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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王事件》(第2部)-二阶堂黎人
2016-01-13
 
魔术王事件(第二部)
原作名: 魔術王事件
作者: [日] 二阶堂黎人
译者: 杨明绮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出版年: 2011-3
页数: 324
定价: 26.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日系佳作·二阶堂黎人作品
ISBN: 978751330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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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CR、校对:dadongua 棒槌学堂逆思流录入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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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银魔术王(5-10)
  绿魔术王
  红魔术王
  金魔术王
  终章



宝生家·祖父江家 ?家系图



银魔术王

  有人说,别说十戒是伪证言。
  ——《艾德温·德鲁德之谜》查尔斯·狄更斯



5

  御殿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餐厅,只留下当家主浩太郎与坂下探长。
  中年探长一直等待这一刻,决意向宅邸主人开口:“……浩太郎先生,有件事想麻烦您。”
  “什么事?”浩太郎将椅子转过来,抽着雪茄,只用目光转向警官。
  “为了解决这个案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当家主的协助,无论是多么细微的线索都行,若您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具体而言,你想知道什么?”浩太郎面不改色地反问。
  坂下探长身子往前探道:“首先,想请问宝石之事,想知道为何梅菲斯特要夺取那宝石。
  “这次梅菲斯特想夺取的钻石是叫‘白牙’吧?从东京被杀害的奈奈子小姐那里,被那个自称魔术王的怪人所夺走的宝石则是‘炎之眼’吧?”
  浩太朗并未立即回应,他命坂下探长扯一下呼叫绳,管家三田立刻现身,浩太郎吩咐他再送两杯咖啡过来。
  咖啡端上后,先啜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浩太郎总算开口了:“探长,想了解传家宝一事?”
  中年探长迫不及待地回答:“是的,除了‘白牙’与‘炎之眼’,听说还有一件?”
  “是的,还有一件名为‘黑心’的黑珍珠,可是在战时被祖父江刚志夺走了,父亲遭到好友背叛甚为恼火却无计可施。
  “后来刚志也行踪不明,去了一趟东京便无缘由地失去音信,因此没人知道‘黑心’的下落,他也落得生死不明。”
  “祖父江家是因此而没落的吗?”
  “嗯,刚志失踪,长男东太也成了那般状况,那个家族一时失了支柱。虽然那是仙次郎妻子的娘家,但父亲忘不了刚志的不义,拒绝援助也是有道理的,结果也只能看着那个家族崩解。”
  “曾因为此事,你父亲和仙次郎先生争执过吗?”
  “嗯,因为父亲命仙次郎和丰子离婚,但仙次郎拒绝。毕竟刚志虽然有罪,但罪不及妻子,况且两人的姻缘也是父亲他们一手促成的,加上他从小就很喜欢丰子。”
  “原来如此。那么,传家宝的宝石每一样都是价值不菲吗?”
  “确实如此,但它们存在的价值更胜过金钱。”
  浩太郎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最里面的牙缝塞了什么东西似的。
  “什么意思?”
  霎时,浩太郎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旋即改变心意:“算了,事到如今,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反正那两样宝石也分散各处了,那些宝石里隐藏了一个秘密……”
  坂下探长不发一语,等着对方娓娓道出。
  浩太郎捻熄雪茄,啜了口咖啡。“其实,探长,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若是‘白牙’,‘炎之眼’和‘黑心’这三样宝石聚在一起的话,就能发现旧幕府家臣暗藏的莫大财宝,那是为了推翻明治政府所埋藏的大量准备金。”
  “……准备金?”坂下探长惊讶地睁大了眼。
  “是的,”银行家深深点头,“谣传那财宝包括金条与沙金,合计有七百吨以上,换算成现值四千亿日圆以上。”
  “什……什么?”因为金额大到始料未及,坂下探长惊讶万分。
  “坂下探长,你应该听过发生在函馆的箱馆战争吧!”
  “不是很清楚,我对历史不是很了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浩太郎本来就不在意对方有何回应,径自说道:“一八六八年,也就是明治元年发生的箱馆战争,又称五棱郭之役。简言之,以旧幕府海军副总裁榎本武扬为主的旧幕府臣子们,集结于五棱郭,企图复辟幕府权势,和近代政府相抗衡,遭受明治政府,也就是维新政府军的强力制压,引发激烈反抗。不过,半年后便遭维新政府军击溃,降服了榎本等带头的人,后来延伸至全日本的戊辰战争,便是以此役画下句点。”
  “也就是说,这是戊辰战役的最后一战?”
  “是的。要了解这场地区性战役的意义,就要知道榎本武扬这位出身亡族的政治家。身为次男的他,出生于江户幕府大臣后代之家,理所当然成了幕府忠臣之一。师事以测量日本全国土地闻名的伊能忠敬,伊能氏死后,他继续致力于完成老师心愿。榎本于一八六二年前往荷兰留学,习得自然科学与法学等广泛知识,成了别具国际视野的一号人物。
  “当时,江户幕府请荷兰政府协助建造新锐船舰,还促成十五位留学生前往荷兰留学,榎本便是其中一位。一八六六年竣工的船舰命名为‘开阳丸’,全长约七十三米,排水量约二千五百九十吨,是当时日本第一大船舰。搭载炮数有二十六门,拥有当时数一数二的攻击力。榎本于一八六七年搭乘此船,意气风发地返国,展开担任幕府海军干部的仕途,翌年晋升为海军副总裁。
  “然而当时江户幕府势力渐微,取而代之的是维新政府,在北海道,也就是虾夷地区,设置了箱馆府,委托旧松前藩负责管理此区。
  “榎本要求维新政府交还军舰,但随着江户开城,他的提议亦遭拒绝,于是榎本率领主力舰开阳丸来到虾夷地。
  “八艘军舰载着旧幕府众臣与法国士官横渡品川海滨,沿途吸收不少旧幕臣,总共二千八百余人在虾夷地一处名为惊之木的地方登陆。他们击败箱馆府知事,攻占松前城,藩主松前广德也逃往津轻。
  “榎本武扬被旧幕府臣选为虾夷岛总裁,他以箱馆坚垒五棱郭为本营,吸收了新撰组的知名人物土方岁三①等人,决意于北海道成立新政府——虾夷岛政权,选择与维新政府和诸国对立一途。
  [①  日本幕府末期的剑客。明治维新后抵抗政府军,在箱馆(今函馆)的五棱郭之战中阵亡。]
  “以榎本为首的旧幕府军,当初的政权被认定为有权与诸国交战的独立政权,诸国亦持局外中立的立场。因此,一时之间,日本出现了有维新政府与榎本武扬所领军的新政府,两国并立的局面。
  “由于维新政府的策略,诸国纷纷撤到局外中立的立场,因此便发生旧幕府向美国订购的新锐军舰,竟交货给维新政府军的事件。
  “后来,又发生了令榎本造成重大失算的事故,导致旧幕府军的主力舰开阳丸因暴风雨而沉没于江差港,于是维新政府的海军军力明显占了上风。争战愈演愈烈,一八六九年,榎本率领的旧幕府军被维新政府降服。”
  “记得榎本武扬后来被关在东京。”坂下探长回应。
  浩太郎深深点头:“没错,后来经明治政府研究考虑后释放了他。这是因为明治政府急需有能力掌握世界局势的人才,于是榎本就在以往的敌人手下效力,历任诸大臣,致力开拓北海道。”
  坂下探长凝视当家主问道:“所以榎本武扬率领的旧幕府军,将庞大的财宝藏在北海道某处?”
  浩太郎又点燃雪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嗯,为了成立虾夷地新政府需要庞大的资金。”
  “那些钱从哪来的?”
  “有各种传言,最有可能的说法是,那是德川幕府的御用金,另一种说法是,那是开采虾夷地金矿山,将所得偷偷藏起来。总之,这两种说法都不无可能就是了。”
  “说到德川的御用金,记得是埋藏在群马县赤城山,这传闻很有名呢。”
  “嗯,有很多人都试图挖宝,但还没有人成功,这是一定的。其实幕府蓄存的御用金,大部分都被土方岁三一些旧幕臣利用,用船只悄悄运到这里。还有,榎本也利用开阳丸从江户城的御金库带走不少金银财宝。”
  “这是单纯的传说,还是谣传?”中年探长狐疑地质问。
  浩太郎笑了笑:“不,没这回事。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一部分的军资是由我父亲在某处发现的,宝生家今日之所以这么繁盛,其实就是托那些财宝所赐。”
  “源九郎老先生?”坂下探长十分惊讶地反问。
  浩太郎眯起眼,点头道:“是的,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事。他和好友,也是新锐军人的祖父江刚志,一起从沉没于江差港的开阳丸上偷偷打捞起一部分财宝,过程好像挺辛苦的。记得当时是……没错,应该是大正①四年或五年时候的事。”
  [①  1912为大正元年。]
  “开阳丸……”
  “嗯,榎本武扬为了随时能重振势力,在开阳丸上屯积了大量军资,后来开阳丸因台风沉没了,榎本心情低落的原因并非失去主要战舰,而是因为来不及抢救那些藏在船上的军资。”
  “原来有这么一段往事……”
  “嗯,当然。没听说过吧?这是只有榎本那些人,以及宝生家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坂下探长神情紧绷:“这么说,除了那艘沉船之外,其他地方也埋藏了一部分财宝?”
  质问的语调很迫切,看来坂下探长完全被这个话题所吸引。
  “没错。”
  “那是在哪儿?”
  浩太郎轻轻摇头:“很可惜,确切地点不清楚。关于这一点,我们并未听闻过任何相关详细传言,但应该距离五棱郭不远,这是我的推测。当时,榎本与旧幕府众臣就算想埋藏那些财宝,也没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
  “没有任何线索可循吗?”
  “没有。虽然好像有指示藏宝地点的地图和古书,但失传已久。榎本武扬据守五棱郭时,将此地图裁成三份,分别交给不同的部属,偷偷带出箱馆。因此,三张地图若没凑在一起,同时没有记载藏宝之路的古书的话,就绝对无法找到财宝埋藏之处。”
  “真可惜!”坂下探长打从心底有此感触。
  浩太郎点点头后,神情严肃地说:“不仅如此,就算解开了藏宝地点在何处,要是没有我们家那三样传家之宝,也无法到达藏宝之地。”
  “什么意思?”
  “埋藏财宝的地方设有严峻的机关装置,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进得去,而开启宝库之门的钥匙,就是那三样宝石。
  “据说那个秘密房间的门上,雕着象征某种意义的图样,而且有三处凹洞,只有将宝石准确嵌在那三处凹洞上,才能解开机关上的锁。”
  “以宝石代替钥匙?”
  “嗯,宝石的形状与重量一致,门内的机关就能活动,锁便能开启。”
  “这么说来,是非常精巧的装置。以前会有制作如此精密机关的技术吗?”
  “坂下探长,听说过‘机关大右卫门’这个名字吗?”浩太郎一口饮尽咖啡。
  “没……没有。”没听过这怪名字的坂下探长,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机关大右卫门是技术一流的技工,一如其名,以制作时钟出名。江户末期到明治时期,他在函馆制作各式各样的机械钟,函馆旧中央公会堂正面那座大钟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坂下探长拍了一下手:“哦,那个啊!每一整点都会从钟面冒出一个小舞台,舞台上有很多人偶在跳舞,听说是这样。”
  “就是那座钟。机关大右卫门对于建筑也有很大的兴趣,这栋宅邸,以及梅菲斯特那家伙用来藏身的祖父江家宅邸,全都是出自他手,所以刚才我虽然否认,但这栋宅邸若有什么秘密房间或密道之类的,其实也不足为奇。”
  “那刚才为何要否认?”
  “因为我真的不清楚在哪里。”浩太郎略显不悦地回应。
  坂下探长也不敢再贸然问下去,怕惹对方不高兴。
  “连我今天差点溺死的那条地道,您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一想起自己差点溺死在那严酷寒冷的黑暗世界,就不由得浑身颤抖。
  “哦,那应该是机关大右卫门建造的吧!”银行家高傲地点头。
  “所以仔细调查这座宅邸,就能发现秘密房间和密道吧?”
  “有此可能。传说机关大右卫门是迷失在自己打造的迷宫出不去,结果就这样失踪了。那迷宫好像是从这宅子开始一直连到地下深处。”
  “也就是说,这栋宅邸的地下某处沉睡着一具男尸?”坂下探长惊讶地问。
  “是的,”浩太郎浮现一抹略微惨淡的笑容回答,“应该已经化成白骨了。”
  “就是啊……”
  浩太郎环视房间四处。“只是打个比方,探长。部分的屋檐里,二楼舞蹈室和起居室之间,还有一楼客厅与书房之间的墙壁都比较厚,确实有空隙,但为什么设计成这样,又该如何进去,都是个谜。还有,为何建造酒窖那条地道,我完全搞不清楚所有机关装置,真是败给他了!”
  “机关大右卫门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是文字?”
  “完全没有,就算知道的人也都死了。前房主已经在日俄战争中战死,上一代管家也因为意外事故而突然身亡。”
  “管家?”
  “就是三田的父亲,他对这栋宅邸的事应该十分清楚才是,但是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宅邸秘密的遗言就死了。”
  “源九郎老先生知道什么吗?”
  “我父亲也毫不知情,所以在买下这栋宅邸时,才雇请以前的管家担任总管,也就是三田的父亲。因为父亲忙于事业,将宅邸内外的事全交由他负责管理。”
  “好歹这里是自己住的房子,况且可能还藏有幕府时代留下的财宝,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只见浩太郎直瞅着探长。“看来你挺有脑子的嘛!”他说了一句既讽刺又赞赏的话,“对了,要说藏有什么幕府御用金,这栋宅邸应该最可疑!大概是在函馆山御殿的地下深处,毕竟命令机关大右卫门建造这栋宅邸的人就是榎本武扬。”
  “请允许我率同鉴定课人员,调查这栋宅邸。”坂下探长率直地提出请求。
  当家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摇晃着上半身说:“这岂不是会破坏宅邸的天花板和地下道?拜托!
  “这里可是宝生家族最重要的住所,也是明治建筑的重要文化资产,至少我父亲绝不会答应。”
  “可是……”
  “不行,这和梅菲斯特的犯案没有直接关联。”
  “不能这么说,据我的推测,梅菲斯特那家伙的真正目的是想夺取那笔金银财宝,他就是为此才向宝生家伸出魔掌的!”
  浩太郎思索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回应:“……嗯,大概吧……那家伙是从哪儿听来关于那些财宝的事,一心想夺取,是打算解决掉我们所有人之后,夺走埋在这栋宅邸的宝藏吗?”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
  “这真是可笑。”
  浩太郎愤愤地说,坂下探长露出狐疑的跟神看着他:“冒昧请教,浩太郎先生,难道宝生家的人都不会想要那些财宝吗?”
  只见银行家很干脆地耸耸肩:“至少我没想过。如你所知,目前我们家的财力就已经相当雄厚了,就算一辈子吃喝玩乐也花不完,所以相信那种不确实的传言,寻找宝物,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我父亲和仙次郎应该也这么想。
  “反正传家宝早已分散各处,秘密地图也不见踪影,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有什么说明书或古书之类的。”
  “若有人能找到地图和古书,又能找出宝石在何处呢?”坂下探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浩太郎挑动了一下粗眉,反问:“你是指谁?”
  “就是唯一能够用聪敏头脑对抗梅菲斯特那个恶魔般狡诈嫌犯的人……东京有一位人称破案奇才的女子侦探二阶堂兰子……”
  浩太郎嗤笑道:“哼!之前就听闻过这个名字。但这位名侦探现在人在哪儿?能来函馆吗?”
  “很可惜,我不清楚,也曾透过警视厅,向她联络过好几次……”
  “要是没办法的话,就别浪费时间了!只有身为函馆警察的你们,才能解决此事,这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不是吗?”
  浩太郎口气颇为不满,坂下探长有些畏怯地起身。
  “不好意思,恕在下失言……”
  就在此时,房门外传来叩击厚重门扉的敲门声。
  “老爷……”是三田管家。
  “什么事?”浩太郎注视走进来的老人。
  一向沉着冷静的老人,声音竟有些颤抖。
  “老爷,刚才用人在大厅捡到这东西。”管家伸出细瘦的手,将一封信递给主人。
  “哦?”浩太郎戴上老花眼镜,眯起眼,瞧着那雪白的信封。坂下探长感觉自己也像被浇了一桶冷水般惊愕,注视着浩太郎的手。
  信封上以钢笔写着幼稚拙劣的字迹,“宝生家的人敬启”,背面什么也没写。浩太郎倒抽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拆开那封信。
  信封里有一张对折的纸,浩太郎铁青着脸,读出信上写的一字一句。

致宝生家诸君:
  两天后的夜晚,深夜时分,我会前往取走“白牙”。
  三月五日进入六日的那一瞬间,会让你们见识到我艺术般的魔术。
  若企图阻挠,只会有更多人死亡!
  任何人也无法阻止我的决心与行动!
  梅菲斯特

6

  惨遭魔术师梅菲斯特毒手的牺牲者尸体,全都运到函馆中央医大,放置在昔日的外科大楼地下室,医大学生们称那个地方为无名尸体之归宿。
  嵌在天花板里的灯泡,照亮铺着深绿色油毡布的走廊。这栋年代久远的石造建筑内,充斥着如冰箱般冷冽的空气,还混杂了微微的消毒水味。虽然外面大雪纷飞,却感觉这里更为寒冷。
  坂下探长与北野刑警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廊和楼梯回响。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坂下探长离开函馆山御殿,顺道绕到本署去接北野刑警,接着再来这里。今早在地下室发生的意外,让北野差点溺死。
  两人在走廊最里面的休息室等待。虽然开了暖炉,却不是很温暖,过了一会儿,龙冈孝史副教授从解剖室走了出来。
  身穿手术衣的他,因为刚结束解剖工作,身上沾了一大片已经发黑的深红色血渍。虽然解剖室入口是一扇不锈钢制厚门,但开启的瞬间,休息室也飘散过来一股龙冈身上的尸臭味。
  两天前,三月一日,坂下探长也来到这里,将寄到宝生家惨遭分尸的伸一的尸块运来这里。当时解剖室里放满了一具具的女尸,全是在梅菲斯特躲藏的那间废弃空屋发现的。
  解剖台上大多是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滚来滚去的尸块,保有人形的还不到一半,因为先针对较完整的尸体进行解剖,解剖完后再缝合成一具完尸。剩下的多半是血肉模糊的尸块,不是内脏从切口掉出来,就是悲惨地露出血、肉、神经和骨头。虽然因为工作关系,坂下探长已经见惯了尸体,但这种惨绝人寰、令人鼻酸的悲惨光景,还是令他打从心底发颤。
  位于地下室的停尸间,现在仍堆满了解剖完的尸体,至少一次解剖这么多具的尸体,在北海道算是前所未闻之事。
  “你好,坂下探长。久等了。”龙冈摘下口罩与手套,端正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冒出了黑眼圈,头发蓬乱,胡子也长了不少。
  这所大学负责教授法医学的医学院院长石田教授,是一位七十岁高龄的老者。他昨天因为糖尿病恶化,住进大学附属医院。但这只是表面说词,其实是因为媒体已经知道存放在研究室的那笔黑钱,所以校方要求他假借住院之名,行封口之实。
  因此,所有司法解剖和其他责任与事务,全都落在了龙冈肩上。
  龙冈和几位医学系学生,这两三天几乎不眠不休地解剖被害者尸体,一共是十二具女尸,和一具已经烧得焦黑的男尸。
  另外,还有他未婚妻的年幼弟弟伸一,惨遭分尸的遗体也送到了这里来,他在精神与肉体上都已达到了极限,这一点坂下探长十分清楚。
  “龙冈先生,辛苦你了。看你很疲劳的样子,还好吧?”
  “嗯,还好。对了,我听贵美子说,坂下探长和北野刑警遇上意外。她说都是因为她把那本老旧的记事本交给你们,所以才会让你们遭受横祸,真的很歉疚。”龙冈反而很关心警有。
  “不,不是小姐的错,那是我们很需要线索,就算是一点点也好,一定要找出真相才行,幸好顺利从那个地道脱困。对了,龙冈先生,解剖完尸体之后,有什么新发现吗?”
  眼前这件案子更为重要,坂下探长迫不及待地问。
  “伸一的遗体也在傍晚解剖完毕,正在整理解剖报告。”
  龙冈声音虚弱,示意两位刑警坐下,然后帮他们冲了两杯速溶咖啡,自己也坐了下来。
  “探长,想先问一件事,关于被害女子有何新的信息?”他战战兢兢、开门见山问道。
  坂下探长啜了一口热咖啡:“最后两名总算确认清楚身份,这么一来,所有人的名字和身份都很清楚了。这十二名被害女子果然没有任何关联,无论是年龄或出生地都不一样,多半是从北海道以外的地区来的旅人或离家出走的女孩,剩下几名是札幌和函馆当地的酒女,还不清楚魔术师梅菲斯特为何要残杀她们,但是绑架她们到他的藏身之所并非难事就是了。”
  “那么,杀害现场就是那间地下室没错吧?”龙冈蹙着眉这么说,八成是想起恶魔巢穴的悲惨景象了,坂下探长闻之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嗯,应该是吧!那家伙使用轮锯等魔术道具夺取了那些女子的性命,切割她们的身体,伸一也是。”坂下探长的脑子里浮现塞在木箱里,被大卸八块的男孩尸体,头和四肢全都由关节处利落地切断,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死状极为凄惨。
  “……但伸一并非在地下室,而是在其他地方惨遭毒手。”坂下探长懊恼地补了这一句。
  龙冈眼神悲伤地轻轻点头:“因为伸一的死状过于凄惨,很难推断正确死亡时间。根据胃里残留的食物和尸体反应等综合判断,应该是被掳走带到洋馆的当晚就惨遭毒手……梅菲斯特那家伙真的是没血没泪的恶魔……”
  “所以死亡时间初步推定为二月二十七日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之间?”
  “警方到达的时刻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左右,所以应该是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
  北野刑警也义愤填膺:“看来梅菲斯特在道南地区绝对有第二个藏身处!一定要逮到他!”
  坂下探长点头回应充满干劲的部属,继续询问龙冈。
  “伸一的死因是?”
  “被细绳勒住脖子,窒息而亡……太可怜了……一定很痛苦。”
  两位刑警也不禁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
  龙冈闭上眼睛:“……身体部位被斧头之类的大型刀刃粗暴斩断,是那种很厚但不是很锐利的利器,而且一口气用力斩断,伤口十分平整,手法很娴熟。”
  “和那些被害女子一样,也是被轮锯之类的凶器斩断的吗?”
  “嗯,极有可能。”
  北野刑警极度愤慨,口气极为愤怒:“—定是因为没拿到宝石而泄愤!”
  “若是这样,我也有责任……”龙冈垂下双肩,喃喃自语。
  坂下探长不以为然:“不,龙冈先生,北野刑警不是这个意思。要是你没赶去那儿,悦夫肯定就没命了!至少他能平安脱困,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梅菲斯特一开始就打算杀害伸一,并决定拿悦夫来当血祭品!”
  “就是呀!大家都很感谢龙冈先生英勇的行为。”北野刑警也夸赞起龙冈。
  但似乎没多大的效果。
  “对了,坂下探长,芝原的情况如何?”龙冈担心好友的伤势。
  被困在这里的龙冈,忙得连去探望身受重伤的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昨天去医院探望了他一下,问过主治医师,他已经脱离险境,虽然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复原,但一定能恢复健康的。
  “然而,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还是救不回来,被轮锯斩断的手臂神经无法完全接合,而被铁锤重击的右腿也溃烂了,最后只能进行截肢手术。”
  听到坂下探长的说明,龙冈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曾经亲身经历悲剧现场的他,十分了解状况。
  那天晚上,救护车紧急将濒死的悦夫送到函馆中央医大附属医院,接受紧急手术,总算保住一条命后,便一直待在加护病房治疗。
  “龙冈先生,你开枪射杀梅菲斯特是为了制止他继续横行,正如北野刑警所言,我们对你的英勇行为真的很感谢。”坂下探长行了一个礼。
  龙冈一脸愁苦:“别这么说,探长,真的没什么,当时我也怕得要命,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的枪,只是看到悦夫身陷危险,便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
  “那把枪也是梅菲斯特的奇术道具之一,和其他枪支、子弹一起放在墙上的架子上。”
  “嗯,是的,我在美国曾受过射击训练,所以本能地拿起那把枪。其实,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子弹,完全没想过,只是一心为了救芝原,毫不犹豫就朝梅菲斯特射击。”龙冈像要平复激动的情绪似的,啜了一口咖啡。
  坂下探长双手交抱,耸耸肩,一脸嫌恶地说:“令人在意的是那家伙是否真的中弹而亡了。”
  “嗯,梅菲斯特应该胸部和腹部各中一枪,然后利用奇术逃脱。可是他突然整个人被火舌吞噬,烧成焦黑尸体滚落地上,所以当时我判断梅菲斯特应该是真的死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而且为了报复还残杀伸一……真的无法相信……”
  “没错,那家伙宛如不死身,那种状况下竟然还能保住一命,怎么想都不是普通人。”
  “梅菲斯特是从地狱来的,真正的恶魔!”
  坂下探长露出同情的眼神看着神情愁苦的龙冈:“不,那肯定是奇术,是他最得意的诡计,可以突然消失、承受子弹射击,我们都被那家伙给骗了!
  “或许他故意在那儿放了枪和子弹,要你射杀也说不定,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设好的机关。”
  “所以,我也被那家伙操控了?”龙冈情绪强烈地反问。
  “没错,搞不好他故意计划让悦夫射他个几枪,让他看到自己刀枪不入的神力。若是那个狡猾的杀人魔,应该会做出这种事才对!
  “他那身燕尾服下,肯定穿了防弹背心,然后用塑胶袋装些血浆之类的。”
  “原来如此,的确有此奇术!”龙冈一脸担忧地点头。
  坂下探长调整坐姿,望向解剖室问道:“对了,龙冈先生,那具男焦尸,解剖后有何发现?”
  龙冈摊开双手,耸耸肩说:“可惜没有任何发现,无法断定那是梅菲斯特,还是另有其人。当然,因为那家伙还活着。所以那具男焦尸肯定是其他人……”
  “这也是一招异想天开的手法!那家伙事先准备了自己的替死鬼,就连火焰也事先准备了,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像被烧死,其实他早就逃出了那间令人不寒而栗的地下室了!”
  北野刑警插嘴道:“龙冈先生,是不是除了淋上汽油点火,人体并没那么容易就燃烧起来?”
  “应该是的,”副教授点点头,“如您所知,那尸体烧焦的程度非常严重,单从外观根本无法判别是男是女。尤其以指尖的炭化程度最为明显,连指纹都无法采集,不过可以推断应该是属于斯拉夫系的人,身高约一米八左右,体重约九十公斤。除了上臂有轻微骨折的旧伤,并没有任何大伤或是旧疾,至于性别,当然是男性。”
  坂下探长确认问道:“血型呢?”
  “O型隐性。可惜的是,没有任何牙齿就医迹象,因此也无法从这方面锁定特定对象。”
  “原谅我很啰唆,难道不能想办法确认那具尸体就是魔术师梅菲斯特,也就是名为普利斯·尼古拉艾契·普西金的俄罗斯人吗?”
  “是的,毕竟没有梅菲斯特的相关病历,无法和尸体比对。警方不是已通知美国联邦调查局了?对方还没有回复吗?”
  “嗯,没有。”坂下探长的口气听来颇为无奈,“送了好几次详细资料,也催促过美方。”
  “连续杀人魔事件转到日本警方手上,他们一定也乐得轻松!”龙冈的口气略带讽刺。
  “我也这么认为。”坂下探长也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北野刑警交相注视他们两人:“无论是函馆或小樽,只要有港口的地方,都会发现俄籍非法偷渡客。梅菲斯特一定是杀了他们其中一个人顶替自己。还有那封恐吓信,故意告知自己已经杀了伸一,就是证明那家伙还活着的证据!”
  坂下探长颇为赞同这说法:“没错,那家伙一定还活着,所以我们也只能提高警惕,绝不能再让他犯案。函馆山御殿那边的警力增强,当然也会派人员保护你的安全,请放心。”
  “我无所谓,我担心的是贵美子,毕竟她遭到梅菲斯特的袭击不止一次了。要不是得工作,真想一直都陪在她身旁。”龙冈神情凝重,很担心未婚妻。
  “函馆山御殿内外都已布属最优秀的人员驻守,尤其是贵美子小姐身边,也派有乔装成护士的女警和假扮成用人的优秀刑警,梅菲斯特休想碰她一根指头。”坂下探长态度坚定地保证。
  “那就麻烦你们了。”龙冈深深行了礼。
  北野刑警将咖啡杯搁在桌上。“龙冈先生,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找出梅菲斯特的藏身之处,所以无论是多细微的事都没关系,麻烦你从尸体上找出线索吧!”
  副教授却轻轻摇头说:“很遗憾,我刚才也说过,知道的事都已写在司法解剖报告书里了。也许警方在调查那栋洋馆时,更能发现重要的线索!”
  坂下探长摇了摇头。“没有,那边也行不通,已经对那栋洋馆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结果连那家伙的脚印之类的相关证据都没找到。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家伙大约在一个月前才开始进出那里,因为住在附近的人曾好几次看到载满行李的卡车停在那栋宅邸前。”
  “那宅邸是从何时开始度弃在那儿的?”
  “大概十年前吧!祖父江东太因为精神错乱而自焚身亡,从那以后就没人住了。”
  “自杀?”
  “某天奶妈和女佣因为有事不在家,结果隔天回去之后,发现东太上半身埋进客厅暖炉里,已经断了气,除了腹部以下之外,其他部位都烧得焦黑。事后调查并未发现遗书,但听说他从很早以前就一直为创作灵感枯竭而苦恼,加上本来精神方面就不是很正常。”
  “所以梅菲斯特就看上了那座宅邸!”龙冈语气颇为气恼。
  “那栋宅邸的所有权目前在仙次郎的妻子名下,也就是东太的姐姐丰子所有。话虽如此,财产相关事宜仍交由丈夫处理,似乎已经忘了那是自己弟弟曾住过的地方。”
  “看那情形,他们只是任它空在那里,完全不管!”
  坂下探长从上衣口袋掏出烟,向龙冈问道:“对了,你见过贵美子的生母祖父江冬子吗?”
  “嗯,之前向她谈及我们要结婚一事。她就住在大野町观音山那边一家疗养院。”
  “我也去找过她,但她明明年纪还不是很大,却已呈半痴呆状态,连话都说不清楚。”
  “嗯,虽然认得贵美子,却好像无法认得我。”龙冈悄声回答,起身又帮大家冲了杯咖啡。
  “……那么,今晚的御殿会议有什么收获?”龙冈又问了坂下探长,虽然他也受邀参与,但因工作忙碌而无法出席。
  坂下探长赶紧啜了口温热咖啡,坦白说道:“其实大家似乎在隐瞒什么,真是伤脑筋。”
  “隐瞒?”副教授一脸讶异。
  “嗯,错不了。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就算说了,也总觉得语带保留。”
  “会不会是你误会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但我可是很会观察人的。”
  “梅菲斯特要的是宝生家所有人的命,这种推论可能吗?”龙冈歪了歪头。
  坂下探长撅起嘴:“毕竟那么有历史的老家族,家里总有几个重要秘密吧!也许有很多事情都无法端上台面。”
  “也就是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也不能这么说。”
  龙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悄声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有一些进展才行,否则我们人头可就不保了!”坂下探长耸耸肩,忍不住大吐苦水。
  “怎么可能……”
  坂下探长整个人往前探,直盯着副教授端正的五官问:“龙冈先生,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什么意思?”
  “就是关于宝生家刻意隐瞒的事呀!多细微的秘密都可以,可以告诉我吗?”
  “没有,我真的不知道。”龙冈断然摇头。
  “……是哦……”坂下探长略显失望,“但也许以后会有也说不定。你到宝生家时,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还请麻烦告诉我一下,或是发现什么可疑人士,也请立刻通知我。”
  龙冈显得十分惊讶。“坂下探长,你该不会连宝生家的人都怀疑吧?”
  “身为警察,绝对不能忽略任何可疑的人,尤其像这次如此棘手的案子。虽然我一直都很细心观察,但还是必须找到一条能解决案子的捷径。”
  “可是……”
  “就像伸一,竟然在那天晚上从戒备森严的函馆山御殿被掳走,不是吗?那绝对不是梅菲斯特能独力办到的事,我猜想,宅邸里会不会有共犯协助犯案?”
  “不会吧!”龙冈更加讶异。
  “就是有可能!请回想那家伙到目前为止运用的手法,在聚集众多顾客的‘黑蜥蜴’,他就轻易掳走了贵美子,还在戒备森严的大学附属医院侵入病房袭击她,杀害了护士与警察!
  “废弃宅邸的地下室那种怪异景象又是怎么回事?以为那家伙胸部中弹,被火烧死,没想到竟然还活得好好的!那家伙三番五次戏弄我们,让我们吃尽苦头!”
  “的……的确……”副教授铁青着脸点头,“但总不能连贵美子也怀疑啊……”
  坂下探长口气十分严肃:“龙冈先生,当了多年刑警的我,对付过不少穷凶极恶的罪犯,但这次我打从心底恐惧,震惊不已,这世上真的有恶魔……我真的如此深切感受。
  “说实在的,龙冈先生,今晚又收到梅菲斯特的恐吓信。就在我们召开御殿会议时,突然放在宅邸大厅里,被一名用人发现,明明函馆山御殿内外戒备森严……”
  坂下探长向龙冈说明发现恐吓信的经过。
  北野刑警怯怯地向受到巨大打击的龙冈说:“梅菲斯特那家伙如何侵入宅邸?又如何投放那封恐吓信?我们完全不清楚!当然,也可能是施了什么奇术……”
  坂下探长低声反复地说:“没错,施了什么可怕的奇术,无视众人,嘲笑严密的警力,不声不响,不见踪影!他不但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而且无论任何东西,也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放在任何地方。”
  “但那应该不是魔术,而是也施实了实际的手段。”龙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是啊!就理论层面来思考,梅菲斯特要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侵入,真的是不可能。若真有可能,方法也只有一种,那就是宅邸中有人替那家伙将恐吓信放在客厅。
  “我们现在也怀疑一个人,御殿会议开始前,这个人在客厅附近徘徊,这件事得到一名用人的目击证词。”
  “谁啊?”龙冈声音有些颤抖。
  两人眼神认真地互视。
  “五棱郭综合医院的森园院长。”坂下探长断然说出口。

7

  翌日,三月四日的下午。
  坂下探长又来到函馆山御殿。事前他打了一通电话到五棱郭综合医院,想和院长碰面,得知他会到御殿,所以也来这儿一趟。窗外是宛如白烟的雪景,今天又下雪了,因为白雪阻碍视野,影响警戒,警员们都希望这场雪能快快停止。
  坂下探长在宽敞的宅邸中来回巡视警戒状况,正好走回玄关时,顺利逮到正准备回去的森园院长。老医师带着护士,为当家主的妻子叶子与贵美子出诊。
  瞄了一眼时钟,已是下午三点。坂下探长向三田管家借了设有暖炉的会客室,然后告知森园院长有要事相谈,两人坐在长椅上相对而坐。
  随便聊了一会儿题外话后,三田管家送来咖啡。待他走出房门,坂下探长随即开门见山。
  “……是这样的,森园院长,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身形肥胖的院长啜了一口咖啡后,一副相当警戒的模样,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烟。年纪大,加上肥胖的体形,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什么事,探长?”
  “之前在大学医院的特别大楼惨遭杀害的年轻护士川野佐久美,听说是你的亲戚?”
  “哦,是啊。佐久美是我内人弟妹的侄女。”他拿起桌上的银制打火机,一脸惊讶地说。
  “是你安排她负责看护贵美子小姐的吧?”
  “什么意思?身为宝生家主治医师的我,只是将值得信赖的人推荐给医院,没其他意图!”
  森园院长睁大了眼,拼命摇头,松弛的双颊和脖子上的赘肉晃个不停。
  “她因为这样的安排而惨遭梅菲斯特杀害……”
  “这……这我也觉得很遗憾……”
  坂下探长直瞅着老医师:“我想再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医院发生那起命案时的事。贵美子小姐和佐久美小姐遭到梅菲斯特袭击时,你人在哪里?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个时候你还没离开医院。”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森园院长语带愠怒,鼓着双颊反问。
  “不,只是例行侦讯,对事件相关者都要逐一确认,本来早就该做,但你总是刻意回避。”
  “我哪有回避?说话要凭良心啊!”老人发怒,夹烟的手不停上下挥动。
  “那么,你会据实回答?”坂下探长啜口咖啡,淡淡地问。
  “被当成嫌疑犯,这点我可无法忍受!”
  “那天下午三点多,你曾前往医大附属医院的特别大楼吧?”
  “嗯。”森园院长不太高兴地回应。
  “在那儿待了多久?”
  “大概三十分钟吧。”老人抽了一口烟,“为贵美子小姐简单诊察一番后,想到医局部长那儿打声招呼,两人稍微聊了一下之后才离开医院。”
  “有人可以证明吗?”
  “可以问他呀!”
  “问了,不过他说你没待多久。”
  “是啊!大概五分钟或十分钟,后来就离开了。”
  “是走路回去吗?”
  “当然是自己开车,雪下得那么大。”
  “几点离开医院的?”
  “下午四点多,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森园院长背过脸回答。
  “返回自己的医院之前,和谁碰过面?”
  “没有……你这什么意思?连我的不在场证明也要调查?”
  坂下探长用力点头:“是的,这当然也是例行侦讯。”
  “哼!”
  “贵美子小姐被梅菲斯特从病房掳走,护士与警员惨遭杀害的这段时间……从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你没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吗?”
  “什……什么……”
  “那段时间你人在哪儿?”
  “就在我的车上,停车场的……”
  “我们已经向大门警卫确认,你坐车离开医院是在事件发生后,也就是下午四点半左右。”
  “我不……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那么,请说明你那段期间在做什么。”
  “不行,不行!不能说!”院长突然面色铁青,嘴唇发颤,眼神畏怯地怒吼。
  “为什么?”坂下探长冷静地观察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我是清白的!”
  “既然没做亏心事,就老实说啊!”坂下探长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握拳击了一下桌面。
  烟灰缸被敲得震起来,杯盘也随之叮当作响,森园院长肥胖的身躯被这声音吓得颤了一下。
  “昨天在函馆山御殿大厅发现恐吓信,有女佣亲眼看到稍早之前,你曾鬼鬼祟祟地在玄关附近徘徊!”
  “这……这算不上是证据!”
  “在贵美子小姐和悦夫的病房里发现的恐吓信,也有可能是你偷偷放的!”
  “胡说八道!我……我不知道!”
  “说实话吧!院长!”
  “不行、不能说!要是说了,我也会……”老人缩着身子,圆胖的脸往旁边一撇。
  “森园院长!”
  但他紧抿着嘴,就是不肯说,脸上不断冒出汗珠,身子不住发抖。
  “森园院长!请说清楚!要是不肯明确回答,我将以梅菲斯特的共犯逮捕你!”
  坂下探长再次恫吓,只见森园眼睛眨个不停,像梦呓似的开始辩解。
  “……原谅我,原……原谅我……坂下探长……不行,我不能说……赌上我的名声,也赌上宝生家的名声。为了这个家族……要是说的话,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这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你就饶……饶了我吧!坂下探长!”
  “我不是开玩笑的,森园院长。这个案子已经有太多的牺牲者遭到梅菲斯特的残害,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谈什么名誉?!”坂下探长越来越恼火,忍不住怒吼。
  森园院长反而越来越退缩,不断恳求坂下探长:“饶了我吧!坂下探长。饶了我吧……我不能……不能说……真的,要是说出来的话,我会被杀……我会被梅菲斯特那家伙杀掉的……”
  “胡扯!”
  “不……不行,真的不行……你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哦……不行……绝对不行……”
  他将烟扔进烟灰缸,垂下头,双手抓乱两边鬓角,脸色苍白,双目充血,浮现泪光。
  坂下探长看到老人的异常反应,吓了一跳:“森园院长,你放心,警方会全力保护你,所以你就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拜托了!”
  身躯肥胖的医师抬起头,咽了咽口水,紧闭双眼,声音颤抖地说:“不行……不行……要是说出来的话……我也会被梅菲斯特……就像那名护士和伸一少爷一样被杀害……”
  “不会的,请相信我们。”
  “不行……那家伙真的很可怕……根本是个恶魔……”
  “是没错,但你要是不说,你就是嫌疑犯,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真的很怕……”
  “拿出勇气来,我们会保护你的!”坂下探长极力激励他。
  不知是否因为听到这句话,让森园院长稍稍软化,他抖个不停的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皱成一团的纸条。
  “……刚才准备回去在大厅穿外套时,发现口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这张纸……好恐怖……”
  坂下探长接过纸条阅读。
  那是来自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致森园院长:
  要是不想死的话,就绝对不可向坂下探长透露任何事情。
  知道了没有?不准对坂下探长说出任何事情!
  要是说的话,你就死定了,就像死在废弃地下室的那些女子一般,被大卸八块,
  浑身是血地死去。
  你的秘密和羞耻藏在内心深处就行了。
  和先前一样听从我的指示,忠实执行我的命令。
  别忘了,我随时都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梅菲斯特

  坂下探长深感错愕,大声喊道:“你说这是不知不觉间被塞进口袋的吗?”
  从那充满恐吓性的字里行间,可以嗅到杀人魔散发出来的残忍气息。
  问题是,梅菲斯特如何事先得知坂下探长会来找森园院长,而且还严格命令不准说出任何事情,宛如读心术之类的预言?
  森园院长都快哭出来了:“是……是的。来这里前,外套口袋里绝对没有这封恐吓信,百分之百确定。有人……肯定是梅菲斯特,趁我在帮夫人和小姐诊察时,偷偷塞进外套口袋!那个可怕的恶魔一直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坂下探长!”
  老练的刑警又看了—遍恐吓信,然后以沉静的声音说:“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森园院长,所以之前你也收过梅菲斯特的恐吓信?因为这里说‘和先前一样’。”
  “是……是的。”森园发出痛苦的声音,啜了一口咖啡,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
  坂下探长像要探出什么似的瞧着他:“医大医院出事的那天也有收到?”
  “是的……那天是早上收到恐吓信,内人在信箱里发现的。”
  “那封信有带在身上吗?”
  “没……没有,看完后便随手丢进暖炉烧掉了。”森园院长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汗珠,只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冷汗冒个不停。
  “写些什么?”坂下探长继续追问。
  森园院长边喘气边努力地想:“……那天去大学医院探望贵美子小姐,之后开车绕到后门,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的指示,遵从他的命令而已……请……请别误会,探长,我并没有帮助那家伙行凶……完全没有那样的打算……那封投进病房的恐吓信也和我完全无关啊……总之,那封恐吓信的内容就只是这样……我只是照他说的行事而已……绝对没有迫害贵美子小姐的意思……绝对没有……”森园院长双手掩面,开始啜泣。

8

  坂下探长啜了一口咖啡,思索片刻后,放下杯子继续质问:“森园院长,那天晚上你来函馆山御殿也见到了伸一吧?那也是梅菲斯特的命令吗?”
  肥胖的院长放下手,抬起有些脏污的脸,又喃喃自语似的说:“是……是的……一回到自己的医院就收到了下一封恐吓信……”
  “是不是又命令你去做什么事?”
  “就只是这样而已,没……没有做其他事……大……大概知道我被警方盯上了……给我一点警告而已……只是这样……”
  “那封恐吓信呢?”
  “也烧掉了。”
  坂下探长直瞅着怯弱回应的院长,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森园院长,”中年探长语带责备,“为何你会成为梅菲斯特的奴隶?那家伙可是穷凶极恶之徒啊!可怕的杀人魔!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那家伙手上,受他胁迫?”
  “……”
  “森园院长,请坦白一切!”
  “……不……不能说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坂下探长瞪视他。
  “不……不能说……不能说……不行……不能说!”森园院长边发抖边回应。
  “森园院长!事到如今就全招了吧!这也是为你好啊!”坂下探长再次怒吼,又挥拳重击了一次桌面,烟灰缸应声弹起。
  “不行……我害怕……要是说出来的话……会被梅菲斯特杀的……不、不行,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不能再透露下去了……绝对不行……”森园院长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像在梦呓似的喃喃自语。那表情只是一脸惊恐,双眼布满血丝,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不断冒出汗珠。
  暖炉中发出柴火声响,金色小火星往烟囱蹿升,掠过坂下探长的视线一角。虽然火焰熊熊燃烧,但森园院长深深的畏惧却让房间冷得令人冻结。
  坂下探长又啜了一口咖啡:“森园院长,请冷静,没事的,这房间只有你和我,不会被别人听到,况且这里是戒备森严的函馆山御殿,任何人都无法随意侵入。好了,做个深呼吸,放轻松一点,慢慢说,将你知道的事全部告诉我!”
  “呃……是啊……这里很安全……可是……还是不行……”老人完全陷入疑神疑鬼的状态。
  “说吧!”坂下探长口气更强硬了,“难道你想成为那杀人魔的共犯?”
  “不要……不是的……绝对不是……”
  “那你就说啊!”
  森园院长双肩颤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知……知道了……我说。”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坂下探长,你……你听说过外户津海岸吗?”他突然说出一个奇怪的地名。
  “啊?”
  “外户津海岸……位于江差港附近,内乡滨之南……”身躯肥胖的院长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哦,江差港啊!倒没听说过外户津海岸……怎么了吗?”
  “那里有个奇岩,称为外户津岩,又名骷髅岩,是从海中突起的三角锥状巨岩,退潮时几乎能看见全貌……宛如一座巨大的山,或是尖尖的金字塔……”
  “然后呢?”搞不清楚院长想说什么,坂下探长歪了歪头。
  森园院长又露出畏怯神情,双手在胸前激动挥舞:“……不、不、不行……还是不能说……不能说出这个秘密……坂下探长,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饶了我所犯下的错……犯了不该犯的错……哦……我怎么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森园院长一副快哭出来的大脸严重扭曲,充血的双眼充满着泪水,发紫的嘴唇抖个不停。
  “院长,说出来吧!拿出勇气啊!”坂下探长热切地激励着。
  “啊?啊啊……可是……”
  “先前宝生家收到一封写着‘在骨骸海岸死去的人们也会想要你们的命’的恐吓信,那和你现在要说的事有关吗?”
  “……啊?”老人双眼逐渐失焦,边发抖边四下环视。
  “你说骷髅岩在外户津海岸,所以又叫骨骸海岸,是吗?”
  “呃……什……什么……哦……是啊……骨骸海岸的处置室……就是处置室……我居然干了那么可怕的事……复、复仇……那家伙要报仇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犯了身为人不可饶恕的错……我居然……我一定是疯了……我只是听从祖父江大佐的命令……听从那么可怕的命令……”
  森园院长眼神恍惚,像梦呓似的不断说着。
  “祖父江大佐?”
  “……就是军人……”
  “是谁?是祖父江刚志吗?”
  “……我不敢……不敢违抗他……”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战时……太平洋战争……不、不……应该还要再早个几年……你知道吗……哦!”
  “他命令你做了什么?”
  “我们……我们把灵魂……卖给了恶魔……然后……然后……创造了真正的恶魔……那个恶魔……一开始还是个孩子……”
  “什么意思?谁是恶魔?梅菲斯特吗?”对于老人的说词甚感惊讶,坂下探长急着反问。
  “……恶恶……恶魔……恶魔……那家伙真的是恶魔……那家伙真的是恶魔!是冷酷无比的怪物!没错!就是怪物!”森园院长突然睁开眼睛,嘴角边吐出泡泡。
  坂下探长也探出身子,大声质问:“是指梅菲斯特吧?到底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事……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恨之入骨的事?所以那家伙才会袭击宝生家的每一个人,是吗?”
  “实验……创造的……我们……可是不一样……我要说的是……呃……我到底在说什么啊?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越来越亢奋的森园院长,突然癫痫发作、蹙眉、呻吟。
  “呜……呜呜……呜!”他用双手按在心脏四周,身子前倾,然后发出呻吟,不停喘气。
  “森园院长!”受到惊吓的坂下探长,不禁也从椅子上稍稍站起。
  肥胖的院长却挥手阻止坂下,大屁股撞到桌角,差点弄倒杯子,勉强进出几句话:“……呜呜……不用了……没事……只是……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心脏老毛病……”
  “没事吧?”坂下探长紧张地问。
  森园院长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个小瓶子,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瓶盖,喝了一口瓶里的药。
  坂下探长屏息看着一切,待老医师的状况稳定下来。
  院长将硕大的身躯瘫靠在长椅上,抬头望着天花板,痛苦地闭上双眼,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不断冒出的汗珠,濡湿了整张脸。
  “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杯水给您。”坂下探长说完,正准备起身。
  “不好意思,坂下探长。”
  此时传来敲门声,三田管家开门,瞥见院长的模样甚为吃惊,悄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坂下探长回头看了一眼病人:“好像是心脏病,喝了药应该没事,麻烦拿条湿毛巾过来!”
  “其实北野刑警想过来找您,还有龙冈先生和贵美子小姐也是。”
  “哦,那正好,请龙冈先生诊察一下院长的病情,请他们过来这里吧!”
  “是。”三田管家如火柴棒般削瘦的身躯向前鞠躬。
  不久,老管家领他们进来。“女佣待会儿会送水和湿毛巾过来。”快速说完后,便离开了。
  北野刑警走进房间,头发和肩膀全被雪花濡湿,拼命用手帕擦拭。龙冈依旧一身西装笔挺,露出比昨晚更疲惫的神色。
  “龙冈先生,你来得正好,因为森园院长心脏病发作,可以为他诊察一下吗?那边放着他的医疗包。”坂下探长指向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森园院长。
  “嗯,没问题。已经吃过药了吗?”
  龙冈向老人打声招呼,跪在他身旁,检视神色后,开始把脉,接着用听诊器按在森园院长的胸口上听心跳。
  这时,坂下探长向年轻部属确认戒备情况。
  “放心,没有任何问题,教会那边也派人看守,目前地道也封锁了……”
  坂下探长听完部属的报告,向正将听诊器收进包中的龙冈确认问道:“龙冈先生,你那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副教授用手指按着院长的脖子回答:“嗯,全都解剖完毕,明天就可以提出报告,所以想来看看贵美子,看她很有精神,我就放心多了。”
  女佣拿来一盆水,北野刑警接过后,递给龙冈。
  龙冈用湿毛巾擦拭病人的脸,向坂下探长问道:“森园院长为何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我稍加严厉多问了他一些事,结果情绪一激动就……”
  就在中年探长担心地说明时,龙冈慌忙望向院长,因为他又发出痛若的呻吟。“森园院长!你没事吧?”
  “呜……呜呜……”院长咬着牙,大口喘气,脸色发黑,双眼紧闭,露出苦闷的表情,只见他抚着胸口又开始呻吟起来,“……呜呜……好难受!”
  “森园院长!”龙冈急忙伸手触抚老人的背。
  “森园院长!”
  “啊?”坂下探长和北野刑警也吃惊地看着老医师。
  老医师仍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嘴巴一张一合,极度渴求氧气的模样。
  “他心脏病发作了!”龙冈大叫,“坂下探长!快帮忙扶他到床上!”
  “知道了!”
  两人合力架起肥胖身躯,让他躺在床上。北野刑警一脸不知所措,站在后面不知该怎么办。
  龙冈将森园院长的衬衫前襟完全敞开,然后从他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坂下探长,刚才他喝的就是这个吗?”
  “是的。”
  “这是硝酸甘油,专治心绞痛的药。”
  龙冈立刻打开盖子,贴近院长嘴边,两片厚唇变成紫色,微微颤动,喂他喝了少许的药。
  “……救……救救……救救我……”
  “森园院长!振作啊!”龙冈在耳边呼唤,用双手按压患者的厚胸,开始进行心脏按摩。
  但药物没发挥效用,情况越来越恶化,只见森园院长翻白眼,呼吸越来越困难,全身痉挛。
  “北野!快叫救护车!”坂下探长大喊。
  “是!”北野刑警赶紧奔出去打电话。
  这时,老医师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竟呈现手舞足蹈的模样,激烈得让坂下探长压都压不住。
  “怎么会这样?”龙冈焦急大叫,“太奇怪了吧!”
  只见院长脸色发黑。
  “龙冈先生!”坂下探长也错愕地吼道。
  “奇怪?这不是单纯的心脏病发作!”
  “什……什么意思?”坂下探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反问道。
  “中毒了!”龙冈持续进行心脏按摩,拼命大叫,“被下毒了!哦,不行了!”
  森园院长的呼吸突然停止,全身微微发颤。瞬间,他的魂魄从包覆着脂肪的身躯抽离。
  “……死了。”龙冈确认呼吸与脉搏后,神情痛恨地说。
  坂下探长吓得说不出话来。
  龙冈环视四周,口气严峻地质问:“我抵达之前,森园院长曾接触过什么东西?”
  “咖……咖啡和香烟……”终于回过神的坂下探长指着桌上。
  龙冈起身,将那两样东西凑近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后食指伸进咖啡,沾着舔了一下。“坂下探长,就是这东西被下了毒,大概是奎宁之类的,是谁送过来的?”
  “那是……三田管家送来的,连我的一共两杯。”
  “你也喝了?”龙冈看着他的杯子,担心地问。
  “喝了,但我没事啊……那只有森园院长那杯咖啡被下毒吗?”坂下探长思绪混乱,难以扼制涌起的恐怖感,随口抛出这个疑问。
  “应该是吧……这杯没下毒。”龙冈舔了舔坂下探长那杯剩下的一点咖啡。
  坂下探长再次看着倒在地上的森园院长凄惨的死状,表情恐惧,八成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那……那么……”
  “没错,绝对没错。”龙冈颇懊恼地说,“院长惨遭毒手,大概是梅菲斯特下的毒……”

9

  经过鉴定,确定遭人下毒,果然只有森园院长喝下的那杯咖啡遭人下毒,的确是龙冈推测的奎宁之类的毒。
  这是夺去森园院长性命,残酷无比的凶器!
  森园院长和坂下探长都没加牛奶和砂糖,也就是说,毒药被直接掺入琥珀色的咖啡中。
  问题是,完全搞不清楚是如何下的毒。
  负责冲煮咖啡的是一个叫立松纪音的资深女佣,而且她在张罗时,三田管家一直都在一旁,她没做出什么可疑举动,身家也清清白白,老管家如此断言。
  当然,无论是立松纪音或三田管家,都没发现有对森园院长下毒的动机,除了他们之外,也没有人有机会接近那杯咖啡。咖啡是在厨房冲煮的,然后由三田管家推着餐车送到会客室,途中也没有第三者接近。
  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只有一杯遭人下毒,所以如何知道森园院长会选择哪一杯呢?
  不过……
  对于不在现场的梅菲斯特而言,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就像扑克牌魔术,表演者自有一套方法可以让观众自由选牌。有可能远距离操控,让特定人物选择特定的杯子吗?
  就算是纪音下的毒,但她根本无法预测森园会选择哪一杯呀!或是与负责端送的三田管家事先计划好了?
  结果,警方并未发现任何足以怀疑这两个人证词的证据,始终跳脱不出假设性的范畴,因此也就无法将他们视为嫌犯。
  “肯定是有人偷偷在咖啡里下毒,而且只有一杯。”
  因为眼前发生的毒杀事件,坂下探长迟迟无法振作,只以极端泄气的语气向公丸署长报告。
  听闻又发生不幸事件的公丸署长,慌忙赶到函馆山御殿,看见已成了一具冰冷死尸的院长,难掩惊愕的神色。
  “坂下探长,确定是梅菲斯特所为吗?”身材矮小的署长铁青着脸质问,整栋函馆山御殿都飘散着尸臭与鲜血味。
  “是的,梅菲斯特的犯案声明就落在森园院长坐的长椅后方,就是这个。”

  森园院长忤逆我的指示,
  赐他最严厉的死罪!
  梅菲斯特

  公丸署长从森园院长外套里掏出另一张纸条,瞪大眼睛凝视,惊恐地大吼:“总之,坂下探长,这是你们现场的疏失!你不是负责指挥所有警戒吗?怎么还会出这种事?竟然让梅菲斯特如此轻易作案!”
  公丸署长开始推卸自己所有的责任,因为他被函馆山御殿当家主给狠狠劈头骂了一顿。
  “属下十分愧疚,”坂下探长低头回答,“没想到梅菲斯特那家伙居然使出这种手段……”
  “就是疏忽,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是!如署长所知,宅邸内外至少部署了三十名以上的警力,戒备十分严密!”
  “那家伙到底为了什么非杀森园院长不可?”
  “我想是为了灭口吧!其实……”坂下探长向上司说明了死者的最后遗言。
  “外户津海岸?”公丸署长悄声问道,“这……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清楚,正准备仔细说明时,院长便露出痛苦的表情,待我回神,他已气绝身亡了,根本来不及救他!梅菲斯特肯定是因为害怕重大秘密败露,所以急着杀害他!”
  “也就是说,那家伙知道这宅邸内发生的任何事?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你和森园院长的谈话内容?”公丸署长惊恐地环顾四周。
  坂下探长咬着嘴唇:“太不可思议了,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没有任何人在场啊!而且也没有装设窃听器。”
  “那你说,这要怎么解释?难不成梅菲斯特是千里眼顺风耳?或者是透明人?”
  “不……不知道。”坂下探长率直地回应。
  个头矮小的署长蹙眉问道:“三田管家和那个用人真的很可疑,不是吗?”
  “至少目前并未查出他们有什么可疑之处。”
  “为求慎重,有必要针对所有用人的身家背景再进行确认,看他们是否遭到胁迫,或者是抵抗不了金钱的诱惑,也许就能解开什么。”
  “是。”
  “还有,”公丸署长边捻着胡尖,边担心地说,“大学附属医院那儿没问题吧?正在住院的芝原悦夫,情况怎么样?”
  “他那边没有问题,刚才已经打过电话确认他是否安全,医院那边也一切如常,但是慎重起见,还是派人在病房里驻守。”
  “是吗?那就好。”公丸署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看着同样垂下头的部属,“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也没办法。我会向上层说明此事,你就继续搜查吧!务必要发现新的线索!”

10

  晚上八点十分。
  坂下探长接到中岛雄大律师的电话,邀往御殿和当家主宝生浩太郎会面,他被招呼至位于东馆的书房。
  敲门后走了进去,坐在黑檀书桌旁的浩太郎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坂下探长吗?不好意思,让你走一趟。”
  “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是的,先坐下再谈……”浩太郎摘下老花眼镜,请探长坐在对面有扶手的椅子上。
  暖炉似乎已经烧了一段时间,房间里很温暖,但笼罩着这座宅邸的恐怖,总令人觉得不寒而栗,坂下探长的心情也凉了半截。
  “虽然大致经过都已听闻,但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今天发生的事和目前的调查进度。”浩太郎命令后,闭上眼睛。
  坂下探长尽可能地详细说明事件原委。
  说明完毕后,当家主双手交抱,沉思片刻,坂下探长只能默默等待对方开口。
  浩太郎微启双眼,伸手拿了一根雪茄:“……坂下探长,昨天和你谈过后,我也想了很多。然后今天竟然连森园院长也惨遭毒手,看来我的态度得改变才行。也就是说,我应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你才行,也许有些迟了,但还是希望能提供你们一些情报。”
  “什么样的情报?”坂下探长神情紧张地问。
  银行家点着雪茄:“秘密宝藏一事都告诉你了吧?也许就埋在这间宅邸的地下深处,但我少说了一件事,为什么呢,因为要是说出来,就等于抖出宝生家族的耻辱,这是我最害怕的。”
  “这和梅菲斯特为何如此憎恨宝生家有什么关联吗?”
  “应该有。”
  “也是森园院长之所以惨遭杀害的理由?”
  “应该是。我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应该说是自己的推测……”
  “不能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坂下探长显得兴味盎然,整个身子往前探。
  浩太郎将雪茄丢进烟灰缸,口气沉重地说:“之前已提过榎本武扬与他所藏的江户幕府御用金一事。”
  “嗯。”
  “听说我父亲偷偷打捞一部分和开阳丸一同葬身海底的金块,那些金块在搬进宅邸前,曾暂时藏在某处,就藏在江差港附近外户津海岸的外户津岩,也就是骷髅岩中。
  “那座巨岩里有着不为人知的洞窟,我也只进去过一次,里面只有一间小房间那么宽,入口面向海.只有大潮退潮时,才会从海面冒出来,可搭小船进出。我父亲雇来潜水夫将打捞起来的金块暂时藏在骷髅岩中,因为传开来的话,可能会被政府收走。”
  “原来如此。”
  “然后雇来的潜水夫中,有梅菲斯特,也就是普利斯·尼古拉艾契·普西金的祖父,他带着孩子来工作,那孩子就是梅菲斯特的父亲。”
  “他是什么样的人?”坂下探长一脸惊讶地问。
  “他祖父名叫尼古拉·亚历山大艾契,正好与洛曼诺夫王朝的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同名,父亲则叫密汉鲁。”
  “为何要雇用俄罗斯籍潜水夫?”
  “首先,打捞金块一事尤其不能让政府官员知道,若是雇用日本人的话,怕会泄露秘密,而且当时北海道一带能胜任潜水夫工作的,就只有外籍船员和劳工。”
  坂下探长用力点头,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其实事情很简单。打捞金块的作业结束后,父亲与协助他的军人祖父江刚志为了隐瞒此事,决定要杀掉所有雇来的潜水夫。八成是祖父江开枪杀死他们,然后埋在外户津海岸某处。”
  “所以梅菲斯特那家伙是为了报祖父之仇,所以才要夺你们的性命,和那些被藏匿的财宝。”
  “应该是吧!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个了。”
  “密汉鲁呢?”
  “当时将他托给毫不知情的俄罗斯籍渔夫,就算是祖父江刚志,如果下手对象是个小孩,多少也会犹豫吧!密汉鲁长大后,成了渔船船长,日后来到函馆。与其说是宝生家,不如说是我父亲偷偷援助密汉鲁的生意,也许是为了赎罪。就在那吋候,渔船遭遇暴风雨翻船,船上所有人全死了。密汉鲁在函馆筑了个家,和妻子、孩子一起生活,不知道他妻子叫什么名字,儿子的话,当然是叫普利斯,也就是梅菲斯特。”
  “那他妻子后来如何?”
  “因为日子过得太苦,他妻子受不了,结果抛下小孩离家出走,想必横死在某处。成了孤儿的普利斯被俄罗斯正教教会收养,这件事也是我父亲安排的。但那孩子不明白这一切,一心想要追杀我们,真是不知感恩图报的家伙。”浩太郎为了维护自家立场,自私地说。
  坂下探长抚着下巴:“这么说来,梅菲斯特那封恐吓信上,‘这是复仇!在骨骸海岸死去的人们也会想要你们的命’这段话就是指他祖父被害一事?”
  “应该是吧!想不出其他理由。”银行家双手交抱点头。
  “所谓骨骸海岸,指的就是登外户津岸?”
  “当地人好像也会这么叫,因为那三角锥状的巨大奇岩就叫骷髅岩。”
  “就算如此,梅菲斯特那家伙又是从何得知祖父被害之事?”坂下探长问。
  “不清楚。总之,那家伙觉得双亲的不幸都是我们宝生家害的。”浩太郎不满地说。
  “既然如此,可能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扭曲的事实吧。”
  “天晓得,谁知道啊!”浩太郎耸了耸厚实的肩膀,“知道外户津海岸那场悲剧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在宝生家,除了我和父亲以外,没有人知道。”
  “祖父江家那边的人呢?”
  “应该也不知道。刚志以前是父亲最重要的得力助手,他应该不会吐露自己的罪行,后来他在战争中失踪了。”
  “没错,这就是问题,他的死肯定有某种理由。”
  “应该说是无缘无故失踪了。”浩太郎如此更正,“听说他战前就在某处海军部队担任某项秘密研究工作,森园院长好像也与那项秘密研究有关。身为军医的他,在昭和十年开始参与海军部队的研究工作。”
  “研究内容是什么?”
  “不清楚,院长从来没提过。”
  “了解,这部分我们会详加调查。”
  “那就麻烦了。”
  “不过……”坂下探长思索道,“森园院长参与的秘密研究,和这次事件究竟有何关联?”
  “这我也百思不解。”浩太郎暧昧地摇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喷了一口烟。
  “不好意思,浩太郎先生,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坂下探长直接问。
  只见浩太郎的眼神浮现些许反感,带着责备的口吻:“不,没有,就只有这件事。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至少能解释梅菲斯特为何犯案的动机吧!”
  “嗯!”坂下探长坦率地点头。看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就这样,坂下探长,该说的都说了。要是明白了,就请离开,我还有些事得处理,另外还有森园院长的丧事,也得和中岛律师商量。”
  浩太郎说完,捻熄雪茄,从扶手椅站起来,坂下探长也起身,准备走出房间,走到门旁突然停下来,缓缓地回过头来。这时,浩太郎已经坐在书桌前了。
  “浩太郎先生,有件事得向您报告,梅菲斯特那封恐吓信上的日期,就是明天晚上,那家伙大胆地预告他会盗走‘白牙’!”
  “我知道。”浩太郎戴上老花眼镜冷淡地回应,“宝石就放在我书房的保险箱里。”
  “那里会比放在银行的保险箱安全吗?”
  “梅菲斯特若真想盗走,藏哪儿都一样,结果还是会被找到,或者押个人当人质,要求我们交出宝石,和伸一那时一样。况且宅邸有大批警力驻守,不是很安全吗?我只能选择相信你们。后天晚上之前,你们一定会逮到那个大恶魔吧?期待你们圆满达成任务。”银行家语带讽刺。
  坂下探长挨了记闷棍,气也只能往肚里吞,声音沙哑地说:“是,一切就交给我们……”



绿魔术王

  尽管如此,自己成了不死身,别人也无法看穿自己的庐山真面目。
  ——《被诅咒的洞穴》尼可拉斯·布雷克



1

  因为连日下雪,函馆中央医大附属医院的特别病房大楼被皑皑白雪覆盖,函馆周边气温明显下降,只好将暖气开到最大。
  尽管如此,大楼里的人还是觉得寒气难耐,因为魔术师梅菲斯特的魔手已经让牺牲者一个接一个地增加,不断发生的悲剧震撼了世人,所有人的心皆因恐惧而冻结。
  人在一楼大厅的坂下英志探长焦急万分,因为迟迟等不到电梯。他咂舌一声,只好走楼梯。梅菲斯特预告盗取宝生家传家宝之一的日子前夕——今晚——已迫近,态势如火如荼地逼近。
  一位年轻警官站在楼梯旁,负责警戒设有护理站的大厅,这位资深探长都忘了向在紧张中敬礼的部属回礼,只是神情茫然地走过他面前。为了保护受伤住院的芝原悦夫免于杀人魔的毒手,警方也加派了警力戒备这间医院。
  恶魔般的大罪犯梅菲斯特!
  不死身的杀人魔梅菲斯特!
  不知这怪物究竟藏身何处,也无从知悉威胁将会渐趋微弱,还是一举增强?一出接着一出的惨剧,将宝生家的人推落地狱。这般状况宛若在向无底深渊之中坠落。象征灾厄的乌云,沉重地压在每一位事件相关者的头顶上。
  前所未见的杀人魔,下次的攻击目标是什么?
  或许自己就是下一个命案的牺牲者,这么一想,谁都无法安稳。目前,在函馆,不,整个北海道的居民,全都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
  坂下探长向护士出示证件,走向二楼最里面的单人病房。被梅菲斯特夺去一手一脚,危在旦夕的悦夫,正在那个房间静养。
  昨晚悦夫好不容易离开加护病房,今早本署一收到报告,坂下探长立刻驱车赶来。
  走在延伸至病房前的走廊,坂下探长不禁皱起眉头,因为病房门口站着几名警官和陌生人,其中一位是负责在函馆山御殿护卫宝生贵美子的女警,其他则是派往各处负责守卫的警员,而稍远处则站了两名从未见过的、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子。
  “探长!”警员们回头,纷纷向坂下探长敬礼,女警也跟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坂下探长冷冷一问,只见女警神情僵硬,快速地回道:“贵美子小姐来探望悦夫先生,现在在里面。虽然拼命劝阻,但她还是执意要来。”
  “只要贵美子小姐一离开宅邸,就要立刻向我报告!现在不知梅菲斯特又要袭击宝生家的谁?”
  “是,真的很抱歉。”面对上司的责备口吻,女警只能悄然回应。
  “那两个人是……”坂下探长盯着穿制服的男子低声询问。
  “残疾人福利机构的人。”女警答道,“是陪同一位叫祖父江冬子女士的人来的,好像是贵美子小姐生母那边……”
  “哦,原来是祖父江冬子女士啊!”坂下探长点头,“总之,不要让贵美子小姐随便外出。”
  命令女警后,坂下探长敲了敲门,不待回应便走了进去。
  病房里,连同身负重伤的悦夫,一共有三个人。贵美子坐在靠床的圆椅上,前面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妇人是她生母,两人将手叠在一起,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打扰了!”坂下探长礼貌性地打声招呼,走进去行礼致意。
  “哎呀!”贵美子回头,略显惊讶,然后像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般,不停眨动长睫毛。脸色还是不太好,黑眼圈很明显,虽然因为弟弟意外身亡穿着一身黑服,但她那连精灵都比不上的美丽,却散发出沉稳的气息。
  相比之下,祖父江冬子看起来就像是骨瘦如柴的老女人。因为一场车祸而导致下半身行动不便,只能过着靠轮椅代步的生活。
  明明才四十几岁,皮肤却似乎失去了弹性,满头蓬乱灰发,也许是因为脖子和手脚较长的关系,整体给人一种穷酸感。当然,眼神和表情毫无生气,一看便知失智状况还挺严重的。
  “夫人,前阵子打扰了。”坂下探长礼貌性地向冬子问候。几天前,他前往疗养中心造访过冬子,而她似乎完全不记得了。
  “哦,你好……”她坐在轮椅上轻轻点了点头,不带丝毫感情。
  “……啊,坂下叔叔。”躺在床上的悦夫半睁着疲倦的双眼,缓缓转过头,看来总算可以稍微动一下脖子了,也许尚呈半昏睡状态。
  病床靠在宽敞房间的窗边,从各种监视屏幕延伸出来的线路,系在悦夫身上,鼻子罩了输氧用的管子,手肘内侧还插着点滴。
  头上缠了绷带,隐约瞧见他那苍白的脸,当然没表情也没气力,更惨的是,还缺了一只手和一条腿。从棉被扭曲膨胀的情况看来,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疼痛。
  “悦夫,情况如何?”坂下探长往床头方向走去,问着友人的儿子。从窗帘缝隙间,只能瞥见不断下着雪的纯白天空。
  “……稍微……好一点了……可是这个样子……”
  面对这个从梅菲斯特手中死里逃生的青年,坂下探长无言以对。内心对于警方的无能感到既自责又恼怒。
  “对了,贵美子小姐,为什么会和令堂……”坂下探长转身向她提问。
  “今天早上接到家母来电,可能是看了电视新闻或报纸,说什么也要来见悦夫一面,想当面道歉,毕竟事件是发生在东太伯父的宅邸。”
  “可是像你这样随便外出,对你和令堂都很危险!”
  “如您所知,家母生病,所以一旦说出口的事,说什么也要做,不管怎么劝也不会死心。因为怕给疗养中心那边添麻烦,所以才带她过来。想说见见悦夫,能让家母情绪平复些。”
  贵美子说明后,露出空虚的眼神看着冬子。感觉上,她母亲一脸茫然,眼神恍惚。当然,有时也会恢复正常,或许反而更麻烦吧。
  “对了,坂下探长,今天是来探望悦夫吗?”
  “是的。”
  “叔叔……谢谢……”悦夫声音嘶哑。
  “嗯,”资深探长回道,“要早点康复!”
  “……贵美子,我要回去了,得回中心去才行。”冬子突然撅起嘴,向女儿撒娇。
  “真是的。”
  “东太哥真的很坏,总是引起骚动,只会给爸妈惹麻烦,我们也为哥哥的所作所为而生气。我想一定是哥哥家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悦夫竟然伤成这样,大家一定都吓了一跳吧。对宝生家的人真的很不好意思,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贵美子?”
  “母亲,你真的想回去了吗?”
  “嗯,是啊!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悦夫也接受了我的歉意。尽管如此,还是很气人,东太哥老是这样,做什么事都那么不负责任……”
  听到这段话,坂下探长很清楚冬子已经精神错乱,她到现在还以为哥哥东太还活着,还住在那幢洋房里。
  贵美子向母亲确认了好几次,确定她想回疗养中心,这才招唤在病房外待命的看护,拜托他们送母亲回去,然后就走出房间。
  坂下探长命令女警要好好保护她之后,便走回房间,坐在贵美子刚才坐的那张圆椅上。
  “悦夫,你和贵美子小姐她们都聊些什么?”
  躺在病床上的悦夫,虚弱地回应:“……冬子叔母说……竟然在祖父江家的古宅发生这种事……其实根本不是那个人的责任……”
  “原来如此。”
  “叔母……好像也去了宝生家谢罪……可是被拒之门外……爷爷、浩太郎舅舅本来就不喜欢祖父江家的人……而且舅舅怀疑……祖父江家的人暗中帮助梅菲斯特……就是这样……所以今天的事……请不要向舅舅提起……”
  “宝生家的人为何如此排斥祖父江家的人?两家明明有浓厚的血缘关系,不是吗?”
  坂下探长歪着头问。虽然已听闻了两家过去的因缘,但要说明白还真是匪夷所思。
  悦夫闭上眼。“如您所知……爷爷和舅舅都是性如暴君……而且疑心病又重……宝生源九郎与祖父江刚志的心结是原因……加上刚志还盗走了宝生家的一件传家宝……从那以后,宝生家的人就无法原谅祖父江家的人……总是以充满猜疑的眼神看待他们……漠视他们没落不管……”
  “但为何会厌恶到如此彻底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悦夫微微摇头,“没有人告知任何详细理由……也不明白刚志为何盗走宝石……爷爷他……源九郎……从祖父江家夺走奈奈子和贵美子……不打算还给他们……”
  应该不只如此吧?两家之间应该横亘着更深不可测的秘密……
  虽然探长这么想,但要破解那个秘密,似乎非常困难。
  “对了……梅菲斯特那家伙……”悦夫喘着气问。
  “对不起,悦夫。”坂下探长面色惭愧地低头致歉,“警方还没逮到那家伙,也没发现他的藏身处。老实说,连解决这个案子的线索都还没找到。”
  “龙冈先生……说他杀了那……家伙……”
  “哦,应该搞错了。肯定是那家伙的障眼法,死去的只是他的替身,那家伙还真是个心思缜密的罪犯,竟然在那个地下室连替身都准备好了。”
  “……听说又收到梅菲斯特送来的恐吓信……”
  “你是听贵美子小姐这么说的?”
  “嗯……”
  “梅菲斯特预告今晚会从宝生家盗走‘白牙’,我们准备全力阻止,布下天罗地网,这次一定要逮到那家伙!”坂下探长像是激励自己似的说道。
  “……宝石那种东西……就给那家伙吧……不然再这样下去宝生家会灭亡……会崩溃的……”
  悦夫痛苦地说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悦夫?”
  悦夫又微微睁开眼睛,用颤抖的嘴唇向探长说道:“不希望再有人牺牲了……对不起……真的很恐怖……太悲惨了……叔叔,请你一定要保护贵美子和其他人……从那恶魔手上……”
  “我知道,我一定会尽全力的。”坂下探长只能向身负重伤的人如此承诺。

2

  “你看!就在那里!坂下探长!”负责打前锋的潜水人员以不输马达的音量大声喊道。
  马达快艇在弯弯曲曲、又暗又长又狭窄的蜿蜒洞窟小水道中徐徐前进,终于来到坂下探长他们的目的地。
  虽然身穿防水长裤和外套,四溅的飞沫和头顶上滴下来的水滴,却让他们冻到骨髓里。
  经过调查,突出于津轻海峡的渡岛半岛前端,也就是大鼻岬稍微偏北侧处,发现有三个小洞窟。两个完全位于海面下,另一个则一半露出海面,全都是要等退潮时才会完全露出来。
  洞窟非常深,似乎通往地底深处,横跨函馆山,直通位于东边半山腰上函馆山御殿正下方,和位于宅邸下方的密道联结,这一点可以十分确定。
  今晚不是大潮,而且正逢退潮时分,从海浪间可以看到其中一处洞窟。
  坂下探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在已先行调查过洞窟内部的部属引领下,自己也亲自进入一窥究竟。
  过了一会儿,小艇总算在洞窟里前进了一段路,水道蜿蜒,好几次都得放慢速度。
  前进了一小时后,水道中断处是第一个目的地,潜水夫关掉马达,任小艇缓缓靠岸。
  感觉这里是大岩盘龟裂处,和前面流经的地方不太一样,很宽很深,头顶上的岩壁也很高。壁面和地面到处湿漉漉的,有些地方甚至还结了冰。手电筒一照,岩石肌理就像爬虫类的皮肤闪烁着妖媚光芒,冷得连吐出来的气息都化成白雾。
  凹凸不平的岩石旁有无数的阴暗处,歪斜变形的奇怪剪影配合小艇前方的灯光无声无息地起伏蜂动。
  “这里应该是以自然形成的洞窟和钟乳洞改建,因为到处都留有削去岩壁拓宽的痕迹。”潜水人员用绳索将小船固定于岩块上时说明。四周有几名鉴定人员正进行勘验,潜水员协助压稳船身让坂下探长下船,四周还拉了好几条绳索,地上也摆放用来标记和照明的各种器具。因为有风流动,所以丝毫不觉得空气混浊。说话声碰触到四周岩石,响起了小小的回声。
  “坂下探长,你来了啊!”迎接他的是正在住院的山川课长职务代理人园山班长。
  “这里就在函馆山御殿的正下方附近吧?”
  资深探长一问,中年班长边递上安全帽边说:“不,还很远,这里我们称为‘广场’,再往前走,还有三个小小的洞窟,请看!”他举起手电筒照向前方。
  坂下探长戴上安全帽往那边望去,上方垂下小小的钟乳石,下端不断滴下冷冷的水滴。
  光源最前面有一处棚状岩场,突出于约莫坂下探长身高的位置,最里面的墙壁分别开了三处小洞窟,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园山班长陪同坂下探长一起往前走:“走进右边那个洞窟,不一会儿就有一处小广场,那里还有三处洞窟,探索其中一个,结果又回到这里的第二号洞窟。”
  “什么意思?”
  “每一个洞窟里都有三条岔路,其中一条一定会和另一个洞窟的岔路联结,另外的岔路在稍往前的广场又分成三处洞窟。”
  “这不就是一座迷宫?”
  “嗯,有这种感觉,因此一时无法探勘完所有岔路,里面很深,岔路又复杂。”
  “函馆山御殿地下有个地道,发现了和那里联结的地道吗?”
  “还没有,但是在调查里面的洞窟之后,发现不知从哪里流入大量的海水,我想应该就是让坂下探长你们差点溺死的陷阱。”
  “为何这么说?”
  “因为只有那里的壁面呈砖瓦状堆积,很明显是人工所为。”
  “可恶!”坂下探长想起自己差点丢了命,愤恨不已,“果然设有危险的陷阱和机关。”
  “嗯,我也有同感,因为岔路途中突然出现一块石壁板,但是现在无法确认那块石壁究竟能不能开启。
  “此外,第三号洞窟里有个暗坑,突然转个弯,地上就出现黑漆漆的坑口。要是身边没带照明设备,肯定会跌进深不见底的暗坑。”园山说明时,脸上露出惊恐神色。
  “那个机关虽然差点害我们溺死,但应该是为了引进海水才设计的。”
  “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应该是利用涨潮让某个地方积水。在小水道中,利用虹吸管原理让海水上升,便可以一口气流入那条密道!”
  “还真是工程浩大的机关!”
  “嗯,设计建造这个机关的人,还真厉害!”
  “是一个叫‘机关大右卫门’的人设计的……”
  两人登上开凿岩块而成的石阶来到上方的岩棚,首先踏入的是最右边那处狭窄洞窟,沿着左壁拉起的绳索,则是用来标示勘察完毕的记号。
  天花板非常低,必须弯腰步行,有时甚至必须要跪着。以这种姿势前进了一段很长的距离,这使得坂下探长不断喘气,呼出来的气息瞬间冷却,在自己脸上结成一片冰膜。
  “园山班长,勘察完一条岔路要花多久时间?”坂下探长边喘气边问走在前面的园山班长。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实在很难想象全貌。你看,那个山岬前端还有两处洞窟。”园山班长头也不回地应道。
  “要尽快调查清楚,但也要谨慎注意安全就是了!”
  “好的。不过,我们真的无法从函馆山御殿那儿获得任何有关这洞窟的资料吗?毕竟有份地底全貌图比较好办事!”鉴定人员的口气与其说是发牢骚,不如说是怒吼。
  “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坂下探长也不满,“但这些洞窟用来藏匿当年幕府残羽埋藏秘宝的可能性相当高,若真找到了,肯定会掀起一阵骚动。”为了振奋部属的精神,他说出这件事。
  “嗯,曾听说过,梅菲斯特的目标好像是‘黄金骷髅宝塔’的秘宝。”
  “没错。”坂下探长用力点了点头,“我们必须比那家伙早一步找到才行。”
  “函馆山御殿里发现过什么密室吗?”
  “有几面墙有可疑之处。配合建筑平面图,再实际测量后,发现某个房间与某个房间之间的墙壁厚度很异常,我打算拆墙调查,可是当家主与源九郎老先生说什么也不答应,也不想想我们是为了谁这么辛苦,真是令人火大!”坂下探长一脸恼怒。
  在洞窟里又前进了一会儿后,如园山班长所言,又来到一处较宽敞的地方。
  坂下探长挺直腰杆,抬头观察头顶上方的岩壁,一大片岩石绵延,凹凸不平的岩肌处处留有被削凿的痕迹,很明显是为了凿成圆形天井。其他还有被砍去一半而成了矮短的钟乳石。尽头的岩壁上相隔一段距离,并排三处狭窄的洞窟入口。
  园山班长一脸不耐烦地问:“坂下探长。如果是你,你会先从哪一个洞窟进入?”

3

  那天晚上十点。
  两小时前,坂下探长率领两名部属仔细调查面向东馆中庭的书房,还勘验了客厅四周。从窗户看出去,中庭积了雪白的雪堆,而结冻的漆黑夜空,则不断飘下雪花。
  这两个房间由当家主宝生浩太郎专属使用。
  客厅天花板上垂吊着洛可可样式的金色吊灯,分成上下两层的窗子挂着紫色天鹅绒窗帘,墙面和天花板都贴了带点红色的欧风花纹壁纸,十分气派豪华。
  “如何?坂下探长,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浩太郎走进房间问道,跟在他身后的是女儿贵美子、未婚女婿龙冈孝史,以及顾问律师中岛雄大三人。
  跪在桌下调查的坂下探长慌忙起身,看着周遭回应:“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宝生先生。这个房间应该没问题,警戒也很严密,不可能有人闯入。”
  坂下探长向部属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工作结束,可以退下去了。
  “警方如此大力协助,真的令我们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听银行家说话的口气,与其说是感谢警方的辛劳,不如说是带有侮蔑之意,一副反正怎么做也无力抵御恶魔入侵的口吻。
  坂下探长意识到当家主的态度,只有回礼的份儿:“谢谢。”
  “真的辛苦你们了,坂下探长,托你们的福,我们才能安心。”贵美子回以温柔的笑容。
  “就是啊!真多亏了你们。”龙冈也努力装开朗,但这几天验过太多尸体的疲惫,让他的表情显得阴郁。
  老律师从旁探出布满皱纹的脸,故意提醒:“坂下探长,竟然有人敢陷害函馆的大人物浩太郎先生,因此无论是谁,都绝不能原谅!希望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当家主和家族所有成员,这可是你们的责任啊!”
  “好了,中岛,坂下探长知道该怎么做,虽然之前一直居下风,但今晚肯定能扳回一城,是不是呢?”当家主语带讽刺,坐在靠近暖炉的扶手椅上,催促其他人也各自入座。
  最后,坐在长椅一端的中岛律师质问坂下探长:“关于洞窟与密道有何发现?”
  中年探长一脸无奈地摇头:“不过,至少这房间里没有什么发现,天花板、墙壁和地板都仔细确认过了,建造得很坚固,而且窗子由内上锁,百叶窗也关上。出口只留下与宝生先生书房相通的门,以及刚才各位从走廊走进来的那扇门,两边都装了牢固的锁,也派人驻守了。”
  “宅邸底下不是有地道吗?”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已经确认地底下有几处秘密房间相通道,但到底是通到哪儿,或是通到宅邸的哪个房间,目前完全无法判断,因此只能像这样分别调查每一个房间。
  “函馆山另一头山岬的前端有三处洞窟,因为出入口十分接近海面,所以很难进入,就连当地渔夫也不清楚洞窟里的情况。”
  浩太郎拿起雪茄,切断吸口,嗅了嗅,似乎很感兴趣地问:“哦,山岬前端应该都是悬崖峭壁吧?那种岩场会有什么洞窟入口?”
  “是的,因为地势关系,难以接近,但退潮时便能清楚看见入口。我们命潜水人员潜入里面探个究竟。调查一处洞窟时,途中又出现好几条岔路,宛如一座迷宫,因此若想要了解整个洞窟全貌,得花上不少时间。”
  “梅菲斯特是从那里潜入宅邸的吗?”浩太郎问道,同时点燃雪茄。
  “有可能,其中一处和日前我们遭水攻击的密道很接近,而且洞窟内也发现人工砌石。”
  “是那个‘机关大右卫门’建造的?”
  “虽然无法断定,但可能性很大,这一点还需要时间调查,无论多危险我们都会调查清楚。”
  “坂下探长,别再找借口了。”老律师也掏出烟,语带责备。
  贵美子则不满地抗议:“中岛先生,您说这话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每一位警察可都是很努力在调查呀!”
  “贵美子说得对,中岛律师,大家真的都尽力了。”龙冈也责备老人所言。
  “但结果就是如此!”中岛律师不以为然地反驳。
  龙冈看着坂下探长:“坂下探长,我们都知道警方真的是竭尽心力在追捕梅菲斯特,也由衷感谢,请务必阻止那家伙继续犯案。”
  坂下探长勉强点了点头:“听到你这番话,当然是很高兴,但就像中岛律师责备的,终究还是没有什么结果,所以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有所收获,因此布下了万全的准备。”
  “喂!中岛,”浩太郎吐了一口烟喊道,“再念一次之前收到的恐吓信吧!”
  老律师戴上老花眼镜.念出写在记事本上的文字,那封恐吓信已交由警方作为证据保管。

致宝生家诸君:
  两天后的夜晚,深夜时分,我会前往取走‘白牙’。
  三月五日进入六日的那一瞬间,会让你们见识到我艺术般的魔术。
  若企图阻挠,只会有更多人死亡!
  任何人也无法阻止我的决心与行动!
  梅菲斯特

  听完后,浩太郎眯上眼睛,以冷冷的声音确认道:“也就是说,今晚午夜时分,那家伙会再度犯案?再过两小时,那家伙就会潜入宅邸盗走那宝石,是吧?”
  “嗯,就是这意思。”老律师故作冷静地回应。
  龙冈问坂下探长:“警方准备得如何了?”
  坂下探长环视众人:“宅邸内外部署了大约四十名警力,宅邸出入口也派人全程监守,任何出入者,包含警方在内,都需确认身份才能放行。”
  “但梅菲斯特也有可能从警方不知道的地方,例如密道之类的地方侵入啊!”
  “的确有此可能。但我说过了,这个房间,以及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我可以断言。其余的部分,只要我们全力守住那颗宝石就行了。”坂下探长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同应。
  “切实确认过了吗?”老律师露出狐疑神色,“伸一少爷被带走时,警方也说过,保证警方已有万全的准备,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时有疏忽!”坂下探长无奈地回道,随即转换了心情,“所以这次的保护措施绝对会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梅菲斯特为了侵入这里盗走宝石,得想办法瞒过重重包围宅邸的警力,跨过高墙,躲过站在庭院和玄关的警员和警犬才行,还得和守卫宅邸里的警卫过招,破此密室才能和我们正面对决。换句话说,他这次绝不会轻易侵入这里!就算他是拥有恐怖魔力的魔术师,也不可能突破四五道重重的防御!”
  老律师眯起藏在老花眼镜下的眼睛:“对了,公丸署长人呢?他不是负责坐镇指挥吗?”
  “应该快到了。”坂下探长看了手表一眼,“刚才接到署里那边的通知,说是署长处理完一些事就会立刻赶过来。”
  “哼!会有比逮捕梅菲斯特还重要的事吗?”中岛律师不屑地说。
  “喂!”浩太郎边吐烟边唤着律师,“多少也要相信坂下探长的决心嘛!”
  “是、是,浩太郎先生说的是……”老律师一脸自讨没趣地回应道。
  银行家环视众人,眼中充满对梅菲斯特的憎恨,宣布道:“总之,大家就待在这里迎接关键时刻的到来吧!大家围坐在放有宝石的桌子边,然后将门锁上,让这里成为完全密闭的空间。这么一来,如果梅菲斯特那家伙闯进来的话,我们就能看到那家伙丑恶的嘴脸!”
  贵美子忧心忡忡地说:“爸,已经跟您老人家说过好几次了,这么做真的很危险,毕竟梅菲斯特是个深不可测的杀人魔啊!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拥有残酷无比的心与骇人的智慧,所以还是全权交由警方处理比较好,不是吗?”
  “我说贵美子,”浩太郎望着爱女,“你也很清楚,之前交给警方处理,结果呢?你遭到绑架,悦夫身负重伤,尚未完全脱离险境,而且伸一还惨遭毒手啊!”
  “啊……嗯……”
  “虽然当着坂下探长的面这么说不好,但说实在的,我已经不相信警方的办案能力了。”
  “可是……”
  “别再说了,贵美子,这件事就这么决定,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就算赤裸裸地被当家主数落,坂下探长也只能咬牙忍耐。
  龙冈似乎为了缓和眼前的紧绷气氛,故意转向其他话题。
  “对了,宝生先生,‘白牙’现在放在哪里?”
  浩太郎朝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望去:“龙冈,‘白牙’就放在我书库里的保险箱。放心,那个保险箱很牢固。你舍命救了悦夫,还保住那颗宝石,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你。”
  “您别这么说,这是我该做的。”副教授神情坚定。
  “有勇气才敢行动啊!”贵美子夸赞道,手搭在未婚夫手上,向在座众人说明,“‘白牙’是一颗透明度非常高的美丽钻石,我向父亲借来参加上个月高田先生的婚礼,那时我再次对这颗宝石的美丽感动不已!”
  浩太郎用疼惜万分的眼神看着爱女:“所以,贵美子,那颗宝石的闪耀,只有你的美丽才能匹配呀!衬托出佩戴者的美貌才是珠宝真正的价值。”
  “哎呀!爸爸真是的……”贵美子害羞得双颊泛红。
  “我也有同感。”龙冈笑着附和,“就算拿全世界的宝物交换,我也不愿和贵美子分离。”
  贵美子听到这番话,双眼欣喜地闪闪发亮。
  “宝生先生,”坂下探长不好意思地插嘴,“‘白牙’现在确实放在保险箱里吗?”
  当家主捻熄只剩短短一截的雪茄,信心满满地说:“放心,今天早上我才打开过,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异状,‘白牙’就放在上锁的珠宝盒里。那可不是普通的保险箱哦!可是近一吨重的大型防火保险箱呢!还配上坚固无比的锁,而且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密码!”
  中岛律师神情严肃地提出质疑:“浩太郎先生,我看那颗宝石今晚就锁在保险箱里吧!这样不是比较安全吗?”
  银行家却断然摇头:“不,这样反而更令人担心,放在大家面前一起盯着不是更好?”
  “可是……”
  “别再可是了,中岛,已经决定了!如果这个宝物终将都会被夺走的话,我看就算放在保险箱也无法令人安心。
  “对了,给你们看看我们宝生家的传家宝之一吧!离那家伙预告的时刻还有一段时间,我们顺便来个宝石评鉴会,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浩太郎装腔作势地说完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4

  浩太郎往书房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上拿着一个饼干盒大小,上有雕饰古色古香的木箱,内有缀以小小的螺钿工艺①珠宝盒。
  [①  利用干燥木纹缀上美丽的夜光贝等缀饰,为传统的漆器工艺品。]
  “贵美子,打开吧!让大家看看里面的宝石。”他将珠宝盒交给爱女,木箱放在桌边。
  “是,”她点头,“钥匙呢?”
  “在我这儿……”当家主坐在椅子上,从胸前口袋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贵美子把珠宝盒放在膝上,将钥匙插入钥匙孔,转了一下,盖子便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只绿色的宝石盒,四方形状,大小正好能放在掌心。
  她静静打开盖子。
  “哦!”中岛律师发出惊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白牙’总是这么美丽!”
  宝石的光辉反射到坂下探长的眼底,他同样也打从心底感慨莫名。
  三角锥状的晶亮钻石,一边不到一公分,镶在围着许多小碎钻的台座上,还附有长长的金链子。
  纤细又微妙的切割手法,让‘白牙’依着倾斜角度,将受到的光线微微反射至四周,中间闪耀七色光芒,强烈射向观赏者的眼底。
  “贵美子,戴上看看吧!”浩太郎露出微笑要她这么做。
  “是……”贵美子解开细细的金链,绕到脖子后,因为背上的伤尚未痊愈,不禁蹙眉。龙冈见状,赶紧帮忙戴上。穿着马海毛毛衣的胸前,璀璨地缀饰着散发出神秘光芒的“白牙”。
  “嗯,果然很相配!只有函馆山御殿的公主才能呼应这钻石的美啊!”中岛律师立刻补上了这一句,脸上浮现老头特有的猥亵笑容。
  浩太郎面无表情地又点了根雪茄:“不过,中岛,就像我刚才说的,宝石只是装饰品,终究只是颗石头。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宝物就是女儿贵美子,当然,对宝生家而言,也是无可取代的宝物,无论多么重要的传家宝都无法与她相比,”
  “您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太抬举我了。”贵美子又羞红了脸,对父亲说。
  “哈哈哈!”龙冈高声笑着。“贵美子小姐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想应该没有人不认同这个说法!”
  “怎么连龙冈先生都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这是事实,用不着不好意思!”龙冈以疼惜万分的口吻回应。隔壁房间的古老立钟,和离这儿有一小段距离的大时钟,响起晚上十一点整的报时,又重又低的声音穿透厚厚的墙和门传到了这儿。
  浩太郎挺起胸膛,环视众人:“离梅菲斯特预告的时间只剩一小时了。准午夜十二点下手是吗?到时候,有谁守在这个房间护卫‘白牙’?坂下探长和公丸署长当然不用说,还有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希望能和我一起迎头痛击梅菲斯特!”
  “我当然义不容辞,宝生先生。”龙冈毫不犹豫地自告奋勇。
  贵美子听闻,眼神闪过些微恐惧之色:“龙冈先生!”
  “放心!没事的……”龙冈笑着颔首回应。贵美子只好无奈地闭嘴。
  “宝生先生,”坂下探长建言,“贵美子小姐还是赶紧回房间比较好,要是又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
  浩太郎双手交抱,用力点头,赞同地说:“说的是,贵美子,我看你今晚就陪在你母亲身边好了,她现在意志还是很消沉,非常脆弱。”
  “是,我知道了。”美丽的女孩神情严肃地回道,卸下首饰放回珠宝盒。
  自从儿子伸一惨遭毒手身亡后,浩太郎的妻子叶子便心力交瘁病倒了,自此就一直躺在自己的房间疗养,
  “那我就先回房了,各位和龙冈先生请继续吧……”贵美子小姐旋即走出房间,走廊上的一名警员立即跟了上去。
  浩太郎将小盒子收进珠宝盒,顺手锁上,将钥匙塞进衬衫胸前口袋,然后望向顾问律师。
  “好了,中岛,接着刚才的话题吧!你呢?也想和我一起瞧瞧梅菲斯特的庐山真面目吗?”
  “当然,我也要留下来,只要是加害宝生家的人,身为宝生家的律师绝不会原谅他!”老人又浮现矫情的笑容回应。
  “这样啊!那就有劳你了。”浩太郎很高兴地说,打开方才拿来的木箱,里面放了两把缀有传统花纹的手枪,还有数发子弹。枪身前端是黑铁制,从弹匣开始,后半是磨亮的木质,枪柄上缀饰非常华丽的细工。
  “这是法国制短手枪,虽是装饰用古董,但从得到它们以来可没让它们荒废,事实上是可以开枪射击的。”
  “不会吧!宝生先生?”资深探长一脸讶异。
  当家主赶紧摇摇手:“坂下探长,就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种枪就算近距离射击,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杀伤力。我在战时曾受过射击训练,而且我想大家都清楚龙冈先生的技术,就当我们是枪手吧!为了射杀梅菲斯特那家伙,我和他要使用这玩意儿!”
  浩太郎宣示后,随即将枪与子弹递给女儿的未婚夫。
  龙冈像要确定重量似的,一只手又换过另一只手拿,然后将子弹装进轮转式弹匣中。
  “这枪可真华丽!”
  听到他这么赞美,同步装完子弹的浩太郎嘴角扬起,微笑了一下:“若能用这把枪杀了恶魔梅菲斯特,这把枪肯定也身价加倍!”
  就在此时,房门传来微弱的敲门声。众人纷纷回头,走进来的是公丸署长。
  “哦,你终于来了!公丸署长……你怎么了?”
  浩太郎虽然很开朗地打招呼,却也感觉对方有些不太对劲。
  公丸署长的脸色十分惨白,双眼充血,嘴唇发紫,绝非因为外面太冷,坂下探长十分明白。
  “怎么了?署长?”他吓得站了起来,奔向上司。
  “……宝生先生,又收到梅菲斯特那家伙……的那个了……”公丸署长颤抖着手,将一封已开封的信递给浩太郎,诡异的绿色信封上写着“公丸署长敬启”。
  坂下探长确认内容,信封里放着对折的便签和一张扑克牌,牌上印着——这可以说是魔术师梅菲斯特的名片——骷髅图案的迷宫。
  “坂下探长,到底写了什么?快念出来啊!”浩太郎神情紧张大喊。
  “是……”

致宝生家诸君:
  一如约定,我会于午夜零时整前来收取“白牙”。
  别做无谓的抵抗了。
  我一定会来取走“白牙”!
  梅菲斯特

5

  坂下探长边读边觉得背脊发凉,因为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魔术师梅菲斯特志在必得的邪恶意念,而且仿佛听见屋外远处传来那家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署长,到底是在哪儿拿到这封信的?”中年探长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在本……本署收到的,五棱郭附近一家花店的店员手捧鲜红玫瑰花一起拿来的。”公丸署长眼神充满畏怯神色。
  “是受谁委托的?”
  “店员也不清楚,只说有个身穿深绿色外套,身材高大的男子戴着压低的软帽,配戴墨镜,用围巾遮住大半个脸,所以几乎看不到他长什么模样。声音低沉,说话带有怪腔怪调,听起来不像人声,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然后那个男的拜托店员连同这封信和花一起送到本署,是昨天傍晚发生的事。花店收到一笔可观的费用,便依照对方的交代送到我手里。”
  “可恶!”坂下探长低声咒骂。
  “署长,那肯定是梅菲斯特乔装的。”龙冈气得眉头深锁,声音也变得尖锐。
  “大……大概是吧!”公丸署长一脸怯怯地回应。
  “浩太郎先生,”老律师也有些惊慌失措,“您觉得呢?看来那家伙势在必得……”
  银行家神情怅然地说:“你冷静点,中岛。怎么可以连你都动摇?这封信只是在吓我们,一定是这样的,那家伙是想看我们惊慌失措,是嘲笑我们的阴谋,根本不必理会!”
  “可是……”
  “绝不会有事!”浩太郎口气有些不耐,强硬地命令坂下探长,“喂!探长,还不快将那东西扔进暖炉!”
  “不行呀!”刑警赶紧回应,“这是很重要的证据!”
  “哼!光是收集证据,也没办法抓到狡猾的梅菲斯特,不是吗?”
  “是没错……”
  “算了!随便你!”抛下这句话,浩太郎不悦地拿起雪茄,哑着声音不知在问谁,“对了,现在几点了?距离梅菲斯特预告犯案的时间还剩多久?”
  “现在是十一点十七分,只剩四十三分了。”中岛律师从背心里掏出怀表,对照立钟。
  “是吗?”浩太郎苦涩地说,“怎么感觉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
  他就此闭口,神经质地开始抽起雪茄。为此,房间里反而弥漫了一股尴尬气氛。
  因为浩太郎的沉默,其他人也不再开口,但沉默里开始混杂着些许猜疑。
  时间缓缓流逝,所有人的心情越来越焦急……

6

  因为百叶窗紧掩,看不见窗外景色,整片函馆天空被细细的雪掩埋,厚厚的积雪覆盖大地。雪吸收了所有声音,周围是无止境的寂静,结冻的寒气与逐渐膨胀的恐怖,完全笼罩函馆山御殿……
  房间里依旧一片沉默,只听得暖炉里火焰燃烧的声音,和立钟秒针往前走的滴答声……
  浩太郎、公丸署长、坂下探长、中岛律师和龙冈孝史五人围着桌上的珠宝盒,盒里放的是珍贵的传家宝“白牙”,浩太郎与龙冈两人紧紧握着已经上膛的手枪。
  五人保持沉默,只是凝视珠宝盒,深怕目光稍一错开,宝石就会凭空消失……
  门外走廊站着两名最优秀的警官负责警戒,隔壁书房也一样派驻两名警员,一旦房间里发生任何状况,他们随时都可以冲进来。
  “……几点了?”浩太郎压低嗓子问。
  “现……现在晚上十一点半。”矮小的署长抬头看着立钟高声回答。神经质的他,从刚才就一直捻着胡尖。
  这时龙冈看向桌上,向浩太郎提议:“宝生先生,请公丸署长或坂下探长拿着珠宝盒,怎么样?就这样放在桌上总让人不太放心。”
  “什么?”虽然银行家挑了挑眉,却似乎颇为赞同,“也可以!喂,公丸署长,你就好好抱在膝上吧!”
  “啊?我……我吗?”矮小的署长吓了一跳,突然发出怪声。
  “是呀!因为坂下探长得保护我们,而且我和龙冈手上都拿着枪,所以这房里只有你最闲,发挥点作用吧!”
  浩太郎将珠宝盒放在两眼圆睁的公丸署长手上。署长不敢出声,喘着气用双手紧紧抱住。
  “很好,很好,要好好守着,可别让梅菲斯特给盗走了!哈哈哈哈哈!”
  浩太郎愉快地笑着,突然重责加身的公丸署长却面色苍白,大概陷入了极度的绝望状态!
  “只剩三十分钟了。”中岛律师低声说,大伙儿又恢复严肃的神情。
  公丸署长拼命紧紧抓着珠宝盒。
  是的,距离魔术师梅菲斯特预告的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了……
  坂下探长感觉额头上流下一道汗水。
  过了一会儿,像要挑发紧张感似的,浩太郎轻哼一声:“现在就莫名绷紧神经,十颗眼珠直盯着也无济于事,稍微放松一下吧!反正时间还没到,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哈哈哈哈……”
  虽然银行家高声笑着,看在坂下探长眼里,觉得那只是枉然的虚张声势。
  “没错,”中岛律师也跟着附和,“若是待在这房间,肯定能守住宝石,就算是梅菲斯特,我看他也无从施展身手!”
  浩太郎点头,又打开雪茄盒,烟灰缸里捻熄的烟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好渴……坂下探长,帮忙拉一下呼叫绳,要三田拿些酒之类的过来。”
  “这可不成!”坂下探长摇摇手,“酒精一下肚,观察力和反应力都会跟着迟钝。”
  浩太郎的提议遭到反对,虽然有些错愕,却也马上反应过来。“说的也是,你说的对,坂下探长,那就来杯咖啡,咖啡因可以帮助头脑清醒,应该没关系吧?”
  “是的。”坂下探长回答,伸手拉了一下垂在房间一角的粗绳。
  不一会儿,老管家便出现了,探长向他交代当家主的要求。
  约莫过了十分钟,老管家和两位年轻女佣一起端着咖啡进来,房间里霎时飘散着咖啡的香气,女佣端送完咖啡后,旋即退下。
  其间,坂下探长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都是熟面孔,但不清楚梅菲斯特会如何出手,还是不可大意。
  待房门关上后,浩太郎暗自窃笑:“喂,坂下探长,不好意思,请你先试毒吧!虽然里面应该不会被下毒或掺入安眠药,但一切还是慎重较好。”
  浩太郎这么命令,肯定是给坂下探长方才忤逆自己意思的一点报复。
  “了解。”坂下探长立刻拿起汤匙捞起一些咖啡,试着用舌尖舔尝,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
  听到探长打包票后,大家才端起咖啡,除了忙着守护珠宝盒的公丸署长……
  “还剩几分钟?”浩太郎放下杯子,焦急地问。
  “还有十三分钟。”回答的是公丸署长,看得出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之色。
  过了一会儿,浩太郎又问:“还剩几分钟?”
  “十分钟。”
  浩太郎不断确认,而公丸署长回答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坂下探长的内心也因为预告时间分秒迫近,越发感到焦急、恐怖与不安。
  难不成那个大恶魔就在我们身边……
  潜藏在房间墙壁的另一侧或天花板上……
  然后,深夜一到,那家伙便突然冲破天花板,袭击房间里的我们……夺取宝石……
  这般毛骨悚然的想象不断在坂下探长脑中盘旋,神经清醒得连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几点了?”浩太郎铁青着脸,喃喃自问。
  “还……还剩下一分钟。”公丸署长语带哭调回应。
  龙冈与中岛律师也交互盯着自己手表上的秒针和珠宝盒。
  令人屏息的恐怖时间分秒逼近……
  于是——
  “喂!几点了?”浩太郎大吼。
  公丸署长的回答与立钟的报时同时响起,其他地方的大时钟也缓缓奏起“砰、砰”的低沉钟声。
  “呼!什么嘛!什么也没发生啊!”浩太郎得意忘形地说道。
  “哇!”公丸署长惨叫。
  吊灯突然熄灭,房间里一片漆黑!

7

  不知其他人是发出惨叫,还是因为过度惊愕而当场跳了起来。
  这是突如其来的攻击。
  众人突然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不,因为暖炉持续燃烧,发出微微的红光,朦胧地映照着房间。加上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黑暗,感觉瞬间掉入了漆黑的泥沼。
  所有人全都因为恐惧,身体仿佛冻结似的僵硬。
  “大家冷静点!”坂下探长大喊。因为惊惧与恐怖让他的心脏仿佛快爆开了,但身为警员还是得保持临危不乱,在一片昏暗中环视众人,“好像停电了!大家没事吧?”
  浩太郎神情紧绷地点点头。
  “我没事!”公丸署长沙哑地喊着,他将珠宝盒紧紧抱在怀里。
  龙冈一脸惊恐地紧握着手枪。
  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中岛律师也惊慌地看着四周:“这是梅菲斯特的诡计吗?坂下探长?”
  “我也不太清楚,中岛律师,但还是不能轻敌——宝生先生,房里有蜡烛或手电筒吗?”
  “没有。”当家主脸色略显铁青地摇头。
  坂下探长接过中岛律师从包里拿出来的回收纸,用打火机点燃,扔进烟灰缸,然后拿在手上起身确认房间里有无任何异常。调查门窗是否确实上了锁,向站在门外的部属大喊:“喂!好像停电了!其他地方如何?”
  接着传来非常紧张的声音:“走廊上的灯光也熄灭了,可是从窗外看出去,庭院里的灯光还亮着……不对!宅邸内和其他馆好像都没有任何异状,只有东馆的灯全熄灭了。”
  “公丸署长与我在这里,立刻去查停电的原因,快去解决!当家主浩太郎先生没事,另外还要再确认其他宝生家人的安全!”
  “知道了!”外面的警员用无线电与其他地点的驻守警员联络。
  大约过了十分钟,和熄灭时一样,吊灯突然亮起,水晶灯罩中亮起许多小小的电灯泡,加上四方反射的关系,刺得坂下探长他们几乎都快睁不开眼睛,不知大家是一度闭上眼睛呢,或者是看着地面承受这般刺眼的感觉。
  因为有了光亮,众人稍微拾回了一些安心感。
  “各位都没事吧?”坂下探长环视众人,再次确认墙壁、天花板与门窗。公丸署长也紧紧地抱着珠宝盒,房间里没有任何异状。
  “探长、探长!”门外突然传来北野刑警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坂下探长站在门边问。
  “因为厨房最里面的配电盘掉下来,里面的保险丝断了,经过紧急处理已经修复。宅邸内的灯应该都亮了才是,您那边情形如何?”
  “这里没问题,灯已经亮了,也没有任何异状。保险丝为何会断?”
  “位于二楼东侧的浴室好像正在进行细部工程,有人把开启的灯丢进积水的浴缸,好像是故意从洗脸台那儿把电线拉过去,所以造成短路,保险丝熔断。”
  “浴室?”
  “是的,派守在楼梯和走廊的人员表示并未看到有任何可疑人物进出。”
  只见浩太郎脸色大变,高声吼道:“喂!查一查浴室和更衣间,也要确认其他房间里面的情况如何!确定我内人和贵美子是否真的没事!”
  二楼房间几乎是连续式隔间,因此浩太郎十分担心家人的安危。
  门外的北野刑警也不甘示弱地回应:“您放心,没有任何异常,已经确认夫人和贵美子小姐都平安无事。也问过贵美子小姐,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她们两位的房间都由内反锁,问过站在房门外的驻警,也回报没有任何异状。”
  坂下探长蹙眉问道:“会是谁把电灯丢进浴缸?”
  “不知道,正在调查……哦,抱歉,请等一下……接到新的报告。”
  “如何?”
  “更衣室天花板有一片被拆了下来,大小正好能容一人进出。嫌犯可能是从某处潜入天花板,然后从更衣室的那个缺口侵入屋内,在电灯上动了一些手脚,目前有一名警员已经进入天花板了,我稍后会上去看看……”
  “可恶!”坂下探长愤愤咒骂,严厉指示宅邸内外必须更加强戒备,并开始搜索嫌犯。
  这次停电果然是梅菲斯特的诡计,肯定利用了密道潜入宅邸,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潜入二楼天花板,然后伺机夺走宝石!
  坂下探长走向众人的座位区,向浩太郎和公丸署长提议:“我们随便乱动是很危险的,也许会成了梅菲斯特的下手目标,所以最好暂时留在这里。”
  “嗯,这样比较好。”
  浩太郎神情僵硬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坂下探长汇总从宅邸各处传来的报告,然后与公丸署长一起分析状况。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各据点的回报都说丝毫没有任何异状——除了停电与浴室那件事之外,并未发生任何异常。

8

  电灯泡与玻璃灯罩沉在浴缸里,北野一看就知道是高级的第凡内灯罩,还加了一条延长线,从房门敞开的更衣室那儿延伸过来。
  更衣室一面墙上是美丽的大理石壁柜,还有两条缀着金色藤蔓花样的边饰,充满洛可可风的镜子,另有两座金色洗脸台,两只造形华丽的金色水龙头。一共有两扇门,一扇靠走廊,一扇和隔壁的客房相通。
  北野刑警转动靠寝室的门把,确认门并未开启。房里点着夜灯,表明嫌犯不是从这里逃脱的。
  “北野刑警,你看这里!”一位中年制服警员用警棍指向更衣室最里面的天花板,棋盘般上漆的细木格,涂上同样颜色的天花板掉了一块,开了一边约七十厘米大小的正方形缺口。
  “好,我也爬上去瞧瞧!”
  缺口下方摆了一张高背椅,一位名叫柳泽的刑警已先钻进去了。北野刑警决定后,提醒从缺口探出头的年轻刑警小心些。
  “喂!柳泽,小心一点!也许梅菲斯特还躲在里面!”
  “北野刑警,要拉你一把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上去……”
  天花板内一片漆黑,混浊的空气夹杂着尘埃与霉味,还有旧木头的味道。
  爬进天花板的北野刑警先屈着身子,跪在一旁粗粗的横梁上,然后用手电筒照向四周。上面冷得半死,他有点后悔没穿外套。
  “里面很窄,小心别撞到头。”跪在一旁梁上的柳泽提醒,脸上因为光与黑暗的交错,映出复杂的阴影。
  “嗯,天花板里还真奇匿,也许传言是真的……”
  手电筒一照,和北野刑警想象的光景不太一样,天花板内是一处完整的巨大空间——空空荡荡的,立着或横亘着粗粗的柱子——他以为是这般光景,其实不然。
  相反地,他们处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满是黑霉与尘埃弄得黑黑的粗柱与横梁给包围,柱子与柱子、横梁与横梁之间,铺着一大片细细长长的板子。说得极端些,因为这些简单的隔间,恰好成了前行障碍。
  乍看之下,设计得似乎有些凌乱,但随即了解那是精心设计出来的格局。从每一处缝隙间都看不到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是说,内侧也牢实地钉上了木板。
  “什么传言?”柳泽巡查低声询问。
  “听说函馆山御殿是从前一位叫‘机关大右卫门’的钟表师傅设计的,是相当知名的人物,擅长设计机关。而且宅邸到处都设有密道与密室,所以这天花板里一定也藏有许多秘密。”
  “原来如此……”
  “对了,这里有没有残留入侵的痕迹?”北野刑警拉回正题,向部属确认。侧耳倾听,除了下方传来微微的嘈杂声,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虽然现在连老鼠都没看到,但肯定有人曾藏身于此,因为留下很多类似脚印的东西。”
  柳泽刑警回答时,用手电筒照亮脚边四周。
  厚厚的天花板初梁柱上布满了细细的尘埃,清楚可见模糊的脚印和擦拭过的痕迹。
  柳泽刑警抬起头:“北野刑警,嫌犯肯定藏身于此,从这里侵入更衣室。像我们这样躲在这里,就算走廊戒备得多严密也没用!”
  “脚印是哪儿来的?或者是往哪儿去?”
  “你看,这垂直壁板和更里面的一面壁板间,缝隙仅容一人通过,脚印就在之间往返。”
  柳泽刑警又将光线照向自己身后,因为这里是宅邸东侧,所以脚印是往西那个方向而去。
  “好,去那边看看。”北野刑警点头,“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知道梅菲斯特那家伙什么时候会从暗处袭来。”
  “嗯……”
  两人半蹲着,缓缓往那边移动。好几根粗粗的粱柱横过,因为那里也钉着木板。柱子和梁柱上处处垂下带着尘埃的蜘蛛网,沾在脸上和身上,感觉真的很恶心。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壁板与壁板之间的缝隙。绕过两处转角后,又来到另一间小房间。钻过斜斜的粗梁下方,又是另一处缝隙。
  “好像游乐园里的迷宫,也像是在鬼屋里探险……”北野刑警讶异四周的昏暗,悄声怒言道。
  两人就这样穿过了三处隔间,这是东馆深处的哪一带?完全搞不清楚方向和距离。两人忽然停了下来,一脸迷惑。
  “这是怎么回事?”北野刑警不安地问。
  “脚印到这面墙壁前就没了,感觉像是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又溶进里面似的……”柳泽巡查也怯怯地说。
  年轻刑警用手电筒照了照眼前这面墙壁。说是墙壁,其实也只是一块板子,用细长板子横着固定了好几片。
  “等等……这只是几片板子,而且看起来比其他的新,感觉像是用木工背板钉在柱子上。”北野刑警指出疑点。
  “怎么办?”
  “柳泽,麻烦你折回去借个铁撬,我想试着把板子拆下来看看。”
  “知道了……”柳泽刑警转个身,往回走。留下北野刑警一个人在如此狭窄的空间,狭窄与昏暗让他备感孤独与寂寥。寂静缓缓扩散,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由于异常寒冷,感觉手和脸十分僵硬,更令他觉得时间漫长。
  “喂,柳泽,怎么这么慢啊?”再次见到部属时,北野刑警伴随着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心情,也不由得如此抱怨。但事实上,连五分钟都还不到。
  “对不起,北野刑警。”
  “好了!给我吧!”北野刑警后退,柳泽则退到一旁。
  北野将铁橇尖端抵在最上面的木板边角用力一扳,整片木板应声脱落。
  “……这是什么?”眼前出现高约一百五十厘米,宽约一百厘米,深约五十厘米的空间,里面塞着一只深绿色大袋子。
  “打开看看吧!”柳泽巡查用手电筒照亮那东西,怯怯回应。
  “啊啊……”北野刑警也咽了咽口水。
  难不成里面装的是……
  柳泽巡查解开系在袋口上的麻绳。
  就在打开袋口一刹那——
  “哇!”两人发出惊骇的惨叫,同时往后退。
  袋子里竟然装着人骨!
  两人的心脏因恐惧而暂停,随即开始急速跳动,颤抖的手将手电筒照向袋内,浮现在划破黑暗的光环中的是——
  ——稍稍歪斜的老旧头盖骨。
  黑黑深陷的眼窝正盯着他们,裂开的灰色头盖骨,还有一排杂乱外露的牙齿。
  瞥见下方连着一节一节的颈骨、呈S状的锁骨,以及弯曲如牙般的肋骨……
  灰白骸骨以人形完整地保留,被塞进绿色袋子里。
  而且——
  “……你、你看这个!”北野刑警惊骇地结巴着大喊。
  肋骨上用胶带贴着一张对折的便签和扑克牌似的卡片。
  “是那家伙干的好事!”北野刑警脸色苍白,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两人都盯着那张卡片,绘着像是迷宫的骷髅图!——是魔术师梅菲斯特!

9

  ……从停电开始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被困在当家主客厅的坂下探长等人,苦苦等着部属们的回报。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吓了一跳的坂下探长循声望去时,北野刑警边大叫边用力敲门。
  “怎么了?”坂下探长走到门前,不安地问。
  “探长!快开门!天花板里发现不得了的东西!”
  “等一等!”坂下探长霎时犹豫该不该开门,用眼神和公丸署长、当家主浩太郎交换意见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锁。
  只见北野刑警面色惨白,头发和肩膀满是蜘蛛网,眼神充满恐惧,将塑胶袋递给上司,里面装着对折的便笺和一张卡片。
  “啊?是梅菲斯特?”坂下探长一看那图案就知道,而众人脸色也全变了。
  “快看看信上写什么!太恐怖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北野刑警一脸惊恐。坂下探长赶紧拆开那封信,北野刑警迫不及待地报告自己在天花板内发现的经过。
  “那张纸到底……到底写了什么?”公丸署长手捧珠宝盒,看着部属的慌张模样,十分担心。
  “这是梅菲斯特的犯案声明……”资深探长回过头,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知道!我是问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署长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
  “喂!快拿过来给我!你们这些笨蛋!”浩太郎握着枪,激动地大吼。
  坂下探长一脸惨白地将便笺递给当家主。

致宝生家诸君:
  我遵守了约定,
  确实取走了真的“白牙”。
  从心底感谢愚钝的诸位!
  梅菲斯特

  “什、什么?”浩太郎惊愕地睁大充血的双眼,因为惊讶过度,便笺滑落地上。
  “不会吧!怎……怎么可能!”中岛律师睁眼大叫,指着公丸署长手上的珠宝盒。
  “首饰不是放在珠宝盒里吗?没有任何人闯入房间呀!也没人碰过珠宝盒,梅菲斯特怎么可能夺走‘白牙’?”
  龙冈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用满是狐疑的眼神凝视珠宝盒,同时向未来的岳父提议:“宝生先生,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啊?唔……嗯……说的也是!”
  当家主突然探了探胸前口袋,掏出一把小钥匙。公丸署长边颤抖着唇和手,边将珠宝盒放在桌上。当家主拿起盒子,用锁打开盖子。
  “……没事!还在! ?‘白牙’平安无事!”
  浩太郎欢喜得大叫,从珠宝盒取出绿色小盒子,确认那条钻石项链确实躺在里面。
  “太好了!”坂下探长抚了抚胸口,“梅菲斯特根本是在唬人嘛!”
  可是——
  “等等!”龙冈尖声打断,“宝生先生,这真的是‘白牙’吗?”
  “什么?”当家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未来的女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龙冈?”
  “梅菲斯特那家伙写了恐吓信,断言他已夺走‘白牙’,若他所言属实……”
  “……所……所以呢?”
  “嗯,这里刻意写了‘真的’二字,也就是说,摆在盒子里的首饰也许是赝品,那家伙趁着停电时,偷偷用赝品换走真品!”
  “怎么可能!”
  “不觉得宝石的光辉比刚才看到的暗淡许多吗?”
  “咦?”浩太郎惊骇地说不出话来,“……啊啊啊?”意味不明的惊呼脱口而出。
  公丸署长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注视浩太郎的手边,悄声问道:“宝生先生,可以判别出那宝石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浩太郎先生!还请确认一下!”中岛律师也大惊失色地说。
  “嗯,好……”浩太郎顺手将小盒子丢到地板上,取出附有金项链的首饰,然后戴上老花眼镜,将闪耀的白钻凑近面前。
  大家围在他身旁凝视那条首饰。
  “……如何?看得出来吗?”老律师怯怯地问着当家主。
  “这……这个嘛……”浩太郎拿起首饰,触抚美丽的钻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搞不太清楚……看起来很像真的……又觉得不太像……”
  这时,龙冈突然看向地板:“坂下探长!你看!”指着滚落在绒毯上的小盒子。
  “这个也请仔细检视一下!”
  “嗯……”坂下探长迅速拾起掉在脚边的小盒子,结果载着首饰的小垫布顺势脱落,掉出一张折成八层的小纸片。
  “啊?”坂下探长赶紧打开纸条,那是令人无法相信的东西,坂下探长压抑着战栗不已的声音,读出纸上写的内容:

致愚蠢的警官大人:
  真正的“白牙”已在我手上。
  这是制作精巧的赝品,
  要是怀疑的话,尽管请珠宝专家来鉴定!
  我保证这是赝品!
  梅菲斯特

10

  警员全体出动,纷纷在被大雪封锁的函馆山御殿内外进行更缜密的调查,直到天明,但几乎未能获得任何可以充分说明事件梗概和本质的线索或证词,一切都是以状况证据来推测,加上含糊的想象——于是成了一场噩梦。
  魔术师梅菲斯特这次也用了新鲜、奇特魔术般的犯罪手法。
  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魔术!
  ——莫非这是一场重复着充满幻想与怪奇的大魔术?!
  将近天亮时分,法兰西珠宝店的鉴定师赶来,仔细确认过赝品“白牙”,证实的确是制作巧妙的赝品。金链和台座打造得和原来的一模一样,镶的也是同样等级的钻石。
  得知事实时,宝生浩太郎显得十分颓丧,不敢相信梅菲斯特竟然就在自己面前,从牢牢守护的珠宝盒中轻易盗出传家宝!
  说什么也令人难以置信!
  令人叫绝的犯罪计划——除此之外,还真不知该如何形容!
  魔术师梅菲斯特运用了不可思议的魔术,一如预告,突破四道防护的密室——周遭严密的警力戒备、反锁的房间、众人的注视,以及上了锁的珠宝盒——就这样夺走了“白牙”,而且还是当家主和坂下探长等五人的看守,在众人环视之下取走了“白牙”!
  当时停电的理由一如警方的报告,有人故意将第凡内的灯座丢进盛满水的浴缸,还从洗脸台拉了电线过来。
  立即得知那盏灯是哪儿弄来的,那是放在离家出走的宝生奈奈子目前完全空着的房间。
  嫌犯一开始应该是躲在天花板被拆下来的更衣室,但如何侵入天花板内部的路径,以及后来的逃走路径等,还有多处疑点尚待警方理清。
  鉴定人员详查北野刑警他们之前调查的天花板内部,可惜嫌犯并未留下任何物件。顺着木板间隔的缝隙往前走,果然来到那处尽头,那儿除了藏有白骨死尸,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后来拆下壁板,仔细勘验天花板内的每一处,仍是一无所获。
  警方推测,壁板和梁柱缝隙间是否藏有秘密通道或密室,但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进行调查,况且也尚未获得源九郎老先生的许可。
  浩太郎与坂下探长他们待的房间也经过彻底的勘察。深夜犯案当时,这里的确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墙壁和天花板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当然也没有什么密门。天花板、墙面全都贴上欧风花纹壁纸,绝对不可能弄破壁纸进出。
  而且在那段出状况的时间里,两扇门都是由内上锁,珠宝盒也锁着,由两眼充血的公丸署长死命紧紧抱住,房间里有五位男士,走廊上也有守卫警站岗。
  为求慎重,还对房间里所有人进行搜身,结果,当然是未发现有人身上藏了宝石。
  梅菲斯特到底是如何从设有好几道防线的密窒中盗走“白牙”的?
  预告犯案时间时所发生的停电——梅菲斯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制造出的,并利用这段时间侵入客厅,在不碰触珠宝盒的情况下取走里面的宝石?而且是从公丸署长紧紧抱住的那个珠宝盒里……
  问题是,停电只耽误了极短暂的时间。
  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千真万确的是,“白牙”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被取走,换成了赝品,这是事实。放在珠宝盒的分别为赝品宝石和梅菲斯特的嘲讽信——宣示犯案成功的声明——就是这样。
  坂下探长觉得思绪越来越混乱、越想越不明白。
  已经超乎常理——令人难以置信——奇迹般的魔术,宛如噩梦般的不可思议!
  这次警方又是彻底败阵!
  不论公丸署长还是坂下探长,这次都被彻底击垮了!
  警方的威信和面子完全扫地!
  超乎常理的怪物魔力,这起事件打从一开始就是梅菲斯特要愚弄警方的伎俩——
  已经到了极限!
  已经无计可施了!这是坂下探长所率领的相关人员的真正心声……

11

  ……虽然黑暗的一夜总算过去了,然而笼罩宝生家的黑暗却并未消失。
  三月六日,星期五。
  彻夜指挥搜查,坂下探长从一早就在函馆山御殿忙进忙出。御殿腹地、宅邸内部——各房间的墙壁内侧和天花板内部——还有位于宅邸下方的地道与秘室等,全都再次仔细搜索过。
  比起其他事,坂下探长更想解开宝石遭偷天换日之谜。
  但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可能的结论。
  呈密室状态的房间里聚集了五个男人,每一个人都严密守护着宝石。一路从钻石项链收进珠宝盒,到收到梅菲斯特的犯案声明、确认内容物为止,珠宝盒的盖子一次也没打开过。
  虽然也曾设想过珠宝盒是否被偷偷调换,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珠宝盒上的螺钿细工部分有一道虽小却很明显的伤痕,事件前与事件后,这道伤痕仍存在,并没什么不一样。
  而且最重要的是,珠宝盒被公丸署长死命抱在怀里。在那种情况下,任谁也无法偷偷换掉珠宝盒才是……
  过了中午,又过了傍晚,已经快晚上九点钟了。距离解决事件的目标越来越远,坂下探长返回本署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的事了。
  然而,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便接到中岛雄大律师打来的电话。
  “坂下探长,可以立刻赶来函馆中央医大一趟吗?龙冈刚才调查完那具白骨尸体,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现在人就在解剖室等你过来。”
  “有什么重要发现?”
  “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请你过来一趟,再向你详细说明……”
  对方的态度很坚决,坂下探长只能听命行事。大雪纷飞中,开着警车急驱至中央医科大学。
  三十分钟后,坂下探长走进位于从前是外科大楼的地下室,浓重的冷气令人发抖,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消毒药水的臭味。上一次来这里时,床上并排躺着多具尸体,虽然都已收拾干净,但空气中还弥漫着尸臭,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那具白骨就摆在置于中间的金属床上,是北野刑警他们在东馆天花板内发现的。
  “有什么发现?”坂下探长睁着疲累的双眼,看看龙冈副教授,又看了一眼中岛律师。
  三个人昨晚都是一宿没合眼,脸色很差,一嘴胡碴儿,眼睛下方浮出黑眼圈。
  最先开口的是腋下夹着包的老律师,脸上皱纹看起来比之前更明显。
  “坂下探长,首先请龙冈先生说明勘验完白骨的结果,我们再来讨论。”
  “讨论?”
  “和宝生家有利害关系的事啊!需要你的意见和你们警方更大的协助,详细内容我们挪后再说。龙冈先生,麻烦你了!”
  “好的。”身穿白袍的龙冈一脸疲惫地点头,“坂下探长,勘验完这具白骨后发现一件非常耐人寻味的事。这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一段时间,死者是男性,三十岁到五十岁。因为骨头上没有任何外伤痕迹,所以很可惜,查不出死因。”
  “那么,有可能是‘机关大右卫门’的尸体吗?就是建造那座宅邸,最后困在自己所盖的建筑物内,大家传说中的那号人物。”
  “不,应该不是。虽然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但最多只有二十年左右!”
  “这么说,可能是祖父江刚志的尸体?他偷走宝生家的传家宝之后失踪,音讯全无。”
  “应该也不是。听中岛律师说,那个人小时候坠马导致左腿骨折,但这具白骨并没有类似伤痕,而且祖父江的右手小指曾遭枪伤,没了第一关节。如你所见,这具白骨也没有任何缺损。”
  “的确如此。”中岛律师半睁着眼,随声附和,“其实关于祖父江刚志的最终消息上,已经掌握了特定情报。”
  “什么意思?”坂下探长十分惊讶地看着老人。
  “你应该知道去年年底发生在东京的‘魔王迷宫事件’①吧?”
  [①  详见《恶魔迷宫》一书。]
  “嗯,知道。”
  “当时警视厅在国分寺市的一处空屋地下室发现四具白骨,其中一具失了一条手臂,另一只手则戴着刻有‘K.Y.’英文字母的戒指,证明是海军将官四方城孝作。
  “剩下的三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应该就是祖父江刚志。”
  “真的吗?”坂下探长更为惊愕,瞪大了眼。
  老律师抚顺着稀疏的头发说道:“嗯,应该错不了,和龙冈先生说的体态特征十分吻合,也留有足以确认身份的衣服等遗物。”
  “为何你会知道这个情报?连我们都没收到警视厅来的相关报告啊!”
  “警视厅搜查本部尚未完全掌握祖父江刚志的情报,因此无法与尸体进行比对。我也是透过关系得到消息,而且经过调查才知道的。”
  “那么,为何要隐瞒?警视厅应该提供情报给我们才对啊!”坂下探长有些愤怒。
  “不行,”中岛律师摇头,“因为这是宝生家的老太爷源九郎先生的命令,他不想让世人认为那起‘魔王迷宫事件’与宝生家有任何间接关系。”
  “但实际上真的……”
  “不,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在一处空屋地下室发现祖父江刚志的尸体。”
  坂下探长在脑海中咀嚼这件事实:“在东京杀死奈奈子小姐的凶手,那个自称‘魔术王’的怪人,极有可能就是魔王迷宫。”
  “目前尚无法证实!”中岛律师冷淡地否定,“我们还是朝魔术王就是魔术师梅菲斯特的方向思考比较妥当,因为那家伙公然宣称要从奈奈子小姐手上夺走‘炎之眼’!”
  “那么,如果魔王迷宫与魔术王,以及魔术王梅菲斯特其实是同一人呢?”
  “一样,现在还无法确定。”
  坂下探长抑制不住满腔怒火:“中岛律师,你要知道,已有十几人惨遭梅菲斯特毒手了!”
  “我看全是因为你们警方的能力不足吧!我的工作是守护宝生家的利益与声誉,对于我守护宝生家的利益比什么都重要。总之,这次的事件与‘魔王迷宫’一事没有任何关系。
  “也希望你能知道,之所以向你透露祖父江刚志之事,是有特别顾虑的。总之多说无用,绝不可向公丸署长提起!”
  “不过……”虽然坂下探长紧咬这件事,但中岛律师冷漠以对的态度丝毫不见动摇。
  “我说坂下探长,我算是够宽大的了。看在你与梅菲斯特奋战的份上,卖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呢!源九郎老先生、浩太郎先生都坚信你是站在宝生家这边的,所以希望你千万别让我们失望!”
  坂下探长一时语塞,只能点头:“……了解。”
  “接下来就请龙冈先生向你说明吧!”中岛律师说完,后退一步。
  “要从哪儿谈起?”副教授以低沉的嗓音问道。
  坂下探长深吸一口气,企图转换心情,只见他俯视着白骨问道:“龙冈先生,可以推测这是谁的尸体吗?有没有任何可供确定身份的线索?”
  龙冈苦笑,轻轻耸了耸肩:“探长,我可以断定这具白骨和宝生家毫无关系,因为这是骨骼标本。你看,各部位关节都用铁丝连接。”龙冈用小镊子指着几处地方,骨头与骨头之间确实以生锈的铁丝连接。
  坂下探长哑然:“骨骼标本?”
  “嗯,依死者本人生前所愿,死后制成骸骨标本。为了促进医学进步,愿意提供自己的遗骨作为研究,所以这副骨骼标本应该是放在大学附属医院教室或诊疗室里。”
  “学校的自然教室也常立有人体骸骨……”
  坂下探长的口气带着揶揄。
  龙冈苦笑道:“嗯,虽然大部分都是石膏或塑胶制品,偶尔也会使用真正的骨骼来做标本,只是大部分的人都没察觉就是了。”
  “没办法确认身份吗?”
  “应该没办法!如您所见,这具尸体挺高的,头骨细长,应该是西方人,也就是盎格鲁-萨克逊民族,所以也许是进口货,这么一来就不可能查出身份了。”
  “你的意思是……”
  “嗯,也就是说,这应该是梅菲斯特开的玩笑!为了愚弄警方,不知从哪里买来这么古老的骨骼标本藏在天花板内,是个充满恶意的恶作剧!”
  “可恶的家伙!”坂下探长气得紧咬下唇。
  中岛律师蹙眉:“坂下探长,这样就无法理出宝石被盗走时,梅菲斯特入侵的路径吗?看来他肯定是潜入函馆山御殿的天花板,毕竟带着这副骨骼标本根本无法从玄关堂而皇之进入。”
  中年探长神情苦涩地回应:“不,这点还无法理清。那家伙当然确实曾藏身宅邸,因为发生停电搞鬼那件事。问题是,东馆二楼天花板内不但又黑又暗,构造像一座迷宫,搜查起来相当困难,到处都被壁板和梁柱分隔成奇妙的空间,感觉像是游乐园里的鬼屋。究竟联结到哪里或是哪里藏着密门,我们完全不知道设计者和建筑师的意图,又不能胡乱往里面冲。如二位所知,我曾在地道惨遭洪水,搞不好天花板内部也设计了什么危险机关!”
  “只要谨慎搜查就好了!”
  “当然!”坂下探长耐着性子回道,“问题是,天花板内部藏放白骨的地方是条死路,根本就无法脱身!”
  “梅菲斯特当时从天花板内部下到更衣室,将通电的灯座丢进浴缸,这么做只是纯粹为了制造停电的意外吗?”
  “是的,那家伙不知从哪儿潜入天花板,又不知从哪儿逃走。”
  “出入口到底在哪里?”中岛律师撇着嘴,喃喃自语。
  “不知道。”坂下探长十分懊悔地说,“更衣室只有两个出口,一扇是靠走廊的门,另一扇是通往卧房的内门。有两间卧房,一间是叶子夫人的,再前面一点那间是贵美子小姐的房间,可是两人都没看到任何可疑人物,房间里也确实上了锁,也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站在走廊驻守的警员也如此表示……”
  “宝石就在我们面前硬生生地被夺走,留下诸多疑点。”龙冈也一脸困惑。
  坂下探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总之,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整理出以下几项疑点:
  “一、梅菲斯特在二楼搞鬼,将灯座丢进盛满水的浴缸,引发停电,又如何同时侵入一楼我们所在的房间?
  “二、在众人环视下,如何将锁在珠宝盒里的‘白牙’偷天换日成赝品?
  “三、梅菲斯特事前潜藏在二楼天花板内,然后进入更衣室,动手脚引发停电意外之后,是从哪儿脱离的?
  “北野刑警确认,事发后那家伙并不在天花板内。还有,因为更衣室内门是从隔壁房间上锁,所以也无法从那里逃出。”
  “等一等!”中岛律师神情失望地说,“如果内门打从一开始就没上锁呢?然后侵入隔壁的房间,扣上弹簧锁的人就是梅菲斯特。”
  “情况一样。”坂下探长摇摇头,“之后他哪里也不能去,窗子上了锁,走廊站有警员,也检查过两个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并未发现任何密门。”
  “意思是说,那家伙凭空消失了?”
  “就是这个意思,完全是一团谜雾!”中年探长一脸放弃的表情。
  龙冈撩起前发:“是魔术,那家伙又一招得意的奇术。会不会是用了美国知名魔术师胡迪尼那种脱逃奇术,坂下探长?”
  “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很明白……对了,若是这么推测的话呢?梅菲斯特那家伙让我们误以为他躲在二楼,其实他在一楼,而且就在我们身旁,因为瞬间从二楼的浴室移动到一楼的客厅,就算再高明的魔术师也不可能。”
  “所以说,那盏灯是为了欺瞒我们的伎俩?”
  “没错。打个比方,将灯立在浴缸边用绳子系在一起,然后绑在浴缸的水龙头上,往窗子那边用力拉,让绳子垂在外面。然后躲在一楼走廊阴暗处或庭院的梅菲斯特,于深夜十二点拉动那条绳子,于是灯应声掉进浴缸,引发停电意外,然后再趁隙潜入客厅。”
  “这假设很有意思。”坂下探长沉思说道,“问题是,真能顺利操纵那么长的绳子吗?”
  “再来思考第二个问题吧!单就可能性的话,只有一个方法。”龙冈又提出看法。
  “哦?”
  “抱着珠宝盒的公丸署长,趁黑将钻石换成赝品。”
  “怎么可能?”坂下探长否定道,“署长不可能会这么做,况且钥匙在宝生先生身上啊!’
  “如果宝生先生也是同伙呢? ?‘白牙’投保了巨额失窃险,两人联手为的就是这个!”
  “你该不会真的这么认为吧?”坂下探长神情一愣一愣的。
  “嗯,对不起,这只是我的片面推论。”龙冈像谢罪似的回应。
  中岛律师带有怒意地问道:“坂下探长,难道警方没有发现任何重要的线索吗?”
  “我想应该没有。总之,必须再花点时间搜索。”
  “要有时间就好了。”老人语带讽刺,望向龙冈,“对了,龙冈先生,要不要把关于这起事件的想法告诉坂下探长?我觉得这是个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又是空想的推论吗?”坂下探长一脸疲惫地问。
  只见龙冈神情严肃地答道:“也许真的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推论,但如果真的命中,肯定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恐怖真相!”

12

  开始说明前,三人移往休息室。龙冈像之前一样,帮大家冲好速溶咖啡。包括解剖室、地下室处处弥漫悼念死者的静谧,虽然坂下探长不信鬼神之说,却无奈地感觉周遭飘散着灵气。
  一坐下,副教授便看向资深探长:“坂下探长,我要说的是我对于这一连串事件的看法,还有一些出奇的推断。若是事实的话,事件全貌会有剧烈的变化,这一连串的犯罪根底,横亘着超乎我们想象的恐怖秘密!”
  中岛律师拿着杯子,从旁插嘴:“坂下探长,龙冈先生很担心,所以来找我商量。我听了也觉得既惊愕又毛骨悚然,真的是难以想象的推理。但对照某些事实,又无法否定他的这种想法。于是我们商量的结果,决定听听你的意见来作判断。明白了吧,坂下探长?”
  “什么推理?从死者尸体发现了新线索?”坂下探长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龙冈,
  只见龙冈摇头:“不,不是的,和送到这里的尸体没有关系,我推论的是关于嫌犯。分析事件各层面的结果,做出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论,是个非常毛骨悚然又黑暗无比的结论!”
  “请说。”坂下探长催促道。
  龙冈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坂下探长,如你所知。这起事件的嫌犯是梅菲斯特这个神出鬼没的恶魔,如幽灵和影子般来无影去无踪的怪物。
  “他利用密道多次侵入戒备森严的函馆山御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恐吓信放入宅邸,还带走伸一,甚至潜入有警方驻守的大学医院,加害贵美子小姐他们。”
  “没错,完全没看到那家伙的踪影。”坂下探长答道。
  “嗯,那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那家伙对于宝生家的内情十分清楚,看那家伙的恐吓信,仿佛就站在我们身旁听我们谈话,好像他就躲在每一面墙、每一片天花板的另一侧偷听。”
  龙冈说这话时,眼神有些畏怯。
  坂下探长抚摸剃得短短的头发同意道:“那家伙的确像是有千里眼、读心术!森园院长想要透露情报给我时,突然遭到那家伙毒杀,这实在是……”
  “时机未免也太巧了!而且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掺入毒物。”
  “嗯!”
  “所以,他好几次掌握警方的行动,足见宝生家内部有他的党羽,这么猜测应该很合理。”
  “这推论颇有道理,我们会更详细确认相关人士的身份。”坂下探长回应。
  只见中岛律师哼笑道:“坂下探长,难道你们无法逮到那家伙的共犯吗?”
  准备回应的坂下探长旋即声音一沉:“真的很抱歉,已经清查过宝生家族、用人等所有相关人士的背景和关系,但目前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龙冈撩起前发:“探长,这就是盲点啊!我们没有看到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被梅菲斯特耍得团团转!”
  “可否具体说明?”坂下探长说。
  “也就是说,警方弄错了调查对象,忽略了眼前那种庐山真面目会令人跌破眼镜,而且有众多盲点的家伙。”
  “不太懂你的意思……”坂下探长说。
  “梅菲斯特的共犯的确是宝生家的一员,但目前没住在那栋宅邸。”
  “龙冈先生,你指的到底是谁?”资深探长听得一头雾水,一脸讶异地问。
  龙冈凝视他,如此断言:“宝生奈奈子——也就是贵美子的姐姐!”

13

  “什……什么?”坂下探长惊讶地大叫,这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而且还是个已经惨遭不测的人!听到这个名字时,有一股冲击让背脊发凉。
  “宝生奈奈子是梅菲斯特的共犯,带给宝生家各种灾难的人就是她!这就是我的推论。”龙冈口气强烈地断言。
  “怎……怎么可能!她已经死了呀!而且遭魔术王残害,这是从警视厅传来的报告,绝对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坂下探长情绪亢奋地拼命反驳,心中的黑色疑惑却逐渐膨胀,背脊发凉。
  龙冈摇头,神情苦涩地说道:“这就是事实。”
  “中岛律师,你的看法呢?”坂下探长回头,向老人询问。
  律师用指尖抵着太阳穴说:“老实说,我也无法立刻接受龙冈先生的看法,一开始真的完全无法认同,奈奈子小姐竟然是梅菲斯特的同伙,犯下如此残虐的暴行,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对死去的奈奈子小姐十分冒渎!”
  “所以你的意思是……”
  “可是,龙冈先生说的话颇有道理,也挺合逻辑的。”
  “坂下探长,”龙冈神情严肃,“若是大家以为死去的人其实还活着呢?而且协助犯下这么多的罪行……这就是欺瞒我们的最大障眼法,也是最恐怖的大魔术!”
  中年探长不停眨眼:“老实说,我真不知该说什么……真是太惊人,太超乎常理了!”
  “嗯,确实很超乎常理,但也有可能是事实。”
  “可以再说明得更详细一点吗?”坂下探长要求。
  听到坂下探长这么说,龙冈啜了口咖啡,润润喉说:“我也想反问探长,东京发生的那起杀人事件已经查出什么确切的事实吗?例如,是否发现了奈奈子的尸体?”
  “还没有。”坂下探长点头,“但真的有人亲眼目睹奈奈子小姐惨遭魔术王杀害,而且魔术王带走她的尸体,只是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
  “坂下探长,所以还没找到尸体,是吧?”老律师颇为不屑地再次确认。
  “警视厅正努力搜索中。”坂下探长答道。
  “魔术王呢?”
  “魔术王也没消息……”
  “坂下探长,魔术王到底是何方神圣?”龙冈反问。
  “不知道。不过,那个怪人就是魔术师梅菲斯特的可能性非常大!”坂下探长表示。
  “所以,”龙冈带着批评的语气说,“关于那起事件,全是梅菲斯特那家伙的奇术创造出来的幻影,也就是魔术制造出来的假象。那起事件是为了让世人以为奈奈子小姐已死的伎俩,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梅菲斯特与奈奈子小姐联手展现杀人奇术,欺骗世人!”
  “所以他们两人是同伙?”坂下探长惊讶得喘着气。
  “是的,目的就是夺取宝生家的传家宝,以夺取那三样宝石的最终目的,就是拿到幕府残羽隐藏的那份财宝。为了完成这计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为他们是连亲人都能面不改色杀害的家伙!”
  “可是梅菲斯特……”
  “我想他当然也对宝生家怀有复仇心态!不,也许只是混淆视听的一种伎俩。”龙冈说。
  “奈奈子小姐离家出走时,曾带走一样传家宝,就是那颗叫‘炎之眼’的宝石。”中岛律师蹙着眉,从旁插嘴。
  龙冈轮流看着两人说:“奈奈子小姐的亲祖父就是军人祖父江刚志,刚才说过,战争期间他从函馆山御殿盗走名为‘黑心’的宝石,这颗宝石已落入梅菲斯特手中,大概是奈奈子小姐告诉祖父江家的某个人,而且刚志清楚‘黑心’藏在何处。”
  “也就是说,”坂下探长整理思绪,“奈奈子小姐起了贪念,和梅菲斯特那个杀人魔联手犯案?所以才会知道宝石放在哪里,以及其中的秘密。”
  “正是如此。”龙冈口气十分笃定。
  “嗯……”坂下探长的声音在喉咙深处打转,“宝生奈奈子是嫌犯……这项推论的确是很大胆……很骇人……可真是惊天动地的推理……可是……不……也不可能就是了。”他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
  龙冈用苦恼的眼神凝视中年探长:“如果锁定奈奈子小姐为嫌犯,便能解开本案许多的谜团。”
  “哦?”
  “刚才我也说过,这起案子的嫌犯十分熟悉函馆山御殿的内情,若是奈奈子小姐,当然清楚宅邸内的隔间和家人的生活习惯,当然也知道哪里有密道和密室可以利用。
  “这也就可以说明伸一为何突然从宅邸消失一事了。奈奈子小姐八成从尚未发生梅菲斯特的事件前,便时常经由连到隔壁教会的密道潜入宅邸,然后与伸一偷偷见面,渐渐俘虏他的心,当然也要求他不准告诉任何人。”
  “那么,奈奈子小姐在东京失踪后便来到函馆,一直潜藏在函馆山御殿附近?”
  “是的,在那个发生不幸事件的夜晚也一样。奈奈子小姐偷偷潜入宅邸,诱骗伸一,带着他从地道离开宅邸。”龙冈说。
  “等等,龙冈先生。这不可能呀!那天晚上通过连接教会与宅邸地道的人,就只有伸一少爷和悦夫两人啊!只看到他们两个人留下的脚印。”
  “所以说,伸一有可能是被催眠,然后依着什么暗号的指令,独自离开宅邸的。”龙冈回应。
  中岛律师沉着脸:“不知可怕的事正等着自己,伸一只是听从姐姐的话,真是太可怜了。”
  坂下探长长叹一声,说道:“龙冈先生,如果这些话属实,那可真是超乎想象的计谋,异常狡猾的恶魔计划!”
  “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一切的证据吗?”坂下探长迫切追问,似乎也很肯定这番推埋。
  “有!”龙冈立刻回答,“就是那个胸针。”
  “胸针?”
  “就是你们在酒窖密门下方发现的胸针!胸针上不是刻着奈奈子小姐的名字缩写吗?”
  “啊,确实在门下捡到浮雕胸针,内侧刻有‘N.S.’小小的英文字。”坂下探长回应。”
  “‘N.S.’就是‘祖父江奈奈子’罗马拼音缩写,可能是奈奈子小姐小时候的东西。”
  “是有此可能,但目前尚无法断定,因为没采到指纹。”
  “之前警方都未将奈奈子列为调查对象,希望这次能将她列为关系人详加调查,最好也重新检讨之前收集的资料。这么一来,一定可以获得与她有关的线索。”
  坂下探长用力点了点头:“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去做!”
  “非常感谢。”龙冈致谢,神情却很复杂,“坂下探长,说真的,其实我很希望我的推理是错的。”
  “为何这么说?”坂下探长问。
  “因为这么一来,贵美子的姐姐不就成了残酷无比的杀人魔?毫不留情地攻击自己的亲人,不断夺人性命的怪物。若这些全属实,就再也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龙冈幽幽地说。
  坂下探长非常了解龙冈的心情,如果宝生奈奈子还活着的话,而且是连续血腥杀人的共犯之一,那实在是太悲惨了,而且她肯定是疯了。
  坂下探长又望向龙冈,问道:“那么她现在人在哪儿?”
  龙冈摇摇头:“不知道,但感觉仿佛就在我们身边,难道你不觉得有时候阴喑处像是躲着什么不明物体,总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吗?尤其在函馆山御殿时,这种感觉更明显。有个黑漆漆又丑恶的影子潜藏在四处都有的黑影中,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们。”
  “……应该是错觉吧!”
  “是啊,是错觉吧!但如此真实的妄想和噩梦支配着我们的心,虽然这也是我的想象,但也许奈奈子小姐已经整形成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若是这样,根本看不出来,就连家人也无法分辨。”
  龙冈眼神充满猜疑,看着比自己年长的两人这么说。
  “整形……”中岛律师低声惊呼。
  “是的,变成另外一个人,潜伏在我们身边。比方昨天才刚来照顾悦夫的那个护士,如何?就年龄看来,与奈奈子小姐相仿。”龙冈说。
  “我们曾详细确认过那名护士的身份……”坂下探长回答时,心中却在思索,“原来如此,乔装是吧?若是女性的话,只要靠化妆就能扮成另一个人,这方面的确值得注意!”
  中岛律师双手抱胸,想要确认:“坂下探长,你很肯定龙冈先生的观点?”
  资深探长眯着眼,慎重地回应:“我还无法轻易作出结论,但今后会将宝生奈奈子也列入嫌犯之一详加调查就是了……”
  总之,突然有一团乌黑的疑惑之雾在膨胀,紧紧包围这栋大楼——那股不安一直压迫着坂下探长的胸口。
  副教授啜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地说:“坂下探长,可以再提个建议吗?你不认为警方应该深入调查一下祖父江家族的人吗?”
  “什么意思?”坂下探长反间。
  “梅菲斯特藏身的那栋洋馆是祖父江家族所有,我想那绝对不是巧合。战后祖父江家族遭到宝生家族欺侮,所以奈奈子小姐有可能因此怨念而犯案,不是吗?”
  “祖父江家其他的家属可能也是帮凶?”
  “潜藏于函馆的奈奈子小姐,应该暗中有人帮助才是,而且应该是很亲近的人。”龙冈说。
  坂下探长抚着下巴:“没落世家祖父江家族的成员除了生死不明的刚志与奈奈子小姐,另外还有两位,不,应该是三位才对。仙次郎的妻子丰子夫人、贵美子小姐的亲生母亲冬子,这两个人是姐妹,而浩太郎先生的妻子叶子夫人则是她们的表姐妹。”
  “龙冈先生,”老律师不赞同,反驳说,“我很了解祖父江家的女人,她们绝对不是会犯下那种滔天大罪的人。祖父江刚志与源九郎老先生之间,的确有很深的误会,但现在宝生家与祖父江家几乎是一体的,难不成你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怀疑?”
  只见副教授摇摇手:“没这回事。贵美子小姐是天使,不可能做出这般天理不容的事!”
  “没错!对了,你没见过奈奈子小姐吧?”
  “没有。”
  “我看着她长大,奈奈子小姐也是心地善良的女孩,所以你的推论我实在很难认同。”老律师这么说。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在那间废弃的宅邸里自焚身亡的祖父江东太一事。坂下探长说,他的上半身完全焦黑,所以无法光靠脸和指纹认定他就是本人。那么,他真的是祖父江东太吗?”
  中岛律师和坂下探长听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中岛律师,请回答,那具焦尸真的是祖父江东太吗?你亲眼看到那具尸体了吗?”龙冈问。
  “看过。当初是由我和他的奶娘,以及仙次郎的夫人一起认尸,确定是他本人!”
  龙冈眼神十分认真地看着两位长辈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是别人的尸体,而祖父江东太还活着,和奈奈子一起犯案的话呢?”
  “你在胡说什么啊!龙冈先生,这说法太没有根据了!那肯定是东太,他因为全心创作地狱图,因而变得精神不正常,最后自杀身亡!”中岛律师涨红着脸怒吼。
  “静一静,”坂下探长赶紧打圆场,“请二位先冷静冷静!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解决这起事件,所以我们得找出更多证据才行。”
  老律师语调沉稳地说道:“关于这一点,我当然无异议。但龙冈先生所说的太脱离现实,我只是予以反驳。什么东太还活着,这种说法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况且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的使命,不,我们的使命就是确保宝生家的人的安全,也要维护宝生家的名誉。因此,只要是伤害宝生家族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放过,希望你们警方能提出更万全的对策。”老律师半宣示立场,半下命令似的说。
  “嗯,我会铭记在心。”
  坂下探长只能如此回应。
  龙冈轮流看着他们,意有所指地表示:“就算不提东太的事,但还有一件事也令我很在意,那就是关于奈奈子小姐……”
  “什么事?”坂下探长立刻反问。
  只见副教授有些犹豫,仿佛遥望着远方似的说道:“……没什么,也许是我想错了。目前还不到可以明说的地步,我自己还得再详细调查才行。总之,要是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一定会立刻通知探长和中岛律师。”

14

  那是深夜时分发生的事。
  就发生在七号那天晚上。
  魔术师梅菲斯特的威胁超乎坂下探长他们的想象。无情的袭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行,令警方措手不及,因为又发生了惨剧!这起惨剧使得宝生家和警方——不只是函馆,甚至包括全北海道的人——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恐怖之中。
  函馆中央医大一楼发生火灾,起火地点就在龙冈孝史的研究室,那层楼几乎烧得精光。
  消防车据报赶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虽然消防员冒着大雪拼命扑救,依然迟迟无法完全扑灭。直到火势完全扑灭为止,已经是三小时后的事了,结果在烧得精光的研究室内,发现了一具男性焦尸。
  确实是龙冈孝史的尸体没错。
  尸体立即进行司法解剖,从牙齿治疗迹象等特征看来,确认死者就是龙冈孝史本人。这次解剖是由曾曝光收贿丑闻,行事风格一向谨慎的石田教授负责执刀。
  结果确定龙冈并不是因为吸入了大量二氧化碳而窒息身亡,而是发现胸部有三处枪伤,嫌犯枪杀被害人后,将汽油淋在尸体上点火燃烧。
  根据消防署的调查,房间里也被泼洒了大量的汽油。起火原因是毁损或暂时隐藏身份,初步认定为人为纵火。
  为了保护龙冈,坂下探长还指派了两名年轻警员在法医学教室驻守。很不幸的是,这两个人同样也被发现惨死于大楼内,和龙冈一样遭到枪杀后,尸体被丢入扫除用具中。
  老旧的外科大楼一入夜,几乎就没有人进出。所以无人目击有何异样人影或可疑人士,也没有人听到枪声等任何异常的声响。警方推断嫌犯使用的是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的可能性非常高,经确认使用的是俄罗斯制子弹。
  当尸体正在进行司法解剖时,宝生家的次男,也就是仙次郎担任社长的北海函馆报社,收到了梅菲斯特的犯案声明。
  一如之前,以潦草的字体写着:

  龙冈孝史闲事管太多了,
  所以要惩罚他,
  以死来偿还对我的反抗!
  梅菲斯特

15

  坂下探长在龙冈的研究室里,从部属手中拿到这份犯案声明。
  研究室里烧得一片精光,所有东西都炭化了。被淋上汽油引燃的墙壁和地板污臭,建材本身散发的化学物质异味,以及泡水的破破烂烂物体的恶臭等味道全混在一起。火灾现场的悲惨状况,以及那具烧得焦黑的尸体,令坂下探长不由得打起寒战。
  前来勘验现场的坂下探长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口鼻,连眼睛也被刺激得受不了。玻璃窗破了,剩下的部分也烧成黑炭,窗外的寒气毫不留情地侵入进来。龙冈的桌子勉强保住一个形状,抽屉里的东西也全都炭化了,书籍文件等纸制品全烧个精光。脚边是成堆的瓦砾,天花板烧得崩塌下来,尸体就躺在房间正中央……
  在搬运出焦尸之前,坂下探长对其进行了一番仔细勘验。与其说是焦尸,不如说像是用热熔枪熔烧殆尽的假人残骸。没了头发,脸被烧得完全无法辨识,就连指纹也无法采集,无法区别是衣服残布还是皮肤,下方沾附着已经炭化的肉和脂肪。
  胸部有三处枪伤,被火舌包围时早已气绝——这些是解剖后的报告。为了龙冈着想,坂下探长多么希望这是事实,与其被活活烧死,还不如三枪毙命来得少一些痛苦……
  抱着懊恼、悲愤与感伤的心情,坂下探长站在房间中央默祷,祈祷龙冈黄泉路上好走。就在勘验火灾现场工作告一段落时,坂下探长又接到更令人惊愕的打击。
  报社于凌晨时分收到杀了龙冈的梅菲斯特自豪的犯案声明。
  北野刑警拿着从报社提供的证据前来火灾现场,坂下探长步出走廊,看着那份声明。
  “……这是怎么回事,坂下探长?”待上司看完那份声明,北野刑警怯怯地问。本来身形就很瘦削的他,因为连日操劳,双颊更显憔悴。
  坂下探长看着那封信,失了神似的喃喃自语:“连龙冈先生也……又一个人成了那家伙的牺牲品……到底要死多少人,这起事件才会结束……”
  “坂下探长?”北野刑警看到上司如此无奈,感到十分不安。
  “哦,没事……怎么了?”坂下探长抬头问。
  “关于梅菲斯特信上的‘多管闲事’是指什么?”
  “我也不清楚……龙冈先生推论宝生奈奈子还活着,并且是梅菲斯特的共犯,还说了许多关于这起事件的疑点。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在告诉我这些之后惨遭毒手的……和森园院长一样。”
  坂下探长向北野刑警说明龙冈孝史的推论。
  “宝生奈奈子是真凶?若属实,这可真是不得了啊!”年轻刑警铁青着脸大叫。
  “是啊!”上司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这次火灾烧光了很多资料,也让龙冈先生丢了性命,看来永远都无法得知他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
  “难道是梅菲斯特又出了杀人灭口的狠招?”北野问。
  “只能这么想了。”
  “龙冈先生掌握到了什么证据吗?”
  “我也很想知道!”坂下探长的脸色更加沉重。
  北野刑警正了正身子,提议说:“我想调查一下龙冈先生住处,也许能找出什么线索。”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千万别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是。”北野回应。
  坂下探长再次望向被烧得一片黢黑的研究室,连门也被烧得掉了下来。当时杀害森园院长的行动可真快,这次的事件也一样,梅菲斯特的行动力真是快得吓人,而且残酷得令人难以想象!那家伙完全掌握了我们的一举一动……真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北野刑警怯怯地问着上司:“宝生家的人会如何看待龙冈先生的死?”
  坂下探长眯着眼,叹了一口气:“一定打击很大吧!尤其他又是贵美子小姐的未婚夫……”
  “就是啊!”北野附和。
  “但因为这件事又发生了一件令人困扰之事,就是源九郎老先生命令浩太郎,将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悦夫搬至函馆山御殿。说是为了保护他免遭梅菲斯特的毒手,决定将他安置在身边。”
  “真的吗?”年轻刑警吓了一跳。
  “是的,刚才接到的消息。”中年探长苦着一张脸,点点头。
  “其实医院比较安全,我们也比较便于进行保护。”
  “的确如此,但毕竟医院和函馆山御殿都遭梅菲斯特攻陷过。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已经失去了宝生家的信任。”坂下探长的口气颇为无奈。
  “那我们今后该如何应对?”年轻刑警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坂下探长不悦地说:“现在公丸署长正前往函馆山御殿与浩太郎先生会面,要讨论悦夫的警戒一事,顺便报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什么事?”北野追问。
  “明天,八号晚上救星终于来了,名侦探二阶堂兰子将抵达函馆。她已从警视厅听闻整起事件相关报告,还夸下海口说已解开所有谜团,宣示她到这里,就一定可以立刻逮捕梅菲斯特!”
  “哇!二阶堂兰子终于要来了!真是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啊!”
  北野刑警总算露出些许开朗的神色,但坂下探长依旧消沉:“她的来访肯定会引起媒体注意,明天一早同时也会大肆报道关于龙冈身亡一事,若真能阻止、牵制梅菲斯特今后的罪行就好了……”
  “放心啦!一定会的!”北野在一旁打气。
  “是吗?但愿如此。打从一开始,她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坂下探长说着,凝视被冰雪冻结的窗子,瞥见玻璃破损的窗户外面纷飞的白雪。
  仿佛能听见风声似的,雪越下越大。
  大概,从现在到明天晚上,风雪都会很大吧……



红魔术王

  所有不自然的事物背后,都潜藏着邪恶的意志。
  ——《能面杀人事件》高木彬光



1

  暴风雪笼罩了冰冷的世界。
  漫天纷飞大雪,强风卷起旋涡,连积得厚厚的雪堆都被狂风吹得在空中飞舞。
  可怕的冷空气伴随着大雪覆盖整个函馆,仿佛要冻结一切,而函馆山御殿也被厚厚的大雪包覆,呈现一片雪白。
  宝生贵美子与管家三田勘助走在从西馆连接内馆长长的昏暗走廊上,负责警戒的警员隔着一小段距离,走在他们身后。
  贵美子用纤瘦的手推着小推车,小推车上放着银碗和玻璃杯,刚煮好的温热柠檬水还冒着热气,走廊的优雅壁灯散发出的灯光时而映照在柠檬水上,黄色液体反射出金色光芒。
  “贵美子小姐,还是让我来推吧。”三田管家一脸不好意思地拜托了好几次。
  “没关系,三田爷爷,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但我也只能做这种事了……”贵美子也总是这样回复道。
  贵美子的脸庞早已失去了往日令人沉醉的美丽,只予人憔悴感,眼睛下方也浮现了深浓的黑眼圈,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更显苍白。
  未婚夫龙冈孝史的死,让她的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一早得知他的死讯,接近中午,总算能见到经司法解剖后的遗体,只是那具悲惨的焦黑尸体,连脸部都难以辨识。
  尸体炭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与她一样款式的婚戒,但也被大火高温熔烧得变形了。
  根据以往牙齿的诊疗记录,判定死者确实为龙冈本人,他在赴美前曾接受过牙齿治疗,焦尸上的牙齿与就诊记录完全吻合。
  贵美子抱着遗体,低头啜泣。回到函馆山御殿时,在大家的安慰下,这才强忍悲痛,勉强振作。
  三田管家明白她在逞强,现在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所以非常担心。
  现在是晚上九点,刚才大厅的大时钟响起报时声。
  贵美子一行人走在通往内馆的走廊上,目标是位于二楼最里面的卧房。
  这是一小时前发生的事。身受重伤正在治疗中的芝原悦夫,由救护车从大学附属医院被护送到宅邸。源九郎老先生一声令下,决定将重伤的悦夫安置在自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无非是因为龙冈的意外身亡。梅菲斯特的魔掌甚至连孙女的未婚夫都不放过,对宝生家的威胁只会更深一层。如果警方的戒备完全发挥不了作用,那么待在哪儿都一样。身为一族之长的老人家,为了让外孙安心疗养,把悦夫的双亲都接到了函馆山御殿……
  贵美子与老管家转过铺有醒目方块地砖的小厅一角,从那里一直往前延伸的走廊尽头站着两名警员,负责护卫悦夫。
  站在门前的警员仔细确认贵美子和三田管家的身份,比对照片之后才允许他们入内。
  警方为了对付神出鬼没的魔术师梅菲斯特,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这样还不断遭遇各种惨事,因此更须谨慎戒备。梅菲斯特擅长乔装易容,无论戒备多森严都能入侵,教人实在大意不得……
  贵美子轻轻点头:“谢谢,二位也辛苦了。不嫌弃的话,也喝点柠檬水,如何?柠檬水可以稍微消除一些疲劳。”
  她将杯子递给两名警员,虽然警员有些犹豫,但被她温柔的言语打动,道谢后接过杯子。
  “小姐请……”三田管家打开门,贵美子小姐推着车,以楚楚动人的姿态走进房间。
  其中一位警官从后面环视一眼房内,确认没有任何异状后,才把门关上。
  天花板上的灯熄灭了,只开着右侧里面那盏昏黄的第凡内立灯。透过枯叶模样的玻璃灯罩透出橙色柔光,柔和的光线照着一半房间,剩下的一半则是因灯光而生的静静物影,以及很早以前就栖宿在房间里的黑暗。
  掩上百叶窗的窗户,也拉上厚厚的窗帘,几乎听不到屋外的风声。暖炉熊熊燃烧,空气很温暖。
  悦夫躺在大床上,几乎全身缠着绷带,还注射着点滴,一看那悲惨模样就知道伤得很严重。
  靠墙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披着深蓝色小外套的护士,一看到贵美子他们,便立刻起身默默地行礼。她很年轻,身材修长,五官也十分清秀。
  “悦夫,我帮你送柠檬水过来。”贵美子走近床边,向闭上眼睛的表哥说。
  三田搬了椅子过来让贵美子坐下。
  悦夫微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说:“……哦,谢谢。”
  悦夫的头部缠着绷带绕到下巴,遮住大半个脸,肤色苍白,干裂的嘴唇呈现紫色。“口好渴,想喝以前你泡的柠檬水,所以请护士传话……”悦夫结结巴巴地说着,双眼浮肿,还红红的。
  “我知道,”贵美子一副快哭了似的点点头,“这点小事就别客气了,我放了很多蜂蜜,味道应该不错才是,我就用汤匙喂你喝。”
  “可以扶我起来吗?护士小姐……”悦夫微偏着头,用虚弱的声音问。
  护士与三田管家轻轻扶起悦夫的上半身,在他背后垫了大枕头。
  悦夫发出轻微的痛苦呻吟,表情扭曲。受到魔术师梅菲斯特的迫害,痛失了一只手和一只脚的他,处于浑身是伤的悲惨状态。
  “护士小姐,你也喝一杯,一定累了吧。”贵美子递了一杯给护士。
  “真是不好意思。”护土微笑,高兴地用手捧着杯子。
  “悦夫,慢慢喝……”贵美子用小汤匙,一口一口喂着悦夫。
  “……谢谢,已经喝很多了,真好。”喝了约三口,悦夫疲惫地喃喃自语。闭上眼睛,呼吸急促,即使这么一点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体力上的负担。
  调整呼吸,微微睁开双眼,悦夫说:“贵美子……有件事想问你。”
  “嗯?”
  “你的伤还好吧?”
  贵美子也是梅菲斯特的被害者,悦夫很担心她背上的伤势。
  “我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像平常一样活动……”贵美子回答。
  “不,悦夫少爷,不是这样。”站在后面的三田管家突然插嘴,语气十分坚决。
  “三田爷爷……”
  “贵美子小姐有时好像很痛,希望少爷能劝她安静休养,保重身子,请少爷也帮忙劝劝小姐。”
  “三田爷爷,我真的没事,况且现在情况这么危急,我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母亲也因为担忧过度病倒……”贵美子喃喃自语似的说着,垂下双眸闪动的大眼睛。
  悦夫凝视她纤细的脸庞:“贵美子……听说‘白牙’被梅菲斯特那家伙夺走了,刚才浩太郎舅舅过来,我是听他说的……其实,既然被夺走了,那就算了吧。只要是那家伙想要的东西,管它是宝石还是黄金,要拿就拿去吧。我更在意的是宝生家族的安危……尤其是你,贵美子。已经有太多人牺牲了……实在是太悲惨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流血了……”
  “悦夫?”
  “……龙冈先生也惨遭毒手,是吧?”悦夫闭上浮肿的眼睑,用十分悲伤的声音问。
  “嗯——”贵美子不知该说什么,脸色越来越苍白。
  “看来是真的……”
  “……悦夫,为何你连这件事都知道?”贵美子反问,嘴唇微微颤抖,眼底充满绝望。
  “……也是听浩太郎舅舅说的。其实大家商量过,决定向我隐瞒这件事……可是浩太郎舅舅想想,还是决定告诉我实情……我认为他的决定是对的……毕竟纸里包不住火。”
  贵美子轻轻点头,眼眶浮着泪水,随即沿着脸颊淌落。“嗯,是啊……”她用手帕抚着眼,边啜泣边说,“……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为了分散心思得想办法做点什么……连伸一也遭受如此无情的迫害……我真的好怕……总觉得整个人快疯掉了……”
  悦夫无地自容地点点头:“贵美子……总之,你也得小心些,梅菲斯特那家伙打算杀光所有宝生家的人……那家伙是个嗜血恶魔,残酷无比的怪物,平静地犯下各种可怕恶行,根本就是恶魔中的恶魔……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这里……”
  悦夫用尽全身力气,望向老管家,拜托道:“……三田爷爷,拜托你多注意贵美子的安全。”
  老管家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当然,就算拿我三田的性命来保护小姐也在所不惜。坂下探长对于这一点,也有了万全措施。”
  “看来……坂下叔叔一定很辛苦吧……”悦夫边喘息边回应。
  三田老管家关心地说:“悦夫少爷,您还是快休息吧!别再勉强开口了,对身体不好。”
  “……嗯,好吧。那我要休息了……好累……真的好累……贵美子.谢谢你的柠檬水……”
  悦夫筋疲力尽似的喃喃自语,合上眼睛。
  护士悄悄走到床边,拿开垫在他身后的枕头,悦夫连道谢的气力都没有,便立刻沉沉入睡。
  “贵美子小姐,刚才医生给了他少量的镇静剂,应该是药效开始起作用了,我看他会一觉睡到早上。”护士为悦夫把了一下脉,边确认点滴的情形边这么说。
  贵美子轻轻点头,再次拭了一下泪水,然后静静起身,与三田管家一起步出房间。

2

  时钟指着午夜十二点,日期从七号变成八号。
  五分钟后。
  房间里又恢复一片静寂。
  暖炉里的火成了小小的火苗,薪柴也烧得变白。屋外时而刮起一阵疾风,卷起一阵大雪袭上建筑,百叶窗被吹得发出声响,晃个不停,能感觉不知从哪儿灌入的冷风。
  在棉被下的悦夫完全无法动弹,只听见他规律的鼻息,已打完了一瓶点滴,第凡内立灯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依旧照在床上。
  护士坐在床边椅子上沉睡,无力地张着嘴,头向左偏,双手垂下,玻璃杯滚落地板……
  午夜十二点……
  刚才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冻结了,所有的影子也都一动不动,而正是此刻异变发生了。
  窗子对面的那面墙传来微弱的奇妙声音,而且是从墙壁内侧……
  ……咕咚……咔哨……
  好像有什么东西脱落似的金属声。
  于是——
  一块闪烁黑光的镜板占了墙壁下半部,那一部分微微晃动,镜板与镜板的接缝出现一道直直的细缝,从细缝流泄出摇晃的微弱光线,光源的确来自墙壁内侧。
  只见缝隙越来越大,侧边向前突出——也就是说,一部分的镜板呈扇状,缓缓地开启。
  那是一扇密门,没有人知道的密门。
  门无声无息地开启,只见门后出现了漆黑的新空间,有人蹲在那儿,手上还提了一盏古老的灯。
  那个奇怪人影用灯照向前方,静静观察房间里的情况,确认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在活动,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十分小心谨慎。
  确信安全后,那家伙低着头从墙壁内侧钻了出来。
  只听到那家伙起身时,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
  啊?
  这是怎么回事?
  可怕的怪人模样!
  因为模样太过奇特,无论是谁见到,肯定都会背脊发凉。
  那个人从头到脚裹着像修士穿的深红长衣,轻软地包住全身。
  不只如此,脸上还戴了奇怪的面具,是发出钝金光芒的金属面具!
  上吊的细长双眼,两端翘起稍弯的薄嘴唇,还有老鹰嘴般尖挺、向下钩的鼻子——不知是在嘲笑众人,还是在瞪视众人——无法判断,总之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黄金面具。
  那张丑恶的脸肯定是源于西方恶魔——或者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戴着黄金面具的深红色入侵者,高高举着灯,环视房间,手上也戴了金色手套。
  他注视门的方向,歪斜着头侧耳倾听。四下一片静寂,虽然暖炉里燃着小小火焰,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此人戴着可怕面具望向门边,门外站着负责守卫的警员,却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负责守卫的警员尚未察觉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黄金面具满足地轻轻点头,望向床边,一步步走向坐在椅子上的护士。
  护士下巴抵着胸口,完全熟睡的模样,可爱的嘴唇半启,轻呼着微弱的气息。
  黄金面具看了滚落在地板上的玻璃杯,轻晃双肩,大概是在笑吧!那确实是表示十分满意的动作……
  难不成护士是因为喝了那杯东西才睡得如此沉?例如,饮料里加了安眠药……
  确认护士的情况后,黄金面具悄悄走到床边,深红色的衣摆柔软地裹住双脚。
  悦夫也沉睡了,身上紧紧盖上棉被与毛毯,只看到缠着绷带面向窗户的头。
  睡在床上的人应该是悦夫没错,规律的鼻息声就是最好的证明,和护士一样,他也沉睡得不省人事……
  黄金面具从长衣底下掏出了什么,那是一把大刀,锐利的刀刃在火光之下发出光芒。
  黄金面具将手上的灯轻轻放在桌上,然后面向床上,俯瞰悦夫。
  悦夫的模样没有任何异状……
  黄金面具缓缓伸出左手,用指尖捏起棉被一角。
  悦夫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地熟睡……
  确认情况后,黄金面具反手持刀,缓缓举起右手,面具上刻画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嘲笑,黄金面具就站在床边……
  用力握着手上的刀。
  黄金面具毫不犹豫。
  一口气掀开棉被,利刃直往躺在床上的悦夫心窝刺去!
  下一瞬间,同时发生了很多事。
  刀子嗖地划过空中的声音,和不知是谁发出“危险”的尖锐警告声重叠。
  躺在床上的人似乎配合这暗号,迅速翻身,毛毯也随着身子顺势往窗户那边翻去。
  刀子就这样深深刺进床垫,发出钝钝的声响。
  “啊!”黄金面具发出近似惨叫的喘息。
  杀人计划失败!
  这是怎么回事?
  对黄金面具而言,这是完全令他措手不及的情况。怪人受到意想不到的冲击,像冻住似的一动也不动。
  怎么会这样?
  黄金面具对于自己的行为有绝对的自信,深信自己绝对能夺走悦夫的性命——
  另一方面,闪躲到床下另一侧的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了起来。扯下身上毛毯,右手推开点滴架,迅速拆掉缠在头上的绷带。
  黄金面具看到那张脸,惊愕不已。
  “啊?”黄金面具愕然,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悦夫!
  是别人!
  是个面色红润的青年!
  “哈哈哈哈!被骗了吧?梅菲斯特,我是替身,悦夫根本不在这里!”
  青年高声笑着,喜滋滋地大声叫道。只见他飞身过床,扑向因错愕而愣在那里的黄金面具!
  “哼!”青年一把抓住黄金面具的右手腕,夺走手上的刀子,然后绕到他身后,全力钳制黄金面具。
  黄金面具拼死抵抗,不停扭动身子,飞踢双脚,又举起手,似乎要用刀刃反击。
  但青年的力道更大。
  这下黄金面具可是插翅难飞了。
  “发生什么事了?”门外的两名警员听到房间里传来声响,慌忙冲了进来。
  “就是他!这家伙就是梅菲斯特!”青年拼命制伏住黄金面具,高声大喊。
  这时,青年突然反扭黄金面具的右手腕,只见黄金面具发出痛苦的呻吟,利刃滚落床边,青年迅速将刀踢向房间一角。
  两名警员也急忙冲上前协助,三人合力将死命挣扎的黄金面具制伏在地。
  “成功了吗?”
  “嗯,逮到嫌犯了!”青年兴奋地大叫,将黄金面具制伏在地,用身子用力压住。
  坂下探长捡起滚落地上的刀子,说:“干得好!黎人!”随即望向开在墙上的那扇密门。
  “你果然没说错,这房间也有密门,而且梅菲斯特还真的侵入想杀了悦夫!你甚至还胆识过人地迎击,真有一套,黎人!”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的,我只是按照兰子的指示行动罢了,她早就料到嫌犯会袭击悦夫先生!”
  “不管怎么说,实在是太厉害了!总算逮到梅菲斯特了!”坂下探长兴奋大叫。
  “没错!这是我们的胜利!”
  “好了,剥下这家伙的面具吧!不,等等!我来,我要摘下他的黄金面具,看看这家伙的庐山真面目!”
  青年与探长两人硬是扶起地板上的黄金面具,青年还将黄金面具的手往后反扭。
  “让他坐在这儿!”坂下探长搬来床边那张椅子。其他两名警员强力制压嫌犯的双肩,强迫让他坐在椅子上,黄金面具发出微弱的呻吟。
  “好了,觉悟吧!梅菲斯特!让我们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吧!”坂下探长说完,伸手要摘下头巾下的面具。
  但黄金面具仍顽强抵抗,头别向一旁挣扎,但被三个大男人奋力压制,也只有死心的份儿。
  “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坂下探长再次伸手摘掉面具,紧系面具的绳子应声断裂。于是一——面具下现出了原形!“啊——”坂下探长惊讶大叫,不禁往后退,心脏像受到极大的冲击几乎停止跳动了。眼前一片发白,手上的黄金面具掉落地上,他却没发现。
  青年和两位警员也很震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圆睁着双眼。
  不可能!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这家伙不可能是梅菲斯特!
  “骗、骗人,怎么可能……”坂下探长惊愕得脚步踉跄,更往后退了一些。总觉得自己不是发疯了,要不就是噩梦。
  这是怎么回事?
  藏在黄金面具下那张丑恶的嘴脸竟然是——
  这是应用诡异的手法将不可能的事变成真的魔术,以诡计具体化的奇术。就某种意义而言,藏在面具下的罪犯真面目,是充满神秘和不可思议的真魔术。
  那是——

3

  我——二阶堂黎人——潜伏在函馆山御殿,已是昨天傍晚的事。
  我乔装成警员加入戒备,这件事只有坂下探长知道,连函馆警署的公丸署长也被蒙在鼓里。当然,这是为了瞒骗梅菲斯特,阻止他继续犯案的对策。想出这个方法的是兰子,我们是忠实地依照她的指示行事。
  其实,从函馆发生第一起杀人事件开始,兰子就一直很关注。因为她平常就会注意日本国内发生的各起犯罪事件,当然不会漏掉在“黑蜥蜴”发生的疯狂杀人案,也拜托警视厅随时提供“魔术师梅菲斯特”的最新动向。
  当然,她恨不得能够早些飞到函馆,身负名侦探的使命感极希望尽快阻止惨剧的再度发生,找出解决对策。但因为被其他事情绊住,令她无法如愿——不论情况和时间,都不容许她这么做。
  函馆发生“魔术师梅菲斯特事件”期间,兰子和我正在其他地方追查其他案件。
  是一件与“魔王迷宫”有关的案子。从去年年底开始,横跨东京、千叶和札幌等地,陆续发生号称魔王迷宫的神秘大恶人所主导的怪奇杀人案。卧铺列车中的人间蒸发事件和密室杀人,以及秘密建造的尸体博物馆、发生于玻璃之家的密室杀人——全是诡异的残酷犯罪。
  侦办过程中,在东京都国分寺市一间古老洋房地下室里,发现应该是战时死去的四具白骨。为了确定其中一具的身份,兰子和我追着魔王迷宫的踪迹,探访了九州。我们还在那里遭遇了“双面兽事件”这宗大案件。
  在鹿儿岛海边发生过一起几年来断续漂来的、有些毁损的人类尸体怪案。据推测,尸体是随着黑潮漂流而来的。
  另外还收到一份报告指出,距离奄美大岛有一小段距离的群岛上,发生了不像人类的丑恶怪物发狂伤人事件。这个怪物比棕熊体形还大,有两张脸,四只手,听说会袭击人类、吃人肉.被怪物丢弃的尸体,随着海流漂到鹿儿岛。
  其中一座岛是人烟罕至的孤岛,传说战前那里设有一座海军秘密研究所,位于洋房地下室的军人尸骨,可能就与研究所有关,因此,兰子决定前往实地调查。
  关联着怪物,尸体和孤岛研究所的秘密究竟为何?
  从几项线索看来,连“双面兽事件”其实也是魔王迷宫搞的鬼。兰子为了解开真相,毫不畏惧地侵入敌营。于是,我们搭船,登上那座谜一般的孤岛……
  就在那段期间,魔术师梅菲斯特在北海道函馆地区展开残暴的杀人罪行。在他手下惨死的牺牲者越来越多,成了一片血海,让函馆的人们为难以预测的灾难而恐惧不已、提心吊胆。
  兰子在听取“黑蜥蜴”事件报告时,察觉这起事件与在东京发生的“魔术王事件”,也就是宝生奈奈子惨遭杀害一事有关。但如现在所述,我们实在无法立刻赶到北海道。
  昨天早上,兰子与我终于从九州返回东京。于是我抢先一步来到北海道,因为兰子还得处理一些其他事情。抵达之后,我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立刻与坂下探长取得联系,还偷偷地乔装成他的部属,而这也是兰子的指示之一。
  我将兰子的指示与要求,详细地转告坂下探长。兰子要我特别小心宝生家和警方内部可能与梅菲斯特私通的人。她还特别叮咛,不要将我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公丸署长。若想成为能与梅菲斯特这种有千里眼般魔力相抗衡的人,一定要有如此的细腻心思才行。
  兰子还要我传达几件很重要的事,其中一件,兰子之前也拜托过函馆警方,就是必须严密戒备宝生贵美子。另一件则是芝原悦夫势必会再次遇袭,务必要严加戒护,为此才想出这个策略。
  今晚,我们为了逮捕嫌犯,精心准备了这场戏。
  乔装成警员的我,从傍晚就一直守在悦夫的病房外负责戒备,坂下探长与待命警员们,则在隔壁房间待命。
  晚上九点多,贵美子与三田管家离去后,我们按照之前排练的计划进行。我和坂下探长进入悦夫的房间,将他移到隔壁房间去。
  然后我脱下警员制服,头部缠上绷带,躺在悦夫睡的那张床上。坂下探长回到隔壁房间,门外另派其他警员驻守,静静等待事情的发生。
  晚上十点,一切准备就绪,只听到屋外刮起暴风雪。
  深夜十二点,我全身神经绷得紧紧的,躺在床上,集中精神,等待梅菲斯特出现,而紧张感也随之高涨。
  一回神,才发现坐在椅子上的护士已经熟睡,传来微弱的鼻息……
  我将毛毯和棉被紧紧盖到头部,面向窗户假装熟睡,只感觉房间里越来越昏暗。暖炉里的火变小,薪柴声音也没了,空气显得越发沉重。
  十二点十分……床对面的墙内传出怪声,听起来像是金属扣环之类脱落的声音。
  随即又响起莫名的吱嘎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隐藏在镜板后面的密门开启声。
  接着,又传来微弱的衣物摩擦声,那应该是有人从墙内钻出来确认房间里的状况。
  我全身的神经绷得更紧。
  一刻也不能放松。
  要是一放松就死定了。
  微弱的衣物摩擦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就在一旁,可以听到可疑的呼吸声。
  我将脸别向一旁,两眼微睁。
  有个黑影不声不响地从身后袭来,打量着我的脸。影子一度落在了地板上,虫蚕般爬上窗子下方的墙壁,最后还攀在窗帘上。
  ……偷偷潜入的家伙站在床边,就这样静静俯瞰我。
  从身后散发出可怕的怨念。
  说得更实在些,我可以感觉到一股杀气。
  是一种本身就像凶器般的杀气。
  眼前的黑影又缓缓蠢动。
  迫人的紧张感。
  全身起鸡皮疙瘩。
  全身毛孔渗出汗水,就算不愿意心跳,但心跳声还是越来越剧烈。
  又传来衣物摩擦声,对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黑影缓缓举起一只手,手上握的正是一把刀。
  全身神经、肌肉和关节都绷得紧紧的。
  棉被被人一把掀开。
  嗖!传来划破空气的声音。
  “危险!”有人大叫,那是坐在椅子上的护土发出来的叫声。
  我裹着毛毯迅速往窗子那边翻身,从床边滚落到地上——
  咔嚓!
  刀子往床上刺去,就刺向我刚才躺的位置。
  胸中蹿起一股愤怒,挥去裹在身上的毛毯,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站着一身红的怪人,从头到脚罩了深红色长衣,整个人完全被遮掩,脸上也戴着一副诡异做作的黄金面具。
  “啊!”怪人看到我的脸,发出一声惨叫。
  那家伙似乎很惊讶。
  杀错对象一事令那家伙深受打击。
  两边嘴角上扬扭曲,面具下浮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肯定是因为刺杀失败而颤抖!
  “哈哈哈哈哈!被骗了吧?梅菲斯特,我是替身,悦夫根本不在这里!”
  因为策略成功,我不由兴奋得大叫,推开立在一旁的点滴架,踏过床,贸然扑向黄金面具。
  那家伙企图反击,又再次挥刀,我则拼命地抓住他的手腕。
  “认命吧!”我扭转那家伙的右手,紧紧勒住他脖子,从后面钳制他。
  那家伙激动地扭动身体,双脚不断飞踢,拼命抵抗。意外的是,我的力道比他强多了。
  就在这时,驻守在门外的警员察觉房内有异,急忙冲进来助我一臂之力,三人合力将黄金面具按倒在地,踢飞那家伙手上的刀子,被随后赶来的坂下探长拾起。
  坂下探长兴奋大叫:“总算逮到梅菲斯特了!现在就摘下面具,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我和警员将他从地板上拉起,压制在椅子上。警员们用力按住他肩膀,黄金面具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听起来不像是犯下多起残虐无道杀人案的凶手,声音听起来细细的,十分微弱。
  “干得好!黎人。”坂下探长大声夸赞,直盯着黄金面具。
  “好了,取下这家伙的面具吧!不,等等!我来,我要摘下他的黄金面具,看看这家伙的庐山真面目!”
  黄金面具发出呻吟,不停挣扎,撇向一旁,木断扭动,奋力想办法不让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抵抗也没用!”坂下探长怒吼,伸手一口气摘掉面具。
  霎时,他的脸因恐惧而僵住。
  “啊——”坂下探长惊讶大叫,警员和我也一样惊讶,记得那股冲击仿佛天地同时进裂。
  ——这个人是梅菲斯特?
  怎么可能?
  一定……一定是搞错了!
  “骗、骗人,怎么可能……”坂下探长惊愕得脚步踉跄,更往后退了一些,“……不……不会吧!这个人是嫌犯?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喉咙深处拼命挤出声音似的,嘴唇微微发颤。
  我也不敢相信亲眼所见,完全说不出话来,并非因为亲手逮到企图刺杀芝原悦夫的嫌犯,而是感觉这一切宛如一场噩梦。
  嫌犯不发一语,只是咬着嘴唇,神情懊恼地背对我们,那是一张失了血色,透明苍白的脸。
  “……我……我不信!”坂下探长喃喃自语,伸出发抖的手,想看清嫌犯的脸,扯下头巾。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那绝望的质问声,也是我的疑问。
  我们逮到的竟然是函馆山御殿的天使——宝生贵美子。

4


  “……贵……贵美子小姐?”坂下探长大口喘着气。
  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实啊!
  想要杀死芝原悦夫的嫌犯竟然是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美子小姐为何要夺取表哥的性命?
  布下陷阱等待我们,那个残虐无道的杀人魔是魔术师梅菲斯特,或是他的同伙——那个我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其实还活着藏身于某处的宝生奈奈子。
  然而,隐藏在黄金面具下的竟是人称函馆公主,宝生家的精灵,那么高贵、令人憧憬、惹人怜爱的宝生贵美子!
  身披深红色长衣,从密门偷偷钻出来的竟然是她!
  问题是,她也受到好几次梅菲斯特的迫害,也是个可怜的被害者,不是吗?被绑架、遭伤害,甚至还差点儿丢了性命!她也是梅菲斯特的最大受害者,不是吗?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是不是什么地方错乱了?
  我是这么想的。
  也希望事实是这样。
  但结果完全无法解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我一直以为的嫌犯可能是……奈奈子……其实是贵美子?”坂下探长像梦呓似的喃喃自语。
  贵美子忍辱似的低着头、咬着唇,不发一语,但眼神却如野兽般闪闪发亮,令人毛骨悚然。
  坂下探长的心情很混乱,我都看在眼里。将嫌犯按倒在地时,就察觉到对方身材娇小又纤瘦,只是被那身厚重的长衣掩盖了,知道是个女的,也确信藏身面具下的人应该是宝生奈奈子。
  但没想到完全猜错了!藏在面具下的人不是奈奈子,而是她的妹妹贵美子!
  我的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可以说是处于错乱的状态中。
  “怎……怎么会……”坂下探长愣住了,“……宝生贵美子竟然是……”
  就在此时,我们身后响起年轻女子的嘹亮的声音:
  “……事实就是如此,坂下探长,一系列事件的嫌犯就是坐在这里的宝生贵美子,她企图杀害芝原悦夫,我们就是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
  出声的是负责看护悦夫的年轻护士,在我快被刺死的那瞬间,发出警告的那个年轻女子。
  “你……你是?”坂下探长脸上频频冒汗。
  只见护士摘下帽子,用力甩了甩头,华丽的卷发一下子披散开来,顺势落在肩上。
  “坂下探长,你好,我是二阶堂兰子,受你之托为了解决‘魔术师梅菲斯特事件’而来,请多指教!”她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眼底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自我介绍。
  “兰……兰子小姐……咦、咦?”坂下探长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然后看看她,又看看我。
  我慌忙点头,努力辩解:“没错,坂下探长,其实她也到了函馆,但为了不让嫌犯察觉,所以连你也蒙在鼓里。”
  兰子笑嘻嘻地说:“故意散布我会提早一天来的假消息,这么一来,嫌犯肯定会急着在今晚出手——事实证明,果然如我所料。”
  “可、可是……”坂下探长似乎一时之间还搞不太清楚状况。
  “黎人乔装成警员,我则扮成护士,我向真的护士说明原委,假扮成她。”
  “但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要……宝生贵美子应该也是被害人才是啊……魔术师梅菲斯特也好几次偷袭过她呀……”
  兰子毫不迟疑地指着贵美子:“这女的只是假装成被害人罢了。从一开始分析这起事件,就考虑她可能是共犯,于是透过警视厅,提醒你们对她要严加戒备。若能确实看守住她,也许就能避免之后更多悲剧的发生。”
  面对兰子的指责,坂下探长慌忙辩解:“不、不是的,我们以为之所以要对她严加戒备……是因为她是被害人……”
  “只能说你们想象力不足!”兰子毫不客气地说,“总之,总算以杀人未遂现行犯逮到她,算是达成一个目的,也确定她是梅菲斯特的共犯。到此我们克服了一项重大危机,近期内便可解除那些将会降临在宝生家的灾难。”兰子很有自信地说道。
  坂下探长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话题的主角兰子:“所以贵美子是梅菲斯特的同伙?”
  兰子拢起柔软卷曲的刘海说道:“当然,想想伸一道绑架一事就能明白,不可否认宅邸里藏有共犯,伸一最亲近的人是谁?就是姐姐贵美子!所以肯定是她协助凶手作案。”
  只见一直缩在椅子里的贵美子,头发散乱地抬起头:“哦,你就是名侦探二阶堂兰子小姐!总算来了!拜托你,兰子小姐!请救救我!请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家族摆脱梅菲斯特的魔掌!”她以悲痛的声音控诉.
  但兰子完全无动于衷,以不屑的眼神瞅着眼前这位楚楚可怜的女子:“别再演戏了,贵美子小姐,你的所作所为全被我识破了!你是个恐怖的女人,根本就是个魔女!心比冰还冷酷,你的手已经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不是吗?”兰子一字一句地说。
  “不,你误会了!”贵美子别过脸,眼泛泪光拼命恳求,“我不是凶手!不是的!一切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还想狡辩?我们可是亲眼目睹你持刀想刺杀芝原悦夫!”
  “哦,不是的!我也是被迫这么做的!迫于无奈啊!梅菲斯特强制命令我这么做!我也收到他的恐吓信,他说要是我不乖乖听从,就要杀了我父亲,所以我只好听命行事。
  “我根本不打算杀了悦夫,只是挥刀做做样子罢了!想营造悦夫只受了一点伤,没有刺杀成功的结果,随即逃回自己的房间。总之,只要引起骚动,便能多争取一点时间呀!”
  “是利用那扇密门吗?”兰子语带讽刺,望着墙壁那边。
  密门在贵美子被逮捕的瞬间,不知被谁撞了一把关上了,完全看不出是在哪里。
  “呃……嗯……”贵美子羞惭地回应。
  兰子则一脸颇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墙壁里藏了一扇密门?”
  “小时候和姐姐奈奈子一起玩耍时发现的。”
  兰子走近墙壁,伸手抚触藏着密门的镜板:“贵美子小姐,这要怎么打开?”
  “从外面是打不开的,得从里面才行,我的房间也有一扇一模一样的密门,从那里有条狭窄的通道可以通到这里,还可以通到本馆以外的几个房间。”
  如贵美子所言,镜板四周并未看见任何像是按钮的机关。
  兰子又注视贵美子问:“梅菲斯特的恐吓信命令你杀了悦夫,是吧?”
  贵美子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是……是的。我发现房间里丢进一把刀和恐吓信,信上写着要是不杀悦夫,就要夺我父亲性命,而且不准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真的好害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听命行事,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说的,兰子小姐!事情真的是这样啊!”
  只见紧绷着脸的坂下探长从旁插嘴:“贵美子小姐,那封恐吓信呢?”
  “在……在我房间,就收在桌子抽屉里的珠宝盒里,只要看了那封……”
  兰子却轻轻摇摇头,嗤笑道:“呵呵,别再演戏了,贵美子小姐,只会让你更难堪罢了,你的所作所为早被看穿了。就算真有梅菲斯特的恐吓信,那也一定是你自己写的,你要对一连串事件负责,已经是无法隐瞒的事实了!”
  “不……不是的!我……唉……到底该怎么解释,你们才能相信我?”贵美子大叫,低头啜泣,开始发出呜咽声。
  兰子无视于此。“贵美子小姐,你在柠檬水里放了安眠药吧?别想骗我,我为了骗过你,假装喝下去,但不知情喝下的悦夫,现在正躺在隔壁房间熟睡呢!是吧,坂下探长?”
  “啊?嗯……是啊!”坂下探长用力点头。
  “安眠药也是梅菲斯特给的!”宝生家千金拼命摇头,努力辩驳。
  “贵美子小姐,很多证据都直指你就是嫌犯,编造这种幼稚的借口是没用的!”兰子的口气十分冷淡,将落在衣领的卷发往后拢。
  “可以稍微等一下吗,兰子个姐?”坂下探长一脸困惑地提出请求。
  “什么事?”兰子看着他。
  “因为发生了太多意外,我脑子是一片混乱,无论是整起事件还是目前的情况,都弄得我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了?可以简单说明一下整个案情吗?”
  “坂下探长,没时间了,以后再详细说明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她铐上手铐,扣留在一处最安全的地方。一旦被宝生家的人得知她被捕,肯定会有处理不完的阻碍,还是赶紧把她押上警车带回本署吧!”
  “可是,为何她连悦夫和自己的亲人都要杀害呢?动机是什么?而且,我最无法理解的,就是她和梅菲斯特有何关联?”
  兰子冷冷瞅了一眼不停轻啜的贵美子:“简言之,如我刚才说的,梅菲斯特和她有着密切的共犯关系,包括自己遭绑架,她在梅菲斯特一连串的罪行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恶魔耍的死亡奇术中,担任让诡计得以顺利进行的忠实助手。这么想,就能解释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了。
  “为何要杀害自己家族的人?之所以和梅菲斯特这个恶徒共谋,就是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私欲。
  “说得明白些,就是为了除掉自己以外的继承人。这么一来,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完全独占宝生家的财产,这是第一项动机。
  “因为没时间了,我就再举一项重大的犯罪动机,那就是关于她出生的秘密。她的母亲祖父江冬子,年轻时未婚生子,生下了贵美子,那么她的生父究竟是谁?”
  “谁?应该是仙次郎吧!”
  “不,我推断应该是宝生源九郎。”
  “什……什么?”坂下探长睁大了双眼,“贵美子的生父会是源九郎?”
  “嗯,她是宝生源九郎与祖父江冬子生的小孩。源九郎和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年轻女孩发生了关系,还让她怀孕,为了遮掩自己犯下的丑事,也为了负责,于是让自己的儿子认养她,然后给冬子钱,要她离贵美子远一点。我想,这就是后来让贵美子心中产生怨恨的导火线。
  “如果她真是源九郎的女儿,当然有权分到宝生家的家产,但是这个秘密却无法公开,成了家族里最重大的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应该也不多。于是,如此被压抑的境遇让欲望暴发,成了犯下恶行的原动力!”
  坂下探长铁青着脸反问:“原来是为了独占宝生家的财产?”
  “是的,这是她的最终目的。为了满足那份丑陋的欲望,她和梅菲斯特结盟。她之所以要杀死姐姐奈奈子,也是因为强烈感受到自己的财产继承权不保,若以继承顺位来说,明明自己的排名在前,偏偏前面却挡着那么多讨厌鬼,于是便兴起谋害姐姐和弟弟的念头!”
  “难道连悦夫也不放过?”
  “杀他的动机不仅如此,还有其他非常值得玩味的理由,也就是人类心理的复杂因素。若是研究犯罪学的人,肯定希望能仔细研究宝生贵美子这个杀人犯的心态。”兰子说。
  “怎么说?”坂下探长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动机就是为了复仇。”
  “复仇?为了什么复仇?”坂下探长又问。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贵美子突然大叫:“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不是那么可怕的女人!真的,请相信我!坂下探长!兰子小姐!”
  贵美子头发散乱,摇着泪湿的脸啜泣。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兰子口中那般冷血的罪犯,只是普通的可怜弱女子。
  难不成贵美子真的被冤枉……
  姑且不论她刚刚企图拿刀刺杀我,我也很想相信她所言。她那楚楚动人的美貌、气质,仿佛一触就会折断似的纤瘦模样,动摇着我的情感。
  但兰子却顽固地驳斥她的辩解,这时候的兰子,真是冷酷得可怕。
  “贵美子小姐,真不愧是恶魔的帮凶啊!演技可真精彩!但这招对我可不管用,你将接受法律的制裁,就此觉悟吧!”兰子冷冷回应。
  “哦,不,我不是嫌犯!兰子小姐,救救我啊!”
  兰子完全无视她的哀求,向我和两名警员说:“黎人,快拉她起来。”
  然后兰子注视着中年探长:“好了,坂下探长,日后得好好调查连接这房间和她的房间的密门,以及藏在墙内的通道。这个人待在这里只会碍事,请立刻将她带回警署进行详细的侦讯!”
  “嗯,好,就这么办——”坂下探长猛点头,赶紧命令两位部属,“喂!你们快去叫北野刑警过来,一起把她带回本署。要小心,千万别让她逃了!”
  我和警员从两侧抓住她的手,让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只见不停啜泣的她,完全丧失了力气,一副快瘫倒在地的模样。
  “贵美子小姐,要上手铐了,若有何不满,回本署再说!”坂下探长将她的手拉到前面。
  兰子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稍离贵美子,仿佛故意说给她听似的:“黎人,为防万一,就麻烦你随同他们一起押送这个女的回本署,多个人也比较安全。”
  我有些惊讶:“兰子,你的意思是……难不成梅菲斯特会劫走她?”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所以一定要严密戒备,我和坂下探长要留在这里调查打开密门的方法,解决完这里之后,会立刻回去的。”兰子回应。
  “了解!”我和警员架着贵美子步出房间,坂下探长叫来在东馆待命的北野刑警,指示他一同返回本署。北野刑警得知梅菲斯特的共犯竟然是宝生家的千金,实在无法相信,对于名侦探的突然现身也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通往本馆的昏暗走廊上,北野刑警走在最前面,两名警员分别在贵美子两侧,我负责殿后。
  走廊十分寒冷又昏暗,就连地上、墙壁和天花板,也都染上了一片深沉的静寂。只听得到我们的脚步声,和低着头的贵美子不停啜泣的呜咽。因为只有几扇窗,听不到任何风声。穿过小厅,我们谨慎地往前走,不知道下一瞬间梅菲斯特又会耍什么花样,北野刑警他们比我更了解这个状况。
  来到呈丁字路的中厅,往西通往西馆,往右则是通往东馆,我们踏入中厅准备往东馆走去。
  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大惨事。
  仅仅一瞬间!
  贵美子脚步踉跄,“啊”的惨叫一声,像被绊住似的摔倒,双膝跪地,紧抱着角柱,那是一棍镶嵌了藤蔓花样细工的装饰用柱子。
  中厅突然响起一阵可怕的声响。地板瞬间塌落,吞没了两名警员,随着惨叫与梁柱折断声,地板龟裂声,以及物体相互碰撞落下的轰隆声,我们卷入了崩塌的旋涡之中。

5

  只有殿后的我幸免于难。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只能拼命伸长胳膊,攀住裂开的地板边缘,让自己不致坠入无底深渊。
  猛然惊觉自己悬在昏暗、满是尘埃的半空中,却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了一会儿才觉得恐怖又惊险。
  北野刑警和两位警员却遭受极大灾难。中厅的地板和支撑的梁柱,以及一楼的中厅天花板全都坠落到下一层走廊。
  我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尘埃漫飞,巨大的裂痕堆积着如山的瓦砾。
  “可恶!”我双手使劲,拼命撑起身子攀上来,爬起来急忙离开那里。
  边喘气边回头,中厅已经沉没了,只剩一处四方形凹陷的黑洞。
  差点儿就成了这恐怖陷阱的祭品,这么想的瞬间,再次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全身汗毛直竖,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
  “黎人,发生什么事了?”大声叫喊着赶来的是坂下探长,兰子也跟在后面,两人看到中厅的惨状全都哑然无声。
  “坂下探长!北野刑警他们好像掉下去了!快救救他们!”我忘情地大叫。
  “发生什么事了,黎人?”兰子神情严肃地质问我。
  我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膝盖还有些颤抖:“可恶!被耍了!贵美子攀住右边的装饰柱子倒了下去,结果中厅地板瞬间塌陷,那根柱子很可能藏有什么,她好像按下什么机关,这宅邸果然暗藏不少秘密机关!”
  坂下探长指示其他听闻巨响赶来的部属们快速奔向一楼,搭救他们的伙伴。
  “黎人,贵美子人呢?”兰子露出严峻的眼神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往东馆逃去了!”
  “坂下探长,你带了无线电吧?赶紧下令宅邸内外待命的人员全力搜索,不过她肯定是利用墙内密道逃走了!我们三人必须全力追捕她!”兰子说。
  “好!就这么办!”坂下探长点点头,用无线电收听在一楼进行救援的部属们传来的报告,得知坠落的三人没什么大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坂下探长向兰子问道:“那么,我们该如何追捕贵美子?”
  “毫无目标的搜索只会浪费时间,还是先破坏卧房那扇密门吧!然后再想想之后该怎么做,反正她一定是利用密道脱身!”
  “在山岬洞窟那边还有搜索人员,如果贵美子往那儿逃的话,也是插翅难飞!”
  我们用斧头和铁橇破坏了贵美子身穿深红长衣出现的那扇密门,用手电筒一照,墙后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空间。
  兰子问正在里面勘察的坂下探长:“宝生奈奈子留下的那本破旧记事本现在放在哪儿?”
  “由本署当做证物保管。但那个像是密码的文字我记了下来,脑子里也还记得。”
  坂下探长这么回答后,背诵出以下字句:

  两个人按下三与七,幸好有新的岩穴
  涨潮是今天,退潮是喜报
  戴上天狗面具时,发光之眼将会导引我们
  四只脚的是弯着左脚,应该坠入地狱之穴

  兰子将落在衣领的头发往后撩,问道:“坂下探长,其他还有写些什么吗?”
  “很可惜,下一页就被撕掉了。虽然贵美子辩称不知是被谁撕破的,但现在看来肯定是说谎,一定是她搞的鬼,故意不让我们看到最重要的那一页。”坂下探长回应。
  “一开头的那两句话害坂下探长一行人在地道被浊流吞没,表示那是陷阱。‘退潮是喜报’这句话是重点,‘喜报’就是‘吉’的意思,也就是只有‘退潮’时才能进入的意思。”
  听闻此番说明,我对他们说:“兰子,贵美子肯定十分熟悉这间宅邸和地道的机关,就情报量而言,我们可是处于极度的劣势!”
  “这种事还用说吗?现在只能靠这条线索追查她了。”兰子一刻不得闲。
  我们赶紧进入墙后通道,里面充斥着一股霉味,满是尘埃,空气十分混浊。
  “循着尘埃上的脚印往前走吧!”兰子提议。
  一行人由坂下探长打前锋往前走,通道是利用房间与房间之间的空隙开凿的。十分清楚宅邸配置图的坂下探长,为我们逐一说明这里是哪里的墙后,现在又走到了哪间房间的哪里。
  通道处处都有楼梯,也可以通到阁楼和一楼。
  “喂!这里有扇门!”坂下探长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向一部分墙壁,呈四方形状,我们找寻如何开启的方法,后来兰子在柱子旁发现一个像是门把的东西。
  推开门,走出来一看,来到位于内馆二楼的贵美子房间。
  窗边摆着豪华的书桌,桌上弃置着坂下探长给她铐上的手铐,一旁还滚落一个没见过的小巧工具,地上则丢着揉成一团的那件深红色长衣。
  兰子指着工具:“这就是奇术师开锁的工具,她打开手铐回到这里,八成又潜入密道。”
  虽然搜索了一遍房间内部,却未发现任何线索。坂下探长走出房间,呼叫驻守附近的警员,询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贵美子,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就这样,刚才那条密道连系着宅邸各处,应该也有很多扇密门才是。
  宅邸内的骚动越演越烈,无论是悦夫遇袭、警员遭逢意外,还是追捕嫌犯贵美子,这所有的一切都已传入宝生家人的耳中。
  坂下探长回到贵美子的房间,愁眉苦脸地说:“当家主浩太郎和中岛律师好像正在找我。”
  “别理他们,那种事交给公丸署长去应对就好了。”兰子无所谓地说。
  坂下探长命令部属,帮我们准备防寒衣和手电筒。我为了乔装成悦夫而脱掉了上衣,兰子则还穿着护士服,现在开始觉得全身冷得起鸡皮疙瘩。
  我们再度潜入那条密道,追寻应该是贵美子留下的小脚印,过了一会儿,来到阁楼。从那里开始,四处布满蜘蛛网与尘埃,满是遮断前方的梁柱与墙壁,越来越像迷宫。
  坂下探长悄声问:“兰子小姐,你应该已经完全解开这起事件的谜团了吧?”
  因为无尽的寒意让我们呼出来的气息看起来像含有一颗颗冰粒子般的白雾。
  兰子毫不迟疑地答道:“嗯,警视厅那边得到的情报很有限,所以来此之后马上翻阅当地的相关报道,当然也看过坂下探长拿给黎人的报告,由收集的情报和证据研判,加上我的推理,已经完全解开这起杀人事件之谜,以及嫌犯的犯罪意图。”
  “就这么简单?”
  “坂下探长太重视摆在眼前的细节了。好比欣赏画作时,最好稍隔一点距离观赏比较好,这道理是一样的。因为我站在远一点的地方观察,反而更客观,才能看清整事件的全貌。”
  “原来如此,也许吧!”坂下探长附和,催促兰子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刚才我也说过,梅菲斯特和贵美子的目标是要夺取宝生家所有的财产和权力,只要除掉其他继承人,世代交替,就能掌握所有的继承权与实权。”
  “梅菲斯特抱着可怕的执念,叫嚣说要复仇!”
  “真是狂人的偏执啊!他对宝生家怀有莫大恨意,这就是他的犯罪动机,所以他们两人的最终目标是一样的,就是将宝生家的人赶尽杀绝,宝生家的财产就会落进贵美子口袋,最后只要两人平分就行了。”
  “于是他们首先共谋杀害奈奈子与伸一?”
  “是的,杀害属于当家主浩太郎的直系子女,接着再排除身为旁系的悦夫,因为他有可能成为浩太郎的养子,继承宝生家也说不定。”
  “可是,贵美子自己不也在奈奈子离家出走后,成了浩太郎的养女?”
  “我想这就是让贵美子陷入窘境的原因,她本来就是源九郎的亲生女儿,生母是祖父江家的人。如你们所知,因为战时发生了某些事,使得宝生家与祖父江家反目成仇,从那时起,源九郎便刻意排挤祖父江家的人。
  “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想。源九郎强奸冬子,没想到竟然使她意外怀孕。冬子为照顾姐姐,也就是仙次郎的妻子来到宝生家,结果遭到源九郎的魔爪欺凌。”
  “那个暴君还真有脸干出这种事来!”坂下探长沉着一张脸说。
  我问兰子:“为什么不是仙次郎与冬子有瓜葛呢?”
  “听说浩太郎年轻时纵欲过度,以致无法生育。若是仙次郎招惹冬子,他的妻子丰子绝对不会答应收她的小孩当养女,所以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当时的当家主源九郎,他把自己乱伦种下的恶果硬是推到儿子夫妇身上,他认为这么做比较妥当。”兰子回应。
  “原来如此。”
  兰子向走在前头的坂下探长说道:“宝生家与祖父江家之间的恩怨到现在还存在,所以不久的将来,当高龄的源九郎老先生往生时,拥有祖父江家血统的继承者,依遗言被排除继承权的可能性非常高,源九郎肯定会下达宝生家财产绝不能让渡给祖父江家子孙的命令。
  “贵美子为了能取得百分之百遗产,所以才起了杀害姐姐与弟弟的念头。”
  “原来如此,可真是再明白不过的动机了!”
  “姐姐奈奈子之所以带走一件传家宝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受到贵美子的威胁。不知何时起,她察觉到贵美子的本性以及想杀害自己的企图,也许多次感觉性命遭受威胁,这让奈奈子心生恐惧。
  “还有另一个重要动机,就是贵美子和梅菲斯特在寻找‘黄金骷髅宝塔’的秘宝,为了找齐三件传家宝,也是他们不断杀人的理由,杀死奈奈子就是为了夺取‘炎之眼’。
  “据闻,拥有‘黄金骷髅宝塔’的人,便能坐拥不可计数的权力与财富,所以梅菲斯特他们为了得到这项秘宝,便计划这起莫大的犯罪事件!”
  “嗯,真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真是冷血至极的大恶徒!”
  坂下探长深深感叹之余,也因为寒冷不已而面色铁青。

6

  弯曲的通道前方突然出现陡急的楼梯,我们登上楼梯,用手电筒照向四周,但乌黑的影子始终缠着我们,挥之不去。由于处处阴暗,所以无数的虫子也蠢蠢欲动。
  中年探长充满期待地提出问题,但也因为楼梯很陡,害他爬得气喘吁吁。
  “我说兰子小姐,看来你已经解开了梅菲斯特犯下的无数起奇怪杀人事件,还有在众人环视下宝石凭空消失等不可思议的谜团了吧?”
  “当然。说到嫌犯的庐山真面目和犯罪动机其实很清楚,称不上是什么难解之谜。只是因为搞得太神秘,又施了巧妙奇术,布下太多诡计才会搞得一头雾水。”兰子说。
  “诡计?”
  “像变魔法般的伎俩,还有一连串奇迹般的怪异现象,全都是嫌犯设计的障眼手段,诱人上当。唯有冷静识破诡计,才能让犯罪意图毫不保留地暴露出来,最重要的就是要摆脱盲点。”
  终于爬完楼梯,我们又进入往左往右的狭窄通道。
  “盲点?”坂下探长别过头问兰子。因为四处留有被弄破的蜘蛛网,证明贵美子确实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例如一直以为是受害者的宝生贵美子,其实是真凶之一。像这种充满艺术性的障眼法,也是瞒天过海的最高诈术,谁都想不到如天使般优雅、精灵般楚楚动人的她,竟然会是恐怖至极的魔女。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就是迷惑众人心理的最佳烟幕弹。
  “一旦发现事实,对照收集到的证据,便能简单发现事实核心。依着理性的推理解开谜团,揭露独一无二的真相!面对恶徒施展奇术时,我们也必须以超乎常理的观点来判断事物。”
  “嗯,我一直相信贵美子的清白,况且她也曾多次遭受梅菲斯特袭击……”坂下探长的口气十分懊恼。
  “举几个奇怪的事件为例吧!”兰子说,“魔术师梅菲斯特为何能在戒备森严的地方,好几次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伸一为何突然从宅邸失踪?那家伙的恐吓信为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投进警卫重重的宅邸?梅菲斯特为何能从密室绑架重伤病人,然后悄悄杀害护士与警察?明明身中一枪活活被烧死的梅菲斯特为何又能起死回生,而且在众人环视下,传家宝为何能被换成赝品?
  “这些不可思议的事件,全都是因为有贵美子这个共犯才能完成的。由此观点来看事件全貌,便能剥下怪物的外皮,暴露其真正的意图。
  “就以伸一被梅菲斯特诱出宅邸一事为例,绑架伸一的人不是奈奈子,而是贵美子。她诱骗伸一,经由地道带出宅邸,因为只要是她说的,伸一应该会毫不犹疑照做才是。”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就能逐一解开谜团了。再来,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真正的‘魔术王’。”
  兰子说话时双眼闪闪发亮。
  “魔术王?”坂下探长一脸诧异,“魔术王不是在东京杀了奈奈子的那个怪人吗?那家伙果然是魔术师梅菲斯特的别名啊!”
  兰子摇摇头,柔顺的秀发跟着飞舞:“正确来说,有点不太一样。魔术师梅菲斯特肯定是那个叫普利斯·尼古拉艾契·普西金的俄罗斯奇术师没错,但魔术王是个名称,换句话说,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他和宝生贵美子,以及另一个恶徒的联手组合,他们的合体就是魔术王。”
  “另一个恶徒是谁?”坂下探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兰子忍着怒气回答:“就是‘魔王迷宫’,如你所知,坂下探长,他是史上最残虐无道的杀人魔,而且是狡猾至极的真正恶魔!”
  “我听过他的传言,也就是说,这件事背后也和那个叫魔王迷宫的人有关?”
  “可以说是他在暗中操控,他就是这案子的真凶,也是带给宝生家恐怖与灾难的人……”
  就在兰子这么说时,我们已经来到了阁楼最边缘,发现一处通往地下的地方。砖瓦造的四方纵坑,又窄又昏暗,如泥沼般的空间,看来应该是沿着一根暖炉烟囱而建才是,虽然用手电筒照了照,却深不见底,墙的另一边设有简易梯子。
  “下去吧!”兰子毫无惧色地说。
  坂下探长却面露难色:“可是,我们不清楚前方有什么机关,太危险了!还是先调派一些人手过来勘察比较好吧!”
  “没时间了,我们已经错过太多时机了。”
  “我了解,但最好还是做好充分的准备……”
  我们用力点了点头,一手拿着手电筒,跟在最先下去的坂下探长身后。攀着梯子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洞穴里异常寒冷,抓着梯子的手指立刻就僵冷了。
  “感觉好像通往地狱。”我不禁说出这句话。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黑暗中摸索,仿佛整个人泡在墨汁里,爬完全程花了不少时间。
  “感觉好像爬下了几百公尺!”喘着大气,双手又酸又疼,只见他们也一样大口喘息。
  坂下探长抬头看着上面:“你说得太夸张了,应该起码爬了超过三十公尺,要是不小心掉下来就完了。”
  “探长,旁边又连着一个洞穴。”兰子将手电筒照向一直向前延伸的地道,像是一处狭窄洞窟,墙壁也是砖瓦造的,宽度和高度都仅能让一个人通过,墙面还有些湿湿的,到处都有崩落的痕迹。
  地上铺着石板,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上有几道不明脚印,我们跟着脚印前行,来到一处平缓坡道,途中还有几处低低的台阶,总觉得好像慢慢往地底深处走去。
  我们在洞窟内谨慎前行,听不到任何声音,地面似乎越来越湿。还有水滴从头顶上方滴落。
  坂下探长将手指浸入小水洼,试着舔了一下:“好像有一点咸。”
  “这么说,我们正往山岬那边走?”我这么说道,因为我和兰子知道大批函馆警方正在大鼻岬前端的洞窟入口那边勘察。
  再往前进,转角变多了,坡度也变得较为陡急,就连台阶数也增多,甚至墙壁也从原来的砖造变成徒手开凿凹凸不平的岩石,而且是那种渗出有白白石灰质的岩肌。
  黑暗伴随着不安,还有被囚禁于狭窄场所的压迫感,加上不知敌人潜伏何处的紧张感——这些感觉加深着我心中的恐惧。
  大概走了三十分钟,前方突然豁然开朗,来到一处像是广场的地方,因为是小钟乳石洞,上方垂下钟乳石,还有由下往上长的石笋,以及连接它们的石灰柱林立。三只手电筒的亮光划开浓浓的黑暗,映照出这些奇形怪状的装饰品,极富变化的光影交错,酝酿出神秘光景。
  “真是困扰,前方又分开了三处洞窟!”坂下探长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地面是坚硬的岩块,到处都积了小水洼,已经无法走了。
  我们依序进入那三个小洞窟里确认,结果得知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
  每一处洞穴,深度都只有两公尺,尽头有约一公尺的四方形纵坑。用光往下一照,深约三公尺,墙壁纵切,最下面又开了一处洞穴。
  “要选哪个洞穴?”我一脸困惑。
  “问题是一旦跳下去,要爬上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只能进一个。”坂下探长语意深长。
  “分开行动太危险,我看还是先上去呼叫救援好了。”
  “不,坂下探长,等一下……”兰子说完,仔细观察钟乳石洞广场的四周,然后像发现了什么,露出笑容。”没问题了,看来写在老旧记事本上的其中一句密码发生作用了!就是那句‘戴上天狗面具时,发光之眼将会引导我们’。”
  “什么意思啊?”坂下探长问。
  “那里不是有块横向突出的岩石吗?不觉得那个看起来很像天狗的鼻子吗?”
  我们望向她用手电筒照射的地方并排着四根粗大石笋,根部成了台状岩场。兰子所说的那个像天狗鼻子突出的岩石就在那里,长约一米。
  “哦,但看起来又有点不太像。石笋中间有两处小缝隙,是天狗的眼睛吗?”坂下探长很佩服地这么说。
  “黎人,爬上那块台状岩场,绕到石笋后面瞧瞧!”
  我依照兰子的指示,绕到石笋后方,发现台状岩场上有一处很深的坑。站到下方一看,就是坂下探长说的天狗眼,从我站的位置看去,石笋的其中一处缝隙就在眼前。
  “黎人,你站在那里别动。”兰子说完,站到左边洞窟前。
  “可以看到手电筒的光吗?”
  “没有!看不到!”我大喊。
  “那这里呢?”她又转向中间那出洞窟,结果还是一样。
  她站在第三处洞窟往这儿照,明亮的光线穿过石笋缝隙射向我的眼睛。
  “看到了!就是这里!”坂下探长十分欣喜。
  “原来如此,‘戴上天狗面具时,发光之眼将会引导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啊!”
  “其实密码很单纯,多以寓意法或比喻来表现某些事物,只要了解关键字、事情概要与物体的话,立刻就能解开了!”兰子十分满意地说明。
  对于精通三百种以上暗号密码的她而言,破解这种程度的密码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我们彼此协助攀下那处小洞窟的纵坑。

7

  在不知何时才能走完的黑暗中前进,空气停滞又混浊,感觉连周遭岩块都变得分外沉重。
  越来越冷了,墙壁岩石像冰一样冷冽,寒气渗透到脸颊和手指,连嘴唇都快冻僵了。
  黑暗的洞窟像迷宫般蜿蜒曲折,前方再度出现险峻的纵坑。
  一旦跳下去,要再上来就很困难了,可是我只能往前走。走下长长的阶梯,进入短短的横穴时,我们眼前又出现了一道新的关卡。
  横穴墙壁是砖瓦造的,四处贴着黑、白和红色的瓷砖,洞穴最里面挡着一扇厚厚的铁门。
  铁门高约一百五十公分,门上钉着铁钉,表面十分粗糙、铁锈斑斑。坂下探长试着朝那扇门开枪,只听到钝钝的枪响。
  “好像挺厚的,一动也不动,因为铰链是隐藏式设计,不知是往内拉,还是外推。”
  我试着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
  “‘四只脚的是弯着左脚,应该坠入地狱之穴’这句密码,不知道能不能打开这道门。”只见兰子摇摇头,秀发随之飞扬,“我想应该不是,关于这扇门的开法,会不会是写在记事本上的其他页面上,就是被撕下来的那一页?”
  “那怎么办?要回去招一批警力来协助吗?叫他们带一些破坏工具过来。”
  “黎人,先别慌,再检查一下好了。”兰子用手电筒照向炼瓦和每一块镶嵌上去的瓷砖。
  边长约五公分的四方形瓷砖,一共三十块。左右边各有小小的突起,黑色涂的是墨色,红色涂的是朱墨,白色则涂上烧石膏。此外,只有黑色与红色瓷砖上刻有狮子图案的细花纹。
  “呵呵!”兰子微笑,“三十块瓷砖中有两块黑色,一块白色和两块红色,只有这五块瓷砖表面没有附着灰尘,这就表示有人触摸了好几次。”
  “所以呢?”
  “黎人,这五块瓷砖应该可以从墙上取下来才是。”她指着那一块瓷砖,中间是白色,右边是两块黑色,左边则是并排着两块红色。
  “好,我试试。”我赶紧伸出手。
  兰子却突然抓住我,急忙制止:“不行,黎人,很危险!不可莽撞行事,你看上面!”她将手电筒照向头顶上方,这画面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洞穴顶上一片漆黑,只有这里隐藏着深深的凹陷,看来八成是凶险的陷阱。只见垂吊着四方形铁板,铁板下突出无数根朝下的枪状物。
  “要是随便碰触瓷砖,那东西就会掉下来!”
  我大吃一惊,不禁倒退。这座洞窟里,果然藏着许多置人于死地的危险陷阱。
  坂下探长也惊慌失措地追问:“兰子小姐,那要如何打开这扇门呢?”
  “我想这大概是用瓷砖做成的古老拼图游戏吧!”
  “拼图游戏?”
  “也就是说,只要将两块黑色和两块红色的位置对调就行了。不过,这里只有几块瓷砖可以这么做。首先,能够移动一次的只有两块,将其位置互换。而且只有在隔壁是白色瓷砖的时候,才有可能互换。
  “接着,还要注意上面刻有狮子花纹的瓷砖。黑色的脸朝右,红色的朝左,也就是要这样的方向才能移动瓷砖。
  “墙壁是黑色或者红色瓷砖,然后紧接着是白色瓷砖时,隔壁的瓷砖则不得与白色瓷砖交换。如果中间没有隔着白色瓷砖,则前两块瓷砖就不能随意交换。”
  “好……好像很难懂!”坂下探长眉头深锁。
  “还好吧!”兰子若无其事地说,“就实际操作看看吧!”
  无视头顶上方的死亡陷阱,我们就站在那块墙壁前。
  “可是很奇怪啊!”我向兰子说,“狮子背对背,中间夹着白色瓷砖分别朝相反方向,这不就表示已经互换过吗?”
  兰子轻声笑道:“这个嘛……是表示我们来之前,贵美子经过这里的证据。她将瓷砖像刚才我说的那样移动,所以这次只要往反向移动就行了。”
  “原来如此。”
  “好了,黎人。想想至少要动几次瓷砖才能让两者位置互换?”
  “八次呀!”
  “八次?”
  “像这样换成数字算式来看的话,就是n(n+2)呀!所以这次是2(2+2) =8!”
  “可是黑色与红色要从哪边开始动手?”
  “红色。”兰子立刻回答。
  “为什么?”
  “就像神社前不是都会有两座叫‘阿哞’的石犬相对吗?其中一只很久以前可是狮子。张开嘴的那只是叫‘阿’的狮子,而紧闭着嘴的那只则是叫‘眸’的石犬,这是正确的解释。在位置方面,‘阿’是向右,‘哞’是向左,追溯由来,其实以前在中国,这两只都是狮子!
  “你们仔细看这些瓷砖,红色瓷砖上的花纹画得比较大,所以应该是狮子,因此从狮子开始动就对了!”兰子说完,真的伸手动了动瓷砖,这时候的她总是有着过人的胆识。
  她抓住红色瓷砖一角,用力拔出来。瓷砖背面突出一根长约十厘米的金属棒,前端像是启动墙壁里什么机关的装置。

  红红白黑黑
  一、红白红黑黑
  二、红黑红白黑
  三、红黑红黑白
  四、红黑白黑红
  五、白黑红黑红
  六、黑白红黑红
  七、黑黑红白红
  八、黑黑白红红

  “……好像成功了!”
  兰子将黑色与红色瓷砖位置对调过来了,只听墙后传来好像有什么重物转动的声音。配合着这声音,突然传来湍急的水声,接着又传来其他物体移动的声响。
  “啊!门开了!”坂下探长尖叫。
  厚重铁门发出铿铿声响,右边的石墙开始一点一点移动。
  “成功了!”
  我欣喜若狂地冲进铁门里的新洞窟。

8

  “前面有灯光!”再往前走约两百米时,坂下探长悄声说,只见前方闪着微弱红光。
  我们关掉手电筒,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走吧!去看看就知道是什么光了。”坂下探长的语调充满勇气。
  我们手贴着墙,在黑暗中摸索,指尖像触到冰一般异常寒冷。
  就这样蹑手蹑脚缓缓前进,前方越来越明亮,借着昏暗光源也越来越能看清楚凹凸不平的岩肌,前方似乎点着灯——
  通过和缓转角时,狭窄洞窟突然没了,前方豁然开朗,看来我们来到一处巨大的钟乳洞了。
  ——这是魔界风景。
  我这么想。
  抬头望着上方,是个既宽敞又深远的钟乳洞,地底的巨大裂痕看起来宛如地狱世界。壁上垂下无数钟乳石,还有由下方争相往上长的石笋,到处林立着巨大的石灰柱。
  妖艳美丽的异境,钟乳洞里装了好几盏灯,灯罩中的灯光,随着阴影变化突出着这般异样风景的美丑。被钟乳石和石笋的水滴濡湿的表面,看起来就像鼻涕虫光滑的腹部。
  “没想到函馆山的地下深处有这般规模的钟乳洞!”坂下探长被吓得不禁赞叹。
  兰子打开手电筒,照向四周无数黑暗:“坂下探长,要小心,宝生贵美子和魔王迷宫一定就在这附近。”
  “啊?哦……”坂下探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窥看四周。我们屏气凝神,专注前进。地面非常湿滑,因为浸水的岩肌覆盖着石灰泥,变得很光滑。
  灯和手电筒照在岩石和钟乳石上形成复杂的影子,沿着黑暗不停蠢动,威胁我们的神经。
  “哇!那是……”走过大半个钟乳洞时,我吓得停下脚步。左边墙上高高的地方有一处明亮高台,高约十米,有一块巨大的岩块突出于粗糙的钟乳石和石灰柱之间。
  上面应该很平坦,宽约五米,岩块边还放着两盏明亮的灯,岩棚后方则又深又暗,可以看到一处小小的洞窟。
  “啊!各位,你们终于来了!但来得还真慢呀!我们可久候多时了!还真担心你们途中莫非会有人掉入陷阱,丢掉小命不成?”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强而有力的男子声音,在洞窟内回响。
  听到这声音,我突然浑身颤抖,有一股异样的恶寒感。因为那声音宛如来自地狱深处,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就是魔术王吧?”兰子大声应道,“或是叫做魔王迷宫?”
  只听得对方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兰子,收回你之前说的话吧!依你的头脑,要找到这儿并不困难。若是坂下探长自己一个人,我看他一辈子都找不到!毕竟无能的警力,根本不可能探索这座钟乳洞的秘密!”
  “你在哪儿?魔王迷宫!”坂下探长举枪怒吼,“躲在哪儿?出来!让我瞧瞧你长什么德行!”
  “呵呵呵呵呵!还真激动,坂下探长,那种没用的武器就别拿出来了!说句不客气的,我的枪法可比你高明好几倍!在你扣下扳机前,你们那边就会有人阵亡!”
  “少啰唆!现出你的庐山真面目,你就是那个魔术王吧?”
  “呵呵呵呵呵呵,魔术王……这名字取得真好!和我这个地狱支配者可真相配!”
  “闭嘴!给我乖乖滚出来!我要逮捕你!”
  “太激动对身体可不太好哦!坂下探长。好啊!那么想看就让你看!但得稍候一下就是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们抬头望着笑声发出的方向,就在钟乳石缝隙间,看起来像观礼台,因为是梯形大岩石。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从里面暗处从容地走出两位穿着正式礼服的男女。
  女子身穿白色长摆的优雅礼服,脖颈上垂挂着大款珍珠项链,前发还戴着耀眼夺目的宝冠。
  男子则戴西式大礼帽,一身黑西装,披挂大披风,两人都戴了丑恶的黄金面具。
  “喂,坂下探长,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因为我手上的枪也对着你们!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一字一句清楚地嘲讽着我们,握着枪的右手往前伸,枪口对着我们三人。
  从上面开枪的话,我们根本没地方躲,我清楚感受到那种恐怖,只觉得喉咙很干渴。
  感觉那个女的也在注视下方:“呵呵呵呵呵!各位,我们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对了,坂下探长,克服困难来到这么深的地底下,真是辛苦你了。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要追捕我吗?那么恭喜你成功了!”
  那声音分明就是宝生贵美子,女子优雅地摘下面具,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将面具丢了下来。黄金面具闪耀着光辉,在昏暗中翩翩飞舞落下。
  兰子双目炯炯,抬头看着他们,带着挑衅的语气说:“你也摘下面具,如何,魔王迷宫?或者该叫你是化名为龙冈孝史的男子?”
  “什……什么?”发出惊叫的不是观礼台上的两人,而是坂下探长。他用惊讶无比的眼神,轮流看着兰子和头顶上方的男子。
  “……那……那家伙是龙冈先生?怎……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
  兰子直盯着站在上方的男子:“嗯,错不了!坂下探长,他就是你非常熟识的龙冈孝史副教授。真正的龙冈孝史从美国回来时,就被魔术王逮住,惨遭杀害,后来以医学专家面目出现在函馆人面前的,则是乔装成龙冈的魔术王。”
  “哈哈哈哈!厉害!兰子,连这也识破了!没错,现在的我就是人们口中的魔术王!”
  来自地狱的恶魔宣示后,也摘下黄金面具扔向我们。藏在面具下的脸正是那张五官端正深邃、三十几岁的男子脸庞。
  “龙冈先生?”坂下探长看到那张脸,激动不已,“你、你,你是……果然……这到底又是怎么了……研究室发生火灾时,不是已葬身火海了?”
  兰子直盯着他:“坂下探长,他确实还活着,只是假装被魔术师梅菲斯特杀死。那具焦尸就是真正的龙冈,为了不让人辨认脸和其他特征,所以烧了那具尸体,还放火烧了研究室!
  “芝原悦夫不是曾被囚禁于那处游乐园里的奇妙建筑物中吗?当时他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真正的龙冈孝史,魔术王为了让他成为自己的替身,还冷冻保存他的尸体。”
  “没错,正是如此!”魔术王显得十分欣喜,“你果然是唯一能与我匹敌的对手,配得上名侦探这个美名的优秀人物!”
  “被你这般穷凶极恶的家伙称赞,可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兰子瞪视对方。
  “说话别这么伤感情嘛,兰子!以宝生家为舞台的这场血腥大惨剧,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能彻底理解内幕的人只有你和我啊!所以,交情应该好一点儿,不是吗?
  “我对你很期待,也很感谢,就是要有你这种人才能向世间说明、批评我所犯下的世纪大犯罪,名侦探就是能客观分析犯罪事件的评论家,这是非常重要的。
  “虽然创作艺术的人是天才,但说得讽刺点,评价的却是平庸的一般大众,他们总是以赞赏的多寡来决定事物的艺术性,希望能让更多人理解我所创造出来的杀人艺术之美,所以我对你有着很高的期待,兰子!”
  兰子将蓬松的头发往后拢。“那就把你所犯下的丑恶秘密全部揭露出来吧!你操控魔术师梅菲斯特到底是何居心?”
  “哦?”
  “梅菲斯特就是普利斯·尼古拉艾契·普西金,他虽然是个燃烧复仇动机的残虐杀人魔,但说穿了也只是你的傀儡,你和宝生贵美子利用他残害多人之后,就把他给舍弃了!
  “在那间空屋的地下室扮成龙冈副教授的你,枪杀了梅菲斯特,他被同是共犯的你给背叛了,恐怕他到死都还不明白吧!”兰子说。
  “那家伙八成濒死时,吐出了什么诅咒!”魔术王露出令人生厌的表情微笑说道。
  坂下探长以惊愕的眼神看看魔术王,又看看兰子。
  “兰子小姐!你是说梅菲斯特被这个男的给杀了?”
  “嗯,是的,梅菲斯特已经死了,就和其他牺牲者一样,死在这个男人手中!”
  “可……可是,梅菲斯特后来也投递恐吓信,说要盗取宝生家的传家宝啊!”
  “一切都是站在那里的两个人搞的鬼,纯粹是一场表演,令人称奇的戏法!”兰子指着站在岩石上的男女说道。
  “怎……怎么会……”坂下探长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但这个说法一点儿都不牵强。应该死在空宅地下室的梅菲斯特又从地狱复活,其实他已遭杀害了,那家伙以亡灵之姿继续作案。说得白一些,根本就是令人拍案叫绝的奇术特技演员!
  兰子拢了拢头发,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地狱帝王:“魔术王,我已识破你们的诡计!我要逮捕你交由警方处理!”
  只见魔术王与贵美子若无其事地相视而笑,黑衣男子耸耸肩,“呵呵呵!兰子,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愿,虽然你的确是个头脑一流的名侦探,但不可能比我厉害。因为我不是普通人类,我是恶魔,是从地狱来的真正恶魔,在我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是吗?若你是恶魔,那最后一定会被我这全能的神给打败!”兰子的口气十分挑衅。
  魔术王大幅耸肩,以充满威胁的口吻说:“但我不相信世上有神,而且我有超乎神的魔力,所以没什么好畏惧的。‘恶是善存在的唯一理由’,听过阿纳托尔①这句名言吗?”
  [①  阿纳托尔·法朗上,法国著名小说家评论家,也是1921年诺贝尔奖得主。]
  兰子翩然一笑,口气更加挑衅:“那我也教你《麦克白》②里的一句好了,‘自负是人们最大的敌人’这句话说的就是你,而且我完全不觉得你是聪明绝顶、无所不能的人。比方来函馆前,你猜我去了哪里?”
  [②  麦克白,莎士比亚创作的最短悲剧。]
  “……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魔术王很感兴趣地反问,声音瞬间似乎有些犹豫。
  兰子两眼炯炯有神地瞅着恶徒:“我去了九州,同时还去了奄美大岛那座叫‘骷髅小岛’的孤岛!当然,你很清楚那座岛上的事,因为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哦,我出生的地方啊?!”魔术王硬是语带诙谐地回应。
  “没错!”兰子用力点头,“你就是在那座有骨骸海岸秘密的孤岛的军事医院研究室里诞生的。”
  听到这句话时,魔术王的眼底似乎浮现出恶毒的神色。
  “原来如此,连这个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不愧是二阶堂兰子!”
  “不只如此,我还发现了更重要的秘密。”
  “什么秘密?”魔术王的脸上浮现出凄惨的笑容,低声询问道。
  兰子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魔王迷宫’,其实不止一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魔术王大声叫嚣,但态度还是很从容。
  “只是从社会上消失隐匿罢了!魔王迷宫以前就在各地制造事端,去年底还在千叶与札幌堂而皇之地杀人,但下手干出这些坏事的人,是你和另外一位魔王迷宫。也就是说,魔王迷宫是你和另一个人扮成的!”
  “你说还有另外一个我?”
  “我们在国分寺某西式宅邸的地下室发现四具军人尸体。那里留下你——也就是来自魔王迷宫的信息:‘如果想要知道这四具骨骸神奇的秘密,请到骨骸海岸。’”
  “我们为了解开这两句谜语,调查了四具白骨尸骸的身份,其中一人出身鹿儿岛,于是我们前去调查,在那里我们经历了之前谣传的‘双面兽杀人事件’,结果危害许多人的怪物被从黑暗中拖出来凌迟而死。
  “我们也前往骷髅小岛调查,在那里发现了背地里操控双面兽,一手导演千奇百怪事件的谜一样的人物,我们摘下那个人的面具,成功揭露了双面兽的真面目。
  “在搜查过程中,我们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你的存在,也探寻出了魔王迷宫诞生的原委。”
  “这个秘密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开!”魔术王愤愤抛下这句话。
  “是啊!或许的确只触及了秘密的一角。”兰子也承认。
  但这个秘密是多么地可怕,即使只是一小部分,就已经恐怖至极、闻所未闻了。只要稍微忆起一点点,就有一股令人胆战的恐怖感掠过心头。
  魔术王瞅了我们一跟,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你说还有个像我这样的人,有何确凿证据?”
  “之前你去了一趟美国,在那里找到共犯魔术师梅菲斯特,然后一年前来到函馆,化身为龙冈教授,准备进行这起事件。换言之,你不可能同时犯下东京和九州的惨案。
  “在洋房地下室留下讯息给我的人也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魔王迷宫写的,如此一来,综观事件全貌,很明显地,魔王迷宫应该是有两个人!”兰子正气凛然的声音在洞窟内回响。
  魔术王听了,大笑一声,又恢复了原先的口吻:“算了,也不能否定你所说的。不过,像我这般穷凶极恶的人,世上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什么还有另外一个像我这般的天才犯罪家……坂下探长,你相信这种骇人听闻的说辞吗?”
  “是分身。”兰子信心满满地反驳。
  “什么?”
  “魔王迷宫是双胞胎,两个人都是残暴冷酷的杀人魔,不可否认,两人都是前所未有,残酷无比的怪物!”
  “你说我是双胞胎?”
  “为什么像你们如此可怕的人会降临在这个世上?得知原因时,连我也不禁全身发抖!”
  “那你就尽管说出来让坂下探长知道啊!说出那令人绝望无比的事实啊!”魔术王目光凶狠地大吼。
  “你们是克隆技术经人工生育诞生出来的双胞胎。在军方的命令下,在位于骨骸海岸的研究所进行各种医学研究,其中包括伦理上绝不容许的活体实验和遗传基因实验,即人类交配实验。
  “他们的目的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创造超人般的士兵,具有超平常人的能力和聪敏,能耐得住伤病,没有痛感,不需睡眠的士兵,而且还要比普通人具备好几倍的智力,能面不改色地杀人,同时还感到兴奋的杀人机器,军方想要的就是这种违背良心的恶魔士兵。
  “而你们便是基于这个目的创造出来的医学实验产物,是科学创造出来的最丑恶的怪物,你们就是魔王迷宫!”
  只见魔术王以阴险无比的神情瞪视我们,还故意笑了笑:“哇哈哈哈哈哈!竟然连这种事都查得出来,真不简单!兰子!佩服、佩服!”
  兰子平静地说:“我知道的还不仅如此!生下你的父亲之一,正是五棱郭综合医院的院长森园太郎!”
  “没错,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但那家伙已经死了,被我毒死了。明明命令他不准透露半个字,他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企图说出我的出生秘密,那种家伙愚蠢至极,当然该杀!
  “你知道那家伙在战前战时伙同医生,干下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我看就连纳粹的希特勒都要甘拜下风!那些人干下了多少惨无人道的勾当!说是实验,根本就是拷问与杀戮。没错! ?根本就是到处残杀!
  “他们未施打麻醉剂就活生生切除人的手脚,让他们吸入毒瓦斯致死,在他们的体内植入病原菌和病毒,还泼硫酸溶蚀身体,剥取全身皮肤,甚至为了创造能绝对服从他们命令的人,而改造一个人的脑部!这些就是那些家伙干下的残虐行为!而且,那些禽兽不如的人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去干尽这些坏事,他们才真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所以,也才会创造出你这般心灵扭曲的怪物!不过,你逝没资格批评别人就是了!”
  兰子一字一句严厉地批判站在岩石上方的那个人。

9

  即使如此,魔术王依旧只是大笑,一手搭在身旁的贵美子肩上,只见贵美子神情恍惚地靠在他胸前。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兰子!”大恶人兴奋地喊着。
  “什么秘密?”
  “森园还有一项恶行,那个混账医师曾经帮贵美子动过脑部手术。她五岁时曾坠马,脊椎受到极大损伤,因此非常痛苦。为了让她不再感到痛苦,森园打开她的头盖骨进行某种医疗处理,只有脊椎完全修复而已。
  “拜他之赐,贵美子确实暂时忘却了痛楚,但心中同时也欠缺了某个部分——反正没了也不会怎么样就是了。”
  “贵美子小姐她?”兰子眯着眼,望向站在魔术王身旁嫣然微笑的贵美子。因为这个事实太过冲击,我和坂下探长也吓得愣了半晌。
  “从外表当然看不到欠缺的部分,虽然没人知道,但在她心中确实起了变化。所以和她初见时就情投意合,因为马上感觉出她和我是同类,于是我们心意相通,共同策划进行此次大业!”
  魔术王说完,更加紧拥贵美子纤瘦的双肩。只见她双颊泛红,笑得更灿烂。若除去两人可怕的面具,看起来倒是般配得令人赏心悦目的绅士淑女。
  贵美子也从岩棚边俯窥我们,向我们喊道:“呵呵呵呵呵!这就是事实!兰子小姐,我和他是一心同体,打从心底深爱着彼此。”
  “我看你们根本就感受不到爱的温暖情感!”兰子将衣领上的鬈发往后撩,冷冷地反驳。
  魔术王歪着嘴角露出丑恶的笑容:“哦,应该是吧!我的心中没有所谓的温暖情感,打从一出生就没有,因为被骨骸海岸那些医学家给夺走了!
  “那些家伙将供实验用的精子和卵子进行遗传基因操作,开刀植入新生婴儿的脑子里。我的脑子里八成有部分的海马区遭切除,脑下垂体也被动过手脚!
  “但这些事都已经无所谓了,毕竟那已经是战前的事。当时的军方就像你说的,一心只想创造出如机器人般的超人士兵、杀人工具,创造一支即使负伤也不觉得痛楚、百病不侵、能够不眠不休作战的军队。为此,在骨骸海岸牺牲了许多人,进行那种肤浅的实验研究,我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验作品,也是最高杰作!
  “问题是贵美子,她被施以手术的理由和我不一样,而且命令森园那个混账做出如此处置的人,就是宝生家的操控人,那个满肚子坏水的源九郎老家伙!
  “现在,我和贵美子要联手断绝宝生家的命脉,就算悦夫还活着,但那德行跟死人也没两样。也就是说,宝生家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
  “我们已经达到目的,不是让源九郎那老头在最失意的时候惨死,而是让他在受到多数函馆市民的轻蔑下累积财富,这是给逼使祖父江家灭亡的家伙最佳的报应,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贵美子的复仇,也是你的复仇?”
  “没错,正是我们两人的复仇。为了那些死在骨骸海岸,或是生在那里,无数牺牲的生命最崇高的复仇!
  “所以我要杀人,杀死那些让我们遭遇这般境遇的家伙,还有给予默许那些行为的社会一些制裁,给予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惩罚!”
  “你根本没有权利这么做!”
  “哇哈哈哈哈!”魔术王晃动身体,高声咆哮,“无所谓,反正一切都已结束了。而且我还得到这么棒的女人,贵美子足以成为君临地狱的恶魔女王。拥有如此美丽、优雅的外表,悦夫那家伙竟然舍弃如此纯真的女人,真是愚蠢啊!”
  “他是本能地识破了贵美子小姐的丑恶本性,所以才会解除与她的婚约!”
  只见贵美子眼底充满怨恨,俯身瞪视兰子。
  “身为局外者的你,懂什么?兰子小姐,你自以为能阻止我们艺术般的犯罪,阻止我们创造邪恶之美吗?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算你登上杀人剧舞台,我们也不会把主角宝座让给你!”
  眼前她恐怖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大家闺秀。
  魔术王用爱怜的眼神边看着贵美子边说:“兰子,我再好心告诉你一些事吧!”
  “说吧!”兰子不屑地回应。
  那一瞬间,感觉有一股麻痹全身般的恐怖,总觉得有一团孕育冷气的黑暗,正无声无息地在周围卷起旋涡。
  “宝生源九郎与祖父江刚志感情破裂的真正理由,是因为战前发生了一些事。他们和大日本帝国军队联手,中饱私囊,以提供资金给军方为条件,约定让函馆成为金融业,商北和军需产业的中心,后来他们供输的部分资金被用于森园医师们的秘密研究。
  “而实际上负责指挥这项研究的人就是祖父江刚志,那家伙为了赢得胜利,想要组织一支史上最强的军队,那些士兵绝对不是普通人,那家伙想要创造出好几千,好几万像我这样的怪物!
  “为了在骨骸海岸进行活体实验,许多人被当成实验品送进研究所,包括犯人、孤儿、战俘、朝鲜人、中国人和俄罗斯人。这些人被惨无人道地分尸,活生生地解剖、饿死,病死、遭电击烧死、用毒瓦斯毒死……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我和梅菲斯特那家伙的杀人手法温柔多了。
  “宝生源九郎知道自己资助的研究计划竟是如此,他也深受良心的苛责,开始拒绝提供资金。于是愤怒的祖父江刚志为了恐吓源九郎,便从函馆山御殿偷走名为‘黑心’的传家宝,要挟他若想要回传家宝,就必须继续提供资金供军方运用。
  “但是这项要求遭到源九郎拒绝,所以他们关系破裂。于是祖父江刚志运用特权,施以高压,结果源九郎遭到拷问,身体受到极大伤害,使得他右脚不便行动,从很久以前就得依靠拐杖。
  “不只如此,刚志还掳走了源九郎的长女真纪子为人质,将她幽禁于祖父江家的别墅,也就是梅菲斯特藏身的那栋空宅。
  “因此战争一结束,改为源九郎报仇了。那老头为了向刚志复仇,转过来开始迫害祖父江家的人。”
  一直默默倾听的坂下探长终于忍不住怒吼:“可是,听说祖父江刚志在战时下落不明!”
  “没错,他惨死于东京国分寺市的那栋宅邸地下室,被当时还是小孩的我们给杀了!但问题是,这笔账能算在我们头上吗?”魔王迷宫也怒吼着回应。
  “你说什么?”
  “兰子看到的那四具白骨尸骸,那些愚蠢至极的家伙,他们一手创造出了恶魔,还认为恶魔会听从人类的命令,这是不可能的!
  “真正的恶魔是不会受到任何拘束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法律和伦理,都无法束缚恶魔的行动和心理,他们是完全自由的!正因如此才是恶魔啊!哇哈哈哈哈哈哈!”
  “‘黑心’一直都藏在那栋洋房里吧?”兰子平静地问,“当时我就发现了一处秘密的房间,那里有个奇怪的保险箱,那颗宝石就在那里。”
  只见魔术王又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兰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一切了!我手上已经聚集了宝生家的三件传家宝,‘白牙’、‘炎之眼’和‘黑心’……贵美子,就让这位女侦探见识一下这些宝物吧!”
  “嗯,好啊!”贵美子笑嘻嘻地回应,从一个小盒里掏出紫色宝石袋,打开袋口,取出东西放在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掌心上。
  “如何?兰子小姐,这宝石很美、很有魅力吧?”
  就算远远观看,那般光辉的确价值不菲。红宝石、黑珍珠和雪白的钻石,分别散发出独特的妖媚光芒,耀眼夺目。那光芒像是要拂去钟乳洞里一次又一次袭来的黑暗。
  “兰子,你知道聚集这三样宝石会如何吧?就能得知密藏‘黄金骷髅宝塔’的地方,进而拿到那份秘密地下地图。那份地下地图就藏在现在我们站的地方——你们三个人稍微后退一些!”
  魔术王向贵美子打了个手势,只见她拿起一盏灯,照向身后墙壁。
  我们听从魔术王所言,后退了几步。只见那面墙上现出了奇妙的模样,嵌着直径约一米的铁圆盘。
  “这里就是秘密金库。你们站在那儿可能看得不是很清楚,圆盘中央有三处小洞,将宝石分别嵌进洞里,铁盘就会开始旋转。宝石是重要的部分,能让运动作用的机械取得微妙的平衡,待旋转动作一停止,铁盘便能开启!”魔术王说完,向贵美子点点头。
  她将宝石一颗颗塞进圆盘上的小洞,只见圆盘开始缓缓旋转。但她随即取下宝石,圆盘霎时停止旋转。
  魔术王又扬起邪恶的笑声:“哈哈哈哈!其实里面早就空无一物了!得到这份地下地图,对照这张图便能找到藏在洞窟更深处的‘黄金骷髅宝塔’,等着瞧吧!”
  魔术王像奇术师站在舞台上表演般,用手挥了一下披风。下一瞬间,他的左手就握了一个闪闪发光从未见过的物体。
  “如何?我也挺有一套的吧!”
  那是一根长约一米的棒子,但因为很粗,所以下面还附了小小的四方台座,表面很粗糙,棒身由上往下缀饰许多小小的黄金骷髅。
  “与其说是宝塔,不如说像根黄金锡杖。如你们所见,这是纯金材质,光是这样就非常有价植了,但是它还有其他的价值,你们应该知道吧!”魔术王很起劲地说明,挥了挥那根黄金锡杖。在灯光照射下,那根锡杖仿佛会发光似的耀眼夺目。
  “当然知道!”兰子回应。
  “是吗?你也察觉到了是吧?不过,为了愚蠢至极的坂下探长,还是说明一下好了。这座宝塔其实是钥匙,也就是开启昔日榎本武扬那些幕府臣子从幕府偷出来的财宝所埋藏的地方,只要用这个东西便能开锁。
  “问题是,这笔莫大的财宝在哪里呢?——你知道吗?兰子?”
  “就是藏在桦太那个地方吧?榎本武扬与土方岁三他们抵达函馆之前,先将船开往桦太,将财宝藏在那里。五棱郭一役后,他们用不到那些财宝,而且那儿也不是能轻易运出财宝的地方,加上开阳丸沉没,他们更失去了取得财宝的方法。”
  “没错!正是如此!兰子!”魔术王大叫,又挥了挥黄金锡杖,“没想到你竟然连藏在哪里都知道!当然,嵌在这个宝塔表面的骷髅模样和配置,隐藏着许多秘密。这座宝塔的骷髅便是暗示纬度和经度的暗号,因此就算是你,没了这玩意儿,也无法到达那个藏宝的地方!”
  “我一定会找出其他方法给你看的!”
  “不,不可能!没有这座宝塔是不可能成功的,我现在就要去拿取那些财宝了,你们既无法追上我们,也无法阻止我们!”
  “等等!别跑!”坂下探长举枪大喊。
  但魔术王丝毫不在意。只见他抓起披风一角,高举胸前,倏地落下。就在一瞬间,“黄金骷髅宝塔”已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坂下探长,老人家就别浪费体力了!刚才我不是说过了,我的枪法可比你们高明太多了!况且从上往下的命中率也高出许多,就算你扣下扳机,我也会毫不留情地射杀兰子,这可不是在威胁你哦!”魔术王边眯起眼嘲笑,边如此宣告。
  贵美子也用手遮住樱桃小口,微微窃笑:“呵呵呵呵呵!还真滑稽,无论是坂下探长、兰子小姐还是黎人先生,全都不敢出手,完全是进退失据的德行,看来我们可是大获全胜!”
  魔术王笑得更开怀:“就是啊!贵美子,我们赢了!你真是配得上地狱女王封号的女人啊!那般狡猾就藏在你美丽的容姿中,真令我欣喜!哦,你真是活脱脱的魔女!罪恶的化身!”
  “你这是在赞美我吧!魔王迷宫?”
  “当然,而且我用丑恶至极的心深深爱着你!”
  “我也是,魔王迷宫大人!我爱你!直到永远!”当她露出恍惚神情大喊时,魔术王突然扑向她身后。目睹此景,我们只能缩着身子,倒抽一口气。
  “再见了!贵美子!在那个世界等我吧!”
  从岩石台上被抛下的宝生贵美子,她的眼睛因惊愕睁得好大。她一定万万没想到自己深爱的男人竟会对自己痛下毒手,浮在半空中的身躯像飞翔于高空的白蝶,刺耳的惨叫在洞窟内回响。
  纯白礼服裙摆承受着空压,一闪而逝,惨叫声拉得很悠远,双手张开,一路坠了下来。下一瞬间,她坠落在由下而上如刺枪般的尖锐石笋上。
  石笋尖锐的前端毫不留情地贯穿她的心窝,鲜血像喷泉似的从她那纤瘦的身体不断喷出、飞溅,染红了整件白色礼服。
  遭石笋刺穿的她,宛如美丽的白蝶标本。她使尽力气抬起头,那眼睛、那表情、那脸上凝固着充满惊愕与恐惧的神色。
  咯的一声,从她口中吐出鲜血,头也无力地垂落,全身痉挛,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
  那仅是一两秒间发生的事,没人能够预知的惨剧,却也符合了恶女的末路。
  我和坂下探长受到无比冲击,愣愣地看着眼前光景,哑然失声,面色苍白,整个人僵住了。
  “魔术王呢?”因为听到兰子高声大叫,我猛然回神。
  “那……那家伙到哪儿去了?惨了!”坂下探长也抬头望着岩场大喊。
  但在此刻,魔术王早已不见踪影,不知不觉从那座岩石观礼台上消失了。那家伙毫不留情地牺牲了共犯贵美子,为自己争取了逃亡时间。
  哦!多么冷血的家伙啊!
  多么残虐卑鄙的家伙啊!
  魔术王——恶魔迷宫!
  这个狂人的暴虐以及冷静从容的态度,令我从心底震撼不已。那家伙只重视自己,伙伴和爱人在他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虫子。
  我们迅速爬上岩石台搜索,可惜那家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远处传来那家伙令人毛骨悚然的嘲笑声,那一阵阵的狂笑在这座已化为坟场的钟乳洞里不断回响,不停低吟回荡。
  “哇哈哈哈哈!二阶堂兰子啊!再会了!下次再见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魔术王

  在这个地方,剩下的就是‘排除’与‘利益’这两种动机吧!
  ——《第七髑髅地谋杀案》安东尼·鲍查



1

  那天早上,时候还早。
  我们位于笨重粗糙的岩石包围的深幽洞窟中。凿碎岩石的挖土机声与供给灯光电气的发电机声,在我们四周此起彼伏地隆隆作响,是那种震耳欲聋的噪声,另外还有一股快要冻结黑暗似的寒意笼罩着我们。
  我竖起外套领子,缩着身子不停跺脚,可却仍无法停止发抖,连呼出来的气息也是近乎冻结的。
  操作挖土机的是鉴定科人员,有三个人从刚才就一直企图打开嵌在岩壁上的金库盖子。
  虽然是古老的金库,但构造却异常牢固。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人——大概是设计函馆山御殿的‘机关大右卫门’,刻意在这令人发狂的地方开凿这玩意儿!
  其他还有大批警员在仔细调查这座洞窟。大伙儿拼命寻找能解开以此为据点之一的暗中活跃的魔术王——不,是魔王迷宫犯罪的相关线索与痕迹。
  到处都装了灯,警员们则持手电筒,但还是不敌这座深不可测的洞窟里的黑暗。濡湿光滑的钟乳石与凹凸不平的冰冷的巨石阴影,比墨汁还黑的黑暗切片,随着光影的活动不停逃窜。
  “探长,再一下就好了!”一名指挥开凿金库的鉴定员,以不输给噪声的分贝大喊。
  坂下探长默默点头,被凿碎的岩石片和金属层,化成细细的尘埃四散。
  金库金属材质相当厚实,盖子本来就是设计成以三颗宝石为钥匙才能开启的装置。整体是直径约一米的圆盘造型,盖子则稍小。表面刻着三颗宝石模样的小坑洞,分别将钻石“白牙”、红宝石“炎之眼”、黑珍珠“黑心”嵌入后,便能解开锁,打开盖子。八成是借由与宝石形状微妙地重叠,和金属内部机关产生互动作用的装置。
  但宝生家的三件传家宝已落入魔王迷宫手中,因此警方只能采取破坏的方式。我们站的地方是洞窟内比较高的岩石台上,一块大岩石突出于岩壁上,宛如阅兵台,站在下方的我们就这样沐浴在狂妄的嘲笑之中。
  是的,真凶就是魔王迷宫和宝生贵美子。魔术师梅菲斯特只是他们的仆人,说是傀儡也行。就连犯下无数离奇杀人案的奇术师,和魔王迷宫相较,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在知道真凶之一是宝生贵美子时,我并未感到特别惊讶。因为她挥着刀,散发着可怕的杀意想刺杀表哥芝原悦夫一事,乔装成悦夫躺在床上的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的冲击。即使现在,一想到戴着黄金面具,身穿深红长衣的她,那蚀骨的战栗依然清晰。
  同时,我们也记得魔王迷宫令人不寒而栗的庐山真面目。他化身成医大副教授龙冈孝史,从近一年前开始,便虎视眈眈地密谋夺取传说中宝生家的财宝。这个残忍又狡猾的男子,披着医师的外衣,暗中操控魔术师梅菲斯特与贵美子,然后提供给搜查人员假情报,借以混淆视听。
  这对恶魔情侣,就站在那岩石台上,以凛凛的正式装扮迎接我们。魔王迷宫还故意将埋藏宝藏的关键之钥“黄金骷髅宝塔”秀给我们看。映照着灯光,形状奇妙的宝塔发出妖艳光芒。锡杖表面装饰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小骷髅,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宝物。
  魔王迷宫向我们炫耀此物,呵呵大笑地嘲笑我们姗姗来迟……
  从岩石台边缘往下看,可以看到接近正中央下方,有个三角锥状的石笋。从地面突出的尖锐石笋被大片鲜血染得暗红,那是从贵美子美丽躯体内流出来的鲜红血渍。
  遭魔王迷宫背叛的她,从岩石台上摔落,美丽的身躯就穿刺在这个如刺枪一般的尖石笋上。
  真是残忍无比的光景。冷血恶女的下场,就某种意义而言,算是华丽的末路。仿佛是用别针固定在标本台上的巨大蝴蝶,从腹部伤口和嘴巴流出的鲜血,将她那身白色礼服染得血迹斑斓。
  目睹她从岩石台摔落的我们,瞬间吓得噤声。无比的恐怖与冲击,让身心霎时麻痹。
  当然,她的尸体现在不在这里,为了进行解剖已搬出此地。
  往岩石台深处探去,右边又开了另一个小洞窟。稍微走进去,里面分为三条路。
  最右边是一番迂回后,又回到这广阔洞窟其他位置的结构。正中央的洞窟则是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然后又分为其他岔路。左边小洞窟留有一些脚印,推测魔王迷宫应该是由此逃出。无论是昨晚或现在,都已派出好几名武装警员深入洞窟,拼命寻找那家伙的下落。
  “兰子,你不是说那金库里还留有什么吗?要是那家伙真的持有标示‘黄金骷髅宝塔’隐藏处的地图,那些财宝不是早就被他带走了?”我以不输给电钻的噪声,贴近兰子耳边大声说道。
  看着魔王迷宫拿着闪闪发亮的宝塔骄傲地夸示时,那份心有不甘的悔恨再度袭上心头,比任何人都怕冷的兰子,穿着从东京带来最厚的一件毛皮大衣,那是一件衣摆很长,有美丽波纹状毛皮图案的大衣。戴上连身帽,脖子上缠了一条围巾,还戴上了手套。因为穿的是长裤,脚上还套了靴子,所以全身上下露出皮肤的部位只有脸。
  瞅了她一眼,果然板着一张脸,眯起形状优美的眼睛,抿着嘴,直盯着鉴定人员工作。
  因为没有回应,我又再次问了一遍,她总算瞄向我,歪斜的两道细眉充分表现出她的心情。
  “要是金库中什么也没有,那我也无可奈何。只是想从空虚中确认我们的确输了。不过,我想就算如此也有不少的收获,明白失败的原因,思考对策作为下次胜利的砝码吧……”兰子说。
  她那一头蓬松卷发,宛如十五世纪的法国贵夫人般艳丽。现在却被连身帽给包住,只有前额垂下卷曲的发丝,她轻轻摇了搖头。
  我朝坂下探长大声问道:“探长!关于魔王迷宫的行踪有什么最新消息?”
  “什么都没有!”中年探长苦着一张脸回应,“本来打算待会儿让你们看看,往这儿走去最左边的小洞窟深处有道长阶梯,登上去就会到小河边,可想而知应该是从大鼻岬那儿流进来的潮水,魔王迷宫那家伙就是从这里搭小船逃出去的!”
  兰子转身面向那三个小洞窟,语气带了点责难:“探长应该在大鼻岬的潮水刚冲出来的洞口前也派了人驻守吧?”
  “是的,兰子小姐,但只有一处隐藏在险峻岩场阴暗处的小洞口漏掉了,因为看起来像山崖龟裂的样子。部属听到奇怪的划水声,追了上去,没想到就在弯进函馆湾那儿被甩掉了。那家伙力气很大,划得很快!”坂下探长回道。
  听到这番话的我,想起克劳夫兹①所写的某部长篇推理小说,也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明,利用小艇逃脱的故事。
  [①  克劳夫兹,英国知名推理小说家,素有“不在场证明大师”的美誉,代表作为《英法海峡之谜》。]
  兰子轻蹙着眉问:“坂下探长,有进行封锁吗?”
  “当然有,发现那家伙划船逃脱后,立刻就封锁港湾和各干道,但还是没发现他的行踪,可能潜藏在某处吧!但问题是,实在不知道要从哪儿搜查起……”
  就在坂下探长自嘲似的怒吼时,电钻的声音总算小了些。
  “探长,成功了!金库应该打得开!”一位鉴定员赶紧跑过来报告。电钻的声音停了,只剩发电机运转的声音。
  “很好!快打开!”坂下探长一脸欣喜,将手电筒照向那个方向。
  圆盘的右边岩壁上,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可以瞧见洞里有许多生锈的金属零件,是金库内部的锁。鉴定人员使用特殊工具拆解了一部分。
  “这样应该就可以打开了!探长!”
  “等等,由我来掀开!”坂下探长想借他人之手,抓住金属圆盘边,用力往斜上方抬。刚才还纹丝未动的盖子,这次发出“吱嘎”的齿轮旋转声。
  圆盘盖子转了一圈半便停止,发出“咔嚓”一声,像是锁脱落的声音,坂下探长与监识人员合力将沉甸甸的圆盘抬到地面上。
  盖子打开的部分出现边长约三十厘米的四方洞口,深度好像也差不多。
  我用手电筒照向洞内,金库内侧全是暗红色锈斑。
  要是没被魔王迷宫抢先一步,里面应该放着标示“黄金骷髅宝塔”隐藏地点的秘密地图,可惜已被那家伙取走了。
  “果然什么都没有!”坂下探长咬牙切齿,戴着手套的手从里面拿起一张卡片,“不对,还有这东西!”
  “可以让我看看吗?”兰子问。
  那是绘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迷宫图的扑克牌,也是魔王迷宫用来代替名片的东西,为了嘲弄我们故意扔在里面。
  “可恶!竟然耍我们!”坂下探长气得跺脚。
  “没办法,魔王迷宫从很早以前就在计划这起犯罪,只要和宝生贵美子搭上线,便能拿到一切关于宝生家的情报,所以当然能比我们早好几倍时间来详细了解函馆山御殿和地下洞窟的秘密。
  “要是以此定论的话,应该早就看出胜负了,坂下探长,你们就别太泄气了!”兰子亲切地安慰中年探长,但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语气和内心也燃起一股对魔王迷宫的熊熊怒火。
  贵美子惨遭魔王迷宫杀害,“黄金骷髅宝塔”被那家伙夺走,人逃得不见踪影,所有结果都令她懊恼不已。虽说是难以抗拒,可已有那么多牺牲者,这让她觉得很自责。
  “要是公丸署长和宝生家能谅解就好了……”坂下探长摸着早已花白的头发苦着一张脸说。
  我抬头望向漆黑的上方问道:“探长,有可能搜索宅邸吗?”
  只听他哼了一声:“这回宝生家那儿稍微妥协了一些,总之我花了一番工夫才斡旋成功。公丸署长也向当家主浩太郎表示,自己早有提头谢罪的觉悟,为了理清事件全貌,必须调查宅邸内所有秘密通道和房间,所以对方只好答应了。得知自己的女儿也是事件的主谋之一,对他的打击也很大,备感痛心,也觉悟到不能再包庇自家人了。”
  “可想而知。”
  “所以我增加鉴定人员和搜查人员,今天早上开始对宅邸内部进行地毯式搜索。屋檐内、墙壁里、地板下、密门、秘密房间、地道与秘窟等,打算找出所有可能的出入口。
  “不过就像这个地底洞窟,完全不清楚哪里藏有什么陷阱和危险,必须要小心才行,所以光是搜索就得花上一番工夫。”
  只见兰子的右眉往上挑:“眼睁睁看着贵美子惨死在魔王迷宫手里,真叫人扼腕,要是能从她口中探出什么线索就好了。”
  “就是啊!我们正在调查她的所有物品和日记,也许除了我已看过的那本旧记事本外,可能还留下什么也说不定。”
  我歪斜着头问:“对了,兰子,那记事本上写的四句密码,最后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四只脚的是弯着左脚,应该坠入地狱之穴’这句吗?”
  “嗯。”
  “这个嘛……调查这座地底洞窟时应该也会用到吧。急也没用,目前只能等待更进一步的消息。”兰子似乎很期待地回应。
  “那为什么贵美子要故意拿给坂下探长看?这不就是帮助我们进入洞窟,有利于侦查?”
  “光凭那东西还不够,最重要的那一页早被撕走了。贵美子是为了引诱坂下探长一行人掉入陷阱,骗说地底藏有虾夷地先民的宝物,为了取得探长信任,才拿出写有密码的旧记事本。”
  “可恶!被他们得逞了,害我们差点儿溺死在这里。”坂下探长满脸涨红,怒气冲冲。
  这时,左边洞窟传来往这边奔来的脚步声,是一名年轻警员,来向坂下探长报告消息的。
  “发生了什么事?”
  待年轻警员站定,坂下探长看着我们:“两位,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公丸署长叫我上去,大概想听取调查报告吧!因为他必须对宝生家详细说明关于‘魔术师梅菲斯特事件’的始末……不,是关于‘魔术王事件’的相关调查,了解到目前为止的情况。”
  兰子露出一抹浅笑,带着同情的口吻说:“公职人员还真辛苦呢!”
  “是啊!”坂下探长附和,“多亏你们协助,才能让真凶魔王迷宫与贵美子现形,但是关于犯案手法还有许多尚待理清之处。
  “对了,兰子小姐,可否劳驾你跟我上去见一下公丸署长?如果可以的话,署长希望能听你亲口分析这起事件的真相,当然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推理。”
  “好,没问题。为了将魔王迷宫早日绳之以法,是有必要整理一下到目前为止调查出来的案情与疑点,而且我也有些事想问一下宝生家的人。”
  “什么事?”
  “就是关于魔王迷宫诞生的秘密,想从宝生家族口中问出这个不能说的秘密。”
  坂下探长略显吃惊地问道:“你是说他们知悉关于魔王迷宫的事?那为何要隐瞒……”
  “因为医师森园太郎就是创造魔王迷宫的其中一人,而且是由宝生家出资研究的,因此不可能毫无关系。”
  听到兰子如此断言,坂下探长蹙着眉,吐露不满:“他们的言行的确有些可疑,而且一直不太愿意和警方配合。”
  兰子点点头,瞅了一眼上方,问道:“公丸署长现在人在哪里?”
  “我们借用函馆山御殿一楼的客厅作为搜查本部,署长应该在那里。”
  听到坂下探长的回答,兰子看着我说:“黎人,我们也上去吧!这里好冷,想上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2

  三月八日——
  今天又开始下起细雪,寒气始终挥之不去。道南全区一片迷蒙的萧瑟雪景,函馆山御殿也被绵绵白雪覆盖,失去了原有的特征与色彩。
  整个房屋门窗全都紧闭,还拉上窗帘。因此,宅邸内显得昏暗,明明是早上九点,却宛如夜晚。事件的余波与家族的绝望,让宅邸气氛更显暗郁与寂寥。
  在通往地下的楼梯与一楼走廊上,和几个警员、用人擦身而过,每个人都是一脸紧绷,因为接二连三的悲剧撕裂了每一个人的心,一连串的不幸与无止境的悲怆无不笼罩着整座宅邸。
  管家三田勘助站在一楼大厅迎接从地底洞窟上来的我们,这位老人家宛如莎士比亚悲剧作品中的亡灵,也像是莫里哀笔下的管家般总是突然现身,难不成他无时无刻都监视着外来者……
  虽然兰子觉得没必要,但还是请管家引领我们进入客厅,而且没忘记要三杯红茶。
  客厅大门旁贴了一张写有“搜查本部”的醒目告示。进到客厅的我们,总算感受到了令人喜悦的温暖,只有这里的大暖炉从昨晚到现在都一直烧着熊熊的炉火。
  房间装潢采用华丽的十六世纪风格,无论壁纸或梁柱装饰全是金色系,贴有金箔,刷上金漆。
  镶着金边的美丽图案占了大部分,而呈微幅弧度的天花板,美丽的壁画绘有蔚蓝晴空,其中还缀着小巧可爱的野蔷薇。沿着图案的中心线,三座吊灯以等距垂挂,玻璃做工十分精细,反射出无数个小灯泡的光芒。
  房间中央摆着华丽的猫脚形圆桌,围着桌子摆了五张有靠背的低矮扶手椅。
  两个男子背对着暖炉,坐在桌边。
  其中一位是顾问律师中岛雄大,稀疏的头发用发油梳理整齐。这是个有张小脸的老人,下巴尖削,脸上皱纹深刻。也许是因为疲劳,松弛的眼睑和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显得格外明显,但眼底却栖宿着狡狯,给人一种不太好惹的感觉。
  另一位是函馆警察署的公丸忠也署长。如坂下探长所言,他个头矮小,制服显得宽松许多。为了显出威严,还留了两撇像老鼠胡须般的胡子,但看起来很像喜剧演员,显得很滑稽。
  凑近的两人一直低声交谈,直到我们走近。公丸署长抽着烟,中岛律师则是紧紧抱着咖啡色公文包。
  “二阶堂兰子小姐、黎人先生和坂下探长来了。”
  三田管家毕恭毕敬地开门,恭敬有礼地向房间里的人禀告。
  中岛律师与公丸署长瞥见我们的瞬间,眼睛睁得好大。正确来说,他们应该是看到穿着毛皮大衣的兰子那副贵气逼人的模样而吃惊。
  他们肯定没想到名侦探竟然是如此年轻又美丽的女子,犹如好莱坞女星般华丽蓬松的卷发,就是吸引他们目光的最佳武器。
  但兰子早就习惯了,一脸平静。反正接下来他们会领教到兰子凛凛的态度与绝顶的知性,肯定会更受冲击——这一点我很明白。
  “哦,请进、请进,快请进来,真是辛苦你们了,快请这边坐!”边收回一副狼狈模样边催促大家入坐的是中岛律师,他抱着公文包半起身,指着空着的椅子。
  我与坂下探长将手上的防寒衣递给老管家,兰子也总算脱掉大衣,甩了甩头,解放了那如海浪般柔软的秀发。
  “早安,很荣幸能见到两位。”
  她露出爽朗的笑容,坐在两位长者的正对面,我坐在她的右首,将她的包放在脚下,落座左边的坂下探长赶紧介绍我们:“中岛律师、公丸署长,这两位是二阶堂兰子小姐和黎人先生。如两位所知,兰子小姐的父亲是警视厅副总监二阶堂陵介,而且兰子小姐是解决过无数悬案的名侦探,黎人先生则是他的助手。去年年底,札幌近郊发生的‘玻璃之家杀人事件’就是拜兰子小姐的睿智推理才得以破案,我想这件事大家都清楚才是。
  “昨晚他们秘密来到函馆,当然是为了阻止宝生家的悲剧再次发生,而且还特地警告我要注意悦夫的安危。为了保护他,我们设了陷阱对付凶手。
  “他们乔装潜伏宅邸,由黎人先生假扮悦夫,兰子小姐乔装护士,我们则在隔壁房间待命,待嫌犯现形便立刻逮捕。
  “我们成功地阻止了一桩杀人计划,同时也验证了宝生贵美子是魔术王的共犯。可惜还是被魔王迷宫逃脱,不过总算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今早他们两位也起了大早前往地底洞窟协助调查,倚仗兰子小姐的宝贵意见,一点一点地解开了剩下的谜团。”坂下探长语毕,女佣正好端来饮料,兰子立刻伸手拿了自己最爱的红茶,我也学她点了一杯美味的俄罗斯红茶。
  确认管家与女佣出去后,中岛律师将公文包放在桌上,轻咳了一下:“感谢二位赶来支援,我已经从公丸署长口中听闻过二位的事,多亏大家的辛劳与协助,才得以顺利解决一起恐怖事件,我代宝生家向各位致上最深的谢意。”
  公丸署长也赶紧插嘴:“兰……兰子,黎人,再多的感谢也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总算替我们除去不论是魔术王还是魔王迷宫的邪恶的威胁,真的太感谢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从两人的言谈多少可以嗅出两人的个性。中岛律师的态度虽然有礼。却是精明无比的人物,公丸署长则是标准的明哲保身型。
  兰子露出微笑问他们:“对了,不是说要问我们什么事吗?”
  老律师回道:“是的,兰子小姐。那恕我不客气直说了。就是宝生家的千金贵美子小姐,毕竟这件事对家族而言是非常大的打击,况且是如此地出乎意料,得知事实后,宝生家族霎时坠入了云雾中。本来当家主要当面向二位道谢,但碍于精神状况实在不方便。”
  公丸署长蹙眉,愚蠢地说道:“因为尚未得到宝生家的许可,我们还没将整起事件正式对外发表,但大批媒体已经包围宅邸,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
  中岛律师眼神黯然地点点头:“我想……正因为如此,所以必须更慎重,况且目前还不清楚事件全貌,每个人心中都充满疑惑,家族的每一分子也越来越苦恼、越来越心痛。
  “因此,我和公丸署长首先要向你请教这次事件的真相,然后整理之后向当家主报告,不知道方不方便?”
  “好啊!”兰子爽快地允诺,“反正同样的话说好几遍也是浪费时间,正好可以一次说明。”
  “那真是太感谢了!”
  “但我想确认一件事,你们说的当家主,指的不是隐居的源九郎老先生,而是函馆中央银行董事长浩太郎先生吧?”
  “是的,是浩太郎先生。”律师神情严肃地点头,然后又眉头深锁,“总之,包括我这个外围人士在内,宝生家人全都受到了无比巨大的冲击,心情非常沮丧,而且整起事件的结果太过诡异、太过悲惨,老实说,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人称宝生家天使的贵美子小姐,那位惹人怜爱的温柔千金小姐竟然是共犯,和魔王迷宫这个大魔头串通害人,甚至牺牲自己年幼的弟弟,还企图夺走原先差点儿是未婚夫的悦夫先生的性命,这……贵美子小姐真的犯下这么多的恶行吗?”
  “我想你应该已经从坂下探长那里听闻过昨晚发生的事,即使如此,你还怀疑吗?”兰子神情平静地反问。
  老律师赶紧挥了挥布满皱纹的手:“不是的,不是,公丸署长已经详细报告过了,况且的确发生了惨事,没理由怀疑你所揭露的真相。你说是吧?公丸署长。”
  “就……就是啊!只是部属们的报告还有一些尚未理清的部分,所以想听听你的推理,好掌握整个案情的全貌!”公丸署长高声辩解。
  只见兰子的眼神泛起轻蔑的笑意:“也就是说,公丸署长对我们的行动不太放心,是因为不满我们瞒着你,擅自在宅邸搜查?为何只知会坂下探长,把你撇在一旁,所以有些不满?”
  “呃……不是的,没这回事……”公丸署长肩膀颤了一下。
  “我想署长自己应该最清楚理由才是。”兰子语气暖昧地回应。
  “我?”身材矮小的署长睁大眼睛,“这……这叫我该如何回答是好?”
  兰子将落在领子上的卷发往后撩,然后看向发色花白的中年探长。
  “坂下探长,其实有件事还没告诉你。要不是函馆发生这么重大的事件,我是不会立刻赶过来的。你曾想过为何会发生如此撼动全国的大惨案吗?”
  “你们追着魔王迷宫的足迹,往九州那边搜查,不是吗?”他一脸狐疑地问。
  “这也是原因之一,毕竟我只有一个人,而且又遇上其他的阻碍。”
  “阻碍?”
  兰子边瞅着公丸署长的脸边回道:“坂下探长,对我们而言,最大的不便就是没收到北海道警察本部请求警视厅协助搜查的请托。在九州进行搜查的我们,一直很希望能收到关于这里案情的详细情报,但两边却没有做好联系工作,应该说,根本没收到北海道方面有关坂下探长请求援助的消息,所以警视厅还得花费心力收集情报。
  “整起案件是从魔术师梅菲斯特于夜店‘黑蜥蜴’大肆杀戮的事件开始,然后是芝原悦夫先生被诱至废弃的游乐园的外国人墓园,虽然救出贵美子小姐,悦夫先生却失踪了。
  “到此为止是警视厅收到北海道坂下探长传来的简单报告,之后无论警视厅怎样再三催促,却一直都是毫无回应。
  “然而人在九州的我们,完全无从得知梅菲斯特所策划的骚动全貌,要是没有充分的线索和证据,根本就无法做出具体的推论,结果就得多花一些时间才能解开真相。
  “我只能从片段的报纸报道等类消息来分析情报,但光是区分传言与事实就得花上不少时间,另一方面还要解决‘双面兽事件’,这真的是让我陷入了窘境。
  “因此,只能从函馆警方听取极少的线索,可现在已经出现许多被害者,真的深感抱歉。”兰子垂下双眼,深切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重大责任。
  但我可不这么认为。虽然我们一直身在远处,反复推敲少得可怜的情报,最后总算让真凶现出原形。说明兰子不但有令人激赏的睿智,还有任何人也模仿不来的绝技。
  “什么?”坂下探长十分吃惊,“不可能有这种事啊! ?‘黑蜥蜴’事件发生时,我……也就是函馆警方立刻就透过北海道警察本部向你求援,之后也上呈了好几次报告,本部那边应该会把我写的报告转交到你手上才是!”
  “探长是拜托谁做这件事的?”兰子问。
  “谁啊……这种事都是经由公丸署长处理的……啊?”
  只见坂下探长神情错愕,涨红着一张脸望向自己的顶头上司。
  公丸署长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矮小的身材缩得更小。
  “我……我这个……坂下探长……这个嘛……”
  “公丸署长!你怎么可以?”坂下探长忍不住站了起来,满面怒容。
  中岛律师赶紧出面缓和:“哎呀!别这么激动嘛!坂下探长,是我指示公丸署长这么做的,因为是当家主源九郎的命令,我们只能听从啊!”
  “为什么?你们为何要妨碍办案?”坂下探长额冒青筋地怒吼。
  兰子注视着神情怯懦的公丸署长道:“坂下探长,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些人……不,宝生家的大家长源九郎老先生,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孙女贵美子也涉案,所以希望可以压低此事的风声。”
  “所以这才教人莫名其妙啊!难道为了这样就能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难道不觉得被梅菲斯特杀害的人死得太无辜了?”坂下探长气得浑身直发抖,瞪视着老律师与上司。
  中岛律师神情严肃地回道:“坂下探长,身为宝生家的家臣,服从命令是理所当然的事,也绝对不能说出嫌犯就是宝生家族的一员,更不能向世人公布,知道吗?
  “宝生家在函馆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涉列政界、财经界等社交圈的大家族,为了不让宝生家族的名誉受到玷污、丑闻外传,我们这些家臣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愚……愚蠢!这不是什么丑闻问题,是前所未见的恐怖连续杀人事件!”坂下探长两眼充血地大声怒吼。
  公丸署长也一脸苍白,眼神恐惧地拼命辩解:“实在没想到会发生‘黑蜥甥’那种大惨案!
  “我们要是真心请求警视厅援助,就不单是函馆这里的问题,这真是个让人头痛的两难选择。坂下探长,我啊,我只能尊从源九郎先生的指示……”
  坂下探长想大声驳斥,却遭兰子制止,兰子赶紧安抚他说:“坂下探长,就坐下来吧!过去的事就算了,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想他们应该也很明白案情的重大以及人命的可贵。以源九郎老先生为首,所有人都得负起责任。
  “赫曼·赫塞①的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命运不是从哪里冒出来,而是在心中滋长。’宝生家的人翻弄了自己的命运,彻底被压垮了。”
  [①  赫曼·赫塞,一九四六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著有《流浪者之歌》。]
  坂下探长无力地瘫坐在扶手椅上,一脸疲惫地喃喃自语:“我也可以举出一部小说来比喻,他们活像是《悲惨世界》里的人物,真是一群悲惨的人啊!”

3

  中岛律师神经质地抚摸着稀疏的头发,深叹一口气道:“我明白了,坂下探长,你真是个不辞辛劳、一心一意要抓到真凶的热血刑警,拥有坚毅的信念,真叫人佩服!”
  仿佛瞧着他脸上清晰可数的皱纹,就能感受到他有多么痛苦。
  “是啊!我不是宝生家的家臣,我只是刑警,和你们的立场不一样……”坂下探长低声说。
  公丸署长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坂……坂下探长,很抱歉,请原谅我的过错,原谅我只能忠实执行源九郎先生的命令,也不能告诉你我必须阻碍请求支援一事。
  “当然,这也是因为我对我们函馆警方有信心,相信靠我们的力量一定能解决一两起杀人事件,要是早知道事态会变得这么严重,我就不会……”
  “所以宝生家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想与警方配合……”坂下探长无视上司的说辞,感叹地说。
  兰子向坂下探长投以同情的眼神:“这次事件是由狡猾的怪物、狂人的偏执加上魔女的邪念集结而成的。对他们而言,魔术王有着无比的疯狂,他想展现的是一种杀人的艺术,因为他们认为警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们的确能力不足,但还是全力挑战魔术王这个怪物!”
  “说到怪物,这可不只魔术王,住在函馆山御殿的宝生家族也算是怪物吧!
  “像这样的名门望族,聚集着一群有钱有势的人,迟早会卷起丑陋欲望的旋涡。探长必须和两方怪物对峙,这是非常严峻的局面。”
  中岛律师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坂下探长,我想不久之后,我和公丸署长就会得到报应。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打算辞去宝生家顾问律师一职,公丸署长应该也会接到警视厅发布的撤职令。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协助解决眼前的问题,希望能借助兰子小姐之力,解开事件真相,万事就拜托各位了。”
  “嗯……我没有意见。”坂下探长终于抬起头来。
  老律师又望向兰子:“那么,兰子小姐,我们开始进入正题吧!首先是关于一连串的事件,我想确认一些基本事项。”
  “请说。”兰子喝了口红茶,点头。
  “这次犯下大案子的真凶就是乔装成医学家龙冈孝史的魔王迷宫,他的犯罪小组成员有杀人魔魔术师梅菲斯特与贵美子小姐,魔王迷宫接连操纵并扩大血腥的杀人事件,由此可以推想出整起犯罪事件的全貌,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你说得没错,‘魔术王’这个名称其实就是三个穷凶极恶者的代称,而这次的案件之所以称为‘魔术王事件’,可以说是完全反映了事实。
  “神秘的魔王迷宫与普利斯·尼古拉艾契·普西金这个疯狂杀人魔,以及堪称妖女的宝生贵美子,这三个人不断交替,轮流出演神秘的杀人魔。三人一个角色、两人一个角色,或者是三人三个角色等各种奇招诡计,巧妙地骗过了所有人。创造出神出鬼没、不死之身的奇术师,造成世间骚动。加上加害者巧扮成被害者,这般巧妙的障眼战术与强悍的诈术奇招,误导了警方的调查方向。”
  中岛律师一脸困惑地说:“不过,有件事还是令我百思不解。”
  “什么事?”
  “就是关于贵美子小姐。她是那么的温柔、高贵、有气质,是个万人迷的女孩,而且有函馆名花之称的美貌与品格。我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残害自己的弟弟和表哥,所以也许她是被魔王迷宫催眠、操控,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才成了帮凶。”
  兰子轻轻摇头道:“中岛律师,现在摆在你面前的,的确是最残酷的事实,所以你必须要有相当的勇气与毅力才能接受。
  “宝生贵美子这女子拥有天使般的美貌,清纯可人,言行举止非常有气质、有教养,但是她的内心可不是这么回事,她的心充满了如污泥般混浊的恐怖欲望,她是稀世罕见的妖女!”
  “可是……”
  “当然,主导事件的幕后操纵人是魔王迷宫,但贵美子绝对不是毁在这恶魔手下的牺牲者。
  “若非她的内心充满邪恶的念头与憎恨,也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至少她改变了事件的样貌。”
  “也就是说,贵美子小姐被魔王迷宫利用了,是吗?”中岛律师的口气很绝望。
  公丸署长神经质地捻着胡尖,神情怯懦地喃喃自语:“没想到人称社交第一名花,如此清纯可人的贵美子小姐,竟然做出那么恐怖的事……而且还是为了谋取宝生家的财产……实在是太意外了,太让人无法想象了……”
  坂下探长严峻地瞪视上司,大吼道:“那个千金小姐,那个魔女,竟然想杀掉家族所有人,署长!要是我们没处理好,要是兰子小姐没及时赶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看来他似乎无法原谅妨碍办案的上司。
  兰子也睁大了清澈的眼眸,环视众人:“宝生贵美子的下手目标很明显,她想杀害的第一个人就是姐姐奈奈子,接着是弟弟伸一和表哥悦夫。带着传家宝离家出走的姐姐,也许将来会继承家业的弟弟,以及毁婚、侮辱自己的表哥,她多么想让这三个人从世上消失。只要除掉这三个眼中钉,宝生家的财产就会全数落入自己手中——这是她的企图。
  “然而,她并不着急于收割,只要铲除那些和自己一样能分到财产的亲人,总有一天,她会达成目标。只要过几年,上了年纪的家族成员和亲戚自然凋零,宝生家的财产就会自动成为她的。”
  中岛律师眉头深锁,问道:“兰子小姐,你说的‘毁婚、侮辱自己的表哥’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这是宝生贵美子这个女子犯罪动机中最特别的一项,就犯罪学上来说,是很值得研究的课题。意即对加诸自己身上的处罚所产生的报复心,成了她犯下滔天大罪的动机。
  “我也是女人,能够了解、分析贵美子的心理。悦夫毁弃和自己的婚约,选择了另一个女人,也就是铃原智华小姐,这让她备受屈辱,强烈的嫉妒心让她无法忍受自己被侮辱一事,所以满脑子只想着报复的她,觉得让悦夫先生身负重伤还不够,非得夺走他的性命才能一消心头之恨。”
  “天哪!”坂下探长听闻这番话,不禁哑然失声。
  包括我在内,其他人也是惊愕无比。
  兰子撩起刘海:“宝生贵美子在函馆社交圈堪称是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孩。举止优雅,品格高尚,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在别人眼中就像个公主。身为财阀家族的千金,享有许多特权,是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悦夫先生竟然取消婚约,要和另一个平庸的女人结婚——至少在贵美子眼中看来,是个远不及自己的女人,悦夫的变心深深伤害了贵美子的自尊心。
  “而且,也许她深爱着悦夫,如果是一般女人,应该会不顾一切向对方表明爱意,甚至为了拴住心爱男人的心,会死缠滥打也说不走。
  “但在世人眼中无比高贵的她,无论内心感受如何,也不能露出狼狈的模样。因此,就算从悦夫口中得知婚约取消一事,她也要故作镇静。于是,内心的痛苦让她的情感扭曲了,结果转变成激烈异常的憎恨。”
  “就……就因为如此细枝末节的事?”坂下探长显得很惊讶。
  只见兰子挑起单边细眉。“这怎么能说是细枝末节之事?”语气中带有责备之意,“坂下探长,你和黎人一样完全不了解女人。女人的心是十分纤细的,是非常容易受伤的,对于这种事情非常在意,因为这是关乎一个女人自尊心的重要问题。
  “自尊心强的女人绝对无法容许这般的侮辱,尤其是像贵美子这种从小就备受呵护,有钱人家长大的小孩更是如此,她是公主、女神,任何事情都要称她的心,如她的意,”
  坂下探长瞪大了眼睛说:“所以贵美子直到死前还是恨到想取悦夫的性命?希望被梅菲斯特迫害得只剩独臂独脚的悲惨悦夫,能够死在自己手上?”
  “是的,所以当时我们才一定要守在现场。”兰子瞬间露出满意的神情回应,但一想到牺牲了那么多人,心情就沉重起来。
  坂下探长催促我,要我向中岛律师和公丸署长说明昨晚我们和嫌犯的交手经过。
  但可惜的是,我仍中了隐藏在函馆山御殿里的一道机关,就这样被她逃走了。一想到此事,我就懊恼不已。
  兰子抚触垂在毛衣上的细金链,进一步说明贵美子这个稀世妖女的犯罪动机:“在江户川乱步所写的《关于侦探小说里所描写的特殊犯罪动机》文章中,谈到各式各样的犯罪动机。书中引迷了法兰索·佛斯卡关于这方面的评论,书中提及‘由爱生恨’是排行第一的犯罪动机。也就是说,恋慕、嫉妒、憎恨、复仇四种情感,是让人误入歧途的最主要动机,因此不难理解,贵美子对悦夫先生的各种情感中就含有这四种情绪。”
  中岛律师又点了一根雪茄,仿佛内心惊恐未定似的说:“再怎么说,贵美子小姐的直接犯罪动机,是因为与悦夫先生取消了婚约一事……”
  “他们两人从小就指腹为婚,其实悦夫先生从很久以前就在刻意回避贵美子小姐,也许他本能地察觉了贵美子小姐的性格有些扭曲,所以才会不安地取消婚约。若非如此,我想世上大概没有男人会主动提出与那么美丽的女人,甚至被称为天使的完美女人取消婚约才是。”
  “我一直深信,她除了美貌之外,也有着纯真的一面,是理想的完美女孩……”中岛律师又补充说道。
  “没……没错,我也这么认为。”公丸署长在一旁附和,额头上频冒油腻的汗水。
  兰子脸上浮现一抹浅笑,眼神却冷峻地瞅着他们:“我想这是错觉,是你们男人擅自创造的假象!什么完美无缺的女神、纯真的处女、贞洁的妻子、清纯的天使……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男人眼中的贞贤淑女,因为每一个女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内心有着不为人知的欲望和愿望。
  “拥有清纯美貌的玛侬·莱斯特①根本就是个淫妇;原本是个乖顺妻子的安娜·卡列尼娜竟与情人私奔,洁娜达·亚历山大并不是什么偶像美少女,而是沉溺于爱欲的熟女,梅瑟德丝为了金钱,不惜和仇敌结婚;至于凯萨琳也轻易背叛了赫斯克里夫,只为了追求安定的生活……虽然这些都是文学方面的例子,却如实地表现出女性最真实的面貌!
  [①  《玛侬·莱斯特》,意大利剧作家普契尼于三十五岁时发表的作品。]
  “而且贵美子的情况还牵扯宝生家因为源九郎所挑起的与祖父江家的仇恨情感。身为当家主浩太郎养女的她,在外人眼中看来有着多么令人羡慕的身份,而她自己又有何感受?从小被迫与生母分开的她宛如人质,不是吗?这么想一点儿都不奇怪。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宝生贵美子是戴着天使面具的魔女,无比邪恶的内心让她有着一张丑陋无比的妖女面容……”
  老律师听闻此番说明,脸上浮现出懊悔的表情,深叹一口气,然后自嘲似的说:“原来如此,也许真是这样!我们完全错看她了,真是愚蠢至极……”
  “唉!真是太丢脸了!”公丸署长也悄声叹道,垂头丧气。
  房间里霎时陷入短暂的沉寂。听了兰子的推论,我也对人类情感的神秘和深奥再次惊愕。
  中岛律师再次深叹一口气后,缓缓开口:“对了,兰子小姐,还有一件事务必要向你确认,就是关于奈奈子小姐的事。在东京银座当酒店小姐的她,真的是被魔术王杀死的吗?但我听说警视厅努力搜索,结果还是没找到尸体。”他仿佛还存有一丝希望地问道。
  兰子神情严肃地轻轻点了点头:“很遗憾,我想奈奈子小姐的确死了。从魔术王缜密的犯罪计划看来,可能很难找到她的尸体。
  “制造银座住商综合大楼惨案的嫌犯,我想应该就是梅菲斯特,而且他还拉了投资客田所幸司当共犯,让他也穿上紫色长衣,戴上黄金面具,扮成两个魔术王的就是他们,而且肯定是贵美子拜托梅菲斯特杀害姐姐,同时还能夺取‘炎之眼’,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此外,选择奈奈子小姐成为第一号牺牲者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让尸体消失。
  “也许宝生奈奈子还活在某处也说不定,也许这起恐怖事件的真凶就是她……
  “他们的目的就是让警方产生这般疑问与臆测,如此便能搅乱搜查工作,训导调查方向。”
  坂下探长怅然地咬着下唇:“就某种程度而言,策略算是成功了。从龙冈口中听闻此事时,我就深信如此,加上那家伙又说什么祖父江东太可能还活着之类的话。”
  “兰子小姐,奈奈子小姐还在函馆时,就有预感自己有危险了吗?”老律师眼神痛切。
  “我想应该是吧!为了不让贵美子发现,她悄悄逃出宅邸,不敢告诉任何人,而且当贵美子开始伸出邪恶之手时,奈奈子为了阻碍她的邪恶行动,所以才带走传家宝。但贵美子不死心,还是找到了已在东京的奈奈子小姐,结果奈奈子就惨死在毒手之下。”
  公丸署长捻着胡尖怯怯地问:“兰子,宝生贵美子,魔王迷宫与梅菲斯特,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这一点可以推测吗?”
  兰子美丽的眼眸望向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大概是魔王迷宫以龙冈孝史的身份出现在函馆后不久,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他以医学系副教授身份在函馆中央医大任职时,就开始策划这一连串的事件。
  “那个邪恶的大恶魔魔王迷宫,原是太平洋战争前,日本军方进行医学实验创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打胜仗,为了组成最强的武力,以人工创造出来的怪物,而推动这项计划的人就是军官祖父江刚志与医学家森园太郎,宝生家则是出资支援。
  “在东京国分寺市一处苍郁的杂木林中发现一栋老旧宅邸,在那儿的地下室发现了包括祖父江刚志在内的四名军官的白骨,后经证实那里是魔王迷宫暂时的藏身处。
  “其中一具白骨证实是海军将领四方城孝作,也就是制造了在千叶发生的‘尸体收集事件’嫌犯的叔父,而这具只剩一只手的军人也一样,经过调查显示,他也参与了骸骨海岸的秘密实验。
  “我们为了搜索留在现场的其他证据而前往九州,搜查过程中,了解到魔王迷宫也在调查自己的身世。可以确定的是,他来函馆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了与森园院长接触。”
  “他为什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看来魔王迷宫也很厌恶自己的个性和身世,所以才会对创造自己的人燃起强烈的复仇心和敌意,结果随着这种意识越来越高涨,扩大为针对社会的强烈憎恨,于是犯罪的冲动无限膨胀、爆发,终至犯下令人发指的滔天大罪。
  “魔王迷宫还小时,杀了祖父江刚志等四名军官,逃出他们的掌控。刚志他们为了要让最高层看到秘密研究的成果,便将魔王迷宫以实验体的身份从位于骷髅小岛的秘密研究所带到东京,就在那个时候,魔王迷宫凶性大发,杀害了四名军官。
  “为了逃避军方追捕,他潜藏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战争结束,也无法过得安稳,因为日本军方想要隐匿做过的坏事,所以企图毁灭魔王迷宫这个证据。魔王迷宫于是在社会底层于污泥中求生存,为了存活而犯下多起案子。当然,这些都是暗中行动,从未曝光。”
  “从秘密研究所逃出来的孩子,只有魔王迷宫这个怪物吗?”公丸署长似乎很担心。
  “老实说,并不清楚,应该至少有两个人,我们到目前为止只和魔王迷宫交过手。”兰子边说边撩起落在耳畔的秀发。
  “那魔王迷宫后来怎么样了?”
  “如你们目前所知,魔王迷宫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世上,向世人下各种战帖,同时不知为什么,他也想找寻出自己的诞生地和身世之谜。”兰子回道。
  “因为魔王迷宫和祖父江刚志、森园太郎有所关联,所以才会潜入宝……宝生家?”公丸署长脸色苍白地追问。
  “是的,魔王迷宫得知宝生家有传言中的幕府财宝,为了得到宝物,首先一定得拿到宝生家的传家宝,因此策划夺取那三件宝物。
  “有狂人执念的他,策划了缜密的计划,为假扮成医学家龙冈孝史,还特地远赴美国准备。此外,他在滞留美国期间又达成了一个目的,就是接近魔术师梅菲斯特,拉拢他成了同伙。
  “魔王迷宫在探寻宝生家历史的过程中,发现有个人非常憎恨这个家族,那就是绝世杀人魔、俄罗斯籍的奇术师普利斯·尼古拉艾契·普西金,他表面上是技巧一流的奇术师,其实是个趁着周游美国各地之际,杀害无数年轻女子的恐怖杀人魔。
  “也就是说,这个从地狱诞生的怪物,是前所未有的嗜血狂魔。
  “对魔王迷宫而言,再也没有比杀人魔梅菲斯特更合适的伙伴了。于是他就以‘魔术王’梅菲斯特为傀儡,攻击宝生家,自己则扮成被害人龙冈孝史,在幕后操控一切。”
  公丸署长脸色铁青,意欲确认地问道:“兰子,真的有龙冈孝史这号人物吧?”
  兰子用为点了点头:“当然有,是一位医学家。真正的龙冈孝史副教授没什么亲人,加上年龄、体形又与魔王迷宫相仿,所以魔王迷宫决定锁定他为目标,冒充他。在美国留学的龙冈孝史副教授返回日本时,魔王迷宫也跟着回来了。”
  “然后绑架龙冈副教授,杀害并冒充了他?”
  “应该并未立刻杀掉他,而是先将他藏在某处监禁一段时日。魔王迷宫应该没那么快杀掉龙冈副教授,我想大约是在魔术师梅菲斯特于‘黑蜥蜴’展现杀人魔术的前后才下手杀人。
  “事后,魔王迷宫将龙冈副教授的尸体冷冻起来,故意扔进大沼公园废弃游乐园里的三角柱形建筑体中,让悦夫先生发现。”兰子说。
  “就是悦夫先生在黑暗中摸到的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没错,那具尸体就是真正的龙冈副教授。”兰子停顿许久才出声。
  中岛律师捻熄雪茄,一脸讶异地问:“兰子小姐,为何魔王迷宫故意让别人看到尸体?藏起来对他不是比较有利吗?”
  兰子望向他,静静地回应:“这一点也一样,魔王迷宫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就是为了夸耀魔术王的能力,为了夸示消失的尸体和消失的房间的不可思议性。企图以‘你们这些蠢蛋解得开这些谜团吗’的心态挑衅警方,魔王迷宫肯定在暗地里讥笑完全束手无策的警方。”
  “实……实在是太藐视我们了!”坂下探长怒道。
  兰子露出严肃的眼神,点点头:“是的,对我们而言,魔王迷宫的行为可是活生生的血腥犯罪,每一出都是令人痛彻心扉的悲剧。对那些家伙而言,无论是杀人还是耍弄警方,都只是为了满足自我的游戏。”
  “实在是太可恶了!”中年探长恼怒地呪着,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痛恨魔王迷宫。
  兰子环视众人:“回到正题吧!魔王迷宫为达目的,伙同杀人魔梅菲斯特,为了实现奇术师的心愿,慎重地将危害宝生家族一事加入计划,然后早一步现身函馆,开始任职函馆中央医大。
  “魔王迷宫于是化身为善良、前途无量的医学家,出席各种社交场合,盯上了美丽耀眼的宝生贵美子。世上最不幸的事,莫过于命运之轮转向他们时,而碰巧碰上芝原悦夫和贵美子解除婚约。
  “魔王迷宫有一种特异功能,就是看穿人心的邪恶,所以一眼看到贵美子,就察觉她的本性,她也感觉与他合得来,于是天雷钩动地火,两人一拍即合。看见彼此的真实面貌,更让他们觉得越来越离不开彼此。”
  “兰子,也……也就是说,这起连锁悲剧的来龙去脉就是……魔王迷宫策划夺取宝生家的三样传家宝和‘黄金骷髅宝塔’,而贵美子很早以前就想除掉绊脚石,独占宝生家的财产。魔术师梅菲斯特则是为了给惨遭虐待的祖父和父亲报仇雪恨,决心向宝生家复仇——也就是说,三个人的目的是一样的?”公丸署长怯怯问道。
  兰子眯起眼,低声答道:“嗯,没错,所以才会发生这起命运的悲剧……”

4

  一回神,发现房间里已经变得非常暖和,伴随着浓重的空气,竟有点快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为了让空气流通,我起身稍微把门打开。这时,坂下探长在暖炉里添些薪柴,火势又旺了起来。
  公丸署长见我们一回座,赶紧捻熄烟,轻咳几声后,又开始提问:“……对了,兰子,这一连串的事件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谜团,每一个都是超乎想象的怪异犯罪,令人无法理解。我希望能听听你对魔术王所表演的奇术有何具体推理。”
  “要从何说起?”兰子啜了一口红茶,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公丸署长捻着胡子说:“第一个谜团是在夜店‘黑蜥蜴’发生的惨剧,梅菲斯特和贵美子从夜店脱身一事。梅菲斯特的外貌明明很显眼,却无人目击他们逃出夜店,宛如凭空消失。坂下探长也查过,玄关口不但站有工作人员,后门也上了锁,况且还有大批目睹惨剧四散奔逃的观众,所以他们应该不可能逃得掉,可是……”
  坂下探长忍不住从旁插嘴:“没错!兰子小姐,那晚明明下着雪,大楼本身呈封闭的密室状态,那两人却凭空消失,实在让人想不通。那家伙后来好几次进出重重监视又上了锁的屋内,这是最初的消失戏法,你能解开这个谜团吗?”
  面对坂下探长的提问,兰子回以从容的微笑:“坂下探长,比起面对少数人,奇术面对一大群人施以障眼法反而来得轻松多了。像哈利·胡迪尼这位大师级的奇术师,站在四周都是观众的圆形舞台上,让重达四吨的大象凭空消失,正是因为观者众多反而容易成功。”
  “说穿了就是诡计?”
  “嗯,利用错觉的一种诡计。”
  “能再说得更具体些吗?可能是年纪大了,脑子就是转不过来。”
  面对中岛律师的请托,兰子正了正脸色说:“那我就依序说明。一开始,大家要了解魔王迷宫他们三个人秘密结盟、互通有无,展开一扬巧妙的障眼欺瞒与谋略,这点很重要。
  “所以请先有此概念,尤其要注意冒充龙冈孝史的魔王迷宫与宝生贵美子,他们两个人假扮成被害者,有时又是加害者,不断犯下残忍的罪行。”
  “原来如此。”
  “没错。”
  “就是啊!”三位长者一起点头。
  “魔术师梅菲斯特的残虐罪行是从‘黑蜥蜴’开始,他在舞台上表演一出障眼法的血腥杀人剧,突然用大魔术道具肢解自己的外籍女助手,以及悦夫的未婚妻铃原智华。然后又将切割下来的头、手和脚扔向观众席,观众们看到鲜血淋漓的尸块,无不吓得惊声尖叫。观众极度恐慌,四散奔逃,店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因此可以推测,梅菲斯特他们很可能也趁乱逃走。”
  “但后来的行为就很令人费解了!”坂下探长做出投降的动作。
  “坂下探长,梅菲斯特逃出夜店时,在后台休息室还杀了另一名助手,是吗?”兰子直瞅着资深探长问。
  “是个黑发的外籍女子。”坂下探长说。
  “我想,杀人魔连自己的助手都杀,一定有其理由。今年一月,银座一栋住商大楼出现两个魔术王,宝生奈奈子遭到一种奇怪手法的杀害,当时协助嫌犯的就是那两名女助手,梅菲斯特之所以杀害她们,就是为了要杀人灭口。”
  坂下探长摇摇头说:“我赞同这个说法,但和梅菲斯特他们的逃亡手法联结不起来,毕竟后门上了锁,正面玄关又站着工作人员,却完全没看见梅菲斯特和贵美子的身影。就算贵美子可以换衣服乔装,但梅菲斯特可就难了吧?壮硕的体形和特殊的长相,怎么看都很显眼啊!”
  “其实这个消失奇术是非常简单的诡计,正因为简单,所以很容易欺瞒人心。”兰子说。
  “什么意思?”
  “梅菲斯特的逃脱路径绝对是大楼后门,搭上停在后门的厢式车逃走,接着有同伙从门内帮忙上锁,那个人留下来协助梅菲斯特他们完成消失的奇术。
  “我想,现在各位应该都很清楚这个人是谁了。那天晚上,在夜店的血腥杀戮现场,还有另一名共犯,那就是龙冈孝史,也就是魔王迷宫。”兰子说。
  “没错!这就能解释一切了!”坂下探长懊恼于自己的愚蠢,语气难掩沮丧,“这么说来,我想起来了,记得悦夫说过,惨案发生时,龙冈曾短暂消失,梅菲斯特就是趁那时逃出去的!”
  兰子点头说道:“悲剧发生后,龙冈曾向悦夫先生说,‘这是梅菲斯特给的’,然后拿出一封恐吓信给悦夫,没错吧?其实,这也是龙冈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东西。
  “后来两人前往大学,一进入龙冈的研究室,看见他桌上也放着梅菲斯特的恐吓信。那栋研究大楼是禁止外人进入的,那自然也是龙冈自己写的,自导自演的戏码,解开内情之后,就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
  “那么,宅邸内发现多封梅菲斯特的恐吓信也是诡计吗,兰子?”公丸署长苦着脸问。
  “是的,有时是贵美子,有时是龙冈选择性地将恐吓信放在各个地方,另外,受到魔王迷宫胁迫的森园院长也是帮凶,这件事容后详述。”
  “你说……森园院长?”中岛律师蹙眉反问。
  “是的。他也是协助放恐吓信的人之一。”
  听到兰子这么说,坂下探长一脸焦急地插嘴问道:“兰子小姐,那么从‘黑蜥蜴’逃出来的梅菲斯特和贵美子到底躲在哪儿?要到哪一带找,才能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
  兰子耸了耸秀丽的肩膀:“很可惜,这我就给不上什么建议了,我想大概在大沼公园一带,可以重点式搜索有地下室的建筑物,像废弃的饭店大楼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为何这么说?”
  兰子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首先,那是真正的龙冈孝史被囚禁了一年以上的地方,当然需要一些空间和最起码的隔音设备才行。”
  接着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接着是如何处置龙冈的尸体。为了不让尸体腐臭,必须要有冷冻设备,而饭店的厨房或锅炉房之类的地下室,应该都有大型的冷冻库设备。”
  然后又竖起第三根手指:“悦夫先生和龙冈依照梅菲斯特的恐吓信,冒着风雪驱车赶往大沼公园废弃的游乐园,为了救出被梅菲斯特掳走的贵美子,找到外国人墓地,我想应该可以从这些事实推测出各种可能。
  “悦夫先生中计,遭殴致昏,被梅菲斯特逮住,然后被绑在椅子上暂时囚禁于某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魔王迷宫他们的藏身处。”
  坂下探长蹙着粗眉说:“昏倒的悦夫是在那个三角柱形的建筑物中恢复意识的,是在废弃的游乐园里没错。”
  “不,探长,”兰子断然摇摇头,“那也是魔术师梅菲斯特的障眼法之一,悦夫一开始是暂时被藏在其他地方,被带往他们的藏身处,过了一会儿才把他送迸那座奇妙的建筑物里。”
  “基于什么理由这么推断?”
  “悦夫先生被乔装成管理员的梅菲斯特击昏,待他恢复意识时,是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梅菲斯特在那儿让他看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幻影。
  “依悦夫先生所言,高三米以上,黑暗中出现梅菲斯特巨大的脸,与其说是人脸,不如说是怪物更贴切。黑暗中浮现一张巨大的脸,尽情嘲弄悦夫先生,企图让他精神崩溃。
  “要演出这般虚幻壮大的奇术,必须要有稍微宽广一点的房间。换言之,在那个天花板低矮的三角柱形建筑物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空间。”兰子回应。
  “没错,那个小房间天花板只高约一米八,悦夫不可能会看到那么巨大可笑的脸。”坂下探长十分认同兰子的看法。
  公丸署长则惊讶得睁大眼睛:“那……那么,兰子,梅菲斯特那家伙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脸弄得那么大?”
  她双手抱胸,依序看着众人:“各位听过梅里叶这个法国电影导演吗?梅菲斯特使的奇术就是应用梅里叶想出来的幻灯原理。虽然这个奇术是很基本的诡计,却能有效动摇悦夫的心志。”
  只见中岛律师一脸怀念地说道:“哦?很久以前曾看过他的电影。记得片名是《月球之旅》,是电影史上第一部科幻片,大炮型的太空船冲破绘了人脸的月球表面,挺滑稽就是了……
  “梅里叶一八六一年生于巴黎,是法国电影先驱,也是奇术表演的导演和演出者。他本身就是奇术师,也担任剧场经理。
  “当时电影还是刚发明的新奇技术。好奇心旺盛的他,立刻购买放映机,开始放映电影。还成立创片场开始制作电影。最初都是一些使用各种诡计,内容荒诞的作品,其中以喜剧和幻想题材居多,当时电影还很稀奇,掀起了一阵话题。”
  对于老律师所言,兰子点头说:“因为他本身也是奇术师,所以会在摄影上加入奇术诡计,制作出各种‘诡计电影’。简言之,悦夫在黑暗中看到的梅菲斯特巨脸只是单纯的投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用黑幕遮住的墙壁就是绝佳的银幕,能做出光学投影。
  “在梅里叶公开的诡计电影中,有一部叫《橡胶头男人》的作品。电影中,放在桌上的人头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破裂。听说这一幕让观众吓得目瞪口呆,评价非常好。
  “他其实是利用重复曝光的原理,有个除了头以外,全身裹着黑衣的人站在黑幕前,将摄影机聚焦于头部,然后逐步拉近。
  “之后,再与其他背景的影片合成为一个影像,因为观众的视点和背景是固定的,所以只看到头部慢慢变大的效果。”
  坂下探长显得有些惊讶:“兰子小姐,所以悦夫在黑暗中看到的梅菲斯特巨脸,就是以这种方式做出来的?”
  “嗯,大概是利用《橡胶头男人》的诡计,加上奇术师常用的黑魔术!”
  “黑魔术?”
  “和刚才说的原理一样,背景是黑幕的舞台上,站了一个披着黑色头巾的人。这样看来,就像没有头的人在移动。运用这种诡计,便有可能演出如此复杂的现象,而另外一个人则穿着只露出头的黑色衣服登场,如此便能完成像是头与身体被分离的感觉。这些技巧便能表演出飘浮术和人体肢解等奇术。”
  兰子的说明令我想起江户川乱步的作品,的确也有应用这类诡计做出其他奇怪的现象。
  兰子继续说道:“我也想过可能是应用最招牌的镜子诡计,不知各位是否听道放在桌上的人头会说话的‘史芬克斯’或‘会说话的人头’的奇术?除了头以外,利用两片镜子的反射做出身体其他部位,让观众产生错觉。梅菲斯特便是巧妙结合了《橡胶头男人》和‘史芬克斯’诡计,让黑暗中浮现自己的巨脸。”
  “那家伙为何要这么做?”
  “首要目的是让悦夫感到惊恐,不只是肉体的残害,也要让他心神崩溃,这是梅菲斯特与宝生贵美子的最大心愿。
  “此外,梅菲斯特与魔王迷宫的自我表现欲都极强,根本就是犯罪狂,借以夸耀自己强大的力量,化不可能为可能,让警方与世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瞠目结舌。并且以血腥杀人装饰自我,夸耀残虐的行为能让他们感受到莫名的欢愉。不隐藏自己的罪行,反而大肆张扬,在他们心底,有这种幼稚的狂妄欲求,所以就让悦夫成为亲睹他们毛骨悚然戏法的目击者。”
  “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人!脑袋有问题!”坂下探长满脸涨红,愤恨地吼道,这帮恶魔的确有异常的动机。
  兰子边抚触胸前的金锁边说:“看到梅菲斯特巨大的脸之后,悦夫又昏了过去,大概是吸入了催眠瓦斯。然后,梅菲斯特趁他失去意识时,将他从藏身处带到废弃的游乐园,扔进事先准备好的三角柱形建筑物中,与真正的龙冈孝史的尸体关在一起。”
  坂下探长闻此,双手交抱道:“原来如此,昏迷的悦夫不知道自己被搬往另一个地方了。”
  “没错,他不知道自己处在不同的地方,只感觉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
  只见中岛律师轻轻举手发问:“兰子小姐,梅菲斯特为何刻意要将悦夫移往他处?而且听说三角柱形的建筑物入口并未上锁,梅菲斯特为何故意让悦夫逃走?”
  “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移往他处是为了增加奇术的恐怖效果。悦夫第一次醒来是在那座三角柱形建筑物中,里面隔成好几个小房间,但天花板都很低。悦夫对于自己为何会在如此狭窄的地方,还出现梅菲斯特的巨脸,感到十分惊恐,梅菲斯特的目的就在此。
  “关于第二个问题,这点很重要,简单地说,梅菲斯特他们是故意让悦夫逃走的,他们并不打算立刻杀了悦夫,要让他多尝些苦头,等过些时候再除掉他。
  “这是共犯贵美子拜托梅菲斯特与魔王迷宫这么做的。一如我刚才所述,一个女人被取消婚约是多么受伤、多么丢脸的事,气到发狂的她,要悦夫付出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代价!”
  “这……这种事实在是太可怕了……”公丸署长浑身发抖,“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我也有同感……真是不敢相信……”中岛律师也苦着一张脸点头赞同。
  坂下探长想确认一件事:“兰子小姐,所以悦夫从怪建筑逃脱,也是他们的预订计划?”
  “当然,”兰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切都在嫌犯缜密的计划之中!魔王迷宫虽然是个狂人,但也有超乎常人的天才头脑,他绝对不会进行无谓的犯罪……”

5

  兰子又倒了一杯红茶,润润喉。
  坂下探长不愿浪费这难得的机会,又问了一个问题:“兰子小姐,魔王迷宫在废弃的游乐园与悦夫争执时,还抢走了皮包里的巨款,那笔钱是放在研究室保险箱里的研究费,夺取那笔钱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吗?”
  “是的,”兰子答道,放下杯子,“以遭绑架的贵美子为饵,袭击悦夫和夺走研究费都是魔王迷宫的计划中的一环。
  “那笔钱是石田教授从药商那里拿到的回扣,无论是谁,如果被抢走这么一大笔钱,肯定是寝食难安,每天以泪洗面。但学校就不会这样,所以魔王迷宫才会锁定这个目标。”
  “意即一石二鸟之计……不对,搞不好是一石三鸟。”资深探长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当时魔王迷宫有个小小的失误。依悦夫的证词,他进入研究室时,好像在找放进寄物柜的保险箱钥匙,但第二封恐吓信才写到关于赎金的要求。换句话说,要是没看到那封恐吓信,是不可能知道赎金一事的,不是吗?”兰子说。
  “所以你才会对龙冈副教授起疑?”
  “这算是其中一个令人起疑的线索。”
  公丸署长不断眨眼,问兰子:“兰子,我是说如果,万一悦夫没想起废弃的游乐园里有一座外国人墓园,那么嫌犯他们打算怎么办?”
  “只要由龙冈主动提起那个地方就行了,这不是什么问题。”兰子回应。
  “所以梅菲斯特才会乔装成管理员,在那里等待悦夫自投罗网?”
  “是的,署长。”
  “兰子小姐,”坂下探长的口气有些急迫,“游乐园里那座纳骨堂非常不可思议,简直让我们想破头了。虽然仔细调查过结构,但还是完全理不出头绪。”
  “哪个部分无法理解?”兰子问。
  “那不是真正的纳骨堂,只是外形很像而已。钢筋水泥盖的建筑没有任何出入口,里面是中空的。也就是说,像一颗蛋或橡皮球,任何人都无法进出其中,就物理层面来说根本不可能。
  “梅菲斯特捆绑贵美子关进里面,也或许是她自己进去,总之不管怎么做,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兰子依旧一派从容。“梅菲斯特的第二封恐吓信不是附了一张怪图?圆圈里画了人形。”
  “嗯,没错!”
  “那是之前的事了。‘魔术王事件’发生后,魔王迷宫给我的信里也附了一张图,上面也画了一个圆。依魔王迷宫的解释,是向我这个新敌手下战帖的意思。
  “这两个圆就是悦夫所想象的,也就是纳骨堂的平面图,只是将其简化,意思就是‘贵美子藏在这里’,这是梅菲斯特的声明。”
  只见中岛律师举起瘦削的手,打断她的话:“等等,兰子小姐。”
  “什么事?”
  “这么说来,‘黑蜥蜴’那起事件后,你在九州接到了函馆警方给你的信息?”
  “嗯,”她答道,还瞅了我一眼,“当时我和黎人正在鹿儿岛调查‘双面兽事件’,我是从当地警察署得知‘魔术师梅菲斯特事件’的。因为整个案子太过诡异,我马上打电话给警视厅,询问了一下这里的情况。
  “隔天晚上,从警视厅那儿传来简单的报告,大概了解了夜店‘黑蜥蜴’的血腥惨剧,包括贵美子被救出一事,以及生命垂危的悦夫被送进医院一事。”
  “对了,兰子小姐,你寄来的信里放了好几张裁切过的图画纸,对不对?函馆警方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老律师暗中讽刺公丸署长他们的能力不足。
  兰子望着我,一脸诧异地问:“坂下探长,信里没附什么信息吗?”
  “没有……”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兰于点头赔罪,柔软的秀发如波浪般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那些图是给函馆警方的建议,我听闻事件梗概后,推理了一下梅菲斯特耍弄的诡计。因为脑子里浮现了解谜方法,那些单纯的图形是为了说明用的,当然也有附上说明。
  “我实在忙得分身乏术,所以才托人带信。信从九州警署转到警视厅,大概是在转交函馆警方的途中,说明信不知丢在哪里了。”兰子说。
  “这不是你的疏失,是我们太不周到了。”中岛律师十分懊恼地回答。
  坂下探长也一脸羞惭:“兰子小姐,可以说明那些图形的意思吗?有张像蛋的椭圆形纸片,有正方形的,还有四张组合起来与那个正方形一样大小的纸片,总共是这几张,没错吧?”
  兰子回答前,先瞅了我一眼,嘴角浮现一抹苦笑:“我常被黎人和其他人——像是素有拼命三郎之称的警视厅中村探长批评‘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但经过说明后,黎人他们就会明白我所想的了。”
  “是吗?”我耸耸肩,“我们完全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也常常跟不上你的思考速度。你往往只凭现场一个证据便能作出判断,而且几乎没失手过,加上你那种非比寻常的跳跃式结论。总会引出令人惊讶的理论。”
  “我不是预言师,也不是占卜师,而是以证据与线索为基准进行一步步推理。”兰子说。
  “你的推理法叫做‘直觉型归纳推理法’,你总是以敏锐的直觉洞悉事物本质,总是会在诉诸逻辑前,先抽出事件的特殊性作为疑点,不是吗?”我这么反问。
  只见她一脸失望,口气怅然地说:“完全相反!黎人,你到底陪我调查案几年了?难道对我的思考方式和言行就只有这么一点认识?真是让人失望啊!”
  “是吗?”
  “是呀!”兰子苦笑,然后望着律师他们,“有人拜托我解决案子时,我会先研究犯罪事实的全貌,尽可能了解所有状况,然后靠自己找到的线索及警方提供的证据进行各类细微的分析。但这些分析和类推,是无法以直线进行下去的,当然需要多方面的解释和推论,同时并进是迅速解答谜团最方便的方法。脑中常常思索无数多面的可能性,对于构成案件的现象与要素,必须比较检讨适用于一切的或然率、发展性以及实效性。
  “假设一份证据有两种可能,这两种可能又各有两种可能性。到了第二阶段,便有四种可能性存在,我不会排列什么顺序,只有同时研究、同时思考,才能导出正确的结论。”
  “太厉害了!一般人怎么可能办得到!和你相比,我们的想法实在是太愚钝了!”我不禁叫出声,赞美她的敏锐头脑,看到她在办案过程中发挥卓越能力时,又唤起我内心新的感动。
  圾下探长也很佩服地说:“警方办案都是先进行鉴定工作,收集证据,然后再调查各种证据的有效性,必须按部就班才能导引出可能性。但若换个角度想,其实为了除去一个一个不需要的元素,必须花费不少的工夫与时间。兰子小姐,怎么做才能培养出像你一样能瞬间作出判断的能力?”
  兰子轻轻点了点头:“我对辛劳的警察们一直都很敬佩。如果说是单纯的暴力事件和了无新意的诈欺案,以此方法便能轻易逮捕到嫌犯。
  “但是,若遇上了有计划的犯罪,则有其不充分之处,尤其对手又是狡诈的嫌犯,多半会在警方赶到前,设法消灭证据或是故布疑阵。”
  “的确如此,没错,这次的‘魔术王事件’便是如此。”坂下探长说。
  我看着兰子美丽的侧脸:“但你为何将如此缜密的分析手法称为‘直觉型’推理?”
  她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为什么?因为时间有限!我都是根据案件情况和犯罪现场进行比对,不厌其烦地初步排除掉不具参考价值的证据和线索。事物与案情真相就称为本质,就算未经逻辑性验证,只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双眼,便能做出最肯定的判断。”
  “也就是说,一开始便设定作为推理要件的高准确率结论,然后反过来思考逻辑,以及嫌犯的想法,对吧?原来如此,这就与福尔摩斯常用的‘反向推理法’是一样的。”
  兰子对于别人把自己和那位名侦探扯在一起,似乎不太高兴,因此反驳道:“福尔摩斯只有这一招,我可是准备了好几种解析手法,依案情性质而选择某一种或是所有的方法。
  “总之,无论哪一种犯罪,只要能以性质和倾向进行比较、分类,便能排除案件中不合理的部分。”
  只要想想她过去的事迹,便不难想象她为何会发此豪语。我不再提出任何反驳和怀疑。
  “不好意思,有些偏离正题了,回到案情上吧!”兰子微笑道。
  “是啊!回到正题吧!”老律师又掏出一根雪茄,附和着说。
  坂下探长整理了一下衣领:“兰子小姐,那些裁切的纸片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宝生贵美子究竟是如何被关进那间纳骨堂?是自己躲进去的吗?那是个中空的建筑,我们仔细检查后,发现混凝土墙面没有任何凿工痕迹,基座也是硬实的混凝土。
  “那栋建筑物就像蛋壳一般,没有任何接合点,呈现的是完全的密室状态,所以绝不可能进得去,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穿墙能力,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
  兰子慎重地回应:“警方搜查时,纳骨堂已遭到破坏。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门扉和龟裂为前题的条件下,那栋建筑被认定是密室,也相信了悦夫的证词,是吧?”
  “是的,我们也相信,因为现场状况和他说的完全吻合,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有一个假设是,那栋纳骨堂墙壁的某处有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小洞,贵美子就是被人从那里塞进去,然后再用混凝土把洞口封起来。”
  “但并没有任何类似的痕迹,不是吗?”
  “没有,完全没有!”
  “若是人先站在里面,再筑起四周的墙呢?”兰子用促狭的眼神这么问。
  “什么?”坂下探长惊吓得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兰子立刻道歉,“那座纳骨堂应该建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是的,从游乐园开园时期就建好了。”
  “梅菲斯特描绘的图,乃是预告奇术的犯罪声明。也就是说,预告将以奇术演出完全没有任何出入口的密室之谜。
  “另一方面,我寄给各位的纸片,那个椭圆形就是解开诡计的钥匙,椭圆形有重大的意义。”
  “什么重大意义?”
  “刚才坂下探长不是说那座纳骨堂像蛋壳吗?那就是正确解答。我在图画纸上画了一颗蛋寄给你们,就是说明椭圆形的意思。”
  “管它是蛋还是椭圆形,能再说得更具体一些吗?”坂下探长有些不耐烦地拜托。
  兰子嘴角浮现浅笑:“各位误会了,中了梅菲斯特他们设的错误陷阱,思考陷入了泥沼!”
  “什么意思……”
  “那座纳骨堂是一体成形的密闭容器,的确不可能进出,大家也都单纯地如此认定。”
  “什么跟什么呀!贵美子不就关在里面吗?虽然那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
  兰子又微笑,轻轻举起手:“请各位少安毋躁,我会让各位看到梅菲斯特他们采用的把戏,我想能让各位更快了解,但无法在此实际表演,所以得用到模型……黎人,麻烦你了。”
  兰子向我示意,我点点头,拿起放在脚边的包,从鼓起的包中取出用报纸包起来的好几颗蛋,以及同样用报纸包好的两只鸡尾酒杯、银盘和塑胶槌子,槌头部分还呈凹凸状,是那种一敲就会发出‘叩叩’声的玩具槌子。我拆掉报纸,将它们全放在桌上。
  老律师戴上老花眼镜,探着身子问兰子:“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兰子微笑说明:“请想象这是魔术王用的奇术道具,蛋就好比是那座纳骨堂。”然后她又看向资深探长,将手伸向桌面,“坂下探长,麻烦你帮个忙,试着打破一颗蛋,然后将蛋里的东西倒入鸡尾酒杯。”
  只见坂下探长一脸狐疑,照着兰子的指示做:“很普通的蛋啊!”
  “麻烦再选一颗,这次不要敲破,将比较尖的一端朝上,放进另一只鸡尾酒杯。”兰子说。
  坂下探长又照着指示做。
  “这颗蛋有什么奇怪之处?”兰子问。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坂下探长立即回应,然后为求仔细,又拿起来确认一遍,“没问题,是很普通的蛋。”
  等他将蛋放回鸡尾酒杯后,兰子环视众人说道:“请想象这颗蛋就是那座纳骨堂,蛋壳没有破,也没有任何出入口和破洞,蛋里的东西,也就是里面的人要出来的话,只有剥除蛋壳一途,换言之,非得破坏纳骨堂不可。是吧?坂下探长。”
  “啊?嗯……”
  “好了,请看!黎人,动手吧!”
  依兰子指示,我握住塑胶槌子,朝放在鸡尾酒杯里的蛋一敲,随着可爱的声音,蛋上出现一个凹处,正好将蛋壳一分为二。
  “坂下探长,请确认一下蛋里有什么东西?”待我拿起沾上蛋白的槌子,兰子这么说。
  坂下探长用手捏起一片片破碎的蛋壳放在一旁,而中岛律师和公丸署长则伸长了脖子,直盯着他的一攀一动。
  “啊?”坂下探长轻呼一声。
  中岛律师与公丸律师也倒抽一口气。
  “这是什么啊?”坂下探长轻轻从蛋壳中捡起一样东西,是一张沾着蛋白折起来的小纸片。
  “兰子小姐,为何这东西会跑进蛋里?”
  坂下探长惊讶地直盯着那张纸片,看完纸上写的东西后,递给了公丸署长。
  “不……不会吧?”函馆警署的署长也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啊?”中岛律师也扶了扶老花眼镜,看着那东西。
  纸片中央用油性笔清楚签写了“二阶堂兰子”这个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律师一脸惊讶地看着兰子。
  坂下探长伸出手,取出呈半破裂状态的蛋,仔细地瞧。
  “很普通的蛋呀!”坂下探长呻吟似的喃喃自语,“兰子小姐,你到底是如何将这张纸片放进蛋里的?这颗蛋一点儿都没破,应该不可能将纸塞进去才对!”
  兰子嫣然一笑:“坂下探长,为求慎重,请你打破所有的蛋。”
  他立刻照办,但其他的蛋都没出现异状,只有我用槌子敲破的这颗蛋里放了一张纸片。坂下探长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歪着头:“怪了,我只是随便选了一颗啊,虽然蛋里会放进一张纸片是个谜,但更奇怪的是,你为何知道我会选择哪一颗蛋?”
  “奇……奇术……哦!果然是奇术!”公丸署长略显惊骇地喃喃自语。
  兰子微笑道:“没错,这是一种有机关的奇术,也是魔术王应用的奇术。且然机关原理非常单纯,演出效果却是百分百。如我刚才所说,蛋代表那座纳骨堂,纸片就是里面的女人,请想象是宝生贵美子。如此一来,便能解开她如何进入密室状态建筑的方法了。”
  “怎么解得开?”坂下探长不相信。
  兰子轻轻举起双手,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手掌,说道:“我要教各位看穿奇术诡计的最重要秘诀,那就是换个角度来想。蛋壳没破,东西是不可能进入蛋中,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并不一定要破坏。只要在不破坏的情况下,让纸片出现在观众面前即可,只要这样就能让观众误以为蛋中有张纸。试着用槌子敲破蛋壳,这是一种欺骗观众的手段。虽然动作看起来很大,却是让观众的眼睛忽略真实的一种诈术,也就是所谓的烟幕弹。”
  “诈术?”
  “并不是在蛋上动什么手脚,而是在槌子上。”兰子很骄傲地说。
  我将槌子交给兰子,她边让大家看槌子,边指着凹凸处的槌头,也就是敲击蛋的地方。
  “其实槌头部位做成盖子状,里面可以塞进一张折叠好的小纸片,我在纸上事先签名。然后用槌头敲破蛋壳,瞬间打开盖子,里面的纸片掉了出来。因为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并且有蛋壳的掩护,让大家看不到,于是就创造出蛋里面早就有张纸的效果,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觉。”兰子说明之后,接着用指尖打开槌头的盖子给大家瞧个究竟。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坂下探长从喉咙深处发出喃喃自语声。
  槌头之所以设计成凹凸状,是为了敲击时一收缩,里面的空气一压缩,盖子便会自动打开的机关。当然,塞在里面的那张纸片,也会随着空气一起挤压出来。
  兰子撩起刘海,向惊讶万分的男士们说:“魔术王恐怖的杀人奇术,多半都是利用人们的直觉想法,迷惑众人的思绪,使用逆向操作的方法。因此,为了揭发他们的奸计,对抗他们,就必须要看穿那些诡计中的诡计——”

6

  即使如此,坂下探长还是无法理解,边凝视着槌子边问:“奇术的原理我可以理解,但实在无法理解为何适用于那座纳骨堂发生的不可思议之事。不好意思,可以再说明得更具体些吗?”
  兰子一副能够体会的表情,立起三根指头:“魔术王,也就是魔术师梅菲斯特,表演纳骨堂的奇术有三个目的。第一个是夸耀自己的能力,第二个是强调宝生贵美子是被害人,让警方不会怀疑她,第三则是将悦夫引诱到那里。”
  “对他而言,那也是非常恐怖的陷阱吧!”
  “没错,”兰子露出痛切的眼神,点点头,“总之,一直被认为是受害者的贵美子,其实是奇术师的最佳助手。就如同其他场合,她积极配合演出魔术王表演出来的幻想和把戏,请各位再次好好回想一下。
  “像宝生贵美子这种看起来无比清纯的女子,就某种意义而言,是非常特别的。每个人都以她的外表来论断,认为她绝对心地善良,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就以为她是温柔可人的女子。当然,她也会在人前回应对方的期待,让别人不会怀疑她,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她就像是《南总里见八犬传》里的妖女船虫,也像是《三剑客》里的毒妇美乐蒂那般狠毒。
  “其实,她是恶魔里最忠实的帮凶,因为大家对她的先入为主观念,以至于蒙蔽了真相。还有那个出现在废弃游乐园里,长相特殊的管理员,当然是梅菲斯特乔装的。
  “请将这两项要件合并思考,试着推理,自然能解开纳骨堂的密室之谜。”
  “没错!”坂下探长突然大叫,“挖土机!管理员突然用来撞击纳骨堂的挖土机!那就是其中一项道具!”
  “是的!”兰子微笑,环视众人,“各位,请回想一下悦夫的证词。那个管理员无视他和龙冈的制止,突然开挖土机冲撞纳骨堂,而且应该是开一辆很大的挖土机撞上去的,而那辆挖土机就好比是敲破蛋壳的槌子,作用是一样的。”
  公丸署长边眨眼边向兰子确认:“那该怎么做?”
  “首先,贵美子横躺于挖土机的斗铲底部,而且为了减缓冲击力,她身上裹了好几条旧毛毯之类的东西,然后上面铺上板子,再盖一层薄薄的沙土,这样就不会发现斗铲上藏了个人。
  “然后梅菲斯特开着挖土机冲撞纳骨堂,墙壁崩塌,斗铲上的沙土瞬间倾倒,这时躲在斗铲底部的贵美子推开板子滚出来,用准备好的绳子将自己的手绑在身后,这手法能在瞬间制造自己被绑的假象,然后假装昏厥。
  “另一方面,悦夫看到纳骨堂被破坏,十分惊讶,赶紧确认里面的状况。只见满身尘埃,双手遭反绑的贵美子倒在里面。当时,他的眼中从头到尾只看见她倒在那里。
  “悦夫与所有人都相信她是柔弱、可怜的被害人,这就是盲点,没想到她是密室诡计的帮凶,就这样顺利完成了纳骨堂奇术表演!”
  “可恶!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坂下探长咬牙切齿地说。
  “想想,的确也只能这样。”兰子说道,“纳骨堂是个没有出入口的封闭空间,也就是呈现密室状态的建筑物,因此要是有什么东西进入,肯定是建造之前或破坏之后才有进入的机会,依当时的情况判断,应该就是后者。”
  “原……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公丸署长用力点头,“兰子的这番推理,实在是太精妙了!这么一来便解开一个谜了!”
  中岛律师也一脸佩服不已地称许兰子的精湛见解:“光是听你简单的报告,便能揭穿密室诡计,我觉得你更让我们见识到魔法的奇妙了!”
  她却一脸平静地说:“侦探本来就要有对任何事物保持怀疑,我也不例外。”
  “连被害者也怀疑?”
  “嗯,”兰子点头,“福尔摩斯有一句名言,‘要是所有可能全都不符的话,剩下来的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也往往都是事实’,虽然我不全然认同这个论点,不过一旦发现任何不合理,一定会再次检证。
  “这次也一样,从事件发生的经过中思索事实与矛盾的可能性,也许就应该是作为被害人的宝生贵美子其实是嫌犯,抑或是共犯——这也是一种选项。
  “然后,依此逐步解开密室诡计。当然也有可能是梅菲斯特单独完成的,如果贵美子真的是被害者,也有可能演出一样的戏码。”
  “怎么说?”
  “前面的步骤一如我刚才所说的,挖土机冲撞纳骨堂后,挖土机的斗铲迅速下降,于是沙土倾倒,板子一滑,双手反绑昏厥的贵美子滚了出来。”
  “原来如此。”
  “因为怎么做结果都一样,因此有可能是梅菲斯特一人所为,贵美子也有可能是共犯——我的脑海中并存着这两种假设,毕竟情报不足,还无法做出最后的判断。
  “我认为必须给函馆警方一些建议,推敲出可能的诡计,防范之后的犯罪行动,反正就算推测错误也不会有什么闪失,要是不幸言中,也能预防更恐怖的事件发生。”
  中岛律师抚着尖尖的下巴,毫不留情地说:“你说得没错,兰子小姐,可惜这里的警方都不像你那么聪颖,结果被魔术王耍得团团转。”
  “因为警察有组织性,追查要有一定程序,所以花点时间追查真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很容易掉入心理陷阱,往往不会发现被害人就是嫌犯的关键点,以至于事件陷入胶着状态。”兰子为两位意志消沉的警官打气。
  老律师捻熄雪茄,伸手拿起红茶向兰子确认:“悦夫在游乐园被逮后,就像刚才你说的,被带往那些家伙藏身的地方?”
  “是的,就是在那儿看到黑暗中出现梅菲斯特巨大的脸部幻影,随后又被迷昏,运回废弃的游乐园,关进那座三角柱形建筑物。”
  “那栋建筑的构造还真怪!天花板那么低,还被区隔成好多小房间,出入口也特别小……”
  “这是当然的,因为那也是魔术王为了表演消失奇术的小道具之一,算是一座舞台。”
  坂下探长的声音听起来很苦闷:“出现小房间和尸体消失的不可思议现象,依悦夫所言,里面有六个房间,其中一间有具男尸,那就是本尊龙冈孝史的尸体。
  “但我们前往调查时,发现里面只有五个小房间,当然也没看到尸体,应该是说,完全没有留下曾有尸体的痕迹。”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中岛律师双手交抱,抚触下巴。
  署长一脸困惑地质问部属:“坂下探长,三角柱形建筑物里隔成五间小石室吗?”
  坂下回道:“是的,署长,大三角柱形建筑是由一个个小房间组合起来的,上面完全覆了沙土和积雪。”
  “莫非是悦夫搞错了,也许他是在另一座三角柱形建筑物里醒过来的?”
  “不可能,署长,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座建筑物里留有很多悦夫沾血的指纹和脚印,一如他的证词。”
  “嗯,就算梅菲斯特将尸体移动到其他地方,消失了一个房间也很不可思议!”
  兰子交互看着两名警官:“带着刚才提到的那些纸片吗?就是我寄给你们的那些纸片。”
  坂下探长神情惶恐地摇头:“对不起,放在本署没带过来。”
  “没关系,我带了一组一样的过来,黎人,麻烦你了。”
  “好的。”我点点头,找了一下包包内袋,取出一个信封。移开表演奇术的蛋壳道具后,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桌上。
  那是用图画纸裁切出来的好几个图形,一个是圆形,一个是正方形,最后一个是用两条交叉的斜直线裁切出来的四张纸片。
  兰子拿起这些纸片,说道:“各位请看,首先,将这四张纸片拼起来,大小和这张正方形的一样。请想象一下,这一张张的纸片是每一个小房间。从正上方想象这是一栋四方形建筑,假设正四方形建筑内部有四个小房间。”
  “嗯!”坂下探长点头。
  兰子将四张纸片暂时分开,然后变换角度换置一下,又拼凑出正方形。
  “这样会变得如何?你们看,正中央是不是形成缝隙了?想象缝隙也是小房间,如此一来,四方形建筑物里便出现了五个小房间。”
  如兰子所言,这次组合出来的图形中央,出现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空间。[参照图九]
  “不会吧!”坂下探长惊讶大叫,“明明是同样面积的正方形,为何能多出一个空间?”
  兰子笑了笑,眼神变得柔和:“很不可思议,是吧?”
  “太不可思议了!”坂下探长叫得更大声,“所以那座三角柱形建筑也用了同样的诡计?”
  “没错,梅菲斯特利用同样的原理,在三角柱形建筑物里制造出多余的空间,让悦夫以为那也是一间小房间,之所以要把他丢进黑暗中,便是因为这个理由。然后梅菲斯特再用挖土机将一个一个小房间交替错置,运出尸体,消除空隙,最后再用沙土和积雪覆盖整个建筑物。”
  “但为什么同样构造的建筑物里,小的长方形房间,也就是空间,能够消失又出现?”
  “真相就藏在这纸片的组合方式里。”
  兰子说完后,在中间有空隙的正方形上,试着堆上一个正方形。只见下面图形的边框比上面图形的边框稍微凸出来一点。
  她瞅了一眼在座的老男人们:“也就是说,有空隙的话,面积会变得稍微大一点。但由于面积是沿着正方形周边分配,所以不太容易看得出来。重新排列的前后面积差,相当于出现之后又消失的空间面积。这是一种称为消灭图形的拼图,据说是一位名叫卡利的美国数学家发现的。”
  “拼图?”坂下探长皱着眉。
  兰子注视所有人说:“有谁知道‘驱逐地球的拼图’这个东西?美国有一位名叫山姆·洛依德的智力游戏设计师,他在一八九六年发明了这个拼图,非常畅销。
  “有个重叠的圆盘,上面绘有十三个中国人的图案,每个中国人做出各种伸展手脚的姿势,将圆盘外侧一点一点地转到某个位置时,就会少一个中国人,只剩十二个。”
  中岛律师轻举起手:“兰子小姐,这东西我有印象,记得周末版的报纸曾介绍过。类似这玩意儿的还有上下分开的纸上有一排狐狸,稍微拉开上下的纸,狐狸就会少一只。”
  兰子向老人点了点头:“运用的是相同的原理,可以采用各种不同的图形,尝试做出所谓消失的拼图,就像适当裁掉三角形和四方形的内部,然后置换位置,便能增减图形面积。
  “这是有趣的数学魔术,也是一种奇术,梅菲斯特便是将平面诡计应用于立体的建筑物上了。”
  坂下探长迫不及待地问:“那家伙是如何应用的?”
  “这也可以当场示范说明。”兰子说完,向我使了眼色。
  我再次从包中拿出另一份裁切好的图画纸,这次一共是五张纸片,其中四片是尖尖的直角三角形,而最后一片是大一点的正方形。
  兰子将放在桌上的纸片组合成等边三角形。
  “如同一开始所说的,只有五个房间——以正方形为底,上面放上两个三角形,斜边朝外,其他的垂直边则背靠背地贴在一起,这两个三角形称为A和B,然后将另外两个三角形分别摆在正方形的左右侧,左边的三角形称为C,右边的则是D——这样可以吗,坂下探长?”
  “嗯!”
  “然后改变它们的排列组合——”
  兰子迅速置换纸片的位置,这次换成C和D放在正方形上方,A和B分别置于正方形左右。
  “啊?”坂下探长与公丸署长齐声惊呼。
  中岛律师也低声惊呼,戴上老花眼镜,凝视着图形。
  兰子露出开朗的微笑,指着新冒出来的等边三角形。
  “如何?正方形上方出现一道狭窄的横向空隙,将它当做是一个小房间,这下子大三角柱形建筑物里就变成了有六个小房间,是吧?”[参照图十]
  坂下探长兴奋地向兰子提出问题:“这……这个空隙是怎么冒出来的?”
  “这也是因为变更组合的前后,稍微改变面积大小的缘故。”兰子回答。
  “真的是看不出来……”
  “第一组的A和B是一样大的直角三角形,第二组的C和D也一样大。然而,第一组和第二组的三角形大小有微妙的差异。事实上,第一组的面积比较大一些。
  “因此,将第一组的A和B三角形放在正方形的左右两侧之后,三角形的顶点会比正方形的上方多凸出一点。因此将C和D的底边置于凸出来的位置之后,便与正方形之间形成多余的空隙,而这就是多出来的面积,也正是消失的小房间的真相!”
  在推理小说世界中,常见到这种所谓消失的房间之谜,狄克森·卡尔的作品中,不论长篇或短篇,都曾出现这种谜题,短篇高手爱德华·霍克也有这种类型的佳作。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诡计都是以制造误认场所和错觉的手法为主。关于事件现场,至少在我的印象中,并没有以物理原理真的将房间消失的例子。
  因此,就某种意义而言,魔术王的诡计是划时代的新技法,展现人类高超的智慧。那个恶魔实在是太聪明了,应该是一个能创造出可怕谎言的天才!
  三个男人再次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确认图形。
  兰子沉静地在一旁说明:“那座三角柱形建筑物就是小房间所组合起来的。梅菲斯特运用了刚才说明的方式,制造出多余的空间,将尸体放在那里,再将昏厥的悦夫移到另一个房间。
  “当悦夫醒来之后,在黑暗中到处走来走去寻找出口,结果在一处小房间发现尸体,最后虽然逃了出来,却再次遭到梅菲斯特袭击。”
  “所以,悦夫是在半死不活的状况下被送进医院!”
  坂下探长显得非常愤怒。
  “太……太可怕了……”
  公丸署长咳了几声,用袖子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

7

  暖炉里发出薪柴燃烧的爆裂声,金红色的小火星在半空中飞舞,旋即又无声地被吸进烟囱里。坂下探长站了起来,用拨火钳拨弄薪柴。
  兰子啜了一口红茶,润润喉,等待下一个提问。
  中岛律师神情疲惫地率先开口:“兰子小姐,其实我觉得还有一处地方很不可思议,那就是在大学附属医院病房发生的案子。贵美子小姐从密室状态的病房被带走,警察与护士惨遭杀害,梅菲斯特究竟是如何在众目睽睽的森严戒备下进行这个行动的?我想,这也是一种魔术,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犯罪手法。”
  公丸署长在一旁插嘴说:“不好意思,中岛律师,在这之前,我更想知道梅菲斯特发出的恐吓信一事,这件事也相当诡异,恐吓信竟然像是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宅邸各处,梅菲斯特那家伙究竟是如何躲过他人的目光,在宅邸和医院里来去自如?”
  兰子神情沉静地回答:“这也是一种奇术吧,利用对方心理错觉的一种心理魔术。”
  老律师对这种陌生的名词感到十分困惑:“兰子小姐,可以说明一下吗?悦夫住院的隔天,也就是二月二十六日早上,在医院与宅邸发现梅菲斯特的恐吓信,这两个地方都有警方的严密戒备,为何各处还有梅菲斯特出现的可能性呢?收到恐吓信是真的,但我也只能猜测,是某个人以某种手段放置的。”
  “我们曾针对宝生家用人与医院相关人士进行过调查,并未发现疑似梅菲斯特手下的家伙。”矮小的署长补充说道。
  兰子双手交抱点头,开始说明:“关于恐吓信的谜团,我就截至目前为止所了解的事实来为各位说明吧!这么一来,神秘的烟雾便能散去,实情也可真相大白。奇术往往是一种结果,有多种方法可以利用,这件事也是如此。
  “首先,在宝生贵美子的病房里发现的恐吓信,这是她自导自演之作,她将恐吓信从门缝下方塞进去。准备恐吓信的人是龙冈,就放在来探病时的水果篮里。
  “我想,在悦夫病房发现的那封,应该是森园院长搞的鬼。他是宝生家的主治医师,又是函馆中央医大的名誉教授,当然能以诊察病人的病况为由随意进出。我猜想,为了掩人耳目,应该是藏在探病时带来的水果篮里。
  “至于在宅邸餐厅发现的恐吓信,则是龙冈所为。前一晚不是在餐厅开会吗?临走时,他将猴子闹钟和恐吓信一起放在桌子底下,这种使用玩具之类的小道具,这还真符合魔王迷宫他那扭曲幼稚的个性呢!”
  中岛律师啜了一口红茶后说:“十六日晚上在书房又发现了一封恐吓信,也是和猴子闹钟放在一起,那是谁搞的鬼?”
  “是森园院长!为了绑架伸一,龙冈,也就是魔王迷宫在宅邸旁的教会待命。”兰子说。
  “森园院长竟然又做出背叛宝生家的事……”老律师神情复杂地喃喃自语。
  兰子以平静的口吻说道:“森园院长的行动全是依照魔王迷宫下的秘密指示来进行,依照院长临死之际所做的告白来看,绝对错不了。院长忠实地执行魔王迷宫的命令——不,应该是说不敢违抗,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性命就将不保。”
  “他有什么把柄在魔王迷宫手上吗?”
  “森园院长在战时犯了错,犯了无法饶恕的不人道罪行!当时包括森园院长在内的几个医学专家,在骷髅小岛的军事研究所进行失德又残酷的人体实验,我想应该牺牲了无数条人命吧!
  “森园院长为了不想让这件丑闻曝光,自己也对以往的过错怀着强烈的罪恶感,所以只好乖乖地遵从魔王迷宫的指示。”
  “的确应该是有什么重大秘密才是……”
  “据我们调查,魔王迷宫除了自己所犯的罪行之外,还关系着一个很大的机密,似乎是和进行人体实验所使用的毒瓦斯等生化武器的开发有关。”
  “也就是开发大量杀戮武器——这也是极机密的计划之一。”
  “正是如此。”对于老律师的确认,兰子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坂下探长双手抱在胸前,边思考边问:“兰子小姐,在宅邸内发现的恐吓信上,写了最初的牺牲者,一个是‘狙杀源九郎老先生’,一个是‘让你们见识我的伟大魔术’之类的,口气都刻意写得很狂妄,但结果计划变更,在医院制造事端,这又是为什么?”
  兰子沉稳地看着坂下探长:“梅菲斯特之所以说要杀源九郎,那只是为了配合那个时刻罢了,为了引开警方的注意,执行医院骚动计划和绑架伸一的计划而展开的一种障眼法。”
  “兰子小姐,”中岛律师的口气显得十分沮丧,“已经解开贵美子小姐和魔术王勾结的种种事实,但发生在医院的骚动还是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完全无法解释。”
  “说的也是,”坂下探长也出声询问,“贵美子小姐在病房人间蒸发,在警方多重严密戒护下,护士和警员竟然惨遭杀害,而且完全无从掌握梅菲斯特进出的路线。医院和病房明明都呈完全的密室状态,那家伙却能顺利犯罪,整起事件实在是太叫人一头雾水了!”
  “梅菲斯特就像空气一般,肉眼看不到似的……”公丸署长也神情怯怯地说。
  兰子仍很沉稳地向两人确认:“至少你们已经了解贵美子遭到梅菲斯特袭击是谎言,只是她的捏造之词。”
  坂下探长耸耸肩:“可是,那层楼部署了好几名警员,也有好几位护士,北野刑警还站在病房外监视,他不可能没看到贵美子走出病房啊!”
  “龙冈副教授与贵美子两人联手欺瞒北野刑警,一般奇术师在表演时往往会举起左手吸引观众的视线,然后右手趁机伸入上衣口袋等处动手脚。
  “但并非全都是这么做,其实奇术师诱导的不仅是观众的视线,而是将观众的心诱导到其他的方向,让观众看见异于实像的虚像,来眩惑观众的目光。
  “让观众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这是奇术师的决胜点,是奇术百分之九十九都会成功的制胜点。
  “比方向观众介绍映在镜中的美女,让观众相信那是实体,然后变换镜子的角度,而美女就在瞬间消失无踪。
  “这一点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魔术王,也就是魔王迷宫,梅菲斯特与贵美子,他们借由这一连串事件误导大家的心智。贵美子身为函馆第一名门千金,社交界惹人怜爱的名媛,因此每一个人都认为她是遭到恶魔般的杀人魔袭击,完全相信她是受害者,有此先入为主的观念,然而她却利用大家这种心态,恣意妄为地干尽坏事!”
  “唔……”公丸署长发出呻吟。
  兰子询问坂下探长:“试着回想那天发生的事,医院是几点钟发生骚动的?”
  “下午四点左右。”坂下探长慎重地回道,“当时我有事一度返回本署,由北野刑警驻守病房外,他在稍早之前的三点五十分,开了一次门确认房间内状况,除了躺在床上的贵美子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和事物。
  “北野刑警关上门后,便一直守在病房外,一刻都没离开过,他如此断言。
  “没想到十五分钟后,便发生了那起不寻常的事件,负责照顾的护士川野佐久美和龙冈副教授过来,当着北野刑警的面前开门,发现房间里发生了意外。贵美子在密室状态的病房人间蒸发,是成了透明人,还是溶解于空气中?总之,就是凭空消失。
  “只听见护士惨叫,站在门外的北野刑警冲进房内,没看到贵美子的身影。当时,北野刑警连窗户也检视过,但每扇窗户都有上锁。
  “然而,房间里却出现异状,那就是床上插了一把染血的匕首,锐利的刀刃串刺着一张纸和一张扑克牌,那是梅菲斯特的恐吓信和红方块A。”
  “这……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公丸署长惊讶得喃喃自语。
  坂下探长向上司点了点头,继续说:“是的,怎么想都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病房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出入,房门前和楼层等处都部署了警力,也就是说,是众人耳目监视下的完全密室。至少不可能变成透明人,也不可能有穿墙的功夫,没有人能够进出那个房间。”
  兰子双眼炯炯地指出重点:“魔术王的一切犯行都是奇术,奇术的诡计是要比观众所想的还要早就布局好了。”
  “什么意思?”
  “这起事件从她入院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以病房为舞台的消失奇术表演,是采用以下的方法完成的。
  “三点五十分,交班的北野刑警开门确认房内状况。
  “贵美子等他关上门后,从床上起身迅速换上护土服,然后站在床上,手高举,用打火机烧毁一点天花板,这是为了误导警方的注意的焦点所施展的诡计,让大家以为消失的诡计是采用某种物理方法完成的。”兰子说。
  “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她被魔法之火烧伤呢!”公丸署长坦白说出自己愚蠢的想法。
  兰子说:“然后她再将恐吓信与扑克牌用刀子插在床上,刀上沾的不是她的血,而是动物的血混合防止凝固的药物,这些小道具应该是龙冈,也就是魔王迷宫命令森园院长事先带来的。”
  坂下探长插嘴道:“鉴定结果那是猫的血。”
  兰子很满意这样的报告似的点点头继续说:“一切准备就绪后,贵美子藏身门后,等待和共犯约定的时间到来。
  “下午四点五分,龙冈和巡诊的护士一起进入病房,他故意和北野刑警攀谈几句,让护士先进入,躲在门后的贵美子则用钝器袭击护士,致使她昏了过去……反正牺牲一条护士的性命也不会有人起疑是她干的。北野刑警在仓库发现护士的尸体时,发现头部有道伤口,那就是遭贵美子殴伤的证据。”
  “龙冈那家伙还谎称那是死后才造成的伤口!”坂下探长十分愤慨。
  兰子说:“贵美子暂时将那名护士和自己穿的睡袍塞进床下,等一切搞定之后,她便站在门旁忽然惨叫一声。”
  “兰子小姐,你说什么?那声惨叫也是假的?”坂下探长一脸错愕。
  “嗯,是的。”她撇了撇嘴这么回答,“北野刑警和龙冈听到那声惨叫,慌忙冲进病房,结果看到病床空空荡荡的。北野刑警十分错愕,而且房间里没有半个人。虽然连床边暗处也都确认过了,但仍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窗子也都上锁,毫无异状,贵美子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
  “另一方面,乔装成护士的贵美子蹲在打开的门背后下方,为了怕被北野刑警识破,尽可能地背对他。
  “龙冈看到北野刑警一副不知所措样,赶紧拜托他‘快点叫人过来支援啊’,因为怕他瞧见床下昏厥的护士。虽然一切都已顺利对调过来,但要是被发现就糟了,所以得快支开北野刑警。
  “于是北野刑警中了计,慌忙跑了出去,他直奔护理站,通知其他同僚。
  “龙冈与贵美子便趁机将川野佐久美从床下拖出,抱着护士的龙冈走出房间,往逃生门奔去,拿着睡袍的贵美子也跟在后面。在走廊转角处,龙冈将护士交给贵美子,自己再赶回病房。贵美子旋即将护士拉进前方不远的仓库,一抬进去便毫不迟疑地用手术刀割断她的喉咙。”
  “杀……杀死那名护士的人就是贵美子?”公丸署长浑身颤抖地大喊。
  中岛律师也脸色苍白地低吟。
  “是的,”兰子答道,“我想那把手术刀是龙冈事先藏在仓库里的。”
  “然后呢?”坂下探长催促兰子继续说下去。
  兰子环视众人:“接下来的事得花很多时间说明,但实际上只是几十秒钟的事。北野刑警打电话回本署报告紧急状况,要求人手支援时,龙冈已从容不迫地走回病房门口。
  “另一方面,躲在仓库的贵美子依例在护士尸体上放了一张骷髅图案的扑克牌,而这次是红方块2。然后脱掉身上的护士服,藏在架上其他白衣制服中,换回原来的睡袍模样,然后穿过走廊走逃生梯,来到三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在那里用手术刀在自己背部划上一刀。”
  “这也是她疯狂的行径之一吗?”坂下探长十分懊恼地问。
  “那……那把手术刀要如何处置?”公丸署长也提问。
  “总之,藏在袖子里也是个办法。”兰子回道,望着他们想确认一件事,“过了一会儿,有人发现贵美子倒在逃生梯上,当时是哪位医生最先赶到那里做紧急处置的?”
  坂下探长大叫:“就是龙冈那家伙!可恶!”
  “我想应该是龙冈抱起贵美子时,瞒过警方的耳目,偷偷接过那把手术刀,然后放进自己的医师包,这下子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嗯,可恶!”坂下探长咬牙切齿地问兰子,“山田巡查惨死在三楼逃生梯入口处,是谁杀了他?莫非也是贵美子下的毒手?”
  “不是,下手的人是龙冈。”兰子眼神严峻,从她口中说出这个名字。
  “龙冈?”
  “其实山田巡查早在医院发生骚动前,便已惨遭杀害了。”
  “真……真的吗?”惊讶不已的坂下探长和公丸署长互看。
  兰子双手交抱,缓缓地说:“那栋大楼的走廊是回廊形吧?龙冈去贵美子的房间之前,反方向走到站在仓库前驻守的山田巡查前,然后将他的尸体藏在逃生梯,再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向护理站。”
  “然后再和护土川野佐久美一起出现在北野刑警面前?”
  “是的。”
  只见中岛律师臭着一张脸,责备当时的警备负责人:“公丸署长,你的部属和护士们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何居然没人发现龙冈的行踪很可疑?”
  “这……这个……”矮小的署长一副快哭出来的祥子,将责任推给自己的下属,“喂!坂下探长,你是怎么带领部属的?”
  兰子冷冷地瞄向老律师说道:“我想,这应该也是个盲点吧!龙冈副教授是那所大学颇有权威的医师,又是被害人贵美子的未婚夫,大家当然会认为他也是受害者的一方。
  “而且在医疗现场,医师原来就有特别的优越地位,受到大家的尊敬与敬畏,认为是清廉洁白的象征,所以龙冈带着医师这个假面具,自然得以排除大家对他的疑虑。”
  我认为的确如兰子所言,就某种意义而言,医师是医院里最不显眼的人群。在切斯特顿的短篇作品《隐形人》,以及天城一的名作《高天原的犯罪》之中,都是描写心理层面的“透明人”,也就是巧妙活用“看不见的人”这种诡计。我想,这次的情形应该也是这样吧。
  坂下探长一脸悔恨地问兰子:“那掉在山田巡查尸体旁的那张方块3呢?”
  兰子说:“那是为了误导犯案顺序的道具,方块A、2、3是为了显示犯案顺序用的。警方勘验现场时,应该会这样描绘梅菲斯特的犯案顺序——躺在病房的贵美子遭到绑架,川野佐久美惨遭杀害,山田巡查惨死,贵美子受伤,从密室的逃生梯逃出——如何?我想的应该没错吧!”
  “嗯。”
  “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正确的犯案顺序应该是,龙冈杀害山田巡查,从贵美子的病房脱逃,贵美子杀害护士,贵美子倒在逃生梯上。
  “让别人对犯案顺序产生错觉,才能演出梅菲斯特突然消失于被堵死的逃生梯。虽然解释后就了解根本没什么,但因为演出巧妙,所以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就是真相吗?结果梅菲斯特那家伙一步也没踏进医院……”坂下探长对自己的误判感到非常的羞耻。
  “梅菲斯特根本不需要冒这个险,毕竟之前种种的血腥罪行,和好几封令人毛骨悚然的恐吓信,已经让警方对他有了高度的警戒。就连医院相关人员也战战兢兢的,承受极大的精神压力,大家都仿佛看到杀人魔的幻影。”兰子说完,环视着在座众人。

8

  暖炉里的火势起了小小的变化,坂下探长拨了拨灰烬,重新整理了一下柴禾。虽然屋内十分暖和,但谈话中好几次都让我们感到背脊发凉。随着兰子逐步揭开他们的犯罪诡计,就越让人感觉到那深不可测的邪恶与恐怖及黑暗真相。
  兰子请我帮忙拉一下呼叫绳,送些喝的过来,我请女仆准备几杯咖啡。
  待我回座,兰子再度开口:“结束在大学附属医院旁若无人的行动后,乔装成龙冈副教授的魔王迷宫,立刻又着手下一个计划。
  “首先,他企图误导警方,让森园院长成为可疑目标,以耍弄他为乐。
  “然后再以确保悦夫与贵美子的安全为由,建议让他们住进宅邸,因为当家主浩太郎完全信赖龙冈,自然会接受这项提议,于是叫救护车将两人直接送来函馆山御殿。
  “但这只是为了下一步行动所做的准备,魔王迷宫那晚绑架伸一,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
  “兰子小姐,那晚究竟是谁从宅邸带走伸一的?”坂下探长一脸苦闷地问。
  兰子并未直接回应,反问道:“当时是如何察觉伸一不见了?”
  “因为摆在书房暖炉上的猴子闹钟大响,而且还放着一封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悦夫他们一回到宅邸,由森园院长和龙冈负责照料。因为龙冈一直待在贵美子身边,所以将恐吓信偷偷放在书房里的人应该是森园院长。
  “就与大学附属医院发生的案子一样,他们的医师身份就是最佳的挡箭牌。虽然戒备森严,但森园院长他们显然不可能会被怀疑,反而可以穿梭宅邸各处。一个是主治医师,一个是贵美子的未婚夫,都被宝生家授予了特权身份,可以自由进出宅邸。”
  “所以究竟是谁绑架了那个孩子?”坂下探长又问了一次。
  兰子改变了一下跷着的一条腿。“据我推测,伸一是被姐姐贵美子所骗,他非常仰慕贵美子,深信她是个温柔的好姐姐——当然,其他人也这么认为。”
  中岛律师一脸悲伤地点点头:“是啊!看到他们姐弟两人感情那么好,我们都觉得高兴。”
  “但就各种事证显示,我猜想贵美子一直以来就对伸一心怀不轨,反正他只是个五岁小男孩,只要给点东西、糖果,哄哄就行了,很容易便能赢得他的信任。
  “我判断,于是那天晚上贵美子偷偷命令伸一‘穿过酒窖的地下道逃到外面’,可想而知,少年不会怀疑他,便依照最喜爱的姐姐的指示去做。”
  坂下探长略带赞同的心情,想确认仍不明白的疑点:“兰子小姐,可是五岁的小孩不可能破得了那座酒窖的石壁机关啊!”
  兰子看向他说:“我想那是龙冈搞的鬼。进入宅邸前,他先悄悄进入地下室,打开门。”
  “原来如此!然后少年按照姐姐的话,独自跑到外面。所以地下道才会除了小男孩的之外,只有悦夫的脚印。”
  公丸署长一脸怯生生地插话:“所……所以说,梅菲斯特那家伙一次都没侵入宅邸?我以为他是经由什么秘密通道闯入,其实根本没这回事吧?”
  兰子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和医院一样,梅菲斯特的存在只是幻影,这里引起的事全是龙冈与贵美子搞的鬼。故意留下恐吓信和其他伪装痕迹,制造梅菲斯特神出鬼没于宅邸的假象。”
  “也就是说,是一种错觉?”身材矮小的署长显得十分茫然。
  兰子向坂下探长确认:“伸一的脚印穿过地下道,直通旁边教会的钟撞堂,一直延伸到那边的门,是吗?”
  “没错,雪地上留下清楚的脚印。”坂下探长回道。
  “我想龙冈开的车就停在教会门外,然后贵美子要伸一搭上那辆车。一看司机是姐姐的未婚夫龙冈,伸一便安心地上车,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竟是如此恐怖的地方……”
  兰子声音变小,像在悼念可怜少年的悲惨命运似的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还微微颤抖。
  “不过,魔王迷宫还真是冷酷啊!居然将小孩带进荒废的空宅里,毫不留情痛下毒手,在堆着许多浑身是血的尸体,还有残酷的拷问刑具与杀人道具的可怕地下室里杀了伸一,然后肢解……”
  坂下探长边思索边说:“这么说来,兰子小姐,龙冈向悦夫说的都是谎言?说什么他接到贵美子的电话,担心悦夫的安危,马上追了上去,这全都是骗人的?”
  兰子睁开眼,调整一下坐姿,点头回道:“当然,龙冈与梅菲斯特在空宅外会合,梅菲斯特开着黑色车在屋外待命,押着伸一进到屋内,所以玄关前才会停着一辆车。
  “龙冈则是开来吉普车躲在树林里,虎视眈眈地等着悦夫搭乘计程车赶来。”
  “于是,毫不知情的悦夫中了恶魔的圈套,伸一就是为了设下这个局的诱饵——而且这是贵美子最热切期待的事。”坂下探长愤怒到连声音都颤抖。
  我企图改变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坂下探长,我看过照片,但那间地下室的模样真的是那么凄惨吗?”我问完,却立刻后悔了。
  坂下探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我:“是啊!真的是太凄惨了!黎人,那个地方根本就是地狱——杀戮狂的巢窟就是如此!
  “许多被凌虐至死,悲惨至极的女尸和断肢残臂滚落一地,而那些奇术大道具——光是眼看就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道具,摆得到处都是,而且沾满了死者的鲜血,地上根本就是一片血海!
  “有人被钉在十字架上,有人被大锯子锯断头颅,有人惨遭剖腹,内脏全被拉出——到处展示的都是这种被凌虐惨死的女尸!梅菲斯特那家伙称那个地方是恶魔的剧场、恶魔的博物馆,变态地玩弄尸体以求快感。”
  兰子两眼充满怒气:“那间地下室就是为了折磨悦夫而准备的拷问道具!”
  光是想象就令人毛骨悚然的谈话,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芝原悦夫跌入魔术王设下的陷阱,被尖锐的大锯子斩断右臂,右脚也被锤子重击至粉碎……
  坂下探长神情悲怆,悄声自语:“魔术王那些家伙,就这么希望他生不如死吗?”
  “嗯,尤其是贵美子,她的憎恨与复仇心,在她心中产生了深沉巨大的执念,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内心无比丑恶!”
  中岛律师掏出手帕拭去脸上的汗珠:“兰子小姐,龙冈当时不是拼命救下了濒死的悦夫吗?”
  “那只是为了延长悦夫的痛苦时间,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折磨他!”
  公丸署长脸色惨白地问:“兰子,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如同中岛律师所言,魔王迷宫龙冈那家伙,为了救悦夫开枪射杀梅菲斯特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们起内讧?”
  兰子静静摇了摇头:“不,公丸署长,我想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被射杀的梅菲斯特复活,从地狱苏醒,犯下更残暴的罪行,这么一来就能让宝生家陷入更深不可测的恐怖中。”
  “可是龙冈那家伙真的杀了梅菲斯特,不是吗?”
  “是的,因为处理掉梅菲斯特这家伙的时候到了,所以就干脆开枪杀了他。梅菲斯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遭伙伴背叛,他肯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八成两人当初讲好的是,龙冈击发的只是空包弹,然后梅菲斯特以奇术退场。
  “但没想到龙冈开的是真枪,梅菲斯特虽然赶紧用火焰和烟雾弹奇术遁去,却还是失败了。于是被烈焰吞噬的他,就这样活活被烧死。
  “其实,这也是魔王迷宫的一项奸计,因为只要尸体焦黑,就很难验明正身,这么一来警方就查不出梅菲斯特的生死和身份。”
  “而且魔王迷宫还亲自负责解剖——”坂下探长恨得咬牙切齿。
  “我猜想,梅菲斯特使用的奇术药剂中,混入了某种化学药品,因此梅菲斯特才会遭意料之外的猛烈火焰所吞噬。当然,这是魔王迷宫动的手脚。”
  “所以梅菲斯特是中枪身亡的?”
  兰子很干脆地答道:“若是为了紧急救出悦夫而叫来警方,只要在尸体上淋上汽油就行了,总之有很多蒙混的方法。”
  中岛律师边用手帕拭汗边问:“兰子小姐,魔王迷宫为何要背叛伙伴?”
  兰子眨了眨眼说:“一个目的是为了独占从宝生家夺取来的金银财宝,而另一个目的则是从头到尾都把梅菲斯特当成傀儡。拿惨死的梅菲斯特当挡箭牌,好转移警方的注意力,如此便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只要从暗处操纵一切,就自然容易多了!
  “其实,警方一直深信梅菲斯特还活着,加上后来又收到梅菲斯特发出的恐吓信,更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梅菲斯特搞的鬼!”
  “也就是说,后来警方拼命追查的只是梅菲斯特的幻影?”中岛律师语带讽刺地问道。
  “是的,对杀人魔梅菲斯特而言,那栋空宅的地下室只是杀戮场所——说是执行死刑的刑场也不为过!但是对魔王迷宫而言,那是一处表演杀人奇术的大舞台!”
  公丸署长一脸担心地问:“兰、兰子,那具焦尸真的是梅菲斯特吗?”
  “他不可能再次死而复生,这一点请放心。”兰子很干脆地断言。
  坂下探长陷入深思:“但是那间地下室还留有很大的谜团,也就是伸一的尸体为何消失?没错,在悦夫踏入地下室时,便惨遭梅非斯特杀害的可能性很高,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警方赶到那栋空宅后,立刻全力搜寻他的下落,无论是地下室还是其他处所,不漏掉宅邸任何角落地仔细搜查,但还是遍寻不着。既没发现尸体,也没找到任何可隐藏尸体之处。”
  老律师语带责备地说:“坂下探长,龙冈呢?毕竟是他报的警,况且离警方赶到还有一段时间,他应该有充裕的时间把尸体搬出宅邸不是吗?”
  坂下探长摇摇头:“不,我们调查过现场状况和留在积雪上的脚印,判断那是不可能。依悦夫所言,他赶到宅邸时,从停在大门内侧的黑色车辆往宅邸的方向,只留下一道大人的足迹,那是梅菲斯特抱着伸一走进宅邸时留下的。
  “而且我们赶到时,并末发现四周有任何新脚印,那时还在下雪,宅邸四周全是一片白茫茫。换句话说,悦夫打开玄关大门进入后,便没有人从宅邸出来了。”
  “假设梅菲斯特被烧死的话,那么嫌疑最大的人就是龙冈。”
  “但龙冈一直陪着受伤的悦夫走到地下室,悦夫恢复意识时,他就陪在悦夫旁边,还一直鼓励悦夫。”坂下探长回应。
  “坂下探长,”中岛律师眯起眼睛问,“悦夫真的在那间宅邸看到伸一了吗?”
  “只看到映在玻璃上的身影和惨叫声,也许看得不是很清楚。”
  “伸一就是那时被杀害的吗?”
  “不,伸一直在哭而且还能回应悦夫的呼喊,所以在被带进地下室之前,应该还活着。”
  坂下探长说明情况时,女佣推着餐车送咖啡进来。门一开启,走廊的冷空气伴着咖啡的香气便一股脑儿飘进我们的鼻孔,
  待女佣出去后,兰子立刻啜了一口咖啡,然后环视一脸疑惑的众男士们,比喻着说道:
  “无论哪一种犯罪,只要仔细揭去一层层虚伪与虚妄的面纱,最后一定会看到真相,各位现在仍然隔着面纱看女人,所以会想象出其他的脸,印象也就有所出入了。”
  坂下探长面色沉重地确认:“兰子的意思是,我们搜查不力?”
  只见兰子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头:“魔王迷宫是个举世罕见的犯罪者,这位异常的天才所想象的事,没有所谓的限制和界限,我们所认为的常识,根本无法用在这个怪物身上。”
  “莫非你想说,少年惨遭分尸,尸块就隐藏在那些可怕的杀人大道具中?不可能吧!我们可是毫无遗漏地仔细检查过那些道具啊!”
  兰子轻轻闭上眼:“伸一的尸体遭分尸后装在纸箱里运到宅邸,执行如此冷酷杀人行为的人就是梅菲斯特,而且就在那间地下室。”
  “这是当然的。但问题是,究竟是谁将尸体运出来,送到这里?”
  兰子睁开眼睛环视众人:“谜底马上就会揭晓。就是因为太明显了,所以警方才没察觉。并非梅菲斯特也非龙冈干的,而是另有其人。”
  “其他共犯?”坂下探长眼神狐疑地反问。
  公丸署长和中岛律师也一脸惊讶。
  “是警方人员,”兰子立刻笞道,“就是警方将伸一的尸体从那里运出来。”
  “怎么可能?”坂下探饫强烈抗议。
  “警方从那栋宅邸搬走很多证物吧?这就是重点!伸一惨遭肢解的尸体就巧妙地藏于其中,所以警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魔术王的帮手!”
  “这怎么可能!”坂下探长无法认同地反驳,“我们的确连同梅菲斯特烧焦的尸体、奇术道具与拷问道具全都搬走,但都经过仔细详查,并末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兰子,尸体到底藏在哪里?”公丸署长突然大声问道。
  兰子神情平静地看着众人:“就算手法一流的奇术师,要完全隐藏伸一的尸体也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梅菲斯特在地下室勒死伸一之后,便立刻用锯刀和轮锯将尸体剁成好几块,然后分别将手,脚,头等各部位分别藏在宅邸里的东西中。”
  “什么意思?”公丸署长仍不解,而且因为心中升起恐怖的预感,声音显得微弱又颤抖。
  兰子的语调也同样黯然低沉:“就藏在那间地下室里众多散乱的女尸中。”

9

  坂下探长和公丸署长霎时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股寒意也在我体内流窜。
  “这是……是真的吗?”中岛律师隔了半晌才开口反问。
  坂下探长边喘气边问:“尸体……就是那些遭梅菲斯特杀害的牺牲者……那些女尸吧?”
  “是的。”兰子黯然点头。
  “魔术王每件罪行都经过缜密安排,沉浸在杀人乐趣中的梅菲斯特向旅人搭讪,杀害他们,再残忍地分尸,之所以这么做是有明确理由的,魔术王将这些尸体当做隐藏孩子尸体的容器……也就是棺材。
  “这也是为了让伸一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宅邸离奇消失所想出来的诡计,梅菲斯特为了达到消失的奇术表演效果,因而杀害了许多人。”
  坂下探长听了咬牙切齿,气得频频跺脚道:“可恶!现在想想,每件事都依龙冈所想的进行,因为他负责监督地下室那些尸体的回收、搬运。当然,运到大学附属医院的那些尸体,也是由他进行解剖。”
  兰子点点头,十分了解大家气愤的心情。“梅菲斯特将伸一的尸体肢解,首先砍掉头,然后从手脚关节切割,身体应该也分成好几块才是。因为有轮锯等工具,我想应该不需花费太多时间。在地下室找到悦夫时,肢解尸体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然后,梅菲斯特将小小的尸块藏在那些女尸中,像是右手藏在女尸的胸部内,左脚藏在女尸的肚子里,大概是这样的情况。
  “那些可怜女子惨遭无情地大卸八块,因此地下室弥漫着一股血腥恶臭。从尸体的断面可以看到骨头、肉、血管和神经,内脏外露,和其他脏器交缠在一起,流出大量的血和体液,那情景真的很骇人。就算再怎么资深的鉴定人员,看到那种悲惨光景也会不忍目睹的,自然也不会想仔细调查那些尸块,魔术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的确如你所言,那景况真的是惨不忍睹。”坂下探长脸色苍白地回应。
  我也能想象出那般悲惨的地狱光景,越想越不舒服。
  兰子啜了一口咖啡,闭上眼继续说道:“如我刚才所言,魔术王将尸块藏在其他尸体中的做法,是相当符合他思考模式的。因此相反地,我会站在魔术王的立场试着推理,想象犯罪者的微妙心理,这在侦探行动中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若我是将小孩尸体分尸的嫌犯,觉得最难处理的就是头颅,因为体积大,不好掩藏,得花点工夫处理。选择体格良好的女尸,划开腹部,掏出胸部里的内脏,如此一来,肋骨与背骨之间便有了相当大的空间,然后将头颅塞进去,最后再用掏出的内脏盖住。
  “像是身体、手脚等,则是从关节部位下刀肢解,然后分别藏在一具具女尸中。至于从尸体肢解部位所取出的胃、肠等内脏,则可以像香肠的做法,灌进手脚中。
  “如此一来,血肉模糊的尸体对于血肉模糊的尸块而言,正好是最佳的保护色,这很难察觉不是吗?况且一般人一定觉得很恶心,不舒服,生理上排斥接触这些东西,很少有人会认真地观察那些遭惨害的尸体,鉴定人员当然也不例外。
  “这道理就好比木头做的叶子,在森林里遍地的落叶中,藏了一片木头做的叶子,是很难被发现的,而这就是让伸一消失的诡计真相。”
  “真……真的是太恐怖了!”坂下探长脸色苍白。
  “不敢相信,根本不是人……”公丸署长惊愕得话不成句。
  中岛律师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以嘶哑的声音问道:“可是,光要进行这项作业,就得花费不少时间,不是吗?如果悦夫比预定时间还早进入地下室,那么梅菲斯特该怎么处理?”
  兰子摇摇头,否定道:“不需要考虑时间问题。”
  “那些女尸早已肢解完毕,丢得到处都是。小孩的肢解也是一会儿工夫就能完成的事,就像我刚才说的。所以对梅菲斯特而言,只要先将伸一的头颅藏起来就行了。
  “就算时间不够,剩下的只要混在惨死的尸体中即可,因为悦夫要找的是还活着的伸一。”
  “原……原来如此。”
  “等到尸体全都运到大学附属医院的法医学解剖室后,龙冈便可为所欲为,可以放心处理那些尸体,搜查每一具牺牲者的尸体,取出伸一被肢解的尸块,然后装成一箱送到宝生宅邸。”
  公丸署长脸色惨白:“这……这实在太恐怖了!魔术王这家伙简直不把人命当回事……”
  兰子眼神严肃地点点头:“这就是魔术王……魔王迷宫……之所以变成怪物的理由,是他们完全失了人心,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放过那个恶魔!”
  “没……没错!无论如何一定要逮到那家伙……”公丸署长语气激动,抖着手端起咖啡杯。
  坂下探长抚摸着喉头:“兰子,我想问一下关于地下室酒窖的那条秘密通道。在那扇秘门的阴暗处,发现刻有‘N.S.’英文缩写的胸针,因为那个老旧的胸针就垫在门下方,所以门一开就被压扁了。魔术王为何要将那枚胸针放在那里呢?”
  兰子伸出食指抵在泛起玫瑰色的脸颊上:“那胸针应该是贵美子故意掉在那里的,当然,是为了嫁祸给姐姐奈奈子。奈奈子在银座大楼内惨遭魔术王追杀,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只是一直未找到尸体,于是便猜想她会不会还活着……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挑起大家的疑心.而且这个推测最初是出自谁的口?正是龙冈!”
  “没错,就是那家伙!”坂下探长愤怒地大喊。
  中岛律师则眉头深锁:“这么说,偷偷带走奈奈子旧记事本的人就是贵美子小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兰子望向老人:“当然也是她,这么做是为了故布疑阵,误导在洞窟内搜索的警员,目的就是设下陷阱,嘲弄一番。撕掉写有重点的那一页,只给坂下探长阅读隐喻危险之处的部分。”
  只见坂下探长一脸愤慨:“没错,害我们中了设在地窟的机关,差点儿被海水浊流吞没,溺死,害得鉴定科长几乎死于非命。”
  “总之,龙冈与贵美子偷偷勾结,妨碍办案已是不争的事实,还有,接下来发生的森园院长毒杀事件也很明显。”
  听兰子这么说,中岛律师一脸遗憾,语带同情地说:“结果他也成了被魔术王摆布的棋子。”
  兰子换了姿势,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一如刚才所言,魔王迷宫威胁利用森园院长,院长因难逃良心谴责,打算向坂下探长供出自己成了恶人的傀儡。魔王迷宫察觉后,便发出‘要是说的话,你就死定了’的恐吓信威胁森园院长,院长只好乖乖照办,但还是突然惨遭毒杀,反正他迟早也会死在魔王迷宫手上。”
  坂下探长气愤难平:“那封恐吓信也是个谜。森园院长那天来这儿帮忙诊察叶子和贵美子的身体状况,也就是说,当时有人将恐吓信偷偷塞进他的外套口袋,而龙冈还没到,梅菲斯特也已经死了……所以……是贵美子搞的鬼。”
  “没错,她趁机将恐吓信偷偷塞进他的口袋。”
  “但下手毒杀的人不可能是贵美子,因为她一直都待在自己房间,没出现在厨房或客厅!”
  “她不是嫌犯!”兰子立即回道。
  坂下探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触良深地说道:“他就在我面前气绝,那张苦闷的表情还鲜明地映在我脑海里,样子真的好恐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这般心情也感染了我们。
  坂下探长再次深吸口气,继续问道:“兰子小姐,到底是谁下的手毒杀森园院长?准备背叛魔术王的瞬间便惨遭毒杀,根本来不及道出实情,喝了掺毒的咖啡后就死了。
  “那杯咖啡究竟是谁下的毒?又是怎么办到的?实在不明白啊!而且嫌犯又是如何得知森园院长即将背叛一事?”
  “坂下探长,其实你已经解开一半谜题了。”
  兰子的回应令坂下探长显得有些兴奋:“对呀!森园院长气绝时,龙冈也在场,一定是那家伙杀了森园院长!但森园院长为何直到最后都未察觉那家伙就是魔王迷宫,未察觉身旁就有个怪物要索自己的命?”
  中岛律师抚着尖下巴:“我听说当时森园院长和你在客厅谈话,喝咖啡时,龙冈也在场。”
  “不,他是后来才到的,正好在院长很痛苦的时候,当时北野刑警也在场,而且龙冈还帮忙诊视院长的情况,还来不及做什么急救措施,院长就死了。”
  “那龙冈不就根本没机会在咖啡里下毒?”
  “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呀!搞不清究竟是谁下的毒手,用的是什么方法。”
  “咖啡是谁准备的?”
  “女佣,最年长的那位,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当然不可能有杀害森园院长的动机。她在准备时,三田管家也在一旁,他证明她并无可疑之处。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密谋犯案。”
  闻毕,兰子的瞳扎微微发亮:“这招毒杀诡计用得可真大胆又巧妙,趁人不备,下手迅速!”
  “兰子,你就明说吧!”坂下探长恳求道。
  “其实和之前的手法雷同,魔术王将‘真’的弄成‘假’的,欺瞒众人的眼睛。只要能证明没人有机会下手毒杀,警方就会轻易被误导,也就是说,森园院长喝的咖啡其实根本没有毒。”
  “怎么可能……”
  “是真的,根本没被下毒。”兰子坚持。
  “可是,院长真的是遭毒杀的啊!”
  “是听谁说的?”
  “就是龙冈……魔王迷宫!”坂下探长大叫,“不过,咖啡的毒性检测以及尸体中毒症状确认,是由其他医生执行的,龙冈总不可能捏造吧?”
  这般反驳仍无法难倒兰子。
  “毒药是掺入杯子以外的东西,也就是森园院长喝过咖啡后,经由其他途径让他喝下。”
  “但除了咖啡以外,他并没有吃其他食物呀!”
  “不,森园院长长期服用心脏药,听说当时因为情绪激动引发心脏疾病,赶紧让他服药。”
  “啊?唔……”坂下探长一时之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唔……嗯,的确如此,服的是治疗心绞痛的药。”
  兰子露出满意的笑容:“是谁喂森园院长的药……就是龙冈吧?毒药就掺在那药里。”
  “可是,装药的小瓶子森园院长都随身携带。”
  “龙冈从森园院长的上衣口袋里取出药瓶子时,偷偷换成掺了毒的小瓶子,然后当着坂下探长的面堂堂毒杀森园院长,最后再尝了一些咖啡,谎称咖啡被下毒。”
  “既然如此,为何咖啡会验出奎宁之类的有毒物质?”中年探长以微弱的声音这么问。
  “坂下探长,是谁冲出去找人帮忙的?龙冈就是趁那时将毒掺进杯子里,还顺手将那封恐吓信扔在长椅后面,就是这样。”
  “……”坂下探长无语呻吟。
  “魔术王奇术的基本原理,其实都大同小异,都是利用对方先入为主的观念,乘虚而入。让对方误会‘虚’即是‘实’,歪曲道理,借以误导对方,混乱对方的思绪。”
  “原来如此,真是太可怕了!”公丸署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猛点头。
  中岛律师以低沉的声音质问:“坂下探长,森园院长死前不是提到江差有个外户津海岸吗?关于这件事,调查得如何了?”
  坂下探长重振精神回答:“是,据当地人所言,那地方有个叫做‘骷髅岩’的巨岩,位于距离江差港稍往南一点的地方,耸立于险峻崖边,海浪滔天的巨岩,呈现完美的三角锥状。
  “那里有个小洞窟,当地渔民自古以来都会在那里举行慎重的祭祀仪式。
  “我们进去后调查,发现里面龟裂的岩石上有扇小铁门。打开小门,门里像是小仓库的空间,大概就是之前浩太郎先生提起过的那个地方,暂时保管从海底打捞起来的幕府财宝的地方。”
  “里面有什么?”
  “只有一口生锈的铁箱,长五十公分,宽八十公分,高约四十公分,很坚固的箱子,不过,盖子的锁孔遭破坏,好像是不久前遭人用工具之类的东西硬撬开的样子。”
  “铁箱里有什么?”
  “只放了一张牌,就是那张骷髅图案的扑克牌……魔术王的名片。”
  “意思是说,放在铁箱里的东西被魔术王盗走了?”
  “是的,被那家伙捷足先登了。”坂下探长显得愤愤难平。
  “箱子里到底放了什么?森园院长拼命想说出来,一定很重要!”中岛律师的口气很焦虑。
  只见坂下探长摇摇头:“老实说,除了那口铁箱,没有其他线索,所以也没办法确认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所以也无法推测?”
  “是可以推测,依森园院长的遗言,还有兰子对于魔王迷宫的调查,再加上魔王迷宫自己的陈述……综合这些为基础,便能推敲出一些线索。
  “铁箱中应该是放了一些文件之类的记录。八成是森园院长等几位医学专家,在战争期间协助军方进行秘密研究的一部分实验记录。”
  中岛律师抬起满布皱纹的脸望向兰子:“兰子小姐,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她耸了耸线条优美的肩膀说:“关于这件事,昨晚已经听坂下探长说了。目前我并没有什么意见,明天或明后天,我打算过去那里一趟。”

10

  接着,我们针对这座宅邸内发生的宝石遭窃事件进行讨论。
  那般诡异的密室犯罪情形大致是这样的——
  梅菲斯特事先发了封恐吓信,预告要盗取宝生家的传家宝,亦即称为“白牙”的钻石项链。那天晚上,那家伙无畏森严的戒备,成功盗走了宝石。
  宅邸内外部署了庞大警力,宝石所在的房间四周也派警员驻守,房间门窗都牢实地反锁。
  宝石装在小盒里,小盒则锁进珠宝盒内,由公丸署长紧紧抱着珠宝盒,置于膝上。然后,当家主浩太郎、中岛律师、坂下探长、龙冈副教授围坐四周一起看守,众人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公丸署长手上的那个珠宝盒。
  但事情还是发生了,就那么一瞬间……仅仅停电数秒钟……宝石便不翼而飞,珠宝盒里的“白牙”换成了赝品。
  宛如不可思议的奇迹。
  神秘的魔术。
  梅菲斯特让坂下探长等人见识到了他无与伦比的邪恶力量。
  一道,两道、三道,在层层严密防护的密室里,梅菲斯特究竟是如何偷天换日的?既没有毁坏,也没有接近,连珠宝盒的盖子都没打开,结果一如预告,轻易就盗走了宝生家的传家宝。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但事实毕竟是事实。
  虽然是不可思议的犯案手法,梅菲斯特还是轻而易举地达成了。
  我和兰子携手解决过无数起密室事件,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铜墙铁壁的事实。《泥具根博士密室杀害事件》①虽然有五重密室,却不像这起案件般,多了众目睽睽的这项困难要素。
  [①  《泥具根博士密室杀害事件》,此故事应该是收编于《密室杀人大百科,上》选集中的小说《泥具根博士的噩梦——呼唤恶魔的密室》的情节,其中的症结便是“五重密室”之谜。]
  总之,很想早些理清这起宝石失窃事件的真相,却百思不得其解。
  坂下探长仿佛想起了什么啜了一口咖啡,然后又向我们美丽的女侦探请教。
  “这起宝石失窃事件也是极为诡异的案子,一般不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毕竟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偷天换日的罪行。”
  只见中岛律师不太高兴地说:“坂下探长,那时龙冈也在,也就是魔王迷宫也在场呀!”
  “嗯,龙冈的确也在……也就是魔王迷宫也在场,但那家伙一次也没碰过珠宝盒,中岛律师也在场,应该很明白才是。”
  “嗯,是这样没错。”
  “况且,任谁也不可能在停电的瞬间打开珠宝盒盖子,将真品换成赝品,最后还上锁,而且那把钥匙还是放在浩太郎先生的外套口袋里。”
  坂下探长向兰子说明后,兰子十分笃定地说:“还是一样,化不可能为可能……”
  “就是啊!虽然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仅仅几秒钟,真的钻石就被掉包成假的,连我也怀疑自己的眼睛。”
  “对啊!我也有同感。”公丸署长怯怯地说。
  兰子环视众人说道:“我已经说过好几次,真正的奇术师不是欺瞒观众的双眼,而是误导、扭曲对方的想法。只要误导别人的思绪,植入错误的印象就行了。这世上存在的‘不可思议’并不是现象,而是无知与无解所产生的幻觉,不是吗?”
  “魔术王是如何误导我们思绪的?”坂下探长边抚摸花白的头发边问。
  “首先,依例发出以梅菲斯特为名的恐吓信,让大家强烈地认为他会来盗走‘白牙’。”
  公丸署长耸耸肩说:“对了,我们署里也收到了那封恐吓信,是个用墨镜遮脸,说话口音很奇怪的男子拜托花店送来的。”
  坂下探长望着顶头上司赞同道:“当时梅菲斯特已经死了,所以那个人应该是龙冈乔装的。”
  “没错,”兰子也同意,“第二个手段就是魔王迷宫摸透了浩太郎的性格和处事态度,这一点当然是靠贵美子的协助,因为只要一收到恐吓信,性急的浩太郎就会气急败坏,不是吗?然后就会接受梅菲斯特的挑战……是的,这就是魔王迷宫的厉害之处,摸透对方的行动心理,乃是那个恶魔的特殊才能。”
  公丸署长一脸困惑:“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明明一再阻止,浩太郎先生还是坚决要将装在珠宝盒里的‘白牙’,从书房的保险箱取出来,而且还硬是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坂下探长边看着兰子,边再次确认:“发生事件时,公丸署长双手抱着珠宝盒,而浩太郎、中岛律师,龙冈副教授和我全在一旁警戒。浩太郎考虑贵美子的人身安全,要她先离开。”
  只见公丸署长突然大叫:“原……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坂下探长,原来是这样!听着,其实嫌犯就是贵美子。你们回想看看,被浩太郎劝回房的她,那时项链曾一度挂在她脖子上,不是吗?她就是趁那时候偷偷掉包的,绝对是这样没错!”
  这说法却遭兰子否定:“署长,不可能,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众人眼里,不是吗?”
  坂下探长一脸若有所思地附和:“我们的目光确实都没离开过她,也没怀疑她,我们都深深为初次见到的‘白牙’所着迷……”
  “那到底是谁偷走的?”公丸署长一脸沮丧。
  兰子优雅地开口说道:“谜底早已解开了,在预告犯案的时间突然停电,那就是贵美子动的手脚,她将通了电的灯丢入二楼浴室的浴缸里而引发电线短路。
  “也就是说,在预告犯案的时间之前,她之所以能够依犯人所期望的离开房间,进到浴室里搞鬼,靠的是父亲对女儿的担心,但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应该还有她的未婚夫龙冈吧!”
  “原来如此,”坂下探长点头,“可是,如果当家主没将宝石从书房的保险箱取出来,也没有众人环视的话,那么魔术王还能夺走宝石吗?”
  “还是可以的……应该说,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可以偷走。”
  “为什么?为何这么说?”
  “理由很简单,因为宝石早在几天前就被掉包了。”
  由于兰子很干脆地揭露真相,相对地,我们也感到十分震撼,大家全都惊愕地睁大了眼。
  “你……你说什么?”坂下探长大喊,“你刚才说什么?兰子小姐!”
  “大家拼命守护的宝石,根本就是假的。”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坂下探长显得不知所措。
  兰子还是一派泰然自若:“其实是在杀害伸一的那栋宅邸地下室掉包的,悦夫带着作为赎金的‘白牙’到那里,是吧?他惨遭梅菲斯特袭击,身负重伤,在警方赶到之前,龙冈便将‘白牙’掉包,然后和伸一的尸体一样,真品就藏在惨遭杀害的女尸里。也就是说,警方带回的传家宝‘白牙’已经是掉包的赝品!”
  “怎么会这样……”
  “不仅如此,如此大胆的工作早在梅菲斯特于‘黑蜥蜴’大开杀戮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那条项链稍早之前不是送修了吗?因为扣环坏了,其实那是贵美子故意弄坏的。”
  “为何这么做?”
  兰子回答坂下探长的疑问:“坂下探长,那间店的店名是……”
  “函馆车站附近,叫‘法兰西珠宝店’,梅菲斯特杀害的铃原智华就是那间店的分店长。”
  “这就是动机。”
  “什么意思?什么动机?”
  兰子神情颇为笃定:“就是杀害铃原智华的理由。她大概是依龙冈……也就是魔王迷宫的命令将‘白牙’掉包的。”
  “怎……怎么可能……”坂下探长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理论来说,这项推论是一定成立。她依真品仿造出赝品,然后将真品送回本店,所以才会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修理。智华将打造好的赝品交给龙冈,然后龙冈将梅菲斯特的恐吓信藏在宝石软垫之下。”
  “意……意思是……铃原智华也是魔王迷宫的同伙?”
  “只是死无对证就是了,无法具体得知她的涉案程度究竟有多深,而且到底是接受了龙冈的大笔金钱,还是与他有其他关系?总之,不管什么理由,她就是魔术王的同伙。”
  “但智华是悦夫的未婚妻呀!”
  “是没错,但她原来也是法兰西珠宝店社长的情妇,对于钱总是精打细算,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这种女人。我猜想,她之所以接近悦夫,也是龙冈的意思,因为他们认识是龙冈介绍的。”
  “哦……”坂下探长只是喃喃低语。
  代为提出疑问的是公丸署长,他边神经质地捏着胡尖边说:“兰子小姐,也就是说,早在那晚犯案前,保险箱里的宝石早就被掉包成假的了?”
  “是的,而且预告犯案时间一到,贵美子就动手制造停电,然后伪装成是梅菲斯特下的手。停电之后,是谁劝浩太郎打开珠宝盒确认的?就是龙冈。”
  闻此,公丸署长十分愤慨:“可……可恶!实在太可恶了!竟然神不知鬼不觉骗过我们,还故意耍我们!”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奇术!不得不佩服。”兰子赞叹嫌犯的狡智之际,也难掩心中怒气。
  坂下探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兰子小姐,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二楼的浴室留下有人躲藏在那儿的痕迹,那和这次的宝石失窍事件有关吗?”
  “那只是一种障眼法,欺瞒警方的一种手段,为了展现梅菲斯特手腕的妙计。一如调查天花板内部所获得的结果,根本是条死路,除了浴室外,没有其他出口。
  “那其实是贵美子于午夜十二点整将灯扔进浴缸的诡计,以便制造出停电。她利用内门往返于自己的房间和浴室,所以站在走廊上警戒的警员才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隔壁是母亲叶子的房间,应该不可能从那里通过吧?”
  “叶子夫人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早早就寝了吗?或者贵美子让她服了安眠药也说不定。”
  “那么,屋檐里的骸骨也是很早以前就弃置在那里的?”
  “是的,而且还故意附上宣告顺利盗走宝石的梅菲斯特声明书。
  “其实,这张声明书也是魔术王奇术的一项非常具有重要意义的道具,为的就是要让警方发现那张声明书,完成在众目睽睽下抢夺宝石的奇迹。事前的宝石掉包、预告犯案、预告犯案时间的停电意外,还有盗案发生后的声明书……这些程序都是这件诡异的宝石抢夺案的铺陈。
  “利用旧的骨骸标本,以及屋檐内状似迷宫的通道,来误导办案方向,让警方将焦点转往嫌犯的逃亡途径,以至于忽略了追查让二楼停电的嫌犯。换句话说,那晚所发生的一切,都在魔术王的计划之内。”
  “所以龙冈和贵美子在心里偷偷嘲笑我们的愚蠢!”坂下探长懊恼地猛搔头。

11

  公丸署长紧绷着脸环视四周,心情极度恶劣。“说……说实在的,兰子小姐,我到现在还觉得,搞不好魔术王那家伙正躲在天花板上或墙壁后面窥视我们呢!”
  “墙壁有个洞,不就成了乱步的《魔术师》,或法国小说家巴比塞·安里的《地狱》了?”兰子冷笑道。
  中岛律师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问:“兰子小姐,宝石掉包之后,又发生了龙冈教授研究室失火事件,在那儿发现一具惨遭枪杀的男性焦尸,坂下探长他们认为那是龙冈的尸体,难道这也是魔王迷宫的一种障眼法?是为了让别人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嗯,就是以这种方式脱去自己另一个身份。”
  “为何要达么做?”
  “龙冈为了证明宝生奈奈子是嫌犯的说法,还有梅菲斯特是帮凶所演出的一场戏,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具焦尸是龙冈孝史本人。”
  “也就是悦夫在三角柱形建筑物中发现的那具尸体。”公丸署长边喝咖啡边确认。
  “是的,”兰子轻轻点头,“魔王迷宫打算让龙冈这号人物从世上彻底消失,将之前冰存的尸体解冻后搬到研究室,然后纵火焚尸,彻底烧焦的尸体无法辨认身份与推断死亡时间,这就是他的目的。”
  “原来如此。”
  兰子注视中年探长问道:“坂下探长,警方是依什么证据断定那具焦尸是龙冈孝史?”
  “解剖结果显示,因为皮肤完全烧毁脱落,所以无法采集指纹,只好进行齿模比对。他前往美国之前所任职的医院,留有他的诊疗记录,我们便依此断定那具焦尸就是龙冈孝史。”
  “遗物呢?”
  “因为研究室几乎都烧毁了,所以没什么值得采证的证物。”
  “也就是说,除了齿模比对之外,没有其他可以佐证的物件?”兰子问。
  “是的。”
  兰子望向众人:“因为是尸体,不会起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这样,魔王迷宫企图彻底抹杀龙冈这号人物的存在,图谋夺取宝生家的三样传家宝:‘黑心’、‘炎之眼’和‘白牙’。
  “此外,依靠这些宝石和祖父江家的记录,目的是为了夺取藏在地下洞窟的‘黄余骷髅宝塔’也是埋由之一。如果找到‘黄金骷髅宝塔’,便能解开江户幕府的藏宝之地。”
  “等一下,”坂下探长一脸不解地举起手,“我想问的是,兰子小姐,魔王迷宫是何时凑齐三样宝石的?杀害宝生奈奈子后夺走‘炎之眼’,在荒废宅邸的地下室将‘白牙’掉包,去年在东京的国分寺市某栋洋馆里,找到‘黑心’和发现祖父江刚志的尸体,是这样吧?”
  “没错。”
  “若是这样,就不需要再在宅邸中展现抢夺宝石的伎俩了呀!那家伙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
  “耍弄,愚弄别人是他们的乐趣之一,况且魔王迷宫得争取时间。”兰子意味深长地说。
  “时间?”
  “在东京找到‘黑心’的并非乔装成龙冈的魔王迷宫,而是我一直追到九州的另外一位魔王迷宫,他们之间当然是互通有无,由于我的插手介入,让他们多花了—些时间。
  “关于此,我还想到其他事,亦即是发生在札幌郊外的‘玻璃之家杀人事件’背后,其实隐藏了某个重大的意图。魔王迷宫利用那起事件杀害共犯四方城晋太郎这个人,虽然目的是要夺取晋太郎的财产,但其实还有其他动机。”
  “什么动机?”
  “晋太郎想要独占魔王迷宫托他保管的‘黑心’,大概是他知悉宝石的秘密,于是突然起了贪念,因而带着‘黑心’逃到北海道。”
  “然后遭到魔王迷宫残酷的制裁?”
  “嗯,应该是乔装成龙冈的魔王迷宫下的手,晋太郎大概不知道函馆另外还有个魔王迷宫,没想到自投罗网,步上死刑台。虽然这些多半是我的推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因为晋太郎的窝里反,搅乱了魔王迷宫当初预订的计划,浪费了不少时间。”
  “原来如此。”坂下探长点点头,望向在场另外两位较年长者。
  “接下来,”兰子继续说道,“关于祖父江家族的传说,除了三样宝石之外,其他还有标示埋藏‘黄金骷髅宝塔’所在地的地底图。但是,祖父江刚志带走了‘黑心’,下落不明,而魔王迷宫也仔细搜过位于国分寺市的洋馆,大概是一无所获,于是魔王迷宫花费了不少时间,搜遍这座宅邸的地下洞窟迷宫。
  “总之,因为魔术师梅菲斯特所犯下的残虐罪行都得花上不少时间,因此借着杀人魔的暴行,转移宝生家和警方的注意力,魔王迷宫便利用这段时间潜入地下洞窟,仔细调查内部。
  “老旧记事本上记载的内容,其实并不充分,而且这座宅邸的地下洞窟迷宫也有很多是‘机关大右卫门’设计的恐怖机关陷阱,魔王迷宫肯定也尝过不少这些机关的苦头。”
  “结果‘宝塔’还是被那家伙夺走了,虽然可惜,但也无可奈何。”坂下探长非常懊恼。
  “我也这么感觉。”身材矮小的署长从旁插嘴。
  兰子十分理解两人的心情。“简言之,魔王迷宫打算彻底抹杀龙冈孝史这个人,脱下面具,步下舞台走到幕后,但贵美子仍站在台上演出。对她而言,除了财宝,还有一个目标,就是夺取悦夫的命。杀死他是最终目的,因为她对悦夫有无比的恨意与复仇心,所以非杀死他不可!”
  坂下探长看着兰子说:“多亏两位大力协助,才能揭露贵美子的假面具,保住了悦夫一条命。将悦夫藏在其他房间,以自己当饵引诱嫌犯上钩,实在没料到会有如此大胆的做法。我想,拆下贵美子面具的那一刻,那种惊愕真的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是呀!”中岛律师也望着我们,轻轻地点头示意,“真不知该如何答谢你们。”
  “真正以身试险,了不起的是黎人。”兰子借机吹捧我。
  但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好不容易逮到贵美子,又眼睁睁看着她逃走了。
  我心情沮丧地回应道:“没料到在大厅还设有危险的‘机关大右卫门’,与其说没料到,应该说是太大意了,最后让她逃走,死于魔王迷宫之手,都是因为我太疏忽了。”
  坂下探长摇头道:“黎人,你完全无须自责。看守贵美子的是北野刑警他们,所以一切都是我们警方的责任……不,也不能这么说,全都要怪她自己和魔王迷宫,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话是没错,但要是能更注意一点儿的话……”无论怎么说,我都无法不自责。
  兰子蹙起优美的双眉:“魔王迷宫杀害贵美子一事,真的让人深感措手不及,这么一来,就无法从她口中了解罪行和犯罪动机了。
  “若说洞窟内发生的悲剧是谁的责任,那应该是我,是我想得大简单了,以为龙冈与贵美子之间的关系深厚、牢固,以为那对恶魔情侣打心底深爱彼此,相互信任……这真的是我误判。
  “不过,魔王迷宫是个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血的人,在他心中没有人类的感情,完全没有男女之爱,全部都是以追求自己的利益为优先,那个怪物真正爱的只有自己,对他而言,贵美子只是利用殆尽即可丢弃的东西!魔王迷宫是真正的惡魔,无情、残虐,算计一切的怪物……我既然已经察觉到这一点,本就应该更注意贵美子的人身安全。”
  坂下探长试图安慰兰子:“兰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没料到会是那样的结果,没想到魔王迷宫为求自保,连自己的情人都狠心杀害……”
  但兰子的脸上依旧挂着阴郁的神情:“很可惜,这次的战役我们输了,客观评论就是如此。我们无法阻止魔王迷宫的暴行,连宝生家的传家宝和‘黄金骷髅宝塔’都被夺走。
  “也就是说,幕府时代留下来的巨大财宝已全落入魔王迷宫的手中,这个恶魔究竟打算怎么利用那笔财宝……也许是图谋更大的犯罪计划……一想到此,我就担心不已。”

12

  傍晚五点。
  我们终于见到宝生家的人,就在本馆二楼宽敞的客厅。
  客厅装饰十分华丽,一望即知是这栋宅邸中最豪华的房间。金红色壁纸非常醒目,一排窗子上都是菊花图案的拱形窗框设计,地板铺着触感舒适、质地厚实的波斯绒毯,天花板中央吊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做工细致的金饰和水晶,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芒,下方摆着一张紫檀木长桌,大理石暖炉里有个炉子,让房间内备感温暖。
  坐在轮椅上背对暖炉的人就是函馆励志书里的传奇人物——宝生源九郎。
  轮椅造型十分华丽,靠垫和扶手都缀有螺钿雕花。我们走进来时,老翁瘫靠在椅背上,一副像在睡觉的模样,因为左半身轻微麻痹,还患有脑梗塞,因此骨瘦如柴,脸和手脚满布皱纹。杂乱的花白嘴边胡和下巴的山羊胡,看得出年事已高。整个形体宛如晒干的猿猴木乃伊,也像是长生不老的仙人……我在内必这么想。
  即使如此,源九郎仍留有往日的威风感,没什么表情的脸犹如雕像,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另外,藏在厚厚老花眼镜后方的右眼,散发着锐利的光芒。
  一位比他身形还瘦削的老妇人站在轮椅后面,身穿颜色暗沉的和服,十分不起眼。眼角下垂的脸因为粉擦得太白,感觉上像是戴了一副老旧的能面①。
  [①  日本能乐的面具,呈现中性表情,即一个面具能适应喜怒哀乐各种表情。]
  源九郎坐在上位,他的儿子们分坐两侧:坐在右方的是银行总裁,也是当家主浩太郎,而左侧则是北海函馆报社社长仙次郎。
  他们都穿一身黑,活似丧服,抽着雪茄香烟,结果房间明明如此宽敞,但白色的烟却熏得他们的脸看起来雾茫茫的。
  兰子坐在另一端,正对源九郎的位置,我则坐在她右首,透过紫烟薄幕观察他们。
  每一个人都是函馆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人物。光看一眼,就让人感受到一股逼迫人的威严感,就是那种习惯命令别人,操弄权力的人。这般迫人的样貌和言行,应该是与生俱来的。
  但宝生家一波又一波令人毛骨悚然的灾难,彻底折磨他们的身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个房间的气氛非常凝重,就因为他们是如此地懊恼与痛苦。
  但他们努力隐藏的情绪——绝望与悲怆——连我也能深刻感受到,因为从他们的言谈之间和表情变化中就能嗅得出来。
  “兰子,关于你对事件的报告和推理,刚才公丸署长和中岛律师已经向我详细报告了。所以我就不再道谢,浪费时间说些多余的容套话,我们还是赶紧讨论正事,如何?”
  浩太郎取下雪茄,缓缓道来,嗓音十分低沉,这与他结实的体格颇为相称。
  老妇人将手轻轻搁在老人肩上,只见源九郎的右眼看向我们,脸则稍微面朝左侧。这时,我第一次觉得老人那张犹如雕像的脸,仿佛戴了一副面具。
  “当然,我不介意。”兰子神情坚定地轻轻点了点头,将垂在胸前的卷发往后拢,光泽动人的黑发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散发出优柔的光辉。
  “听说你有几个问题想问我们?”
  “是的。”
  “那就请你问吧!”
  就在浩太郎出声催促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山田管家和女佣推着放有饮料的餐车进来。他们分送饮料时,我又再次仔细观察宝生家的人。
  当家主浩太郎颇有银行总裁派头,架势威风凛凛,硬硬的灰发让人感受到他的年纪。
  虽然弟弟仙次郎也颇有威严,但和兄长相比,表情显得柔和许多,戴着一副鳖甲框眼镜,习惯用食指将眼镜往上推。
  最令人玩味的还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是函馆财政界长期执牛耳的传奇人物。我竟然能与历史教科书上记载的人物直接面对面,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待管家与女佣离去后,兰子才开口:“在提问前,有件事想先跟各位说明。我对于你们向警方施压一事颇不以为然,这是极为愚昧的行为,一点儿也不像是应负起社会重大责任的大人物,这一点还请各位反省。”
  “不太懂你的意思……”当家主停止抽雪茄,神色显得有些错愕。
  “我不记得有给过谁压力啊!”弟弟仙次郎也刻意装傻。
  兰子沐浴在他们冷冷的视线下:“我之所以瞒着公丸署长默默来到函馆,就是因为这原因。也就是说,怕你们……宝生家……会妨碍办案。要是不这么做,昨晚我们便救不了悦夫一命。”
  只见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前后摇头,要求众人看向他。
  “浩太郎,我有话要说,听到没?”源九郎如此命令,老人家特有的沙哑嗓音从白胡间流泻出来,同时瞪视着兰子,“我说小姐啊,我们也许的确该反省,但不管是你们的功绩,还是我们的罪孽,都不是能告诸世人的事吧?这起事件的真相就是乔装成龙冈孝史的魔王迷宫,和杀人魔术师梅菲斯特共谋的罪行……对外就是如此发布的,是吧?是我命令公丸署长这么做的。”
  兰子也不客气地回道:“也就是隐瞒真相。”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没必要让外人知道一切,知道实情的只有在函馆各界执牛耳的一小部分人,我们只要掌握大局即可,至于世人,只让他们知道局部实情就好了。”
  源九郎说话的神情给人有狡猾的印象。
  兰子似乎颇为轻蔑:“所以,你们就妨碍坂下探长他们办案?就算祖父江家的人惨遭杀害也充耳不闻?”
  “后半部分是正确的,但前半部就不对了,我们并无妨碍警方办案的意思,只是拒绝不必要的协助罢了!”
  兰子露出苦笑,语带讽刺地说:“黎人,我想,跟这种人多费唇舌也没用。他们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都得听他的。”
  只见老人瘦削的头前后摇晃,夸耀地说:“呵呵!这说法就某方面而言,算是正确,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长久以来,我在函馆具有领导地位……而且我儿子们也承继了我的名望。”
  浩太郎伸长手,将雪茄在陶制烟灰缸中捻熄,然后问我们:“兰子,你这番论调还真尖锐!记得你养父是警视厅的副总监吧?这股正义感想必是遗传自二阶堂陵介。”
  听到这名字时,源九郎突然脸色大变,右手敲着扶手。“二阶堂?哦哦……原来如此。原来你们就是……啊啊!松……松院!二阶堂松院真是脑筋一流的人!凡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聪明至极,总是能看透世态的一切,没想到他却走得那么早,实在太可惜了!”
  老人兴奋地叫着,兰子一脸讶异:“你认识我祖父?”
  “嗯,当然,还很熟呢!他父亲是柳院氏,两个人我都认识,都是脑筋非常好的政治家。不过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我想知道的是你和贵美子的事。告诉我那孩子到底做了哪些恐怖的事,我得知道一切,为此牺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了。若要我忏悔的话,起码也要给个理由,不能不明不白,至少让我认罪得心服口服。”
  “父亲大人,”浩太郎以冰冷的声音打断源九郎说话,“若是关于事件经过,刚才公丸署长不是已经报告过了吗?”
  “你们这些人,懂……懂什么啊?那些屁话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
  “事到如今,也不能改变任何结果呀,父亲大人!”面对老翁的怒吼,当家主冷静地回应。
  兰子直盯着源九郎,想确认一切。“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相信之前向你报告的一切?”
  源九郎下巴微动,立刻答道:“当……当然,谁也不能忤逆我!”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这……要看是什么问题。”
  此时,浩太郎从旁插嘴:“兰子,我身为宝生家的当家主,也是贵美子的养父,当然想尽早解决这个案子,因此做了一定程度的牺牲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所以需要你们的协助,也愿意做一定程度的妥协。”
  “什么样的协助?”兰子直盯着对方反问。
  “我们会尽量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务必尽到保密之责,这就是条件。老实说,我们已经不想再让家丑曝光了,因此关于这一点,请你一定要配合。”
  “浩太郎先生,任何事都有程度问题。这次的事件已经牺牲太多无辜的人,身为侦探,也只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让步。”兰子的语调坚定。
  瞬间,浩太郎脸色骤变,恐怕没人敢这么对他违逆。只见他姿态放低,以低沉的嗓音恳求:
  “也请你想想我们的立场,我的爱女竟然是恐怖杀人犯……听到这样的事实真的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实在没想到那么优雅清纯的女儿竟然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而且还伤及自己的手足,成为杀人魔的同伙,为我们家族带来灾难……就算脑子能理解,情感上也实在很难接受!”
  “虽然命运有时很残酷,但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
  听到兰子这么说,仙次郎动了动身子,以沉重的声音说:“兰子,要说谁该对事件负责,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哥,而是我。因为贵美子是内人的侄女,最初提议收养贵美子的人也是我。
  “内人丰子是祖父江家的人,是军人祖父江刚志的长女。贵美子是内人妹妹冬子的私生女,由我们收养,我和妻子从小就对她呵护备至。
  “我哥哥收养贵美子是最近的事,所以他不需负什么责任,因为原本应该继承家业的奈奈子离家出走,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我很想了解关于宝生家族的复杂关系和内情。”兰子冷静地回应,但话语中却含沙射影着什么,我有这种感觉。
  只见仙次郎面露难色,停止抽雪茄的动作:“兰子,昨晚我失眠,我想哥哥也和我一样。内人和兄嫂都受到极大的打击,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外甥悦夫虽然幸运地捡回一命,但身体却受了重创,被表妹伤害的心灵创伤,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愈合。
  “事实上,我们连是否要帮死去的奈奈子和伸一举办葬礼,都还没决定。
  “所以兰子,请你体谅我们的难言之隐,怜悯我们的痛苦,可以给我们一些时间思考吗?毕竟宝生家也有人为此牺牲啊!”
  “仙次郎先生,就算我能谅解,但发生过的事是无法泯灭的。”
  “是这样没错,但我们需要时间思考。”
  兰子环视三位男士说:“英国有一位知名的推理小说作家奥斯汀·傅里曼①,他笔下创造的名侦探曾说过,‘只要有适当的条件,任何人都有可能杀人’。
  [①  奥斯汀·傅里曼,代表作品《死神之眼》。]
  “这句话表现了一般人的心理,也是很重要的一句话。人类在确立社会性的过程中,自然养成了判断是非的能力,警觉何谓犯罪意识,所以我们才能战胜邪恶的诱惑!”
  “你的意思是说,贵美子的罪孽不全是本性使然,宝生家的教育和环境也有问题?”
  “是的,如果光是靠本能和冲动而起歹念,那就和魔王迷宫那个怪物无异,但是对于宝生贵美子而言,之所以走上歧路,应该是有后天因素。”
  浩太郎听到这番话,不禁皱起眉头:“兰子,也许那位作家所言和你的主张都是对的。事到如今,我们并无包庇贵美子的意思,这是真的。我们愿意接受一切责难,心甘情愿接受惩罚,我也愿意负一切督导之责。但考虑到对社会的影响,如仙次郎所言,请给我们一些时间准备。”
  兰子轻叹口气:“请各位明白,我不是故意要和宝生家为敌,相反地,我是在帮你们。”
  只见源九郎再度激动地喊道:“无论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消除因为这起事件所引发的丑闻,守护宝生家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绝不能让宝生家的名声有所污损。我们宝生家可是函馆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我绝不容许宝生家沾上任何污名!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宝生家永远都是函馆的名门世家,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兰子以轻蔑的眼神瞅了一眼瘦削的老人:“说这话不觉得太无理、太任性了吗?”
  我也赞同兰子的说法。明明是这老人过去的所作所为才会招至今日的悲剧,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反省的意思。
  但源九郎卸开始逃避责任:“哼!你这小丫头听好了,可恶的不是我,而是祖父江家那些家伙。我好几次忠告过刚志,绝不能再犯那种可怕的过错,结果还是发生了。是他的错,一切都是刚志的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那家伙一手创造真正的恶魔,要是没打造恶魔计划,这个世界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一切都是那家伙惹出来的!”很明显,老翁指的就是魔王迷宫。
  兰子锐利的眼神看着老人:“源九郎先生是指骷髅海岸的秘密吗?听说祖父江刚志一伙军人为了打赢战争,成立了极机密的研究所,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您晓得这件事的真相吗?”
  只见老人别过脸,失去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虚弱地咳嗽起来。“不知道,完全不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参与,那一切全是由祖父江和森园主导……”
  “这我相信,但你和他们关系密切,应该多少了解这项研究才是吧?”
  “胡……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事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源九郎激动地摇着头,像孩子般反复喃喃自语。
  站在身后的老妇人很担心似的,抚着老人瘦削的背脊。
  兰子凝视着源九郎说:“不过,听说有一部分的研究经费是来自宝生家的资助。”
  “胡说八道!根本是子虚乌有的谣言……”
  “源九郎先生,战后因你多方面影响,使得祖父江家族逐渐没落,昔日和宝生家族并驾齐驱的祖父江家族如今已不复存在,刚志和你关系破裂是原因之一吗?”兰子的口气有责备的意思。
  只见老人别过脸,双唇不规则地颤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事我早忘了,都是刚志那家伙不好,那家伙想加害我们……没错,就是这样!这种事我哪知道?我和他早就没什么瓜葛了,况且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不、不对……他到现在也还想害我们……小丫头,你这么想知道啊?那我就告诉你……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当时发生的事啊……”
  “是的,我想知道一切真相。”兰子回应。
  “……那家伙,那家伙和那些军医……没错……觊觎我的财产,想夺走我的一切,然后竟图谋量产世上根本不可能见容的冷血兵团……是的,那是无敌军队……一心以打倒敌人为目的像机器人一样的军队……要是成功,日本的确有可能打赢。但是,那些家伙的研究根本来不及……原子弹就已经被投下了……那是最惨烈的悲剧……是的,不过这样也好,为了世界的和平……”
  我听了源九郎的话,了解这老人脑子的确有问题。起初听他说话时,只觉得他是因为情绪不稳,情感起伏激烈,无法清楚表达。大概是因为罹患脑梗死,多少损及了脑中的血管和细胞。
  老人说完后,低下头,闭上眼。宛如螺丝松脱的玩具,呈现筋疲力尽的模样。
  兰子的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向两个儿子:“关于刚才这番话的内容,两位清楚吗?”
  只见浩太郎一脸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我也是,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仙次郎也如此表示。
  兰子依序看着他们三人,耐着性子说:“以杀人为乐的狂人……魔王迷宫那个大恶魔……为什么会诞生?我一定要找出理由和原因。为了避免再有人牺牲,一定得这么做!我认为,查出他出生的秘密,是逮捕那怪物的关键……因此,无论如何都需要各位的协助与配合!”

13

  水晶灯的柔和灯光,照在浩太郎和仙次郎的脸上,出现微妙的阴影。每张脸上都显露出苦恼的神色,眼里发散出对自己所言所为的怀疑。
  究竟该以宝生家的利益为优先?还是秉持正义采取行动?对此,他们心中纠葛非常,而懊恼更加深了脸上的皱纹。
  他们的老父亲始终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两眼紧闭,沉默不语,身子一动也不动。我甚至还以为,他会不会是已经升天了。
  兰子疑视着老人问:“源九郎先生,你和祖父江家的恩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源九郎缓缓睁开右眼,右手开始轻抚山羊胡尖:“小丫头……我就告诉你好了。你知道我为何现在得赖在轮椅上?那是因为我被特高①逮捕,遭到拷问,那是一段痛苦、可怕、备受煎熬的岁月。这是被弄断双脚,右脚完全废了的后遗症……”
  [①  二十世纪初,日本情报机构特高课。]
  闻此,不由得便人背脊发凉。虽知他年轻时一脚就不太好,但没想到是因为这缘故。一想到战争期间,所谓特高这种行使暴力的组织,心底就涌起无比的厌恶。人类究竟要残酷到何种程度?
  源九郎自嘲似的撇了撇嘴,继续说:“……还有呢!不只这样。我遭特高逮捕时,长女真纪子也被抓去当人质,就是刚志从中搞的鬼,将真纪子幽禁在祖父江家的别馆,就是那间宅邸,伸一被惨杀的那间空宅。听说真纪子被关在一间又冷又昏暗的房间里,因为她从小身子虚弱,所以那时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就这样,就这样因为肺炎而死了,她还那么小,真纪子等于是被祖父江家那些家伙杀害的!”
  老人说到此,突然冷笑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轻颤,双颊挤出残忍的皱纹。
  “所以,战后,祖父江家就把奈奈子过继到我们家,成了浩太郎的养女,就当做是真纪子的替代品!我要祖父江家为我女儿的性命付出代价……”
  在东京惨遭魔术杀害的奈奈子,是祖父江刚志的次女秋子的女儿,因为浩太郎膝下无子,便过继宝生家成了养女,这也是源九郎强力主导之事。
  宝生家横亘着许许多多晦暗的秘密,此时又剥除了一层面纱。
  兰子蹙眉不快道:“所以你就和年纪都可当女儿的祖父江冬子发生关系,生下贵美子?”
  这句话直接触及源九郎不想让人知晓的痛处。
  只见老翁一脸卑怯:“没错,我硬是侵犯了来我们家做客的冬子,为的就是向刚志泄愤,我一点儿错也没有!”
  听到父亲赤裸裸的陈述,浩太郎神情微愠道:“兰子,祖父江刚志真的非常卑劣,既冷酷又残忍,十足暴力性格,活像恶魔,只是披了人皮面具,骨子里跟魔王迷宫一样是怪物。表面上是我父亲的好友,最信赖的伙伴,宝生家最忠实的仆人,其实都是假象,他假装对宝生家忠诚,“其实背地里骗我们,策动背叛我们的计划。为了巩固他在军方的地位,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他是主战激进派,一心只想攀附权贵,企图夺取宝生家的财产,雄霸函馆。若是成功的话,便能独霸一方,甚至掌握北海道所有军权,而阻止他完成野心的人就是我父亲——宝生源九郎,所以他就悄悄煽动特高对付我父亲。刚志诬蔑我父亲是反动派,特高当然也相信了。虽然父亲好几次上谏这是刚志的蓄意陷害,财界人士也想办法伸援,但刚志的奸计还是得逞了。
  “一个月后,父亲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地回到家。惨遭严刑拷打的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双脚骨折,一只脚溃烂,无法复原。于是我妹妹真纪子成了刚志的目标,被特高带走,其实是被刚志藏在祖父江家的别馆,就是那间废弃空屋中。妹妹身子孱弱,加上未受到充分的医疗照护,就这样在回家时呈濒死状态,终究回天乏术。
  “……这样你明白了吗,兰子?父亲之所以憎恨祖父江家是有原因的,并非毫无道理。而且当时我们还不晓得刚志的丑恶面目,居然还愚昧地相信他。完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甚至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以为父亲之所以保住一条命,全托他从中奔走,还对他满怀感激呢!”
  兰子右肩微微上扬问道:“真纪子被幽禁在那间别馆时,和祖父江家的长男东太有何关系?”
  只见浩太郎意有所指,轻蔑笑道:“果然不愧是名侦探!敏锐的洞察力令人佩服……是的,东太从以前就很喜欢我妹妹,但他从小就患有精神病,根本无法和女人交往,女人当然也不会看上他。他父亲刚志硬是将真纪子幽禁在那栋别馆,另一个用意就是要让东太和我妹妹结婚。”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婚约?”
  “是的,早在妹妹出生前,我父亲与刚志便立下了指腹为婚的约定。两边都想要让祖父江家与宝生家之间的关系更紧密,这对两家而言也是莫大的利益。”浩太郎说。
  仙次郎掏出新的雪茄衔在嘴里:“兰子,我也提供一件秘密……那就是,我父亲和我姐姐的命是用‘黑心’换回来的。”
  兰子十分感兴趣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刚志告诉我们,为了救出父亲和真纪子必须要有相当的报酬,对方说无论如何也要三件传家宝中的一件……海军北东舰队司令官中将也的确喜爱收藏珠宝。我们当然拒绝,但刚志又提议以出借的方式,而且表示自己总有一天会负责拿回宝石,极力说服我们。即使如此,我们仍未屈服于军方的压力,因为父亲交代过,绝不能将传家宝交给外人。但父亲和姐姐的命也很重要,于是我们准备了一笔钱贿赂特高,但对方并未因此释放他们。
  “后来刚志擅自带走‘黑心’,以宝石贿赂军方,父亲才得以释放,但父亲身心严重受创,都快死了。父亲非常不能谅解刚志将‘黑心’交给军方一事,但刚志却辩解友人的生命比宝石更重要,这当然是他的谎言。其实,想夺走宝石的人就是刚志,他还处心积虑地想夺走另外两件。”
  兰子专注聆听,略有所思。“听说三件传家宝聚在一起时,便能解开隐藏着‘黄金骷髅宝塔’的地底图,而且‘黄金骷髅宝塔’上还以密码方式刻有幕府残党埋藏金银财宝的地方。祖父江刚志与军部都想获得这次魔王迷宫夺走的东西,计划搜出幕府家臣隐藏的财宝。”
  “没错,他们想用那笔财宝增强军备,壮大军队!”源九郎愤愤地说。
  “不是为了打胜仗,而是为了扩张自己的权力!”浩太郎露出不屑的笑容,“哼!不是常说因果报应吗?后来刚志在东京失踪,听说去参加一场军事会议,不知为何就这样断了音讯。当时没有人知道那家伙为何失踪,军方的人还向我们打探关于刚志的事。”
  “在东京郊外国分寺有一栋老旧西洋馆,在那里的地下室发现四具白骨,也知道‘黑心’就藏在那栋洋馆里。”兰子向他们说明年底发生在东京与札幌郊外引起的杀人事件。
  “原来如此……”浩太郎微笑着双手交臂,“还真是悲惨的真相啊!结果他被自己一手打造的怪物背叛,残虐地杀死。”
  只见仙次郎也一脸兴奋地哼笑:“哼!怪物就是怪物,人类是无法驾驭的,刚志就是太自负了,真是愚蠢至极!”
  浩太郎又啜了一口红茶,问兰子:“知道其他三个人的身份吗?”
  “嗯,包括祖父江刚志在内,查明了三个人,其中一位是千叶四方城家的人,另一位则是出身鹿儿岛的军人,在西洋馆运出的一部分行李中追查出他们的经历,我们甚至追查到九州。”
  这时,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突然抬起头问道:“小丫头,你知道为何是四具白骨吗?”
  只见他颤抖的干裂嘴唇露出浅浅的笑纹。
  “不知道。”
  “那是因为散布于日本各地一共有四处恶魔制造所,其中一处就是骨骸海岸,就是你之前去的九州那里的小岛所发现的。”
  “那另外三处呢?”兰子一脸严肃。
  源九郎只是以迟缓的动作摇摇头说:“不知道。总之,负责秘密研究所的一共有四名军人,而进行实验的医学家也是四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森园。”
  “这我知道。”
  “森园是被刚志硬带进秘密研究所的,虽然与那件事有很深的关系,但战后他诚心忏悔,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可耻,所以积极参与医疗活动。基于他这份悔改之心,我愿意给他改过向善的机会,所以资助他盖医院,提供给他各种援助……”
  听了他们的陈述后,我心情很复杂。无处宣泄的愤怒与绝望膨胀,带着混沌灰色的情绪,在我脑海中激起旋涡。我说:“以打胜仗为借口,日本军队为何要进行如此愚蠢的研究,创造出以杀人为乐的狂魔?而且还将那怪物培育成士兵,当成战争的工具……真的是愚蠢至极,也是世上最恐怖的犯罪行为,根本就是践踏生命!”
  “诚如黎人所言,战前的日本人侵踏别人的土地,涂炭生灵,掠夺别人的财产,而且还无限扩大战火,造成许多人的无辜牺牲,最后还不是害到自己,而集那些人的贪欲与肤浅之大成者就是魔王迷宫,所以创造出这么一个恶魔是社会全体的责任。将人类心中的邪恶与丑陋的野心扩张至无限,然后爆裂,迸出污浊的脓……就是魔王迷宫的写照。”兰子瞅了我一眼,肯定我的批判。
  其实与其说魔王迷宫是恶魔,不如说是人造人还比较贴切。用科学方法赋予他假的生命,是人类的复制品,而且魔王迷宫连人类最黑暗的一面都赤裸裸地重现……不,不对,应该更可怕。森园院长他们刻意增强这个部分,夺去良知,创造出不管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杀人机器。
  “呵呵呵,”老人丑陋地笑着,“小丫头,若是这样的话,打倒……魔王迷宫那家伙,就等于自己制裁自己的本质,也就是最黑暗、最污秽的部分,你们了解我的意思吗?”
  “了解,但总得有人执行。”兰子看着他,语气坚毅地说。
  “小丫头,你相信人性本善吗?”
  “我是很想相信,当然,还是有那种天生就是一肚子坏水的人。不过,这种事不能和日本军队过去所犯的错误混为一谈,有罪就该受到制裁。”
  “算了……随便你!”源九郎悄声地喃喃自语,“那还有其他问题吗?”
  兰子撩了撩刘海说:“我想知道关于梅菲斯特的事,也就是那个俄罗斯杀人魔,他为何如此憎恶宝生家?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
  只见老人神情紧绷,好像有什么不欲人知之事。
  浩太郎只好代为答复,只见他也面有难色:“关于这件事,我想你们应该听警方说了……我私下也调查过这件事,他父亲和祖父搭着俄罗斯籍的船只来到日本,曾在宝生家的商船上待过一阵子,当时因为待遇的原因发生过误解,所以他们十分不满,非常憎恨宝生家。”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兰子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在场众人反问。
  “哼!”仙次郎一副事不关己般地扶了扶眼镜。
  源九郎纤细的右手稍微往上举。“浩、浩太郎,算了,我自己来说吧!”老人抬起下巴,透过镜片注视兰子,“……你想知道理由是吧?小丫头,其实很简单,不是什么很复杂的秘密,站在我身后的静惠,就是梅菲斯特,也就是那个俄罗斯人的生母……”
  闻此,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没想到事件关系人之间还隐藏着这般秘密,这个家族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只见老妇人的头垂得更低,低到完全看不到那张脸。
  这个答案似乎己在兰子的意料之中了。“我倒不这么认为……静惠女士应该是抛夫弃子来投靠你的吧!”
  源九郎只有右半边的脸露出笑意。“说得委婉点儿,的……的确是这样。当时的她可是个标致的美女呢!我怎么样都想得到她,所以利用金钱和权势让她成为我的人,与其和那样的儿子生活在一起,不如跟着我穿金戴银,一辈子不愁吃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吧?”
  老人并未征询老妇人的意思,断然地这么说。

14

  “……还有其他问题吗?兰子?”
  浩太郎一口气喝光红茶,以沉缓的声音问道,声音里混杂着一些辛酸与苦涩。
  兰子神情冷静地要求:“那就请各位说明一下关于‘黄金骷髅宝塔’一事吧。”
  只见老人的头动了一下,以狐疑的眼神看着兰子,声音低沉得像从喉头勉强挤出来似的。
  “黄金骷髅宝塔,……原来如此……关于这个,我是多少知道一点!关于那个纯金打造的宝塔所隐藏的传说,还有宝塔上镶了许多小金骷髅……小丫头,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魔王迷宫曾故意炫耀给我们看。”
  “那就好。”老人有点不太甘心,“可惜我还没看过实物呢!听说非常漂亮……”
  “在黑暗的洞窟中,依着微弱的灯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座宝塔可是纯金打造的呢!”老人又说了一次,“但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材料,而是宝塔所隐藏的情报和密码……那些骷髅的数目和方向代表了经纬度,这你知道吗?”
  “显示江户幕府埋藏的金银珠宝的位置。”兰子回应。
  “是的……但不只如此!宝塔台座内侧有个小盖子,只要将它拆下来,就可发现里面塞了一张折得小小的陈旧纸张,上面写着关于宝藏埋藏地之事,当然就是所谓的密码。”
  “贵美子那本旧记事本里,写着像寓言故事似的密码,就是类似那样的东西吗?”
  “应该是吧!”
  “您为什么知道?”
  兰子兴味盎然地问,源九郎则回答得有些犹豫。
  “其实……我啊……我曾见过一次埋藏那些财宝的人。”
  如此爆炸性的消息,连他的儿子浩太郎和仙次郎也一脸错愕,看来他们也是初闻此事。
  “是真的吗?”当家主激动地问,“完全没听您提过呀!”
  “我也是!”仙次郎的口气有些愤怒。
  老人看着两个儿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是真的,我从未向别人提起,你们当然也不知道,今天是我第一次说出来。”
  “那就请你说明吧!”兰子重新坐正,催促道。
  老人闭上眼睛,轻抚山羊胡尖,开始回顾过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见到的那个人是一名叫做菅沼藤右卫门的武士。他曾参加过五陵郭的箱馆战役,之后逃出明治政府的追捕,潜逃至北海道。我遇到菅沼时,他在江差一带开了铸铁店,是个身形非常瘦削的老人。我从某处得到关于‘黄金骷髅宝塔’的情报而找到老人,当年老人乘着开阳丸逃离江户,来到函馆前,将幕府的财宝藏在桦太,这是他告诉我的。”
  桦太就是现在的库页岛与千岛群岛,位于俄罗斯领土境内。
  “幕府的财宝藏在桦太的哪里?总共有多少?”兰子间。
  源九郎一脸感慨地说:“恐怕是莫大的财宝,相当庞大的数量、金额……若是以现在市值计算,根本就无法估计,毕竟幕府统治了日本近三百年,也贮积了不少的金银财宝,大半都被他们载上开阳丸带走了。
  “依菅沼所言,应该是藏在桦太的南方一带。那里是个杳无人烟的天然港口,从那儿往内陆步行大约半里的地方,荒山里的昏暗森林中,有个深遂的钟乳石洞,金银财宝就是藏在那里。而且他们驱使戴上手铐和脚镣的囚犯,鞭打囚犯逼迫他们搬运,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是黄金三角吧?”兰子两眼闪闪发光,向我嗫嚅道。
  听到这番悄悄话的老人,颇感兴趣似的耸着右肩:“对了,就是黄金三角……金银财宝堆得比菅沼的个头还要高,像一座美丽的三角锥山,真是叹为观止啊!最后,为了保守秘密,他们斩杀了所有囚犯,尸体滚落财宝四周,地上成了一片血海,真是触目惊心的惨况……”
  “然后呢?”
  “告诉你们更可怕的事吧!已经有人早一步发现那个洞窟了,比幕府残党的武士们更早发现那洞窟,那些人也将一些东西藏在那里……你们猜猜,是谁?”
  “谁啊?”
  “就是蒙古人,小丫头,就是蒙古的王室啊!中国内地戈壁沙漠的遥远彼端,有一群蒙古人刨建了蒙古帝国……是的,就是距今七百年前的事。
  “有几个蒙古人从遥远的大陆搭船出海,横渡海峡,来到当时荒芜偏远的桦太,终于登上了陆地,因为他们要将非常重要的东西埋藏在那个洞窟里。”
  “是什么东西?”
  面对兰子的提问,老人故意转了个弯回答:“听说……蒙古王室在自己打造的城市中心建了一座称为‘黄金城’的城……你们听闻过这件事吗?”
  兰子用手指缠绕落在衣领上的卷发:“好像在小说中读过,记得山中峰太郎写过这件事。”
  后来我查了一下,山中峰太郎的小说是“万国王城”的少年小说,约于昭和八年出版。
  老人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摇摇手:“那种东西根本就是三脚猫作家写的玩意儿,只是自己的空想罢了,根本是虚构的故事。不过,真的有‘黄金城’,历史上也真的存在。
  “那些王室将自身的财产……远远超过幕府那些家伙所搬运的数量,大批金银珠宝搬到那个遥远的极寒之地……藏在位于桦太的洞窟中。洞里混着许多成吉思汗在阿尔泰山脉挖出的黄金……呵呵,不敢相信吧?小丫头?”
  源九郎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望着兰子和我。
  只见兰子耸耸美丽的肩膀说:“这个嘛……要亲眼瞧见才会相信!”
  “嗯,说的也是。但我很相信菅沼那个老头说的话,怎么说呢……因为他很清楚我们宝生家的三件传家宝的典故,而且也很清楚‘黄金骷髅宝塔’一事。
  “他说‘黄金骷髅宝塔’是蒙古人打造的。而且是开启洞窟最里面一扇门的钥匙,不知道是利用水的重量还是岩石的重量,总之是利用一些自动机关打开就是了。
  “幕府余党是在那扇门前发现宝塔的,而且还有一具人类骸骨,好像是负责守护工作的。除了那具骸骨,另外还发现了几具,不知究竟是不是蒙古人他们自己内讧还是其他原因。
  “据菅沼推测,附近有一座会喷出硫黄的活火山,那些烟——叫硫化氢吧——可能是飘进了洞窟里,因为尸体上并未发现什么外伤。
  “总之,菅沼他们用宝塔成功开启了那扇石门,一进到里面,发现蒙古人藏的金银财宝多到数不清。那里不是一般的宝窟,根本就是黄金宝窟,连墙壁和地上都采用金条建构而成。
  “我说小丫头,你可以想象吗?那般美丽,那般绚烂,在灯光和烛光的映照之下,整座宝窟发出灿烂的金光。
  “于是,菅沼他们决定将运来的财宝也藏在那儿,待所有的财宝都搬运完毕之后,关上石门,只带走‘黄金骷髅宝塔’。
  “菅沼老人将事情经过全告诉了我,连细微的部分也说了——这样你明白了吗,小丫头?”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菅沼他生了重病,得了肺结核,来日无多,所以才告诉我这一切,他只是想把所有的记忆全都说出来。也许过去的他是拥有全世界最多财宝的人——灿烂夺目的金银财宝!
  “可是他们来到北海道,立刻被明治政府的军队盯上,所以也没时间享用那些财宝。加上伙伴们一个个死去,连负责指挥的土方岁三也凋零了,能够依赖的人只剩下榎本武扬,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轻易地便向明治政府低了头。
  “所以菅沼不知该怎么办,军舰开阳丸号也在江差沉没,自然失了前往桦太取宝的欲望。
  “五陵郭陷落时,‘黄金骷髅宝塔’不知落入谁的手中。当时菅沼手边只剩下一点金子,能从那场战火中死里逃生的他,算是非常幸运的了。结果既无资金,也失去了伙伴,菅沼根本就没办法前往桦太。
  “菅沼于是每天就过着沉浸于妄想中的日子,已经沉没的开阳丸号竟奇迹般地浮出海面——每天祈求着这般荒唐事能够发生。梦想自己再次乘上那艘船,远渡重洋,所以他才会在江差这种穷乡僻壤开了一间铸铁屋……”
  真是惊人的真相,没想到那儿除了幕府隐藏的财宝,还藏有蒙古人的金银财宝。黄金三角、黄金宝窟——规模竟然是如此之大……
  “父亲,这是真的吗?”浩太郎不敢置信地凝视着老人。
  “嗯,是真的,我可没说谎!”源九郎回答。
  仙太郎整个人愣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事……打开宝窟的钥匙……就躺在这宅邸的地底下。早知道桦太的某处埋藏如此庞大的财宝,我一定会去找的……父亲,您为何没告诉我们?”
  源九郎只是耸了耸右肩:“我们已经够有钱了,我从开阳丸取得的金银财宝就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企求更多。”
  “可是……”
  老人冷冷地说:“仙次郎,金钱是买不到时间和幸福的。如果我们不工作,不做生意,一天到晚寻宝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宝生家可能早就没落了。
  “绐你们看个证据吧!想想有多少人为了寻宝而牺牲?像是奈奈子的死,伸一的死,还有身受重伤的悦夫也是,大家都为了金银财宝而无辜牺牲。
  “祖父江刚志也如此,被财宝迷惑,贪欲无穷,脑袋发狂,为了愚蠢的战争而拼命,急着想出人头地,结果创造出魔王迷宫那种恶魔……”
  兰子听到此,咬着唇说:“总之真的很可惜,如何夺取财宝的线索被魔王迷宫夺走,我们能做的就是追捕那怪物,夺回‘黄金骷髅宝塔’,否则会有更多人因为魔王迷宫而无辜牺牲。”
  “没错。”源九郎向兰子这么说,“……小丫头,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魔王迷宫或是贵美子曾给你们看过秘密地图吧?”
  “没有,”兰子摇头,“只亲眼看过宝塔。”
  “没看过旧地图?”老人再次确认。
  “嗯,只看过三样宝石和‘黄金骷髅宝塔’。魔王迷宫说,以宝石开启秘密金库的盖子,取出标示宝塔位置的地底图……”
  “哦……”源九郎闭上眼,仿佛开始思考什么,不发一语。
  我们也一头雾水,只能愣愣地盯着他。
  “没错……哦……我想起来了,也许还来得及!还有一线希望!”
  源九郎突然睁开眼睛,兴奋地大叫,用手拍打扶手。
  老人的两个儿子也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显出惊讶的神色。
  只见源九郎屏息,努力地向大家说明:“听、听好了……要找到埋藏财宝的地方,光靠那宝塔是不够的,宝塔上只刻了大致的方向,像是经纬度的大略数值。关于骷髅的形状、配置和数量的情报都不够。也就是说,就算到了桦太,也无法找到宝窟,因为不知道详细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兰子的口气颇为兴奋。
  “是的,菅沼老人是这么说的,我想起来了……要找到宝窟,必须要有‘黄金骷髅宝塔’、台座中某个密码文和秘密地图,三样宝物缺一不可,而且标示宝物所在地的地图有两张。”
  “两张?”兰子睁大了双眼。
  老头频频点头,梦呓似的喃喃自语:“有了,有了,我清楚地想起来了……其中一张是用墨水写在一块旧布上,另一张则是写在羊皮纸上。布制的是真品,而羊皮纸则是假的。假的好像是为了骗过那些觊觎地图的家伙特地假造的。还有,那些幕府余党逃出五陵郭时,负责保管‘黄金骷髅宝塔’的人,带着真的地图的人,拿着假的地图的人……大伙儿全都四散奔逃了。所以魔王迷宫还没拿到真地图的可能性相当高,就算找到也有可能是假的!”
  兰子慎重地问:“榎本武扬将有关幕府财宝的埋藏地点绘成地图,然后分成三份,分别交给不同的部属……我是这么听说的,到底哪个是正确的?”
  “分成三份的传说大概是假的,这是针对企图夺走宝藏的人放出的假情报。实情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菅沼老人所说的假地图,就是指分成三份地图一事。”
  “那么持有真地图的人现在在哪儿?”
  源九郎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菅沼老人也不知道,也许榎本武扬藏在自己身上……菅沼是这么说的。”
  “榎本武扬?怎么说?”
  “其实,负责保管真地图的是他的小妾。去东京时,榎本很有可能带着她一起……但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而榎本武扬从那之后到死之前都在为明治政府工作,并未表现出要去寻宝的样子。”兰子若有所思地这么说。
  的确,历史似乎真的是这样。但所谓的历史,常常是表面事物的罗列,再与背地里某种事实的相关关系所构建而成的。很多时候必须经过详细调查,才能知道什么是真实。
  老人伸出右手上下挥动:“没错,就是这点我也觉得很迷惑……也曾无数次思考过这问题。榎本武扬为何倒戈投奔明治政府,这是最令人费解之事,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他的后半生实在存在有太多令人费解之处。
  “我猜想,可能是他虽然拥有真地图,但因为不知道‘黄金骷髅宝塔’藏在哪儿,所以就无法展开寻宝行动。”
  “等等,”兰子说,“这座函馆山御殿不是奉援本武扬之命,委托‘机关大右卫门’设计建造而成的吗?目的是为了将宝塔藏在地下。”
  “关于这个说法,我也不是很清楚。谣传大右卫门自己也困在这地下迷宫,命丧于此。因此他到底把宝塔藏在哪儿,当时根本没有人知道。
  “还有,像榎本武扬这般的高官,想要低调地前往桦太寻宝也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就算他再怎么效忠明治政府,明治政府也还是对他有所存疑,应该会派人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兰子认同老人的疑点:“嗯,看来关于这方面的历史真相,还是再仔细调查一下比较好。”
  “是啊!”
  “总之,如果菅沼老人所言属实的话,那么我们应该还有机会。首先,得找到真的地图,然后夺回‘黄金骷髅宝塔’。要是不行的话,那就让宝塔或真地图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这么一来就能阻止魔王迷宫的野心了。”兰子满怀希望地环视众人。
  “就……就是啊……这样比较好,小丫头,就这么决定吧!”源九郎满脸涨红地回应。

15

  就这样,和宝生家的人谈过之后,我们便离开了位于二楼的豪华客厅。
  来到楼下与在客厅等待的坂下探长会合之后,兰子便将会谈内容详细地告诉他。兰子觉得,最辛苦的人就是他,所以他有权知道所有真相。诸如贵美子出生的秘密,还有埋藏在桦太的黄金大宝窟等,有太多令他惊愕万分的事。
  结果,我们和魔王迷宫的战斗,就这样输了,但至少理清了以宝生家族为舞台所发生的残虐杀人事件,全都是他所为。
  但是,这场悲壮的战争还未结束,而且因为源九郎的证词证实了某些事情的可靠性,这一点就十分有意义。同时,我们也掌握了逮捕魔王迷宫,阻止他邪恶行动的机会!我想,黑暗中的一线曙光是多么令人欢欣的事呀!
  兰子的眼眸中,充满了重新与魔王迷宫对抗的决心。虽然还不清楚那家伙的下一步行动,兰子也还不清楚今后的方向,但是我绝对相信一件事。
  那就是,在近期内,美丽的名侦探和恶魔般的怪人,即将再次展开一场智取的殊死战。到那时候,兰子的明晰推理一定会胜利——只有这一点,是绝对可从预想到的。

16

  我们离开北海道,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那期间,北海道警方以及警视厅,为了解开‘魔术王事件’的全貌而拼尽全力展开搜查。但在另一方面,魔王迷宫的行踪仍然杏无音讯。大雪几乎已经融化了,函馆的街道显得如此晦暗,只留下一重重黑色谜团。
  从那之后,我们住宿酒店,在函馆待了好几天,协助坂下探长他们搜索函馆山御殿和地下洞窟的机关。秘密房间、秘密洞穴、秘密通道、地下道、犹如迷宫般的地下洞窟……这些全都被巧妙地隐藏着,在宛如网眼般的建筑物和地底下巡视,不但复杂又危险,而且越探究越发现,有更多深不可测的地方。可惜的是,直到我们返回东京之前,调查工作都还无法结束。恐怕得把函馆山御殿完全拆除才行,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在地下洞窟的最深处,发现了隐藏‘黄金骷髅宝塔’的地方,这对调查方面的确有很大的帮助,因为狭窄洞窟的尽头嵌着像是保险箱的东西,盖子是厚铁做的,还有三个小水洼,必须要有宝生家的三样传家宝,才能打开保险库。
  没办法,鉴定人员只好用钻孔机破坏,没想到里面是空的,只放了一张魔王迷宫留下来的骷髅图案的卡片。
  然后,我们在坂下探长的带领下,来到江差港附近的外户津海岸。冬天的大海苍苍茫茫,铅灰色的云层填满了整辟天空,刮着强劲又凛冽的海风,连海岸也被脏污的积雪埋没,只见前方矗立着庞大的三角锥状大岩石。
  “是‘空心针’!”这是兰子乍见时的感想。
  “原来如此,‘奇岩城’啊!”我也有点欣喜地回应。
  这里指的就是莫里斯·卢布朗的《怪盗亚森·罗宾》系列作品之一。巨大三角锥状的岩礁呈中空状,罗宾在那里有个秘密基地。为了法国历代国王所埋藏的金银财宝,罗宾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等人展开激烈的争夺战。
  当然,外户津海岸的巨岩规模没那么大,现在只是个祭祀的小地方,洞窟深处就只有一个小房间。函馆警方针对此地已展开地毯式搜索,兰子也未发现其他新事物。
  就这样,三月十五日,我与兰子参加了宝生家低调举办的葬礼后,便离开了函馆。努力撑着病体的芝原悦夫,向惨遭杀害的伸一献花那一幕,让我难以忘怀。虽然失去一边手脚的他,身子还是十分孱弱,但他向弟弟的遗体发誓,会奉献自己的余生重振宝生家族。
  当然,美少女名侦探二阶堂兰子免不了成为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媒体一边倒地赞赏兰子以其聪明睿智破解案件真相。“名侦探二阶堂兰子的华丽胜仗!”“美少女名侦探的名推理!”报上全是这般醒目的标题。但兰子本人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场完美的胜仗,也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总之,这次案子有很多部分都未公开,为了巩固宝生家族的权势以及消弭丑闻,关于魔王迷宫和军队过去所犯下的罪行,目前均以证据不足无法举发为由遮掩过去,而媒体方面则以情报不足为由,仍以大半均为臆测的内容持续报道。
  坂下探长与他的部属在我们打道回府后的前一天,发现了魔王迷宫的秘密处所。一如兰子所推理的,是一间约于十年前就已荒废的旧酒店大楼,位在大沼旁某处小沼附近的森林深处,无人看管,人烟罕至,因此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
  那栋大楼里有幽禁本尊龙冈孝史近一年的小房间,还有保存遗体的冷冻库设备,未使用过的枪、假发等乔装道具,以及魔术用的小道具,等等。虽然没收了许多证物,但是却完全无法掌握魔王迷宫的住所和行踪。
  我们回到东京之后,还是常常接到坂下探长打来的电话,除了报告调查进度之外,也向兰子征询意见。在时间允许时,她也尽量给予援助。
  但是,魔王迷宫还是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引起如此轰动命案的怪物,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警方没有任何头绪。
  其间有很多传言,兰子也挖掘了许多过去和那家伙有关的犯罪事件,然而目前魔王迷宫到底在什么地方,仍旧是个谜。
  如此异常平静的情况,反而令我感觉不大对劲……
  “兰子,莫非那家伙已经拿到真地图,跑到桦太去寻宝了?利用‘黄金骷髅宝塔’开启长眠的黄金宝窟,搜刮幕府与蒙古王国的秘宝!”
  有时我会这么想,而且忍不住说出最糟糕的情况。
  但兰子还是很有自信,紧抿着唇,美丽的脸庞透露出无比坚强的意志,断然否定我的想法。
  “不,黎人,我不认为如此,我们应该还会有机会的!要是能比魔王迷宫先找到真的藏宝图就好了,所以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搜寻才行!
  “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和那家伙对決的,等到那个怪物再度出手时……我们一定要抓到那家伙!战胜邪恶是我们的宿命,同时也是身为侦探的使命……”
  听到这番决心,我对于自己的怯弱感到羞愧,却也得到了鼓舞。既然兰子如此确信正义一定会获得胜利,那我就更无理由去怀疑了。



终章

  刚才我之所以提出谜样的回答,是因为你现在想听。
  ——《演员谜题》帕特里克·昆汀



  春光明媚的时节,四月中旬的周末午后。
  我们在国立市当地一间名为“紫烟”的咖啡馆二楼,啜着店长煮的美味咖啡。每月一次,推理小说同好会在此聚会,进行例行的“杀人艺术会”。
  每月的聚会都会由一个人负责设定议题,以此为基准,发表关于推理小说的研究等,以各种形态享受乐趣。
  这次轮到兰子,她很早之前便预告了题目,那就是狄更斯未完成的推理小说《艾德温·德鲁德之谜》,要指出谁是凶手。如果真的说中了,可是会名留青史呢!
  以一桥大学的朱鹭泽教授为首的成员们,已听取完我所做的“魔术王事件”报告。即使如此,大伙儿还是边用晚餐,边热烈讨论着这起事件。
  由我负责一一回答众人的问题。
  那晚,兰子心情特别好,和在车站前经营面包店的犹太裔德国人休贝尔老人,热烈地讨论文学。主要话题是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患有癫痫一事,对于他的作品有何影响。
  “好了,我们也该请兰子帮我们解答一下《艾德温·德鲁德之谜》了吧!我实在好想早些知道嫌犯是谁,为了此事,我可是过着夜夜失眠,白天昏沉沉的日子呢!”
  又为大家煮了咖啡的贝山店长,戏谑地催促着,他那肥胖的身躯,一坐上最边端的椅子,椅腿立刻就发出巨大的“吱呀”声响。
  “安静!大家注意听!”我站起来高喊。
  “等不及啰!”我的三位大学学长立刻一起鼓掌,夸张地起哄。
  兰子起身,轻轻点头回应:“谢谢,有这么多热情的听众,让我更加带劲。”
  “究竟是谁杀了艾德温·德鲁德?”朱鹭泽教授迫不及待地问。
  只见兰子微笑:“这问题问得还真是开门见山,是吧,教授?”
  “当然,因为最想知道这一点。”
  “但事物都有一定的顺序,至少也要让我先说些开场白吧?”
  “说得也是!”休贝尔老人笑着说,“一切就依你,兰子。”
  “谢谢。各位,让我们先进入正题。
  “毫无疑问,推理小说的诡计有几个固定模式。例如爱伦,坡的短篇小说中曾提及‘想隐藏的东西明明就明目张胆地放在面前,对方却往往不会注意到。’
  “受到爱伦·坡的启发,写出具有推理小说要素的作品,像是《巴纳比·鲁吉》、《荒凉山庄》等作品的作者,英国大文豪查尔斯·狄更斯,在他多彩多姿的生涯最后,写下了《艾德温·德鲁德之谜》这部作品。这部作品触及杀人与嫌犯之谜等题材,因此属于传统的推理小说。然而才连载半年,狄更斯便离开人世,而这部作品也成了未完成的遗作,一如字面留下了未解之谜。
  “依小说的进行情况,参考他的其他作品……我想,这部小说应该还写不到一半。然而,就推理小说的铺陈而言,已经点出了许多线索。
  “我想象为实际发生的案件,和我平常从事的探案模式一样,从文章中和出场人物的对话中试着探究证据,于是我真的推理出杀死艾德温的嫌犯,还有为何甘冒风险犯下如此大罪的动机。
  “狄更斯在这部小说中,依其严谨的叙事顺序,明白地指出嫌犯,这是我的一大发现!”
  “兰子,你就别吊我们的胃口了,快说出嫌犯是谁呀!”朱鹭泽教授忍不住叫道。
  于是大伙儿纷纷说出自己认为的嫌犯名字。
  “当然是大坏蛋贾斯帕!”
  贝山店长大喊:“才不是他,是神秘家伙达伽力!”
  店里的招牌美女服务生玉绘则喊道:“若由下手机会和缺乏不在场证明的观点来看,应该是奈威尔,不是吗?”
  朱鹭泽教授则批评:“看来各位还是没弄清楚,推理小说中的嫌犯一定是最没有嫌疑的人,所以应该是德克雷敦女士——女子学校的校长!”
  休贝尔老人也自信满满地说:“不,艾德温其实还活着,因为找不到他的尸体!”
  我也持相同的看法。
  兰子露出微笑,摊开双手:“各位安静些,听我说。接下来,我要公布嫌犯的名字,因为是绝对的真相,所以往后不管是谁,都无法提出完整的证据来推翻这个说法,如果各位觉得这样也没关系的话,那么我就公布嫌犯究竟是准。”
  “兰子,到底是谁呀?”贝山店长探出身子问。
  兰子环视众人,以坚定的态度说:“我不单是透过分析式的推理,而是抽丝剥茧,理出明确无误的真相,杀死艾德温的凶手,就是他的未婚妻罗莎·巴德小姐。”
  对于我们这些推理小说迷而言,这番话代表了非常重大的意义。就像是头顶上被投掷了一颗原子弹,旋即爆开一般的重量级冲击!
  “你……你说什么?”贝山店长睁大眼睛,发出难以置信的吼声。
  “怎么可能?”朱鹭泽教授也大叫,整个人几乎站了起来。
  “罗莎是凶手?”我也惊讶地大叫,“可……可是她是小说的女主角呀!既清纯又可爱,是个人见人爱的完美女性,不是吗?”
  兰子一脸趣味盎然地说:“黎人,相对地,罗莎也是最符合嫌犯的资格——就像休贝尔先生说的,推理小说的嫌犯往往是最无可疑之处的人……所以相当符合!”
  “可是……”
  “黎人,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吧?你无法完全理解一个人的心理,尤其是女人的心。”
  “嗯!”
  “也就是说,你完全不了解罗莎这个年轻女子的心情,就是这个意思……”兰子说。
  “等一下,兰子。”朱鹭泽教授焦躁的声音打断了兰子说话,“因为这个答案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所以我还是无法理解你所说的到底是根据什么,推理出罗莎是嫌犯的结论?而且罗莎为何非杀了艾德温·德鲁德不可?她有什么犯罪动机?”
  “当然有,而且是非常明确的动机。”
  “不会吧?”
  兰子对于忍不住这么脱口而出的我,耸了耸肩说道:
  “没骗你,黎人,真的有动机!而且这是非常关键的要点!”
  “那……”
  “黎人,你说说艾德温和罗莎的关系。”
  “他们是从小就被指腹为婚的一对青梅竹马,但是艾德温和罗莎都各有自己喜欢的人,于是两人经过深谈后,答应协议分手。”
  “这是谁说的?”
  “什么是谁……当然是艾德温和罗莎呀!”我困惑地回答。
  兰子又笑了笑:“艾德温的说辞是被害人的说辞,连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都无法确认了。至于罗莎的说辞,或许是凶手,也或许是嫌犯的说辞,被作为证词也未免太薄弱,疑点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说,罗莎说谎?”
  “黎人,我从刚才就说了,罗莎说谎,只要稍微了解女人心理就清楚了!”
  “不,我还是不了解。”我摇摇头,
  “我也是,”朱鹭泽教授插嘴,“还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兰子眯着眼,望着恩师,提出这般尖锐的问题:“朱鹭教授,有件事想请教您,为何故事中罗莎的未婚夫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啊?”只见身形瘦削的教授愣了一下,倒抽一口气。
  兰子愉快地瞅着我们说:“说明白些,罗莎的未婚夫这角色,只是她自己创出来的虚构人物,根本就没有这号登场人物,只是她听到艾德温和别的女人订婚,心生怨恨,同时也足为了维护女性的尊严与抗衡意识而撒的谎!
  “罗莎总是向朋友和村人吹嘘自己的未婚夫艾德温,对她这样的美少女而言,当然要有像艾德温这般英俊潇洒的绅士才能匹配,她一心这么认为。
  “所以,当艾德温提出分手的时候,深深伤害到了她的自尊心。因为她一直努力系住艾德温的心,可惜最后还是没办法。
  “但是当时她也未恳求艾德温,反而诋毁艾德温的情人,拼命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却也未表露对艾德温有何依依不舍的留恋。然后,当她知道艾德温心意已决,罗莎的态度骤变,于是吹嘘自己也有定情之人,大方地同意两人取消婚约,这是她身为女人,保住颜面的唯一方法!”
  “原来如此,还真像《傲慢与偏见》里无聊的伦理观呢!”休贝尔老人佩服地说。
  他说的是十九世纪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的代表作品。整部作品以结婚为主题,也赤裸裸地暴露了当时的绅士与淑女的价值观。
  我一边用混乱的脑袋思考,一边向兰子提出反驳:“等等,艾德温与罗莎一结婚,就可以得到一笔遗产。要是破局的话,那么这个如意算盘不就没了?”
  “没错,这是罗莎愤怒的原因之一,而且因为其他人还不知道他们破局一事,所以表面上这也成了她绝对不会是杀死艾德温的理由。”
  “不会吧……”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兰子的推理无误,那么狄更斯真是个思虑周密的奇术师!
  兰子美丽的双眼闪闪发亮,看着我们说道:“如果各位从为罗莎的未婚夫确有其人,那请回答以下的问题。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长相如何?个性和身份?为何他完全没有现身?”
  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兰子一脸满足:“果然答不出来吧?也无法回答。为什么?因为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
  “哦……”朱鹭教授呻吟,双手交臂,“……对了,等等,我想起谁曾经这么说过。据推测那个叫塔达的退役海军士官是罗莎的新恋人。”
  “狄更斯并未具体描绘这个部分,那是后来的评论家和解说者的牵强附会之说,一点儿意义也没有。若真是这样的话,决心和艾德温分手的罗莎,应该会立刻说出新恋人的名字,这是少女傲慢心态的自然反应,会很顺口地说出来才是。”兰子说完之后,等待自己的推理能够渗透到众人的脑袋中。但包括我在内,每一个人都因过度惊讶而一时语塞。
  兰子边微笑边说道:“老实说,艾德温究竟有没有新恋人也是个谜。他告诉罗莎说,新恋人个子很高,鼻子很挺……应该是说鼻子看起来比罗莎挺,而且还不介意他们同游埃及,有这种度量的女人应该很少见吧?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失踪之后,就没再出现这位女子的名字了。一般而言,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
  “所以艾德温另有互订终身的人也是胡诌的?”朱鹭教授边抽烟边问。
  “不,关于他的未婚妻,小说中有具体的陈述。但至于容貌方面,因为是被罗莎一问,也许是顺口说出来的。至于性格嘛……我想应该是真的,而且我知道谁是他的未婚妻。”
  “谁啊?”
  “就是双胞胎兄妹的妹妹,海伦娜·朗多雷斯。”
  “不会吧!真的假的?”发出惊呼的是贝山店长。
  兰子微笑道:“与艾德温年龄相仿的女子……所有登场人物中……我想她应该比较符合。”
  “可是……”
  “而且据我推测,迪克,达伽力的庐山真面目就是奈威尔·朗多雷斯和海伦娜·朗多雷斯,由这两个人轮流乔装这号谜一样的人物,探究这起事件。”
  “为什么要这样?”贝山店长圆睁着两眼问道。
  “未婚夫失踪,而且搞不好惨遭杀害,竟然发生如此可怕的案子,身为恋人的海伦娜当然会想知道未婚夫的下落,了解整起案件的真相。
  “狄克森·卡尔考据这部作品时,指出海伦娜有扮男装的癖好,所以他觉得是有点儿男性化的海伦娜杀了艾德温,但这项推理根本不合理!
  “像海伦娜这种个性调皮又具冒险心的女孩,最适合扮男装当侦探了!”
  “呃……”朱鹭泽教授再次发出呻吟。
  兰子用双手将额前的美丽卷发往上撩拨,继续说道:“为了分析犯罪形态,必须清楚掌握登场相关人物的个性和心理,因为每个人的个性和气质都不一样。就算因为某些理由,刻意隐藏什么,但只要仔细观察这个人的行为,就能看穿他的本性。心理状态会左右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很多时候都是在无意识中表露出来的。
  “罗莎表面上是全村最美的少女,心地善良的年轻女子,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成长,是一位才德兼备的淑女,至少别人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她其实不仅心中隐藏着丑陋的欲望和情感,喜怒哀乐异常激烈,而且自尊心也很强,非常任性——但这其实就是一般人的心态,不是吗?
  “就这一点而言,便看得出狄更斯的写作功力和观察力,非常生动地描绘出这个戴着假面具的女人。比起佐拉和巴尔扎克的写实风格,狄更斯戏剧化的写作手法,更能清楚地描述人类的特质。不过,狄更斯早就准备了理清罗莎真面目的线索和证据,也没忘记安排像贾斯帕这样的怪人。
  “结果,以往的评论者和各位都一样,都中了狄更斯的计。每个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穿罗莎就是凶手。要说创作《艾德温·德鲁德之谜》最大的动机,那就是‘猜凶手’,所以狄更斯向读者下的这封挑战书,可说是赢了全盘的胜利!
  “在推理小说中,本来就不会安排特别可疑的人物,因此贾斯帕若是嫌犯,那就缺乏惊奇的乐趣了。因此,他绝不在人选之列。相反地,往往最不可疑者就是凶手,读者当然也很喜欢这种出乎意料的真相。基于这一点,罗莎是最适合的人选,她也最能让读者惊奇。稍微想想,就能立刻理解她之所以是凶手的理由。狄更斯瞒骗读者的手法堪称高段,让大家完全中了他的计,足可证明身为推理小说家的狄更斯拥有一流的功力。”兰子露出优雅的微笑,等待众人的反应。
  但在场众人却一片哑然,羞于自己的愚蠢,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终于开口说:“这答案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确如兰子推理的,凶手也许是罗莎,因为她有动机,也有机会。那晚她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不是吗?为何大家都未察觉这一点?明明是这么显而易见的线索!”
  兰子从容地回道:“那就是我常说的,黎人和华生一样,看事物并未看得透彻,没有敏锐的观察力。人其实常常戴着假面具,露出虚伪的表情。必须了解对方的心理和言行,才能看穿一个人的真心和本质,也才能进行更透彻的分析。”
  “兰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艾德温·德鲁德之谜》可是一八七〇年写的作品,你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解开跨越百年仍然未解之谜,实在是太厉害了!足以名留青史!果然是推理名家!”
  我十分兴奋地赞赏她的聪敏睿智。
  于是,其他人也陆续对她的推理表示赞同,对她透彻的分析与逻辑的合理性赞美不已。
  待众人的激情稍微冷却时,兰子神情略显严肃地又说道:“明治与大正时代的小说家盛行以‘描写人类’为创作文题,但现在的人则缺乏对于这方面题材与写作技巧的热情,就这点而言,十九世纪的作家如狄更斯等人的笔触与观察力实在是太优秀了。像艾德温与罗莎之间的关系,就是众生之间常会发生的关系。例如前些时候的‘魔术王事件’——我们可以看到男女复杂爱恨的表现,以及心理摩擦的经典模式。”
  “‘魔术王事件’?”我又诧异地问,“为何提到这起事件?”
  兰子用促狭的眼神瞅着我,揶揄地说:“可惜!我还以为黎人已经会意过来了。”
  “什么意思?”
  “把艾德温想成是芝原悦夫,罗莎是宝生贵美子,这两组人不是很像吗?”
  “啊?”我愕然,感觉像被槌子重击了一下,这般冲击再次袭击我的脑袋.
  “艾德温与罗莎之间的情感裂痕,悦夫和贵美子之间也有。上乘小说所描写的人物,是非常写实而不会过于戏剧化的,比较这两件事便能明了。”
  “原来啊……”我恨自己的愚蠢。的确如兰子所言,我未透彻地看待事物,也未多作观察。要是能稍微多了解一些女人的心理,便能像兰子那般迅速推理出任何事件的真凶……
  没错。
  那起恐怖的“魔术王事件”,与未完成的名作《艾德温·德鲁德之谜》,基本上是非常相似的事件,宛如一对双胞胎,直到兰子指出这么重要的关键点,都没有任何人察觉。
  当然,这也是有理由的。毕竟前者是如此恐怖复杂的连续杀人事件,而后者则是单纯的失踪杀人事件,正因为前者实在是太悲惨了,因此没注意到最本质的部分。
  兰子对每起事件都经过了精密的研究,仔细分析许多疑点,重新排列组合,掌握每个细节,同时将发生过的真实事件与推理小说的未解之谜相比较、研究。就算天才如她,也是靠一步步的努力与实践走来的……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她在犯罪搜查方面才可能发挥天才般的能力。
  经由这起事件,让我再次见识到她的伟大。身为名侦探的她,能力是无边无际的。
  这个月的例行聚会最后,兰子要我拆开事先由我保管的信封。信封里放着一张纸片,上面写了关于《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嫌犯名字。当然,她写的名字就是罗莎·巴德。
  望着众人惊讶的脸,兰子最后说道:“狄更斯连罗莎的名字都暗示地就是凶手。罗莎的名字是‘Rosa Bud’,‘Bud’的英文发音和‘Bad’这个形容词发音很像,意思就是‘不好的’、‘不正派’的意思。所以,我想他之所以取这个名字,也是暗示她就是凶手的意思。”
  一如她先前说的,并不是因为经历过“魔术王事件”才有此推论,而是将狄更斯的小说内容做逻辑性的推理与排列组合,很有自信地从一大堆满是嫌疑的嫌犯中,毫不犹豫地揪出罗莎。
  精彩的推理、完整的真相,让我们这些出席例行聚会的人,全对兰子的聪颖睿智给予最赞赏的掌声。诚如各位所知,身为兰子忠实助手的我,总是详尽地将她的办案经过记录下来。若是哪天有机会发表,便可以将她是如何推理,解决案件的经过写成详细的报告……也就是所谓“名侦探事件簿”这种东西。
  我想,光是“魔术王事件”这案子就占了相当的篇幅。而且身为记录者的我,也想将兰子推敲《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过程与光荣的胜利,忠实、华丽,充满戏剧性地记录下来——
  看着她秀丽端庄的侧脸,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象自己奋笔疾书的模样。

(下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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