道上方的天桥,他和织部他们保持约十公尺的距离。 天桥上到处都是织部熟悉的面孔,他们全是警察。有人穿着西装,也有人穿着夏威夷衫配白长裤,还有男女警察伪装成情侣。 在通过昭和大道后,中井诚开始步下通往车站前的楼梯。 “我去百货公司。”织部对真野说。 真野默默点头。 天桥通往百货公司的一|楼,织部在那之前和真野分开,便往入口走。一走进去,就有一个假装在讲手机的男人,那是金井小组的川崎,他们的目标是长峰重树,听说长峰已经来到上野了,他一定很紧张。 “怎么样?”织部问道。 “根据在上野车站出口监视的刑警说,还没有疑似长峰的男人经过。” “他不一定会从上野车站出来。” 当然,川崎说。 “御徒町的站员说,一小时前有看到一个背着高尔夫球袋的男人经过,因为很少有人带着这种东西,所以有点印象。” “有给站员看长峰的相片吗?” “有,但是他说不太记得了,还说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 织部心想说得也是。 要找到长峰,最明显的目标就是高尔夫球袋。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带着那种东西在路上走,他一定会用别的东西来掩饰。所以已经下令给所有调査人员,只要发现有人带着细长型的包裹或是盒子、包包等,不论男女老少,都要清査里面装的东西。 “那这里就拜托你了。”这样说完后,川崎便打开玻璃门走出去。 织部走进旁边的咖啡厅,立刻就有女服务生走过来,但是他看见窗边的柜台,有一个他认识的女警身穿便服,就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他朝那里走去。 “辛苦了。”她抬头看着织部,小声说道。 织部心想这样一听就不是情侣的对话,然后点点头坐在她身旁。好像没有其他的警察。 织部隔着窗户看到车站前,从这里几乎可以看到车站的正面,中井诚就站在车站大楼前,但是没有看到真野。 织部看了看手表,刚好是八点。 阿诚被手机铃声吓得几乎跳起来,他的心臓狂跳不已,跳得胸口都痛了。 液品屏幕没有显示来电,他战战兢兢地接起.市话,“喂……” 对方好像是在偷窥这里似的,隔了一会儿才说:“是我。” “快儿?” “嗯,现在你在哪里?” “我在上野车站的Atre百货公司前。” 快儿咂了咂舌。 “你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要做什么?唉,算了,你有带钱来吗?” “我带了十万。” “好,那你现在照我说的去做,你先到轨道下面来。” “轨道下面?” “就是电车的轨道啊,你不知道吗?” “喔……就是铁桥的下面吗?” “我要挂电话了,快过来!” “我知道了。” 阿诚迈开步伐,因为刚才他们谈话的内容已经被刑警们监听了,所以他们一定也和阿诚一样,要往铁桥下走,快儿一定会被逮捕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阿诚心想即使不可避免被逮捕,但是他要想些办法让快儿不要恨自己。虽然完全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要让他能冲淡一些恨意。 铁桥越来越接近了,阿诚焦急得东张西望。铁桥在哪里呢?刑警们到底在哪里监视着自己呢? 就在那时候,阿诚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令他大感意外的人,那就是鲇村。鲇村的眼里闪烁着光芒,盯着阿诚看。 阿诚感到很混乱,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呢?今天他们并没有见面,所以鲇村应该不会知道快儿要来上野车站的事。 难道是从他家跟踪过来的吗?只有这个可能了。 阿诚心想该怎么办?还是通知刑警比较好吧?但是,这样就必须用无线电来说,因为手机还在在线,现在不能用。 不,阿诚心想或许不要去理鲇村比较好,搞不好鲇村可以替他杀了菅野,但是如果没弄好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如果让警察知道他有提供情报给鲇村的话,难道不会被判刑吗? 该怎么办才好呢?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在反复思索的阿诚,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快儿就站在二手衣店的前面。他头戴黑色毛线帽,还戴了太阳眼镜。他好像还没发现阿诚的样子。 阿诚慢慢走过去,尽管刑警事前不断指示他如果看到快儿的话该怎么做,但是他早已忘得一乾二净。 不久,快儿也看到他了。 (中井现在在铁桥下,手机仍未挂断。) (帽子呢?) (还戴着的。) (直接靠近。) 织部一边听着久冢和真野在无线电里的对话,一边走出百货公司。他走上了天桥,从道路的正中央,往铁桥的下方看,但是并没有看见中井诚。 (我是真野,发现了一个疑似菅野的男子,站在二手衣店前,头戴黑色毛线帽、太阳眼镜,身穿灰色衣服。)织部听见了真野的声音。 (中井发现了吗?) (他正看着那个方向,疑似菅野的男子正往中井靠近。) (中井脱下帽子了吗?) (没有,那家伙为什么没脱下帽子呢?)真野的声音有些焦急。 (你确认男子的长相,或许弄错了。) 织部走到通往车站前的楼梯上方,有许多人正从铁桥下往车站走,而且也有差不多人数的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他终于在这些人当中看见了真野。 不久之后,他就听见真野的声音。(是菅野,没有错。) (去锁定!)久冢的声音。(不要被他发现,去把他包围住。) 在太阳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一直盯着阿诚看,他的嘴角浮现出微笑。阿诚想起,不论他是在强暴女孩子还是在欺凌同伴时,都是同样的表情。 “喂!”快儿发出又低又短的声音,“你一个人吧!” 阿诚默默点头。明明感到口干舌燥,却全身汗淋淋的。 “钱!”快儿伸出右手,“快点拿来!不要拖拖拉拉的。” 快儿的脑袋里只想着跟阿诚拿钱,和以前一样,只是把阿诚当作利用的工具。 “快儿,那个……” 阿诚心想是不是该告诉快儿有刑警,这样做的话,至少快儿比较不会认为是阿诚背叛他,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自己一定会遭到警察责备的。 “什么事?”快儿皱起眉头。 “没有啦。” 阿诚摇摇头,将手伸进口袋里。但是阿诚这才想起他根本没带要给菅野的钱,如果碰到菅野的话,应该要脱下戴在头上的帽子,而不是给他钱。 阿诚赶紧用手去拿帽子,当他正要脱下时—— 突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喔……”就像是饥渴的野默止要攻击猎物时所发出的声音。阿诚一看,一个男人正朝着他们冲过来。那是鲇村。过了一两秒钟,阿诚才发现他手里好像握着一把刀子。 但是快儿很快就发现自身的危险,所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鲇村的那把刀,不仅如此,他还迅速地踹了一脚,将鲇村踢倒在地上。刀子掉落在地。那是一把菜刀,快儿手脚利落地捡起来。 周围的人全都在尖叫,他们全都往后返。 “阿诚,你这家伙居然出卖我!”快儿像一头猛兽似的瞪着阿诚。 阿诚拚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快儿握紧菜刀,往阿诚逼近一步。但是他立刻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脸色大变,赶紧转过身,拔腿就跑。 有人从一脸茫然的阿诚身旁冲出来,那是真野,还有好几名警察也从别的地方跑出来,他们追着快儿。 鲇村仍倒在阿诚的脚边,他一边发出呻吟,一边想要站起来,这时他的手,不知被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男人抓住。阿诚心想这个男人应该也是警察。 “王八蛋,来搅什么局!”警察大声骂道。 站在天桥楼梯下方的长峰,觉得人们的动作有些异常。原本三五成群走着的行人,全都停下脚步往同一个方向看,然后好像要躲什么似的,全都挤到路边。 然后有一个年轻男子跑了过来,像是将人潮一分为二似的,那个男子手里拿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但是长峰立刻将目光从他手里的东西移开,看到那男子的脸,他感到全身颤抖。 他一定就是菅野快儿,那张脸是他每天晚上一边盯着看,一边感到憎恨与哀伤。 长蜂看到追在菅野后面的人,他立刻明白那些人是刑警,他们想要逮捕菅野。 长峰蹲下来,将手伸进旁边的楼梯下方,那里藏着一支用包装纸裹好的猎枪。 织部在天桥的楼梯中间待命,因为他看见菅野的动作后,心想他一定会爬上天桥。如果菅野不上天桥的话,就只能进入车站。这样一来就形同走进了死巷。 但是菅野居然采取令人意想不到的行动,他一走到车站前,就抓住一名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年轻女孩的手臂,将她拉过来,然后将菜刀放在那女孩的脖子附近。 “不要过来!否则我会杀了她。”菅野怒吼着。 和佳子刚走出上野车站,正在想现在该怎么办时,在她眼前立刻发生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她的两腿发软,无法动弹。 “我不是说不要靠过来吗?再往后退!再退开些!要不然我真的杀了她喔!” 一个年轻男子扭着一个女孩的手臂——那个女孩看起来像是国中生——另一手挥舞着菜刀。所有的人都远远的看着他们,来到他们前方,想要找机会接近他们的应该就是警察吧!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应该知道即使这样做,你也逃不掉的吧!放了那女孩!”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虽然声音很大,但是却用安抚的口吻说。 “不要啰唆,阿诚!你给我过来,你这家伙,给我记住!我绝不饶你!”年轻男子怒吼着。阿诚是谁呢?和佳子不知道,但是她确定那个男子就是菅野。 那么长峰——她赶紧捜寻着四周。 长峰应该也在这里面,他一定是混在人群中偷窥这里的情形。他应该还没有放弃复仇吧!他应该是在找机会扣下猎枪的扳机吧! 看热闹的人陆续聚集过来,这样一来,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长峰。 和佳子一边心生绝望,一边往天桥那边看。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男人从楼梯下方出现。 真是天助我也!长峰想道。如果菅野被大批警察制伏的话,就完全不可能用猎枪射杀他了。但是菅野抓了个人质,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因为这样刑警们不得靠近他,不相关的人被卷入的可能性也降低。 警察看起来好像并不急着逮捕他,负责说服他的刑警也很从容不迫,他们应该是认为事情发展至此,逮捕他只是迟早的问题。 “不要动!你们不要再靠过来!”菅野还是不断叫着。 真是一个蠢蛋,长峰心想。就连小孩子应该都看得出来,现在这种情势,再怎么挣扎都是白费力气的。在众目暌睽之下,还有大批警力包围之下,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长峰又再次体认到,这个男的是个被宠坏的任性小孩,只有身体发育成大人,脑袋里一点常识也没有。他以为只要大吼大叫,周围的人就会乖乖听话。 绘摩居然是被这样的人杀死,这个男的就像是小孩子要玩具一样,他也只是想要一个性玩具。对这种男的来说,绘摩根本就不是人。 长峰的视野急速缩小,他的眼里只有菅野,就连在菅野手里的人质他都没意识到,同时他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织部依然站在天桥的楼梯上,从那里观望着事情的发展。 千万不可大意,但是也没有必要焦急。凶手并非据守在某处,而且又被这么多的调査人员包围着,所以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脱。 调査圑队只想避免让人质受伤,即使是擦伤,警察都难以推卸责任。真野他们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只要一段时间,菅野一定会投降的,所以他们觉得只要耐心等候就好。 织部看了看表,时间是八点十五分。菅野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织部估计顶多三十分钟吧!他这样抓着少女的身体,最多也只能撑这么久吧!他可能会更快就死心,然后放开少女逃跑,织部思索着菅野逃跑时的情形。 织部只顾着看菅野,所以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所站的楼梯正下方出现了一个男人。不久后,他虽然发现不对劲,但是他看着那个男人时,也并未意识到那个男人和这个事件有关。 就在织部发现那个男人手持黑色长棒时,围观的群众也几乎同时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 (是长峰、长峰出现了,就在天桥下。)织部一边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大叫,一边冲下楼梯。 但是这样的报告根本没必要,因为长峰手持猎枪,慢慢接近菅野,眼里似乎没有任何人。 看热闹的群众,在看见黑色枪身时,一边发出尖叫声,一边逃跑。调査人员们一下子无法动弹,因为如果莽撞地接近长峰,一旦长峰开枪,后果将不堪设想。 菅野快儿也愣住了,他的脸上呈现出惊吓和害怕的神色。 菅野松开了手,少女从他的手里逃了出来,赶紧跑向真野那儿。 但是菅野似乎没有工夫管少女往哪里跑,他看见了长峰,眼睛瞪得好大。 菅野似乎回过神了,然后赶紧转身逃跑。 织部心想糟了,长峰已经拿好了猎枪。 绘摩——长峰一边用瞄准器捕捉菅野的背影,一边在心中吶喊着。 现在爸爸要替你报仇了,爸爸要亲手埋葬那个让你受苦、毁了你的幸福人生,还有夺走你性命的那个家伙。爸爸其实想用更残忍的手段杀死他,但是爸爸只想到这个办法,对不起!爸爸杀死这个家伙后,就会去找你,我们在那个世界相逢后,就两个人一起快乐生活,爸爸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长峰让枪身静止不动,猎物正在逃跑,但是对长峰来说,人类再怎么跑都没有用。他看不见四周的动静,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全神贯注,用力扣下扳机—— 就在这时…… “长峰先生!” 一个女人的声音划破了这个无声的世界,她的声音使得静止不动的焦聚大幅摇晃。 长峰感到混乱,那是谁的声音?为什么只听得到那个声音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菅野要逃跑了,他正要逃进旁边的建筑物里,长峰又再次喵准目标。 绘摩、爸爸要开枪了。 然后他扣下扳机—— 50 爆破声撞击到墙壁,反弹回来。那一瞬间,上野车站的周边被寂静包围着,只听得见行驶在昭和大道的汽车声。 阿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站在路边。他周围的人也没有移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秒钟。 “请让一让、请让一让!”有人对着前方叫着,好像是一名刑警。 那个声音好像是一个暗示,一下子四周就变得很喧嚣。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吗?” “刚才是枪声吗?” “怎么了?” 阿诚被后面推挤着,因为那些看热闹的人想要看发生了什么事,便开始往车站前移动,阿诚被人潮推着往前走。 他听见有人叫着“请让一让!”和哨音,还有巡逻警车的汽笛声也越来越接近。 织部仍然拿着手枪,他无法动弹,只是看着前方。在距离他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他的同事们蹲在那里,他们围着一个倒下的男人。地面上流了好多的血。 真野走过来,将织部的手压下去。 “把枪收起来。” 织部终于回过神,他赶紧把枪放回口袋里。 “真野警官,那个,长蜂……” “还不知道,总之,你先上车,开枪的刑警如果还留在现场,会很麻烦的。” “可是……” “好了,照我说的做!你的判断没有错。” “真野警官。” 织部看着真野的脸,真野对他点点头。“快去!” 织部遵照前辈的指示,正打算离开时,他看见了一个女人。她茫然地站在距离人墙稍远的地方。 “怎么了?”真野循着织部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女人……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人,好像在哪里看过是吗?” “怎么了?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她刚才大叫长峰先生,所以长峰犹豫了一下才开枪。但是之前我不管怎么叫,长蜂都不理我。” “喔,我知道了,我来问问看。” 真野靠近那个女人,和她说话。那女人好像没有立刻回过神。织部看见真野好像将那女人带到别的地方去,他才转过身,走上天桥的楼梯。 他的手指仍残留着扣扳机的触感,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开枪。虽然这次发射的距离比他平常练习时近了很多,但是他不觉得自己会射中。不过,当时实在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长蜂、住手!把枪丢下!” 他从后面警告了好几次,但是长峰完全没有反应。长峰拿着猎枪的姿势不动如山,从他的背影就可以感受到他坚定的决心。 从背后冲过去的话距离太远,剰下的时间不到几秒钟。如果不是那个女的叫住长峰的话,在织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早就扣下扳机了吧! 织部全神贯注地拿着枪,连要瞄准腿部的时间都没有,他瞄准了长峰的背后,万一没有打中的话,也不能使其他人受伤——在这短短几秒钟里,织部想的只有这个。 子弹打中了哪里?织部并不知道。但是,长峰背后染成一片鲜红的样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也清楚记得长峰倒下来的样子。 织部从天桥上回头看,长峰依然被调査人员们包围着,然后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菅野被押上了巡逻警车,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反抗。 你的判断没有错—— 真的是这样吗?织部心想。他是为了保护菅野才对长峰开枪的,这样做真的对吗? 阿诚不太懂刑警所说的意思,只能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所以我说我只打过两次电话,我觉得我不应该保持沉默,所以就打了电话。我之所以没有报上姓名,是因为我怕快儿知道是我告的密,会对我报复。” “那你打电话给谁?” “我不是说打到警察局吗?但是我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第一次你打的号码是从传单上看到的吗?” “是的,那是我在车站捡到的传单,上面写着一个女孩被杀的案子,如果有任何情报,请打电话。” “是这张传单吗?”刑警拿出一张纸放在阿诚面前。 “对。” “这里有三个电话号码,你是打哪一个?” “要叫我说几次呢?我说我是打电话到警察局的。” “所以是哪个号码呢?” “就是这个啊!”阿诚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号码,“因为写着城东分局,所以我就打到这里。” “真的吗?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打到上面的那个号码呢?” “不会,因为对方接起电话时,还说了‘这里是城东分局’,然后我跟他说,我是看到传单才打电话来的,他就将我的电话转到另一个地方,然后我就对来接电话的人说出了敦也和快儿的事。于是那个人叫我下次打到手机去,他告诉我另一个电话号码。” “你有把那号码记下来吗?” “我有先储存在我手机里,所以第二次我就打到那里去。因为我不能用自己的手机,所以就用家里的电话。” “第二次打的时候,你有爆什么料吗?” “我说快儿可能躲在长野的废弃民宿里,只有这样。” “但是,警察都说没有人接过你的电话。” “我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我要说谎?我真的有通报,我协助了调査,请相信我。” 在侦讯室里,阿诚拚命解释。既然快儿已经被捕了,再编些很烂的谎言反而不好,他觉得有必要将之前所说的小谎做些修正。同时,他也必须坚持说,自己曾经打过电话到警局通报凶手就是快儿和敦也。 阿诚心想,快儿一定会被送进少年感化院,在他出狱之前,赶紧离开这里,去远一点的地方就业。 休假的织部被真野叫出来,是在进入十月后不久的某一天。长峰事件过后已经一个月了,两人在位于东阳町的饭店的咖啡厅里见面。 “不好意思,休假还把你叫出来。”真野这样道歉着。 “没关系,不过,为什么要在这么高级的地方?”织部抬头看着从天花板上悬吊下来的水晶吊灯。 “因为对方就住在这附近。” “对方?” “嗯,还有一个人要来。”真野看了看手表,“对了,新的工作环境怎样?” 织部苦笑了一下。 “才去一个星期,什么都还不知道。” “说得也是。”真野笑了一下。 织部被调到了江户川分局,是突然的调动。表面上的理由是单纯的人员补充,但是不由分说,是和在街头开枪有关。不过,除此之外,织部并没有受到其他的惩处。因为从大多数调査人员们的证词判断,织部开枪是情非得已。 真野的目光投向织部的背后,织部也回过头去。久冢正慢慢走过来,织部站起身。 “你们两个看起来精神很好。”久冢坐在椅子上,“那是你们哪一个找我呢?” “是我,组长。” 久冢对真野摇摇手。 “我已经不是组长了,只是一般的市井小民。” 久冢在长峰事件后,立刻提出了辞呈。虽说是不可避免的情形,但是调査人员终究开了枪,把嫌犯杀死了。他认为自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而他提出的辞呈也被受理了,对认为应该由某个人出来负责的上司们而言,这正是个好台阶吧。 “丹泽和佳子好像不会被起诉。”真野说,“就是上次那个藏匿长峰的女性。” “是吗?”久冢点点头。 “不过,她的证词中,有一部分令人难以理解。她说长峰接到身分不明的密告者的情报,那到底是谁,现在仍是个谜。” “这表示你们的任务尚未完成是吗?” “关于这一点,中井诚说出了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他说他曾经打电话到调査总部,通报菅野和伴崎是掳走绘摩的人。这个内容和长峰接到的密告电话极为类似。” “那么中井就是密告者啰?” “因为觉得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们已对中井诚展开调査,不过应该不是他吧。中井后来又打了第二通电话,说是通报菅野躲在长野县的倒闭民宿里,当时他打的那个号码,据说就是他第一次报警时,对方给他的手机号码,我们也试着去调査那个号码,结果是用假名申请的预付卡多那好像是中井打的最后一次电话,他的供述应该可以信任,神秘的密告者甚至连菅野会出现在上野车站也告诉长峰了,只不过当时中井正被调查人员监视着,根本没有机会打密告电话。” “原来如此。”久冢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并吐出一口烟。 “长峰从密告者接收到的情报都非常正确,而且都抓对了时机。全都是一般人绝对得不到的情报,所以这只有一个可能。”真野继续说,“密告者和警察有关,而且和调查有很深的关系,是个可以掌握调查进度的人。他接收了来自一般市民的目击情报,并事先准备好一支匿名的手机。” 织部屏气凝神,真野和久冢互看了一眼,织部终于明白真野到底想要说什么。怎么可能?他想道。 “三年前的凌迟杀人事件,组长一直耿耿于怀。”真野说,“结案后,组长还会去被害人的父母家,尽量提供情报,您说您能做的只有这些。” “真野警官。”织部说,“有什么证据吗?” 真野摇摇头,他的目光投向久冢。 “没有证据,所以我或许正对以前的上司说出失礼的话。” 久冢老神在在地抽着烟,他动作的节奏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警察到底是什么呢?”久冢开口说话,“是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吗?不是,只是逮捕犯了法的人而已,警察并非保护市民,警察要保护的是法律,为了防止法律受到破坏,拚了命地东奔西跑。但是法律是绝对正确的吗?如果绝对正确的话,为什么又要频频修改呢?法律并非完善的,为了保护不完善的法律,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践踏他人的心也无所谓吗?”久冢说了这么多之后,便面露微笑,“虽然我拿着警察证件这么长一段时间,但其实我什么也没学会。” “组长的心情我非常了解。”真野说,“我也不想把这件事公诸于世,只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 “什么事?” “组长……不,您认为神秘密告者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吗?您觉得那就是正义吗?” 原本很平静的久冢的脸上,霎时变得很严肃。但是他立刻又露出笑容。 “这要怎么说呢?因为最后的结局是这样,所以或许不能说是正确的吧。但是密告者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结果会如何呢?真的会有比较好的结果吗?菅野和伴崎被捕,经过形式上的惩役后,立刻又可以重返社会,然后他们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接二连三的,还会有长峰绘摩变成尸体漂浮在河面上。这就是幸福的结局吗?” 真野答不出来。于是久冢看着织部,织部也低下头。 “对,没错。”久冢说,“我们都无法回答,当我们面对孩子遭到杀害的父母,有谁能告诉他们说这是法律的规定,请您忍耐吧!” 真野仍然无言以对,织部也保持沉默。 不久后,久冢站了起来。 “我今后还要继续寻找答案,所谓的正义到底是什么?当然在此之前,针对这次的案子,如果你们有带逮捕令来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两名部属默默目送着以往的上司离去。 真野过了几分钟后才长叹一口气。 “今天的事——” “我明白。”织部点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应该是说不能说吧。” 真野苦笑,搔着头。“走吧。” “好。” 走出饭店时,真野的手机响了。接听电话的他简短说了几句后,就看着织部。 “我本来想找你一起去吃碗荞麦面的,但是现在又有任务了。有一个主妇在大楼里被杀了。” “是年轻主妇吗?” “不,好像是中年。”真野撇下嘴角,“请替我祷告凶手不是小鬼。” “我会的。” 真野跳上了出租车。织部目送真野离去后,便转身往反方向走。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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