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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与微小的面包 内容简介 上册 西之园萌绘和友人牧野洋子、反町爱造访日本最大软件制造商经营的主题公园。公园中曾发生名为“水怪事件”的尸体凭空消失案件。 等待萌绘一行人的是疑点重重的全新事件。 存在于事件核心、伟大且知性的真相是…… 本书堪称S&M系列的顶尖长篇杰作。 下册 众人进入软件公司Nano Craft位于地下层的秘密研究所,遇到一连串诡谲的遭遇,虚拟和现实的交错,恐惧与解放的源头。 危机重重的事件背后与真贺田四季博士之间有什么关联?萌绘即将面对最大危机。 森氏推理高潮迭起,不容错过。 作者简介 某国立大学工学部助教授兼推理小说作家, 于1996年以《全部成为F》荣获日本Mephisto奖,之后又陆续发表了许多作品。 其代表作品有“犀川&萌绘”系列(S&M系列)及“濑在丸红子”系列(V系列)。 森博嗣在设定故事人物及舞台时,习惯将大量理科系重要因素带入作品中,因此,他的作品亦被称之为“理科推理小说”。 目录 上册 第一章 潘多拉的盒子(Pandora&s Box) 第二章 人间的神殿( Pantheon ) 第三章 浑沌的地狱( Pandemonium) 第四章 扩大的绘图( Pantograph) 第五章 追赶的野兽( Panther ) 下册 第六章 三色堇( Pansy ) 第七章 全景的构图( PNanorama ) 第八章 过度的恐慌( Panic ) 第九章 慈悲之手( Panhandler) 第十章 神之药( Panacea) 登场人物 真贺田四季……………………………………………天才程序设计师 塙理生哉………………………………………Nano Craft公司总经理 塙香奈芽………………………………………………塙理生哉的妹妹 塙安芸良………………………………………………塙理生哉的父亲 藤原博……………………………………副总经理 窪川一也……………………………………………宣传部主任 松本卓哉…………………………………………程序设计师 岛田文子…………………………………………程序设计师 加古亮平…………………………………………程序设计师 新庄久美子………………………………………秘书 小官绿……………………………………………秘书 西之园萌绘………………………………………N大学工学院四年级 牧野洋子…………………………………………N大学工学院四年级 反町爱…………………………………N大学医学院四年级 金子勇二…………………………………………N大学工学院四年级 滨中深志…………………………………N大学工学院博士班二年级 犀川创平…………………………………………N大学工学院副教授 国枝桃子……………………………………………N大学工学院助教 仪同世津子………………………………………………杂志记者 从这个模块选取内部可能递增的最小随机数,藉以一步步侵入流体的新位置,是根据其局部性侵入群组使之递增的算法;而无法入侵密闭群组的规则,则是带入此种模块的非局部性。要判定群组是否闭锁,并非单靠局部,而是需要大规模的检索。 (Jens Feder//FRACTALS) 钥匙只能开放周围的小房间,但我们不能抱持蔑视的态度。 (Philip J. Davis, Reuben Hersh//The Mathematical Experience) 【上册】 第一章 潘多拉的盒子( Pandora&s Box) (你看,只有“7”是个孤单的数字对吗?我的人格中想要杀死父母亲的,只有我,真贺田四季喔。) 1 这里非常黑暗,无论是肢体或眼睛的知觉都失去意义,没有存在价值,甚至不存在。从一开始,这里就没有累赘,意志是唯一容许的存在。只有高度淬练的意志,在环环相扣后才能构成空间。如同有限的秩序产生无限的连锁,微小的复杂织造出巨大的单纯一般。这是基因的演绎手法,是天才创造的空间。 在微弱灯光的引导下,塙理生哉循着通道缓步前行,每条通道都是一个暗号,途中只要经过左右各自延伸的通道。他必会停下脚步,伫立在交叉点上数秒,再选择下一条路。这里唯一的特征是信道两侧墙壁皆是完美平面,偶尔会出现素色的门。以相同频率闪烁的白色小灯点缀着墙壁,前方幽暗深处的一束光线,再更远处的地方众成光点,宛如跑道的终点。他转向通道的最后一个转弯,走进已开启的黄色门。 房间只有一扇门,他惯重起见地回头审视,发现连黄色的门也失去踪影。在这里,果然不容许存在任何不具意义的事物。 “打扰了。”他非常清楚这种打招呼的行为是没有必要的。 室内也是黑暗的,桌上的白色灯光勉强照亮桌子周围,直盯着有点刺眼,但不至于晕眩。她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所有人类中最敏捷、最出类拔萃的头脑,在她面前,他显得局促不安。 利用房间内有限的光线,他看见她纤细的颈项和一部分白皙的胸口;落在肩上的黑色发丝大部分融入黑暗之中,轮廓分明的下颚却像是奋力抵抗黑暗似地异常鲜明。略施唇彩的她,嘴唇上方浮现两颗空洞的瞳仁,那双眼睛掳获了他。 “你好。”红唇蠕动着。 “你好。”他低头行礼,发现自己的双脚因为紧张微微发抖。 她是怎么看我的?对她来说我又是以何种理由存在?这些想法瞬间闪过他心中。 “你在这儿过得还舒适吗?”塙理生哉走到桌前,故作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脸。 “我很喜欢。”她回答,表情丝毫没变。微微晃动的眼神是淡淡的蓝色。 “直译器(interpreter)(注:可将高级语言转换的一种程序。)和编译程序(compiler)(注:在编译程序时,先检查所有的程序代码是否符合语法,再编译成可执行文件。)的效能如何?你看过了吗?”他问。 “嗯,看过了。内存尚称正常,不过并行处理的管理部分未完全成熟,因此,请让我今天就开始进行整理。” “该怎么做?” “加强它强制自我控制的机能,最好能以连续自问的方式进行。具体来说,第一步要将待机修正为可变动。另外目前释出内存的优先级过于一板一眼。这点不知是否是因为发明者的本身个性使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我没发现这问题。我认为已经比其他机种优良太多了,但你认为还是太迟钝了吗?” “不是迟钝,而是集中力不足。需要的是瞬间爆发力。若要它与一般人类的能力处于不分高低的程度,在突发事件的应变上,所要使用的动力要比原本所预测的频率高于百分之一以上才可以。况且,现有的心脏应该已有足以担负计算的独立装置了。虽然这样的设定像例行公事一样无趣,但在与人的应对上会格外增强吧,当然也可能只是机体单方面的错觉。” “你是指和难以捉摸的人类相处,必须加入模糊不清以及不合理的部分咯?唉,信息科学里极度的困境……” “不,困境即是本质,就信息科学而论,这样已经达成目标。” “嗯……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认为。”塙理生哉频频点头。“心脏呢?效能不佳吗?” “如果并联的组件再多个两、三套就可以。” “两套?还是三套?” “由你决定。” “四套好了。” “为什么需要那么庞大的虚拟外部回路呢?”她突然提出有关虚拟的设定问题。“以现阶段来看,最高只会用到百分之六十的程度而已。” “嗯……”他有点惊讶地停了一下。“那么,未来……” “你说未来吗?”她听到这句话笑了笑说:“就算是未来,在一般使用上,我预估的使用量是百分之四十左右。” “其实……没有特别理由。只是为了防患未然,确保安全。” “好的,我明白了,”她笑着说; “啊?” “你打算增加客源是吗?” “没错,”被说中的他只得同意。“算是我个人的嗜好吧,的确有点武断……” “你愣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过是我要的答案。” “这是你的自由,”她不加思索地点头。“请你别忘了,强化特定部分会导致集中其他部分的风险。系统在每况愈下的时候,不得不坚守核心。强化本来就不行的地方,将造成全体效能的低落。” “我懂,我会谨慎处理。” “那么,到此为止。”她露出微笑。 “博士,”塙理生哉伸出手。“我可以跟你握手吗?” “你还真喜欢没意义的事情呀,真令我感到意外,”她站起来伸出手。“天才塙理生哉博士居然要求和我握手?” “请你别这么说,”他握着她的手。“其实我也愈来愈不想花心力在无用的事物上。我的年纪不小了,年岁增长的意义就像吸尘器大量吸进不必要的东西……我想就是这样没错。” “原来你也晓得这是无意义的行为。” “嗯……即便如此,能和博士握手,我实在……”他看着离开的那只手,大剌剌地耸耸肩。“还是觉得非常荣幸。这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啊。刚才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梦。所以说是为了梦见与你握手,才活到现在也不为过。” “小时候的梦想。” “是的,嗯……虽然微不足道,但我非常重视。然而梦想就在刚才变成现实。谢谢你。” “了无遗憾了吗?” “不,也不是这样……” “抱歉,我说得过分了。” “不会。博士,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请明说。” “博士的梦想是什么?”塙理生哉退后一步问:“趁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想问清楚。” “跟你一样。” “你的意思是……” “对,”她难得顿了一下。“某种意义上,或许比你的心愿更不值一哂,但对我来说实在难以实现。” 坐回位子的她,雪白的脸庞因光线而耀眼夺目。 “我不太明白。请问是什么样的梦想?” 蓝色的双眼眨了一下。“我希望能跟真贺田四季握手。”她回答。 “跟自己握手吗?” “是的……这个梦无法实现。” 2 塙理生哉和真贺田博士第一次的会面只有五分钟,对于真贺田博士只安排这么短的会面时间,他多少有些不满。为了她需要使用的设备,塙理生哉负责筹措相当的巨额资金,改装地面下的设施,这些新增设备却完全不见使用过的状态。日后若还需要更多的资金,她还会再做出这种要求吧。从过去到未来都会尽心尽力的塙理生哉,即使希望获得真贺田四季些许的感激之意,也不为过吧。但是塙理生哉非常体认真贺田四季是什么层次的人物,且拥有卓越的才能,不能期待一位天才会有那些关于感谢的低俗表态或类似的老套说词。 “天才少女”、“天才程序设计师”、“信息科学的顶尖人物”,真贺田四季被冠上了不胜枚数的形容词,这些形容却可笑地暴露出语言本身的限制。无论使用什么样的说词……“空前绝后”也还不足以传达出她的本质。年方三十出头的貌美天才早在二十年前已崭露头角,不一会儿时间便超越世俗,贯通这个领域……不!是所有的领域,她的存在无与伦比。 然而塙理生哉自认为比一般人多出数倍……甚至数十倍,更有资格给予真贺田四季正面的评价。粗略来说,他与真贺田四季“几乎”是活跃在同一个领域里,年纪轻轻就纵身计算机软件界。某个时期,他也曾被称为“天才程序设计师”。 被冠上“天才”二字的他,显然是与真贺田四季的情况南辕北辙。他表现的合宜才气,只是符合一般人对“天才”的印象;如同“像太阳一样的人”这种比喻,只是像而已,终究不是太阳,因此以这种层次来说,他也不是天才。 在众人面前摆出天才般的姿态,只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何谓天才,也无从认知天才该具备何种能力;特别在拥有众多员工的大型企业,内外评价杂沓而至,再怎么厌恶也必须这么表现。总之,他只是侥幸拥有扮演天才的才能而已。 “秘密空间”的正式名称原为“同步密室”,但员工们都戏称为“黑暗房间”,几乎占据了地下四楼二分之一的空间。这里是真贺田四季专用的空间,完全禁止其他人进入,成为名副其实的“黑暗房间”。管理阶层没有公开禁止进入的理由。全公司只有少部分的人知道真贺田四季这号人物。就连身为总经理的塙理生哉,今天也是首次与她见面。 打开最后一道绿门,塙理生哉离开黑暗房间。周围忽然明亮刺眼,他眯上眼。穿过厚重门扉来到另一个房间后,便松了口气,从方才的战战兢兢的情绪中释放,他的额前还渗出汗水。 这里是监控室,现在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液晶屏幕放在靠墙的桌上。监控室之外,便是员工可以任意出入的范围。塙理生哉镇上门沿着通道继续走着。两侧是青绿色的玻璃门,有一座电梯位于通道约数十公尺的尽头处。 右手的玻璃门里,新庄久美子对他招手。她用脸颊夹着手机讲电话。玻璃自动门开启,塙理生哉进门后,发现久美子身后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 “麻烦你拿些饮料过来。”塙理生哉对男人说。 “咖啡吗?” “不,我喝果汁。不要有气泡的。” 男人点点头,走进更里头的办公室。这里可以从玻璃帷幕看到整个办公室的景象,若干隔板和不锈钢棚架并列,屏幕放在办公桌角落,数名工作人员坐在宽广的空间里。办公桌在四处随意摆放,桌上有像是垃圾桶的容器。或许是天花板嵌入日光灯的缘故,室内一片惨白。 新庄久美子将手机放回上衣口袋,走近塙理生哉。 “机场那边刚来过电话。”久美子快速地报告,“现在就派车去接。” “就这么办吧,”塙理生哉就近坐下,翘起脚。“拜托你了。” “怎么样?”久美子双手拿起桌上的文件,仪态优美地问。 “什么?” “我说真贺田博士……”她看了一下黑暗房间。“怎么样?” “你说这个啊……”塙理生哉叹了口气。 这时刚才那位男人小心翼翼地端着纸杯走过来。他将饮料递给塙理生哉,并投以亲切微笑。塙理生哉和久美子互望了一眼。 “谢谢。”塙理生哉对男人说。 “抱歉,你可以离开一下吗?”久美子机械式地微笑说。 塙理生哉心想,在这种情况下,她那份自信的优越感,还是相当自然地溢于言表,男人多次低头致意。回到办公室里后,他依旧看了两个人一阵子。 “他是谁?”塙小声问久美子。 “他叫松本,今年才进公司……”久美子立刻回答。 “原来他就是松本啊。嗯,我有印象。他之前是O大的助教。” “对。他现在是这一组的负责人。”久美子看着隔壁办公室说:“他说有事要跟总经理说……总经理……” “我知道了,”他一边喝着果汁,一边示意他明白,“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早点儿去机场吧。” “总经理,您和真贺田博士聊了什么?” “我只跟她握了手。”塙笑着回答,其实最令他雀跃的就是这件事。“你去见过博士好几次,也没跟我报告过什么呀。” “我只是个传话者,”久美子用事务性的口吻说:“内容我也都向您报告过了。没有其他的事。” “这我知道,对不起。” “办公室流传许多闲言闲语……”久美子又隔着玻璃看隔壁的办公室。“不尽早公布相关的消息恐怕不妙。” “不妙?”他哼了一声说:“真是夸张的说法!好,知道了,我会斟酌。” 新庄久美子点头致意后便离开房间,自动门关闭时产生压缩空气泄出的声音。高跟鞋声逐渐消失后,塙理生哉喝着饮料往隔壁办公室瞧,松本正站在玻璃窗前对他笑着。塙点头挥手叫他进来,松本喜不自胜地慌忙走进。 “总……总经理……”松本站在塙面前,一副紧张模样。“总经理您好。我叫松本,九月才进公司。她……新庄小姐应该跟您提过了……” “她说你找我有事。” “是的,没错。”他撑出下颚频频点头。 “如果是关于设备补助或待遇之类的,请你用电子邮件跟我联络。” “不,不是这些事。”松本还是嗤嗤笑着,彷佛总是这副表情跟别人说话。“无论是待遇或设备方面,我都非常满足。这里的工作环境简直像是天堂,我每天都很开心……这……” “那就好,”塙放心地微笑。“那么还有什么事?难道是关于正在进行的企画案?” “啊,不是。那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然还有什么?” “那间黑暗房间……”松本指着墙壁一角。“我现在是这层楼一半空间的负责人,黑暗房间就在隔壁,大家都很想知道那间房间的事。” “我能理解。不过这是最高机密。”塙嘴角上扬地说着。 “是……是的,我有听说……”松本双手一度遮着嘴,鼓起脸颊看着天花板,塙认为这人无意义的动作真多。“我也问过新庄小姐,但她不肯透露。” “因为她必须尽责。” “那个……新庄小姐每天都会进去。每天两次,她会推着手推车进去。” “然后呢?” “没有,这个……”松本又反复做着无意义的动作。“其实前天这里有人加班……加班的人 不是我,而那人说他看到有人从黑暗房间出来,好像是半夜三点多的样子。” “是谁说的?”塙低声反问:“公司应该有规定半夜两点以后禁止加班,如果你们要耍这些 小把戏,恐怕我就没办法留你们在公司了,他是在改写管理系统的数据吗?” “对不起,他只是工读生。非常抱歉。” “明知是工读生你还是把门禁卡交给他?” “因为是临时的,昨天为了那个气象卫星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然后……才会……” “那个工读生呢?现在没做了吗?” “是的。做到昨天。” “他说看到什么?” “人影。” “什么样子?” “他说当时走廊没有灯光,所以看不清楚。他以为黑暗房间里有别的部门,还有人在加班……” “他看错了。”塙理生哉立刻说:“他一定是刚睡醒,所以迷迷糊糊的。” “总经理……该不会里面有人吧?”松本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新庄小姐每天送进去的是餐点吗?我跟她搭过同一班电梯,闻味道就知道了。这一个礼拜她天天送吃的……” “里面没人。” “您是指新庄小姐每天在黑暗房间单独用餐?l “没错。” “为什么?” “目前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也不打算说清楚。时机到了就会公开。” “您不认为令人发毛吗?就在我们办公室的隔壁……” “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换个地方工作,”塙缓缓地回答,“以你的才能,相信不管到哪间研究所,都能有番作为。” “不……”松本露出牙齿一笑,脸部表情抽动。“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只是……我……” “所有的数据再怎么区分,最终只会步上舍弃一途,我必须权衡轻重。而黑暗房间并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松本耸肩后点头。 “我接受你的报告,”塙起身说:“我也希望你一直在这儿工作。”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松本点点头,他的表情像是吞下苦味十足的东西。“总经理,能否再请教一个问题?” “好。” “之前那位叫做岛田的负责人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说她很有能力。八月的时候,她离职得很突然的样子。” “对……很可惜。” “我是在春天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来这里的时间了。可是大家都知道她离职后我会接下职务……请问她早就决定要离职了吗?” “对。她先前就提出离职的意愿。当时就有聊到你。” “但大家都说看不出来呀,连离职的前一天都跟平常没两样。” “可能她不想提。” “这样啊……”松本不可思议地点点头。 3 西之园萌绘走在长崎机场一楼的大厅,身后拉着装满衣物的登机箱,相较之下,她的朋友牧野洋子以及反町爱所携带的行李轻便许多。 “够了!够了!够了!我早就说了!”反町爱环顾四周,用着粗野的口气嚷嚷,换做别人,应该会认为她在气头上,不过西之园萌绘知道这是小爱的个人特质。“够了,我快饿死啦。现在是要怎样?” “去那里吃饭呢?”牧野洋子轻声说。 “不要。机场这种难吃的食物满足不了我,”反町爱点了一根烟,瞪了牧野洋子一眼。“再这样饿下去,到了晚餐时间我就要大吃特吃。” “大吃特吃?”洋子重复念着,应该是讶异反町爱的粗野用词。 “要吃冰淇淋吗?”萌绘突然插话。 “我快吐了!”反町爱马上回答状况外的好友。“喂,萌绘!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为什么要吐了?”萌绘睁大眼睛,脖子成二十五度倾斜。“小爱,你晕机喔?不舒服吗?” “算了,你自己去吃你的冰淇淋啦!”反町仰头,将烟吐往上空。“我帮你看这些重死人的行李。你自己去吃吧。” “洋子要吃吗?”萌绘看着牧野洋子。 “不用。我不太吃甜的。”洋子听了之后耸耸肩。 她们搭乘的飞机抵达后,对方立刻就打电话过来了。之前明明说好会准时来接机,现在对方却要她们先等候一个多小时,听到消息的洋子和小爱大大地叹口气,随即沉默以对。原本萌绘也以为对方会先到机场等她们。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是双方在事前的沟通上出了差错。 现在是下午四点,正好是属于下午茶和晚餐之间最不上不下的时间,萌绘原本想找间咖啡厅打发时间,但她们在机场大厅走走停停,发现除了吧台形式以外,没有一间象样的咖啡店,每间店的装潢都相当俗气,便遭到小爱和洋子强烈反对,于是只好站在机场大厅干等。 牧野洋子身穿黑色毛衣以及咖啡色长大衣;白色亮面花纹的波士顿包躺在她的脚边。洋子跟萌绘同班,是萌绘最要好的朋友。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做起任何事都架势十足,典型的班长,天生的O型个性。 另外,萌绘昵称“小爱”的反町爱,则是萌绘高中时代以来的好友,上了大学之后也同为弓箭社的社员。三人中个头最高的她,先前是社团的主将。反町爱穿着短裙、足蹬长靴,并外加一件藏青色大衣。她的圆脸给人女性化的印象,实际上却是个力气大、说话犀利的人。目前是N大医学院四年级生。 “我们一起去吃冰淇淋嘛。”萌绘不厌其烦地再次提议。“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好不好?我请你们。” “嗯,那就加我一票吧。”洋子点头。 “真拿你没辄。”小爱也苦笑着答应了。“你还真不死心。” “谢谢。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 萌绘离开两位友人,横过大厅。 她难得穿上裙子。前阵子过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她也穿了裙子。对她来说,这番改变简直就和文艺复兴对欧洲来说一样的重要,而且不可忽视。虽然这样的行为并没什么大不了,萌绘也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要像个放不开的小孩一样,对每件小事都斤斤计较。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如此在意穿裙子这项改变,把变换穿衣风格当成是想变成大人的证明,带有本末倒置的嫌疑。另一方面,注意到萌绘穿着改变的同班同学,至少都会发出“哇”或“唉呀”的发语词,但她重视的犀川副教授没有说话也不关心,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依照萌绘对穿着的主张-不要造成行动上的困扰-于是长裙成为她在穿着上的最大突破,这样的转变其实不太显眼。仔细回想,发觉现在的她和国高中时代也没多大差别。也是会为了同样的动机留起长发,对于只会将种种的改变看作成年纪增长的她,不禁愈想愈忧郁。就像无法下定决心剪掉留长的头发,失手买下的洋装也从未穿过。总而言之,她正陷入如同惯性运动的感情中。 十二月,距离明年的到来只剩十天。机场人山人海,不过和大都市的机场相比,仍平静许多。 萌绘右手拿着两只冰淇淋。付了钱,左手拿了另一只。一回头,仿佛看见似曾相识的脸孔消失在人群中,萌绘急忙追出去寻找。 “你是岛田小姐吗?”萌绘劈头就问。 “咦?”她看了萌绘一眼,微微偏着头。“嗯……” “哇……”萌绘小声叫着。“岛田小姐!岛田文子小姐吗?” “是,没错……我是岛田。抱歉,请问……你是?”岛田文子皱着眉,推了推无框眼镜。 “我是西之园。” “西之园?”说完,岛田仰起三十度的头,张大嘴。“啊!啊啊……是你!哇!真的是你?” “好久不见。”萌绘点头微笑。 “嗯,你是萌绘吧?嗯。你就是那个夏亚(注:刚弹Z的主角之一)老师的秘书……” “不是秘书。是学生。” “是喔……哇,真的好巧!”岛田文子看向四周。“一个人来旅行吗?” “不是……” “夏亚老师呢?” “犀川老师吗?” “对啦,那个犀川老师……嗯嗯,好怀念呀。他现在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萌绘微笑。“岛田小姐,你要去哪里?” “嗯,我要去东京。已经划好位了,可是离搭机还有一个小时。要不要一起去喝点东西?你还有时间吗?这些冰淇淋,你要一个人吃掉三根喔?” “我的朋友在那里。”萌绘用左手指着站在大厅中央的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我也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等等我,我把冰淇淋拿给她们。” 萌绘快步回到洋子身边。反町爱此时正在吸烟区的烟灰缸前抽烟。 “买好了,”萌绘递给洋子一根冰淇淋,然后走到小爱那里,把其他两根冰淇淋都给她。 “小爱,对不起。你一定不敢相信,刚才我遇到好久不见的朋友,你帮我吃好不好?” “你说什么!”反町爱接过冰淇淋就大声说:“想吵架吗?” “真的对不起。我才买好就看到她,我也没办法嘛。” “那你就自己吃下去啊!你不是说想吃吗?” “嗯……可是我们有好多话想讲……等一下要去咖啡店,”萌绘看着时钟。“四点四十五分我们在这里集合喔。” “我说你啊……” “小爱,你会在这里吗?”萌绘抬头看着比自己高的反町爱。“你帮我看着行李好不好?”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会帮你看喔。”牧野洋子边吃冰淇淋边走过来。“我帮你吃吧?” “谢谢!谢谢!”萌绘说完,跑着离开。 “搞什么!”小爱踢了一脚。 “冰淇淋快融化咯。”洋子对小爱说。 “真是的!”反町爱盯着萌绘远去的背影啧声道:“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老是这样,今天晚上她死定了。” “你跟萌绘是什么关系啊?”洋子舔着冰淇淋,口齿不清地问。 4 “哇,真的喔?”岛田文子瞠目结舌。 “嗯,Nano Craft的塙理生哉先生。”萌绘微微点头。 “你和塙总经理……是什么关系?” “媒妁之言。” “天呀!媒妁之言!”文子大声地说。 “很古老的说法吗?那未婚夫会比较好吗?fiance?这几个字听起来的感觉都不太一样耶。” “问题不在这里,”文子摇头。“不会吧,是真的吗?” “好久以前的事了。”因为感觉到别桌客人投来的关切眼神。萌绘将身体挪向岛田,低声说:“那时候我才念国中。是父母亲擅自决定的。” “原来如此……这种情况还满常见的嘛,”文子点点头,摸起吸管喝口果汁。“毕竟是西之园家嘛,有父母之言的婚约也不奇怪……啊,不过,我记得塙总经理三十五岁了呀!” “嗯,那时候他当然比较年轻啊,订婚时他才二十五、六岁。” “对,你是中年倾向啦。” “哪个倾向?” “就是恋父情结咯。” “我没有特别注意……”萌绘噗嗤笑了出来。 “结果你的父母亲去世,婚约也就谈不成咯?” “嗯,当然。”萌绘正经地点头。“况且我没见过他呀。” “见过后,包准你吓一跳。”文子窃笑。 “为什么?” “塙总经理是很帅的男人喔,只要是女人见了都会尖叫。公司那些女职员一看到他就尖叫连连。虽然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不过偶尔还是会看傻了眼。” “岛田小姐,为什么你会认识塙先生呢?” “当然认识啊。我之前在Nano Craft工作。” “这样啊……所以你才会在长崎。” “我被炒鱿鱼啦。” “咦?怎么会?” “不知道……”文子耸耸肩,嘴变成八字形。“我完全在状况外。还在庆幸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时候,谁知道有人冷不防从背后给我一拳,叫我隔天不用去了。” “为什么要打你?不能使用暴力啦。” “其实并没有打我……” “有给你台阶下吧?” “嗯,除了离职津贴,还多给我一年份的薪水,”文子吐吐舌头。“我也拒绝不了,见钱眼开。” “现在呢?” “现在是猪太郎。” “猪太郎?公司的名字吗?” “你还是老样子耶,就是没有工作的意思啦!”文子喝着饮料,发出吸吮声。“现在就是待业中,等下一份工作上门。反正我还拿到失业救济金,过得挺悠闲的。其实今天是打算去东京找工作。” “嗯,好辛苦喔。还没结婚吗?岛田小姐今年几岁了呢?” “三十二!”文子不情愿地回答,“可是!我的人生才正要开始,无尽的大地就在我眼前。” 会和岛田文子相识,是在三年半前,萌绘大一时的暑假。她们相识的地点是位于爱知县三河湾上的一座孤岛。 以计算机相关领域闻名的真贺田研究室就设在那座孤岛上。西之园萌绘和岛田文子在那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凶杀案件。凶手杀了三个人,目前逃逸中。案件至今仍未见破解。 岛田文子就是当时真贺田研究室的工作人员;萌绘还记得当时她的头衔是程序设计主任。那间研究室是间精英尽出、国内非常少数的组织。因此,光是成为真贺田研究室的一员,就可证明岛田文子的才能出众。萌绘能理解岛田在那件事之后决定离开真贺田研究室,转职到日本最大计算机软件公司Nano Craft的理由,令她不解的是岛田遭到Nano Craft解雇的原因。 “对了,你来长崎做什么?”文子拿出皮包里的香烟,点了一根。“去参观Nano Craft?” “不。我来长崎玩。”萌绘回答,“我跟朋友要去欧洲公园。” 欧洲公园是位于长崎的一座主题公园,园内重现欧洲老街风情。其实,这座主题公园的投资者正是Nano Craft “不过……你是塙总经理招待来的吧?” “对,我是Nano Craft的股东之一。” “哇……股东耶!我是不太懂啦,但一定很风光。”文子吐着烟说:“我的人生自始至终就是欠这个啊。” “岛田小姐……”萌绘再度压低声音。“你知道‘水怪事件’吗?” “咦?你听谁说的?”文子睁大眼睛。 “塙先生告诉我的。”萌绘回答。 “等等……”调整好呼吸,文子抚着胸口。“真的吗?不对,太奇怪了,应该不可能……你听到什么?” “严格来说,没有。”萌绘摇头。“我只知道有这件事。塙先生或许想藉此引起我的注意吧。大家把在公园里发生的不可思议事件叫做‘水怪事件’,其实只是无聊的谣传对吗?” “那是真的!”文子恐惧地说。她露出严肃的表情,低声道:“不是谣传。真的有这件事。” “发生过什么事?” “我不知道。”文子想结束话题。 “那你为什么说真有其事?”萌绘追问。 事实上萌绘和塙理生哉的电话内容,没有提到任何水怪事件的重点。萌绘只大略知道欧洲公园里有饭店、节目表演以及各式游乐设施,此外公园内还有出租旅客的别墅区。据说在前几个月的时候,有人在别墅区发现惨死的尸体,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另外,欧洲公园在近海处有一块占地将近一百平方公尺的游乐设施区;有条运河贯穿游乐区,凡是驾驶船只来此的游客,都可以经由运河直接又平稳地驶出大海。所以别墅区的房子沿运河而筑。让每栋房子可以有停放私人快艇或游艇的地方,就类似停车场一样。就是欧洲公园别墅的最大卖点。 文子表示有人发现死者陈尸在连绵的欧风别墅一角,准确地点就在运河旁,全身湿透的尸体。根据谣传,死者体格壮硕,像是跑船的男人,他遭人在胸口射杀多枪。至于会成为传闻的原因是整起事件并没有演变成货真价实的杀人案件。换句话说,死者并不存在。目击者慌忙报警;赶赴现场后,尸体却消失无踪。不过运河边仍留有疑似拉拖物体上岸的痕迹。故事到此为止,说不定是空穴来风。不,绝对是现代版的怪谈吧,萌绘心想。这世界在某个固定周期,总不断议论许多超自然的话题。 “水怪”是一座大型机械怪兽,园内设施之一。二分之一的身体沉在海中看不出端倪,身长至少有三十公尺以上。它的双眼炯炯有神,嘴巴会喷火,靠着动力还可以摆动身体。萌绘见过它。海盗船上的大火、熊熊燃烧的甲板、天上乱窜的烟火以及贯穿夜空的雷射光线,如此虚张声势,的确有种迫近的刺激感。就某个程度来说,游玩者若能控制情绪得当,这样的设施真是浪漫极了。 大概是把船员自杀和水怪连成一气,捏造不实的恐怖或神秘事件。萌绘依旧抱持半开玩笑的态度,没当一回事。但岛田的反应意外严肃,她要是笑出来,实在太没礼貌。 “那是今年夏天发生的。”文子仍一副严肃表情。 “没找到尸体吗?你看过尸体吗?”萌绘摆出想吓唬文子的架势。 “没有。”文子摇头。“不是我,是我下属看到的。”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那女孩子……发生那件事之后就辞职,不知道去向。毕竟没人肯相信,她被搞得神经衰弱。我猜她会回去老家山口县,不过她一声不响就离去,我根本联络不上。” “还有别人看到尸体吗?” “没有,只有她看见,”文子回答,“我睡着后的事情。我跟她住在一起。园区里有几栋别墅被规划成仅供女性员工使用的宿舍。” “等……等一下!”萌绘挺起背脊坐正,她总算发现这事件不是简单的玩笑。“岛田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吧?” “你在说什么!再真实也不过了,真的。”文子嘟起嘴抗议。“我才不开无聊玩笑咧。为什么我要多费唇舌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是真的,那就变成杀人事件了。” “对呀,百分之百的杀人事件。” “但没有人真的死了对吗?或只是有人失踪呢?” “不对。”文子摇头。“问题就在这儿,恐怕有人吃了案。” “吃案?谁?” “我不知道,也许对方是逼不得已吧。” “该不会现场留有线索?” “最具体的就是我被炒鱿鱼吧?”文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我相信。我跟浮野……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个女孩子,我们两个交情不错,她不可能说谎。警察也来过公司,警方当时说要大举搜查,还认真听了浮野的说词,结果后来不问不问,所以绝对是吃案没错。” “浮野小姐看错了?”难道这是警方的结论,萌绘猜测。 “她其实有点问题。” “有问题?” “该怎么说……她怪怪的,喜欢钻研算命或宗教之类的。” “她是在晚上发现死者的吗?” “清晨。” “那说是看错未免也太……” “那天起了一点雾,”文子又点了一根烟。“因为警方什么也没找到,就判断她把某个物体认成人的样子。” “就算是这样,那个像人的物体不见也太奇怪了。” “没错,应该有人趁她离开现场联络警方时,把东西藏了起来。” “大约什么时间发现的?” “早上浮野出去散步发现的。她冲回来吵醒我,刚开始我没多认真,早上是我最神智不清的时候,然后,她打电话报警……大约过了十分钟,警察就来了。我是听到警车的声音才清醒,然后跟她去现场。没办法……到那里时什么都没有。” 萌绘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 “真是怪了,塙总经理居然会告诉你。”文子吐完烟继续说:“他不时告诫我这件事有损公司形象,叫我不要张扬。结果自己却告诉和此事完全不相关的你,太奇怪了吧?” “嗯,当初我听到的时候,只是当作有趣的传言,没放在心上……”萌绘诉说她和塙理生哉的对话内容。她根本没想到真有其事。 “岛田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后天。” “能告诉我你在长崎的联络方式吗?” “我还住在欧洲公园的宿舍,”文子回答,“公司让我今年继续住在这里。无论是离职津贴或是留宿别墅,都是为了抚平我突然莫名被炒鱿鱼的心情吧。” 岛田文子将住址、电话以及手机号码告诉萌绘,萌绘牢记在心。 “我和朋友会待在长崎六天,再跟你联络,请你告诉我陈尸的地点?” “没问题。可是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在哪儿喔!现在那地方很热门,在四十八号别墅附近。你有空去看看就知道。”文子熄了烟,眯起眼睛看着萌绘。“你还是老样子,对这种事情很好奇。啊,对了,犀川老师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萌绘回答。 “结婚了没?” 5 因为要参加学会的委员研讨会,N大学工学院建筑学系的副教授犀川创平正在东京某栋企业大厦的会议厅中,刚结束研讨会,他们正准备离开。 乘坐的电梯大约下降两百公尺后,犀川走过立体三角型高楼的宽广大厅离开,通过两道自动门。便让冷冽的空气、路上刺眼的街灯,以及川流不息的车声卷入其中。 此次还有国枝桃子与他一同出席研讨会。国枝是专门协助犀川的助教,此行也被选为同个小委员会的成员。犀川认为同一间大学,实在不必要动用到两个人来参加同一个讲座。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待在研究室悠闲地做研究,将校务工作尽可能交给国枝一人处理;况且国枝绝对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他就可以默默地全身而退。不过,校内全体人员指名犀川成为下个年度的主要审查人,导致他找不到缺席的借口。出差费用又是由学会全额支付。在这种情况下,犀川只好扮演一句也不会抱怨的男人。 抽着烟,连同冷空气一同吸进肺部,犀川把手放进外套口袋御寒,回头望了国枝桃子一眼。她打着领带。犀川觉得她身上的大衣像是男人穿的。 “好冷呀。”犀川吐着烟说。 国枝桃子没有做出任何点头的回应。不过,犀川本来也没期待国枝会有反应。两个人往新宿车站西边出入口前进,融人人群中。 “你知道什么是最有意义的会议吗?”犀川问。国枝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就是在预定时间内开始,预定时间内结束的会议。”犀川低声说:“明明就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但透过我的观察,这世上的会议有六成不会准时开始,八成会延后结束,原因在于有九成的出席者不知道有意义的会议真的存在。换句话说,他们放弃真正会议的要义。” “这样的数字统计不会很矛盾吗?”国枝说。 “也是,”犀川嘴角上扬。“我只是在找话题。” “无论时间提早或拖延,我都不会生气,”国枝淡淡地说:“只要会议速度行进合理并且不拖泥带水就好。” “对,每个人都这么想。”犀川微笑点头。“但很难实现。你知道为什么吗?” “笨蛋太多的关系吗?” “不是喔!”犀川摇头。“恰好相反。因为笨蛋太少,认为别人是笨蛋的人太多。” “那就是笨。” “嗯,或许也说的通吧。” 国枝闷哼了一下继续前行。睑部表情缺乏变化的她,“闷哼”就是她表达“大笑”的方式。犀川认为她大概不信任颜面皮肤具有伸缩性的事实。“偶尔也要活动活动脸部的肌肉。” 犀川曾经开玩笑对她说,结果她的回答则是一记快速球“我认为不需要。”让犀川觉得,任何人只要跟国枝桃子交谈,马上就会想要一只棒球手套。 国枝桃子今年三十二岁,比犀川年轻四岁。两年前跟一位高中数学老师结婚,至于是恋爱或相亲结婚,至今原因不明。她的私生活和美国中情局一样充满着秘密。犀川异想天开的猜想,也许国枝是从未来的国度坐着时光机过来的。 “西之园已经到长崎了。”走着走着,犀川换了话题。“唉,又不是放寒假,还真悠哉。她的毕业论文有没有问题啊。” “我认为不要紧。”国枝回答,她负责指导西之园萌绘的毕业论文。 “问题是校外教学前三天,自己先跑去玩。其他同学不会抱怨吗?大家都很忙……” 事实上,三天后的二十五号到二十七号,犀川讲座的全体人员(其实就是犀川、国枝,还有学生们)将前往长崎进行三天两夜的校外教学。现在大四的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已经先到长崎了。虽然她们自称为‘先发队伍’,但目的显然地是贪玩。 “那两个人比其他大四学生有进展。” “你说毕业论文吗?这样啊……牧野的话我清楚,但西之园也没问题吗?” “是的,比较上来说。” “那好吧。”犀川点头。说实话他看不出来西之园的论文有何进展,不过既然国枝桃子都这么说了,国枝桃子这个人的预测从来没有误差;她不会帮任何人说好话。与事实不符的她是不会说出口的。犀川感叹为何他们的对话总是像一坨黏土一样,没有任何弹性,两个人无言地走到车站,搭上新干线的橘色车厢。 三天后就是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节。犀川望着有身材姣好的女人穿着剪裁合身的圣诞老人装的广告沉思,去年圣诞夜,西之园萌绘去了犀川的住处;前年圣诞夜,他们也一起过,看来今年也会跟西之园萌绘一起过节了。 其实每年一起过节好像也没有多大意义。不过心里有点不安……犀川迅速地拿今天研究委员会的议题来取代这股不安,一股他长期不愿承认的局促不安感。 6 吃完冰淇淋,反町爱感到一阵恶心,本来说不太吃甜却连吃了两根的牧野洋子倒是老神在在。她们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交谈。今天其实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话题围绕在共同的友人西之园萌绘身上。 反町爱参加犀川研究室的校外教学,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她目前还属于秘密恋爱的男朋友-金子勇二。金子勇二和萌绘同属犀川研究室的大四学生,一直到前几天,小爱才和萌绘全盘坦白他们的恋情。想当然尔,首次见面的牧野洋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表面上,大家认为小爱是冲着萌绘的关系才来的。实际上,小爱想藉此次校外教学带勇二与她在熊本县的父母见面。之前从勇二口中得知今年犀川研究室年底的校外教学地点是在熊本隔壁的长崎,他们就说好了。 以玩乐为主的校外教学,有位认真的老师加入是十分扫兴的。听说萌绘和洋子的指导教授犀川是个怪人,不过要在大学里找个正常教授也不容易。话说回来,犀川教授是小爱参加旅行的第二个目的,她要瞧瞧让好友西之园萌绘深陷其中的犀川教授究竟魅力何在…… “请问你是西之园萌绘小姐吗?”有人走过来问。 反町爱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她穿着条纹套装和低跟鞋。是位面容刻薄的美女。 “啊,不是我!”小爱慌忙站起来回答,“萌绘应该快回来了。” 牧野洋子刚才说要去逛逛机场的名产商店,于是现在三人份的行李都放在小爱的脚边。 “敝姓新庄,是Nano Craft的人。”女人报出姓名。“我负责来接西之园小姐;请问她的朋友是你还有……” “对,还有一位。你好,敝姓反町。”简单介绍后,小爱往大厅的方向张望,还是不见萌绘和洋子身影。 “就在这里稍等一下好了。”新庄看着手表说。 “为什么你认为我是西之园呢?”小爱略感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位叫做新庄的女人应该知道萌绘的长相才对,不然大厅满是年轻女性,怎么会这么巧问到她。可是自己跟萌绘的身高又有落差,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被搞混。 “我看到这个。”新庄指着小爱身边的行李。那是萌绘的登机箱。 “啊,原来如此。”小爱会心地点头微笑。 萌绘的登机箱上贴着一张大贴纸,上面有一颗红色爱心,爱心里写着“MORE PEACE & LOVE”,从前面数过来第三个“R”被挖掉。 “所以我想就是这个没错。”新庄说。 “难怪萌绘那家伙把行李放在这里。”小爱低声碎念。 “为了要让我看到?”新庄有些惊讶。“西之园小姐设想这么周到?” “嗯,一定没错。”小爱点头。 “西之园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见了你就知道咯。”反町爱耸耸肩。西之园是个非常任性的大小姐,她本来想要这样说,但还是压抑下来了。 “身为她的朋友,你认为她是怎样的人呢?” “她很锐利吧。” “你指的是很聪明吗?还是爱发脾气?” “应该是聪明。”小爱微笑点头。很难用语言形容西之园萌绘。聪明两个字还不够贴切。 “反正她的计算能力很强,比我按计算器还快。” “外表呢?” “外表吗?嗯,像陶瓷娃娃。她很快就到了,你仔细瞧瞧吧。”新庄听着露出微笑。小爱在心里纳闷,明明等会就要见面了,为什么要这么急着问呢?是在找话题吗? 牧野洋子回来了,新庄向她自我介绍。 “萌绘在二楼的咖啡店。我去叫她。”牧野洋子说着,往手扶梯方向走去。 “牧野小姐也是犀川研究室的学生。”新庄转向小爱。“我看过犀川研究室的网站,上面有名单。反町小姐,你是属于别的研究室吗?” “我是医学院的学生,跟萌绘同个社团。” “茶道社?还是日本舞蹈社?” “弓箭社。” “嗯……西之园小姐是弓箭社的呀。” “对。萌绘还有参加其他社团。推理研究社,还有……” 高中时,反町爱第一眼看见西之园萌绘,就觉得她在运动方面是个狠角色,只是没有太大的执着,在弓箭社,萌绘虽然有着灵活的身段,表现也只是平平,也不算出类拔萃。唯一的特色是她的战斗心旺盛,即使没有奋力练习,比赛时的表现却会异常强劲。萌绘只是单纯地讨厌失败,加上她过人的集中力,这点恰好跟小爱完全相反。 小爱重新打量这位新庄小姐。她大概三十岁左右,举止落落大方,短发的她戴着眼镜。攀谈过后,发现她说话的方式有点老气,但上妆的脸庞却显得很年轻。如果她认识萌绘,就不会对她提出问题,所以应该是认识萌绘的人委托她来接机的。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么多呢,令小爱有点意外。 7 西之园萌绘和岛田文子分别走到柜台结账。 “萌绘,”牧野洋子站在店门口等她。“Nano Craft的人来接我们咯。” “啊,好。”萌绘举起手示意。 “谁啊?”岛田文子靠近萌绘低语。 “她是我的朋友牧野。” “不是啦。Nano Craft的人是谁?” “嗯……新庄久美子小姐。”萌绘想起那个名字回答,“好像是塙总经理的秘书。” “啊,那个磨鲁小姐。” “磨鲁小姐?”萌绘不解。 “叫做磨鲁的小姐!”文子笑着说: “熔岩大使?” “就是那个熔岩大使(注:手冢治虫原著漫画,一九六六至一九六七年卡通版在富士电视台播放。磨鲁(moru)则是熔岩大使的太太,个性积极,行动力强;短发、身材姣好,透露成熟女性的韵味。)的太太呀!” “算了算了,你就好好活在你的世界吧。”文子双手抱头,皱起眉来。“谢啦!我该走了,保持联络。” “好。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岛田文子说完,走向登机门。 “她是谁啊?”待文子离开,牧野洋子问萌绘。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啊。” “她是做什么的?总觉得她瘦过头看起来有点神经质,好像生病了。” “不用这么说吧。” “她是学校的老师吗?” “看起来像吗?”萌绘边走边回答,“我们三年四个月不见了,她都没变唷。她以前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她是非常出色的程序设计师。前阵子在Nano Craft工作,目前待业中……” “唔。竞争真激烈,那么优秀的人才也会失业。” “嗯,不太对劲。”萌绘喃喃自语。 搭乘手扶梯来到一楼,大厅最前面站着反町爱和另一位体态修长女性。身高跟反町爱似乎不相上下。 “抱歉,让您久等了。”萌绘低头致歉。 “你好,我是Nano Craft的新庄久美子。”她打量般地注视萌绘几秒,然后露出微笑,充满客套的职业笑容。 “您好,敝姓西之园。”萌绘回以微笑。她自小就熟悉跟这般女性交手;最初见面的短兵相接,就是争取先机的攻防战。这样的社交已成为萌绘的反射行为,自小的生长环境训练她这般的直觉及反应。 她们各自拿了行李,跟在新庄久美子后面。 “喂,我说你呀!”反町爱拿起侧背包往肩膀上扛并小声地说:“你行李箱上有自己名字的贴纸,所以才故意叫我帮你看着?” “对呀。”萌绘点头。 “不要闷不吭声,要先告诉我啦。”小爱有点不满。 萌绘注视前方的新庄久美子。她有注意到登机箱上的贴纸。代表她的程度至少有等级二:换句话说,新庄久美子不是笨蛋,而且要多加留心的对象。萌绘的脑中盘旋了若干对战模式。 一行人走到大厅最前方的手扶梯往二楼前进。她们原本以为目的地是停车场,却意外地发觉周边的指标,停车场、公车站以及出租车停靠处都与她们前进的方向相反。 她们走进一栋狭长的建筑物,通道两侧是玻璃帷幕,望出去便看见机场跑道正对大海。笔直的空桥跨海延伸至对岸,使得这座机场看起来像建筑在海上,仅靠这座桥对外联络的假象。一行人走了一阵子才抵达码头。 “哇,要坐船吗?”牧野洋子问。 “是的。”新庄久美子转身回答,“坐船最快,从机场到欧洲公园只要三十分钟。” 游艇停放在水泥筑成的码头。候船室里有一群旅客正在等待定期船班。四人走到室外,接近游艇。 “各位请。”新庄伸手示意。 . 沿着跳板走到甲板,双脚可以感受海浪波动的韵律。此船高处是驾驶室,坐在里面的年轻男子对她们点头打招呼。 萌绘等人走进美轮美奂的船舱内。从圆形窗户望出去看见站在甲板上的男人跑向码头解下缆绳。 “太棒了!”牧野洋子红着脸说:“我第一次坐游艇耶!” “我好想坐后面喔!”萌绘看着窗外说:“想听听引擎声。” “会很吵的唷。”新庄久美子关上门。 “啊,她是怪人,”反町爱在一旁说:“你别介意。” “可是,我说的是真话嘛!”萌绘仍远眺窗外。“引擎的震动传到身体里,感觉很好耶。” “你是欲求不满吗?”反町爱小声说。 “像你一样欲求不满。”萌绘回过头说。 反町爱满脸通红。她将脸别向牧野洋子看不到的角度,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萌绘赶快住口。 “各位想喝什么吗?”新庄微笑问着。 “都可以。”洋子很有精神地回答。 游艇慢慢后退出现稍大的引擎声便远离码头,调头往另一个方向。引擎声渐歇和嘈杂交替促使游艇往前行驶。 胎身仍在缓缓调整方向,目前夕阳在她们的右边。游艇穿过并列在海上机场引导灯后,加快速度。 “就是这种震动的感觉。”萌绘非常开心。 “变态!”小爱低声说。 海面像桌布一样平整,只有细碎如未熨烫过衣物上的波纹。天色渐暗,夕阳映照在海面上,随机扩散的红色光线彷佛纤细的布料。刚巧一架飞机划过天际,只见闪亮的客机显示灯和巨大黑影。从摇晃的窗户将跑道上整齐并排的灯光,折射出七彩缤纷。 好想让犀川看见这些风景……好想知道他会用什么模样来看这风景,萌绘心想。 8 仪同世津子待在横滨的家中工作。她把外套披在身上,键盘放在暖炉桌上,一边敲着一边看屏幕。邻居濑户千衣来串门子,不对!说串门子不太恰当,其实是世津子拜托她来的,请她来照顾世津子的双胞胎女儿。 世津子在一家出版社工作,算是一名记者,不仅要写文章,也要拍照;她还懂一点版面设计,甚至要画插画。反正待在小公司,人手不够,每个人都有一堆事要忙,无法分工精细,她在公司内主要负责的事务,是制作有关特辑出版品的营销企划。 今年秋天产下双胞胎后,工作有九成是直接打电话或传真过来的,网络上的工作来源较少。小孩还待在医院的那阵子,她还可以去公司工作。把双胞胎接回来之后,她便完全没办法踏出家门一步。而一年前搬到她家隔壁的濑户千衣,终于拯救她脱离了这样的困境。千衣的先生是位听说收入还过得去的漫画家,他们还没有孩子。和世津子同年的千衣总是说:“你送我一个女儿嘛!”而世津子就会回答:“随便你选一个。”世津子猜测,千衣小孩般的个性,是因为家中的经济状况并不太差吧! 电话铃声打断了世津子的思绪,她将身子横躺,伸长了手才接起电话。 “我是仪同。” “是我。”犀川创平的声音。 “创平……”躺在地上的世津子回答,“什么?啊!你现在要过来?” “是啊……” “唉呀,怎么办……现在就来吗?吃饭了没?” “还没……我刚开完会,想说去你家看看。方便吗?” “你来你来,一定要来唷!你在哪里?” “东京车站。” “那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左右。好!要一起吃饭吗?” “有准备的话就吃。” “家里好像还有点菜。” “不用勉强喔。” “没问题啦。” “待会儿见。”犀川说完后挂上电话。 “不会早一点打电话过来喔?”世津子放回话筒喃喃自语。“每次都这样……” “谁要来?”濑户千衣推开拉门,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 “大哥要来。” “哇!那位N大的老师?” “你在做什么?都几岁了的人了?还在尖叫。”世津子早就非常习惯一般女性会被她哥哥吸引,而且总是一副抵挡不住的模样。但千衣有这样的反应,她还是感到相当意外。 “不行吗?” “很丢脸耶。” “可是可是,你哥哥要来对不对?” “对啊,大哥就是我哥啦。你该不会在幻想什么吧?”奇怪,千衣应该不知道创平的长相才对…… “我看到照片了嘛!” “啊?在哪?” “房间里的书架上。” “啊!等等!你怎么看了?”过于惊吓促使世津子离开暖炉桌站起来。“太过分了。你很没礼貌耶!” “为什么?”千衣无辜地歪着头。“你哥哥很帅啊,你也很可爱喔。” “你说什么!你看到哪张照片?” “就是你们站在海边的合照。” “哇!讨厌!那张照片很丢脸耶!” “我可以跟你哥打招呼吗?” “不可以!” 世津子快速的摇头……话虽如此,整间屋子混乱的程度像是结束革命后的无政府状态,她至少需要收拾十分钟,加上十分钟准备晚餐,还要花十五分钟走到附近便利商店购买不齐全的食材跟调味料……因此目前绝对需要濑户千衣看着她的小孩,她才能火速完成。大约过了五十分钟,门铃响起。 “哇!哇!”濑户千衣尖叫。“仪同,你哥来了!” “够了没。”世津子从厨房走出来。 “我还是先走好了,帮我跟你哥问好喔。”千衣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女。 世津子走到玄关开门。 “欢迎光临。” 犀川创平默默走进门,千篇一律的外套配上一如既往的衬衫,领带也还是老样子。世津子做势露出嫌恶的表情。 “冬天到了我当然得这么穿,外面很冷。”他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脱掉鞋子。这是他一贯的招呼方式。 世津子和犀川一同回到客厅,只见濑户千衣捂住嘴,满脸通红站着。 “你有客人?”犀川注意到她。 “您……您好。我只是过来帮忙带小孩……”说着,千衣以犀川为中心绕圆半径似地接近玄关。“啊,您多休息!我……我要回去了。再见。” “谢谢,辛苦了。”犀川微微点头。 濑户千衣背对犀川离开客厅。过了一会儿,犀川同时听见关门声和房间里小孩子的哭声。 “你请了佣人啊。”犀川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不是。刚才那个人是隔壁的濑户太太。我请她帮我带小孩。”世津子横越客厅,走去房间看女儿。“创平,你等我一下。等我哄女儿睡觉,我再来做饭。” “好,”犀川擦着眼镜回答,“有烟灰缸吗?” “啊,现在不能抽烟喔。这里禁烟。”关上拉门,世津子回头说。 “我在阳台抽。” “烟灰缸……我好像全丢了。” “咦,你不抽了?” “嗯,我戒了。” “是喔……”犀川点头。“没关系,我忍一下。” “你想要跟我说当妈妈的人很坚强是吗?” “我不会说的。”犀川认真地回答,“我只知道有人曾经把空海讲成空母。” “啊,你说什么?空母?” “潜在海里的航空母舰。”犀川挖苦地瞧着世津子。 9 “西之园去长崎了啊,”世津子把茶杯放在桌上说:“好好喔!我也想去。” “你去啊!”犀川一边看书一边回答。完全不在意到别人家用餐应有的礼仪。只不过世津子早就习惯大哥的作风。 “可是……我还要照顾两个小孩,走不开呀。” “你没想过后果就生小孩?” “话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嗯……”世津子啧了一声,点点头。 “那就没办法咯。” “对,我没想那么多就生了小孩。” “对啊,没办法了!”她勉强露出微笑。“也没想到会是双胞胎。” “原来如此。”犀川用无趣的口吻。“还真可怜。” “我也不觉得生了双胞胎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们都很健康呀。” “嗯,其实只要她们健康,我还是挺高兴的。” “你就多多忍耐,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世津子笑着。 “对了!你刚才说的是Nano Craft经营的欧洲公园吗?” “对。” “我前阵子还去过他们东京的分公司找采访的题材,”世津子靠在椅子上。刚才接到犀川打来的电话时,她正好坐在暖炉桌处理Nano Craft的相关文章。“他们出的一款RPG游戏叫做‘Criterion’,你听过吗?你应该不知道。” “‘Criterion’?标准或基准的意思,在科学上也可以解释为物体破坏时的必要条件。‘RPG’是什么意思?” “Real Playing Game,角色扮演游戏。”世津子起身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杂志。“‘Criterion’是由Nano Craft开发的一款游戏。现在这款游戏超红的。我老公这一整个月都在玩。” “有什么有趣的吗?”原本看著书的犀川,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意思就是如果是他不感兴趣的内容,麻烦立刻停止。 “嗯,我因为那个游戏的缘故,正在写一篇报导。” 世津子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犀川。 “Criterion”并不是一款原创游戏。是经由插画家和编剧共同制作的正统游戏软件。奇幻世界的冒险,搭配歌德式的布景及音乐。扮演主角的玩家身边会有另外一位伙伴,叫做彻尔,没有男女性别的区分。可以跟主角对话。如果玩家能回答彻尔的问题,就表示他们的对话成立。最大的特色是彻尔跟玩家多样化的对话,所以赢得不少业界的好评。 世津子的先生非常热衷这套软件,游戏中的彻尔是外国人,却能记住玩家使用的各种语言,玩家使用英文;彻尔就使用英文,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文法也几乎正确,让对话过程相当顺畅。在游戏过程中,彻尔可以记忆与玩家的对话内容,吸收许多字汇,进而提升自身的成长。也就是说,软件不默认某种模式,而是透过不同玩家来建构游戏软件的特色。玩家感受到的是,贴切自身生活般的真实对话。在文章中提到此点的世津子认为,恐怕是设计者加入了人工智慧。但什么样的人工智能,她就没有办法具体说明。不仅如此,世津子也没有提及关于游戏最后的结局。然而,该软件自贩卖以来已有两个多月,照理来说应该有许多玩家可以玩到最后了。虽然说世津子的丈夫还在奋战中,但对众多玩家来说,此款游戏并非困难到无法破关。世津子表示,据她了解,这款游戏的结局因人而异。游戏的精彩处在于和最后一关敌人的生死战,游戏好像设定了非常难缠的人物,事关一项约定的开始。不过最后世津子还是在Nano Craft东京分公司见到了游戏设定的结局。 玩家打倒了敌人之后,身后的门开启,出现在玩家眼前的是无尽延伸的细长通道。沿着通道前进。先向左转,过了一会儿再向右弯,经过一段S型的路径来到一个楼梯。沿着阶梯往上走是一条笔直的信道,信道的尽头又是楼梯。通道两旁处处可见裸露的岩石肌理以及不时出现的逼真烛火。 再上一层楼,走在没有转弯的通道里,大约走到中段时,左手边出现两条不同方向的路,所站的位置形成一个交叉口。试着往其中一条走,没多久就发现尽头,并且有东西掉落在玩家面前。捡起来一看,是一个螺旋形状、类似弹簧的小线圈。因为已是尽头,便往回走到之前的交叉口,选择走另一条路,结果也是走着发现也是死路。路的尽头有一个小瀑布,流下来的泉水可以饮用,无路可走,只好退回原来的交叉口,沿着最初的道路笔直前进,结果第三度遇到楼梯。 来到最后一层楼,已不见岩石,而是铺着地毯的走廊;往前走会遇到一扇门,门上贴着一段话。 他和她完全相反。 不过她的上半身是他的下半身。 如果上半身是他,下半身就是她。 跨越海洋的时候,两个人便成一个人。 满是问号的句子,但没有机会回答。 门自动开启。里面是宛如宫殿的广大空间。四周伫立了若干石柱,穿着庄严服饰的僧侣正在祭坛等待。右侧的桌上摆着餐饮,左侧的桌上则堆满了各种宝石。 僧侣这么说:“你,一时之选的人物,跪下接受天父的一片面包。” 接下来,游戏随着乐声结束。 Nano Craft接到一堆人来电询问那扇门上的谜语的解答。不过,Nano Craft早就预料到消费者会有这种反应,因此一概不予回应。或许是请他们期待下次的作品。 世津子大概用了十分钟对犀川说明这款游戏,让他看了几张她去采访时照的照片,还把列印出来的游戏画面放在桌上,但犀川只看了一眼。 “有那么好玩吗?”犀川认真地问,似乎觉得很无聊。 “也不是多有趣啦!”世津子有点生气。因为她以为犀川会对那个谜语感兴趣。“连东京分公司的人都不知道,还满令我意外的。通常接受采访的公司,不都会偷偷告诉记者们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吗?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故弄玄虚,吊读者胃口对吧?报导才能够吸引人呀。” 犀川突然站了起来。 “啊,对不起。很无聊喔?” “不是。我去外头走走,抽根烟。”犀川边说边离开世津子家。 世津子独自留在客厅,房间里的宝宝已停止哭闹。今天她的先生又要晚归。 “唉……我要说的只是……想去Nano Craft的长崎总公司嘛……”世津子站起来,自我解嘲。 “真是的!哪有人不听人讲完话就跑走的啦!笨蛋!” 10 游艇抵达港口时,天边已染上一道深紫色。珠针般的夜灯整齐排列在码头两侧。左侧停放了一艘像是在彼得潘的世界中才会出现的大型帆船;光是这帆船,就让人觉得好像来到了童话王国。 萌绘隐约觉得以前曾见过类似的港口风景,不过她想不起来是曾在欧洲旅行时见到,还是明信片或旅行社的传单上看过。建筑物的颜色已融入夜色中,朦胧间带种暖色系的质感。墙壁上有一排窗户,室内的照明设备隔着窗帘向外透出亮光。更靠近港口附近则并列着低矮建筑物,仔细一看,竟然人山人海。萌绘想起那里是一间餐厅。自从高一跟父母亲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一行人踏上码头,迎面而来的是意外刺骨的海风。 “今晚在饭店为各位准备了房间。”最后一个下船的新庄久美子指着附近最高的一栋建筑物。 “饭店吗?”萌绘感到意外。“我记得是一小间别墅。” 除了她们之外,三天后还有犀川副教授、国枝助教以及几个学生要过来。 “是的。后天会移驾到别处。”久美子微笑回答,“别墅区离园区有一段距离。如果要参观园区的话,我想住在这里的饭店比较方便……” “您说的对。”萌绘点头。“谢谢您这么周到。” 拾级而上,她们走到路灯下。四周虽然还有一些人,但室外的确很冷,所以大部分的人好像都还是待在屋里。 新庄久美子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联络。萌绘等人跟她保持了一些距离,所以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接下来打算如何?”久美子停住脚步回头。“要在饭店用餐吗?还是去别的地方?” “不用先和塙先生打声招呼吗?”萌绘问。 “总经理九点会到。”久美子回答,“总经理嘱咐我先带各位到处走走。如果你们觉得不妥,直接取消也无妨。” “不会。”萌绘摇摇头。“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个饭吧。” 一位年轻男子走来。从他一袭服装看来是饭店的服务生。他提起她们的行李。 新庄久美子低声吩咐完服务生后回过头。“餐厅就在这里。”她指向与饭店相反的角落说。“先吃饭好吗?还是你们要先回房休息?” “先吃饭。”反町爱举手回答。 “我想换衣服耶。”萌绘小声地说。 “我想先吃晚餐。”牧野洋子接着说。 “少数服从多数。”小爱把手放在萌绘肩上。“而且就要吃晚饭了,干嘛还要换衣服?” “没关系。”萌绘点头。“我们去餐厅吧。” 新庄久美子开始往前走。萌绘等人跟在新庄身后,步上缓和的石板斜坡。 眼前的景色宛如欧式印象派画风跃出纸上--架在运河上开合式的吊桥,河边一排白色小屋,远处的教会钟楼,街角尖尖的屋顶以及圆柱型的广告塔。散步的旅客大部分是日本人,夜间朦胧光线冲淡了两者间的不协调感。偶尔驶过的古董车和穿过桥下的扁平观光船,有如玩具般的不真实。 “你们喜欢什么?”新庄久美子问的应该是晚餐的菜色。 “都来到这儿了还吃日本料理就太愚蠢啦!”反町爱用平日的语气说。好像快到用餐地点了。 “我想吃比萨。”萌绘说。 “比萨?”牧野洋子怔怔看她。“比萨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吃得到啦。不行不行,提案不成立。” “少数服从多数。”小爱附和洋子。“萌绘你就不要多说话啊。” “请问有什么料理可以选择?”洋子问新庄久美子。 “意大利菜、西班牙菜、荷兰菜、德国料理,还有法国菜,还有……日本料理、中国菜跟韩国菜。” “全部!”洋子开心地说:“我全部都想吃。” “各国料理吃到饱之类的。”小爱说:“有没有各种料理都能尝到一点的餐厅呀。” “有是有,但个人不太推荐。” 这么说应该是难吃的意思吧,萌绘心想。吃到饱的缺点就是非现做的料理,这也是所有餐厅最不能犯的大忌。虽然自己不太会做菜,萌绘却对吃特别挑剔及讲究。不过她考虑今天就让两个朋友做决定。 “那就吃意大利菜吧。”小爱对洋子说。 “也好,”洋子点头。“萌绘赞成吗?” “随便。”萌绘嘟着嘴回答,“我只要有葡萄酒喝就没有怨言。” “喔,葡萄酒呀……好耶,喝吧喝吧!”小爱突然单手握拳说:“我的斗志都来了。属于我们的时间到啦!” 看着这样的反町爱,萌绘有些羡慕起来。这种怎么样都模仿不来的性格,绝对跟自己截然不同吧。 跨过拱桥后,广场的一角有间意大利餐厅,一半以上的位置都坐了人。再过五分钟就是晚上六点。她们被带到餐厅最里面的靠窗座位。 餐厅提供两种套餐,萌绘她们不约而同挑了比较昂贵的套餐。用餐席间,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轮番向新庄久美子提出有关欧洲公园的疑问;如此一来,不用阅读导览手册,洋子和小爱也能对欧洲公园有了初步的认识。萌绘对于餐厅的酒类稍有微词,不过对菜色的评价颇高。 服务生端来咖啡的时候,店里已高朋满座。萌绘偶尔回头看看窗外,充满雾气的玻璃上,映照着餐桌正上方艺术灯的光线,店里到处都是迎合圣诞节的应景装饰,萌绘不禁想起犀川。 可惜的是,今年圣诞夜跟圣诞节她都没办法跟犀川单独一起过。或许是体内酒精开始作祟,萌绘发现自己好像疲累到眼皮都张不开了。 萌绘并不清楚塙家和西之园家究竟是何时开始来往。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和塙理生哉的父亲塙安芸良认识之前,两家好像就已经有某种的联系。塙家原是位于奈良县的富裕农家,之后投入金融业,默默经营幅员广大的企业。可是塙安芸良选择投入学海,专攻地质学,和西之园恭辅同校。 萌绘年纪还很小的时候,见过塙安芸良博士几次,他是一位白发及肩的绅士。萌绘至今仍对他挺直的鼻子和不离手的黑拐杖印象深刻。塙博士一只脚不太方便。他总是微笑着说,“这是战争的下场,仿佛获得战利品般微微肯定的口气。 战争时驾驶飞机;受伤后任职飞行员训练学校的教官;兄长驾驶轰炸机出击塞班岛死亡;潜入德军潜艇窃取火箭推进器的设计图及零件、连夜运回陆上,以及第一次驾驶水冷式引擎的战斗机等等,萌绘百听不厌。 所以,萌绘喜欢塙安芸良这位长辈。 塙安芸良博士过世时,萌绘才国一,正巧是期中考结束的当晚。父母亲慌忙赶赴葬礼。萌绘没哭,她想起那天晚上一个人留在家里,一个人洗头。 理生哉是塙安芸良的独生子,足足大萌绘十三岁。记忆中,她从来没见过他,但关于他的事迹倒是听说不少。萌绘国中的时候,塙理生哉已经是日本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在高中时独力完成的一套游戏软件让他备受瞩目,之后上了T大,兼顾课业并持续活跃于游戏软件设计。毕业后成立Nano Craft计算机软件公司;独自经营两年后,公司获得美国知名企业MS公司的赏识支持,跃升为同业中数一数二的翘楚。塙财团拥有强力的后援,加上比细胞分裂速度更快的扩大版图行动,至今仅十年的光景,便在业界稳扎稳打地建立起呼风唤雨的地位。 塙安芸良博士生前很欣赏西之园家的独生女,希望儿子将来可以把她娶进门。在塙博士去世很久以后,萌绘偶然听父亲提起这段往事。 “结果爸爸怎么回答?” “我说我不会把萌绘嫁到你们家,不过理生哉可以作我的干儿子。” “然后塙叔叔说什么?” “他说:‘好,就给你作干儿子吧。’” “拜托……” 听到父亲这么说,萌绘不禁笑了出来。 事情仅止于此,之后塙理生哉也没出现在她面前。不过仔细一想,好像在萌绘还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只是她现在真的完全没有印象了。再后来,萌绘的双亲死于飞机事故,她记得当时葬礼的签名簿上有塙理生哉的名字。伹那也是她在葬礼过了一年之后才发现的事。而且葬礼后没多久,萌绘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休养了好几个月。因此,她对于葬礼当天还有葬礼前后几天的记忆可以说几乎是零。 大约三个星期前,她收到一封Nano Craft总经理塙理生哉的信,内容没有太多重点,仅委婉告知近日将致电。虽说是近日,但萌绘在收到信的当晚就接到塙理生哉的电话。听见电话另一端塙理生哉的声音,萌绘立刻觉得这个柔软的语气和记忆中自发的塙安芸良博士声音非常类似。在萌绘脑中浮现的塙理生哉的印象,也和犀川副教授的形象类似。 犀川今天应该在东京,此刻可能在新干线上看书吧。他一定又坐在北侧的E座位,把香烟放在窗边,然后翘起脚,微微侧身,手肘放在扶手上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拿着对折的文库本…… “萌绘?”牧野洋子在萌绘面前挥挥手。“喂,快回到现实世界来。” “啊,对不起。”萌绘眨眨眼坐好。 “又在想犀川老师对吧?”洋子说。 “嗯。”端起咖啡杯,萌绘点头。 “不要那么肯定行不行?”对面的小爱说:“红着脸说,‘才不是咧’,比较可爱啦。” “犀川老师是?”新庄久美子问,她坐在反町爱隔壁。新庄和小爱两个人都穿着迷你裙,也都翘着脚。 “她的男朋友。”小爱立刻回答,“萌绘有恋父情结。那个人又不起眼,像水母一样飘来飘去,两眼无神……” “小爱,你喝醉了。”萌绘撑出身体阻止小爱继续批评犀川。 “总经理知道犀川老师喔。”久美子看向萌绘。“他的专长是建筑学是吗?” “很久以前我跟犀川老师去过真贺田研究所。这件事您应该知道吧?”萌绘解释。“老师在计算机领域方面也贡献显著……” “贡献显著啊!”小爱嗤之以鼻。“不要用这种词啦。” “我觉得老师不会两眼无神呀,”牧野洋子说。她的眼睛泛红,一副困倦的样子。“我觉得他很聪明……应该是聪明过了头,所以外表跟想法会有点搭不起来……” “你们都没有眼光啦!”萌绘听着听着发起火,严肃地反驳。“我真不敢相信有人会不了解犀川老师的好。” “喔,”小爱耸耸肩。“小姐,酒精发挥作用咯。请啊请啊,你继续说……” “新庄小姐,可以请教水怪事件吗?”萌绘立刻转移话题。 “那是什么啊。”小爱笑着摇晃身体,看样子她也已有几分醉意。 “可以呀…”久美子顿了一下,对萌绘微笑。“的确造成不小骚动。你是听总经理提起的吧?” “是的,听说了一点。” “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四个月前,有人报警说发现别墅区有具被恐龙杀死的男性尸体。我认为那是恶作剧。警方还在现场待了两天,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只是谣言,大家乱传的吧?” “恐龙……”洋子觉得很可笑。“我可是恐龙迷唷。现在怎么可能会有被真的恐龙杀死的事情?” “是没有手的杀人犯?”一旁的小爱说。 “不。是传说中的怪兽。”久美子露出微笑回答,“刚才我们经过的码头边,有一个机械恐龙。那是设计给小朋友的游乐设施。” “用那个杀人?”小爱问。 “不是,”久美子摇头。“机械恐龙是固定在原处,没办法移动。陈尸地点在别墅区,离机械恐龙至少还有一公里。况且那只恐龙只放了类似起重机的油压装置,只可以动动头、喷喷火,不可能咬死人。” “那么,死者是被咬死的吗?”萌绘问。 “目击者是这么说的,说看到齿痕。可是尸体后来消失不见,没有证据。” “看到凶杀案会这样揣测,不会显得那个人很蠢吗?”小爱笑着说:“为什么他会知道那是恐龙的咬痕咧?那个人有看过被恐龙咬过是什么样子的吗?” “啊!这种传闻不是常常听说吗?就像是有人会说他在深山发现雪人之类的。”洋子也兴致勃勃地说:“然后就会有电视台或搜索队跑到山里去。可是无论怎么引诱,雪人就是不会出现。” “就算雪人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爱一本正经地说:“雪山里本来就会有雪人。遇到大象或是鳄鱼比较恐怖啦。我超怕鳄鱼。你怕吗?” “鳄鱼?很可爱啊。”洋子回答。 “骗人!你喜欢鳄鱼?天啊,真不敢相信。你可以把鳄鱼当成宠物养在家里吗?如果它跑到床上怎么办!” “我睡在榻榻米上耶。”洋子说。 “天啊,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了。”小爱摸着手臂。 “你到们底在胡扯什么啦?”萌绘嘟着嘴。“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话。可不可以不要扰乱我?” “认真?”小爱大声说:“喔,喔……那还真抱歉。反正我就是爱胡扯。我莫名其妙行了吧。” “萌绘,这话题是你先提起的耶。”洋子说。 “可以跟目击者见一面吗?”萌绘故意试探新庄久美子。 “那个人好像搬走了。” “搬去那里?” “我不清楚。”久美子摇头。 萌绘双眼注视新庄久美子好一会儿。 12 餐后,新庄久美子带领三个人到下榻的饭店。饭店欧式的入口非常气派庄严;穿越拱门漫步于中庭,迎面而来的是拱型天井状的宽广大厅。内部处处充满设计感。大厅内还有一棵高约五公尺、点缀缤纷的圣诞树,上头细小的灯饰忽明忽灭。 “麻烦你九点五分前先在此稍候。”新庄久美子对萌绘说。萌绘和塙理生哉约了九点见面。萌绘默默点头,久美子见状,行礼后先行离开。 三个人在柜台办好手续,服务员便带领她们走向电梯。房间在三楼,出了电梯继续前进。长廊两侧并列着客房,她们的房号是三四三。 虽然不是套房,但空间商称宽敞;三张床整齐排列,另有大小茶几各一张,卫浴分开,橱柜位于房间深处,中间放了一台大屏幕电视。 饭店正面就是刚才下船的码头。房间面海,她们把脸凑到窗边斜斜望过去刚好就是打上灯的海盗船。沿着码头等距而建的街灯,看起来彷佛是错综复杂的天线。 服务员在说明完逃生门和相关设备后离开房间。 牧野洋子顺手拿起电视遥控器往后面的床上一跳,落坐的同时按下遥控器;反町爱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饮料,然后发出像火车驾驶员般的声音,逐一确认橱柜的每一个抽屉。三个人的行李都还在门口,萌绘决定睡靠墙的那张床,便到门口取走她的登机箱。时间才晚上八点。 “反町,怎么办?”牧野洋子切换着频道问:“萌绘跟那个社长见面的这段时间,我们要做什么好?” “出去散步很冷耶!”小爱回答,“饭店楼下的酒吧如何?” “萌绘,可以用到多少?” “咦?什么意思?”萌绘回头看着洋子。 “钱啦!” “钱?” “嗯,可以奢侈一下吗?” “啊……”萌绘点头。“一般花费的话,我想应该没问题。但我们都不小了,还是自己付酒钱比较好。” “说的也是。”洋子微笑。 “自己出喔……那我们不要去酒吧,去居酒屋。”小爱抽着烟走到窗边。“码头那附近应该会有。” “会有居酒屋吗?”洋子下床走到小爱身边。 “我可是有做功课!”小爱捏着鼻子说:“你看你看,那边有个亮亮的地方,就是那里没错。” “你们还吃得下喔?”萌绘问着,但她们没有回应。 之后她们大概看了十分钟电视。有好多频道,其中有三台是介绍欧洲公园的各项设施,还有数字电视,此外还有几台播着电影和外国节目。 “出发咯。”此时牧野和反町爱边叫嚷着边穿上外套。 “要记得带门卡喔。”萌绘叮咛。饭店提供了三张门卡给她们。 “不要搞外遇喔。”洋子笑着对萌绘挥挥手,走出房门。 “偶尔一下没关系啦。”小爱也丢了一句话跟着出去。 关上门,房间只剩下萌绘一人,电视的声音异常明显。她关了电视,走到床边的桌子看着电话。她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诹访野,可是也没有话要说。离和塙理生哉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她决定先去洗澡。 萌绘在浴室想象塙理生哉的模样。这次对她而言也算是第一次见面,或许他对她瞭如指掌,萌绘却对他一无所知。到时候该说什么好呢?脑中来回穿梭若干想法……对方今年三十五岁,一位人称天才的年轻企业家。而且,他还单身。虽然不敢置信,但总需要准备几句场面话应付吧。他怎么看待两家父母间的承诺,关于细节他又知道多少,这些都是不确定的要素……她决定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没错,至少要预备好不失礼数又效力十足的说词,以备作为拒绝对方的不时之需。 吹干头发,换上洋装后化妆。萌绘看看时钟,只剩下五分钟,想抽根烟,但想到烟味会与香水的味道相混而作罢。此时电话响起。 “喂?”萌绘接起电话。 “西之园吗?” “啊?犀川老师?”萌绘吓了一跳。 “嗯,我在横滨,正要去坐新干线。你不是要我在上车前打电话你……” “老师,有事吗?啊,我好高兴……” “没什么事……” “没事?”萌绘眼眶发热。“真的?” “一切都还好吗?你跟牧野在一起吗?” “啊,对……”萌绘不知为何心跳加速,连话也说不好。 “你要睡了吗?才九点喔……” “没有……我在看电视。”她说了谎。 “这样啊,那你一切小心。” “喂?什么?” 犀川挂上电话之后的一分钟,萌绘呆站在电话前等待。可是电话没有再次响起。犀川虽然嘴巴上说没事,但打电话来就已经非常稀奇了,所以萌绘现在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犀川老师是担心她长途跋涉来到长崎?或者,他嫉妒她和塙理生哉见面? 不,犀川还不知道,萌绘之前已想尽办法堵住牧野洋子的大嘴巴,难道洋子会去跟犀川老师长舌一些以前闲聊起的事?所以犀川才会嫉妒……无论如何,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关心,萌绘的世界就会变成一片温柔玫瑰色……真的高兴到流出眼泪。 她抽了一张桌上的面纸想拭去眼角的泪水。突然瞥见电话旁印有饭店标志的空白便条纸上有一段文字: 死亡的猎物 得偿宿愿的死亡 世人的彷徨 皆在沟底 很小的一段文字横写在纸上,笔迹很工整。不是牧野洋子或反町爱的笔迹,她们两个人写的字更加端正秀丽,这好像是一首诗……不对,这是……萌绘只花了五秒就解开谜底。 眼看约定的时间将近,她顺手撕下这张纸放进手提包里,然后又回到镜前端看后拿着门卡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房内,窗户紧闭,这里是三楼……会是谁写的呢? 此时萌绘的心跳远比接到犀川电话时,更加快速。 13 犀川创平坐在新干线的E座位上翘着脚,他总是选择同个位置并稍微侧身,将脸别向车街,完全陷进座位。他忍住抽烟的冲动,并非世津子戒烟带来的影响,而是他坐在禁烟车厢里,这车厢的空气澄澈到令人厌恶,这样很好,值得赞许,偏偏待在这么优良的空气中……就更想抽烟。就像站在山顶,就着清新空气来一根烟,比在烟雾弥漫、空气恶劣的密闭空间抽烟更加美味。 既然不能抽烟,他只好向车上服务员买了一罐三百元的热咖啡。接过杯子后,其他像是奶精、砂糖,还有咖啡的塑料杯盖都原封不动地请服务员取走。 该是阅读的时候,但他没那个心情,他坐在往前数第三列的右侧,也就是3E的位置,可以很清楚见到车厢上的跑马灯播放的新闻或广告内容,不过跑马灯的文字速度似乎比人类阅读的速度慢了许多,加上缺乏内容,犀川马上放弃了。 这种跑马灯仿佛代表人类社会的组织架构。一个一个微小的灯光仅是“开”或“关”的反覆作用。明灭之间像是在展示着“生”与“死”。从远处观察就变成有意义的文字。这岂不是人类的历史吗?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从远处观察的自己,会变成哪个文字的哪个部分。然而,近看自己,不是生就是死。 话说回来,生与死是相反且处于两个极端的状态。至少人类是这么认为的。但灯光不是,它们忽明忽灭,可反复若干次。这么说来,灯光比人类多了点机能性。 仔细观察蜜蜂,便能发现蜂巢周围会有数只蜜蜂来回逗留。它们是一群无所事事的蜜蜂。如果我们捕抓其中几只,不一会儿就会有原本负责搬运蜂蜜的工蜂取代被抓的蜜蜂飞到巢外闲逛,彷佛它们个人意志只是空想,团体的命令才是具有意义的……和跑马灯一样……而跑马灯跟人类一样。 无趣的比喻……索然无味。 想点正经事吧,但是另一个自己却仍在一旁洞察生死到没办法思考。 犀川感到莫名的不舒服,他猜想是没有抽烟的缘故。 世津子的双胞胎女儿一见到犀川就放声大哭。所有的动物里,为什么只有人类具备哭泣的能力?哭泣算是高等的情感吗?抑或是高等的武器……其他人会在失去亲人时哭泣,然而,年幼的孩子没有眼泪。小孩子看到死人说不定还觉得很滑稽,做出或笑或怒的行为。人类原始的感情本来就是如此复杂难解;“死亡等于悲伤”诸如此类的定义只是将原本复杂的事物置换成单纯,如同一个个或明或灭的灯光,人类就这样被社会统合,因为社会不单纯化,就无法定义何谓“意义”。不过,只有人类可以超越本能、封闭自我,以及逆向操作,犀川称之为“人性”或“像人类的”。至于互相亲爱、疼爱小孩、结社组成社会等人类行为都不属于犀川“人性”的一环。对犀川而言,想杀死亲生孩子的念头才是人性。所有艺术皆发端于离经叛道。哭泣应该也是种违背本能,和生存相违背的行为吧,也许是人类某种固有的意志,难道这种意志在呱呱坠地时既已存在吗?不,太吊诡了。毫无根据且容易遭人驳倒。言归正传吧。 换件事情想想吗? 不对……犀川想起世津子告诉他关于那个游戏的始末……为了一片面包的搏命大冒险……正好是人类在日常生活中所追求的生存条件?理所当然。不过“搏命”两字显的过于夸张,既然活着,每个人都为了生存努力不休,谁都一样……再重新思考,是什么让自己陷入思考?绝对不是这件事--脑中一片空白,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他对自己说。 存在于身体的另一个人故意显得一派乐观:嗯,就看看跑马灯上的广告,忘却愤怒或眼泪吧,他仿佛神采奕奕地说。 不……真贺田四季!犀川在心中大吼……绝对没错! 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游戏,但将计算机塑造成说话对象的这类系统,不就是真贺田四季用在真贺田研究室研发的机器人身上的系统吗?难道说,她协助参与Nano Craft制作游戏,或提供Nano Craft这套技术,没有那么简单,犀川心中响起另一个声音,那种系统谁都会写,问题不是这个……令他耿耿于怀的还有别的,怎么办……怎么做才好? “那古野市的犀川创平先生,那古野市的犀川创平先生,有您的电话。请至最近的电话接听。” 犀川表面上他仅是把视线从窗外的远方移到窗户上,不过这样的行为代表犀川被突如其来的广播吓到了。 他起身向靠车道座位上的女性点头示意借过,再沿着走道离去。 大约走了两节车厢,他才找到电话,拿起话筒;正当他在脑中思索着对方的身分, 电话通了。 “我是犀川。” 等了一会儿,电话另一头仍没有声响。 “喂?” “犀川老师吗?”年轻女性的声音,但不甚清楚。 “没错,我是犀川……” “老师,是我。” “请问是哪位?我听不太清楚……”说完,犀川背脊突然一阵凉意。 “你发觉了吧?” “真贺田博士?” “没错,我是真贺田四季。近来可好?如果你那边能上网收信的话,我就寄封信过去好了?” “我什么也没带,没办法收信。”犀川回答,“请问……” “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会坐这班车吗?” “是的……”犀川吞了吞口水。“博士现在在哪里?” “你应该很清楚吧?” “长崎?”犀川握住就近的把手。“你窃听我跟西之园的电话。” “对,很卑鄙的女人是吗?”真贺田笑了出来。“你怎么会知道我放出的讯息呢?该不会是想着想着就想通吧?” “讯息?啊……那个游戏?” “没错。犀川老师的话应该很快就猜到了。‘人在横滨’的意思就代表你在仪同世津子家咯?她应该也玩了那个游戏。”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唉呀,是为了什么呢?” “你是不是打算跟西之园见面?”犀川紧张地放大音量。“博士,她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关系。” “这句话不通顺,我来解释一下吧,”真贺田打趣道:“不过,就像你说的,没有关系呀。” “你在长崎做什么?你在Nano Craft里吗?” “后天,老师也会到长崎。” “对,我会去。能见面吗?” “能见面吗?”真贺田重复犀川的问话。 “如果博士愿意。” “如果老师愿意。” “我很愿意。” “我也愿意。” 列车左右摇晃,犀川的肩膀不时撞击一旁的铝制墙壁。此时的他正以能够往返长崎数百回的思考速度,思考着各种计策。但无论哪一种方法都被他所了解的真贺田驳回,一筹莫展。 “期待你的大驾光临,再见。”传来真贺田没有抑扬顿挫的音调。 “等等!” “我一直在等。”说完对方立即挂上电话。 犀川看到附近有烟灰缸,毫不考虑地点燃一根烟。 不知道是车厢晃动的缘故,还是他的手真的在发抖。他抽着烟,发笑和哭泣的情绪掺杂着愤怒争相涌出,随着一吸一吐之间,情绪逐渐升华……然后开心的犀川、悲伤的犀川,以及恼火的犀川又再度合而为一……一个冷静的犀川。 上一通电话因为他赶着坐车而急忙断线,犀川决定再拨通电话给萌绘,但无论是饭店和手机都没人接听。 我一直在等?一直?真贺田四季一直在等?特洛伊的木马吗……等什么?她在等什么? 三根烟的时间,可是半个答案都想不到。毕竟是个已经远离他三年半的人物了,他往回走到座位上,喝醉了吗?他心想,为什么醉了……回到座位,他双手掩面,为什么醉了…… “请问……”邻座女性的声音。 犀川抬起头看着她。 “你还好吧?看起来不太舒服……” “谢谢,我没事。”犀川礼貌性微笑回答。 他转头望向车窗外的黑暗,要不要现在就去长崎……不去不行!木马在等我。 第二章 人间的神殿( Pantheon) (终究还是失败。为了凝聚死亡……) 1 地毯和光滑如镜子般的五片不锈钢面构成这部电梯。站在电梯中央的西之园萌绘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仔细地端详自己之后,做个缓缓的深呼吸,这个以往能立刻阻断萌绘情绪的装置,最近好像不太灵光。打从萌绘在高中时期发明的装置,无论多么悲伤或紧张,只要缓缓吐气后闭住,想象自己正以一定的速度渡过笔直的铁桥……就能忘却一切。可是最近发挥不了效用,好像故障了一样,在降下的电梯中,萌绘极力想稳住自己的状况。 和父亲朋友的儿子见面的自己,二十三岁的成年女性。一身交际时必要的衣着,对方是个单身男人……便条纸。 猎物。 得偿宿愿的死亡。 在萌绘快要晕眩的时候,电梯“叮”的一声开启。 “你很准时。”新庄久美子站在电梯外。萌绘正要走出电梯,久美子却先她一步踏进电梯。 “咦?是在这间饭店吗?” 电梯再度关闭,新庄久美子按下楼层钮。她拿着一张卡片型的东西插入操作盘下的缝隙中。 “这是机密……”久美子回头对萌绘微笑。 电梯继续下降,电梯门上的操作盘只显示到地下一楼。电梯操作盘之后再也没有亮光。萌绘感到电梯仍在往下,她可以微微感受到向下的加速度,电梯门一开启,出现在眼前的是看似宽广的刺眼白色空间。 颇为宽敞的大厅,左右两边都有各自延伸的通道;直到尽头的通道两侧则是一道道的铝窗。铝窗内的空间配置比一般办公室松散许多,简直就像正在筹备园游会的高中生教室,桌椅毫无章法的散乱在办公室内。萌绘隔着玻璃往里头观察,大约三十位左右的男女,有些坐在位子上,有些陷在办公椅中,几个人走来走去,还有人注意到从电梯走出来的她们。 “这里是Nano Craft的中枢吗?”萌绘对着四周张望问。 “说是中枢,但并非我们正规的办公处。虽然总经理也住这儿,但这里完全是分布式的组织。” “都晚上了,还有好多人在工作呢。” “嗯,这里的工作时间自由,不过最近为了配合节省能源,规定半夜两点到凌晨六点禁止工作,结果遭到很多人抗议。” 新庄久美子引导萌绘往左边走。她身着跟先前一样的套装,但换上一件白色外套。萌绘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好像太正式了,和这里不搭。 此时在通道两侧的窗户里,对萌绘投射大量的视线,就像是水族馆里成千上万的鱼贴着玻璃看着她。但她仍落落大方地继续向前,毕竟萌绘自小就已习惯这种程度的压力。 往后只看得到尽头有座电梯。萌绘心想现在步行的通道应该是跟饭店建筑成垂直交叉,而位于信道尽头的电梯刚好是通道和饭店的直角点,并且电梯门和饭店门口一样,是面向码头的方向。也就是说,她们现在的位置比地面上的饭店还要接近码头,因此现在这个位置的正上方已经不是饭店,可能是饭店前的道路或广场。 “那座电梯是?”萌绘转身指着后面问。 “员工专用电梯。”久美子回答,“而刚才我们乘坐的是中央电梯,上去可以直接通往饭店一楼大厅,但我们平常不会使用中央电梯。” “所以员工专用电梯上去会是哪里?” “码头。” “可是,饭店再过去就是海了不是吗?” “嗯……”久美子点头。 走到通道的底端,出现一扇大门。 “这也是电梯。”她们走上前,久美子指着一道看起来相当普通的门对萌绘说,萌绘看见门旁边的墙上有按钮。 “这座电梯又是通往哪里呢?” “干部专用电梯,”久美子边说着边按下按钮。“电梯向下通往会议室和总经理办公室,往上……敬请期待。” “敬请期待?” “是的……” 电梯门开启,是座空间非常狭小的电梯,她们相继走进去。 久美子按下显示“1”的按钮。操作盘上共显示“1”“B1”“B2”“B3”四个楼层的按钮,现在她们的位置在电梯显示的“B2”。 电梯上升至一楼停下。 “西之园小姐,你的洋装真好看。”新庄久美子先出电梯并按着开门键,对萌绘招招手示意她走出电梯门。“而且你很聪明。” 走出电梯,萌绘感觉到空间所带来的压迫感。 十分宽敞的房间……不,这不是房间。往上看到的天花板显得略微黑暗,高耸的柱子灯饰点缀其中,在墙上映照出柔和的拱形细窄横梁的光影。藉由室外微弱光线可看得出沉稳的窗棱上彩绘的模样。萌绘将视线持续停留在上方,向前移动脚步,更高更深邃的拱形圆顶在眼前开展,像触及天际般的那样高广。 是间教堂。 木制的座椅并列成若干排,正面的祭坛上是一尊耶稣背负十字架的雕像。两侧的柱子紧密排列,异常昏暗的迥廊。转过身则是两道开启的木制大门,她们刚才搭乘的金属制电梯则落在大门开启的一旁。 新庄久美子不发一语地低头致意,接着消失在电梯里。 这是哪里?萌绘心想饭店北边有一处石板广场,在她薄弱的印象里隐约记得有间教堂也建在那个广场,周边围绕着各式商店。而她现在正站在教堂里!地面上的教堂和饭店整整隔了一条路,却在地面下以通道相连着? 谁设计出来的?萌绘加快了心跳。 “我决定在这里与你重逢。”顺着男人的声音,萌绘回头。 大门已被关上,柱子旁的阴暗处站着一个男人,他往萌绘的方向走过去。 深色西装和深色领结,长发及肩,额头宽广脸色苍白,挺直的鼻子像极了塙安芸良博士。 “你觉得如何?到了夜晚,这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比白天看到时更大。原本是间小巧的教堂,一到了晚上,天花板看起来就是显得莫名地高广。为什么西方人可以捏造空间放大的错觉呢?” “日本神社或寺院有些也是规模雄伟。”萌绘适度的反驳。 “受到大陆的影响呀。”男人温柔地说:“但并非日本自古以来的产物。在日本的文化思想以及哲学里,建筑物都没有必要拥有挑高的天井,那是因为我们认为要以天为顶。” “天空一直都在。” “西方人一向内外区别明确。不,应该是说他们希望有所区别。外恶内善。因此都市周围有厚重城墙,以阻断外界的侵略,但为了尽可能扩张领土,只好向上发展。” “就算是亚里士多德也办不到吧。” “对,他是个不懂得变通的家伙!”男人说着露出微笑。“不过,拜他一丝不苟地区分事物所赐,产生以‘分解’为主的科学,只要运用0和1就能计算。若想要恒久留下你的倩影,或许分解成0和1,再进行保存即可。” “我还不太习惯‘分解’这个词。” “A.E.H.R.T”男人慢条斯理道:“五个字母共有多少种排列组合?” “一百二十种。”萌绘回答。 “如果按照阿拉伯数字排序,地球这个单字是第几个顺序?” “第二十八个。” “没错……”男人微笑点头。“那么……” “您打算问我第五十五种排列序为何吗?”萌绘也微笑着。 “能被你一眼看穿,是我的荣幸。” “没有更难的题目吗?” “你好,我是塙理生哉。”男人报出姓名。“没有人像我如此驽钝,我应该想出些更困难的题目的,真是抱歉。不……其实是一见到你我就忘了之前准备好的内容。唉,明明事先排练好的……” “一个人的排练吗?” “当然……”男人伸出手。 “我真不敢相信,为什么不早点儿和你见面?是我忘了你吗?不过如果我在之前就与你相遇,恐怕我就无心发展我的事业了,我会有不想工作的心情……” 萌绘轻轻搭上他的手,一度屈膝。 “我是西之园萌绘,谢谢您的召见。” 2 萌绘虽然觉得台词非常装模作样,不过姑且当做是他刻意的准备吧。 塙理生哉营造出这种超乎平常的气氛,并且精心拣选时间与空间。到了九点还没见到面,并非因为他有公务缠身,而是一种演技。加上萌绘离开饭店房间前看到那张谜一般的文字,也是为了让她心跳加速的布局……萌绘有诸多怀疑。 才短短五分钟,塙理生哉开口就是犀川副教授一生也说不出口的华丽词藻,而且丰富得令人屏息,萌绘渐渐感到佩服,甚至有些感动。即便是客套,却在你来我往中一点一点发挥效果,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这样的一个天才,应该是更具理工头脑的木讷人物,结果并不然, 居然是接近纨绔子弟的浪漫性情,而且是难得一见思虑清晰的那种。塙理生哉对答如流,口气和缓,有着不疾不徐的恰当神态,话题和话题间没有冷场。然而,萌绘通常都是抿嘴微笑不语。 两个人喝了点红酒。或许是酒精作祟,萌绘的思考慢慢不灵光。她愈来愈觉得这也是塙理生哉的计谋之一。他们聊起西洋建筑的巴洛克时期,接着是日本文化的闲寂朴素,说着说着讲到了茶道。 “您喜欢喝茶吗?”萌绘打算把话题引导至自己的拿手项目。 “嗯,喜欢但称不上精通。” 攻防战开始,他们讨论起小堀远州(注:小堀远州( Kobori ensyu,1579~1647 )江户前期的武将,精通茶道、建筑家以及庭院设计,为远州流茶道始祖。)。萌绘展露对于年号等……关于数字数据的惊人记忆力。 “那个……”萌绘侧着头,忍不住提出疑问,“我想冒昧一问,为什么要找上我?” “啊,抱歉……”他优雅地点点头。“也不好一直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我们到楼下喝一杯如何?” 搭上空间狭窄的电梯,萌绘借着灯光偷看身边的塙理生哉,电梯四周的不锈钢映照出他的模样,比起在教堂昏黄灯光下的他,增添了几分符合年纪的面貌,萌绘松了口气。现实果然令人安心,她终于摆脱自己体内那个沉醉于梦幻的少女。 电梯下降至地下三楼,气氛跟地下二楼差不多,但因灯光的关系,萌绘没办法看清楚。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往前走四十公尺左右才见到亮光,两侧一样是玻璃窗。他们走进右手边的门,再往里头走还有一道铝门。塙理生哉放入门卡,门应声开启。 室内照明自动亮起,二人踏入铺着地毯的闲适空间。未经油漆的水泥墙看来粗糙,打光后却呈现多处奇妙的白色光环。橱柜、吧台、沙发以及茶几放置的角度各异,未与墙壁平行。听新庄久美子提起总经理办公室位在地下三楼,但这间看起来应该是接待室。况且萌绘没看到电脑和其他跟工作相关的东西。 “想喝什么?” “葡萄酒类的都可以。”萌绘回答。 “白兰地呢?” “好。” 塙理生哉在吧台准备饮料,萌绘则边走边四处张望,伸手确认墙壁的材质。墙上的水泥尚未灰旧,地毯和家具也还算新颖,大概只有三年的历史。 萌绘坐着,塙理生哉端着两杯酒,隔着矮桌坐在萌绘对面。 “您应该对我的事了如指掌?”喝下口感冰凉的液体,萌绘问。 “当然。我知道你在N大念的是建筑系,所以开场白就先聊到建筑。” 萌绘又喝了一口,真是甘醇的白兰地。她默默地凝视塙理生哉,打算进行下一步攻击。 “怎么了?”大约过了十秒,塙理生哉开口。 “没,没事……”萌绘没有逃开他对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 “啊,对了,”他把杯子放在桌上。“你在等我回答刚才的问题是吗?” “嗯。”她早忘了问过什么问题,却仍保持冷静地点头。 “老实说,邀请你来……我另有企图,”他说着笑了起来。“说是企图有些不妥,总之并非毫无动机。下棋也是需要一点企图的,你说对吧?” “而且不要被对手发现。”萌绘回答。 “是的。但相反的也会希望对手察觉吧,因为对方如果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企图就会失去意义,就算别有企图也没用。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萌绘微笑摇摇头。其实她当然明白,但此刻不宜表示。 “像你这样的人还真有趣,”塙理生哉满脸困惑。“没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虽然非常重要,但不必急于一时来做说明。” “我带了两个朋友,”萌绘别过头说:“谢谢你,她们玩得很开心。其他人后天就会到了。” “嗯……”塙理生哉苦笑。“这并非我的本意,但一想到能为西之园小姐尽点儿力就是荣幸,何况你也是敝公司的股东之一。公司对于股东租借公寓这类服务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可是,饭店的食宿要另记。” “这是我个人的招待。” “不用报酬?” “这个,现在……”他吞了口酒。“我已经要回一半了。” “另外一半呢?” “嗯……难以想象。” “塙先生,我……”萌绘放下酒杯。“很抱歉,我有件事必须明说。” “什么事?”塙理生哉依然一派优雅。 “我订婚了。”萌绘直接了当地说,为此她之前还模拟了几回。“我想您应该听说了。如果您不知道,我真的会过意不去……” “我知道这件事,”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搜集信息的速度没有任何人可以胜过。” “嗯……”萌绘耸肩。“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能让你这么安心,还真令我意外。”他笑着说:“嗯,或许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还多,只要是我感兴趣的都已手到擒来。请你千万别误会,我不会胡来。总之,目前为止我已如愿以偿的搜集到我想知道的讯息,没有失误。”塙理生哉加了几个冰块到酒里。 “我也是。”萌绘看着理生哉说。 “嗯……”塙理生哉只抬起双眼和她对看。“我们……很像。” 萌绘没有说话。杯子里只剩卜冰块,她感到一阵口渴,似乎还喝不够…… 3 在一家外表装潢成米兰风格,店内却完全是日式居酒屋样貌的日式海鲜餐厅里头,这间餐厅来客众多,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正和一名年轻男子坐在吧台前一起喝酒。因为这名年轻男子刚刚扶起了肆无忌惮地笑闹而摔了一跤的反町爱,自此他们三个人就聊开了。 她们手上拿着一张满是皱折的名片,藉由名片才得知他叫做松本卓哉。松本的年纪约三十上下,是个看起来稍嫌虚弱的男人,之前在大阪某大学工作,前阵子辞职进入Nano Craft现在是Nano Craft的员工,她们好奇松本说话为什么没有大阪腔,一问才得知原来他的老家在爱知县,因为N大的洋子和小爱也是爱知县人,对于在外地遇到同乡感到很兴奋,于是听到答案的两个人随即发出冲天炮发射般的尖叫,引起店里其他人的侧目。但她们仍自顾自地说简直就像是奇遇一样。借着酒意发酵,三个人一下子又亲近许多。 同乡叙旧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他们接着又讨论起欧洲公园有什么必看之处,不过松本卓哉似乎对自家公司的观光设施不感兴趣,最后,话题转移到Nano Craft上。 “公司在哪里啊?是住园区里吗?”牧野洋子问。 “嗯……”松本微笑。“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喔。你们住哪家饭店?” “阿姆斯特丹饭店。” “哇,那……很接近了嘛。”松本窃笑着。 “这样笑很恶心耶!”反町爱眯起眼睛说。她全身的细胞根本就像海绵一样完全浸泡在酒精里。脸上表情就像能面(注:“能乐”中演员所带的面具,双眼眯成弯月状,红唇也笑成弯月的弧度。“能乐”与狂言、歌舞伎鼎足而立,号称日本三大国民演剧。又被国际公认为全日本唯一的世界无形还产。)一般。 “想趁半夜跑来我们房间?” “不是啦!”松本吓了一跳,赶紧否认。“我们公司就在那间饭店正下方……哈哈,吓到没?非常地下……” “色狼?(注:日文中,“地下”和“色狼”是谐音。)”小爱提高音量。 “地下!” “入口在哪?”洋子纳闷地问。念建筑系的她,脑中立刻浮现饭店周边配置和平面图。“真是奇怪,我们刚刚明明绕过饭店外围一圈……” “要保密喔,这可是最高机密。”松本稍微远离反町爱,接近洋子说:“不能告诉别人,就当作我没说过。” “不行喔,”洋子摊开手。“那你就不要再说了,我旁边这个人口风不紧。” “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啊?”反町爱凑过来。“啊,我知道了,机械怪兽,我说的对不对?还有会演奏音乐的大熊先生,还有……会跳舞的小猪。” “你说的是迪斯尼乐园吧?”洋子叹了口气。“松本,你听过水怪杀人事件吗?” “当然知道。”松本摘下眼镜擦拭。“不过那只是谣传啦,我不知道这件事怎么搞得这么大。”松本转向小爱。“你猜错了,我们公司才不制造机器人,我们的产品是软件,硬件不在工作范围内……欧洲公园里的机械水怪是其他公司承包的。” “‘水怪事件’的谣传一定是为了要招揽生意吧?”小爱拿起筷子伸向远处的餐盘。“心机真重唷。” “不对不对!”松本耸耸肩。“不是啦……要宣传的话我们有更具效果的营销手法啊。再怎么说……谁会相信机械怪兽会吃人。” “谁放的谣言?”洋子问。 “听说有人亲眼看见。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目击者好像是公司里的人……” “看见什么?”吃着鱼干的小爱问。 “就是看到死人啊。” “谁死了?”小爱问。 “刚才不就说过了,是谣言……没有人死啦。” “真无聊。”反町爱闭上眼睛呆滞地说,她现在的口气跟她的动作完全搭不上,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你们又是听谁说的?”松本叹口气后,恢复认真的表情。 “我有个朋友就是喜欢调查这种事情。我们三个人一起来长崎的。” “那她去哪里?” “跟Nano Craft的总经理约会。”反町爱突然发言。 “啊,反町,说出来好吗?”洋子发觉小爱露了馅。 “约会?跟我们公司的总经理?”松本显得一脸疑惑。 4 塙理生哉端着酒杯来回踱步。屋里播放着气氛合宜的古典乐,他说话的语气像旁白一样淡淡地持续着。 透过交谈,萌绘终于了解为什么塙理生哉会有现在这般地位。他说话时总是像英文文法一样用“我……”为主词,他的分析虽然简单,却没有虚构感,听起来非常明确并且份量十足,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他充满一种知性的力量。 西之园萌绘始终都没有离座,她喝了几杯酒,还时而露出沉醉的表情。 “西之园小姐相信这世上有天才的存在吗?” “嗯,当然相信。”她点点头。 “何谓天才?” “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 “你说的‘超越’是指?” “我不是天才所以我并不了解。” “你见过天才吗?”塙理生哉又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曾经和你所认为的天才交谈过吗?” “我现在正在和一位天才交谈。”萌绘微笑。 “客套话就免了,”塙理生哉挑眉微笑。“我不是天才,记忆力或计算速度再强,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萌绘想起犀川副教授。她觉得目前所见的人当中,还没有人能超越犀川,但是犀川又跟天才应有的形象有所差距。 “比任何人都跑得快、跳得高,或扛得起重物,或许很有特色,但因为不会使用任何工具,我们就没必要给予评价,”塙理生哉神情温籼地继续说明,“例如骑脚踏车比谁都骑得快,以这种脚程可以无条件进入邮局工作;就算身上有千斤重的喷射引擎,还能往上跳几十公尺才叫跳得高;而只操作吊车就能让山崩塌才称得上负得了重。种种显示人类必须懂得如何使用工具,如果你说使用工具违反规则,那么人也不应该穿衣服或鞋子,吃药或食物才对。即便是奥运选手,为了将身心调适至最佳状况,也会睡在有空调的房间。更重要的一点,世上有太多的动物比人类都跑得快、跳得高、力量大。所以,人类的价值不在与生俱来的能力,而记忆力的正确程度或计算速度,人类也可藉由使用工具得以改善。还剩下什么可以证明一个人是天才?只有敏锐的思考能力,这是人类被赋予的无与伦比的机能,好比计算机也战胜不了思考精锐的棋艺名人。无论任何工具都无法战胜的人,才是货真价实地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这就是天才吗?” “是的……” “我倒认为西洋棋或黑白棋的话,计算机那一方比较强。” “西之园小姐一直持相反意见呢。” “您的意思是我在故意唱反调吗?”萌绘靠在沙发上问。 “或许是。”塙理生哉点头。“我知道好几个被唤作天才的人士,虽然和他们交谈过,却仍不能理解,面对面说话也看不出来他们的才能在何处,即使到现在我还是摸不着头绪。不过他们有一个共通点。” “共通点?” “嗯……”萌绘注视着他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她的空酒杯。冰块发出“喀啦”的声响。 “不混乱。”塙理生哉低着头说。 “不……混乱?” “没错,人格不会混乱。”将酒杯放到萌绘面前,他抽了一根烟。“不仅是人格,所有的概念以及价值观都清楚分明;善与恶、真与伪、明与暗,人类通常处于两极的夹缝,寻找自身定位,相信一个固定居所,寻求中庸并妥协。但天才不这么做,因为他们可以同时悠游于两极。” 萌绘的耳朵接收着语言,却与脑中的理解力产生落差。她伸手端起酒杯,含一口冰凉液体,连同塙理生哉的奇妙言论一块儿下肚。她一瞬间感到汗毛直竖,为此颤抖了一会儿。 不混乱?同时存在?萌绘再度想起犀川。犀川那没有形体却复杂的思考概念,像是漂浮空中无数的悬浮粒子,又像是星体运行一般特立独行地自转。我在想什么啊……好像被催眠了。 嗯,犀川老师……为什么…… “我们一介凡人若不把事情单纯化就无法吸收,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器皿;因为只有一只,只好混合所有盛装在其中的事物,然后平均化。我们并无法一一分门别类而便于享用。不,就算是有好几个器皿,吃得下去的只有一种,到最后只能选择一个,处处受限。困住我们思考的概念就是我们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人。” “自己……是一个人?”萌绘有点恍惚。 “眼睛所见的只有一副躯壳,躯壳里有一个生命,死亡的时候一齐消灭,所以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就是这种错觉设限了人类的能力。悲伤的时候不能快乐,愤怒的时候不能开心,只要对得起良心的事情就不是坏事,最新的信息可以换取旧的情报,0加l等于1,0乘以1等于0。计算、处理、收纳、参照、消去,结果都只有一个答案。此种伴随单纯化的统合观念只会扼杀自己的能力,这就是普通人。但天才不是,他们从小就知道诸多的不合理及不自由,是无论怎么计算都没有正确答案。所以他们的心里恒存着算式,但普通人心里只有答案,这就是天才与平凡人的差别。因此,就算计算机也模仿不来,人类创造不出不会运算的计算机。” 萌绘无法咀嚼塙理生哉的最后一句话,她摇摇头。 “抱歉……我……好像醉了……”她选择适当的话说:“时间也不早了……” “说的也是。”塙理生哉看看手表。“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 萌绘想站起来。她的意识清醒,身体却失去平衡,逼的她手撑在沙发上。酒杯倾倒在桌上,液体沿着桌缘流下,冰块也缓缓滑动。不知为何,萌绘失神地看着眼前这幅等速度运动,冰块顺着液体掉落到地毯上。 “对不起,我……”话说到一半,意识不清的萌绘又坐回沙发上。 她闭起双眼,周围一片黑暗。 怎么了……是贫血吗?才喝这么一点酒也会醉?身体变得好重,站都站不起来。好像有什么话非说不可…… “你还好吗?”塙理生哉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 5 回复意识时,萌绘觉得自己正在行走。然而,感受得到自己的步调,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张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室内很暗吗……或许是视觉暂留的关系,萌绘觉得远方有好几道光束。 头好重,身体却异常轻盈,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但身体有种跌跌撞撞的感觉,萌绘心想身体一定是像科幻小说里的机器人遭到支解吧。但是她却感觉到自己在走路,这里的温度不冷也不热。现在是冬天还是夏天呢?她知道正在呼吸,那是自己的呼吸。 塙理生哉到哪里去了? “这是哪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既然听见了,表示耳朵还在。感觉上,她正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彷佛微微蜷曲的身体慢慢得到解放似的……坐在柔软的床还是沙发上?她总算发现有人抱着自己过来。 好黑!这里为什么可以这么暗呢?可是又好像看得见远处的光线,那里晃动着白色的光……可是晃动的到底是光影还是自己?嘴巴接触到冰冷物体,接着液体缓缓留入口中,她使不出力气抗拒。只好喝下没有味道的液体。好像有人正在喂她喝水。有人正在照顾喝醉的自己……是管家诹访野吗……可是她人在长崎,不可能是诹访野。 思考断断续续地,她记起现在是冬天,她感觉不到她的手在哪里。 “不要紧的。”耳边传来低沉的男性嗓音。 是塙理生哉!萌绘想别过头看看塙理生哉在哪里却仍动弹不得,加上现在依旧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也无法知道塙理生哉的方向。 “这是哪里?”萌绘终于吐出一句话。 没有响应,空间里仅剩寂静……不,最初这里就只有寂静存在着。这是哪里?之前断断续续的意识开始可以连贯在一起,萌绘此时惊觉自己可能处于危险的状况,想要挪动身体,身子却还很僵硬。一股危险的恐惧向萌绘冲击着。 “这是哪里?”她问:“我……很不舒服。” 没有人回答她!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声音,此时她可以稍微转动脖子了。 突然,有人摸了她的脸颊。 眼前一阵明亮,出现一张女人的脸孔。萌绘深吸口气,看见照明的光线就在女人的附近,小小的白色光源非常刺眼。女人将凑近萌绘的脸孔移开,背着光站在她面前,是一位长发、身材纤细的女性。 “你是谁?这是哪里?” “西之园萌绘。”响亮的嗓音,却像呓语一般。 这个声音让萌绘不寒而栗,她想往后退,身体却瞬间注入一股力量,压迫到手脚,完全无法动弹……不逃走不行! “你记得我吗?”女人优雅地说:“我刚才的招呼语,你是不会忘记的。” “真贺田四季……博士。”萌绘好不容易开口,此刻她觉得更不舒服,除了头晕还想呕吐。 “放轻松,”真贺田四季略带嘲笑的口气说:“你长大了呀!”说着又笑了起来。“这也是招呼语,很可笑吧?无意义的东西为什么会那么可笑?” “你在这间研究室工作吗?” “是呀。” “你一直躲躲藏藏?” “躲谁?” “警方。” “对。狗追着狐狸不放,但是狐狸可以逃到天涯海角,狗便追不上。狐狸是自由的,但狗不是。” 真贺田四季靠在身后的桌子,桌上有一盏台灯。真贺田一袭黑衣,露出的手脚白皙到像压克力一样可以反射出光芒。萌绘总算看清楚她端正在长发中央的脸庞、蓝色的双瞳和紧闭的红唇,真贺田四季……这位撼动世界的天才科学家。 在萌绘的印象中,她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但眼前的这位女性看起来更加年轻……不,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生生的有机体,反倒像个假人。 “西之园,我真想见到你。”真贺田微笑。 “是塙先生带我来的?” “那个人非常理解我。” “您有什么目的?” “目的?”她吐了一口气,下颚微微上扬。“这算是语言吗?限制行动的目的只能有一种,然后还原成语言,就能获得精神上的安定吗?” “可以。” “你真是低层次啊。” “是的。” “你只是说笑,或者这就是你人生的全部?”真贺田笑着说:“无论是何者都无所谓。像是一片面包吗?还是人类历史的全部?在我看来都如出一辙。我想你应该明白。” “你想对我怎么样?” “对你?我不想对你怎么样,你就是你,不是我该知道的。” “你说谎!博士干涉别人、入侵别人的精神并且动摇……为什么要那么残忍?” “你的反应很有趣。你见过三棱镜吧?我最喜欢万花筒了。怎么样?是不是跟那个很像?你的脑中是不是也有个万花筒?” “请你不要把人类跟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三菱镜绝对也是这么想。万花筒里五彩缤纷的碎片说不定也这么想,而往里头看的你只觉得它们很美。在你的认知里,三棱镜只是无意识地反射光线,碎片仅受到重力影响移动,而更上一层的你用一种不存在人的意志的方式,只有用美的观感去欣赏。” “美的观感就是意志。” “但实体并不存在,有的话也仅是脑波的移动。” “请让我回去,我很不舒服。” “我之前和犀川老师通过电话了喔。” “啊?” “他后天应该也会过来见我,我十分期待。” “跟犀川老师见面……你想要怎么样?” “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 “不知长进的人。”真贺田面无表情。“我第一次见到的你充满了魅力,个性分明;后来相见则觉得你有种与世隔绝的稀有感。但现在这些感觉都已经消失了,我感兴趣的人再也不是你了,西之园。” “荣幸之至,我不想成为博士的研究对象。” “为什么你选择着地了呢?明明在天空飞翔会自由地多,为什么你忘记了自己的能力?” “那都无所谓。我……只想变成一般人。” “一般价值是谁订定的?恋人很可亲、孩子很可爱、生命是重要的、从前是怀念的……这些是谁订出来的?” “谁订的都好,我能认同。” “这些只是不起眼的器皿喔,”真贺田微笑。“为了装进小器皿就产生必要遵守的约束,为了调味而加入假想建构的道德和装饰。为什么不看清本质?” “我不想看清。” “因为恐惧吗?” 萌绘朦胧不清的头脑只能反刍真贺田四季的一字一句。 “对,我害怕。” “的确很恐怖,成为不了器皿中一份子的那种恐怖感。就像是怕被打的孩子下意识地举起手反抗,这种反射动作就是支配人类社会的起源……” “请让我回去!”萌绘的声音颤抖。“拜托,让我……” “你害怕吗?” “拜托,我……”她哭了起来。 “西之园,你别哭。” “我求求你……” “对不起喔,”四季突然变得温和起来。“我并不打算带给你困扰,所以你别哭。” “求你让我回去……”她泣诉着,“我很不舒服。” 萌绘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昏厥了,视野变得极度狭小,这是她贫血晕倒前的预兆。她决定闭上眼睛,藉此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这是她现在唯一具有的防卫能力。 萌绘心想,博士最后温和的那句话跟之前宛如铜墙铁壁的思想宣言充满矛盾。也许,就像塙理生哉说的一样,天才并不会感到矛盾,而是能站在不同情绪的两端。 “你今晚应该会看到十分神奇的事吧。”四季的话让萌绘张开眼睛。“无论如何,你们的任何装饰都没有意义,装饰的同时,你们也会理解不安定的假象。” “会发生什么事?” “有人会死。” “请你停止!” “只有上帝能阻止死亡。” 真贺田四季把手伸向白色光线,仿佛暗示着这道光芒一旦消失,世界也将灭绝。 “求求你不要这么做。博士……” 萌绘突然觉得好冷,再度阖上双眼,她感受到血液的流动与呼吸-此刻只有呼吸跟心跳像时间一样,规律且稳定地持续。 6 “你看,就是那个。”反町爱朝着身后大喊。 牧野洋子回头看着小爱指的码头角落,打上灯光的海盗船前方有头巨大的机械水怪,光是头部看起来就有两公尺高,天色已晚的关系,看不清楚其他部分,但浮出海面的身躯至少有五、六公尺。洋子慢慢接近,避开街灯的光线来到最靠近水怪的建筑物旁,虽然只看得到影子,但由此可知机械水怪的身体分成若干关节,与一旁的小屋连接在一起。小屋可能是机械室或操作室,让水怪可以像挖土机一样移动。 “看起来好恶心。”反町爱说。 “我们回去吧,萌绘应该回去了。”洋子建议。 “说什么回去……”小爱笑着说:“我们应该见机行事,先不要回去吧?走啦,我们去饭店楼下的酒吧。” “还要喝喔?” “喝多少我都可以啊,你呢?” “嗯,那……我们先回房间看看,萌绘在的话就一起去,如果不在,我们就离开房间不回去。” “你太聪明啦!”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尽管晚风异常刺骨,但她们穿得够多,身体还是感到暖和;跨过桥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饭店的广场。投射灯上伫立着教堂的钟楼,洋子瞥了一眼,走进饭店中庭的拱门。经过大厅柜台,来到电梯门口前,反町爱走去酒吧瞧了瞧又转回来。 “那里真不错,”小爱一面走进电梯一面向洋子报告。“萌绘跟那个总经理会不会就在里头。” “不可能啦。对方是总经理耶,一定有自己专用的接待室吧?” “好危险呀。” “刚才萌绘不是说她要换衣服吗?这次出来她的行李重的要命,可能就是因为要跟那个人见面喔。” “那家伙的衣服多,是大家都知道的啦。”小爱摊开手说。 “咦,是喔?” “该怎么说……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啦。” “嗯,我知道她家很有钱。”洋子表示理解。“萌绘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唉呀?牧野,你不知道喔?” “嗯。”洋子点头。大学入学以来,她从未听萌绘提起家里的事。 “太好了!”小爱说着,电梯门刚好开启。“解说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当成等一下喝酒的下酒菜。” 二人用门卡打开三四三号房门,房内一片安静。 “我就说还没回来。”小爱说着往里头走,突然又绕了一圈回到门口。她张大眼睛,示意洋子放低音量。 “咦?她回来了?”洋子小声地说。 “睡着了。”小爱用气声说话。“你过来看。” “哇,真的耶……” 她们蹑手蹑脚走到房里,只见西之园萌绘仰躺着休息。 “来吓吓她。”小爱说。 洋子和小爱噤声来到床前。 萌绘的脸色苍白,呼吸声明显。她张着嘴,头刚好别向洋子站的地方,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往墙壁方向伸展。她一身浅蓝色的丝质长洋装,脚上还踩着高跟鞋。 小爱拼命忍住笑意看着洋子,为了取得默契,她摇摇头,接着两个人同时“哇”的一声大叫。 “起床!你这个笨蛋!”洋子摇晃萌绘的身体,小爱跳到床上,跨在萌绘身上。 “绝对饶不了你!给我起来!你这个变态!” 萌绘皱起眉,眼睛没有张开。 “搞什么!”小爱伸手捧住萌绘的脸。“你抛弃我们去哪里啦?喂!” 萌绘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往上抬起。 “是小爱吗?”萌绘嘶哑地说。 “没错,就是小爱我!给我起来!”小爱靠近萌绘的脸。“我要下手咯!” “等一下!”一旁的洋子伸手阻止。“萌绘?你还好吧?身体不舒服吗?” 小爱放开萌绘,萌绘双眼无神地看着洋子。 “她又贫血啦!”洋子对小爱说。 “贫血?”小爱皱起眉。 “萌绘?”洋子靠近她,这不像平常的萌绘,竟没有回答洋子的叫唤。 “我好不舒服。”过了一会儿,萌绘总算开口。 “要喝水吗?”洋子问。 反町爱赶紧跳下床,飞奔到橱柜旁端来一杯水。 “你是喝太多了吗?”小爱递上水杯说。 洋子扶着萌绘起床,把枕头垫在她背后,然后接过小爱端来的杯子喂萌绘喝下。萌绘用手扶着杯子,状似痛苦地喝下。 “没关系……”喝了半杯左右,萌绘抬起头。“已经不要紧了……” “根本不像不要紧的样子。”小爱坐在床前说。 “谢谢。”萌绘把杯子交给洋子,叹了口气。“是谁把我送回房间?” “送回来?”洋子重复着萌绘的话,跟反町爱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我们才刚回房间。l “然后我已经在房里了?”萌绘问。 “嗯……不是你自己走回来的吗?” “不是。”萌绘摇摇头。 “你是醉到不省人事吗?”小爱问。 “我不知道……”萌绘又是摇头。“几点了?” “十一点半,”小爱看着一旁的电子时钟回答,“你是跟总经理在一起吧?” 萌绘点头,洋子把杯子放回柜子上,但视线一直在萌绘的身上。 “发生什么事?”洋子坐在床边。 “我跟塙先生见面,然后说话。”萌绘面无表情,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之后呢?”洋子问。 萌绘撑起身体,双脚放在床下,面向洋子。 “喝酒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恍惚起来……” “果然喝醉了吧?”小爱有点发噱的语气,神情却很严肃。 “嗯,或许吧……”萌绘没有反驳,脸部表情僵硬。 “然后呢?”洋子接着问。 “然后……”萌绘脸朝下,露出复杂的表情。她眯起眼睛、皱起眉,一副拼命要想起某件事的样子。 “上床了?”小爱开玩笑地说。 “反町!”洋子瞪着小爱,伸出手示意她闭嘴。 “然后……”萌绘说着。抬起头,她的眼睛充满泪水。 “萌绘?”洋子把手放在萌绘膝上。 “然后……”萌绘双颊的泪水落在膝上。“我不知道……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喂,怎么一喝醉就哭啦。”小爱站起来往窗边走。 “做了什么梦?”洋子问 “不是梦……”萌绘一只手抚着脸,话都说不清楚。 “如果不想讲就算了喔……”洋子小心翼翼地说:“但至少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哭好不好。” “谢谢。”萌绘突然站起来。“对不起,我没事了。”她一说完就像逃离现场一样快步走进浴室。 看着窗外的反町爱点起一根烟,直接坐在一旁的位子上,口中吐出的烟掺杂着叹息。 “她没事吧?”洋子碎念。 “如果跟着她一起去就好了。”小爱说着又把头别向窗边。 浴室里不时传来萌绘的咳嗽声以及持续不断的水流声。 7 在等待萌绘从浴室出来的空档,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坐在窗前的座位上闲聊,也拿了柜子上的茶包泡茶。小爱一面抽烟一面谈论萌绘家里的事,除了洋子原本知道的,包括萌绘的父亲曾经是N大校长这件事,还有萌绘高二的时候,双亲死于飞机事故,而身为独生女的萌绘后来一直跟管家诹访野住在一起的事情。 洋子一直知道小爱大学重考过一年,所以才和她是同一届,但她不懂聪明的萌绘为什么也会在同一届,她不认为以萌绘的程度会需要重考,这次经由小爱的解说她才知道,萌绘在双亲发生事故后曾休学一年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洋子不禁喃喃自语。 随后洋子又从反町爱的口中得知,她和萌绘所就读的女校一向是以高升学率著名的,而且萌绘总是每个学年的第一名资优生,以她的程度,无论想进哪所学校都没问题,会选择离家近的N大学。依照小爱的说法是--“永远的恋父情结”。 然而双亲过世后,经过一年休学的西之园萌绘,把留到腰际的长发剪短,上了大学,她更变本加厉地剪短。个性和高中时代的她截然不同,衣着跟妆扮都变得很时髦。就是牧野洋子刚认识萌绘的模样。 “不过,现在她又慢慢回到以前的样子。”反町爱说:“绝对是因为你们老师啦。” 小爱口中的老师就是指犀川副教授,是洋子和萌绘的指导教授。其实萌绘从小就认识犀川,因为犀川是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学生。萌绘的父母去逝后,犀川就取代了萌绘心中父母的角色。不过这些都还是反町爱个人的说法。 “这个犀川老师最好早点跟谁结婚去啦,这样萌绘就会死心了。你们系上那个男人婆助教不是也结婚了?” “咦,你还真清楚。”洋子有点惊讶,或许萌绘有跟小爱提起国枝桃子助教结婚的事,但应该不会用“男人婆”这种字眼。 “啊……嗯,知道一点。”小爱一时讪笑起来。“我很八卦的。” 虽然洋子不太理解小爱这句话背后的含意,但因为萌绘出来,便不想再追究下去了。两人不发一语观察着萌绘,她走出来拿换洗的衣服,又回到浴室,看也不看洋子她们一眼。反町爱又抽了一根烟。 “尤其是……大一暑假那年,你们那个组跑到某个地方校外教学。” “大一?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四才要选组呀。” “嗯,可是那位小姐大一的时候就跟着去啦。当时刚好也是弓箭社的暑训,她居然翘掉跑去参加那个校外教学,因为我大一正好是副社长,所以记得特别清楚。那次旅行回来,她就变了一个人。” “你说萌绘?” “对!”反町爱点头。“总觉得她故作开朗,变得很成熟。该怎么说咧……好像要昭告天下她已经是个大人了……” “我跟萌绘变成好朋友应该是在暑假结束之后……” “所以一定是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啊?” “犀川老师。” “对对……萌绘铁定是在那次暑假的校外教学跟那个犀川老师搭上线了,接着全变了样。我也讲不清楚!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喔,我不会看走眼的喔,这个消息来源很可靠的。” “是吗……”洋子歪着头苦笑。“犀川老师看起来不会做那种事啊……而且萌绘到现在还是和老师有点距离的。” “她是演技派的啦,你不要被骗了。”小爱摇摇食指。“才大一就又变得跟高中时没两样了,你不觉得有点怪异吗?一定不寻常。” “喔……”洋子点点头。 “后来动不动就是犀川老师长又犀川老师短的。” “嗯,真的是这样。” “对吧?”小爱皱着眉。“真是的……也不懂得害羞。” “我已经习惯了。” “身为她的朋友……我很想好好教训她。” “为什么?如果真的喜欢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是恋父情结嘛。” “我觉得恋父情结不错。” “才不!”反町爱坚决反对。“不行,我不准。” “为什么?” “嗯,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好啦。” 不知不觉就是一口关西腔的反町爱将烟捻熄。牧野洋子此时才开始注意到反町爱的性格,比她想象中更细腻也更保守……没错,其实打从见到小爱的第一眼,洋子就有这种印象了,就算没有机会多聊两句,从小爱的穿衣风格也可以略知一二。 萌绘又从浴室走出来。洋子和小爱再度中断对话。 卸了妆的萌绘头发微湿,穿着T恤跟牛仔裤,外搭一件衬衫。正在整理行李的她突然看着洋子她们。 “想喝茶吗?”洋子问。 “对不起,占用浴室那么久。”萌绘说。 “要抽烟吗?”小爱说。 “嗯,好。” 萌绘向她们走过去,小爱递给他一根烟并帮她点火,萌绘叹着气,一道把烟吐出。露出了微笑,令洋子放心许多。 “唉……还是有点不舒服,”萌绘笑嘻嘻地露出一边的酒窝。“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只是这样?”洋子问。 “不是。我想告诉你们……”萌绘轻轻摇头,抽了一口烟,再缓缓地吐。她看着小爱跟洋子。“你们愿意听我说吗?” “当然愿意。”洋子点头。 “小爱,对不起喔,这件事有点沉重。” “你快说啦。” 西之园萌绘提及的内容,竟是三年前的旧事,而且很凑巧就是反町爱刚才提到的大一校外教学,事件地点是位于妃真加岛的真贺田研究室。西之园萌绘和犀川副教授在那间研究室被卷入一起杀人案件,遭遇到各种不可思议的状况。密室里发现一具他杀的尸体,死者穿着结婚礼服。 西之园萌绘在那次事件遇见研究室的灵魂人物--天才科学家真贺田四季。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涉嫌杀害自己的父母遭到逮捕,最后无罪释放。萌绘等人造访的暑假,正好在事件发生的十四年后,于是当时二十八岁的真贺田四季,对十六岁遭到丧亲之痛的萌绘,进行某种开导,将萌绘为了从打击中站起来,无意识隐瞒的记忆,以及刻意扭曲的精神状态一一分析。 从那次之后,萌绘终于可以从双亲死亡的痛苦中走出来。 “所以就某个程度而言,真贺田博士是我的恩人,”萌绘紧闭双唇点头。“但我无法认同博士的行为。那个人把其他人当作程序中的一道指令;对她来说,杀人就等于删除磁盘上的档案一样。” 这段突如其来的离奇故事令牧野洋子有些招架不住,她一面默默听着萌绘诉说,一面努力理解故事内容,还有这件事跟刚才萌绘掉泪有什么关连。 “我知道了,所以呢?”洋子紧接着问:“刚才发生什么事?” “我见到真贺田四季。” “啊?”洋子放大音量。 “在这里?”小爱坐正。 “嗯……”萌绘略低着头回答,“跟塙先生见面后不久,我就被带到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我一定是被下了药,因为我的身体完全动不了,意识也不清楚……但我确定跟博士见到面也说了话,那不是梦。真贺田四季博士就在这栋饭店或附近的建筑物里。” “要不要先报警?”洋子说。 “嗯。”萌绘点头。“我有想过,可是我不知道博士确切的藏身地点,虽然肯定Nano Craft就把博士藏在某处,但这件事情一定小简单,贸然报警也没有人会支持我们的看法。” “就算这样,还是先报警比较……” “我会的,”萌绘点头,咬着下唇。“等一下我会打电话给爱知县警局。” “这个叫做真贺田四季的家伙恨你吗?”反町爱问。 “不,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况且她不是个跟着一般价值观走的人。” “为什么她会跟你见面呢?”小爱又问。 “也许……想引起犀川老师注意。”萌绘回答。 “犀川老师?”洋子不解。“什么意思?” “三角关系?”小爱一脸纳闷。 “不是啦!”萌绘反驳。“不是这样。总之,她不是普通人,她的人格令人难以揣测。” “连想象都很难吧。”小爱笑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们有注意到那里的便条纸吗?”萌绘站起来,拾起床上的手提包,从里头拿出一张纸片。“我一进房间就看到电话旁放着便条纸,可是没太在意。不过我确定当初上面没有写字。后来当你们出门的时候,我人正在浴室里对吧?就是这段时间,有人走到我的房间写了这些字。” “真的假的……” 洋子和小爱盯着萌绘手上的便条纸。 “死亡的猎物,得偿宿愿的死亡。世人的彷徨,皆在沟底……”洋子照着念出来。“这是什么?” “恶作剧。”萌绘微笑。 “什么意思?” “谜语吧,想问我接下来的一句是什么。” “谜语?”小爱歪着头。“接下来的一句?” “我不懂。”洋子说。 “我也不懂。”小爱也看着萌绘。 “嗯……”萌绘微笑。“我一看到那几句话就猜想不会是你们写的,你们应该不会想这么多。” “可恶,你是什么意思!”小爱嘟起嘴。 “因为……” “不像你们的思考模式嘛。”萌绘一针见血地说。 “你不觉得句子里包括‘死’这个字很毛吗?”洋子说:“如果只是恶作剧这样做也未免太差劲了。” “话说回来,真的有人溜进房间里吗?”小爱一脸担忧。 “嗯……而且下一句话是……”萌绘把那张纸放在桌上。“西之园萌绘之死。” “啊?” “为什么?” “这几句话是日文中的回文。” “回文?” “嗯,就是顺着念倒着念都有意义的句子……”小爱拿起纸张再看一次。“哇!真的耶,太夸张了……” “啊,真的是……”洋子也总算明白。 “可是我没有被杀。”萌绘轻描淡写地说:“可能只是恐吓……也没有要求什么。所以我觉得最后那句不是死亡的‘死’,而是老师的‘师’,西之园萌绘之师,就是犀川老师的意思。” “咦?我不懂。”洋子不解。 “‘希望猎物死亡’,指的是可以吃的动物是为了被吃而生,而世上的人,根据真贺田博士的说法指的就是网络。至于‘沟底’的话,我只能想到是流水经过的通道,指的是我们思考上的限制。” “还真深奥啊,”反町爱嘟着嘴说:“所以这些是真贺田四季写的咯?那个人偷偷闯进我们的房间……等等,如果真的是她,我们不就惨了?” “不一定是本人啊。”洋子说。 “讨厌啦,怎么搞得我发毛了。”小爱皱眉。 “说的也是……”萌绘点头。“所以我才决定要跟你们说。” “现在情况很危险吗?”洋子问。 “我不知道,但是可能离我远一点,你们会比较安全。” “现在可不是假装坚强的时候,”小爱立刻说:“三个人里面,就属你看起来最柔弱了。” “要跟饭店的人说吗?”洋子站起来。“寻求协助会不会比较好?” “等等……那个人有房间的钥匙喔,”萌绘缓缓地说:“塙总经理将真贺田四季藏在公司里,而这里又是公司旗下的饭店,研究室就在饭店的正下方。” “那该怎么办?”洋子焦躁地摇着手。 “我们先撑到早上再说,尽量不要睡……”萌绘回答,“到了早上我们再离开饭店去找警察,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搬个家具把门挡住如何?”洋子回头看房门。 此时饭店电话突然响起,使得反町爱发出尖叫声。 8 “西之园。”是犀川的声音。 “犀川老师……”萌绘忍不住惊呼。 “你见过真贺田博士了?” “对……”萌绘被犀川的问话吓住,但她仍紧握话筒回答,“我见到她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会过来。” “这样啊……不过明天我还有会要开,可能不会去喔。”犀川一派轻松地回答。 “你不要来,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西之园,饭店附近有公共电话吗?” “我有带手机。” “手机不行。” “嗯……外头有公共电话。” “十分钟后我再打电话给你。”犀川说完,报出了一组电话号码,前面是关西地区的区码,萌绘暗暗背了下来,老师现在在哪里呢?萌绘挂了电话。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则站在萌绘身后。 “犀川老师要你做什么?”洋子问。 “我去外面打通电话。”萌绘从衣橱取出外套。 “我也去,”小爱也拿了外套。三一个人一起去吧。” “也好,”萌绘点头。“这样比较安全” 三个人匆匆穿上外套,离开房间。笔直的走廊上看得见底端,整个走道上没有其他人。她们避开电梯,由走道最底的楼梯通往一楼大厅,柜台没人,她们悄悄地通过自动门出去,快步走过拱门。 室外的气温似乎更低了,但幸好风并不大,夜空中星光闪烁。她们沿着步道往广场前进。 晚上十一点,欧洲公园内所有的店面部关门了,而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牛,除了她们三个,没见到其他人在路上走动。 夜间的灯光寂寥地照住街道上,歇业的店铺像码头边的仓库毫无生气。她们眼中的广场正中央是打上灯光的教堂建筑构图,顺着她们行径的路线慢慢变化,像是置身于风景明信片中,又宛如计算机绘图的情景。 紫色的深夜背景,冷冽的空气仿佛部凝结成块,星星像恐惧坠落般的在空中晃动。到处都有猫的眼睛在闪闪发亮,也许,猫的眼神也意味着坠落。 这种气氛,就像是会见到一群铁皮做成的士兵跟骑着大象和敲锣打鼓的人偶正在广场另一侧游行。这些玩具们一定也是静悄悄地前进吧。脚踏车上有三个魔术师,栅栏里有来回踱步的老虎,杂技团里有的人爬上堆栈的玻璃杯,有的则踩在大球上。广场像是玩具箱的底部,但其实除了幻影之外,什么也没有。广场又恢复寂静,她们来到教堂的另一侧。就在圆柱型广告看板附近有一座复古的电话亭,萌绘等人默默地走上前。 “房间的电话被窃听了……”萌绘低声解释,“所以犀川老师叫我出来打给他。” “不能用手机吗?” “手机的频率更容易窃听。” 萌绘独自进入电话亭,距离犀川指定的十分钟还剩下三分,她念出背诵的那组号码,按下数字键后,电话立刻接通。 “是我。”犀川说。 “我在饭店外打的电话,应该没问题。” “我在横滨拨给你的那通电话被窃听了,”犀川先一步说:“你们的房号是三四三对吧?” “没错。” “后来真贺田博士打电话到我搭的那班新干线上。” “在这之后,我见到了真贺田博士。” “你先通知你叔叔或鹈饲先生……”犀川说,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部长西之园捷辅。“再请他们联络长崎警方,明白吗?” “好。”萌绘点头,她也是这么想。“老师,你人在哪里?” “我在往长崎的路上。”犀川回答,“刚才我是怕被窃听才说谎,不过学校有会议是真的啦。我一回到那古野就开车上高速公路,现在人在神户。” “你要开车过来?” “因为这时候没有新干线啊,而且就算到了博德还要转车。” “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嗯……早上会到。” “老师,你不要逞强。” “我已经在逞强啦,我要振作精神熬夜开车。对了,绝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就说我还在那古野。” “好,你要小心。” “等一下赶快报警。” “好。” “再见。” “老师……” “什么事?” “你要小心。” “你也是。” 挂上电话抽出卡片,萌绘又把电话卡放进去按着号码,她先打电话到叔叔家,可是没人接;铃声响了至少十声,萌绘才放弃。萌绘接着拨打爱知县警局搜查第一课鹈饲大介的住处。萌绘会背下所有认识的人的电话。 第五声铃响。 “喂……我是鹈饲。”半夜被吵醒的恍惚声音。 “鹈饲!我是西之园!” “啊……西之园小姐。是,是的!”鹈饲立刻打起精神回答,“有什么事?” “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我人在长崎。” “九州岛的……长崎?” “对……有一件事情很紧急,我刚才打电话给叔叔,可是他没接。” “部长这星期到国外出差。” “啊,原来如此……所以阿姨也跟去了,”萌绘点头。“鹈饲,我有事要麻烦你。” “好,请告诉我。为了西之园小姐,鹈饲大介愿意……” “够了够了,你去拿纸笔记下来。” “好,好的。请稍等……好了,请说。” “真贺田四季在长崎,我跟她见面了。” “真贺田四季?啊!那……那位真贺田四季吗?” “请记下来。” “是。” “真贺田博士潜伏在长崎欧洲公园里一家名叫Nano Craft计算机软件公司的研究室。情况紧急,请立刻派人前来。” “Nano Craft是吗?” “对。” “明白了,我会立刻处理。” “拜托你了。” 她挂上电话。电话亭外的反町爱跟牧野洋子神色凝重地盯着萌绘。萌绘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她再度拿起话筒,按下一一〇。 “你好,这里是长崎警察局。” “我是住在欧洲公园里某饭店的游客,目前遭到可疑人物胁迫,请问我可以申请保护吗?” “请问贵姓?” “西之园萌绘。” “西之园小姐,你一个人吗?” “不,还有两个朋友。” “请告诉我你们住哪家饭店。” “阿姆斯特丹饭店的三四三号房,”萌绘回答,“可是我们现在不在饭店里,房里的电话被人窃听了。” “谁窃听了你们的电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详细情形我之后会解释。”萌绘一丝不苟地说,这种方式特别能取信于人。“你们能尽快赶到吗?” “请先别挂电话,等我一下。” 电话亭的门打开,牧野洋子探进来问:“现在是打电话给谁?” “警察……”萌绘回答,“再等我一下。”不知何故,对方迟迟没有响应。 其实萌绘也还没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跟警方应对,不过警方能够派人过来还是比较令人放心。 “久等了。”萌绘听见对方出声。 “是的。”萌绘立刻应声。 “大约三分钟后支持的警力就会到,请你们到阿姆斯特丹饭店正门口等候。” “三分钟?这么快?” “你们所在的欧洲公园里有设置派出所,刚才我已经跟那里的警察取得联络,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到时候再请你说明一下情况。” “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萌绘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四十八分,电话亭位在广场北侧附近,教堂在广场中央,而饭店则在广场南侧。 “我们回去吧。”萌绘对洋子和小爱说:“警察三分钟后就会到。” “哇,不愧是日本的警察。”反町爱说,此时装着警示灯的车辆从广场西侧驶入。 “啊……他们已经到了?”洋子说。 “等等,”萌绘拉住两个人的手躲到长椅旁边低声说:“不是那辆。” 三个人蹲在长椅后面,车子停在教堂西侧,刚好是教堂后门的附近。有个女人走下车,距离萌绘等人五十公尺左右。三个人当中萌绘的视力最好,也看得最远。 “那是新庄小姐。”萌绘低语。 新庄久美子一身短裙套装外加一件外套,她沿着教堂北侧,也就是现在萌绘等人视线范围内,走到东侧正门,然后开门进入。 “那间教堂里有一座秘密电梯通到Nano Craft的地下研究室。”萌绘解释。 “啊,我们也有听说,”洋子放低音量,“之前跟研究室里的员工喝酒聊天。” “可是他说研究室在饭店底下喔。”小爱说。 萌绘还有事情想问新庄久美子,但是萌绘不知道该相信谁。新庄久美子应该跟塙理生哉一样清楚真贺田四季的事。若真是如此,萌绘就分不清楚敌我关系。 新庄久美子走进教堂一阵子,四周仍无动静。 “好像没关系了,我们走吧。”萌绘站起来。 三个人走到广场东侧,往饭店方向前行,途中刚好经过教堂正门,突然传来巨大声响。反町爱忍不住尖叫,又立刻噤声。 “什么声音啦……”小爱哭丧着脸。 声音是从教堂里传出来的,好像是玻璃的碎裂声以及连续不断的敲击声。 萌绘等人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看着教堂,在声响结束后,又听见女人的哀嚎声。 “是那……那里……”牧野洋子指着教堂。虽然声音来源处非常明显,大家还是很自然地顺着洋子指的方向走去。 女人停止哀嚎,接着鸦雀无声,她们赶到教堂门口,踏上石阶。门口的左右侧各有一道弧形阶梯,距离敞开的门约有两公尺。教堂最大的门是关闭的,但其中的小门开着,她们必须弯身才能通过那小门。萌绘拉开门,小爱和洋子躲在她身后。 “看得见吗?”洋子问。 只有回廊的柱子上点着微弱灯光。广场外伫立一排街灯,室外比室内还要明亮。 萌绘咬一咬牙便踏入教堂,仔细环顾四周,似乎没人,墙上高处的彩绘玻璃窗透入光线,滤出些许色彩。光线太弱,看不见先前位于左边的回廊,用来遮蔽电梯的那扇木门。萌绘仍清楚记得几个小时前她和塙理生哉在这里见面,木门后的电梯可以通往地下研究室,也记得他令人通体舒畅的嗓音以及他身上的香水味,但之后的记忆却模糊不清。 萌绘屏息,缓缓走向前。跟她稍早之前来的景象一样,若干排木制座椅并列两侧,中央则是通往祭坛的道路。萌绘发现有人倒卧在通道的最前面,她跑了过去,但跑到一半就停下来,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祭坛前共躺了两个人。 地上的玻璃碎片四散,其中几片反射出阵阵光芒。 萌绘看到眼前倒卧的人身上的衣着,立刻知道那是新庄久美子。她的身体挂在最前排的座椅,动也不动,萌绘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再往前看……还有一个男的。男人的姿势十分不自然,无论是手脚或头部的角度都相当诡异,像线被扯断的傀儡。男人倒卧的地面血迹斑斑,甚至还在流动且展开成一大片,细碎的玻璃淹没在渐渐成河的血液里,男人应该断气了,不可能还活着。他没救了。 有人从身后碰了萌绘,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躲在她身后互相推挤着,她们的视线越过萌绘,凝视倒在血泊的男人。 萌绘振作精神抬头探视,教堂的拱型天花板在最顶端,还围了一圈窗户,其中有扇窗户跟其他的不一样,它没有玻璃。 “是那边的玻璃,”萌绘抬着头说:“那扇窗的玻璃掉了下来。” “玻璃砸在那个人的身上?”牧野洋子发着抖问。 萌绘深呼吸保持镇定,跪在新庄久美子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新庄立刻醒来。 “啊,天啊……”久美子呻吟着,看向祭坛。“那,那个人……,那个人掉了下来……从上面掉下来。” “掉了下来?”洋子抬头看。 “小爱,你去看看那个人,”萌绘看着小爱,接着再看看祭坛上的男人。 “看?”小爱因为惊吓过度略显呆滞。“我已经在看了……” “不对,我叫你去确定他的状况。” “我?” “你不是学医的吗?” “别开玩笑了……” “小爱!振作点!”萌绘大叫。 “好,好。” 反町爱惊恐地走到男人身旁,她刻意绕过地上的血迹,然后蹲下,萌绘此时也走了过来,盯着男人的脸看。 “牧野!是那个男的啦!”小爱哭了出来。“是那个人……怎么办……” 牧野来到萌绘身后。 “是松本先生……”洋子低语。“真的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死了吗?”萌绘问小爱。 “我不知道啦!”小爱站起来大吼。“我怎么可能知道!” “小爱,拜托你,”萌绘冷静地说:“如果还有一丝机会,我们就要救他。” 小爱又蹲了下去,伸手接触男人的身体,手染上了血迹,接着侧耳靠近。她的脸离男人的脸好近。 “怎么样?”萌绘问。 “没救了,”小爱摇头。“没有心跳,就算立刻进行心肺复苏,以目前失血的状况来看,也救不起来……他的身上有多处骨折,手腕、双脚,还有颈部。” “洋子,快去通知饭店的人。”萌绘说。 “好。”洋子点点头走下祭坛。她看了一眼摊在椅子上的新庄久美子,接着朝另一个方向跑出去。 萌绘赶紧跑向回廊,首先从门口确定左侧回廊的情况。遮住电梯的门关着,伸手去拉也打不开,应该是上了锁;在看右侧回廊,那里空无一物,也没有人。最后她走到祭坛后面察看后门,但后门也上了锁,而且附近没有看起来可出入的窗户。 “萌绘,我可以出去吗?”反町爱走过来说:“我觉得有点恶心。”小爱面有难色地摊开手,萌绘拿出外套口袋里的面纸给她擦。 “警察应该已经到饭店门口了。”萌绘点头。 两个人折回门口,从小门出去,此时总觉得外头的冷空气可以除去刚刚沾到的污垢。她们往前走了一点,看见饭店前闪烁的警示灯。是警车,牧野洋子也在那里。 “萌绘!”洋子对着她们大叫,并招手唤她们过来。 萌绘和小爱跑到警车旁。 “你是西之园小姐吗?”头戴钢盔、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站在驾驶座前。“是你打电话到长崎警局吗?” “这个等一下再说,”萌绘指着教堂。“有人死了。” “有人遭到攻击吗?”警察慢条斯理地问,另一个人从警车里采出头。 “就跟你说那里有人死了!”洋子吶喊,“请你们赶快过去!” “叫过救护车了。”采出头来的警察说:“警察没办法抢救受伤的人。” “请说明现在的情况。”年轻警察说。 看来两个警察都还没睡醒,萌绘心想,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她记下年轻警察的胸前别着“土井”的名牌。 “我在那边的电话亭打的电话。”萌绘指向广场北侧的电话亭。 “遇到什么危险?见到了谁?”土井问。 “没有。关于这件事请先忘了它,”萌绘说着把手放在胸前作势表达她的坚决。“总之打完电话,我们看到一位名叫新庄的女性走进教堂,后来又听到教堂传来玻璃碎裂跟东西跌落的声音,结果走进教堂一看,新庄小姐昏倒在地上,她旁边……” “松本先生。”牧野洋子说。 “对,这个人死了。她已经……”萌绘指着坐在花坛边缘的反町爱。“确认松本已死。她是 医学院的学生。松本先生应该是从教堂屋顶的窗户外侧向内坠落。” “颈部可能骨折,”反町爱低着头补充,“就算救护车十分钟以内赶到,大概也没救了。” “我明白了。”土井看着教堂的屋顶点头。从这里看不到圆顶的部分。 从警车走下来的第二名警察叫做矶部,身材壮硕,体格比土井看起来像警察多了,土井和矶部终于决定前往案发现场,萌绘等人正打算尾随其后时,又听见玻璃的碎裂声。前面两个警察不约而同握住腰际的手枪继续向前走。萌绘紧跟在后,她的后面是牧野洋子和反町爱。 在教堂里突然传来女人的惨叫,一行人来到石梯前,新庄久美子刚好从小门冲出来跑下阶梯,土井跟矶部两人接住快要跌倒的她,久美子一面尖叫,一面无神地喘气。 “怎么回事?” “里,里面……”久美子手往后指。 “谁在里面?”土井问。 警察也很害怕吧,萌绘想。她刚才确认过所有可能的出入口,如今教堂里应该没有活人,可是又传来细碎的玻璃声,没有人要走上阶梯。 “会在屋顶上吗?”萌绘说:“可能有人砸碎圆顶上的玻璃然后跌了下来。” “快去请求支持。”抱着久美子的矶部指示年轻警察土井,土井点点头返回警车。 矶部让久美子靠坐在石阶上,独自接近门口,然后专业地蹲低身子朝教堂里窥探,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饭店方面来了个男性员工,想必也是听见了声音,所以出来视察情况。土井用车内的无线电求援后回到了现场。短暂的时间此时却觉得特别漫长,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矶部和土井同时闯进教堂。 “谁在里面!”室内回音阵阵。 西之园萌绘站在门口张望,牧野洋子跟反町爱贴在身后。 “那两个警察可不可靠啊?”洋子担心地说。 眼看两个人往更里头走,除了他们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声音。过了不久,土井回到门口。 “谁能开个灯?”他问。 “啊,好的。”那位饭店员工走上前。 萌绘等人让出路,他走了进去。过了数十秒,教堂顿时灯火通明,从门口看进去一清二楚。萌绘伸长了脖子找寻警察的身影,土井跟饭店员工站在右侧回廊,配电盘好像在那里,矶部则站在左侧。 “怎么样?”萌绘大声问。 “你可以过来一下吗?”矶部招着手说。 萌绘走进教堂,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也跟着进去,她们现在是三位一体的状态,谁也离不开谁。三个人直线前进,看着祭坛前的地板,萌绘忽然停下脚步,后面的两个人撞了上来。 “啊?”萌绘忍不住叫出声来。 地上鲜红的血液和之前无异,灯光全开之下反射出美丽光芒。碎玻璃比想象中还多。 可是……倒在地上的男人消失了,那个死去的男人不见了。 “啊?”斜后方的洋子说话了。“怎么了?已经运走了吗?” “喂,过来这里才对。”矶部举起右手叫唤,教堂里的三个男人不知何时聚在一起。 三个女生右转穿过两排座椅间。她们手握着前排椅背,前方还有几列空空的座椅,营造出更吓人的气氛。好不容易来到回廊,回廊处的天花板低,光线较弱。这间教堂所有的照明设备都装在柱子上,而且向中央聚光,土井撑着钢盔,朝她们走来。 “尸体呢?”萌绘问。 “嗯……在里面。”土井惊慌地回答,“只有那个掉下来。” “只有那个?”萌绘反问。 “你……”土井瞪着反町爱。“就是你说什么十分钟以内的话吗?这是什么意思?” “啊?”小爱感到迷惑。 “这种事请不要开玩笑。” “是谁把玻璃弄下来?”萌绘抬头问,可是站在回廊看不见中央的圆顶。 “是风吧。”土井说。 鸡同鸭讲!萌绘兀自往里头走。 “啊,请不要再走下去,”正在跟饭店员工交谈的矶部制止萌绘。“我们必须保留现场……” 他好像又说了几句话,但萌绘没听清楚,她身后充斥着反町爱跟牧野洋子的尖叫,萌绘朝着刚才男人倒卧的地方定睛一看,地上仅遍布碎玻璃与血迹,没有男人的尸体。不对……是没有完全的尸体。血海中有道拖曳似的痕迹延续到右侧回廊,血迹最后像毛笔离开练字本一样消失,躺在那里的是……极度地诡异,为什么会在那里……脑中闪过各种可能性。从意识到理解,现在她们只感到恐惧。恐怖就是理解的证据,那是一条人的手臂。 9 约十分钟后,救护车抵达现场,不久之后也有两辆警车前来。在这段期间,教堂和饭店之间聚集不少看热闹的人,形成一道人墙,这些人应该是饭店的房客以及Nano Craft的员工。另外,阿姆斯特丹饭店北侧的房间,也有许多人打开窗户观望,救护车离开后,又有好几辆轿车来到现场。 四个女生觉得外头冷便待在教堂里。萌绘和新庄久美子坐在门口附近的木制长椅上,洋子和小爱则站在萌绘面前。萌绘尽可能不往祭坛看,短时间内她不想再看到垂着的手臂。 后来应该是急救人员把那个奇迹似出现的有机体带走,彷佛又多了几辆警车,萌绘没有多加注意,教堂里和屋顶上有几名男性开始进行工作。 “后来发生什么事?”萌绘询问坐在自己隔壁垂头丧气的新庄久美子,新庄现在看起来平静许多。 “我不知道。”久美子盯着自己的膝盖摇摇头。 “松本先生的尸体在哪里?”萌绘再问。 “我不知道。”久美子回答。 “那只手臂是他的吗?”站在一旁的牧野洋子问,她用手帕遮住嘴。 “不要问了啦……”反町爱说。 “小爱,”萌绘看着她。“你记得松本先生的手臂长什么样子吗?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那是他的手。”小爱回答,她把手撑在额头,瞪着萌绘。“同一只手表,绝对没错。之前在居酒屋他还给我看过。”小爱说完闭上眼睛。 “都是我的错。”萌绘说。 “他……是被杀的咯?”牧野洋子嗫嚅着。“不是自杀。” “新庄小姐目击了一切。”萌绘望向久美子。 新庄久美子微微抬头,她神经质地捂住嘴,斜眼看着萌绘。 “你不会相信的。”她冷静地说。这是见到尸体以来首度恢复平日语气。 “请告诉我。”萌绘说。 案发至今,还没有人询问新庄事情的经过。刚才矶部警官只问了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但她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 “松本他……”久美子缓缓道:“从圆顶的窗户出去。” “天花板的那扇窗户?”萌绘问个清楚。 “对……” “你说的‘出去’……是什么意思?” “我先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回过神发现松本不在祭坛前的地上,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然后坐在椅子上……”久美子手指着她当时坐下的位置。大概是在萌绘等人留下久美子离开教堂时的位置。 “尸体不见了是吗?” “是的。后来……又有碎玻璃掉下来。” 久美子抬头看天花板,萌绘视线也跟往同一方向,发现原本只有一扇窗户没有玻璃的圆顶周围,现在变成有好几扇窗户没有玻璃。 “因为有玻璃掉下来,我就往上看,结果窗户旁边……”久美子眯起眼睛看着萌绘。“松本在那里。” “什么意思?” “他从窗户出去。” “从那么高的地方?” “嗯……” “松本先生已经死了唷。”萌绘压抑情绪,尽量轻描淡写地再问一次,“他怎么从窗户出去?” “倒吊着,脚先出去。”久美子露出奇异的微笑,此刻萌绘无法理解新庄为什么还笑得出来,是因为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了吗?还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无论如何,那都是个足以令萌绘感到惧怕的笑容。 “手臂呢?”萌绘问着,这是她最想知道答案的疑问。 “后来才掉下来。”久美子回答。 “所以还有别人也在上面咯?” “我不知道。”久美子摇头。 “要怎么上去那里呢?” “我不知道。”久美子说:“可是,如果是从外面上去,没有梯子是不行的。” 过了一会儿,矶部与土井带着一位穿着制服的男人过来问话。新庄久美子被带到左侧回廊,萌绘她们三个人一起接受警察侦讯,并将看到的经过全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萌绘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洋子喊得出死者的名字,听到她们的供词才知道洋子和小爱她们之前在居酒屋遇到松本卓哉的事情。洋子向警方表示,晚上九点左右到十一点多之间她跟小爱一直待在居酒屋,松本走过来搭讪则是她们开始喝酒后的大约三十分钟,在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松本和她们一起离开居酒屋。一个半小时后三个人在教堂发现松本卓哉的尸体。 由于长崎县警局的刑警要晚点才能赶到现场,警察建议萌绘她们先回去饭店歇息,如果有需要造访了解的部分,矶部先生表示会先打电话通知她们。 萌绘心里头很在意之前从饭店搭乘到教堂的那部电梯,电梯应该是在面对教堂左侧回廊的位置。那个位置有一扇造型跟周围墙壁一模一样的木制门扉,导致一般人看不出来那里其实是个电梯出入口。萌绘认为这件事情需要新庄久美子的从旁证实才可以。不过久美子正在接受某位警察盘问的样子,几度衡量之下,萌绘决定先回饭店。 半夜雨点,饭店门口除了警车之外,还停靠着两辆箱型车,刚才成群的警方现在则大约减少了十几个。 萌绘、洋子以及小爱乘坐饭店电梯回到三楼的房间,小爱马上冲进浴室,萌绘和洋子则从冰箱拿出可乐,坐在沙发上饮用。 “一切都是真贺田博士的计划。”萌绘喃喃自语。再起身拿出手提包里的烟盒,点了一根烟。“这些都是要做给我们看的。” “这比实际看到杀人事件……还要恐怖。”牧野洋子坚定地说,感觉上,她的心情已稳定下来了。“真的吓了一跳,撇开我们的反应不说,松本先生真的很可怜,明明为人不错……他也是爱知县人,才刚来长崎工作不久。” “他在Nano Craft的工作内容是什么?”萌绘又回到沙发上。 “我没问那么多,可是他说他们公司的工作时间很弹性。之前在大阪某大学里担任助教。” “他什么时候来Nano Craft的?” “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年九月。” “不上不下的时间,”萌绘吐着烟说:“今天……不对,已经是昨天了,昨天我在机场遇到那位岛田文子小姐,是在八月的时候被Nano Craft解雇的。”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我不知道。”萌绘摇头。她脱下鞋子,双手抱膝。 “啊,好烦喔……”洋子甩了甩头。“真希望赶快天亮……” 过了一会儿,反町爱走出浴室,换洋子进去盥洗。小爱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直接喝了起来。 “唉,”小爱扑通一声坐到沙发上。“真受不了。” “小爱,真对不起。”萌绘小声地说。 “原谅你。”小爱对萌绘眨眨眼,喝口啤酒。接着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面对天花板吸了一口再缓缓把烟吐出来,然后又看向萌绘。“不过那个人太奇怪啦,她的神经是怎么长的呀?” 萌绘回给小爱一个微笑,捻熄手中的烟,又是双手抱膝的姿势。 “怎么把松本的先生的手砍断的呢?”萌绘的脸靠在膝上,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 “原来在想这个……”小爱皱起眉。当然没那么简单啊。” “凭我的感觉,天花板的高度约九到十一公尺。”萌绘淡淡地说:“根据新庄小姐的说词,窗外可能有绳子把松本先生的脚吊起来拉到窗外,不过逻辑上说得通吗?” “松本先生大概有六十公斤吧。”小爱回答,“通常一个人没办法用绳子拉起这样的重量啦,一定还要藉助机械的力量。” “小爱说得对。”萌绘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下一口可乐。“警方应该会调查屋顶是否留有任何器具的蛛丝马迹,明天就会知道进一步的结果……可是……我们一开始没有看到什么绳子呀,你说对吗?这么说来,表示之后有人趁我们不在现场的时候,用绳子绑住死者的脚。” “只有新庄小姐最有可能。”小爱立刻说。 “是这样吗?其实教堂里还有另一个出入口喔。” “你是指右手边走进去有一扇后门吗?” “那里的门上锁了,我说的不是那个……”萌绘翘起脚。“左侧回廊中段的地方,是不是有个像从墙壁突出来的部分?那是一座秘密电梯。” “电梯?”小爱吐着烟,歪着头看萌绘。“啊,对喔,你好像之前说过有个地方可以通道地下的研究室。” “对,”萌绘点头。“我就是搭乘那部电梯,上来教堂跟塙先生见面的。” “为什么选在那种地方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第一次见面,他也想有所准备吧。” “装模作样的家伙,”小爱嗤之以鼻。“所以你认为有人从那部电梯出入咯?不过新庄小姐不可能没发现吧?” “这点我也想不透。”萌绘摇头。 “再说为什么要把尸体拖到屋顶啊?之后又想怎么样?” “我不懂。” 萌绘闭起眼睛思考。她曾经沿着教堂外走了一圈,但是仍没有发现有可以当成踏板下来的地方-室内的圆拱型天顶,从外头看则隐没在被高耸的钟楼和三角形的屋檐下,虽然说得以藏身,但若要想办法爬上去,就需要可以方便上下的长梯。如果不使用梯子等工具,唯一的方法就是只能从正门的楼梯通往钟楼,再从钟楼爬向屋檐,最后经过倾斜的屋檐到达圆拱型天顶上方。如此大费周章的方式,就算有人员的顺着这条路爬到天顶上并把尸体拉起,也应该会被正在室外的萌绘她们看见才对。 “警察应该调查过屋顶了吧。”小爱碎念。 萌绘点头。警方绝对爬上屋顶调查过了,却没有发现尸体。那么尸体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她想尽快得知搜查结果,无奈这里不是爱知县,否则萌绘认识许多爱知县刑警,根本不用烦恼没有案情的信息到手,但现在她人在长崎。 如今,真贺田四季博士一定掌握了所有状况,正潜逃往安全的处所。所以,绝对有现在立刻前往地下研究室进行调查的必要,可是萌绘没办法这么做,长崎警方似乎对她的说词存有疑心。 无论如何,萌绘心想她们自身的危险也都还没解除,或许暂时乖乖待在饭店房间里才是上策。饭店外面驻守着大批警力,也安全多了。就这样等到天亮吧…… 轮到萌绘进去浴室盥洗,为了暖和冰冷的身体,萌绘放满了一缸的热水,正当他要进入浴池时,浴室里设区的电话就响起了铃声,她拿起话筒。 “请问是西之园小姐吗?”对方是个说话沙哑的男人。 “是,我就是。” “我是芝池。”男人报出姓名。“你还记得我吗?” “芝池先生……难道是爱知县警的芝池先生?” “对,我人在长崎。”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雀跃。“去年的人事异动……因缘际会就来到这里,虽然事情有点儿突然,不过反正我原本也是佐贺人。” “啊?所以……”萌绘忍不住提高音量。 “我正要过去你们那里一趟。” 芝池刑警是爱知县警搜查一课中老手中的老手,他就是三年半前的夏天,负责侦办妃真加岛上真贺田研究室连续杀人事件的主任刑警。 “我跟鹈饲联络上了,然后就赶紧打电话到饭店,可是一直没有人接电话……” “那时候,我们正在外面……对了,饭店前的教堂里发生了杀人事件……”萌绘想要解释。 “嗯,我都听说了,”芝池说:“我会过去一趟,大概要一个小时……不晓得你们方不方便?现在的时间有点尴尬,我还在跟上级交涉,请他让我全权处理这个案件,所以大约四点左右……” “我知道了,有劳你了。”萌绘回答。 “西之园小姐,关于真贺田四季博士……” “抱歉,芝池先生。我正在洗澡,细节可以等你到了再说吗?” “啊……那么待会儿见。” “我会整理好相关的情报。” “好的,再见。” 萌绘挂上电话。为了不被窃听到更多细节,她才会中途打断芝池先生的话。 她将身体浸泡在浴缸里。评估着接下来情势的发展:再过一小时就有一位状况内的刑警到来,还有几个小时后,犀川副教授也会赶到,能防患未然吗? 真贺田四季预告萌绘即将见到“十分神奇的事”,令萌绘想得出神……是指发生在教堂里的杀人事件吗?十分神奇的事是指……尸体腾空从天窗飞出去吗?或者是指只有切断的手臂留在现场的事情?这些事情的手段和理由的确不可思议。 萌绘想起真贺田说的话:“无论如何,你们的任何装饰都没有意义,装饰的同时,你们也无法逃避理解不安定的假象。” “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的任何装饰’又代表什么意思?人类社会的装饰、人的装饰、思想的装饰,和思考的装饰。彷佛无一处不存在装饰,到底装饰到达何种程度,哪个部分是属于真实的构造,实在很难分辨。 博士还提到做菜,难道人类建立在摄取需求营养的前提而调理食物,为了需求而点缀。也是一种装饰吗?从某个角度来看,为了赏心悦目而精心设计菜色,就好比看着豪华料理的照片,吃进嘴里的其实是太空包的情况一样。假如人类的味觉能成为动力,计算机也可以虚拟出近乎相同的情况,尽管有人讨厌山珍海味,也还是会忍不住向一桌不能吃的美食伸出筷子,可是一道道美食都只是装饰后的结果,不过是无意义的假象。 萌绘阖上双眼,真贺田博士的姿态清晰地跃至眼前,联想到母亲和小孩,母亲养育小孩的能力也是装饰吗?原本属于大部分动物拥有的本能,人类却加以装饰;所以小孩长大成人,人类母亲却还嫌不够,对小孩要求更多。为什么繁衍后代需要那么夸张的美化呢?她想起跟犀川副教授曾经有过类似的对话。 某天萌绘和犀川一起搭地下铁,墙上一幅广告广告牌写着“爸爸希望透过你遇见梦想”,犀川一看就对萌绘说:“小孩最讨厌这种爸爸了。” 萌绘也有同感,透过小孩遇见梦想的父母,充其量只能称作是“父母”的生物,他们失去了人类生存的意志,而且不断渴望被装饰层层包围的安乐。 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比较快乐。把梦想托付给小孩比自己实现还来得快乐。 由于萌绘的父母并没有托付给她什么梦想,她的父母只是奋力地活在当下,并在有生之年关爱她。萌绘心想,至少,她不会想跟有把梦想要托付给小孩的男人组织家庭,她希望自己对待孩子的方式可以像她的父母一样。 萌绘觉得作梦的人就是她自己。为什么跟真贺田四季见面后,会令她想到这些呢?这就是所谓天才的机能吗…… 走出浴室,发现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在沙发上睡着了。萌绘怕吵到她们,决定在浴室里吹干头发。于是,又悄悄地走回浴室,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使她被音波包围住。 “只有上帝能阻止死亡。”这是真贺田四季最后一句话。 现在是半夜三点多。 “作梦的人是我自己。”凝视镜中的自己,萌绘低语。 第三章浑沌的地狱(Pandemonium) (没错。思考的目的无非为了自由,除此以外,人类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1 因为怀疑最开始打给萌绘的那通电话内容被真贺田四季听见,所以犀川老师告诉她饭店电话遭到窃听的事情,如此推论下来,刚才萌绘和芝池刑警的对话也被人录下来了吗?或是真贺田四季其实是透过其他机械在某处窃听着呢? 萌绘仔细看了房里电话机的周围有没有不对劲的情况,但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条连着插座的电线,接着萌绘心想对方可能不止窃听电话,还在房里装了监视器也不一定,于是她又开始仔细检视墙壁和天花板各处,但仍一无所获。她甚至看过镜子以及墙壁上的挂画背后。另外,浴室里的镜子完全固定在墙上,所以不能确定后面有什么……说不定这是双面镜,对方在镜子的另一面装了摄影机,可是选择装在浴室,动机未免太过可笑,萌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跪下来往茶几和床底下看,此时牧野洋子被窸窸窣窣的杂音吵醒。 “怎么了?隐形眼镜掉了吗?” “嗯。”萌绘回答,站了起来。“啊,找到了,找到了……”嘴上虽这么说,萌绘却示意洋子不要出声,一脸疑惑的洋子配合着萌绘演戏,只点点头不出声。 “要不要到外面走走?”萌绘口气轻松地问。 这句是真心话,她想知道现在外头的情况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萌绘走到门口,从鱼眼往外窥视。之后,再打开一点点门缝,探出头左右张望,因为笔直的走廊没有摆饰,所以萌绘可以清楚看见没有人在走廊上。 “没关系吗?”洋子怯怯地说。 “走到那边的电梯就好。”萌绘回头小声回答。 反町爱依旧在沙发上熟睡,她们决定不要吵醒她。两个人把门卡小心地握在手里,离开房间。房间离电梯约有十公尺的距离,由于走廊位于饭店的北侧,从窗户往下看可以见到饭店前的广场,走廊上安静的吓人。 直到电梯门口,她们都没有看见其他人;偶尔回头,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这里有两座电梯,窗边有两个简单不失典雅的沙发,中间夹了一盆植物。 用手抹去窗户上的雾气,她们往外看。还有警车停在教堂前面,但是没有看见警察的身影。萌绘和洋子跪在沙发上,推开窗户,冷空气立即接触到她们的脸颊。案发最早到现场的两辆警车、两辆箱型车仍停在同个位置,至于其他的车辆都已离去。“只有一个警察耶。”洋子小声地说。 “其他人都在教堂里吧。”萌绘说。 教堂的入口站着一名头戴钢盔的警察。教堂的窗户透出光线,将人口处照耀得更是明亮,她们清楚看见窗上的彩绘玻璃。萌绘和洋子的位置正好在距离教堂约四十公尺处,虽然人在三楼,但比起之前站在教堂前面更能看见圆拱型天顶的外部和周围的窗户。新庄久美子见到松本卓哉的尸体从那里的窗户穿到室外,这样观察,人似乎真的可以在天顶外部走动,但如果要移动到别处可以说是难上加难,身手再矫捷的人,都很难短时间内爬上或爬下,何况还要搬运一个尸体。 她们俯瞰教堂的南侧,但由于她们所在窗户的位置其实几乎正对教堂的东侧入口,使得她们看不见位于左方的教堂西侧入口。她们转而观察之前新庄久美子停在西侧附近的车子,发现已失去踪影……她回去了吗? 广场上人烟稀少。事件发生至此才几个小时,警力就明显缺乏。萌绘心中猜想,从长崎市开车到这里也要一个多小时,而且现在是半夜,说不定是现在侦办凶杀案的刑警都还没赶到的原因。 “萌绘,你刚才是不是在找窃听器在哪里?”一旁的洋子极小声地说:“我们真的被监视了吗?” 在洋子清醒时,萌绘的一切举止,都是因为她怀疑房里好像装了摄影机或录音机。 “我不知道。”萌绘摇头。“我想既然电话都被窃听了,假装一下也没关系。虽然没发现什么,不过指定房间的又不是我们,对方也是有机会把监视的器具装在任何地方对不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洋子认真地问。 萌绘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有什么目的?”洋子又问了一次。 “我不知道,”萌绘咬着下唇。“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想吓吓我们。” “我早就吓死了啦!”洋子看着窗外说:“可是,只为了吓唬我们就去杀人?” “这种人多的是,”萌绘回答,“真贺田博士就是其中一个,她真的很可怕……” “很不正派。” “不对,她很正派,甚至比我们都还要正派。” “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洋子站起来说。 寂静的气氛被一阵尖叫划破,萌绘和洋子互看了一眼,拔腿就跑,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从走廊传出来,她们跑到走廊左顾右盼,就是没人。 “是小爱的声音。” “反町?” 她们奔回房间,正当插入门卡的时后,反町爱从房里跑出来。 “小爱!”萌绘一把抱住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小爱。 “怎么了?”洋子站在门口往房里看。 “你、你看那里啦!”反町爱一只手指着房间里面。 “发生什么事?”萌绘问。 “窗户外面!”萌绘放开小爱,穿越过洋子身边,一个人走进房间,却没发现任何异状。 原本在窗边的桌子上的啤酒,现在滚落在地上,可能是当时,小爱在慌忙中撞倒的吧。 窗子玻璃沾了些雾气,萌绘把脸凑近一看,只见窗外往海面突出的码头两旁朦胧的街灯,其他什么也没有,萌绘转身面向室内,反町爱和牧野洋子正好也走进房内。 “窗户外面有东西在飞。”小爱隔着洋子的肩膀说。 听到小爱这么说,萌绘打开窗户,再次确认上下左右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冬季晚间的空气有静止的感觉,闻得到些许海洋的味道,听不见海潮声,于是萌绘关上窗。 牧野洋子走去关上房门并反锁,反町爱则呆站在房间中间看着萌绘。 “真的啦!”小爱急地跺脚。 “我没说你说谎呀。”萌绘靠近她。“小爱,你看到什么?” “我不知道……很呕心的东西,就浮在那里。”小爱走到窗边,用手擦去雾气并往外看。 “细细长长而且有点扭曲,好像从下往上飞……” “离窗户多近?”萌绘问。 “五公尺吧。” “那东西多大?” “大约五公尺。” “五公尺?这么大?” “那条龙的身长啦。”小爱回头看萌绘。 “有这么小的龙吗?”洋子走过来。 “我也不清楚,可能还要更大,那时候我以为它离我很近,所以我觉得它只有五公尺长,但说不定它离我其实很远。”小爱接着说。 “什么颜色?”萌绘问。 “我怎么知道,好像是黑色吧。” “眼睛有发亮吗?”洋子坐着问。 “没有啦。我跟你说真的!” “小爱,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洋子口气温和地说:不会是作梦吗?现在应该不会有那种东西了。” 反町爱啧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她胡乱抽出烟盒里的一根烟,抽烟的时候,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或许吧,”小爱缓缓抬起头看着洋子,低沉地说:“全部都是梦吧。刚才教堂里发生的事也是梦咯?你们没有做同样的梦吗?还是我们现在正在梦里?”小爱僵硬一笑。“我喝醉了吗?” “小爱,”萌绘坐在小爱面前。“那条龙往哪里飞?又是怎么动的?像有条绳子吊着?还是像气球一样轻飘飘的?” “我不知道,”反町爱吐着烟,注视萌绘。“不……你说的没错……像是有人从屋顶拉着绳子。” “谁会这么做?为了威胁我们吗?”洋子说:"这样……是看不起我们吗?把我们当小孩子耍……” “很抱歉,我就被吓到了,”小爱露出微笑。“原来如此,思……” “你们知道吗?”萌绘说:“这种恶作剧比真的看到天上有龙在飞还要恐怖,而且一切情况都在对方的掌握中。重点是没想到我们真的被吓到了。现在又不是中世纪……” “真是抱歉。”小爱又说了一次。“话说回来……你们跑去哪里啦?” “从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广场的样子,”萌绘回答,“小爱的尖叫声大概传递整层楼吧?” “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人在房间看到那种景象喔。如果换做是你们,一定也会叫出来。” “有可能。”洋子笑着说。 “我很想看看。”萌绘微笑。 “不过换个角度想,那种像鬼屋里才有的假东西,其实很安全。”洋子说:“反正是戏弄嘛,有些饭店还会卖一些吸血鬼的周边产品,只是要客人享受惊吓的快感,所以没事啦。” “难道你是真的这么想吗?”小爱问。 “不是,”洋子摇摇头。“我是装出来安慰你的。” “谢谢。”小爱微笑。 2 电话铃响,萌绘上前拿起话筒。 “喂?请问是哪位?” “我是芝池,我人在饭店大厅。需要我上楼吗,还是你们要下来?” “我们下去,”萌绘回答。她怕房间里遭到窃听或侧录。“请稍等一下。” “好的。” 挂上电话,萌绘看着其他两个人说:“我认识的刑警赶来了,他以前在爱知县警局服务。” “一起去吧。”小爱站起来。 三人离开房间,搭上电梯。 “这部电梯可以通到地下二楼Nano Craft的研究室喔。”萌绘指着操作盘底下一处细缝解释,“只要从这里插入卡片,电梯就能往下。” “好像美国中情局会做的事耶。”洋子说。 “美国中情局的人好像跟你很熟。”身后的小爱说。 坐在大厅中央沙发上的男人见到萌绘等人便站了起来。利落的短发配上前面一撮花白,体格结实,年纪大约五十上下。他穿着灰色西装,胸前一条青绿色领带,搭配起来独特,品味尚称不错。 “好久不见。”芝池打了声招呼。 “芝池先生能赶过来,我真的放心多了,”萌绘露出笑颜。"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牧野和反町。” “你们好,我是长崎县警芝池。” 彼此简单的招呼后,三个女生坐在芝池前面的沙发上。这里离柜台颇近,之前还在的临柜接待员已走进柜台后面的房间,现在大厅里只剩下他们。 “我刚才去看过外面那个教堂了。”芝池立刻切入重点谈话。“我的其他同事早上才会到,虽然这案子是我负责的,但目前只是先跟上司口头上知会一声,还不是很正式。” 萌绘不太明白芝池的意思,或许是警方内部的政策吧。刑警独自行动的情况实在少见,或许芝池是想要解释他的行为并没有照程序来。 “在教堂里发现松本卓哉的手臂啊……”芝池说:“我大概听过现场的情况,但还不能完全厘清,能不能麻烦你们把经过再告诉我一次?” “不只是手臂,”萌绘回答,“我们见到的是松本先生的尸体。” 坐位中间的萌绘开始说明事情始末。这是她第二次说起这件事,所以比第一次更有系统。 萌绘等人走到广场的电话亭打电话,目击到新庄久美子单独走进教堂;就在她们返回饭店途中,听见教堂里传来怪声和尖叫,三个人赶到时发现教堂里躺着松本卓哉的尸体。 “请问你听过新庄小姐的解释了吗?”萌绘问芝池。 “还没,听说她身体不适,先回去研究室了。” “研究室指的是这间饭店的地下楼吗?”萌绘确认。 “不,不是这里,是在欧洲公园入口附近的大楼。”芝池拿出笔记本说:“等一下我就会去那里。” 萌绘等人从机场搭船直接抵达欧洲公园内的码头,所以没有经过公园门口。但是这附近的高楼就只有一栋,从饭店方向看过去仍旧清晰可见,芝池所说的研究室,应该就在那栋大楼里。 萌绘继续描述新庄久美子当时见到的那幕令人难以想象的情况。松本的尸体从教堂天顶的 窗户出去,最后只掉下来一截手臂。因为久美子是唯一的目击者,目前无法判定事实真伪,不过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连续发生尸体消失及手臂坠落这两件事应该不假,而且天顶的玻璃后来的确有掉下来。这些现象究竟从何解释…… “有找到尸体吗?”萌绘问。 “没有。”芝池摇头。“至少确定教堂里没有。屋顶好像也查过了,什么都没发现。后门上锁,所以除了正门以外没有地方可以出入。你们也是从正门进去的吧?” “那里有部电梯。”萌绘说。 “你说什么?”芝池又问了一次。 “就是面对正门左边的地方。有部电梯可以通往Nano Craft地下的研究室。” “你确定?” “我坐过。” “我明白了,这点我会再调查清楚。”芝池一面点头,一面把重点记在笔记本。 “芝池先生……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萌绘撑出身子说。 “我知道。”芝池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萌绘。“嗯……我接到联络电话是在这件事之前,你的重点是真贺田四季对吗?” “是的。”萌绘点头。“昨天晚上九点我跟Nano Craft的塙理生哉博士见过面,地点在那间教堂。我当时坐饭店电梯到地下一楼,然后过了不久又搭了另一部电梯上楼,人就已经在教堂里了。” “所以第二次搭的电梯就是你刚才说的那部咯?” “对。后来我跟着塙先生坐电梯往下,在一间像是接待室的大房间里跟他说话。谈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失去意识了……” “失去意识?” “我想是睡着了,因为我喝了酒。”萌绘微微一笑。 “你不记得原因吗?” “不记得了。” “你……很能喝吗?” “我当然不会让自己喝到不省人事,”萌绘略低着头回答,“可能被人下了药。” “安眠药吗?” “我也不清楚,但一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被人带到一个非常暗的房间,真贺田四季就在那里。” “你确定吗?还有谁在场呢?” “不知道,可能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是谁把你送到那里?” “不知道。”萌绘摇摇头。 “你和真贺田四季说了什么?她有告诉你为什么见面吗?” “我不太明白……”萌绘看着脚上的鞋。“博士告诉我有人会死,我认为这就是她想要对我说的。” “也就是预告这次的杀人事件咯?” “嗯,她说我在今晚会见到出乎意料的景象。” “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她搞的鬼,”芝池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因为三年前夏天的那件事,真贺田四季对你恨之入骨。” “不可能!”萌绘提高音量。“真贺田博士不会拥有憎恨这种普通人的情感。” “那么后来呢?”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 “我们回到房里就看到她睡在床上,”牧野洋子从旁补充,“萌绘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绝对不是喝醉的样子,她说的话是真的。” “你别担心,”芝池微笑。“若是其他刑警来问话,要相信所有发生的事可能会花上大半天,但我认识西之园,也很清楚真贺田四季的底细。我已经花了三年以上的时间追捕真贺田啊,西之园并没有说谎。” “我真的觉得很害怕,就先打电话给爱知县警。犀川老师告诉我房间的电话被人窃听,所以我就跑到饭店广场前的电话亭打电话。九点前我会跟犀川老师通过一次电话,之后老师就搭上新干线,结果他在新干线上接到真贺田博士的电话。”萌绘说。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知道电话被窃听。” “对!”萌绘点头。“所以刚才你打过来的电话大概也被窃听了。” 芝池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刚才发生了一件事……”萌绘看了反町爱一眼说:“反町在房间里看到一只龙飞过窗外。” “龙?” “是的,有人想要威胁我们。”萌绘简单说明当时情况,反町爱则在一旁补充。 “芝池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萌绘说。 “还有呀?”芝池有些不可置信地耸耸肩,从口袋拿出一包烟。“我抽根烟。” “你知道前阵子有人在这座公园发现尸体吗?” “没听说,”芝池拿出打火机点火,摇摇头。“那又是怎么回事?” 萌绘接着提起她从岛田文子口中听到的消息。虽然事情经过至今仍暧昧不明,但塙理生哉和新庄久美子都没有正面否定谣传的存在。 “嗯……”芝池听完点头。“这么一说,我记得好像是今年夏天,警本部也有派出支持搜索的人力,不过我是没多问啦。好,我回去问个清楚。” “以上的情况你能了解吗?”萌绘问。 “嗯,十之八九。”芝池阖上笔记本说:“可是……真贺田四季的目的是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也是一直困扰萌绘的问题,她说出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的理由。 “我觉得她在玩弄我们。” “玩弄?”芝池反问。 “对,当玩具一样耍。” “玩具?”反町爱问。 “我们就是玩具啊。” 3 “话说回来,犀川老师呢?”芝池突然问萌绘。 犀川在电话里提醒萌绘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正在前往长崎的路上,于是萌绘犹豫了一下,尽管没必要隐瞒警方,但萌绘认为犀川会这么交代,一定有他的道理。 “嗯……老师后天才会到。”萌绘这样回答芝池。 芝池站了起来,表示要先去案发现场一趟。 “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萌绘跟着起身说:“与其待在房间,教堂那里还比较安全。” “应该可以吧。”芝池点头同意。 “我们回去拿外套,请等一下。”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 她们坐上电梯返回三楼房间。穿好外套后,坐一样的电梯回到大厅。 “那个刑警没问题吧?”反町爱小声地问:“人看起来是不错啦,但好像不值得信赖。” “追了三年多,就表示都没追到凶手。”洋子靠着电梯里的栏杆说。 “嗯,是啊。”萌绘点点头。“他不是非常聪明的那型,不过遇到那种罪犯,任谁也没办法。” “真贺田四季真的那么神?”小爱问。 “嗯,天才中的天才。”萌绘点头。 “我不懂耶,很难想象。”小爱微笑。 “比你还敏锐?”洋子问萌绘。 “大概是我的五倍吧。” 回到大厅,她们跟着芝池离开饭店,现任是凌晨四点半左右,一见到因寒冷而从口中忍不住呵出的雾气,三个女生赶紧把手放入口袋取暖。 “我终于比较不怕啦!”反町爱在萌绘耳边低语,再对她笑了笑。经过芝池赶到饭店详细听取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过程之后,小爱对至今发生的事情才感到放心不少。 跨过饭店前的马路,沿着石板路直直的往教堂方向走。教堂前阶梯上的男子向芝池敬礼,敞开的门并不是之前发生事情时大门旁边的那道小门,而是教堂的大门。她们尾随芝池走进教堂。教堂的深处有五名工作人员,其中一位男性看到芝池便走了过来。萌绘打量着此人的装扮,身穿深蓝色工作服、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清瘦中年人,一手拿着原子笔,腋下夹着笔记本,可能是鉴识课的人。 “搜查工作大致上告一段落,等天亮时会再确认一次。”中年人的声音很小,不知是对萌绘等人有所提防,又或者他的声音本来就这么小。 “上面呢?”芝池问。他指的应该是屋顶。 “嗯,查过了。” “结果呢?” “只有发现几处血迹。”中年人把笔放回胸前口袋。 “怎么上去的?” “从这里的楼梯往上,然后沿着屋檐一直过去……”中年人一边往上指一边解释。“不过后来就绝了……真的很难相信啊,凶手好像是直接往下跳的一样,虽然我们猜测对方一定用了绳索或其他的工具,可是都没有看到屋顶上有留下类似的痕迹。不过,早上我们还会再检查一递……” “西之园小姐。”芝池回头看。 “是。”萌绘往前站一步。 “你说的电梯在哪儿?” “在这里。”萌绘立刻往左边走,来到教堂内比较昏暗的回廊。萌绘后头是芝池,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则跟在他们两人身后数步的距离。 “就是这里。”萌绘停下脚步,手指向面前的墙壁。“这木框其实是一扇门。” 好几个木框并列在墙上,每一个木框都比一块榻榻米还要大。在萌绘的印象中,眼前的两块木框里头隐藏的就是电梯,虽然目前无法得知教堂墙壁的厚度,但目测这块区域拥有至少一公尺的宽度,加上两块木框突出墙壁之外,绝对有足够空间隐藏电梯。 “这里可以打开唷,我以为是仓库。”中年人不以为意地说。 “仓库?”萌绘惊讶地看着他。 中年人拉开两道木框,里头是约两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 “天啊!”萌绘忍不住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她急忙看看四周,以确定自己没有搞错位置,不可能会有第二个跟这里一模一样的教堂吧!萌绘快步走到另一侧回廊,再次肯定那里的墙壁并没有突出的部分。那天乘坐的电梯绝对是在教堂的左边,并没有记错,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晕眩。 “为什么……”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不可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走回芝池等人所在的左侧回廊,萌绘走进那座暗虽暗,视线却还算清楚的小仓库里,三层置物架靠着墙壁,上头放些扫除用具和折迭椅,还有几个纸箱。木制的白色地板,也确认天花板的存在,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电梯存在过的痕迹,也看不出有缝隙可以隐藏什么机关。无论墙壁、地板或是天花板,都结结实实地存在。 “是你的误解吗?当时你喝了酒对吧。”芝池问。 “不,我是在喝酒之前见到的。”萌绘斩钉截铁地说,因被误会而显得有些急躁。 “会不会是别的地方?”洋子担心地问。 “不是。”萌绘加以否定。“绝对是这里没错。” 萌绘知道自己有点恼火,也许还胀红了脸。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萌绘定定地看着芝池说:“这里不是电梯……也许是我记错了,或者……” “或者?”芝池笑笑问。 “不是这间教堂。”萌绘回答。 “啊……这样啊。”芝池睁大眼睛点头。“嗯,等天一亮就立刻确定一下教堂的四周吧。” 萌绘走到教堂中央抬头看教堂的天顶,这种高度、宽广、纹路、梁柱的配置,以及拱型圆顶……接着往自己四周围看,并列的座椅、祭坛、回廊、入口,和十字架,每一样东西都和她的记忆中的教堂符合,的确就是她跟塙理生哉见面的地点。同样的建筑物有可能会有另外一栋吗?萌绘实在不敢相信。 唯一的差异就只有电梯的存在与否,难道塙理生哉准备了一间有电梯的教堂,和一间没有电梯的教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另一间有电梯的教堂在哪里呢? 地面上,饭店附近只有现在这间教堂。萌绘重新思考她之前在地底下行走的距离,她念的是建筑,无论身在哪一层楼,不至于会失了方向。因此,计算上的误差至多在十几公尺以内,不可能到一百公尺,距离跟角度都不会有错。毫无疑问地,她搭着电梯前往的地方是这里,直到现在她仍非常肯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这里真的没有电梯,那么杀人事件呢?是谁在尸体脚上绑上绳子?那个人逃去哪里?是谁在天顶拉尸体上去?原本在地上的人,也是利用绳索上去的吗?可能不是从楼梯上的屋顶出去的。那会是从哪里离开的呢?会从哪里离开教堂呢? “萌绘。”牧野洋子走近萌绘,担心地看着她的脸。 “我没事。”萌绘对她微笑。 “无论是小爱或你说的,-l洋子面无表情。“不是我不肯相信……” 萌绘知道洋子想说什么,换做是她,面临到现在的情况,也会忍不住去怀疑朋友的说词。毕竟,人的记忆力或判断力原本就是一种低等程度的能力,但是今天的状况例外。如果只是处在日常的地点和时间,也许萌绘会相信真的是自己发生误差。但现在是靠近真贺田四季的地点以及和真贺田四季见过面之后的时间。于是天才的存在,足以扭曲时空,窗外飞腾的巨龙和空中悬浮的尸体便变成再平常也不过的事情了,看不见的凶手砍断死者的手臂或是应当存在却消失的电梯皆不足为奇。 因为扭曲了,有某个地方歪斜了……好思心的感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协调感,那会是什么? 回过神,反町爱站在萌绘身边。她望了萌绘一眼,然后坐在木制的椅子上,警觉性十足地盯着祭坛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下来。牧野洋子坐到她身旁。 芝池刑警两手插在裤袋里,朝她们走来。 “我等一下要去找新庄久美子,要一起来吗?”芝池看着萌绘问:“还是要一直待在这里,等我的同事们来?过不久这里就会有大批警力前来支持,到时应该就会很安全了。” “我们跟你一起去。”萌绘点头,转身看看洋子和小爱,两个人不发一语地站起来。 “这里禁烟,我们出去吧。”芝池微笑。 芝池走出教堂,抽了根烟。下阶梯时,他不时回头仰望。萌绘等三个人跟在后面。 “芝池先生,没办法见到Nano Craft的塙总经理吗?”萌绘边走边问。 “没联络上。饭店的员工支支吾吾的,电话也打不通。” “可是研究室就在饭店底下呀。” “嗯……”芝池直视前方回答,“但没有任何人知道。” “新庄小姐一定清楚,”萌绘说:“是她帮我带的路。” “嗯。”芝池只是点头。 警车的驾驶座上有个年轻男人。芝池打开后车门,让萌绘等人先上车,自己则坐进副驾驶座,并告知前往地点。 “到Nano Craft公司。” 警车沿着狭窄的道路前行,两旁没有步道,而是两层楼的商家和外观呈多角形的住宅。在薄弱的光线下,所有的景物彷佛一幅画。仿造欧洲而建的街道,简直就是依样画葫芦,不过说不定“绘画”本身就是这里的建筑概念。 驶离街道,不远处是一栋高楼大厦,警车继续前行。这附近街灯不多,非常昏暗。渡过一座小桥、视野乍开的同时,两侧的道路也隐没在黑暗里。运河又黑又暗,左手边隐约可见灯光点点,可是分不清楚是草地、运动埸,还是农田。往更远处望去,也无法得知是山、是海,或其实只是天空。伫立在右手边的风车灯火通明,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值得注意之处。前方更远的地方还有灯火,想必是那栋大楼透出的亮光。 车子又驶过一座桥。经过一个微微的上坡后,一栋耸立的建筑物迎面而来。建筑物附近就是欧洲公园的大门,大门周围明亮,左右延伸下去的是低矮的楼房。 警车穿过欧洲公园警卫打开的大门,继续行驶在柏油路上,左边有个广大停车场。从车内很难看到高楼的顶端。车子开上前往高楼的小径,顺着圆环停在半路上。 芝池一只手插在口袋,抬头看着大楼。三个人从左边车门下车,先是洋子,再来是小爱和萌绘。萌绘猜测这栋大楼应该有三十层楼,高度约一百公尺左右,这种高度的大楼虽然屡见不鲜,但这附近别说大楼,就连住宅都几乎没有。实在没有可以比较的建筑物可供萌绘参考。 当初建造欧洲公园时,附近会开辟一条铁路,多半是为了提供观光客或欧洲公园工作人员搭乘,当然也包括Nano Craft的职员。 “这里就是Nano Craft公司,”芝池说:三一楼以下出租为了招揽观光客而进驻欧洲公园的厂商,至于四楼以上就全都是Nano Craft办公室。” “全部都是?”萌绘往上看。“可是窗户都好小一扇,看起来不像公司,比较像饭店或公寓……” “嗯,都是一间间独立的办公室。” “原来如此。” “工作的地方就像个宿舍。你瞧,是不是跟那里也一样?”芝池苦笑。 “嗯……”萌绘点头。 芝池所说的“那里”,就是指三年半前的真贺田研究室,那个发生惨剧的舞台。在那里,开发最先进软件的现场是一个异样的环境。没有会议室也没有餐厅,员工不会聚集在一起,他们几乎都利用因特网,走到哪里都能工作。每个人把居住的空间当成是工作的地方,一步也不离开。在公司和住宅合并的空间,工作便可以成为生活的一部份,这样的方式对劳资双方来说,都还算合理,所以萌绘能理解Nano Craft也用同样的形式运作。这栋大楼是Nano Craft的所有物,这么说来,Nano Craft在设计这栋大楼的时候,就决定要跟真贺田研究室采取一样的经营制度了。 绕过发出橘色光芒的小喷水池,一行人来到大楼的门口,大门目前是上锁着。芝池走向右手边的警卫室,向里头的人挥手示意。 “我是刚才跟你通过电话的刑警,”他表示身分。“我找新庄久美子小姐……” “新庄小姐房里的电话打不通。”有点年纪的警卫回答。 “请问她回来了吗?” “大概是两点左右回来的……” “请问可以上去吗?”芝池问。 “可是电话打不通,说不定新庄小姐还没回房……” “总之我们要上去看看。” “请问其他人也一起吗?”警卫看着萌绘她们。 “是的。”芝池点头。 “请从中间那道门进去。”说着,警卫指指门口,并解开了电子锁。 四人按照指示走进大楼大厅后,门立刻自动关上。大厅中间有座黑色雕像,旁边的手扶梯已停止运转,周边的商店都拉下铁门,电梯则是在她们的左手边方向。 “新庄小姐的房间是2401室。”警卫从右边警卫室的小窗探出头来。 “请问塙总经理也在公司里吗?”萌绘问警卫。 “抱歉,我无可奉告。”他回答。 那么,表示塙理生哉就在这里。萌绘心想。 4 新庄久美子在2401室里,她关上灯,坐在床边。才刚梳洗完,身上穿着是浴袍,室内的空调足以让人忘记外面季节的变换。 “您以为如何?”久美子问。 “有些事在我预料之外,虽然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你而言却额外具有意义。我能理解。”非常沉着的口吻。 久美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红色嘴唇。女人的黑色衣着融化在黑暗中,彷佛只有颈部以上浮在空中。乌黑的长发安分地贴在双肩,锐利的下颚坚决与周围同化,像勇士手上挥出的刀剑,威吓着弱者那样清楚分明,然而表情却又如此柔和。 这个人侧着身,用蓝色的眼珠与久美子对望。这两颗瞳仁,宛如放出能够压抑意志的光辉。 “真贺田博士,那个叫做西之园的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久美子问:“为什么塙总经理会跟那种女孩扯在一块儿?” “她有价值,也可以说她跟我有一部分的价值是相同的。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可能造成你未来在精神上的破灭喔。” “我已经渡过太多次的精神破灭了。” “要不要在跨越之前,先回避一下?” “博土……我不认为总经理在那小鬼身上投注心力有什么意义。” “那么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待新庄久美子说完,真贺田四季缓缓地说。 久美子听了这句话,身体微微颤抖。 “对我的意义……吗?在总经理眼里,我有什么意义的意思吗?” “不。对你而言,你本身的意义何在。” “我的生存方式当然有意义。” “你经常做出有意义的行为吗?对于每件事情都抱持这样的态度吗?不,一定不是这样。人类只为了希望有意义而行动,就像为了要作梦才去睡觉。”明明了解真贺田四季话中的意思,久美子还是思考了一阵子才继续提出疑问。 “您指的是无法预料的情况,那么对博士而言,什么是出乎意料的事呢?” “根据我个人的指标,你做事应该更加冷静。你也可单纯解释成我手边的资料不全,而我也必须检讨我预测的标准,进行些微的修正。” “我本来就不是个冷静的人。认识博士,我的人生有了巨大变化,以为自己能够更冷酷。” “冷酷?”四季笑出声来。“真是个意味深长的概念。我的认知里,冷酷不过就是站在最外层观察事情的现象,并非自我管理后的评价。你想要的其实是让别人觉得你冷酷,这是一种自我防卫的念头吧?但是拥有这种念头的自己,还离真正的冷酷远得很,你说对吗?” “我只是希望可以做到那样子,所以现在的我非常想……” “为什么想做到那样子?”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关于这点,我认为博士应该很清楚。”久美子避开四季的视线,低头看着双脚。 “我想你是始终如一的,这样的话我是知道的。即使不了解,我就姑且承认这样的情感吧,何况这仍在可容许范围内,我们就继续说下去吧,你说好吗?” “您今天特别亲切……好的,我明白了。” “如果东西到手,你会怎么做?”四季回到原来的话题。 “到手的话,一定能够幸福。” “只有这样?” “是的。” “来模拟这种幸福如何?”四季愈笑愈开怀。“不可能吗?以你的头脑去想象幸福绝对绰绰有余。” “想象不具意义。” “意义等同价值吗?” “对。” “为什么你觉得想象没有价值?” 久美子抬头看着四季说:“一般人的思考模式中,应该是认为想象模仿得不足够,毕竟我们不像博士您有那么多想象力;我们光是满足想象力的联想都非常贫乏,所以……想要拥有实体帮助想象。” “你说的我懂。听好,假设有个人想要宝石,但非要真正拥有宝石不可,他认为光凭想象都不算数。这是为什么呢?”四季兴致盎然地说。 “因为想象无法换取金钱,也不会得到赞许。” “不能看开一点吗?” “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如果是连自身也不清楚的想象呢?” “这种情况……”久美子思考着。“这样的话,就和实体无异,至少在发觉之前都能得到满足。” “其实就是自我蒙蔽,”四季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也可以解释成自以为高明,因为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明白虚拟的意义。” “或许吧。” “能大声说话的人,就能降低音量;跑得快的人也可以慢慢走。所以能理解的人也可以什么也不懂吗?” “我认为不行,一旦了解了就无法忘记。如果知道宝石是假的就不可能满足。” “并非因为想象力不足,而是过剩,你的认知刚好大大相反。听好,这就是无法控制想象力的原因。” “博士您办得到吗?故意忘记对事情原本的意图,假装很肤浅,就是这样控制想象力吗?” “是的。”真贺田四季百无聊赖似地点点头。 “一般人办不到。” “是吗?我认为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喔。任何人都懂得使用忘记的能力,好比有了睡意就会停止思考那样再平常也不过的能力。只是大部分的人选择放弃这个能力是因为觉得麻烦,换句话说,人类无非是想要追求快乐,那是一种逃避肉体痛苦的行为,这样的结局是人类自己想要的。人们就是喜欢将事情单纯化,把两种相反的机能合并在一起,殊不知理解事情的各个面向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我就无法理解。” “因为你害怕理解,才会选择拒绝。” “很抱歉……真贺田博士谈过恋爱吗?”久美子咬牙一问。 “何谓恋爱?” “希望对方只属于自己。” “这样几乎不具精神上的意义,不过是肉体上的拘束对吧?那么是对于生物还是物体而言的拘束呢?” “生物。” “活生生的存在?” “当然。” “不见得吧。我最近对物体也没有欲求。我想要的全部都是信息,为了到手,一时的天时地利都是必要,这和你想要恋爱的心情是一样的。只要可以进入名为恋人硬盘里,你愿意用尽办法得到任何相关的软件。” “不是这样。” “一旦认知或观念根深柢固在你心里。就再也不需要那颗硬盘或媒体喔。你误认为快乐是因为从物体发出的讯息,却不是物体本身。你思考的是恋人之间物理上的欢愉……” “我会努力看看……”久美子耸耸肩。 “你瞧,现在你正操控着情感和想象,这样很好。”四季用委婉的口气回复。“时间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很有趣的谈话喔。” “请问我该怎么……” “你提出的问题对我有什么意义?” “好,我明白了。” “什么都不用做,我并不关心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就好。” “谢谢。”久美子低头致意,门铃此时响厂起来。 “好像有人来访喔。”四季说。 新庄久美子慌张地站起来。 “应该是刑警。”久美子一面整理穿着说:“真贺田博士,先告辞了。” “西之园一定也跟来了。”真贺田四季最后丢下这句话。 5 芝池站在2401号室的房门前按下电铃,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则站在他身后。 2401室的意思就是二十四楼的第一间房,来到二十四楼的四个人沿着楼层的H形走廊一路走到最前头的房间,墙壁上没有窗户的走廊,只有一间接着一间别有门牌的门屝,像极了饭店里的走道。 萌绘一眼就看见新庄久美子的房门位在走廊的左侧,房间面向南边,房间的右边好像是放逃生梯和管线的小空间。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萌绘透过它可以看见欧洲公园的夜晚景色。 一群人原地等候许久,无人应门,芝池又用右手按了一次门铃,再用同一只手敲门。 “可能不在。”萌绘小声地说。 “警卫都已经确定她已经回来了。”芝池回头说:“你可能认为她会在这栋大楼别的地方,但现在时间都这么晚了。” “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时间对他们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萌绘想起在真贺田研究室的种种,脱口而出。在那里,一堆人都过着日夜不分的生活。“就算曾经回来过,再次出门也可以刻意躲开警卫的视线。我住的公寓就可以这样……” “这里……”正当芝池说话时,房内传来开锁的声音。他赶紧向后退,面向门口端正站好。一阵卸下锁炼的声音,房门往内侧缓缓开启。 “嗯……”新庄久美子探出一张素净的脸,跟之前的浓妆艳抹的模样截然不同。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浴袍,单手抓住胸前的衣襟。“能不能麻烦你们梢待一下?我要换件衣服……” “好的。抱歉,这时候来打扰。” 新庄久美子顺便看了萌绘一眼并微笑致意,萌绘见状也给予回应。她关上门,芝池一行人听见上锁的声响。芝池耸了下肩膀,靠在门边的墙上。萌绘看着手表,现在是凌晨五点钟,天还没亮。反町爱强忍着呵欠,并叹了一口气。 走廊上突然传来有人在交谈的声音,四个人皆将视线往音源的方向移动,在走廊的另一侧的尽头,有两个男人边走边大声说话,虽然距离他们至少有三十公尺,但萌绘立刻辨认出其中一人就是塙理生哉。萌绘跑过去,两个男人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早安,西之园小姐。”塙理生哉笑容满面地打招呼。“这位是副总经理……” “塙先生,”萌绘打断他的话,语气强硬地说:“昨晚的事能请你解释清楚吗?” 另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不高身材却很结实的男人盯着萌绘一下,然后对塙理生哉说:“太冲动了吧。你对她做了什么事呀?” “嗯……”塙理生哉苦笑着点头,向萌绘的方向上前一步。“昨晚的谈话好像有点儿过火,我也多言了。西之园小姐,你宿醉了吗?” 萌绘强忍着往后退的冲动,道视面前的塙理生哉。 “真贺田博士在哪里?一定是在饭店地下的研究室对吗?” “这位是副总经理藤原先生。”塙理生哉面向那个男人向萌绘介绍。“打从学生时代,我就一直受到他的照顾。” “你好,我是藤原博。”藤原将眼镜扶正,接着向萌绘低头致意。“久仰了,西之园小姐。” “昨晚是你送我回房的吗?”萌绘不理会藤原的招呼,径自提出疑问。 “是的。”塙理生哉微笑点头。“真的很抱歉,因为你睡着了……我只好送你回房。” “在这之前,你把我带到真贺田博士的房间。” “真贺田博士……请问你说的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吗?”塙理生哉认真地问。 “请不要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你之前曾卷入真贺田博士的事件里,那件事情,我也调查地很清楚。” “请让我再和真贺田博士见面。” “西之园小姐……我想,你是不是在那个案件中遭受很大的打击?” “什么意思?”萌绘往后退。 “对不起,也许昨晚我们喝了太多酒了,害你不省人事,嗯……我已经深切反省过了。昨晚你像说梦话一样不停重复真贺田博士的名字,看起来很痛苦,想要清醒却睁不开眼睛,我无计可施之下,只好送你回去……” “你说谎!”萌绘大吼。 “我没有说谎。”塙理生哉温柔地说。 “教堂呢?那座教堂的电梯你又作何解释?” “教堂?啊,我们见面的教堂吗?” “就是饭店前的那个教堂。那里发生凶杀案。” “凶杀案?”塙理生哉皱起眉头。“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站在那里的是长崎县的刑警。”萌绘转身说。芝池和洋子她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那边的状况。 “我不太明白你要说什么……”塙理生哉一脸疑惑。 “你就过去问问好了。”副总经理藤原低声说。 塙总经理和藤原副总经理往芝池他们的方向前进,萌绘紧跟在他们身旁。 “松本先生被杀了,”萌绘边走边说,打算看看对方是什么表情。“他是你们公司的员工。” “松本……”塙理生哉面无表情地重复听到的名字。 “松本……从大阪过来的那个人吗?”藤原喃喃自语。 面对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芝池正堆起笑容准备要自我介绍……就在这个时候,房里传来女人的惨叫声。 6 似乎是新庄久美子的尖叫声,房门却无法从外打开。 “救命!”萌绘隐约听见这两个字,接着房里发出一阵像是争执的声响。 “喂!快开门!”芝池猛敲门并大喊。 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喂!”芝池继续喊着。他试图转动门把,仍然无济于事。 “有万能钥匙吗?”萌绘回头看着塙理生哉。 塙理生哉摇摇头。藤原博急忙地拿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 “我来联络警卫。”藤原点头示意大家。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面对门口依靠着墙,捂着嘴一脸惊恐。 “我是藤原,人在二十四楼……”藤原握着手机大声地说:“你快带钥匙上来,我要打开新庄小姐的房门。” “请他报警!”芝池吼着。 “立刻报警,有事发生了。”藤原说。 门内传来重击声,好像有人撞到房门。 “新庄小姐!新庄小姐!请你开门。”芝池大喊。 隔了三道门的房间,有个年轻的男人睡眼惺忪地开门观看,很快地又关上门。 萌绘贴近房门,侧耳倾听,但什么也听不见,只有类似空调的微微震动。房门是金属制的,手边没有工具可以破门而入。 “隔壁房间有阳台可以跨越进入新庄小姐的房间吗?”萌绘问塙理生哉。 “没有。”藤原博代为回答。 大家继续等待,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却彷佛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终于,随着电梯抵达的声音,出现一位年轻警卫,警卫看到萌绘等人,上前走去。他的制服款式跟楼下的中年警卫一模一样。 “我带钥匙来了。”他对塙总经理说。 “请把门打开。”芝池退了一步说。 那是一把电子钥匙,插进锁孔后,门把上亮起绿色光点,同时发出“哔”的一声。 芝池推开警卫,缓缓打开门。那瞬间什么怪事也没有发生,但门开到一半,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芝池想要朝里面察看,于是侧着身体进入房间,探头往门后看。随后芝池用背部挡着门,并且凝视外面的人,他欲言又止,缓缓摇头,接着右手从西装内侧拿出手枪。一群人见状,全部往后退了几步。洋子和小爱更是快步远避,芝池吸了一口气,看着萌绘。 “叫救护车。”他小声地说。 芝池悄悄地潜入房里,年轻警卫代替他挡住门。西之园萌绘站在警卫身后,她想从门缝观察房里的情况。 “不许动!”芝池靠着墙,一步步往里面移动。 他先打开浴室确定有没有人,再继续往前走,这时候萌绘已经无法从门缝看见他的身影。而年轻警卫只是压着门,不打算进去。萌绘走到警卫旁边,探头进去看。 新庄久美子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她身上的白色浴袍被染成血红色,附近的墙上和地板血迹斑斑。新庄久美子的手腕呈现不自然地扭曲,沾满着血。她的头倒在门口附近,所以刚才芝池刑警才开不厂门。萌绘感到无法呼吸,于是退回房门外。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不寒而栗。 塙理生哉和藤原博看着她,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也看着她。 芝池在房间里来回搜寻,确认凶手是否藏匿其中。萌绘又往里面瞧,却什么也没见到。大概过了一分钟,非常漫长的一分钟,芝池再度回到门口,枪紧紧握在手上。他盯着萌绘,又看了看地上的情况。 “不关门的话,我没办法移动她。”芝池说。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吗?”萌绘看着房里问。 “没有……”芝池摇头,“请往后退,我要关门了。” “我可以进去吗?”萌绘问。 芝池看了萌绘一眼,没有回答。 萌绘侧身走进房内,与警卫的眼神交会后,将门关上。 “请不要碰触任何物品。”芝池严肃地说。 他收起枪,拿出白色手套,再次强调地说:“请不要轻举妄动。” “新庄小姐怎么样?”萌绘问。 芝池横越过萌绘,走到门后跪下,用手轻按久美子的颈动脉并端详她的脸,接着解开衣领,检视久美子的背部。 “她死了。”芝池站起来看着萌绘说。 跟萌绘心里想的一样。不忍直视久美子的尸体,萌绘回头环顾房间内部的摆饰。像办公室一样无趣的空间里铺着地毯,靠窗处有两张桌子,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掀开计算机后,发现没有关机,鼠标掉挂在桌边,窗帘牛掩。从门口看见房间的左边,萌绘朝那个方向前进,走到一个小客厅。更里面还有两扇开敞的门,应该是芝池开的,一扇通往厨房,另一扇则是接连一段小长廊。 萌绘走进厨房,中央有张小餐桌,餐具摆放的井然有序。厨房里还有一个小门,也被打开了,小门内是一个堆了许多杂物的仓库。这道门应该也是芝池打开的。 走出厨房,萌绘往另一道门前进,原来是浴室和寝室。外面入口附近也有一间浴室,不过这一间应该是私人专用的卫浴设备,所以才置有梳妆台。萌绘发现浴帘还是湿的,换下的衣服挂在架子上,那是新庄久美子昨天穿的套装。 寝室很宽敞,有书桌和柜子,还有一张单人床和衣柜。门一样是开的,桌上点着灯,烟灰缸里有为数不少的烟蒂;桌面摆放着信纸、笔筒和电子钟(显示时间为五点二十八分),另外还有一本杂志。 萌绘注意到杂志封面有几个像是用签字笔写的字。她第一个看到的是“龙”这个汉字,萌绘立刻联想到欧洲公园里的机械水怪,她不禁心跳加速。零点三公分方格大小的字迹非常工整,让萌绘想起饭店房间里,那张便条纸上的文字。 不过仔细一看,这个字并不是“龙”,而是加了水字边的“泷”,在日文中是瀑布的意思,加上前面的片假名,整个句子就是“弹簧和瀑布”。 这是什么意思?有任何意义吗? 因为不能用手触碰,她只好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线索。床边的小柜子上摆着一组音响,还闪着红色的灯光。是新庄久美子在听音乐吗? “西之园小姐,有发现什么吗?”芝池从后面叫住萌绘,吓了她一跳。 “没有其他人在……”萌绘小声地说,她好不容易了解现场大致的情况。 “新庄小姐的死因呢?” “背后遭人刺了两刀……”芝池回答,“房间里应该有秘密出入口,我大略看了一下,但找不到确切位置,我认为凶手是从密道逃走的。” 非常合理的推测,可以的话,萌绘甚至想以掌声向芝池表示同意。这里是二十四楼,距离 地面至少将近一百公尺。只有办公桌旁的位置设有窗户,在没有阳台,墙面上应该也没有突出物体的情况下,打开窗户往下跳的可能性极低。而且这里没有可以藏匿的空间,家具简洁,就像饭店的房间。除了房间有秘密入口能通往大楼逃生梯没有其他可能了。然而天花板和地板却看不出藏有密道的可能性……而且房间是从室内上锁的。 “她好像洗了澡,”芝池看着浴室说。 “她要我们在门外等候,这时候可能有别人进来这里。” “不对,说不定那个人早就已经在房间里……”萌绘走回客厅。 “若是如此,为何新庄小姐在我们来之前,似乎也没有想要换衣服的迹象?” “有别人在场,却穿着浴袍。”芝池念念有词。 “嗯……是认识的人吧。”萌绘点头。 萌绘已经离开新庄久美子的房间,站在走廊尽头跟洋子和小爱说话,也渐渐了解目前的情况有些复杂难解。距离案发约十分钟后,才有数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到达现场。 案发之前,萌绘因为想要与塙理生哉和藤原博交谈,所以会离开原地到走廊的另一端去找他们两人,但是芝池、洋子和小爱一直都待在2401室门口,他们只需要一个回头就能看见萌绘。在大家等待新庄小姐开门的同时,没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当然也没有人进去。新庄久美子说要换衣服,于是关上房门,之后很快就听到她的惨叫,这段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在这五分钟内,她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换衣服? 萌绘在脑中描绘新庄久美子房间的平面图。玄关在北侧,就在萌绘脑中平面图的正下方;玄关上方是一条笔直的走道,途中曾经过左边的厕所。尽头的门后面是办公室,办公室南边是一面墙,墙上有窗户;办公室的左边,也就是东边,紧邻着会客室,从办公桌走到会客室,会看见南面的窗户,就在右手边。从会客室朝窗户的反方向,也就是往北边走过去,则是到达厨房、寝室,以及另一间厕所,而这三个地方又被包覆在长方形的空间里。萌绘推测隔壁二四〇二号房的摆设应该和这个房间左右对称,因此很难想象有密道或密室。 先从房间西侧思考。站在大楼走廊的角度,新庄久美子房间右边位于西侧,那里设有逃生梯,根据萌绘实际探查的经验,西侧墙壁是光滑的平面,而且为了支撑整栋大楼的结构,墙壁必须经过耐震处理,难以在其上钻孔或凿洞,所以不可能有暗门藏于房内的西侧墙壁。 至于反向的东侧墙面,隔壁即是2401室,警方也有约略进去察视一遍,新庄久美子房间里的会客室和厨房左手边就是这面墙。如果隔开两间房的墙壁里有通道,照常理来说,会通往2402室。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从2402室或其他房间走出来。如果有人从这走廊的房间走出来,走廊上有那么多人,不可能会没注意到。 莫非,凶手还藏匿在房间里?久美子的房间南侧也是墙壁,办公室和会客室的窗户都位于南侧。整栋大楼墙面简洁,无任何突起物体,也没有阳台或窗台,只有窗户为了因应意外发生时能立刻破坏窗户逃生。是采用窗户推开后,上半部露出室外,下半部则在室内的倾斜设计,推开角度最多三十度左右,尽管是人可以通过的宽度,但要往下逃逸,绝非容易之事。久美子办公室和会客室里都是这种窗户,大小一样。案发后也一直处于关闭的状态,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利用窗户逃离现场。 来到房间的北侧,北侧除了玄关,寝室和窗房也位于北侧。玄关走道旁的厕所和北侧的墙壁有段距离。萌绘推断房间的电器设备线路就在厕所附近。墙壁面对走廊,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 经由萌绘的解释,和萌绘同是建筑系学生的牧野洋子大概了解这个房间的格局。 “所以说……只剩下天花板或地板有可能啦。”洋子歪着头,双手抱在胸前。“凶手不是往二十五楼上去,就是往二十三楼下去……可是如果不是在建筑大楼前就有此设计,一定无法之后再增设这种密道的。” “只要仔细查过应该就会知道了。”萌绘点头。“我觉得不会是地板,那里贴了地砖还铺上地毯。” “天花板的话,也要使用梯子之类的工具呀,而且会留在房间里……” “如果是折迭式的梯子就可以收进天花板里吧?” “对喔,说的也是。”洋子表示同意。 “喂,我们回去了啦……”坐在地上的反町爱抬头看着她们。“我不想要待在这种地方。” “好,我问问看可不可以请人送我们回去。”萌绘点头。 芝池刚好从房间走出来。 “情况怎么样?”萌绘问。 “嗯……这里可以抽烟吗?”芝池抓抓头,环顾四周。 “电梯那里有烟灰缸。”萌绘说。 “芝池先生,我朋友想先回饭店,方便的话,想请你们护送她们回去。” “啊,可以呀,我送她们回去吧,反正我正好顺路。这边的事情先暂时交给鉴识课……” 萌绘跟在芝池身后走着,一面回头打手势,反町爱见状,拉着牧野洋子的手,跟在萌绘后面。他们走到电梯前,看见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等侯,其中包括塙理生哉和藤原博。 一个年轻警察拿着黑色笔记本走到芝池身边低语。 “啊,刑警先生……”塙理生哉也走近芝池。“请问我能先走一步吗?我还有别的工作。” “你要去哪儿?”芝池问。 “楼下,我的办公室在十一楼。突然走了一个能干的秘书,我得赶紧处理手边的事情。” 他指的是新庄久美子,萌绘花了两秒思考。并对塙理生哉的反应有些讶异。 “我会随时与你联络……”芝池边说边按下电梯向下的按钮。“今天一整天,我们的人都得不时出入欧洲公园里的教堂和这栋大楼。” "这是当然。”塙理生哉回答,“我会尽量配合。” “有发现密道吗?”萌绘故意问芝池,想观察塙理生哉听到这句话会有何反应。 “完全没有。”芝池说。又不禁啧了一声说:“真是……太奇怪了。” 电梯门开启,芝池走了进去,年轻警察收起笔记本也跟了上去,接着是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但萌绘没有跟进。 “西之园小姐,你呢?”芝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自己走回去。” “萌绘。”洋子担心地看着她。 看着萌绘对大家微笑挥手,芝池按下关门钮,电梯向下。 “塙先生……”萌绘回头看塙理生哉。 “有事吗?”塙理生哉愣了一下。 “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样啊……”塙理生哉僵硬地笑了笑。“那么,就跟我到办公室吧。” “为什么不坐刚才那班电梯。”一旁的藤原纳闷低语着。 又按了一次电梯按钮,这次是另外一个电梯门开启,塙理生哉和藤原博先走进去,接着才是萌绘。塙理生哉按下十一楼的按钮。 “你那么喜欢尸体喔?”藤原出其不意地问。 “不是。”好唐突的问题,但萌绘只是微微摇头。 “抱歉……”藤原微笑。“只是没想到满受欢迎的……我指的是游戏软件。我们有种屠杀的游戏,颇受年轻小姐好评。现在发生这种事,应该可以好好利用。” “你的意思是?” “宣传。”藤原笑嘻嘻地回答。 “这句话好像不太得体……”萌绘毫不保留地说,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商场就是如此。”藤原一派悠闲地和萌绘对看。黝黑的圆脸,和塙理生哉完全相反。“本来就不是在做善事,小孩子的梦想或大家的欢乐之类的……想都没想过,我们只是单纯思考该怎么赚大钱,真的很不得体呀。” “藤原……”塙理生哉低声说:“这不是在电梯里跟美女讨论的话题喔。” “你说的对。”藤原露出孩子似的表情,没再说下去。 电梯门在十一楼开启,三人一走出电梯,走廊上的感应照明设备便启动了。这层楼和二十四楼一样也是H形走道,但墙壁的上半部嵌着玻璃,风格回异。玻璃内部是类似办公室的宽敞空间,伫立若干圆柱,计算机屏幕以柱子为圆心环绕成圆。现在是早上六点,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走廊上的照明设备随着一行人行进的路线自动亮了起来。藤原博停在一扇玻璃门前,插入门卡的同时,室内灯光亮起,光线明亮刺眼。藤原独自走了进去。 萌绘跟着塙理生哉继续往前走。塙理生哉打开接近尽头的房门,请萌绘先进去。 这个房间电灯是开着的,里头还坐着一位年轻女性,让萌绘吓了一跳。这位女性面对着办公桌前的液晶屏幕,她见到塙理生哉走进来,慌张地摘掉耳机。 “总经理早安……您今天真早。” “嗯……”塙理生哉点点头。 “帮我泡两杯咖啡。西之园小姐,喝咖啡可以吗?”他回头看着萌绘。 萌绘点点头。 年轻女性瞄了萌绘一眼,便起身准备咖啡。室内还有一个非玻璃材质的隔间,看不到里面。塙理生哉开门请萌绘进去。 空间不大,办公桌靠近窗户,窗户上垂挂着百叶窗;两台液晶屏幕斜放在桌边。 塙理生哉坐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发现萌绘没有就座之意。 “请坐。”他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 萌绘盯着塙理生哉,缓缓坐下。 “藤原说了些失礼的话。”塙理生哉吐了一口烟说。 “我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个直肠子。” “而你说了谎。”萌绘抬起下颚。 “嗯……”塙理生哉翘起脚,微笑以对。“你说的没错,我一点也不正直。” 外头有人敲门,塙理生哉应了一声,年轻女性端着咖啡进来,放在玻璃茶几上,行礼后离去。 “她是?”萌绘问。 “我的秘书。” “新庄小姐也是你的秘书?” “我的专属秘书一共有十二个人,她们都在隔壁房间,每八个小时换一次班。” “死了一个也没关系吗?” “新庄小姐很特别,她不仅是我的秘书,还是企画部主任……”塙理生哉稀松平常的表示。 “要找人补她的空缺并不容易。” “只有这样?” “说再多有什么用?”塙理生哉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除了微笑,萌绘发现其中还掺杂其他情绪。 “抱歉。”萌绘小声地说。她纳闷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想必是读出塙理生哉瞬间情绪而做出反射性的回应。 “我没有兴趣对死去的人大放阙词,这不是尊重的作法。无论对象是自己的亲人或情人,我都不会流泪。失去的愈多,眼泪反而愈少。” “什么情况才会哭呢?” “感动的时候吧……”塙理生哉微笑,比之前的表情松懈了一点。“或是当自己的价值观遭到破坏的关键时刻。” “例如见到天才?”萌绘提出疑问。 “是的。”塙理生哉止住笑意,凝视萌绘。“我想……我还是正直的那一方。” “能请你解释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吗?” 塙理生哉点点头,吸了一口烟。 “我在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真贺田博士。”塙理生哉夹着香烟的手端起咖啡。 “无论是基因算法(Genetic Algorithm)(注:基因算法( Generic Algorirhm )理论根基于贺兰( John Holland )。借着生物对复杂环境的适应度以及相应产生的演化机制,建立一个具备自然界演化的机制-交配、突变与自我复 制的人工系统,使得系统本身具备自我演化能力朝着最佳解演化。)或面向对象继承的研究,真贺田博土都在该领域里带来无法估算的影响力,博士提出的论点中,甚至还有一半不在世人的理解范围内。” “是你请博士入驻研究室的吗?” “没错,其实整个过程像一场梦。三年来我们所有的企画都出自真贺田博士之手,而公司有三分之二的开发预算留给博士运用。” “你应该明白真贺田博士的确有罪。” “并没有审理不是吗。每个人说博士有罪,对博士本身并无损失,然而对社会而言,失去博士却是莫大的损失。”有别于昨晚的语气,塙理生哉现在对答如流,这就是他实业家的姿态吧,萌绘心想。而她认为这种个性比起昨晚,还比较吸引人。 “就算博士被警方逮捕入狱,只要我们的网络系统一切完备,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喔!”塙理生哉微笑。“我想这是即将面临的问题,为求应变,我们也召集了相关人员。” “真贺田博士在这里做什么?” “继续做研究。恕我无法一时为你解释清楚,我们光是分析博士偶然制出的程序,就已经非常忙碌了,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呀。这个例子或许不太恰当,不过我们拥有博士就像是拥有一部力量强大的原子炉。” “只要真贺田博士待在贵公司一天,你们的相对利益也就多一点,就算拥有包庇博士的传言也无所谓吧。不,你原本就这么打算了吧了,对吗?” “是的……”塙理生哉闷笑了一声。“西之园小姐,你真有趣。我们暂时撇开有关我们企业经营的艰深话题吧。你愿意来我们公司吗?来这里跟我一起工作如何?难道你不想追求既自由又充满创造性的时间吗?” “成为你的第十三位秘书吗?我是不会介意这个数字……” “不,你误会了,你可以要求各种待遇。” “总经理也可以?” “当然。”塙理生哉毫不考虑地点头。“你有这个权力,你持有的股份非常有份量。” “不是我的能力,而是股份够多?” “总经理这个职务与能力多寡无关。” “什么嘛,好无聊。”萌绘耸耸肩。 “只要跟我合作,任何事都能实现。Nano Craft五年后将会成为全球第一大的软件公司。” “然后呢?” “然后变得微不足道,这就是循环的一种。” 萌绘被塙理生哉的回答逗笑了。 “我不是笨蛋,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塙理生哉露出笑容。“不过你终于笑了。” “好笑的话我就会笑。” “好笑吗?” “还不错……” “太好了……”塙理生哉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告诉你,我要的是你未知的能力与已知的资金这两方面的帮助。” “嗯……”萌绘点着头笑了出来。 "这我知道,可是你却选择迷昏我,作法实在很失败,我认为这是难以弥补的失误。" “但最适用于那个情况。”塙理生哉点头。“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真贺田博士要你这么做的?”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 “现在有人死了你作何感想?”萌绘转换话题。 “我不知道。”塙理生哉摇头。“就像藤原说的,他想的是公司的对策。所以事情发生至此,我也没有任何想法。” “但死去的两个人都是贵公司的人呀。” "这我明白,所以我必须赶快决定这件事情是否要交由警方全权处理,必要的话,公司内部也会有处理小组。” 萌绘还没喝咖啡,一方面咖啡还太烫,另一方面,她得提防昨晚发生的事再度发生。 “我可以再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关于教堂里的电梯。发现松本先生尸体的教堂和我们见面的教堂,是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实在很为难……”塙理生哉苦笑。“抱歉我无法回答。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伙伴,那就另当别论。” “因为真贺田博士也在那里吗?” “就是这个意思。”堉理生哉点头。“刚才我跟你说的话,若是到了别的地方就会是另一种说词,所以大家都在场的时候,我就会说谎。西之园小姐,我会告诉别人,事实就是你梦见真贺田博士。” “不会妨碍凶杀案的调查吗?” “不会。”塙理生哉摇头。 “至少就我所知,不会。就算会造成影响,我也会选择重要的,舍弃不重要的。” “哪个才是重要的?” “当然是和真贺田博士相关的事情要紧,这没得比较。” 一度缓和的情况又陷入了僵局。塙理生哉喝下咖啡。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 “你在藤原先生面前都没有提及真贺田博士……”萌绘想起要问的话。“副总经理也有不知道的机密吗?” “算是吧。”塙理生哉点头。 “但新庄小姐知道对吧?”虽然只是萌绘的直觉,她还是说了出来。并且看见塙理生哉想要回答“对!”的神情。 “有多少人知道真贺田博士的存在?” “非常少数。”塙理生哉小声地说:“公司上下已经有诸多传闻了,实际知道的只有我身边的几个人。关于博士必须用到的预算,文件上都是以我的名义支出。” “松本先生知道真贺田博士的事情吗?” “我不太认识他……”塙理生哉摇头。“他才刚来公司没多久。” “你对岛田文子了解多少?”萌绘再问。 “我认识她,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工程师。” “她是不是被解雇的?” “嗯,我有听说……”塙理生哉点点头。“好像工作上出了些问题吧,关于这件事,我倒是没接到更详细的报告……” “她原本在真贺田研究室工作。” “我知道。”萌绘看着塙理生哉不发一语。她觉得他在说谎。 “还有问题吗?”咖啡杯靠在唇边,塙理生哉望向萌绘。 “你知道犀川老师吗?” “他是你的指导教授。” “除此之外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萌绘正在脑中组织既有的信息,将片断的信息分门别类,把相关的事件融会贯通之后,却发觉还是无法预测未来的动向,而真贺田四季在这里的存在更是个谜,彷佛光线无法透进的黑暗星空,只有透过强烈的存在感,传来诡异的讯号。 “先到此为止吧。”塙理生哉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起身。“我要出门一趟,还有些准备要做。” “虽然依旧无法了解整个局面,还是很感谢你愿意跟我谈。”萌绘也站了起来。“我可以待在这栋大楼一会儿吗?天一亮我就回饭店。” “请便。我会在网络上告诉我的下属你会留在这儿,希望不会造成你的不便。要不要找个人带你到处走走?” “不用了,我一个人不要紧。” 发现桌上的咖啡原封不动,塙理生哉原本想多说两句话,只见萌绘点头致意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这即是西之园萌绘从她姑姑那儿继承来的自尊心,也是属于她自己的尊严。 萌绘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只见方才正在把活页夹归档的秘书迅速转向她,停止手边的动作。这位戴眼镜、身材娇小的女性,脸上的雀斑让她看起来年纪更小。 "这里的计算机可以连到贵公司以外的网络吗?”萌绘指着屏幕问。 “因特网吗?当然可以。” “可以联机到外界吗?” “可以,可以。”秘书回到办公桌前回答。 萌绘走到秘书面前说:“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这……我。” “塙总经理说我在这里要做什么都可以……”萌绘微笑。“你别误会,我和塙先生并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喔。” “啊,好的。”秘书紧张地点点头,让出座位。 从秘书小姐脸上没有笑容的反应来看,萌绘刻意逗趣的玩笑没有奏效,她开始担心这样的举动反而留给对方更差的印象。 “谢谢,我只要看一下信箱就好。”萌绘坐在办公桌前。 “我看看,邮件系统在哪儿呢?啊,在这里。” 萌绘不太会使用这个邮件系统,但还是试着键入N大的域名、自己的账号以及密码,登入系统。那位秘书则敲敲总经理室的门,然后走进去,或许想亲自确认萌绘所言是否真有其事,萌绘心想。萌绘移动鼠标点阅了好几封信,没什么重要内容,两封班上同学的信、一封朋友的信,还有一封是仪同世津子写来的。 我是两个孩子的妈,仪同世津子。 嗨,你好吗? 今天晚上创平来我家,可是吃过饭就走了,也没见到可爱的侄子们。哼,算了(其实很伤心)。听说你在长崎?我也好想去欧洲公园喔。我跟创平聊到Nano Craft设计的游戏软件。你知道“Criterion”这款软件吗?如果你知道这个游戏的细节,一定会吓一跳,我最近刚好就在撰写关于那个游戏的文章。既然你会在Nano Craft附近,帮我问问设计软件的工程师好不好?你不知道细节也没关系啦。我想问三个问题: 第一,线圈和瀑布的尽头是什么意思? 第二,最后之门的谜底是什么? 第三,为什么是面包呢? 对了,我还不确定你会不会在长崎看这封信咧(心跳加速),我就赌你会看到好了。截稿日在圣诞节喔!成功与否,就看那一天了(口气怎么跟创平一样)。 为了感谢你的帮忙,我会送上红豆饼当作圣诞礼物喔。 保持联络。 秘书从总经理室出来,端着一杯咖啡。萌绘发挥高超的背诵能力,记下仪同世津子提出的三个问题,迅速关闭窗口后起身。 “啊,请不要倒掉那杯咖啡。”萌绘对秘书说。 秘书停下脚步,皱着眉,难以置信地回头。萌绘上前拿起还没喝过的咖啡。 “我在等它变凉,我很怕烫……”萌绘边说边喝了一口。“哇,真好喝。是你泡的吗?” “用咖啡机泡的。”秘书松了一口气似地回答。 “我是西之园,从那古野来的。请问贵姓?” “敝姓小宫……这种咖啡豆是特别从熊本订购的。” “小宫小姐……”萌绘靠在墙上。“你认识新庄久美子小姐吗?l “认识。”小宫睁大眼睛点头。 “请问她常过来总经理的办公室吗?” “不,她很少过来。” “那新庄小姐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哪里呢?l “这……我不太清楚。新庄小姐的房间在楼上。办公室的话……应该在研究室那边吧。” “研究室在哪里呢?”萌绘若无其事地问。 “欧洲公园里。” “你知道在欧洲公园里的什么位置吗?” “不知道,”小宫摇摇头,一副她怎么可能会知道的表情。 “那是个机密对不对?” “我才刚来不久,所以……不太清楚。” “谢谢你。”萌绘又喝了几口咖啡,她真的觉得很美味。 “您要不要去问问看副总经理?” “你是说研究室的事吗?” “不,新庄小姐的事。” “为什么?”萌绘不解。 “因为新庄小姐本来是副总经理的秘书……”小宫说着,同时把她手上喝完的空纸杯丢进垃圾桶。 “抱歉,我喝不完。”萌绘将还剩一半的咖啡递给小宫。“副总经理就是藤原先生吗?” “是的,他的办公室就在这层楼,您刚才也许已经见过。” “谢谢。”萌绘报以微笑,点头致谢。萌绘走到门口,自动门开启。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的模样回头问小宫。“小宫小姐,你听过‘Criterion’吗?” 小宫微笑回答:“当然知道,这是我们公司的热门商品。” 向小宫挥手道别,萌绘来到走廊,她在脑海中摊开仪同世津子的信件,世津子的文笔总是逗得她非常开怀,实际上打过照面后也觉得文如其人,也可以解释成跟犀川副教授一样神经质。表面上娇滴滴,其实别有意图,就好像化了妆一样,里外差很多。世津子的工作也是要撰写一些表象里另藏有含意的文字。三年半前初遇仪同世津子,萌绘起初很难喜欢这个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很不好。真正窥见世津子的个性,是在真贺田研究室里发现尸体的时候,当时萌绘对于死亡非常震惊,而仪同世津子却在一旁非常沉着地照下死者的照片,还对前来的警方提醒说:“就在这里喔。”这是萌绘第一次听见她真正的声音,充满着智慧与冷静,跟平常的她大不相同。如今萌绘都还记得那句话,这也是萌绘开始欣赏这个人关键性的一句话。 萌绘对世津子这封信的某行内容颇为讶异--“线圈和瀑布”。 之前在新庄久美子房里桌上的杂志上也写着一句“弹簧和瀑布”。线圈和弹簧是极为相似的东西,如果用画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吧。这绝非偶然,令萌绘百思不得其解。 9 “请坐。”藤原博坐在办公桌前对萌绘说。 这个办公室座落在藤原博刚刚进入的房间角落,用瓦楞纹路的玻璃隔间而成,只用看似廉价的木门区隔。这里不像总经理室外面还有秘书的座位。萌绘目测办公室约有三十坪,格局细长,有规划出接待区,但藤原博似乎没有离开自己座位的意思,于是她选择藤原博对面的位子坐下。 时间已经接近早上七点,似乎还没有人来上班,萌绘心想该不会这层楼只有总经理、副总经理和总经理秘书三个人吧。 “您都这么早开始办公吗?” “是啊。”藤原回答。 “我跟总经理一向最早到公司,可是不包括那些半夜留在公司工作的职员啦。” “总经理室外面还有一位小姐。” “对……半夜这层楼只有她会在。”藤原微笑。 “我和总经理的工作时间是每天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扣除中午休息一个小时,总共工作十六个小时。不过我们不会让我们的职员工作这么久。” “藤原先生,您跟家人一起住吗?” “我目前是一个人在长崎工作,家人都在关西。” 藤原是塙理生哉的前辈,那么他的年纪大概是多少呢?萌绘暗自猜想,外表看起来藤原至少比塙理生哉大了十岁以上,打扮风格和塙理生哉简直是天南地北,虽然也是西装笔挺,但绝称不上是什么好料子,除此之外,萌绘不禁怀疑藤原身上的衬衫有没有烫过。 “我有一些事情想请教您。”萌绘挺起背脊端坐,双手放在膝上。 “我已经在回答你咯。” “现在开始才要进入正题。” “在这之前,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吗?”藤原将座椅往后倾,双手交叉在胸前。 “好的,请说。”才一开始对方就来势汹汹。萌绘偏着头注视藤原。 “你会跟理生哉结婚吗?” 萌绘眨了眨眼,摇头否认的同时,她稍微咬住嘴唇来止住笑意。 “这样啊……”藤原像个淘气的小孩嘟起嘴,频频点头。 “原来如此。”他抽了一根雪茄。 “还有其他疑问吗?”萌绘问。 “三围呢?” “藤原先生……”萌绘故意生气地瞪着藤原。 藤原抽着雪茄哈哈大笑,红润的脸颊看起来身体十分健朗,即使连日彻夜工作也挺的住。 “请请请……”藤原还笑个不停。“接力棒交给你吧。”他留下一个痉挛似地尾音。 无论三围还是接力棒,每个字眼都老套的要命!简直像个莫名奇妙的老头子,萌绘忍住这些反击的台词。 “贵公司有两位员工死了。”萌绘严肃地问:“请问您了解目前的情况吗?” “还没。”藤原语带嘲弄地回答,“我打算在今天结束之前把事情都搞清楚啦。” “您认识他们吗?” “认识啊。”藤原终于止住笑容,继续抽着雪茄。“松本是基础开发部的主任,原本是某大学的助教,才刚到公司没几个月。” “新庄小姐呢?” “她原本是我的秘书,不过最近她调职了。” “请问你们私底下的关系是?” 藤原笑着说:“你问话的方式真像个警察。问这个要做什么?” “很感兴趣罢了。” “那么感兴趣的话,我就告诉你吧,她是我的情妇。”藤原吐着烟说。 萌绘非常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藤原会有这种反应,也没有预期他的回答那么简明扼要。换句话说,萌绘低估了藤原的性格。 “大家都知道吗?” “怎么可能……”藤原微笑。“这么寡廉鲜耻的事,我第一次跟别人说喔,平常我说不出口啦,更何况我是有老婆的人。” “为什么您会告诉我呢?” “至少你是第一个单刀直入问我的人。” “只有这样?” “警察也会调查吧,反正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你认识那个刑警对吧?” “嗯。”萌绘点头。藤原指的是芝池。 “所以咯,我还是不要说谎的好,你说对不对?”藤原眯起眼睛,皱了皱眉头。 非常敏锐的男人,脑筋也转得快。能和塙理生哉共同创造了Nano Craft这个王国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物,萌绘心想。 “您知道具贺田四季博士吗?” “当然。没有人不知道理生哉非常欣赏真贺田博士的事情。你刚才也跟博士说过话吧?理生哉的举动造成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奇怪的传言?” “听说他把博士藏在公司里。” “这只是传言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犯法啦。” “贵公司的研究室在哪里?听说就在欧洲公园里。”萌绘提出另一个疑问。 “无可奉告,这是其中一个机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还是要遵守规定。” “塙先生为什么邀请我来这里?” “这个嘛……我不便干预,至少政策上是如此。不过回到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我认为他想娶你。” “您一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吗?” “难道不是这样?” “您要问的重点很不清楚。”萌绘回答。 “他没向你求婚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 “西之园小姐,你很特别。”藤原一面点头一面吐烟说:“我现在以理生哉朋友的身分,告诉你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结婚的理由吧。那家伙总是说他跟西之园家的小姐有婚约。你知道他拒绝过多少人吗?唉,谁叫他长的还不错。我不敢说他从来没有女性友人,不过他一直等着西之园家的小姐喔。” “如果真像您所说的,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他才跟我联络呢?” “他真的很忙啊,全世界跑来跑去。总算可以安定下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塙安芸良博士又过世了,于是就失去与你联系的时机咯。” “您刚才说的都是信手拈来的故事情节吗?” “我没有那么高尚的雅好。”藤原愉快地对萌绘眨眼。“他说要建一个欧洲公园,连公司和研究室都要迁来长崎的欧洲公园,每个人都反对,我也不例外。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为什么要在长崎建一个像童话世界的地方?” 萌绘默不吭声。 “为了你呀,为了你这位公主。你是昨天晚上到的吧?理生哉跟你约在哪里呢?我说的没错吧!” “我们约在教堂见面。” “没错,就是那个教堂。为了跟你见面,他特地盖了座教堂。那里平日不对外开放,谁也进不去喔。他把教堂盖在广场前,一毛钱也不赚,那是他打算和公主相逢的地点。我当时吓了一跳,教堂盖好之后才发觉他的用意。你还不明白吗?理生哉从不会把钱花在那么不合理的地方。那家伙是天才,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是个天才中的天才,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复制他的作为,然后装到盒子里卖出去。而他却把心力全部投注在公主身上,你明白吗?” 萌绘咬着下唇,仍旧不发一语。 “这对一位企业经营者来说是非常明显的失职啊,我对他也很火大。但是……没错,身为他的朋友,我真的不得不说啊!他把你捧在手心上呀。他没告诉你吗?” “完全没有。”萌绘回答,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可怜啊……”藤原捻熄了手中的雪茄。“那位超有自信的少爷呀,真的是……简直在演一出爱情肥皂剧嘛。对了,我去过他的房间。”藤原笑笑地耸肩。“他房里一整排全是你的照片。从国小、国中、高中到大学都有。” “你说谎!”萌绘不禁大喊。 “说谎的话,我就是天才啦。” “这种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 “为什么……”萌绘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去问他啊。” 萌绘静下来思考。国中以前的照片,应该都是塙安芸良博士照的,萌绘记得塙博士总是带着相机,好几次镜头都是正对她按下快门。塙博士说要自己的儿子当西之园家的女婿。说不定是博士把她的照片塙拿给理生哉看。可是塙安芸良博士在萌绘还在念国中的时候就离开人世了,那萌绘高中之后的照片是在什么时候?又是谁拍的?塙理生哉又是如何拿到她的照片的呢? 塙理生哉的确说过希望萌绘成为他工作上伙伴的要求,但这跟藤原脱口而出的内容实在差距太大,她不敢相信,塙理生哉其实是基于那种理由,做了诸多准备才邀她前来。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早一点?早一点的话,她就会开心地答应与他交往吗?高中……大学……萌绘快速回顾着这些年来的自己。什么时候的自己,会爽快答应呢?想要答应他的自己……一直以来都并不存在。所以他才等到现在吗?那么如果是现在呢? “我是不是让你吓一跳?”藤原看着萌绘问。 “嗯。”萌绘老实地点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居然屏住呼吸。 “我真的很惊讶。” “那么我的任务到此结束。” 好厉害的交际手腕!萌绘忍不住赞叹对方的才智。对话至今,她完全被对方压制住,之后也无法取得发球权,只好一无所获的离开藤原的办公室。也许,因为有藤原博这个人,才有今天的Nano Craft吧。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萌绘搭乘电梯来到一楼大厅,天空微微亮了,警卫室里的男子注意到萌绘,对她说了几句话,但她充耳不闻。自动门开启,萌绘感到冬日清晨的冷冽,她的情绪仍无法平息。 第四章 扩大的绘图(Pantograph) (我没打算说一般论……不过悲伤的感情,纯粹是一种丧失人格的表征。) 1 Nano Craft的大楼距离欧洲公园大门前的停车场大约有三百公尺,西之园萌绘低头走着。她很少这样走路,黑色的柏油路上漾苦水光,或许柏油路都对自己的湿濡感到意外。萌绘偶尔回头,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可以看得见低矮的山头。 萌绘从小就放弃对他人的了解。对她来说,她的世界里有百分之九十是大人,像是亲戚间的叔叔、伯伯和阿姨,就连书本中的主角也都是大人。至于不时出现在她周围的小朋友,她认为他们不够成熟、不够稳重,跟他们就算成为朋友也不会快乐,这些想法让偶然与她交谈的大人听到都觉得不合逻辑,甚至觉得她很可怕。她的身边都是些曾听闻父亲谈论过的学者,或是母亲提过的功成名就的亲戚,伟人传记里的科学家、数学家还有哲学家,而她也身在其中,对萌绘来说,这就是全世界。回想起来,说不定她就像坐在电视前面看着儿童节目的孩子,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被灌输种种观念。 “真正的社会其实是……”还来不及看到最后一集,父母亲就从此与她天人永隔。 萌绘突然认为,说不定真贺田四季也遇到和她相同的情况,只不过程度又更高一点,型态更加单纯,内容却复杂得要命。萌绘立刻在当下肯定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相同的……但她们并不可怜,也不寂寞,更称不上不幸,只是……不足够罢了,所以才必须追求。没错,就是这样……脑中一直挥不去塙理生哉的影子。藤原博撒下的网还真密实牢固,完完全全将她包覆,上头布满细小的针扎着她每一吋皮肤,令她无处可逃。 真的不懂……为什么?萌绘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愤怒?还是开心?连情绪都暧昧不明了。如果是愤怒与开心掺半,相抵之后便什么也不是。然而,两种情绪换算成的向量也不在同一直在线,两条线的向量交错延伸成为平行四边形的一角。如果自己就跟一群满足于快乐观念的孩子们一样,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但她不是。到底哪个是复杂,哪个是单纯呢? 萌绘经过欧洲公园大门旁的警卫室,大概是刚来不久的警卫,还不清楚园内发生的案件。她向警卫大略说明缘由,萌绘告诉对方她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到塙总经理的办公室,一切就能解释清楚,这句话似乎达到了功效。萌绘便走进公园。 几个小时前,跟芝池等人坐车经过的时候,天还未亮,看不清楚附近的景物。仔细回想.从公园门口到饭店距离并不算近。萌绘漫步在园区内,早晨雾气弥漫,视野依然有些朦胧,穿越附近建筑物的屋顶却看得见远处教堂顶端高耸的钟楼泛着光芒。萌绘决定朝着那个方向走。路上没有其他人,轻触脸颊的空气异常冰冷。 左边运河的对岸有几座风车,萌绘一面看着,一面走过白色拱桥。她的右边是一片草皮,白色的栅栏弯曲地蔓延,其下则是深色的泥土。轮廓清晰的马厩有着红色的屋顶,造型类似时下流行的小别墅;再远一点的景色是色彩缤纷的群山,随着日光慢慢增加明度。所有的风景像是专为她展示的幻灯秀。 如梦似幻的光景令萌绘的心情稍微舒缓开来,没有想到看见美好的景色也能转换情绪。她感到神清气爽,甚至愉悦了起来。萌绘想起不久犀川就要到了……不,其实萌绘一直记得。这大概也是她心情变好的原因之一。她打起精神,再次用自己的方式整理昨晚发生的种种,在心里条列重点。 第一,关于松本卓哉的凶杀案: A.是谁杀了松本? B.为什么尸体被人运走? C.为什么仅留下死者的手臂? D.为什么拱型天顶的玻璃破了? E.用什么样的手法带走尸体? F.凶手逃去哪里? G.为什么教堂里的电梯凭空消失? 第二,关于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 A.是谁杀了新庄? B.为什么她没有换衣服? C.为什么她在房里却没有立刻让警方进去? D. 凶手从哪里逃逸? E.“线圈和瀑布”跟事件有何关连? 第三,关于真贺田四季: A.真贺田躲在何处? B.为什么她跟上述两起案件有关? C.为什么那么清楚自己(萌绘)的位置? 犀川在全部的事情发生前,也就是在萌绘与塙理生哉见面前就打了电话过来。更令人难以理解,仔细想想,当时犀川似乎企图警告萌绘。为什么老师会打电话给她?这通电话遭人窃听后,真贺田四季打电话给正在新干线上的犀川,希望犀川来长崎一趟,理由又是什么?另外,岛田文子事前告诉她关于水怪杀死船员的事件,还有反町爱看到在天空飞舞的龙,这两件事跟昨晚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会有关系吗? 好想快点见到老师,跟他说话。有那么多话要说,老师现在到哪里了呢?想着想着,萌绘忽然回头一看,但除了刚才走过的道路,空无一人。 萌绘踏着石板路,快步走过商店街,看着橱窗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同时不停地往前走。她喜欢四处垂挂的招牌以及未熄灭的街灯所带给她的感觉。奶油色的墙壁上还留有信手漆涂的图画,很像德国或比利时的乡间小屋,刻意凸显建筑物纯朴所做的装饰。 装饰?没错……这就是装饰,一个重要的关键词。萌绘想起真贺田四季说的话。 穿过最后一道拱廊,萌绘来到广场,终于看到有人在散步。发生悲剧的教堂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如此立体,门前还停着好几辆警车。 一整晚没睡,眼睛有点酸痛,加上一路走回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萌绘打算直接回房间。她穿过广场往饭店走去,却被两个从教堂走出来的男人招手唤住。 萌绘维持同个步调,不疾不徐地换个方向,走到教堂门口。两个男人一个是芝池,另一位是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告诉我一声,我就会去接你啊。”芝池婉转地说。 “不要紧,我想散散步……” “啊,还没跟你介绍我旁边这位。”芝池看着年轻男人说。 “您好,敝姓鲤沼……”男人向萌绘行礼。他看起来颇为正直,但缺乏表情。萌绘记得刚才在Nano Craft二十四楼的电梯前就见过他。 “我们刚才见过。”萌绘对他微笑。 “刚才没跟您打招呼真是抱歉。”鲤沼不苟言笑地加了一句,表情态度和他的用语相距甚远。 “你好,我是西之园。”萌绘点头致意。 “你后来跟总经理见面了吧?”芝池抽着烟问萌绘。“怎么样?对凶杀案有什么看法吗?有没有得到关于真贺田四季的情报?” “应该可以确定真贺田博士就在这附近。”萌绘站在教堂门口往远处的建筑物看。“我想,她应该躲在饭店的地下楼层,但塙先生始终不肯透露,所以也不太可能会告诉你们。” “已经死了两个人……”芝池低声说:“现在已经不是保守秘密的时候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他们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不这么想。” 鲤沼避开芝池吐出来的烟雾,站到萌绘身边。 “西之园小姐,冒昧请问一下……”鲤沼还是同个表情。他像在学校演讲比赛上朗诵台词的小朋友。“您之前会说饭店大厅的电梯往下能抵达Nano Craft的研究室是吗?” “是的。” “不过……我们调查的结果,饭店地下的楼层只有机械室。” “那是地下一楼吗?” “对。” “再往下才是研究室。可能是地下二楼或三楼,甚至更下层。我去过的是地下三楼。” “可是,操作电梯的键盘只有到地下一楼的按钮。” “操作盘面上的确没有按钮,但新庄小姐将一张特制卡片插入操作盘下面的缝隙,缝隙里有感应装置。所以只要有那张卡片就可以下去。” “然后从那里又可以通到教堂?” “嗯,在地下楼层走了一段路之后,再搭另一台电梯往上。” “结果那部电梯不见了,是吗?” “消失了……”萌绘耸耸肩。“就像你说的。” “请问研究室里大约有几个人?虽然在地下二楼,应该还是有人在那里工作吧?” “当然。我看到的至少有二、三十个人。” “那些人会从哪里出入呢?”鲤沼问。他看起来只比萌绘大上几岁,身高比芝池整整高了一个头。 “好像不是饭店的电梯,也不是通往教堂那一座……而且也没发现楼梯,究竟从哪里……” 萌绘想了想继续说:“以饭店大厅里的电梯为中心,那么通往教堂的电梯刚好位在大厅电梯的另一端,听说那里就是研究人员的出入口。我记得地下层的走廊和饭店的方向呈直角状,所以……出入口的位置就是在饭店的南边。” “那就是码头的方向咯?可是那里没有任何建筑物……” “嗯,但研究人员应该就是从那边出入的。” “所以可能不是坐电梯从教堂上来。”听完萌绘的解释,芝池在一旁说:“西之园小姐,请问……有没有可能误判方位呢?” “姑且把这种机率降到最低吧。”萌绘谨惯地选择用词。因为应该在教堂回廊处的电梯竟凭空消失已带给她莫大的打击,如果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她的立场只会愈来愈尴尬。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大概调查一下。”鲤沼说。 萌绘对“大概”这两个字颇为不满,但她没有吭声,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对方的口头禅。 “请问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萌绘问芝池。 “没有。”他吐着烟摇头表示,“我想还会花上一些时间,现在刚好卡在一个瓶颈,肯定曾经有人待在屋顶,不过为什么会在上面,又是怎么处理尸体,最后用什么方法逃离现场,这几点都还是相当棘手的问题。” “有遗留凶器之类的东西吗?” “什么也没找到。正在搜查现场是否遗留可能用来切断手臂的刀械器具,目前还是一无所获。” “你认为凶手如何砍下死者的手臂?” “我不清楚。鉴识课的同事说凶器不是刀子,还说不是用切断的手法。扯一些有的没的!我现在说的你听过就算了,我快被气死啦。” “咦?要不然会怎么做?” “好像是硬生生扯下来。” 听到此,萌绘不禁皱起眉头。 “似乎是藉助某种机械的力量。”鲤沼补充了一句。 “机械?凶手用了什么机器吗?” “我的意思应该是凶手使用了极大的力量扯下被害人的手臂吧。” “怎么办到的呢?”萌绘抬头看着鲤沼问。 只见鲤沼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们现在还要再去那里一趟。”芝池指向北边,Nano Craft的那栋大楼。“真是!一堆麻烦事,人手又不够。”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萌绘见状脱口而出,却发觉自己好像也有气无力。 “你能协助我们的话真是太好了。”芝池面带微笑的看了鲤沼一下。鲤沼见状便拿出口袋里的车钥匙。 “不过,你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芝池边走边对萌绘说。 目送芝池等人开车离开广场,萌绘往饭店走去。 大厅内十分温暖,穿着工作服的男子正在操作大型吸尘器;服务台附近的男服务员一见到萌绘走进饭店,马上像个机器人似的鞠躬行礼。早上七点牛,大厅里某个餐厅传来摆餐盘的声响。 2 萌绘回到房间后,稍微看看熟睡中的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便将房间的灯关上准备上床。 彷佛被一块磁铁吸引,她倒卧在床,侧着脸。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萌绘心想那是一道崭新的光芒。她有股走到窗边看海的冲动,但是起不来……没多久就沉入睡眠中。 萌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走在城堡的回廊里。石头砌成的城堡十分宽敞,天顶也好高好高;柱子在途中转了一个弯就直接变成了城堡的横梁。像是肋骨一般的造型延伸到远处。 萌绘手持着一把机关枪,她刚才杀了一头突然出现的猛兽。其实不止猛兽,还有人类出没,萌绘也杀了人,因为她非常害怕,觉得只要是活的物体都是邪恶的。子弹还没用完,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不安和恐惧令她只好不停射杀挡在眼前的生物。她继续前进。 这是一种游戏吗?萌绘纳闷。还是一种装饰?所谓“活着”就是为了装饰生存,毫无意义可言而且模糊不清。一回过神,萌绘来到别的场景。不知不觉中,萌绘已坐在晚宴的餐桌前。动物骨头做成的烛台和贴上金箔、样式诡异的花瓶摆在她面前。浅碟里的绿色液体中间浮着一块像是布丁的凝结物。 “请问这是什么?”萌绘询问隔壁的男士。 长得像笛卡儿的男士只是微笑以对。 “那是点心唷。”坐在对面的长发女士回答。手上的扇子遮住她一半的脸,但萌绘还是看到她浅蓝色的双眼。 “能吃吗?”萌绘问。 “浮在上面的就是希望被吃的意志。”女士说。 萌绘拿起汤匙,决定吃吃看,没有味道,连绿色的汤汁也索然无味。 “不好吃。”萌绘说。 对面的女士笑笑地凝视萌绘。 “真正必要的东西是不需要调味的。如果你要的是味道之类多余的东西,何不削下烛台的一部分加到汤里呢?” 这种道理,萌绘居然也能认同。她懂了,这也是装饰?蜡烛不会熄灭是因为意志力,花瓶不会倒下是因为意志力,烛台的造型以及花瓶上的金箔是装饰,这顿晚餐是装饰,餐厅也是装饰,眼前的一切部是……身在其中的我也是装饰吗? 萌绘醒了过来,她起床拉开窗帘,阳光刺进她的眼中。她试图想起梦里那灵光乍现的道理,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来;依稀记得她还算理解,却在反复咀嚼后,失去了那种感受,彷佛沉在红茶底部的方糖急速溶解一样。她甚至忘记了大部分的梦境。说不定以理解为本质的理论基础,终究也只是一种装饰? “早。”从浴室走出来的牧野洋子说。她身穿运动服,脖子上挂着毛巾。 反观另一张床上,反町爱还抱着枕头,以快要跌下床的姿势呼呼大睡,被子已经完全掉到床下。 萌绘望了望手表,现在是十点十五分。 “萌绘,你几点回来的?”洋子坐在萌绘床边问。 “七点牛。”萌绘揉揉眼睛回答。 “你再多睡一会儿啦。”洋子说。 “你不睡了吗?” “我饿了。” “嗯……几点啦?”反町爱一副厌烦的表情。 “十点多了唷。”洋子回答。 “啊,烦死了,我都睡不着。可恶!” “你睡得很熟啊!”萌绘说:“我回到房间时,都没看到你起来。” “谁知道啊,刚好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你就偷偷摸摸进来啦,我眼睛都还没闭上。算了算了……起床吧。”说着小爱跳了起来。“早餐早餐!我们去吃早餐!” 萌绘也不想再睡下去。因为洋子发现饭店指南里写着早餐时间只到十点半。所以梳洗完毕后,三个人急促地前往一楼的餐厅,餐梯里还有一半左右的客人。萌绘在餐车面前来回走了几次,一直思索要挑哪种食物才好。回到桌前,洋子和小爱早就吃了起来。桌上已经有三个餐盘和三杯饮料,分别是葡萄柚汁、柳橙汁和牛奶。萌绘先放下餐盘,再回头倒饮料,还拿了一小杯优格当点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真悠闲耶。”洋子嘴里嚼着热狗说。 “嗯,因为我在想要吃什么嘛。”萌绘微笑。 “不用想啦,每一种都拿一点就好啦。”小爱边吃边说:“你动作太慢了啦。” 萌绘并非刻意放慢速度,或许是她本来就比她们两个人慢条斯理。男服务生走到餐桌前询问她们要喝咖啡或红茶,三个人都选了咖啡。 “没有管家在身边,萌绘什么事都做不好啦!”小爱将奶油抹在土司上说:“洋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嗯……”洋子一脸羡慕地看着萌绘。 “你洗过碗吗?”小爱问。 “没有耶……”萌绘坦白地说:“可是我想我应该会洗吧。” “废话,你当然会呀!”小爱频频点头。“洗碗太简单了啦。牧野,换你问。” “问什么?”洋子不解。 “啊,算了……” “什么啦?”萌绘笑着问。 “大清早的,你们头脑都不清楚耶。”反町爱笑着,身体左右摇摆。“没有一个思绪能跟得上我的。算了……你们快打起精神来啦。” “那栋大楼发生的凶杀案,现在情况怎么样?”洋子低声问萌绘。 “不要提那件事啦。”小爱小声地说。 “等一下再告诉你。”萌绘回答。 “好。”洋子微笑。 萌绘吃光了餐盘里的食物,没想到还有点食欲。等咖啡稍微凉了一些,她一边远眺码头的风景,一边喝着咖啡。 码头位于饭店南边,距离约十公尺,途中有着庭院造景,种着稀稀落落的矮树,还隔着一道红砖矮墙,矮墙之后则是石头铺成的步道,再过去一点就是海边。游艇整齐排列于码头边,从萌绘的位置看过去,只看得见好几根船桅。窗户两边的墙壁挡住了她的视线,萌绘稍微撑出身体往外看,在脑中描绘通往饭店北边广场教堂的电梯的路线,再来是饭店大厅的电梯,如果将以上两点连结,再往南方的海边延伸,会到哪里呢?位于地底下的研究室,应该还有第三个出入口。 “现在该怎么办?”洋子问。 “咦?”萌绘别过头,双手捧着杯子。“你说什么?” “回家了吗?要不要打电话去机场?” “不行啦。”萌绘摇摇头。“我们是凶杀案的目击者耶。” “可是……要一直待在这里喔?”洋子歪着嘴。 “至少要等刑警口头上答应啊。” “你们校外教学的那些人还是会来吧?”原本靠在椅子上的反町爱突然端正坐好。“我记得是后天到吧,他们又要怎么办?” “取消。”洋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如果案子在校外教学之前没有结案,应该就会取消了吧。”萌绘回答。 “啊,一定会上电视……”反町爱说:“综艺节目或新闻。” “会吗?”洋子皱皱眉头。 “一定会。”小爱点头。 三个人回到房间,途中萌绘站在三楼电梯旁的窗户看着北边广场一会儿。教堂前还停着警车跟黑色箱型车,正门紧闭,警方拉了黄色封锁线。欧洲公园十点开放入园,广场上聚集许多游客,游客们若无其事地漫步在童话王国中。 回房后,地上放了一份今天的报纸。反町爱用遥控器按开电视,再坐回自己的床上,牧野洋子坐在窗户旁的沙发上摊开报纸。 “真的有耶。”洋子大声地说。 萌绘坐在扶手上靠着洋子,一起看着社会版上一则篇幅不大的报导,指出欧洲公园内的教堂发现人体的一部分,长崎县警方正展开搜查行动。报导内容非常精简,也没有刊载死者松本卓哉的姓名。报纸上没提到“人体的一部分”经过确认后是一截手臂,而且只字未提发生在Nano Craft大楼里,那件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 “怎么会报导成这样。”洋子不满地看着萌绘。 “可能发生的时间赶不上报纸发印的时间,何况警方也还没发表详细情形。”萌绘解释。 “也没有上电视。”小爱坐在床上不停切换频道。“电视台在做什么啦。” 还没有电视台前来采访。不过就快要来厂吧,萌绘心想。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洋子放下报纸说。 “怎么做……再等一下就要吃午餐咯。”小爱看着电视回答。她早已忘记搜寻新闻的使命,看起综艺节目。 “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萌绘提议。 “很危险吧?”洋子说。 “有那么多游客在,我想应该没问题,说不定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喔。一直待在饭店里,反而会不安。” “说的也是。”洋子同意。 “请一个警察陪着我们好了。”小爱建议。“找个力气大、年轻又帅气的警察。” 就在此时有人敲门,让她们吓了一跳。萌绘看了看洋子和小爱,慢慢往门口移动。她凑近鱼眼往外瞧,好像只有芝池的下属鲤沼站在门口,于是萌绘把门打开。 “早安,您在休息吗?”鲤沼面无表情地说。口气婉转却缺乏感情,活像个演技拙劣的演员。 “没有,我们刚吃完早餐。”萌绘回答。 “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好的。”萌绘点头。“请问只要我代表回答就好了吗?还是全部的人?” “全部的人。” 萌绘回头看了一下,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好像要暗示萌绘什么似地挤眉弄眼。 “在房间里问吗?”萌绘问门外的鲤沼。 “在哪里都可以,楼下大厅也行。需要我到楼下等各位吗?” “到楼下也好……请等我们五分钟,我们换件衣服。”萌绘回答。 “好的,谢谢。”说完,鲤沼低头致意。 关上门,萌绘回到房里,反町爱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牧野洋子则开始换衣服。 “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被窃听啦?”萌绘半开玩笑地说。 “如果被窃听的话,那来的正是时候。”洋子说。 说的没错,萌绘心想。 “就叫那个刑警先生保护我们吧。”小爱说。 “双手赞成。萌绘,你觉得可以吗?”洋子说。 “嗯……”萌绘点点头。“拜托一下芝池先生应该就可以了吧。” “别想叫我今天回那古野喔。”小爱从床上跳下来。 “我也是……”洋子笑着说。 3 为了避免被窃听,她们假装若无其事地向鲤沼提出先逛逛园区,在路上谈话的建议,随即拉着高大的鲤沼离开饭店。走在公园中,鲤沼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大部分都是芝池已经问过的问题,她们不厌其烦地回答。鲤沼一边走路,一边拿着笔记本抄写,看起来很不熟练的样子。 天气晴朗,温度也上升不少,不穿外套也可以出门。虽然今天并不是假日,欧洲公园仍有大批游客入园参观。萌绘突然觉得穿着衬衫拿着笔记本一路抄写的青年,和三个女大学生组成的画面多少有些奇怪。不过其实没有人会注意他们。她决定当作他们只是在普通的街道上,就像是大社会的缩影,无需太在意。 昨晚发生命案的教堂,现在已经拉出了封锁线,不过好像没有太多人注意到那里。因为教堂本身不对外开放,里面没有举办展览,更不会有表演节目,唯一的功能大概就是用来作为举办婚礼的场地吧!想到这里,萌绘忆起今天早上藤原博对她说过的话,立刻遏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此时,刚好建筑物的阴凉处照进了阳光,适时转换了她的心情。 复古的双层巴士停在公车站牌前,一群国中生从车上下来,萌绘心想他们应该是来远足或毕业旅行。经过运河上的桥,他们进入商店街,更是人山人海。 “新庄小姐房里的搜查情况如何?”鲤沼的询问告一段落时,萌绘接着问。她很在意那边的情况。 “没有进展。”鲤沼没有表情地回答。 “凶手脱逃的路线呢?”萌绘问。 “我们目前还无法得知。” “天花板跟地面都没有通道?” “对。”鲤沼简短回答。 “那么警方的推断呢?”难道新庄久美子的房间变成密室? 鲤沼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收起手中的笔记本,回头对萌绘说:“还不清楚。” 或许是他的神情过于呆滞,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鲤沼有点疑惑地停下脚步,接着又继续走着。 “鲤沼先生,这儿可不是普通的街道,而是一座游乐园,而那栋大楼是贩卖‘Criterion’游戏软件的Nano Craft公司唷。所以就算她的房间里有什么机关,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反町爱笑着说。 “小爱,你也知道‘Criterion’?”萌绘听到游戏软件的名称吓了一跳,看着小爱问。 “没有人不知道吧。”费力装出淑女姿态的反町爱简短快速地回答萌绘。她很少表现出淑女的样子,因为这样实在和她的本性相差太远。 “洋子也知道吗?” “知道呀。”洋子一脸理所当然。“不过,我是不太意外你不知道啦。” “我真的没听过。”萌绘说。 “鲤沼先生应该听过吧?”反町爱用有别于平日的态度问。 “嗯……我大概知道。”鲤沼点头。 三个人一同望着萌绘,萌绘只有耸耸肩,没多说话。又过了一座桥,广场上有数个撑着遮阳伞、卖着热狗和饮料的摊子。摊贩前众集了一群国中生。 “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反町爱指着。 广场对面有座建筑物,广告牌上写着“神秘屋”,门口大概有十公尺长的队伍正在排队。 “嗯,难得有免费的入场券,不去可惜。”洋子拿出皮包里的卡片说。 洋子手上拿着昨天新庄久美子在游艇上交给她们的入场夯,由洋子负责收下。有了这张卡片好像就能出入园内所有设施。只不过“既然是免费的,不用可惜”的这种想法,在能源使用上及保护地球环境的层面,都是不正确的心态。 “鲤沼先生也一起去吗?”小爱拉着鲤沼的手说着。才第一次见面,这种举动未免过于亲热,萌绘默默心想。但若是反町爱,萌绘也没辄了。因为高中认识小爱时,她就是这种个性。 “啊,不用了,我还在值勤中。”鲤沼说着,却未显出困扰表情。 “就当作你进去是为了问我们问题啊。”小爱非常爽朗地说:“对了,他没有卡片所以要付钱咯。我帮鲤沼先生出钱好了。” “小爱,问题不在这里吧?”萌绘要自己尽量沉住气。 “你不进去吗?”小爱瞪着萌绘,口气像是下一句就要萌绘把卡片让出来。 “我当然要进去。”萌绘意气用事地说。 “嗯……那我去买入场夯。”说着,鲤沼跑向最近的贩卖处。 “啊,他好可爱!”小爱蹦蹦跳跳地说。 “我愈来愈了解……”洋子偷偷对萌绘说:“原来小爱是这种人。” “没错。”萌绘点头。 “喂!”小爱看着她们。“不准在背后说我坏话。” 三个女生边排队边等鲤沼回来。鲤沼买完票,乖乖地站在她们身边。 约莫五分钟之后,队伍开始移动,四个人把卡片放进验票口,跟着人群一起走进“神秘屋” 4 其实“神秘屋”就是一间电影院。经过设计的座位会随着影片播放而倾斜摇摆,让观众更能身历其境,就像是缩小版的虚拟现实。小爱、鲤沼、洋子以及萌绘分别就坐,萌绘庆幸自己的位子距离小爱的尖叫声最远。 电影播放的故事很平凡。平凡的主角乘坐大胡子博士制造的典型飞行器。时而遨游在山岳地带,时而潜入海中,最后以“为了保护地球环境,让我们一起努力维护生态系统”这般不着边际的口号作为结尾。却没有人会想到主角乘坐飞行器四处游历其实就是浪费能源的行为,内容完全无法与片尾相呼应,但片子本身还算惊险有趣,特别是主角乘坐在飞行器上的场景,并不像生硬的计算机绘图,真实的程度扣人心弦,飞行器低空回旋那幕更是精彩,于是萌绘决定单纯地享受片子带给她的声光效果。片子大约播放十分钟,结束时座位上的护具自动往上。一行人站起来往出口前进。 “好有趣喔。”洋子对萌绘说。由此可知洋子的性情真的很坦率。 出口挤满了人,室内光线又不足,场面顿时有些混乱。突然,有人抓住萌绘的左手。萌绘起初以为是洋子,结果并不是洋子拉住她。那个人拉着她往反方向走,跟一大群人擦身而过。萌绘被带到阴暗的角落,才抬头看清楚对方。 “犀川老师……”萌绘吓了一跳。 “我们从另外一边出去。”犀川小声地说。 两个人走向另一个出口。犀川的右手牵着萌绘的左手,如此的奇迹竟然会降临在她身上,萌绘非常开心,有一种晕眩的感觉。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被他牵着,萌绘不禁闭上双眼。另一边的出口也是人山人海,他们穿越看似展览室的房间,总算来到室外。犀川立刻放开手,萌绘感到她的左手依依不舍。 “这里。”犀川往建筑物的反方向走,萌绘小跑步跟在后面。 他们走到栅栏前,旁边的门上挂着“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的告示牌。这条死路只摆着一个大垃圾桶,附近没有其他人。 “早啊。”犀川停下来,一只手撑着墙壁。 “早安。”萌绘笑嘻嘻地打招呼。光是想着犀川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或是会说什么话,就令她心跳加快。 犀川点了一根烟。他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外加一件咖啡色外套,如同每天在大学上课时的穿着。 “什么时候到的?”见犀川不发一语,萌绘先问。 “刚到不久。”犀川吐着烟回答,“这里的入场券好贵。” “你也买了周游卡吗?” “嗯。”犀川嘴角上扬。“我被骗了。你刚才也看了吧?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种无聊的东西也能拿来赚游客钱。” “老师……你来长崎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我是为了要听你说话才来的。”犀川斜眼看着萌绘,表情平淡无奇。 “我们不要在这种没情调的地方谈,找间不错的咖啡厅坐下来喝咖啡还有吃蛋糕怎么样?” “我不想引人注目。” “怕被监视吗?” “或许吧。” “待在这种地方反而更明显。”萌绘东张西望。已经有四个国中生盯着他们瞧。 犀川也看回去,然后说:“会吗?” “你把外套脱了,往人多的地方走。”萌绘建议,“如果有人从远处监视我们,一定会注意到衣服的样式。” “我懂了……”犀川点头。“你先走,我会保持距离跟在你后面。” “好。”此刻的萌绘居然满心期待。 她脱下外套,将外套尽量折到最小,然后抱在怀里。犀川也把外套拿在手上。现在一点也不冷。 西之园萌绘大概花了二十分钟解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她滔滔不绝的其间,服务生送来一块吉士蛋糕和两杯热咖啡。他们坐在咖啡店的最里面,附近的座位上都是年轻女性。 店里充满年轻女性的交谈声,加上流泄出来的轻音乐,恰巧变成最好的掩蔽。犀川请服务生拿烟灰缸过来。他抽着烟,一面听着萌绘说话,一面看着柱子上几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萌绘将音量控制在只有犀川听得到的程度。 因为中途插话的行为,会减缓了解事件发展的速度,所以犀川决定先让萌绘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再进行思考及讨论。萌绘用她特有的表现方式将事情重述一遍。从在机场遇见岛田文子开始说起,后来又怎么在欧洲公园遇到一连串诡异的事件,一直谈到到现在最新的情况,萌绘说完后,拿起咖啡杯。犀川注意到桌上的蛋糕,扇形的吉士蛋糕,应该是正圆的八分之一。当然,点蛋糕的人不是犀川。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这里就不是我们存在的世界。”犀川开玩笑地说。 “没错……”萌绘严肃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每件事都令人意想不到。” 稍微思考一下好了,犀川心想。于是抽起第二根烟。吐口烟,双手交叉在胸前,犀川看着萌绘的脸,发现萌绘的眼神也注视着他。 “老师,你有什么想法?” “我正在想。” “直觉的感想呢?” “你问我这个没有多大意义耶。” “我就是想问。” “教堂跟那栋大楼里第二十四层的房间,这两者都是多维立方体。J “多维立方体?”萌绘歪着头。“四度空间吗?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所以我才不想讲啊。”犀川面有难色。“在数学的世界里,多维立方体的确是既有的概念,不过现在没时间解释。” “以后再告诉我。” “请自己回去看书。”犀川再吐口烟。“所以你认为真贺田博士就在饭店的地下层。” “嗯……就时间长短来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带到那么远的地方。” “说的也是,被带到Nano Craft那栋大楼好像真的太远了。也许昨晚博士可能真的在园区里,不过今天也许又转移阵地了,她本人应该也猜到事情发生后会招来一堆警察。”犀川说。 “塙总经理似乎也打定主意隐瞒真贺田博士的藏身之处,而且还颇有自信。所以不能排除还在园区里的可能性。” “嗯……之前你听岛田说在哪里发生水怪杀人事件?” “就在欧洲公园旁的别墅,本来校外教学就是要借住其中一栋喔。岛田说,在发现尸体的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喔。” “正确的位置呢?” “详细位置的话……我只知道在四十八号旁边。”萌绘看着天花板。 “是在别墅里面发现的吗?” “不。是在别墅旁边……我记得岛田小姐是这么说的。” “别墅旁……”犀川点点头。“四十八号隔壁大概是五十号。” “对喔,四十九这个数字不好。” “对……”犀川手指转着香烟。“‘四十八号’旁边的意思,一定就是介于四十八号及五十号之间。”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犀川摇摇头。“就是这么觉得吧。” “然后呢?” “四十八号和五十号之间,换句话说位置就是在没有出现的四十九号。”犀川捻熄了烟。 萌绘皱起眉,一脸疑惑地问:“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等确定后再说吧。话说回来,会是谁跑去你们房间,还在便条纸上留下谜语呢?”犀川问。 “我不知道。而且我在新庄小姐的房间也有发现类似的文字。” “怎么没听你提起。”犀川接着说。 “我没说喔?对不起,我有点心不在焉……”萌绘微微耸肩。“我在新庄小姐的房间看到一本杂志,封面写着‘弹簧和瀑布’这句话。” “原来如此。”犀川点点头。 “你知道了什么?” “‘Criterion’里也有出现这句话。” “咦?老师,你也知道喔?”萌绘难以置信地看着犀川。“打击真大……只有我不知道这个游戏软件啊?”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昨天听世津子说的。” “我就说嘛……”萌绘故意叹了一口长气,接着闭上双眼。“犀川老师如果会玩在线游戏,鲸鱼都会开赛车了。” “这个比喻很难笑。” “那要怎样才好笑?” “如果我会玩游戏软件,西之园萌绘都会预习力学的功课啦。” “一点也不好笑。”萌绘说:“‘弹簧和瀑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收到仪同写的信,信里也提起那个游戏。” “你在哪里收信的?” “Nano Craft大楼里。”萌绘回答,“老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打电话给你了。”犀川说:“我在横滨的时候不是有打电话给你?不过电话卡一下子就用光了。” “嗯,那通电话被人窃听,后来真贺田博士打了通电话给你。” “对。” “老师,游戏软件、弹簧和瀑布,还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世津子在文章里有提到,游戏到了最后,好像也没有出现什么弹簧和瀑布之类的词,玩到最后一关的玩家也搞不清楚状况。啊,我又想到了。” 犀川又忆起了什么。如果是年轻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得起来,现在的他却要花上一点时间,并不是忘记,而是虽然记得,却要花时间将脑中的数据调出来才行。恐怕,人类在这一部分的能力是最快走下坡的吧。 “他和她完全相反。不过她的上半身是他的下半身。如果上半身是他,下半身就是她。当横渡海洋,两个人变成具有相同尾巴的人类。”犀川念念有词。 “这也是谜语吗?” “对。”犀川微笑。西之园萌绘大概花二十秒就能理解了吧,他心想。 萌绘盯着桌上一动也不动,好像连呼吸也停止了。 犀川喝了几口咖啡,不一会儿只见萌绘吸了一口气看着他。 “我懂了,是夏天和冬天。”萌绘微笑。 犀川微笑以对。她果然比自己敏锐太多,这又是萌绘的拿手项目。 “他”指的是夏天,而“她”就是冬天。 “冬”的上半部就是“夏”的下半部。因为地球的上半部(北半球)如果是夏天,那么下半部(南半球)就是冬天。当横渡海洋,两个人(“summer”和“winter”)就变成具有相同尾巴(er)的人类(er结尾的英文,通常表示人)。 “天啊!”萌绘突然叫了出来。别桌的客人都看着她。 “老师!我又懂了。”萌绘放低音量说:“弹簧和瀑布是‘spring’和‘fall’,也就是春天和秋天。” “没错……”犀川点点头。“不过瀑布的英文是复数啦……” “春夏秋冬,换句话说就是四季。”萌绘十分震惊。“好厉害……真贺田博士把自己的名字巧妙的藏在游戏里。” “或许,她也猜到我会告诉你。”犀川说。 “可是你是偶然听仪同说的呀。” “嗯,但偶然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所有的一切都在真贺田博士的掌控里。” “说的也是……”萌绘低着头略显困扰。 “至少在新庄小姐房里时,你不是偶然看见杂志封面上的文字,而是有人故意写给你看的。” “写给我看?为什么?l她抬起头。 “你为什么在这世上?” “你这么问,我也……l萌绘皱着眉,露出不安的神情。 “大概就是为了看到你这种表情。”犀川说。 她看了犀川一眼,试图认真思考,却在十秒后突然态度一转,盯着犀川微笑。萌绘从未在别人面前表露,像是闪光灯捕捉到瞬间的表情。 “老师……既然都想起来了……你问我为了什么存在,我可以现在告诉你吗?” “不行,太迟了。”犀川摇头。 她鼓起脸颊,不满地眯起眼睛。 “真是失策,我居然没有立刻回答……太失败啦。” “说错话的我,才叫失败。”犀川苦笑。 两个人走出咖啡店后,搭乘停靠在运河旁的观光船。船只大约可容纳三十人,但搭船的人并不多,犀川和萌绘并肩坐在最后一排。观光船才刚启航,萌绘的手机便响起。 “啊,小爱……嗯,我没事……”萌绘压低音量。 “对对……嗯……好。” 约宽十公尺的运河,两旁是砖头砌成的石墙。水面上的船与路面的高度有些落差,所以视野有限,坐在船上彷佛像只走失在迷宫中的老鼠。犀川看着窗外的风景,所谓的风景不过是桥以及建筑物的上半部。不知何故,站在岸边眺望船只的游客,有好几个人对着观光船招手。观光船沿着运河多角形似的弯道缓缓变换方向,在与另一条运河的交会处,和小型游船擦身而过。 “她们和刑警好像正在到处逛逛。”萌绘收起手机说:“她们以为我迷路了,好像很紧张。” 坐在靠窗位置的犀川没有接话,观光船慢慢驶向出海口。 “老师,就是那里……”萌绘往犀川身上靠,指着窗外。“那就是教堂,附近那栋四层楼的建筑就是我住的阿姆斯特丹饭店。” 从这里只看得见教堂钟楼和一小部分屋顶。饭店则是在德国和法国都常见到的典型欧洲集合住宅建筑,园区里充满欧洲多重历史年代的设计。 观光船从旁经过饭店,穿过一座桥后,进入眼帘的是码头。远处停泊着一艘仿海盗胎的大型帆船,码头边涌现大批的观光客。犀川他们乘坐的船只沿着防波堤变换方向,与海岸线平行。 “老师,四维立方体是什么呢?”萌绘靠向犀川问。 “自己去看多维几何学的书。”犀川冷淡地说。 “你只要简单带过重点就好了嘛,毕竟跟目前发生的事情有关耶,对不对?” “无关。” “你自己说有的。” “我没说,我只是联想到而已。”犀川摇头。 "这样也没关系。” “三维立方体是由二维正方形构成。同理,四维立方体则由若干三维立方体包覆而成。口头上把四维立方体解释成多面体,其实不太恰当。” “被三维立方体包围,那是什么样子呢?” “四维空间里,人们可以同时见到立方体的六个面,也就是透视;六个面又同时连接另一个立方体。你试着想象一下,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 “换句话说……就是立方体的无限连续状态咯?” “可以这么说,但个数是有限的。就算是三维正多面体,好比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正十二面体或正二十面体,因为面数有限,二维的人们处在四维世界,无论往哪里走都会遇到正多角形。由此可见,同样的正多面体无限连续的情况下,走到哪里都只是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样啊……”萌绘点点头。“那三维的人类处在四维世界,看到的就都是无限连续的立方体咯?” “怎么可能看得见。”犀川摇头。“人类的视网膜是二维,没办法看到立方体的全貌,就像我们玩骰子的时候,再怎么做也只能看到三面,看不到反面。我们不过是将二维的影像投射在脑中,构成三维的样子。” “我不太懂耶,如果真的有四维立方体存在,我们要怎么……怎么知道咧?” “首先,四维立方体存在的空间,我们在其中一定得产生歪斜的感觉。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最初还是只有看到立方体的样子。这样吧,试着想象一个立方体的空间,我们身在其中。内部存在的原因在于四维立方体没有出口。” “看不见外面的意思吗?” “看得见,但已经不叫做外面。” “咦?” “在这样的空间里,就像身在玻璃屋中,往上下左右看隔壁的房间,甚至看向更远,在视觉上空间会随着距离愈来愈扭曲变形,到最后就像消失一样。” “老师,你好像看过。” “如果移动脚步至邻近稍微歪曲的空间,就会发现那空间其实也是一个立方体,继续往其他空间移动的结果也一样。在这样的动作中,就会回到最初的空间。” “走进去会看到隔壁的空间吗?如果站在空间之外,见到的又是什么?” “只看得见一个立方体。二维的世界只有左右没有上下,你就假设有人住在桌子表面,桌上还放着一粒骰子。骰子和桌子的接触面是不是正方形呢?正方形之外,存在的二维世界的人沿着桌子绕一圈,只会认为骰子是正方形的平面;此时倘若空间没有歪斜,人们就无法走进正方形里,不过一旦进去了,就变得能移动到骰子其他的平面上,再也出不来。无论怎么走,都是正方形的空间。” “嗯,”萌绘露出笑颜。“哇,好有趣喔。原来如此……可能演变成密室里的凶杀案耶。” “跟那没有关系……”犀川淡淡地说:“人类有个长处就是很会把不相关的事全部联想在一起。” “实际上要怎么样才能创造出四维空间呢?” “嗯,现在还真像在讨论科幻小说的情节。”犀川笑了笑。“不过也无所谓吧。二维世界的人虽然无法做出三维立方体,却能描绘展开图。画出六个正方形,接着用力折出压线,这么一来,展开图就会出现三次元的样子,更仔细一点还能做成立体。所以依照要领,我们也做得出四维立方体。” “要先将四维立方体的展开图做成三维的样子对吧?” “没错,在这里已经不能称为展开图,而是一种立体展开。将既定个数的立方体排列并施力,在我们已知的三轴上便产生第四个轴,然后将立方体的每个面都接上立方体,就大功告成啦。” “那要费好大的力气喔。” “是呀。”犀川微笑。 原本面向陆地的观光船又转换了方向。附近一栋又一栋欧风住宅,大部分是跃层或三层式建筑。每户门前部有宽敞的草坪,每栋房子之间都有充分的距离。从宽阔屋檐向外突出的窗户,有着白色或绿色的窗棱,是每栋住宅共通的设计,近看跟远眺的感受果然有着差异,这里就是萌绘所说的别墅区。 观光船停靠在小船埠前。在这站下船的只有犀川和萌绘,然后有一家人坐上了船。船只留下引擎缭绕声响,缓缓驶离船埠。 犀川和萌绘离开栈桥,走在柏油路上,行道树并列两旁。隔着车道,与运河不同侧的右手边,白色木制的栅栏嵌在围墙之间。接连出现的大门前立着相当气派的信箱。从信箱上或玄关前的门牌就可得知是第几户人家。他们现在刚好来到二十号,继续往下走号码则递增。两个人与一位遛狗的男人擦肩而过,两只大型犬一黑一白,主人和狗都没注意他们两个人。左边的运河停着快艇和游艇,令他们感到仿佛身处欧美随处可见的高级住宅区。连这点都模仿得淋漓尽致,某个角度来说算是成功的吧,犀川心想。 二十八号接下来就是三十号,在这里运河和道路皆转了一个直角,再过去已经没有建筑物,回头看,这条道路上并列着九栋房子。两个人转个弯往街道的右边走。现在他们的左侧是运河,对岸有两列别墅区,那里应该是一号到二十号。他们加快脚步,默默地走着,不久他们看到另一列别墅区,与猜测一致,第一栋是四十号,换句话说,这一区的别墅是三十一号到四十号,其中当然也没有三十九号的房子,所以共有九户人家。 “四十八号就在那里。”犀川看着前方说。 “可是我们不回去那里就过不去耶。”萌绘指着远处。 运河横在前方,还要一阵子才走得到跨到对岸的桥。他们拐个弯继续走,运河还是在他们的左侧。沿街建筑的别墅依序是四十号、三十八号、三十七号,还是不见三十九号。眼前是一座人车皆可过的桥,他们拾级而上渡桥。桥的位置刚好就任三十五号附近,从桥面卜远眺,可以清楚看见别墅的模样,每两列就会出现一个庭院,运河蜿蜒在别墅区之间,在合适的位置上也建筑了互相联络的桥梁。观光船或小船可以从桥下经过,但大型的船只没办法通行。桥梁不多或许是因为这块区域里的运河以船只通行为优先考虑。 两个人越过桥,往左边走。从信箱上的号码得知这里的第一栋是四十号,那么往前走到最后两间便是四十八号和五十号了。 “就是这里吧。”犀川停下来抽起烟。 突然刮起了风。虽然沐浴在阳光下还不至于感到寒冷,不过两个人在下船后就穿了外套。这里看不出什么异状,大型的垃圾桶在道路的最前方,运河边有一座小船埠,却没有船只停泊。四十八号和五十号好像都没有人住。这两栋别墅有条互通的小路,路面宽约两公尺,小路的两头隔着别墅的栅栏,似乎不属于任何一栋。其实不只这里才有,好像每隔两、三栋别墅之间就有一条这样的小路。萌绘沿着小路往里头走,东张西望。 “真的是这里耶。”她转身起劲地说。 “嗯,就是这儿。”犀川吐着烟。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四十九号吗?” “如果全部的土地都属于四十八号不是很奇怪吗?照顺序来看接下来应该就是四十九号,可是偏偏没有这个号码,就变成了四十八号的隔壁。” “照顺序就是四十九号?” “就是七的二次方咯。” “什么?”萌绘张开嘴,一双眼睛睁得大又圆。 “新庄小姐遭杀害的房间,是2401室吧?”犀川玩着手中的香烟。“那是……” “七的四次方!” “你房间的号码呢?” “三四三……”萌绘目瞪口呆地往后退了一步。“是七的三次方!老师,这到底……” “有人在玩把戏。”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真贺田博士。”萌绘的态度突然变得严肃。“全部都是博士设计出来的。” 7 “现在有两个办法……”犀川坐在船埠旁的矮墙上。“留在这里请警方协助,第二就是马上回去那古野。” “逃走吗?”萌绘站在犀川旁边。 “对。”犀川点点头没看着萌绘。“真贺田博士应该认为我们不会逃走,如果我跟你逃走,她就会失去了玩具。” “她果然在耍我们。可是她至少杀了两个,不,是三个人。不可原谅,真的太可恶了。” “嗯……”犀川看着萌绘。“恐怕她是为了不让玩具逃离她的手掌心才杀人的。我们现在就像在一个鸟笼里。” “咦?”萌绘一脸惊讶。她默默坐在犀川身边,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人河面。“嗯……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说的没错……” “不见得所有的事情都是真贺田博士一个人做的。”犀川又抽了一根烟。“说不定还有认同博士说法的人,或者是博士的追随者;他们像是博士身边的小帮手,让我们亲眼看到魔术。可是,我们愈是想揭露一切,愈会陷入博士布下的圈套。” “只要观众离开,魔术秀就会被迫中止。”萌绘看着远方说。 “至少暂时是这样。”犀川吐着烟。“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把事情交给警方处理。”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萌绘拼命摇头。“就算逃得了一时,这种情况还是会在某一天的某个地方重复上演。” “没错。”犀川意外的没有反驳。“而且会变本加厉,你和我的处境会更危险。虽然不至于杀了身为观众的我们,却会让与我们亲近的人陷入危险。” 其实这并非犀川真正的想法。 犀川内心非常笃定自己的角色只是个观众,其实危险的只有西之园萌绘。像真贺田四季这种人,杀人就如同用手指头轻轻按下键盘上的删除键一样简单。对她来说,别人的生命只是电脑的一个编码,别人的人生只是计算机的一行指令。她只是单纯地乐在其中(不,享乐是一般人的目的,不存在她的行为里)。把周遭的生命随意地套入逃亡的镜头,她就可以操控一切。如果犀川把心中的忧虑毫无隐藏的告诉萌绘,只会令她做出更危险的行为,届时,犀川会更加担心。因此,他对她说了谎。 “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已经在这里了,我不想再引来其他人。” “不想让谁知道?”萌绘问。 “Nano Craft的某个人。” “塙总经理?” “全部的人吧。我想警方应该会跟公司所有的人联系,消息也会互通。” 两个人起身继续走着。越过桥到公车站前查询班车时间,得知每隔二十分钟园区内的循环公交车会抵达一次。 犀川四处张望,用视线搜寻不显眼的地方。他走到树荫下,又抽起烟。 “要不要告诉我你怎么想的?”犀川嘴角上扬。“你一定想了很多吧?” “教堂内发生的凶杀案,在逻辑上有好几个可以解释的手法。”萌绘立刻接着回答,“凶手把松本先生带到屋顶,敲碎玻璃窗后,把他推下去。说不定他站在屋顶还看得见我、洋子和小爱,也知道我们正往教堂的方向前进。而新庄小姐是因为某种缘故被叫过去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已经算好了时间?” “对。” “把被害人推下去之后,再拖上去?” “嗯……我确定当我们在确认尸体身分时,死者身上没有绑着绳索之类的东西,所以问题就出在凶手如何把绳子垂下来绑在死者身上。会不会是利用了某种装置呢?例如用遥控器操作的机械手臂,藉此绑住死者的手腕或脚踝。第一,既然需要藉助其他力量把人拖到屋顶,那么我刚才说的装置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就不会觉得牵强。推下被害人的时候凶手只需要敲破一扇玻璃,但要拉死者回来就需要再多敲破几扇。总之我认为行凶的过程有使用到某种机械器具。” “嗯,你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新庄小姐应该目击到凶手把尸体拖上屋顶。她的说词是见到尸体倒着出去,所以很自然就让人联想到绳子是绑在死者的脚上,这样凶手在往上拉的时候,尸体会是倒吊的状态。” “对,但也可能是绑在手腕上啊。J “不可能。”犀川说。 “为什么?” “没事……等一下再说,你先继续。” “凶手等我们三个人离开教堂,然后把死者拉上去。他可能以为靠在椅子旁边的新庄小姐昏倒了,所以才趁机开始行动。” “如果被发现就惨了。” “站在屋顶往下看应该可以看见饭店前停着警车,而我们也在那里。刚好新庄小姐尖叫,凶手看到我们往饭店移动,为了拖延时间,凶手故意截断死者的手臂,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才赶紧趁隙逃走……” “凶手怎么逃走的?” “也是利用将尸体拖上去的那部机器吧,也许是一台可携式的绞盘。凶手操作机械手臂抓住窗框,自己则顺着下放的绳索往下。他可以从教堂的西侧,也就是后门下来,新庄小姐的车子当时就停在附近。抵达地面后,凶手收起机械手臂,然后逃走。” "这样会发出声音吧,当时还有人在教堂里吧?不管是攀着绳索往下或是……收起机械手臂,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绞盘或机械手臂外罩着塑料之类的外壳,就能减低音量。” “可是凶手身上还背着死者对吧?” “不,凶手应该在他从屋顶下去之前,先把尸体垂吊到地面上。” “时间有那么充足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刚好够吧。” “问题是……”说完,犀川吐了一口烟。 “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萌绘认为犀川想说的是这个。 “没错……”犀川点头。 “为什么不把尸体留在原处?既然怕被发现,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或新庄小姐撞见?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拉上去?我认为这些举动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萌绘摇头。她虽然堆起笑容,却有些僵硬。 "这里有个重点。”犀川低语。 “老师知道了吗?” “不知道。” “什么嘛……”萌绘微笑。“不知道却还说得出重点?” “你的不知道跟我的不知道,基本上是两个不同的说法。” “哪里不一样?”萌绘嘟起嘴。 “你的不知道是指你想不出来。”犀川慢条斯理地说:“至于我的不知道的意思则是无解。” “‘不知道’就是结果?就是解答了吗?” “是的……”犀川点头。“通常人们会认定无法解释的行为必定有某种含意,于是会进行推理。你的推测里,设定玻璃破掉和教堂遗留一条手臂都有理由,但也许这是一种误解,本来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所有的行动也都没有目的。如果这么去想,就没有奇怪的地方了。” “没有理由和目的还要做,这样想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不,那是你的错觉。觉得无意义的事很有趣而且值得去做的这种人,你不认为比较高尚吗?” “那样杀死一个人也很高尚吗?” “也许除了人类之外,那些智力较低的哺乳类都不会这么做吧。”犀川回答后继续说:“追根究底,这就是人性,一定也有某种艺术价值存在吧。” “我愈来愈生气了。” "这也是人性呀。”犀川微笑。“我们不是在讨论这种行为值不值得原谅,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些判断都没有意义。如果你执意要那么想,接下来,例如凶手为什么犯案以及为什么非做不町……一堆问题就会接踵而至,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西之园,你揣测手臂留在现场或玻璃破掉的原因绝对不可靠,对案情也毫无帮助。揣测的理由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那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想?” “只看现象就好。有人带走尸体是事实,手臂留在现场也是事实,都不是幻觉。” “不去想‘为什么’吗?” “不要去揣测人的心理或动机,因为对方的心理和动机并不普通。” 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定睛看着犀川一会儿。犀川则先看向了别处。 “因为对方是真贺田博士?” “我不知道。”犀川回答。 “你想说的是因为凶手是真贺田博士,所以不能去思考对方的心理或动机吗?” “假设在数字的集合里至少存在一个虚数。这么一来,一般可以剔除的条件或一般无法成立的方程式都得纳入考虑。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不是要否定你的假设喔,只是有无法肯定的部分罢了。” 萌绘无话可说地点点头。 "这件事先告一段落吧。”犀川看着手表走着,萌绘跟在后头。“Nano Craft大楼里发生的事呢?” “那里……”萌绘一度抬头,又低下头来看着地面。“现在还不清楚。如果目前得到的就是全部的信息,那会非常吓人。” “超自然。” “嗯,不仅是超自然,我也吓了一跳。” “不。超自然是由于观察出了问题,没有理由惊讶。”犀川走到附近的矮墙,坐了上去。 “因为科学知识不足,才会恐惧,但那绝不是超自然。” “那个房间一定有个通道……”萌绘站在犀川面前。“但必须针对为什么会完全看不出来这点思考。” “没错。”犀川点头。 “2401室其实就是七的四次方。既然凶杀案都刻意发生在那个房间,那么在那房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机关都不稀奇。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就不要想吧。” “说的也是。”萌绘微笑。“只捕捉现象……首先,我们三个人和芝池刑警前去房间,新庄小姐已经在房里。她曾经开过一次门,那时几乎可以确定凶手就在房里。凶手是在明知道我们和警察都在外面的情况下,杀了新庄小姐。”说着说着,萌绘露出悲苦的表情,却又在下一秒深吸了口气,像隐藏感情一样往远方看。 犀川最近常看到萌绘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或者凶手知道我们要去找新庄小姐,才会杀了她。”她继续说。 "这么想没有意义。”犀川毫不掩饰地说。 “嗯,你说的对。”萌绘看着犀川。 犀川心想,萌绘那一瞬间大人似的表情。说不定再度放弃了某件事……这种情绪累积跟成为大人无异。抛开意义,慢慢变得冷血,或许正是接近死亡的仪式……犀川与萌绘互相凝视着对方。 “有几件事可以厘清。”犀川切断不必要的思绪,开始说:“凶手很有可能认识新庄小姐,因此必须重新检讨她在教堂凶杀案里的角色是什么。你刚才推测凶手持有机械手臂之类协助犯案的工具,但如果是新庄小姐为尸体绑上绳子,这样的假设不就更简单而且说得通。” “新庄小姐是共犯?” “有可能。这只是假设。” “新庄小姐只穿了一件浴袍。如果房里不是熟人,这样好像有点不自然。” “还有……从房里传来惨叫和新庄小姐倒在门边的声音,到你们拿钥匙开门进去的这段时间有多久,这显示凶手逃逸的可能性有多大。” “嗯,大概三到五分钟之内。而且可以确定凶手不是塙先生或藤原先生。新庄小姐出来应门,要我们等一下之后关上门,不久塙先生和藤原先生从走廊的另外一端的房间走出来。” “你在房间看到杂志上写着‘弹簧和瀑布’。或许可以想成对方有意要让你藉此意识到真贺田博士的存在而布下的局。” “嗯……后来我看了仪同寄来的信,知道‘Criterion’这个游戏软件,不过对方不可能连我去看仪同的信这一点都预测到。” “不对,对方知道起初我打电话到饭店给你,也知道我注意到游戏里隐藏的秘密。可能我偶然从世津子听到那些事,真贺田博士就知道我会在横滨打电话给你。她也知道我会猜到夏天与冬天的谜语加上弹簧与瀑布就是四季的意思。事情发生以前,博士都全盘皆知喔。她打电话给当时正在新干线上的我,就是为了要确定一切。” “杂志上那句话呢?”萌绘看着犀川。 “也许是期待你会把那句话告诉我,或是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凶手不是真贺田博士吗?” “可能有人听命行事。接到指令后没有和博士见面,所以按照原始的计划留下只字词组给你。” “啊……好混乱喔。”萌绘叹了一口气。“没有理由和动机,而且凶手不只一个,这样想要锁定特定的对象都很困难。到底该推测凶手是真贺田博士,还是假设其他可能,我没办法作决定……” 话说到一半,公交车来了。两个人便往公车站牌的方向跑过去。 8 公交车停靠在欧洲公园大门附近的环形交叉口,大批的游客等着上车。原本坐在最后一排的犀川和萌绘,见到携家带眷的一家人没有位子,他们两人便站了起来,让出位子。接着公交车在园内行驶,两个人各别握紧吊环,身体随着公交车微微晃动。接近正午的时间,他们看着左边窗户外的运河旁,一排排的荷兰式风车。 “你该回去饭店了。”犀川靠近萌绘耳边说。 “那老师你怎么办?” “到处逛逛。” “到处逛逛?” “我之前看过地图,这里面应该有提供上网的咖啡店。我打算一边喝咖啡一边抽烟,好好地想想我们刚才说的事。” “你没有住饭店吗?” “有啊,我会跟你住同一间饭店,会用喜多的名字登记房间。”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傍晚六点好了。” “好。”萌绘点头。 越过横跨牧场的便桥,公交车驶入热闹的街道,好几次与古董车造型的出租车交错而过。街上比早晨多了一倍的人潮。公交车停在阿姆斯特丹饭店与广场之间的一处站牌前。 “你要小心,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犀川对萌绘说。 萌绘点点头,离开公交车,大部分的乘客都在这一站下车。萌绘一下车就回头看着犀川。公车再度启动,行驶方向和她前往的饭店相同,她凝视着犀川随着公交车离去。 公交车里只有犀川一个人站着。车里已空出了几个座位,但犀川觉得双手拉着吊环,观赏外面的景色也不错。道路两侧的建筑将欧洲的特色模仿得唯妙唯肖,犀川忽然觉得一栋栋紧密相连的建筑物,就像是幕内便当(注:戏剧中场休息时吃的便当,内有洒上芝麻的饭团、煎蛋卷鱼板、烤鱼和腌渍物等。)内的每样菜色紧靠在一起。公交车又再次靠站,犀川顺势下车。走在砖砌的圆形人行道上,脚步好像也随之轻盈起来。走到路旁的小摊贩前,涂成黄色的木头车轮,装潢相当简单的店面,犀川买了份热狗边走边吃,吃到一半,停在公园中大型的指引地图前,找寻接下来的目的地。 来欧洲公园游玩的大多是跟团的旅客,例如小学生和中学生,不然就是韩文或中文的外国旅游团,再来就是年纪较长的日本团,导游拿着一面小旗子走在前头,老人们则安分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犀川来到一处周围尽是商店的小广场。或许是天气不错,广场上摆了几张附有遮阳伞的白色圆桌,却鲜少游客在那里歇息。 犀川发现一家提供上网的自助式咖啡店,他走进去点了一杯咖啡,端着餐盘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只有一位服务生在柜台,犀川的位置刚好是柜台视线的死角。他吃掉剩下一半的热狗,一面喝着咖啡,一面上网收信。这部计算机的邮件管理软件他不太上手,花了一点时间才成功开启信件。 将近四十封信未读,他看了看寄件人和信件主旨,只留下一封他的助教国枝桃子寄来的。 我是国枝桃子,人在研究室。 昨晚你好像没有回家。 今天一早,事务室那边打电话来,希望请你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提交教室安全会议的资料。 学会打电话通知你审查的论文有部分异动,我已经把传真过来的明细放在你桌上,另外还有二十件无关紧要的文件。 国枝桃子的助教研究室就在犀川研究室的隔壁,不过平常犀川就算在研究室里,国枝还是会用电子邮件的方式告诉他一些事情。今天他没有去学校,所以国枝以为他在家里吧。犀川立刻回信,但他不会使用日文格式的前端处理系统操作软件,只好放弃一部分的片假名输入。 我是犀川,人在家里。 昨晚你好像没有回家。 --我在家,可是身体不太舒服,麻烦你帮我请个假。 今天一早,事务室那边打电话来,希望请你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提交教室安全会议的资料。 --数据在我的计算机“事务”那个文件夹的“教室安全委员会”里“记录”中的最后一页。请你印出来交给事务室。 学会打电话通知你审查的论文有部分异动,我已经把传真过来的明细放在你桌上。 --那就先这样吧。 今天下午两点,我会打电话到研究生的研究室,到时候请你先过去等候。 犀川看看手表,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国枝桃子每天十一点五十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会在餐厅,所以现在她还在研究室里,应该看得到这封回信。他假装自己待在家里,也是为了提防真贺田四季,犀川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入侵计算机系统。也许更早之前,犀川讲座的系统已经遭到监视。目前只希望真贺田不会连他从哪里上网都掌握地一清二楚。 发信后,他点阅了几个常去的网页,还看了学会委员会的行事历和昨天的会议记录。想抽烟的犀川张望四周,柜台上迭了一排烟灰缸,他起身去拿了一个,回到座位点燃了一根烟。喝几口冷掉的咖啡,他发现隔壁坐了一位年轻女人。 “可以借个火吗?”她问犀川。 犀川递出打火机。他原本不太注意隔壁的人,可是女人后来直接面向他坐着,他瞥见她的咖啡色长靴。 犀川转身回到屏幕前,检索Nano Craft的网站。 “请问您住在这里吗?”女人把打火机还给犀川。 “啊?”犀川转头看她,是短发并戴着一副墨镜的女人。“请问……你在问我吗?” “对。”她露出笑容。“因为……我刚才看到那封信,你写着你是在家里。” “啊,没错,我住这里。”犀川认真地回答,又继续看着屏幕。搜索引擎显示出若干链接。 “请问您的名字的念法是‘犀川’吗?”女人又问。 “你知道的汉字还真多。”犀川没有看着她。这个女人好像在他写信给国枝的时候,就在他身后偷看,实在很没礼貌。 “您是大学教授吗?” “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到教室安全会议、学会、论文审查,还有研究生的研究室这几个词。”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犀川叹了口气,再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者更年轻。稍长的脸蛋只画了淡妆有几分男孩子气。背心和长靴是咖啡色,外套、毛衣以及裙子都是深灰色。犀川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风格,但黄绿色的指甲油看起来颇为标新立异。 “有何贵干?还是你在联想之后又有疑问?”犀川瞪着她。 “您是N大的犀川老师对吗?”她笑容满面。“我是塙香奈芽,塙理生哉的妹妹。” 犀川吓了一跳,脸上却没有反应。 “我听过塙理生哉博士的大名,但没见过。” “我听过一些关于犀川老师的故事。” “请问从哪里听到的?” “犀川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没空。” 塙香奈芽默默地摘下眼镜,她看起来意外地成熟。犀川记得塙理生哉跟他同年,眼前这位塙理生哉的妹妹,大概三十岁左右。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被与Nano Craft有关的人轻易地认出来,犀川只能自认倒霉。他立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吃过午餐了吗?” “热狗跟这杯咖啡就是我的午餐。”犀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的问题跟之前一样,有何贵干?” “是的。”香奈芽点点头。“我突然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老师,您现在一个人吗?正在休假吗?” “是的,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一样。”犀川回答。严格算起来,他说了谎。“你相当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对,没错。”她微笑说。 9 西之园萌绘一走进饭店就看到反町爱和牧野洋子站在角落的观叶植物旁,身边还坐了一个男的。 “萌绘!”洋子站起来大声唤着。 “你跑去哪里了?我们担心死了。”小爱也站了起来。 “到处走走。”萌绘回答。 “西之园小姐吗?我是Nano Craft的窪川。”男人点头致意,并且熟练地拿出名片,他的职称是“Nano Craft研究室技术企画部门经理”,名片的背面则是英文的翻译。个子不高的窪川看来善于交际,萌绘只是从他稀疏的头顶做判断,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左右。 “您好,我是西之园萌绘。”萌绘也客套地自我介绍。 “塙总经理要我负责带各位到处参观。”窪川频频鞠躬哈腰。他说话的声音很尖锐,带有关西腔。“我也才刚到饭店。新庄小姐发生那种事,造成各位的困扰实在很抱歉。我个人也是非常震惊……嗯……” “不,没什么好困扰的。”萌绘回答。她坐在牧野洋子旁边。“洋子,鲤沼先生呢?” “有个刑警来找他,在你来之前,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洋子回答。 “结果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反町爱语带抱怨。 “各位……这里还有我在。”窪川坐在她们对面的位子上,将身体向前撑着说:“总经理为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担忧,特别亲自交代我要好好地让三位小姐这几天仍可以玩得开心……” 这个人好像很喜欢别人命令他,萌绘感到有点可笑。如此先进的Nano Craft也会需要这种人才啊,反正绝非令人讨厌的那一类,也令萌绘感到比较轻松。 “我们刚才在讨论等一下要做什么,”洋子小声地告诉萌绘。“因为你还没回来,我们不可能再出去呀。” “我们去了好几个地方喔。”洋子对面的小爱说:“结果那个人居然把鲤沼先生带走。他的职位好像比鲤沼还大。” “洋子和小爱吃过午餐了没?” “还没。”洋子说。 “我们先去吃饭吧。”萌绘提议。 “一定要先吃饭啊!”小爱开心地摇晃身体。“我快饿死了。” “我带各位去餐厅吃饭吧。”窪川站起来说。 “餐厅啊……”小爱歪着头。“没有更赞的东西吗?” “你的意思是?”窪川扶正眼镜,一脸困惑的神情。 “嗯,就是更令人兴奋的料理呀。例如黏稠又加上一堆辣椒或芥末酱之类的食物呀,热呼呼的送上来,还加了吉士。就像大口咬着淋上橄榄油的海鲜那种感觉……” “大阪烧?”萌绘问。 “错。”小爱站起来。“那古野的西之园小姐答错了。” "这个人一肚子饿,就会变得情绪高涨。”洋子向窪川解释。 “先出去再说吧。”萌绘说着,站了起来。突然想到犀川会在哪里吃饭呢。 10 犀川和塙香奈芽在码头附近的一家自助式海鲜餐厅。他拿了几根维也纳香肠、马铃薯和可乐。塙香奈芽则点中式料理外加一杯啤酒。不知是暖气太强还是众多人拥挤在餐厅里,挑高的天花板上已有三座凉风扇在运转着,室内却仍然可以用“炎热”两字来形容。说话声、笑声、刀叉接触餐盘的声音以及餐厅播放的微弱音乐声全部混在一起,异常嘈杂。 “因为我看到屏幕上‘犀川’两个字,无论如何都想找您说话。一定吓到您了吧?对不起。”香奈芽喝了一口啤酒说。 “不会。我没有吓到,你也没对我不礼貌。”犀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午餐期间,香奈芽断断续续地与犀川交谈,犀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完全搞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塙香奈芽结婚的对象是任教于东京私立大学的老师,因为五年前她要结婚的时候,遭到哥哥塙理生哉的强烈反对,婚后,她便逃离塙家搬到东京。 “结果还是落到离婚的下场。”她简单叙述的方式,就好像只是彩券没有中奖一样。 “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对彼此来说都没有意义。”犀川抽着烟回答。 “嗯,不过请听我说。”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犀川便无法反驳,他静静喝着可乐。 塙香奈芽和丈夫经过大大小小的争执后,一个月前终于离婚,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住的地方,在瞒着塙理生哉的情况下,昨天回到长崎。不知不觉地来到欧洲公园,匿名住在园内的饭店,今天一早就在外头闲逛。塙香奈芽说着说着,手上的啤酒就喝完了。 “然后呢?”犀川吐着烟问。 “然后我就遇见了犀川老师。我原本只是看见那家网络咖啡厅还有空位,虽然不会计算机,可是进去喝个咖啡应该不要紧。我前夫很喜欢上网,每天晚上都抱着计算机不放。他一直叫我学,我觉得很烦。” “所以呢?”犀川又吐了一口烟。 “我说完了。”塙香奈芽低着头。 不只犀川,很多客人都在吞云吐雾。犀川注视着室内的空气。烟雾弥漫至三公尺处,像秋天的云朵高高地飘在空中。 “您不问我为什么离婚吗?”香奈芽问。 “嗯……”犀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接着丢给对方一个微笑。 “对素不相识的人说这些家务事,很奇怪吗?” “不会。”犀川摇头。 塙香奈芽站起来,面向犀川摇摇手中的杯子然后往前走,看来是要再去倒一杯啤酒。犀川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重点在于她是塙理生哉的妹妹。看来他目前不用担心自己身在欧洲公园这件事,会立刻传到塙理生哉那里去……这也表示他相信了塙香奈芽刚才说的话。 “抱歉,”她微笑着回到座位上。“犀川老师不喝吗?” “我正在喝可乐。” “一直都是我在说……”她喝下啤酒,抽起了烟。“您为什么来这里?” “观光。” “可是……突然向学校请假,好像是故意的……我看到信里是那么写的。”香奈芽语带戏谵地盯着犀川。 “因为我突然想要旅行。” “您一向如此吗?” “不是。” “您很讨厌女人吗?总觉得您一副很厌烦的样子。”香奈芽靠近犀川问。 “就某方面来说……的确没错。”犀川喝着可乐。 “您结婚了吗?” “不,我单身。” “一次也没有?” “对。”犀川别过头不去看她。 “您好像在想事情。” “嗯,我一直都是这样。”犀川点头。 “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过您的大名呢?”一只手同时拿着啤酒杯和香烟,香奈芽看向远处。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跟计算机有关。l “我念的是建筑。” “唉呀,是喔……”她有点惊讶。“那就奇怪了,我会在哪里听过呢……印象很深刻呀,名字又那么特别……” “你听过西之园萌绘吗?” “咦?”香奈芽十分讶异。她和犀川对看,慢慢放下酒杯。好像真的很吃惊,连手中香烟的烟灰掉了也没发觉。“西之园萌绘……是我哥的……” “西之园是我的学生。” “嗯?这样啊。”香奈芽目瞪口呆地点点头。 “塙家和西之园家好像交情颇深?” “恩,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从没见过萌绘,我哥倒是对她很了解。啊,那么犀川老师也去过真贺田研究室咯?” “你可能就在那个时候听过我的名字吧。” “对喔,原来如此。”香奈芽点头。似乎是喝酒的缘故,她的眼睛多了几条血丝。“对!没错。”只见她频频点头,重复这句话。 真贺田研究室里发生的事件人人皆知。在计算机科技方面,真贺田研究室称得上世界闻名。既然是Nano Craft总经理的妹妹,应当略有所闻。 “您知道吗?西之园萌绘小姐是我哥的未婚妻。” “咦?”犀川以为他听错了。他捻熄了香烟。 “好像是彼此双亲做的决定,可是后来父亲在我高中的时候过世,而您也知道,西之园小姐的父母也……” “那时候她年纪不是还小吗?” “嗯,跟我哥差了十二、三岁,所以我想她也不清楚实情。” 他怎么没听萌绘提过这件事。因为她还不知情吗?或是就算知道也没放在心上吗?还是只瞒着他呢? “我哥很认真喔,很好笑吧?”香奈芽笑了起来。“房间还摆了萌绘的照片。老师,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犀川抽起另一根烟。 “塙博士跟西之园求婚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香奈芽摇头。 犀川想起这次校外教学的地点是由萌绘决定,她说Nano Craft有认识的人,花一点钱就可以住在小别墅里。而且在出发前三天,她跟两个朋友先来到这里。 “西之园萌绘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香奈芽问。 “你要问哪方面?” “很有魅力吗?” “身为她的老师,我没办法回答。” “也是……”香奈芽笑了笑,她喝醉了吗? “塙理生哉博十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犀川问。 “我好歹是他的妹妹。他很完美喔。”香奈芽笑盈盈地看着犀川,自信十足。 “你知道真贺田四季博士吗?”犀川换了问题。 “嗯,只听过名字。”香奈芽像是酒醒一般恢复认真的表情。“我想没有人不知道她吧。” “塙博士对真贺田博士特别清楚是吗?” “我不知道。他跟真贺田博士一样,学的都跟计算机有关,或许很清楚,不过我哥很少对我说他工作上的事。他完全把我当作小孩子看,所以才反对我结婚。” “塙博士的办公室在Nano Craft的大楼里吗?” “是的。”香奈芽点头。 “你知道研究室在哪里吗?” “研究室吗?”香奈芽偏头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不是全部都在大楼里吗?” “欧洲公园也是Nano Craft出资盖的,园内不会有其他的工作场所吗?” “别墅区那里有员工宿舍喔。如果不喜欢把办公室跟起居空间混在一起的人,就会住宿舍。” 香奈芽喝完第三杯啤酒。她把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撑着脸颊,坐姿倾斜。 “我该走了。”犀川说。 “您要去哪里?” “去饭店订房。” “您没预约吗?” “嗯。” “一定没空房喔。”香奈芽微笑。“昨天刚好有人取消订房,我才能住进去。对了,我的房间有两张床,怎么样,老师?你只要付一半的费用就好。”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却也是令犀川非常困扰的主意。 第五章 追赶的野兽(Panther) (想创造专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要压抑那股高涨的热情啊。) 1 犀川四处寻找公用电话。直到他发现街角商店旁有个造型美观的电话亭,便走了进去。他看了看手表,差两分钟才到两点,站在电话亭外的塙香奈芽正对他微笑。他思考着要不要等那两分钟,结果还是决定直接打电话到N大学工学院建筑学系的研究生研究室。 “喂,我是国枝。” “是我,抱歉现在才打电话给你。发生了一些事。” “为什么不打到我的研究室?” “以后我再解释。国枝,有事要麻烦你。” “教室安全会议的数据我送出去了。” “谢谢,但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能不能用我的账号登入我的操作系统呢?知道我的密码吧?” “知道。” 犀川冒险打这通电话,是因为目前实在急需研究室计算机里邮件信箱的部分信件。 “等我回去再告诉你原因,你只要下班前登入就好。还有,帮我看过所有寄来的信件,然后全部移到邮件信箱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我要让别人以为我在学校。” “哪个别人?” “真贺田四季博士。”犀川压低音量说。 国枝沉默了一阵子。 “国枝?” “好,我明白了。” “还有,可能会取消后天的校外教学。” “因为你没办法去吗?” “不是。其实我已经……在长崎了。取消是为了不让其他人过来。” “你不在家里?” “我要是在家里就不会拜托你了。” “所以你现在跟西之园在一起咯?” “也不是,一言难尽啊。改天再说。” “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如果有人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出席学会委员会,你就帮我找个理由拒绝他吧,拜托了。” “我懂了。” “先这样,我还会再打电话给你。” “好。” 犀川挂上电话,从电话亭走出来。 “老师,我们去买鸽子饲料好吗?”塙香奈芽说。 后来他们还是没有买鸽子饲料。 犀川跟着塙香奈芽回到阿姆斯特丹饭店。前往柜台询问是否还有空房,果然就如塙香奈芽所言全部客满。犀川再请对方查询园内其他饭店的住房状况,但对方婉转地告诉他本周团体的旅客特别多,即使傍晚可以确定取消了几间空房,也还有登记候补的旅客要递补,轮到犀川的机率很低。 “我说的没错吧?”香奈芽大声地说。喝完啤酒的她特别有精神。"这种时候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老师,你觉得怎么样?我跟你又不是小孩子,而且两个人都是单身啊。” “我要考虑的就是这个。”犀川走出大厅。 至少他还有车子在停车场,去附近绕绕也会找到地方住,并不勉强……犀川进一步思考“勉强”的含意。其实,人从一出生就会去做某些勉强自己的事,基本上,生存跟勉强几乎同义。 2 窪川在最前面带着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像领着一群小鸭般往码头附近的商店街前进,绕了一下决定进去一家西班牙餐厅。他们点了西班牙炖饭当午餐。虽然是冬天,室外的温度却十分暖和。午餐结束后萌绘在广场的商店买了一支冰淇淋。 “请自己把一整支冰淇淋吃完。”小爱对萌绘说。 “小爱,你要不要吃?” “我不要。” “哇,吃得好饱。”洋子伸了伸懒腰。“等一下要做什么好?” “想去哪里都可以喔。”窪川拿着手帕擦去额头渗出的汗并把外套拿在手上,刚才那一顿饭让他吃得满头大汗。 “你有什么建议吗?”洋子问。 窪川翻着外套口袋的动作持续将近十秒左右,随后打开欧洲公园的简介,介绍了几个表演节目。 “我们都看过了。”身高比窪川高了许多的小爱站在旁边说着。 “那博物馆的展览呢?还是你们想看建筑物?宫殿式的庭院还不错……” “我想去Nano Craft参观,”萌绘舔着冰淇淋说:“怎么说我也是贵公司的股东之一。有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高科技值得一看吗?” “啊……”窪川噘着嘴思考。“有个像是游乐场……专门给小朋友参观的地方。” "这个好!游乐场耶!”反町爱大叫。“我们就去那里疯一下,消化消化。” “小爱,不要说些奇怪的话。”萌绘瞪着她。 “为了能达到更高的消化效率,我们一起去好吗?”小爱装出导游般的口气回敬萌绘。反唇相讥是她的专长。 “因为到那里有段距离我先去备车,你们在这里梢候。”窪川说着走回饭店。 晴朗的天气让游客纷纷出笼,长椅上早就坐满了人,三个人到处寻找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小孩子、年轻情侣、老夫老妻、全家老小还有旅行团,由于位置靠近商店,几乎每个人都在吃东西。此时,萌绘看见犀川从远处一家餐厅走出来。她的视力极佳,双眼都是二点零,她和犀川至少距离了数十公尺,但萌绘没有看错。正当她反射性地往前踏出一步,同一间餐厅里随后走出一位女性状似亲密地跟犀川攀谈。萌绘不认识这个从口袋拿出墨镜戴上的女人。这个女人一身灰色的大衣、短裙,和咖啡色长靴……她是谁? “喂,今天的晚餐也是Nano Craft请客吗?”反町爱在身后问。 “咦?”萌绘回头。“啊,嗯……我也不知道。” 萌绘继续搜寻犀川的身影,但餐厅那一头挤满了人,附近还有露天的摊贩挡住视线,她看不见犀川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萌绘将手中的冰淇淋交给反町爱。“小爱,给你吃。” “我说你啊……” 萌绘加快脚步往餐厅的方向走去,刚好遇到一群跟团的游客经过,途中她还不小心撞到两个人。总算来到餐厅门口,却递寻不着犀川,当然也没看到戴墨镜的女人。 她没来由地火大起来。咦……为什么会如此焦虑呢?那个女人是谁?难道犀川是为了见那个女的才叫自己先回饭店?为什么她要去想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呢?各种想象在萌绘脑中有如中子(neutron) (注:组成原子核的粒子之一。用符号n表示。质量为1.675×10e-27千克(9396兆电子伏特),电荷为0,自旋为1/2,由强核力保持在核中。英国物理学家查德威克(J.Cadwick)于1932年发现中子。自由中子衰变为质子、电子和反微中子,其半衰期为分钟。)一样加速度奔驰。 由于找不到犀川,萌绘回到洋子和小爱身边。过了不久,窪川驾驶着一辆敞篷车到她们面前。 3 “好可爱的车!”反町爱尖叫。 “请上车。”驾驶座的窪川堆满笑容。 “可以让我开车吗?”萌绘问。 “你有带驾照出来吗?”洋子在一旁叨念。 “又不是开高速公路,不要紧吧?” “啊,当然可以。请……”窪川离开座位下车。 萌绘坐上驾驶座,握住造型十分雅致的木制排档。窪川待洋子和小爱入座才开门坐进副驾驶座。 “请先开过前面那座桥。”窪川往右手边指。 周围的游客都在看着他们,萌绘轻踩油门,人群很自动地让出了路。车子稍微偏右,下坡过桥。车子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上,不时与复古造型的出租车和公交车交错。冷风随着车速打在他们的脸上,但还不至于感到寒冷。 “真想再开快一点。”萌绘喃喃自语。 副驾驶座的窪川挥挥手劝说:“还是请你稍微忍耐一下……啊,这里要往左。” “往大门的方向吗?”萌绘问:“该不会参观的地方就在Nano Craft大楼里?” “对,就是你现在往外看到的那栋大楼。” 欧洲公园的大门就在不远处。风车和牧场再过去就是Nano Craft大楼。 “拜托……又是那里?”反町爱提高音量。今天一早才发生过事情,虽然小爱和洋子没见到尸体,但光是再进去大楼里就足以让她倒胃口。 “不想进去吗?”萌绘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问。 “我都无所谓喔。”洋子回答。 “我真服了你。”小爱说。 沿着运河经过了一段田园风景,车开到大门附近的环形交叉口。按照窪川的指示,萌绘停好车,发现门口的警卫跟她早上遇到的是同一个人。窪川下车快步走到警卫室,请警卫帮他们打开大门。 放眼望去,大停车场里并列着游览车,车辆停成一片。萌绘继续往前开了几百公尺,停在Nano Craft大楼正门口。 “感觉真好。”下了车,萌绘开心地说:“下次就买这部车吧。” 四个人穿过自动门,来到大厅。窪川站在警卫室门口和警卫交谈,萌绘她们三人则看着大厅中央像是墓碑一样,高约两公尺的黑色石柱,看似简约却非常显眼的雕像。其实早上她们就注意到了这具雕像,但当时大厅还有点暗,还有芝池刑警同行,不方便看个仔细。 "这不就是两千零一年的那个?”洋子说:“好像也不是俄罗斯方块……” 洋子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了。萌绘和小爱都摸不着头绪。 从大厅抬头往上看,有好几个人站在二、三楼横向的扶手旁往下观望,今天早晨还拉下百叶窗的房间也打开了。雕像的旁边就是手扶梯,更往里头走则是展示橱窗,好像是礼品贩卖部,已有客人驻足观赏。 “请往这边走。”窪川回来示意她们搭乘电梯。 来到了四楼,宽敞的大厅设置了一处询问台,两位银色装扮的女性端坐在柜台里面。墙上挂着Nano Craft的不锈钢门牌,此处看起来似乎是专为访客而设计的出入口。 窪川和柜台其中一位女性低声交谈,她们则站在一旁等待,之后窪川拿了几枚徽章交给她们。 “麻烦你们别上,这是规定。” 徽章上附着别针,萌绘把它别在外套领子上。徽章上除了Nano Craft的标志外,还写着小小的号码。起初,窪川领着她们通过柜台后的自动门,走到尽头的小房间,房里十分明亮,没有窗户,也没有其他人,里面放置了五台游戏机。 “哇,这个可以玩吗?”反町爱问窪川。“不用钱吧?” “是的,请自由操作,这些是敝公司软件生产的试作品,比一般上市商品的中央处理器所使用的功率更高,画面十分清晰喔。” 没看过游戏机,更别说玩过市售的游戏软件的萌绘,对窪川的介绍没多大反应,倒是反町爱和牧野洋子非常高兴地说着“好棒!好棒!”,情绪相当激动的样子。她们俩感兴趣的是一款对打游戏,看起来的确很有趣。萌绘看她们玩游戏一阵子之后,朝某个游戏机走过去。那个机台前面是机车造型,而画面就在机台上。听完窪川简单的说明,萌绘跨上机车,看着屏幕上的环形跑道骑乘了起来,感觉还满过瘾的,但萌绘总觉得引擎声还不够吸引人。她曾经想过要考机车驾照,无奈诹访野持反对意见,虽然没有骑过机车,但她现在觉得买台机车玩玩也不错。 约莫十五分钟后,他们移动到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展示了几台类似小时候去科学博物馆所看到的机器人。在限定的范围内,机器人成群结队地移动着。其中有抱着东西在楼梯走上走下的人形机器人、骑着脚踏车的机器人、懂得对话的饥器人,以及会倒果汁的机械手臂。它们表层都裹着看上去和人类皮肤无异的东西,但脸部表情有点僵硬。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一眼就可看出属于机械商品或是只有人体某部分的机械制品并列在狭长房间的两侧,感觉起来有点阴森。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见到了更不敢出声,不发一语地走着。她们发现愈往里面走,就看到运用愈新的科技所制造出的商品。 一个半圆形物体在长宽约二十公分、内部路径一点五公分的小型迷宫里移动,萌绘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鼠型机器人。 “近几十年来,以汽车工业、航天产业以及科技产业为主的企业大多有显著的发展。到了二十一世纪,将可预见机器人会成为十分普递的商品……”窪川解释,“至于发展的型态,当然不仅止于目前呈现在各位眼前的机器。大部分的电器产品将微型芯片(microchip)(注:一种很小的片状半导体材料,通常是硅材料,其上有微形电子电路。)组成,不只是制造类似管家的机器人,家里从电饭锅、洗碗机、烤箱、热水瓶、吸尘器到洗衣机也都是机器人。不过发展到最后,人们终究会想拥有可以互动或说话的对象。虚拟现实普遍到某个程度,人类反而希望实体上的接触,这还真是一种奢侈品呀。不过,到了那时,模拟真人的机器人时代也就将来临。” 走到靠近出口的地方,最后展示的是一具女性机器人,走在前面的萌绘,立刻被这台机器人吸引。机器人的外部非常细致,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坐在椅子上。它的身后穿出了几根导管,和后头的金属盒子相连。这是目前为止,她们看到觉得最像人类的机器人。它的双手放在膝上,脸微微朝下。 萌绘低头盯着机器人看时,感到非常惊讶。虽然机器人是闭着眼睛的,但它的脸跟真贺田四季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萌绘回头问窪川。 “是的……”窪川笑盈盈地走上前。"这是一台有趣的样品,想当初开发的时候花了不少资金啊。”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也凑过来看。 “天啊,好恶心的感觉。”小爱皱起眉头。"这个东西会动吗?” “叫它名字的话,就会启动。”窪川指着机器人脚边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黛博拉”。 “黛博拉?”萌绘念了出来。 机器人身上传来阵阵“喀啦”的转动声。它慢慢地拾起头,张开眼睛,蓝色的双瞳,澄澈地彷佛可以将任何人看穿。 “你是谁?”机器人侧着头,红色的嘴唇动了动。 萌绘不禁屏住呼吸倒退了几步,用一只手捂住嘴巴。 “我叫反町。”小爱站到萌绘面前回答。 “反,町,小姐是吗?”机器人露出奇妙的微笑。 “好厉害……”小爱大叫:“真聪明。” “我是牧野。”洋子在一旁说。 机器人望向洋子。“你好,牧,野,小姐。我是黛博拉。” 萌绘又往后面踉跄了一步,脑中的压力急速扩散,忘记该怎么呼吸,连心跳都变得不规律。她伸手靠在身后的墙壁,像是求救一般……她吸气,再吐气,牙齿颤动,整个人感到晕眩。 “窪川先生,它能做什么?”是小爱在说话。 “它只会说话喔。”窪川回答。 “我是谁?”那是洋子的声音。 “你是洋,子,小姐。” 萌绘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吸气……不要紧的!左手离开墙壁,甩甩头,确认自己还清醒--这是自己的意志。不要紧,我不要紧的。只不过是仿造真贺田四季的机器人,没什么好奇怪的。连真实的真贺田四季就在这附近,因此有这样的机器人也不足为奇,只是小小震惊了一下……不要紧…… 反町爱转过身疑惑的看着她。 “萌绘?你怎么了?” 萌绘表情颤抖,却又像在微笑。 “你还好吗?看起来好可怕。”洋子说。 萌绘慢慢走近机器人,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的”。 “你在哪里?”萌绘说,被自己飘渺的声音吓了一跳。 蓝色的眼睛正确地抓住萌绘的视线。 “你是谁?” “回答我的问题。”萌绘也盯着它说: “你问我在哪里吗?”机器人微笑着。 “你一个人吗?”萌绘问。 “我一个人。一个人,孤独。” “孤独?” “你在哪里?” “你要我回答问题吗?” “孤独的数字七。”机器人眨了眼睛一下回答。 “为什么数字七会孤独?”萌绘追问。 “为什么?数字七,会孤独?”机器人重复着问题。 “黛博拉……”萌绘强硬地说出机器人的名字。“请你重置。” “目前这个指令无法使用。”机器人对答如流却不自然地笑着。“仅适用于紧急情况。” “现在就是紧急情况。” “了解。你是谁?” “我是真贺田四季。”萌绘回答。 “你不是真贺田四季。是否停止重置?” “不。” “请说出密码。” “小满呢?”萌绘问。 “小满已经不存在。请说出密码。” “全部成为F。” “是否停止重置?” “我是木马。” “是否停止重置?” “1加1等于多少?” “1加1等于2。紧急重置待命中,请说出密码。” 反町爱拉住萌绘的手腕。萌绘一回头,洋子正吃惊地看着她,窪川则是把手放在头上,没有出声。 “黛博拉……”萌绘再次直视着机器人。“没有密码。” “了解。真贺田博士,晚安。”机器人闭上双眼,缓缓低下头。 萌绘的视野突然变得狭窄,没有办法站稳,失去了平衡感……跌坐在地上。 4 贫血也不可能这么严重的萌绘勉强保持清醒,当洋子和小爱扶她到隔壁房间,她也尽量自己走着,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环顾四周。洋子问她要不要紧的时候,她只能点头示意。萌绘把双手放在额头上,努力调整呼吸,让气息规律且恢复平静,不断重复告诉自己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反町爱倒了一杯水走过来。 纸杯里的水好凉好冰,是冷却水吗?消毒药水般的气味刺激着舌尖。 “请问……需要请医生来吗?”萌绘听见窪川的声音在她的上方,那是惊慌的口气。 “没关系……”萌绘闭着眼睛,吞了一口水后发出声音。“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好的,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还是去请医生过来。” 后来窪川好像就离开了房间。萌绘努力张开眼睛,顿时觉得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好刺眼,牧野洋子就在她身旁,反町爱拿着纸杯站在另一边。天花板上一排小洞是吸音的建材,墙上挂着四角形的时钟,时钟旁边有一幅帆船在海上浮沉的海报,海报下方是一盆长得像椰子树的盆栽。奶油色棚架、皮革沙发、黛绿色的玻璃茶几、铝制桌脚、自己的膝盖,还有地毯。 “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在假装什么?”洋子轻声地问。 “她好像……对那个机器人没好感耶。”小爱心平气和地说。她牢牢握住萌绘的左手,好像在测量脉搏。“不舒服吗?还是哪里会痛?” “我没事了。”萌绘稍稍抬起头。移动身体并试着转动脖子。怎么像个机器人一样,她心想。 “一定是因为昨天没睡。”洋子说。 “那个机器人是……真贺田博士。”萌绘撑起身体说。突然间,体温恢复了不少,让她的脸上一阵燥热。“那是博士做的机器人。” “什么,你说那个美女?”反町爱不以为然。 “对话的程序也是真贺田博士写的。我以前看过博士做的机器人,不会错的。”萌绘解释了一下。 三年半前在真贺田研究室见到的机器人尚未拥有人类的形体,只是一台有轮子而且外表朴素的机器,叫做小满;而黛博拉也不过是掌控居住环境的系统名称,具有简单的对话能力。恐怕真贺田四季利用这两个系统的程序创造了外表有如真人的机器人,Nano Craft拥有这个机器人,证明跟真贺田研究室关系匪浅。 没错,冷静想想,结论只有一个,它不是真贺田四季,只是一个具有程序和数据的机械。 自动门开启,窪川身后跟着两个男人进来,其中一位是藤原副总经理。 “西之园小姐,你还好吗?”藤原站在萌绘身边,满是担忧的表情。 “我没事。”萌绘点点头。“只是突然见到真贺田四季博士模样的机器人,吓了一跳。” 藤原听完默默点头。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穿白袍。他蹲在萌绘面前,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卷起她的袖口测量脉搏。 “你常贫血吗?”男人问萌绘。他应该是位医生。 “嗯。” “平常的血压呢?” “很低。” “太好了,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很多。”不远处的窪川看着萌绘,突然冒出这句话。 “你身上有药吗?” “没有。我真的没事了。”萌绘回答。 医生站起来看着藤原。藤原点点头。 萌绘试着坐起来靠在沙发上,还有点头晕的感觉,不过一切都还好。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萌绘微笑。 “如果还不舒服的话,就深呼吸。必要的话,我会帮你开药。”医生说。 白袍男子和藤原交换眼神后步出房间。萌绘深深地呼吸,她觉得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疲倦得想睡觉。 “这该怎么办……”窪川看着墙上的时钟。“需要回饭店休息吗?还是要在这里待着也没关系……” “那个机器人的确是利用真贺田研究室研发出的程序做的……”藤原坐在她们隔壁的沙发上。 “长相也是仿造真贺田博士本人。” “博士就在这里吧。”萌绘不假思索地说。 藤原看着站在萌绘身边的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没有回应。 “你们已经见过了本公司的游戏软件和机器人,不过还有一个最新的展示。”藤原换了话题。 “最新的版本尚在调整中,预计今天傍晚或明天就可以参观。” “可以让我见塙先生一面吗?”萌绘问。 藤原不怀好意地笑着,顿了一下才点头。 “下次不是只有让我贫血这么简单对吗?” “不,你误会了……”藤原连忙否认。“会演变成这样我们也很困扰。我们也没想到那个机器人会令你那么反感。” “不会,我很喜欢喔。”萌绘直盯着藤原。 “西之园小姐,你把它重置了吗?”藤原挑了挑眉。“真是伤脑筋呀,最近学习的东西都消失了。” “我觉得自己也快消失了。”萌绘站起来。墙上的时钟指着三点。 “我们回饭店吧。”牧野洋子牵起萌绘的手,小声地说。一旁的反町爱也点头赞成。 “不用劳驾你们送我们回去,”萌绘拿出口袋的车钥匙。“能借用敞篷车吗?” “敞篷车?”藤原问。他也站了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窪川连忙点头。“请尽量使用,只要是在园区内,开到半路扔在一旁也无所谓。” “藤原先生,我们先告辞了。”萌绘站在藤原面前。“请代我向塙先生问好。转告他,我玩得很开心。” “什么时候还会过来一趟?”藤原表情轻松地问。 “本人亲自邀请的话,随时都可以。”萌绘微笑。 “本人?” “塙先生,或真贺田博士。” “不包括我在内啊?”藤原笑着问。 “藤原先生,你是塙先生或是真贺田博士吗?” 5 她们搭着敞篷车回到饭店。原本反町爱想要开车,但立刻遭到萌绘拒绝。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喔。”萌绘对小爱说:“我只要听到你要开车,就会全身肌肉紧绷。”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啦。”小爱气呼呼地说。 车子穿过拱型入口,停在饭店中庭。三个人走进大厅后,柜台的服务人员叫住萌绘,递给她一张纸条,那是芝池留下的手机号码。 回到房间,萌绘立即拨打电话。 “喂,我是芝池。” “我是西之园。” “你好。刚才去了饭店一趟,但你不在。” “有事吗?” “没什么事,不过想简单地跟你说一下目前的情况。初期的鉴识工作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把相关的物品带回署里……大概就是这样……” “有进展吗?” “你回饭店了吗?” “对。” “那我去找你,我就在附近,大约两、三分钟后到。” “我会在大厅等你。” “好的。” 挂上电话后,萌绘觉得芝池刑警或许是顾虑房间的电话会被窃听,才没把话说明白吧。 “芝池刑警跟我约在大厅。”萌绘对反町爱说。 “慢走。”小爱挥挥手,没好气地回应,牧野洋子则在浴室里。 萌绘离开房间,搭乘电梯来到一楼。正想要走到饭店门口外面,芝池却在自动门开启的时候走进来。 “你看起来很累……”芝池看着萌绘说。 “嗯,想好好睡一下。” “啊,真是抱歉。”芝池低头道歉。 两个人坐在靠墙的沙发上。 “首先是教堂那边的情况。截断的左手臂,经过血液比对和指纹采样后确定是松本卓哉的手臂。虽然还会再进一步作更仔细的鉴定,但这是目前的结论。手臂是在被害人死亡后遭人截断,凶器并非尖锐刀械,而是使用钝器反复殴打的结果。” “没有找到松本先生的遗体?” “还没有,我们会慢慢扩大搜寻范围,目前仍派人在园区搜索。已确认过昨晚到今天早上经过园区大门的车辆,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锁定饭店,也不会放过出海的船只。教堂屋顶留有被害人的血迹,可以确定当时的确有人站在上面。此外,屋顶上还发现留有模糊的鞋印,但完全没有绳索或工具之类的痕迹。” “教堂里有没有拖扯死者的痕迹?” “你们最初发现死者的地方有大约两公尺的拖曳痕迹,不过现在已经看不清楚。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死者果然是被吊上去的吧?” “应该错不了。但唯一的目击者遭到杀害,无法断定当时的情况。我们也完全无法理解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拉上去啊。” “芝池先生,你认为犯人如何脱逃?” “我还没仔细想过。”芝池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但凶手不可能抱着死者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喔,应该是藉助某种附绳索的工具。” “教堂外有任何绳索摩擦后的痕迹吗?” “就目前的搜查结果来看是没有。”芝池抽了一根烟。 “至于Nano Craft大楼那一方面……”芝池吐了一口烟后继续说:“那个新庄久美子的房间,该怎么说……总之非常不可思议。警方搜递了每个角落,就是没找到密道,无论是墙壁、地面还是天花板,该查的都查了……” “最有可能的推测呢?” “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凶手唯一可以脱逃的地方,只剩下窗户了。”芝池斜眼看着萌绘。“那家伙还真不要命啊。窗户只留了那么一点儿缝,穿得过去的人员是少之又少。我想,凶手可能往上面的楼层逃走。” “你们也有调查屋顶吗?” “当然。不过什么都没有呀,目前为止,连凶器都没找到。我们一直以为凶手犯案的工具是把刀,搜查房间却没发现类似的东西,凶手留下了完美的现场。” “争执过的痕迹呢?” “嗯,有几个地方……”芝池点头。“新庄小姐背后身中两刀,从血迹的位置判断,她最初遭到袭击的地方在寝室,接着逃跑,又遭到刺杀,最后倒在房门口。” “凶手身上应该会沾到被害人的血迹。” “嗯,没错。” “有过激烈的争执,现场除了血迹之外却没有其他蛛丝马迹?” “没有,窗户或外侧的墙壁上都没有可疑的痕迹,只能推测凶手长了翅膀飞出去啦。” 萌绘微笑不语,脑中突然闪过之前反町爱见到一条龙在天上飞的事情。 “关于真贺田四季,我们还未展开调查。明明是为了追查她的下落而来,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案件发生。” “我确定真贺田博士就藏在Nano Craft,塙总经理也向我坦承了,但外界都还不清楚。” “缺乏具体的证据就无法下达搜索状啊。”芝池眯起眼睛,注视手中的香烟。“不谨慎行事的话,很容易前功尽弃。” “Nano Craft四楼有一台和真贺田博士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这算是证据吗?” “不算……”萌绘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那不算什么。现在唯一像是证据的只有我的说词。” “也不知道真贺田博士正确的藏身之处。” “Nano Craft的研究室十分隐密,我只知道就在饭店的地下层……发生了那么多事,说不定饭店地下层的研究室目前是临时关闭的状态。因为我在这里,对方也不会轻举妄动。” “真贺田博士还会待在研究室里吗?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难道她不会就此离开?” “嗯……有这可能。我也想过博士跟我见面后,就会动身前往别处。” “看来还是先把重心放在凶杀案吧。接下来会进行关系人的询问。” “松本卓哉和新庄久美子之间有什么交集吗?” “他们都是Nano Craft的职员,而且都住在大阪。” 这时候鲤沼面无表情地走进大厅,看见芝池和萌绘,便走了过来。 “西之园小姐,请问你早上去了哪里?”鲤沼边坐在沙发上边问。 “抱歉,我迷路了。”萌绘微笑着敷衍过去。 “那么……”芝池站了起来。“有事的话我会再与你联络。你还会待上几天吧?” “嗯。” “打扰了,再见。”芝池点头致意后,和高个子的鲤沼一同离去。 目送着两个人走出饭店,萌绘起身走向电梯。回到房间,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茶。萌绘叹了一口气,坐在床沿。 “要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吗?”洋子说。 “谢谢你,不用了。”萌绘倒头就睡。 “刑警先生说了什么?”是洋子的声音。 “没有任何进展。”萌绘简单地回答,她明明觉得好累又好困,头脑却还在思考。 “小爱……” “干嘛?” “松本先生真的死了吗?”萌绘闭着眼睛问。 “当然啦。”反町爱回答,“只有这件事可以肯定。” “从屋顶摔下来跌死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死因不明。除了凶手,见到尸体的只有她们,警察也没看见。脑海中浮现教堂的光景,最初和塙理生哉见面的教堂,挑高的圆拱型天顶,两侧并列的石柱、十字架以及彩绘玻璃……萌绘沉沉睡去,她梦见有着蓝色眼睛的圣母玛丽亚。 6 犀川创平站在广场上已经二十几分钟了,教堂就在眼前,再过去是四层楼的饭店。斜射的阳光照在教堂上,巨大的影子移动到犀川的脚下。 “您在做什么呢?”有人从后面叫住犀川,他回头看。塙香奈芽坐在数公尺外的长椅上。 他没搭理香奈芽,继续看着教堂: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正确来说,一个外在犀川正看着教堂,而心里头却有另一个想着其他事情的犀川。 “老师……”香奈芽的声音慢慢接近。“需要我告诉您大概站在这里多久了吗?" “二十分钟左右。”犀川回答,“我刚看过手表,所以误差只有三十秒上下。” “喔……抱歉。我以为您不知道。”香奈芽说。 “不要紧。”犀川往前走着。 “当然要紧!”香奈芽叫了一声,站在犀川旁边。“您很喜欢教堂吗?” “不是。” “那……” “我去走一走。”犀川说着就踏出步伐。 “等等我。”香奈芽慌张地跟上。 他走进人潮混杂的商店街,香奈芽追了上来,抓住他的手腕。 “我要跟您一起去……” “去哪里?”犀川边走边问。 “老师要去哪里?” “我只是走一走。” “那我也是。” “跟不跟是你的自由,不过可以不要抓住我的手吗?”犀川说。 “抓着不行吗?” “这样很难走路。” 香奈芽不情愿地放开手。她仍戴着墨镜,犀川心想如果自己也准备一副墨镜就好了,但他不习惯戴隐形眼镜,就一定得配一副有度数的墨镜。他对于这辈子还没戴过墨镜突然有些遗憾。 “您不会觉得有点冷吗?好想喝杯热茶喔。” “请自便。” “我想跟您一起喝。” “抱歉,‘我’不能喝。” “不是这样!我想坐下来跟你一起喝个茶和聊聊天。” “更不行,我可不想一边说话,一边被你喝下去。” “够了!”塙香奈芽还是拉着犀川的手。“无聊!” “你喝醉了吗?”犀川无可奈何地站在街道转角。 “我很清醒。”香奈芽耸耸肩。 “还有重要的事要说吗?”犀川问。 “我见过真贺田博士。”香奈芽突然冒出一句。 犀川颇为讶异地问:“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香奈芽凑近犀川的脸。 “在哪里?” "这里唷。” “哪里?” "这、是、秘、密。”香奈芽说完浮出一抹微笑。“想知道吗?” “对。” “那就跟我来吧。”她开怀地点点头。 塙香奈芽往反方向走,犀川一个箭步跟上。两个人再度回到广场,经过教堂正面来到阿姆斯特丹饭店面前。 “为什么之前都不说?”犀川问。 “因为那是机密。”她念念有词。 “Nano Craft的机密吗?” “没错。” 步入饭店穿过大厅,塙香奈芽直接来到电梯前。他们坐电梯朝四楼上去。 电梯开启,犀川跟着香奈芽走出来。她沿着左侧走廊前行,犀川回头看,从电梯附近的窗户刚好看得见教堂的屋顶。他停了下来,直盯着教堂看。 “怎么又在看教堂。”香奈芽表示不满。 “你知道今天早上那里发生事情吗?”犀川问。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这里。”香奈芽说着继续往前走,犀川便没再说下去。 大约走了十公尺,香奈芽停在四三八号房,插入门卡后,开门作势请犀川进去。犀川进了房间,两张床,窗户面海,也就是面向南边,还能看见码头和小小的灯塔,防波堤附近停着帆船。 “您喜欢海吗?”关上门,香奈芽走进房里。 “没什么特别感觉。”犀川回答。 她脱下外套,挂在电视柜旁的椅背上。 “要喝些什么吗?”香奈芽打开冰箱拿出啤酒。 “不用了。” “我可以喝吗?” “你的问题真奇怪,我又不是啤酒。”犀川回答,“请问你是在这里见到真贺田博士吗?” “不是,不在这里。”倒了一杯啤酒,香奈芽捧着杯子坐在床边。“详细情形有点复杂。您先请坐吧。” 犀川坐在另一张床。 “您不把外套脱了?” “也好。”犀川站起来把外套脱下放在床头,然后坐下。 “我哥带我去的。”香奈芽说。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犀川盯着她。 “我回来的那天晚上……”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她吗?” “对。”香奈芽点点头。 香奈芽翘着脚坐在犀川面前,喝完杯中的啤酒,然后侧身将杯子放到桌上。她现在打算把靴子脱了。 “老师,帮我拉一下好不好?” 犀川站在香奈芽面前,弯腰抓住靴子的前面往外拉。 “不是先把这个钮扣解开就好了吗?” 犀川这么问的时后,香奈芽立刻揽住犀川的脖子,将他撂倒在床上环抱住。 “喂,你在做什么……”犀川说,他们现在相当靠近。 “老师,你刚才说不要喝啤酒对吗……”香奈芽说:“那我只好喂你喝咯?” 7 小宫绿走在晦暗的通道上,化不开的黑暗迫使她只能慢慢前进。她在心中碎念着,有必要这么暗吗?天花板上的电灯敷衍似地发出微光,每个房间都没有门,房里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彷佛有一头张着血口的野兽,在暗处等人上门。 今天中午以前,她第一次踏入此处,便害怕到双脚忍不住颤抖。她依照塙总经理的吩咐,送三明治和咖啡走到无人的房间,送完后她拔腿就跑。之后,她当然不敢去向总经理问原因。送食物来这里,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要吃,但她不知道是谁。回到塙总经理的接待室,也就是她的办公室时,她怎么想都不得要领。 总经理身边有好几个秘书,不过跟她每八个小时轮班一次的秘书也只有其他两位。她们的工作就是整天盯着计算机屏幕,处理塙总经理的邮件、回复部分信件,以及检索各种信息向总经理报告。尽管她还是不懂这么庞大的组织究竟是如何运作,但她也没有在心中存有任何疑问。 小宫绿是从晚上开始工作的,当轮班的同事已跟她做完交接,她正准备离开时被叫进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告诉她,新庄久美子临时有事无法上班,希望她能分担新庄部分的工作,薪资另计。而分担的工作十分简单,只要早晚各送一次餐点到研究室,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地方。中午之前小宫绿前往餐厅点好三明治和咖啡送了过去,然后打算回Nano Craft大楼里的宿舍小睡片刻,却怎么样也睡不着。便起身看书来消磨时间:心里却一直好奇到底是谁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吃着她送过去的三明治。其实现在不到五点,再晚一点送餐点才是比较刚好的时间,但是她想早早完事,在值班前好好补眠。塙总经理吩咐餐点的内容不限,因此小宫绿到餐厅买了三明治后,再度前往那个“黑暗房间”。 说是房间,似乎又太过于宽敞。这里有好几条走廊,走廊两侧又有一整排房间。她想不透这些没有门的房间是仓库还是有其他用途。 缓缓接近目的地后,小宫听见房内传来声响,而且里头开着灯,光线还透出走廊。担心是不是自己太早过来了,于是停在离门口约几公尺的地方。 “我送晚餐来了。”她用房间里的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着。 她又听到一个声音,灯光跟着熄灭。周围再度陷入黑暗,仅剩走廊上的照明。 不知道该进该退,她索性在原地稍候。 “哪位?”那是她从没听过的温柔女声。 “敝姓小宫,总经理吩咐我代替新庄小姐送晚餐过来。” “辛苦你了,请进。” 小宫绿来到门口。房间很暗,不过她看得见里面有张桌子,桌上还留有中午的餐盘,她直视餐桌走了进去,将晚餐放在桌上,并收走中午的托盘。 房间里另一张桌子的对面,好像有人在动,那个人坐在椅子上,应该正看着她吧。小宫只能隐约看见灰黑的人影,看不清轮廓。 “谢谢。”那个人影说话了,跟刚才的女性声音一模一样。 之前一直以为待在这里的是个男人,所以小宫真正听到声音的时候惊吓了一下。她在这里做什么呢?是为了研究吗? “打扰了。”小宫绿低头致意,往后退下。 对方是谁都无所谓,总之她的工作结束了…… “你是小宫小姐吗?” “是……”她停下脚步回头。 “你是总经理的秘书吗?” “是的。” “早上有一位西之园萌绘小姐去过你的办公室,对吗?” “咦?” “她借用了你的计算机收信。” “是的……”小宫点头。“她是总经理的客人,一早就在公司了。” “你们说了什么呢?” “没什么……”她试着回想。“她借用我的计算机收信,然后……对了,她问我一些新庄小姐的事,后来应该就去找副总经理了。” “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您的意思是?” “快乐?愤怒?焦虑?还是冷静呢?” “嗯……我不知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懂了,你回去吧。谢谢。” “是……”小宫绿往后退,但卡在喉咙的疑问呼之欲出。她回头看着坐在桌前的女人。 “抱歉,请问您贵姓?这里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呃……我不知道这样问恰不恰当,如果您不方便回答……” “最好不要知道我是谁,”女人站了起来。“你太早送晚餐来了。小宫小姐,请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这是机密,你如果说出去就会没命唷。” “是是……”小宫绿慌忙地点头退到走廊上,双手不停发抖,连餐盘上器皿也跟着晃动。她最后见到的,是一双浮在黑暗中的蓝色眼睛。 8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老师生气的样子。”塙香奈芽意味深长地看着犀川。 “你骗我?”犀川坐在沙发上抽起烟。“跟真贺田博士见过面的事情……” “嗯,我没见过真的。” 犀川叹口气,烟也吐了出来。 “老师……犀川老师?” 他看着窗外,帆船正缓缓远离码头,船体两侧像水车一样溅出水花。停在饭店附近的的海盗船好像不会动。同样都是船,岸边停靠着新旧不一的船只;同样都是旧船,也有不会动跟会动的。人类也一样,重点在于动作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 “您怎么了?”塙香奈芽问。 犀川看回室内,香奈芽噘着嘴而且目不转睛地看着犀川的脸。 “我很生气。”犀川回答,但其实没有发怒,只是有点沮丧,尤其是自己居然会相信她说的话。 “对不起。”她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对,我不习惯男人对我冷淡,所以不太高兴。” “我不懂你的意思。”犀川说:“我没想到你也有理由生气。” “而且这跟你刚才的说词互相矛盾。”犀川吐着烟说。 “无所谓,都无所谓了。”她耸耸肩。 “我抽完烟就要离开。”犀川说。 “我好像钓到一条怪鱼。” “你在说我吗?” “嗯,真的很怪。”香奈芽笑嘻嘻地说。 “那你告诉我什么样子叫做不奇怪?” “这……” “塙小姐,你是见过真贺田博士的照片吗?” “我在电视上看过她,还有……Nano Craft大楼的展览室有长得像她的机器人。” “机器人?” “对,很像喔,听说花了好几亿,我哥很得意呢。是不是很无聊?” “好几亿?它会动吗?” “会变化表情,还能开口说话。” “我想亲眼看看。” “可是……看了会觉得很不舒服,毕竟不是真的人啊,就像会动的蜡像。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像真人呢?” “因为无法将人类脑中所有的讯息重现在机器身上,导致机器人的信息不足。技术上或许有这个能力,但实际上无法负荷如此庞大的经费吧。” “我哥也这么说。” "这座欧洲公园也一样。”犀川拂去烟灰后继续说:“就算不盖这座公园,也可以利用现代的科技重现真实的欧洲街道。人们面对屏幕,想去哪里或想买什么都没有限制,无论多么巨细靡遗的现实情节都能影像化,无论距离多远都能重现,现代的数字技术足以造就这样的产品。可是堂堂一个在业界中举足轻重的Nano Craft公司,为什么还要建造这样落伍的街道呢?” “如果我哥听到这些话,他一定会被激怒。”香奈芽笑着。 “不,他不会。塙理生哉博士会有合理的解释。答案很简单,与其创造虚拟现实,还不如盖一座真的欧洲公园比较便宜。” “重点在钱吗?” “嗯,从金钱、人力和时间来看,建造一座真实的公园比虚拟现实经济许多。同样的条件和同样的情报量,两者在经济上的差距立见分明,所以Nano Craft才会做出这种选择呀。” “会制造出那个机器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咯?” “你很聪明。”犀川捻熄了烟。“别看低了自己。不断缅怀过去是愚昧的行为。” “嗯,人们很笨。” “人类几乎都很愚蠢。”犀川站起来露出笑容。“就我的推测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四的人都是如此,但不要忘记,愚蠢并非坏事,也不低贱,更不卑微。死人比活人愚蠢,睡觉的人又比清醒的人愚蠢,停止运转的引擎比运作的引擎愚蠢,这就是愚蠢的概念。” “刚才的老师比较愚蠢对吗?现在好多了。” “要看你从哪个角度下断论。”犀川穿上外套。“你知道人类可以忍受多快的速度吗?” “马赫数(Mach)(注:马赫( Mach,1836-1916),奥地利物理学家和哲学家。生于摩拉维亚的图拉斯,在维也纳大学求学。后历任格拉茨大学数学教授、布拉格大学物理学教授和维也纳大学哲学教授。马赫从事超音速抛射体和气流的实验,对航空设计和火箭科学的诞生有重要影响。他的著作对爱因斯坦也有重要影响,并奠定了逻辑实证主义的基础。卒于德国哈尔。)多少吗?还是光速?” “嗯。”他提起手提包。“我们身在自转的地球上,地球、太阳系以及整个银河系都在转动,因此可以承受各种程度的速度。如果看得见行走的光线,我们就能以光速移动。思考的人会觉得不思考的人愚蠢,反之,不思考的人也会认为会思考的人很笨。” “天才也是这样。”香奈芽嫣然一笑。“一线之隔对吗?” “取决于把自己放在哪个位置。觉得自己很笨的人,看起来就是天才;自信自己是个天才,其实是个笨蛋。” “我认为老师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耶。”香奈芽兴致勃勃地说。 “我说完了。再见。”犀川嘴角浮出微笑。 “老师,晚上您打算怎么办?”香奈芽起身问。 “我还没想。” “逞什么强……”香余芽笑着。 “我有个问题……可以偷偷带我去Nano Craft大楼吗?”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我想进去参观,却不要暴露身分。” “那简单……”香奈芽微笑。“可是为什么不想表明身分呢?” “因为我跷班。”犀川说了谎。 香奈芽露出相当自然的笑容。 “可以呀,需要我带路吗?” “你不是瞒着你哥回来吗?这样做就会被发现喔。” “没关系。”香奈芽笑着回答,“我这个人很容易说放弃就放弃的。” 犀川不信世上有这种人存在,总之先答应下来。信号机也是先点头来回避壅塞。 9 萌绘在睡梦中听见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在聊天。她面壁而睡,从声音的来源判断,这两个人是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重点在于这只是Nano Craft的家务事,或者跟萌绘有关。”那是牧野洋子的声音。“换句话说,我们到底是正好在场,还是对方早就计划好,等我们乖乖过去现场。” “难道遇见松本先生这件事也不是巧合?”反町爱忐忑不安。“可是,那时候萌绘又不在场,只有我们两个啊。” “你想想看,那个时候只有松本先生与新庄小姐跟Nano Craft有关联,而且这两个人都被杀了。” “还有那张吓人的字条跟飞在天上的龙……”小爱叹着气说:“那些东西又作何解释?不可能见到鬼还是被诅咒吧?拜托,都什么时代了。难道想警告我们尽快离开?” “萌绘应该知情,我总觉得她有事情瞒着我们,她看起来怪怪的。” “会吗?我觉得还好。” “她没跟犀川老师联络耶,光是这一点就很怪了,绝对有问题。”洋子放低声音,但萌绘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你这么说也对。犀川老师后天才到……” “还有啊,那个真贺田博士早就计划好了吧?为什么Nano Craft对博士言听计从呢?” “一定是有条件的嘛。”小爱简单回答。 “什么条件?” “我怎么知道。”小爱好像在喝啤酒,萌绘听见铝罐碰到茶几的声音。“不过连那种样子的机器人都做出来了,Nano Craft的总经理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信徒吧?” “真贺田博士就像神一样咯?” “没错没错。” “所以想摆脱的人才会被杀。”洋子顺势说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松本先生好想说过类似的话。” “真的?他说了什么?” “他说地下研究室的入口是机密……”小爱说:“你不觉得他那时候的口气有点埋怨吗?” 萌绘忽然翻过身大喊:“入口在什么地方?”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隔着茶几分别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同时看着萌绘的方向,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起来咯?”洋子说。 “你们说松本先生提到研究室的地点吗?”萌绘起来坐在床边。 “你不是说就在饭店的下方吗?”小爱回答。 “不对……”萌绘摇摇头。“告诉我松本先生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太记得了……”小爱皱起眉。“他说厕所或是商店里都有秘密入口……研究室里的人就是从那些地方出入的。” “真的吗?在哪里?” “应该就在附近吧。” 萌绘站起来走到窗口边,双手搭在玻璃上往下看。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此时饭店庭院的草地上、种植的树木、石板小路以及水泥防波堤都打上了灯光。她看见码头和黑色的海面。商店在右手边,那里跟餐厅等建筑物相连,来往的人群走在灯火通明街道中。往左手边勉强可以看到运河河口,在能见范围里没有一栋建筑物。 “饭店下方的研究室和饭店刚好呈一直角,较长那一边是南北向,北端有一部电梯可以抵达广场上的教堂,我真的坐过。我确定另一端也有电梯,但这么一来,电梯就在饭店的正南方……” “海里?”身后的洋子说,她也站起来往窗外看。 “对……我也不清楚与海距离多远,不过那附近什么也没有。” “而且教堂里没有电梯啊。”小爱坐在沙发上说:“唉,人多多少少都会想错啦。”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萌绘回头瞪着反町爱。 “就跟你说了……”小爱拿起空罐抛到垃圾桶。“说不定不是直角啊。说不定跟饭店平行或是呈三十度而已。” “建筑设计上不可能会出现三十度喔。”洋子说。 “听着,饭店大厅的电梯门面向东方对不对?”萌绘解释,“坐上电梯来到地下层,左右两边都是走廊,换句话说就是南北向,那么简单的的事不可能会错。” “换做是我就会出错耶,我是超级大路痴。”小爱笑着说:“对了!我又想到一个原因。会不会是电梯往下的途中换了方向?一面变换方向一面向下。” “怎么可能……”洋子笑着。“在电梯里就会发现了好不好,那么快的转速一定会发觉到的呀。因为惯性的关系,所以转速会让人产生离心力吧?” “只变了一点点方向而已,哪会这么明显。当时电梯大概到地下几楼?” “地下二楼。”萌绘回答。 “至少下降了八公尺左右咯?”反町爱往后躺,双手交握在头上。“这样的话,假设电梯在下降时转了九十度,也就是转了圆周率的二分之一,那么每下降一公尺就转了圆周率的十六分之一;假设电梯的半径为一公尺,每秒下降一公尺,圆周旋转的速率就是每秒……”小爱闭上双眼一阵,又张了开来。“唉呀!为什么我的计算能力那么差?” “每秒零点一九六三左右。”萌绘回答。 “唔,算到小数点以后第四位啊……太偷懒咯?”小爱笑了出来。“差不多就好了吧。离心力呢?” “旋转半径之质量乘上速度的平方,”萌绘回答,“加速度的话,重力加速度约为百分之零点三九三。” “别说些模棱两可的数字啦,算到小数点以下第一位就好了。”小爱仍旧笑着。 “那就是百分之零点四。”萌绘改口。 “百分之零点四的离心力,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洋子说:“况且愈站在电梯中间愈没感觉。” “没错。”小爱得意地点点头。“你们懂了没?” “顶多会觉得有点晃而已吧。”洋子露出认真的表情。 “会有可以旋转的电梯吗?”萌绘感到纳闷。 “比制造机器人容易多了。”小爱十分肯定。“就像云霄飞车,把轨道扭曲一下罢了。” “嗯,你说的对……”萌绘表示同意。"这么一来,地下研究室就跟饭店一样是东西向,而我们见到教堂就不是位在广场的那座……其实饭店的某处有个长得跟教堂内部一模一样的地方。原来如此!说不定某部分的教堂就在地下楼。嗯,好精彩的推理……小爱,你真厉害!” “推理?你在说什么?”小爱不解。 “对呀,就是这样。”萌绘突然开心地蹦蹦跳跳起来。“另外一端的电梯不过就在和饭店平行的另一头,而且地面和地下楼的配置不同的话,未免也太不自然。嗯,就建筑学上来说,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电梯一定非转向不可吗?”洋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干脆让电梯的前后都有门就好啦?不必刻意变换电梯的方向。” "这就是Nano Craft厉害的地方了。”小爱摇摇头,加以反驳。“游园指南上写着他们这座欧洲公园,光是打造那艘帆船就花费好几亿,才区区一座电梯又有什么大不了咧?” 有点牵强,但还算有说服力。萌绘佩服小爱想出来的解释。 傍晚六点。她们赶紧外出探险。离开房间,沿着走廊往东边尽头的逃生梯往下前进;到了一楼,她们见到一处小巧的接待厅,那里有个餐听入口。 走出饭店,朝向黑暗的沿海小径,一面注意右手边的饭店,加快脚步地走着。她们走到饭店西端,发现一道黄色铁门,上头有块标示牌用日文和英文写着禁止进入。 “就是这里。”反町爱极小声地说。 三个人绕到北边,从广场的方向往饭店看,但一楼的窗户都是毛玻璃,无法得知室内的情况。她们再度穿过拱门进入大厅。西边是电梯等候处和餐厅,早上的时候她们还在那里吃早餐。两处加起来还不到该层一半,换句话说,饭店一楼西侧还有十公尺以上的空间。 搭乘电梯来到二楼,这里和三楼一样也是东西向延伸,她们沿着走廊往西走也发现逃生梯,三楼东侧尽头也有逃生梯。她们下楼发现楼梯没有延伸到地下,一楼横着一面大铁门,无法打开。 “没错。”洋子低语,"这里头藏有相关人员以外不得进入的空间,如果搭乘可以往下的电梯就会到。” “也可以从饭店外面那扇黄色铁门进去。”萌绘点头。 “他们这样是违法的吧,”洋子看着眼前这道铁门。“发生紧急状况的话,饭店里的人根本逃不出去。” 小心起见,她们爬楼梯从二楼回到一楼大厅,再出去确认一次饭店西端的黄色铁门。萌绘刻意走近转了一下门把,门打不开。门上没鱼眼,却有一道细缝是用来插入门卡。 “是电控门。”萌绘转身对其他两个人说:“研究室的人就是从这里出入。” “好了,我们回去啦。”小爱看似担忧地小声说话。 周围还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一盏盏的街灯闪烁,餐厅和咖啡店的招牌灯也亮了起来。她们没穿外套,但此刻萌绘并不觉寒冷,情绪高涨到想喝下冰凉的饮料。 10 萌绘一行人回到房间,打开电视看新闻,因为不是平常熟悉的频道配置,按了好几次遥控器才找到正在报导欧洲公园凶杀案的新闻节目。警方自教堂发现人体的某一部分,经过证实确定死者身分为三十一岁的松本卓哉,Nano Craft技术研究室开发部主任。死者于当天下班在园区内吃完晚餐后即下落不明,目前尚未寻获死者……新闻报导的内容仅止于此,全是萌绘她们早就知道的消息。“吃完晚餐后”这部分,是根据牧野洋子和反町爱的说词,而她们早在目击现场时就明白“人体的某一部分”就是松本卓哉。不到几个小时,同为Nano Craft企画部副主任新庄久美子,于公司大楼个人专属房间惨遭刺杀,被害人身后两处伤口疑似被凶手持锐利工具猛刺,但现场并无遗留凶器。 播报员正在说明长崎县警察局针对两起案件所发表的声明,表示两起凶杀案有相当程度的关联性,故设立共同搜查小组持续进行侦办。电视上的影像包括两位被害人的照片,还有教堂正面以及Nano Craft门口的影像,大概是在今天中午以前拍摄的吧。报导非常简单,几个重要的事项都略而不提。 “什么跟什么……就只有这样?”坐在床上的反町爱不满地说:"这些记者就不能再仔细一点吗?明明来采访我们就好了。” “说不定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洋子躺在自己的床上。“谈话性节目的人不是也来了?不过呢,那些评论家一定搞不清楚情况就在那边说得天花乱坠啦。” “评论家(commentator)念起来好像余切喔(cotangent)。”萌绘说。她坐在沙发上抽起久违的香烟。 “拜托,你愈来愈‘犀川化’了啦。”洋子盯着萌绘窃笑。“平常人哪会想到……” “没错,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说这种笑话,亏你说得出口,唉……以前的你可爱多了。” “我只是想让气氛好一点嘛……居然敢取笑我!”看到她们的态度,萌绘忍不住顶了回去。她好像多少能感受到犀川的心情了。 “你不打电话给犀川老师吗?”洋子问。 “嗯……”萌绘总之先点头回应。“中午的时候有打。” “今天下午好像有教室安全会议。” 讲座的网页里有每个人的行事历,洋子可能之前看过了。 “不用跟警察说我们发现那扇门的事吗?”小爱认真地问。 “我还在考虑。”萌绘回答,“警方把重点摆在凶杀案,而且……就算那道门是研究室的入口,没有搜索令也进不去,一定要有证据和说服警方进去的理由。” "这样啊……仔细想想,好像跟凶案没多大关系耶。”小爱点点头。“真贺田博士不可能每天都待在那里吧?” “对。”萌绘点头。 “晚上要做什么?”洋子从床上坐起来。 洋子指的是晚餐。萌绘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 萌绘想起犀川约定的时间是六点,他应该会打电话吧,虽然房里的电话可能被窃听,他会装作是在那古野打电话过来,萌绘可以在饭店跟他会合。不过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分钟,犀川一向都很准时的呀,难道刚好在她们出去的时候会打电话过来吗? “我还不饿啊。”萌绘这么说。 “可是我饿了。”反町爱说。 电话铃响,萌绘飞奔过去接电话。 “喂,我是西之园。” “你好,我是窪川。啊,你们还在休息吗?” “没有。”不是犀川,萌绘微微叹息。 “塙总经理临时取消工作,想跟各位吃个晚餐,请问你们方便吗?” “我们三个一起吗?” “是的。另外还有藤原副总经理跟在下。” “我们立刻就要到吗?对了,你们人在哪里?” “不,时间和地点由西之园小姐决定。” “能稍等一下吗?” “好的……” 萌绘用手捂住话筒,看着洋子和小爱。 “塙总经理找我们一起吃饭,怎么办?” “不要。”小爱立刻反对。“那个人之前骗你吃下安眠药耶。” “你打算怎么办?”洋子问萌绘。 “我去。” “那就一起去。”洋子定定地看着萌绘。 “真拿你们没办法!”小爱微笑。“真是的……我在正式场合会很别扭耶。” “小爱不去吗?” “去啊。”小爱说着背对萌绘。“其实很不想去……” “窪川先生?”萌绘拿起话筒。 “是。” “三十分钟后约在饭店大厅,我们换好衣服就下去。” “三十分钟后……那就是七点咯?” “对。” “好的。” “塙先生和藤原先生也会过来吗?” “是,我会请他们来。你们决定在饭店里用餐吗?” “还在考虑。” “好的。那么待会儿见……”挂上电话,萌绘看着洋子和小爱。 “你们想吃什么?” “问题不在这里吧。”小爱态度坚定地说。 “你还好吗?”洋子问。 “嗯……”萌绘点头。“应该没关系了。” “你确定?”洋子又问一次。 “确定。”萌绘回答。 “要穿什么好?我没带合适的衣服……”小爱突然站起来。“借件衣服来穿。” “借我的?”萌绘睁大眼睛。“你穿得下吗?” “你这家伙!”小爱跳到洋子的床上想抓住萌绘。 “对不起啦!” “有种再说一次!”小爱把萌绘压倒在床上。 “因为我的裙子穿在你身上会变短嘛。”萌绘笑不可抑地说。 “不用穿得太正式吧?”洋子无视她们的对话。 “好啊。”萌绘躺在床上点头,反町爱跨坐在她身上。 “嘴巴这么说,如果被我发现你穿裙子,你就完了。”小爱瞪着她。 “不穿裙子,我穿这样就好了。”萌绘回答。小爱这才哼了一声闪开。 “啊,你们继续,不用理我。”洋子走到浴室。 “算了……我只要有饭吃就不会抱怨。”小爱说。 洋子出来后,轮到萌绘进去。她端详着洗手台前的镜子,试图扬起嘴角,嗯,感觉不坏,一定是被小爱的笑容感染了。 我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公主。 “我再也不穿洋装了。”萌绘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语。 11 犀川坐在吗头旁的水泥阶梯,往下几步就是海面。这里是内海,围着防波堤。风平浪静,海面仿佛湖面没有一点波纹。闻不到海潮特有的咸味,犀川不禁认为大海和此处仿造欧洲的街道一样华而不实,而塙香奈芽端坐在隔壁,像个人偶。 拾起掉在海面的空罐当成烟灰缸。附近的街灯照亮了四周,连吐出的烟都一清二楚。另外一边的阶梯上多了几对年轻情侣。他自己是不要紧,却突然想起别人是怎么看他和香奈芽,但这念头很快便打住了。跟一位女性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独处,对犀川来说实在是特例,不过因为西之园萌绘的训练,免疫力突飞猛进。 他们在等人。塙香奈芽打电话约了一个男人见面(犀川认为是男的),似乎是Nano Craft的职员,或是塙香奈芽的朋友(也许是超越朋友的关系)。从她讲电话的口气,对方应该很年轻。那个男人就快到了。 坐在原地十分钟,犀川不时看着手表。刚才打电话到萌绘房间,没人接电话。 长崎距离那古野多远呢,有没有六百公里啊……假设它们的距离为地球圆周的零点零一五倍,再考虑到日本的纬度,两地间的时差大约零点零二倍。每一天都快零点零二倍,零点四八个小时,也就是三十分钟,所以长崎的天色晚的比较快。 他常一个人陷入无意义的计算里。地球圆周刚好四万公里,因此一公尺才会定义为圆周的四千万分之一。他仍在思考。 “老师,您在想什么?”塙香奈芽问。是该问了,犀川暗自预料。 “无关紧要的计算。” “计算?”香奈芽不解。“像计算器一样吗?” “我也常做那种计算。”犀川又抽了一根烟回答,“例如要绕多长的铁丝才能包住铅笔,或是……要折几折报纸才会变成邮票大小。” “要折几次?” “七次,”犀川回答,“如果报纸像银河系那么大的话,最多折一百次。” “嗯,您跟我哥很像。”香奈芽噗嗤笑了出来。“无时无刻都在想事情,好像停不下来。” “对,停不下来。” “如果没有事情好想的时候呢?” “大概是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吧。” 香奈芽不置可否。“为什么您对Nano Craft那么感兴趣?” “我对真贺田四季博士感兴趣。” “为什么?” “我不知道。”犀川摇头。这问题很难,要解释也很难。“塙理生哉博士也是基于同一种原因才会跟真贺田博士接触。” “我哥那是……爱情。” “爱情?”犀川有点惊讶。她看着香奈芽。“怎么会。” “应该就和爱情差不多,我知道的……”香奈芽微笑。“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哥甚至想向真贺田博士求婚喔。” “我想不可能吧。”犀川笑了笑。她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 “为什么甘心做真贺田博士的俘虏呢?” “俘虏……吗?” “嗯,杂志上还写着自从在真贺田研究室发生那件事之后,博士利用了好几个男人帮她脱逃,那些人就像她身边的随从。” “我从不看杂志,没听说过。” “我连一个男人都抓不住。” “种类不同的原因吧。”犀川吐着烟说。 “请问您是什么意思?老师,您这么说是不是太没礼貌呢?” “啊,没有……”犀川微笑。“你真要误会我也没辄,我镇重地向你道歉。我的意思其实是真贺田博士生来就有女王蜂般的特质,而那些人全都是工蜂……” “我不懂您的意思。” “动物向来拥有支配力量的习性。对力量的崇拜和信仰,进而掌权统御社会,便是人类周而复始的体系。” “真贺田博士有这样的能力吗?” “有的。”犀川点头。“人类所拥有最大的能力是至高无上的价值。” “可是她有罪,她不是杀了人吗?换句话说她失去做人的资格。这也表示她毫无人性对吗?” “不,你错了。”犀川否认。“欠缺人性的是我们,正因为有所欠缺,才会意识到人性这部分,积极地交付给下一代要确实遵守。人们订下爱情、道德、博爱等各种规范,试图弥补不足。但他们只是随波逐流,追求众人的一致或是社会的一致性。其实真贺田博士具备了各种人性,这才是最原始的人吧。” “犀川老师好像也谈恋爱了唷。” “我没有。”犀川否定,他从未扪心自问。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必要,因为他其实明白。 12 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一起离开房间。她们仅略施唇妆,衣着也十分平常。 三个人搭乘电梯来到一楼,三位男士就在装饰着闪灯的圣诞树对面,坐在盆栽环绕的沙发上等待着。 “哪位是总经理啊?”踏出电梯的洋子问。 “长头发那个。”萌绘小声回答。 “天啊……”小爱回头看着萌绘。“他好帅喔。” “我没跟你们提过吗?”萌绘低语。 “没有。” “另一位是副总经理咯。”洋子说:“从长相来看,他们的职务应该对调才正常。” 萌绘等人走在铺满花砖的大厅,三位男士注意到她们,立刻站了起来。 “晚安。”萌绘点头致意。 "这么临时实在很抱歉。”塙理生哉有礼地说。他看向洋子和小爱。“我们早上见过的。敝姓塙,请多指教。” 洋子和小爱赶紧回礼。 “我也取消工作跟来了。”藤原笑着走上前。“能和年轻貌美的小姐们共进晚餐,取消几笔生意上的约会也无所谓啊……” 窪川还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站在两个人身后。 “打算去哪里吃饭?”塙理生哉问萌绘。 “那边有间餐厅。”萌绘指了过去。 离开饭店大厅,餐厅就在中庭的另一边,那里是饭店东侧,没有路通往二楼以上的楼层(地面层只有一条通往饭店拱门的路),餐厅楼上就是客房,由于一楼中央的中庭而划分成东西两个空间,必须出了饭店才能走到那家餐厅。 餐厅门口摆着菜单,原来是法式料理。一行人共点了两种套餐和红酒。萌绘浅尝即止,菜也没有吃完。 三男三女分别坐在餐桌两侧,由餐厅内往外数,左边是藤原,中间是塙理生哉,窪川坐在右边。萌绘刻意选择坐在窪川对面,结果反町爱坐在中间,牧野洋子在藤原对面。晚餐的聊天内容相当平常,也还算融洽。藤原问起她们的大学生活,毕业前的就业情况,还有愈来愈多人念研究所的原因等生涯规划的话题。 反町爱异常地多话,并且着迷似地凝视对座的塙理生哉,却鲜少转身看隔壁的萌绘。牧野洋子比平常安静,即便藤原小声地跟她答腔,她也巧妙地敷衍回去。桌前最安静的是窪川,他机械式地解决餐盘里的食物,反而最能品尝料理的美味。 “塙先生……”服务生端来冰淇淋和果霜时,萌绘看着塙理生哉。“刑警们有前去问话吗?” “有的……”塙理牛哉回给萌绘一个眼神。“那两位应该是……芝池先生和鲤沼先生,我们中午见过了。他们刚开始展开搜查行动,没有足够的线索,还没办法解释清楚。” “塙先生认为呢?” “总之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厘清。”塙理生哉摇头。“我也才刚忙完两位员工的后事,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不过后来有花点时间认真地想了一下。” “明天我们公司也会组成搜查小组。”坐在萌绘对角的藤原说:“希望西之园小姐也能给予协助。” “我的感想是……长崎县警对于凶杀案并不关心,他们派来的警力并不多,更何况是这种离奇的案子。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扩大搜查范围。” “关于这方面,本公司会有对策。”藤原简短地回答。 “明天就会到了。”塙理生哉说:“芝池先生是这么告诉我的,听说会有超过百名的警察进驻,唉,都是为了要尽早解决问题啊。” “他们也会寻找松本先生的尸体吗?”萌绘一旁的反町爱问。 “应该会……”塙理生哉回答。 “塙先生……”萌绘侧着身体盯着他看。“你所谓的线索不足,以这种案件看来是必然的,线索充足的话就不需要警方了。请问能针对已知的事项说说你的看法吗?一定有什么想法才是。” “果然是西之园小姐的作风。”塙理生哉微笑地端起服务生送上的咖啡。“当然可以。首先……我认为我所知道的正确信息比你多。这里一砖一瓦都由我打造出来,因此我确定广场前的教堂没有电梯或其他密道。或许西之园小姐会推测饭店那座可以通往地下楼研究室的电梯,在下降时会自转九十度,但那个想法其实是错误的。” “啊!”反町爱感到非常讶异。 萌绘也不小心发出不可置信的发语词。她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不已,花了几秒钟让自己冷静,其间塙理生哉眯着眼睛看着她。 果然不能小看他,萌绘心想。这里又出现一位天才。谈话间轻描淡写地带过,却在一瞬间牵制对方的言行举止,兴味盎然地看着对手动摇。萌绘调整呼吸,蓄势待发,呈现全力备战状能。 “当然,你也不确定我手中的情报正确与否。没有其他人会出入教堂吗?松本真的死了吗?当时教堂里只有新庄一个人在吗?身为目击者的你们理所当然抱持肯定态度,却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如果不是百分之百,那又会怎么样?”萌绘沉着地问。 “所有的可能性都值得考虑。各位要不要听听看一个荒谬怪诞的推理呢?” “好。”萌绘点头。 塙理生哉盯着萌绘,一面喝下咖啡。接着往反町爱和牧野洋子的方向看。“可以吗?虽然把这当作饭后话题,好像有点不妥。” “没关系。”小爱回答。洋子也表示同意。 “我刚刚看过了松本卓哉的个人资料,他念的是大阪的大学,博士班毕业后继续在同一个研究所担任助教,另外我想还有一件不为人知的事,在他所属讲座的毕业生里,其中一位就是新庄久美子。” “咦?真的?”萌绘身体至少向前倾斜五公分。 “是的。”塙理生哉笑着回答,“总而言之,新庄是松本的学妹,松本也会指导过她,他们的年纪差了四岁。松本念完博士、当上助教时,新庄正好硕二。一年后,新庄来到我们公司,后来开发部有人离职,就是她通知松本有这个职缺。”塙理生哉口齿清晰,说起话来有条不紊。他顿了一下,看看对座三位女性。 “目前为止都是我得到的情报,接下来才是针对情报的推理。假设松本没有死在教堂,情况会如何演变?各位目睹一切的时候,其实他还活着,只是假装倒地不起。没有东西从天顶掉下来,也没有真正的血迹。” “不可能,我确认过了,那个人真的死了。”反町爱说。 “嗯……我并非质疑反町小姐的判断,以上只是我的推测。既然是推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藤原博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好戏,他取出雪茄悠哉地抽了起来。 “如果松本没死,后来发现的那截手臂会是谁的呢?”塙理生哉一一看向她们。“当然不会是松本的手,而是别人的。那个人跟松本同血型,松本先前就在他的住处留下那个人指纹。由此可见,松本是两起事件的主谋者。” “那是谁的手臂被砍断?”萌绘立刻发问。 “恐怕是下落不明的船员。几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据说有人看到公园里的那只机械恐龙杀了人。”塙理生哉设计一来一往的对话,似乎刻意让萌绘提出问题。“是松本准备了那条手臂,也许他之前已经先杀了人,但没有跟水怪杀人事件同时进行,我认为杀人的时间没有那么早,而是在发生凶杀案之前。总之,他把手臂放在新庄的车上,自己则躲在后车厢。” “你说新庄小姐是共犯?”萌绘翻起眼睛看着理生哉。 “没错。什么看到有人从天顶上掉下来,或是尸体被人倒吊着往上拉等说词,都是新庄做出的伪证,他们是共犯。刚才我也提到,他们学生时代的关系。松本洒上别人的血倒卧教堂,新庄扮演大惊失色的角色,他们一定也算准你们到达的时间,不过应该没想到有人会去触碰尸体吧。那样的场合加上诡异的气氛,可能使反町小姐先入为主地认为人已经死了。地上大滩的血渍误导了她的判断。” “不是这样,我……”反町爱频频摇头。 “我相信你。”萌绘对小爱点点头。 “我也相信……”塙理生哉微笑。“请各位别忘了,我说过这是最荒谬的推论,却是很有趣的故事。不然,我要就此打住吗?” “不,请继续说。”萌绘努力堆出笑脸。 “新庄告诉警方先行告辞,随后返回位于Nano Craft的住处。来到公司大楼,新庄一个人从正门通过,再偷偷打开逃生门放松本进去,两人一同回到二十四楼的房间,他们可能料到警方隔天早上以前不会前来盘查。不过事情总有转折,松本企图杀了同是共犯的新庄,这是出于确保自身安全而有的自然动作。高明一点的话,其实警方以为他已经死了,他不必费事地杀了新庄。” “杀了新庄小姐之后,他要怎么逃走?”萌绘问。 “关于这方面我也有些想法啊。”塙理生哉笑容满面,视线往空中移动。“请别忘了他们是共犯。假设两个人打算从跳窗逃逸,试想如果松本不逃也不躲,教堂发生的案件就会被揭穿,两个人都难逃制裁。他们预先在公司屋顶垂挂一条绳索,松本爬出窗外握住绳子往下,新庄则从旁协助,结果他刺了新庄背后两刀。” “如果是这样窗口附近会有血迹,而且事先准备绳索未免太明目张瞻。”萌绘说。 “因为西之园小姐提出反论,那我再仔细解释一次吧。”塙理生哉立刻回应,“我们来想想为什么新庄穿的是浴袍。我想我比各位还要清楚,各位或许没注意到浴室和走道之间有个放置冷暖气、抽风机以及排水管等各式管线的小房间,而这些管线跟不锈钢制的浴缸底部相连。如果请人拆下浴缸,除了水泥之外还会有个通往管线间的小洞口,人可以勉强通过,松本就能躲在那里。以防万一,还可以在浴缸内放水,就不会有人想到那个地方。他也想过新庄等一下就要洗澡,所以新庄才会换上浴袍。在躲藏的过程里,新庄当然也有帮忙,却没想到自己会被杀害。” “所以松本先生一个人躲在浴缸底部?直到现在还躲着吗?”萌绘半开玩笑地问。 “因为管线会穿过每个楼层,他可以从别层楼离开,也可能找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逃走。” “你说的这些和新庄小姐为什么身穿浴袍无关。”萌绘说:“无论她穿不穿浴袍,松本先生都可以躲得好好的。” “你说的对,我好像说得太顺口了。不过我就是从浴袍联想到刚才的说法。在这世上,常有许多优秀的创意来自于毫不相干的事。” “很有趣的推理,但不够实际。”萌绘淡淡地说。 如果没有新庄久美子的协助,松本无法独自躲进浴缸底部。那么之后又会是谁杀了她呢?萌绘试想当时的情景。 “嗯……这个话题像点心一样甜中带酸,难道各位不觉得有趣吗?” “哪里,非常有趣。”萌绘装出笑脸。 “我觉得……”反町爱佩服地点点头。“虽然不可思议,居然也可以自成一套说词。” “请问您有告诉警方关于浴缸的事吗?”牧野洋子好不容易开口问:“我认为这个推论有几分真实性。” “我有告诉芝池刑警,为了慎重起见,他也派人调查了,不过浴缸并没有被人拆卸的痕迹。所以这个说法完全不能采信呀。” 捉摸不定的男人!她无从判断他到底是认真的或只是随口说说,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真的很敏锐。 “我还想听听看别的推论。”萌绘说:“应该还有更实际的说法吧?” “符合现实的说法很无聊,一点也不有趣……”塙理生哉不改辞色地说:“好了,我们走吧?” 窪川立刻站了起来。藤原也点点头将雪茄捻熄。酒精作祟的他,整张脸发热胀红的,后半段的时间也很少开口。 萌绘很想问塙理生哉还有什么想法,但硬是询问对方又不太礼貌,而且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目前她不仅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叙事架构,思考也尚未恢复冷静,她督促自己得尽快整理观察到的种种,必须站在客观的角度看待事情。经过塙理生哉描违案情的过程,萌绘无法否认情绪被打乱的事实,摆出一副自己比她更接近事实的态度来牵制局面,娓娓道出想法的他,其实只是想试探她有何反应……想到自己像只柔弱的生物任人摆布,萌绘忍不住感到愤怒。 13 出现在码头上的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头长发扎在后面,长柑平凡,戴眼镜留着落腮胡。苍白的皮肤让他像个体弱多病的少年。 “他叫加古亮平,是我朋友。”塙香奈芽向犀川介绍。 “午安。”犀川点头致意,才想到已经入夜,用错了招呼语。 “这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香奈芽对加古说。 “你好。”加古对犀川点点头。 睡眼惺忪的加古亮平出现后,犀川心想这若是他平常的样子,那就很难想象他睡觉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伸伸懒腰的模样像是在睡梦中被香奈芽吵醒。 “你说有事……什么事啊?”加古奋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香奈芽。“我今天休假啦!” “我想请你带我参观Nano Craft”香奈芽理所当然的口气。她似乎握有主导权,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吧。“犀川老师也一起去……” “你说什么?不用叫醒我,你们也可以去啊。” “我想从后门走,不想见到太多人。” “总经理的缘故吗?” “对。”香奈芽回答。 加古哼了一声:“你们又吵架了喔?” “没有,我只是不想打扰他。”香奈芽盯着加古。“反正你先进去帮我们开门,之后……” “不行啦!”加古摊开手说:“我现在工作的地方不在那栋大楼里。今年四月的时候我转到开发部门,调到研究室帮忙了,所以没有大楼的门卡。” “啊?”香奈芽有点惊讶。“哇,早说嘛……这样喔……那你在电话里怎么没跟我说?” “谁叫你要我安静先听你说。” “请等一等……”犀川打断他们的对话。“能进去研究室就够了。” “咦,真的吗?”塙香奈芽看着犀川,眼睛睁得老大。“什么嘛……” “不,研究室的话……这个我很为难啊,”加古摸摸胡子,面向大海。“真的很麻烦……” “加古。”香奈芽抓着他转过身,眼神严肃。 “呃……”他耸耸肩,面有难色。 "这是命令。”香奈芽小声地说。 加古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同意。 "这个时候还有人留在研究室吗?”犀川问,现在都快要晚上七点了。 “大部分的人都还在。”他说:“我真的没办法啦,外人是不能进入研究室的。" “你说什么?我又不是外人,而且我是按照总经理的吩咐带犀川老师去参观。” “那你可以再交代清楚一点吗?” “当然可以。” 加古沉默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就迈开脚步。犀川和香奈芽跟在加古身后走着,目标是码头边的餐厅。 “真的不要紧吗?”犀川低声问香奈芽。 “嗯。”她报以微笑。 两层搭盖的建筑物,除了餐厅还有各式餐饮店。众多的人群众集在温暖过头的空气和停滞不动的喧哗中吃吃喝喝着,他们走进了其中一家居酒屋。 【下册】 第六章 三色堇(Pansy) (没有人相信魔法存在,可是这里正上演着魔法。真是无知,我一眼就能看穿的无聊把戏。) 1 料理的香味和香烟的云雾交错,餐盘声响和桌间的笑闹一样喧噪,混杂的氛围在翻搅后使人们产生麻木感,无色也无味。沿着居酒屋的通道往里面前进,加古亮平打开门走进工作人员室,塙香奈芽和犀川随后跟上。噪音就此被隔离在外,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再往前走还有一扇门,黑色的表面与居酒屋格格不入,门中间嵌着一块明信片大小的不锈钢,刻着“R.T.N.”三个字。加古从褪色的牛仔裤中掏出门卡,插入英文缩写下方的细缝后,发出绿色的灯光闪烁及微弱的金属音。加古将门向内推开。 门后的空间更加狭窄,他们很快就遇到往下的楼梯。沿着楼梯前进,室内有股水泥味,关门的声响在空间低鸣回响。经过楼梯间后转弯继续向下前行,来到地下楼层。自动玻璃门开启后里面又是一道玻璃门。门后一片漆黑,墙上的控制仪表屏幕突然亮起,加古再度拿出门卡置入屏幕旁的细缝,熟练地按下密码。 “哔!”的一声,屏幕出现若干文字。 “加古亮平以外的两位,请清楚地报上姓名。”一位清晰的女声念出屏幕上的句子,这附近应该装了扩音器。女性的声音十分自然,甚至比一般人更加甜美。 加古看着香奈芽,示意请她开口。 “塙·香奈芽。”她说。 “喜多·北斗。”犀川报出朋友的名字。 加古看了犀川一眼,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塙·香奈芽小姐和喜多·北斗先生吗?” “是的。”香奈芽回答。 犀川没有吭声。 “塙小姐和喜多先生是第一次来吗?” “是。”香奈芽回答,一面微笑看着犀川。 “欢迎参观Nano Craft技术研究室。”女性的声音说着。 眼前的玻璃门缓缓开启,走廊灯光大开,直走约三公尺后又出现楼梯,这段路程至少变换过三次方向。他们顺着楼梯来到很深的地底,楼梯之后又是笔直的通道。前方大约十公尺以后照明顿失,三人亦步亦趋的前进,起初还看得到微弱光线,之后却融于黑暗中,犀川一时失去判断距离的能力,无法得知到底走了多久。 “加古,刚才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会问我们是不是第一次来呢?是从姓名判断吗?可是会有同名同姓的情况吧?”香奈芽边走边问。 “听声辨人!”加古回答,“计算机会储存每一笔记录啦,香奈芽。” 犀川注意到加古直接叫她“香奈芽”。香奈芽是公司总经理的妹妹,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交情,这样的称呼似乎太过亲昵。 犀川在心中回忆从刚刚到现在所经过的一切,居酒屋、入口、楼梯、楼梯间、地下室的入口,然后是中途曾改变方向的楼梯,并不复杂。怎么想都觉得现在是在海平面以下大概十二、三公尺的位置,换算一下是地下四楼。现在一直往东走,这方向和沿着海岸建筑的阿姆斯特丹饭店几乎是成平行。 继续走了约五十公尺,如他预料,方向左弯朝北,更接近饭店中央;再大约二十公尺,右转后立刻到达尽头,面前伫立着电梯。面向电梯门的方位是南边。门的四周没有任何按键,只有一个对讲机。加古按下通话钮,门才开启,走进电梯内部发现并没有显示楼层的按钮,但电梯移动的时候感到微微向下的反作用力,于是犀川推断电梯正在上升。依照移动的时间,可见上升的高度不高。电梯门一开,刺眼的惨白迎面而来。 空间里,笔直的通道无尽延伸,犀川目测尽头至少距离五十公尺。通道两旁用玻璃帷幕隔着,可看见内部其他空间。零散的办公桌上摆着大台的液晶屏幕,靠墙的白色矮架是一排排文件,此外,好几位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淹没在各种机械和书籍堆成的小山里,地上还散落着许多设计图和文件,彷佛地板也是那些人的工作地点之一似的。总之,若略加整理,空间应该更宽敞舒适才对。 加古亮平打开走道右边的第一扇门,犀川和香奈芽跟了上去。 “咦,加古,你怎么会来?”一进到室内,就有个头戴黑色棒球帽,看起来约三十的男人对着他问。他手上拿着塑料零件组装某样东西,满不在乎地瞥了犀川和香奈芽一眼。 “嗯,有点事……”加古停了下来。“我要带两位客人到处看看。” “塙总经理交代的。”香奈芽加了一句。“这位是N大学的……” “敝姓喜多……”犀川微笑点头致意,“不是意指北边(注:日文中,“喜多”与“北边”谐音),是充满喜乐的意思。” 棒球帽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礼,继续他的组装作业。正十二面立方体的骨架很像小时候常玩的塑料玩具,但又更为精巧。每根棒子大概铅笔一样的长度,棒子组成直径约一公尺的球体,内部也连接着棒子。真是有趣的工作,犀川忍不住羡慕起他们。 还有约十个人待在房间里,都穿着白色衣服。有个人趴在地板的设计图上面、有个人把四张椅子并在一块儿,睡在上头。继续往里面走,加古领着犀川和香奈芽来到用棚架围成一圈的接待处。他们一坐下来,视线完全被棚架挡住。 “大家真的有在工作吗?”香奈芽小声地问加古。 “有。”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我以为每个人都会盯着屏幕……写程序咧。”香奈芽探出头又环顾一次。 “我们都有做喔。”加古说。 “看不出来耶……” “会吗?”加古回答的模样并不是在装傻。 对犀川来说,这才是工作,正是“研究”或“开发”的标准型态,跟“操作”的行为有天壤之别。 “该怎么说呢,这里是最基础的一块吧。”加古察觉到香奈芽真正的疑问,搔着头补充,“至于勉强称得上成品的东西,都移到离这儿不远的开发部去了。我们真的很常使用计算机……”走道的另一侧是开发部,那里的办公桌比这里多,比较像办公室,站着工作的人也不多。 “想看什么?”加古看着香奈芽,她才慌张地看着犀川。 “请问研究室里是否有禁止进入的地方?”犀川开门见山地问。 “有,可多了。”加古点头回答,显然对问题并不感到意外。“尤其是会议室,绝对禁止外人进入……” “不,我指的是不准任何人进去的房间。”犀川说。 “这层楼有个资料室,没有取得许可是不能进去的。”加古指向走道的右边。 “不,我是说完全不准进入的地方,就像打不开的房间一样。” “我懂了,楼下有一间。”加古回答。 “什么样的房间呢?” “我也不清楚啊,我没去过,是听别人说的。” “大概多大?” “占了楼下一半左右的空间,同事告诉我的,我猜应该是仓库之类的吧。不过……”加古没再说下去,想到什么似地露出微笑。“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喔,据说每天都有人送吃的进去。” “请问你是听谁说的?”犀川上身稍微向前倾说:“可以跟你同事见一面吗?” “那家伙好像出差了。”加古回答,“他叫松本,职位比我大,刚来公司不久。我自己也才刚转到研究室工作,闲来无事就交换一下情报……” “他叫松本卓哉是吗?”犀川问。 “啊,是的。”加古点头。“你认识他吗?对了,他在大学工作过一阵子。他说楼下也是属于基础开发的一部分,那个地方就在他办公室隔壁,每天大门深锁,却有女人送吃的过去。他问了好几个同事,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还问过我咧……” “这里可以抽烟吗?”犀川问。 “可以……不用介意。”加古回答后站了起来。 “跟真贺田四季博士有关吗?”香奈芽靠近犀川小声问。 犀川默不作声地点头,看见加古拿来一只烟灰缸,便掏出口袋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加古还不清楚自己的同事松本卓哉被杀了,也许是今天的报纸来不及报导,又或者是加古没看报纸,犀川心想两件凶杀案他应该都不知情。公司里难道没发布消息,还是加古刚好不在办公室?这样的职场一看就知道没有几个人会关心同事的死活,就算有人知道,也会懒得告诉别人。犀川决定保持沉默。 “松本先生有提起每天固定有人送餐的原因吗?”犀川吐出烟问。 “这个……会不会是送餐的那个女人独自躲在房间里吃东西啊……”加古突然笑了出来。“还有别的传闻,例如有个像歌剧魅影里一样的怪人住在里头。” “没有其他人进去吗?”香奈芽不可置信地问。 “门一直锁着……”加古回答,“我想应该是在执行某个计划。我们公司从不会做些无谓的浪费,你们真的觉得有人在里面吗?我是认为没有啦。” 3 晚餐结束后,萌绘等人跟着塙理生哉和藤原博回到饭店大厅。窪川则好像留在餐厅付账,没有跟上来。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塙理生哉站在大厅中央看着萌绘说:“要回房了吗?” “去喝一杯如何?”藤原博插话,“也不见得要在饭店里啦。” “那要看西之园小姐和她的朋友们意下如何咯。”塙理生哉没看着藤原博,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上回的事我感到很抱歉,这次我不想勉强她。” “我还没打算回房。”萌绘回答。 “萌绘……”洋子唤她。 萌绘看着小爱和洋子,搞不清楚她们的情绪是开心还是困扰。她转身抬头对塙理生哉说:“塙先生,我们搭电梯吧。” 塙理生哉和藤原博一脸疑惑,现在就在饭店大厅里,西之园萌绘提到电梯,指的就是回房的电梯,可是她又说没打算回房,饭店的酒吧就在一楼,没必要坐电梯,二楼以上也没有其他用餐的地点。 “你的意思是?”塙理生哉慢条斯理地问,藤原博也盯着她看。 “我们走吧。”萌绘说完开始动作。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跟在萌绘身后越过大厅,来到电梯面前,按下电梯旁向上的按钮,塙理生哉和藤原博迟疑了一阵子才跟上去。电梯门开启,萌绘走了进去,洋子和小爱站在萌绘后面,塙理生哉和藤原随后也进了电梯。萌绘一按下关闭钮便回头。 “塙先生,请拿出卡片放进这里。”萌绘指向操作盘下方的细缝。“麻烦你带我们去地下楼。”静止的电梯里一片沉默。 塙理生哉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萌绘,藤原博看看理生哉,再看看萌绘,然后看着洋子和小爱。他的视线最后又落在理生哉身上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将眼神往上抬。 “好吧。”塙理生哉原本插在裤袋的手无奈地摊开来。“我只有一个请求。” “好……”萌绘点头。 “请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包括警察也一样。”塙理生哉说:“我不想让外界的人知道。” “可以。”萌绘立即同意,“不过,为什么要那么神秘?” “无可奉告。”塙理生哉回答,拿出胸前口袋里的卡匣,从中抽出一张卡片,上前一步把卡片插入缝口。“哔”一声,电梯真的开始向下移动。 “为了证明我没有说谎,无论如何都想让我的朋友看一看,饭店的地底下的确存在Nano Craft研究室。”萌绘露出微笑。 “嗯,真的存在,而且电梯还不用旋转。”塙理生哉笑着说。 电梯下降时,萌绘有认真观察这点。当电梯减速停止时,她的确感受到那股向上的反作用力。电梯下降速度缓慢,感受不到途中曾变换方向的情形,总觉得电梯不可能转了九十度。这么说来,之前她们在房里的讨论,以及跑出去确认建筑物的动作都是多余了啊……塙理生哉刚才在饭局上也提到电梯没有变换方向。如果真的是这样,通往教堂的电梯或是研究室出入口存在之谜,又再度陷入谜雾中。 “等一下各位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保密,”藤原突然开口。“你们铁定会大吃一惊。” “嗯,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萌绘回答。 电梯门开启,出现宽广且明亮的白色空间。通道往左右延伸,两侧皆是玻璃帷幕,隔着玻璃,有一群人正在工作。种种景象都和萌绘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这里就是Nano Craft研究室。 “天啊!”洋子和小爱异口同声地发出赞叹。 往电梯右边的通道直走,尽头处还有一座电梯,那里应该是南边。假使萌绘昨晚搭乘的电梯没有转向,南边恰好是海的位置。搭乘那座电梯往上,出了门就在海里。左边通道的尽头也有一座电梯,萌绘昨晚搭过,电梯上楼就是广场教堂。但教堂里没有电梯……她不可能记错,到底怎么回事? 萌绘双手分别向左右伸展,抬头问塙理生哉,“请问这里是南北向吗?右边的电梯是不是在海平面以下?” “嗯,好像是这样。”塙理生哉微笑。 “电梯上楼之后,地上的出口在哪里?” “西之园小姐,你被既定的观念困住了。” “咦?” “那电梯不会往上,只能往下。”塙理生哉回答。 “什么?”这个答案令萌绘相当吃惊。 “电梯向下后,抵达往西边的通道,如同你说的,这一切真的在海面以下。通道会一直延伸到码头附近的餐厅。” 萌绘听着解答,无言地点点头。 “这里是地下楼,因为处在地下,所以你理所当然认为电梯会往上对吗?”塙理生哉的表情柔和的说:“限定自己的思考是不行的。进行一切推测时,最好在一刚开始就放宽你的视野。” 萌绘极不愿承认,但塙理生哉说得有道理。 “那么另一边的呢?”萌绘指向左侧说:“我确定那是上楼的电梯,所以我才会去到教堂跟你见面。不过案发当时,警方发现教堂里根本就没有电梯存在。难道那也是因为我……判断错误吗?” “不……”塙理生哉摇摇头。“你的推测没有错。” 这个人好像能一眼看穿对方心中的想法,令萌绘不寒而栗。塙理生哉所指的是萌绘心中早有看法,教堂其实是双层建筑。 简而言之,地下也有一座和地面上一模一样的教堂,而萌绘昨晚是的到地下的教堂。她不知道对方为了什么目的建盖这样的秘密空间,不过此种建筑型态解释了种种的不可思议。教堂的窗户因为是彩绘玻璃,看不到外面,如果设计者故意在外侧装上类似日照的灯光,很容易让人以为身在地面。 萌绘想起藤原博告诉她的事情;这座欧洲公园是塙理生哉为了迎接她所建盖的,教堂也是为了她打造的私密空间。恐怕地面上的教堂才是地下的仿制品。 萌绘看着笑容满面的塙理生哉,哑口无言。真的吗?跟凶杀案无关吗…… “请跟我来……”藤原说着往左边前进。“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喔。” 更厉害的东西?会是什么?是真贺田四季藏身在这里吗?她们跟在两位男士身后。一行人朝左边前进,电梯就在不远处的尽头。是要带我们坐上电梯再去教堂看看吗,萌绘心想。然而藤原用门卡开启右侧的门。走到这里,两侧已经不再是玻璃帷幕,而是普通的墙壁。萌绘有种预感,墙壁的另一头就是昨晚她喝醉倒下的地方,那里是一间现代感十足的接待室,但萌绘不敢确定接待室是不是在这层楼。 藤原打开门,长型的空间里,最里头那面墙壁的上半部到天花板都铺着玻璃,目前没有打上灯光。 “应该听过虚拟现实吧?”藤原看着萌绘等人。 “虚拟现实……”反町爱喃喃的念了一递。 藤原点头,敲了敲身旁的键盘按键,室内顿时变的明亮。隔着玻璃看到的是正方型房间,中央垂着一具长相怪异的物体,很难形容它复杂的外表,物体到处垂挂细小管线;再往上看,抓住奇怪物体的则是像起重机一样的橘色机械手臂。 正方形房间里还有扇门,好像还有别的空间,但没办法透过那扇门知道里面的空间有何用途。 面向屏幕敲打起键盘的藤原突然小声地说:“我想要启动PVR,有谁可以帮忙?” “加古。”对讲机传来回答。 “好,去帮我叫他过来。” “好的。” “对了,做实验的是位女性喔。”藤原说:“再帮我找个女工作人员过来。” 4 “加古,副总经理叫你去那里找他。”身穿白衣的男人隔着棚架说。 “啊?叫我?”加古转过身。 身材不眫的男人盯着犀川和香奈芽,然后点点头。 “总经理想启动PVR,”男人说:“好像又带客人进来了。” “这种时间还带客人来?我没有听说,而且我今天休假耶。” “没办法,我已经告诉他你在这里了,反正你先过去一趟。”男人说完走回位子上,又回过头。“对了,接受实验的对象是女性,你找个女的跟你一起过去。” “女的?”加古站起来大声说:“等一下啦!真是够了!” “我能跟去看看吗?”犀川熄了烟准备站起来。 “不行啦!”加古立刻回答,“那里不能进去。绝对不行,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去“那里”找他,男人是这么说的。“那里”应该还是在研究室里吧。男人又说总经理带了客人进来,接受实验的是位女性。看样子加古没办法推辞,他正坐在沙发上苦恼着。 “很烦耶……现在哪个女的会有时间啊。”加古四处张望着。 “我去。”不远处有位女性站了起来。她的身材高挑、长发飘逸,戴了一副看似气势很强的眼镜。也许是感冒了,这位女性戴着口罩。 “那就麻烦你了。”加古看着她说。加古带着这名女性离开房间,犀川看着他们往通道的右边走。 “老师,你在担心什么呢?”旁边的香奈芽问。 “没什么。”犀川摇摇头,拿出一根香烟。 5 “我死也不要。”反町爱说。 洋子也看着萌绘摇头拒绝。 “我穿不下那个东西吧?也不想穿,太丢脸了啦。萌绘你是三个人里面最娇小的,你去吧!”小爱小声地说。 “而且是萌绘说想来的。”洋子说。 两个人的理由都有点奇怪,但萌绘也只能先点头答应。其实那样的装束连男人也穿得下,反町爱简直小题大作,而且她又不是为了想看虚拟现实才过来这儿,洋子的借口也欠缺思虑。 黑漆漆的房间中央挂着那件像是宇宙飞行服的东西,完全不想穿上那件怪异的服装,这才是她们的真心话。 “决定好了吗?”塙理生哉问。萌绘心想只好豁出去了。 “嗯,我来当被实验者……”萌绘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一点儿也不危险。” “不,我是说那件衣服看起来松松垮垮的,会不会太大件了?”萌绘担心的是这个。 “你还不是一样介意衣服。”小爱大声地说。 “穿上之后会抽去内里的空气,就合身了。”藤原说。 穿着白衣的男女从走道的门进来,应该是先前藤原叫来的人。 “那我就当另一位被试验者吧。”藤原博开心地说:“请多指教咯,西之园小姐。” “另一位被试验者?”萌绘感到纳闷。 “两个人一起遨游在虚拟现实的世界吧,放心好了,我跟你不会有任何实际上的接触。”藤原说着打开房门走进去说:“加古,之后就拜托你了。” 藤原招招手请萌绘进去,她随后进入了正方型的黑色空间。塙理生哉、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则站在玻璃的另一侧观看。 那位叫做加古的年轻人,坐在主控室的屏幕前,开始操作键盘,另外一位戴着口罩的女人带萌绘到房间后,打开房间里的另一扇门,萌绘尾随着藤原往里头走,门后又有另一个房间,大小跟黑色那间相同,但四周的墙壁是赤红色,让萌绘有异样的不舒服感。 “这边本来是一号机。”藤原站在红色房间正中央说。 红色房间的中央也垂挂了一套跟之前看到一模一样的服装,不过天花板上的机械手臂有些斑驳,样式较大,零件也较多,看起来应该是旧款,没想到红色房间里又有一道门。 “西之园小姐,你先去换衣服吧。”说着,藤原打开那道门。 “咦?不能不换吗?”萌绘略显慌张。 “是的,很抱歉。”藤原说。 “请。”戴着口罩的女人先走进房间,请萌绘进去换衣服。 都到了这地步,萌绘只好照做。女人随后将门关上。 这里好像是更衣室,空间非常狭窄。失去遮挡作用的屏风横在中央,还有间厕所。 白衣女人打量着萌绘,从左边的衣橱取出一件橘色套装。 “这个尺寸应该可以。” “我要换上这件喔?”萌绘不禁叹息。 一穿上,衣服缩成好小一件,是从头包到脚的那种全体连身款式,简直就像竞速滑冰的选手服。 “贴身衣物不用脱。” “其他的都要脱下来吗?” “是的。” 萌绘走到屏风后面,依照指示穿上。衣服弹性还不错,比她想象中好穿,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桌上放着白色类似护具的东西。女人不发一语地帮萌绘套上,之后还在腰间和脖子的地方系上白色的带状物。萌绘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东西作何用途。 “穿好了。”女人不带感情地说,接着打开房门。 “好。”等在门外的膝原微笑点头。“请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萌绘独自留在红色房间,轮到藤原进去换衣服,她打开通往黑色房间的门,探出头看看。主控室的洋子和小爱正看着她挥手,一定在笑她可笑的装扮吧。塙理生哉站在她们旁边。 不久,藤原也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走出来,戴着口罩的女人跟在后面。一身橘色的藤原真的很丑。虽然附近没有镜子,但萌绘想到自己就穿得跟对方一模一样,不由得沮丧起来。 “西之园小姐,请到那个房间着装。”藤原始终满脸笑意,站在红色房间中央垂挂的机械一旁。他说的“那个房间”,就是墙壁四面都是黑色,可以从主控室隔着玻璃透视的空间。萌绘移动到黑色房间之后,便把门关上,又剩她一个人。洋子和小爱一直看着她,萌绘觉得自己像关在动物园里的猫熊或黑猩猩。 “先把脚套进去……”塙理生哉走进黑色房间并从房间角落搬来一个台子。“请踏上来,背对着我。” 衣服上垂下来两条软管好像是脚的部分,萌绘踏上约四十公分高的台子,一只手抓住理生哉的肩膀,先把一只脚放进去,再套进另外一只脚。 “往下一点。”塙理生哉按下萌绘背后的按钮。 突然双脚下降了五公分左右,大概是有人操作机械手臂调整衣服的高度。 “接下来把手套进去。” 步骤二要把手分别套进另外两条软管。左右软管略有不同,左手仅是普通的袋子,而右手软管前端是手套的形状。 “右手伸得到手套这里吗?” “可以。” “手要完全套进手套里。” “我没办法,”萌绘回答,“左手帮不上忙啊。” “等等,”塙理生哉绕到萌绘面前,抬起萌绘右手。“好,你再试试看。” 大功告成了,连肩膀也在软管里。 “抽掉空气后就会比较合身了。”塙理生哉又回到她身后继续操作。 大部分的机械摆在萌绘的正后方,四肢软管上的电线往后延展。她感到有股微弱的压力在双脚附近,往下一看,软管里像是靠垫的部分慢慢膨胀,应该是空气灌入里面,让软管和她的身体紧密贴合。 “不会痛吧?” “嗯,还好,”萌绘回答,“感觉怪怪的。” 手臂部分也灌入了空气。接着,塙理生哉在萌绘的胸部下方、腰部和腰部下方系了三条带子,上面连着有弹性的电线,带子则用魔鬼胶固定。完成后,双肩再套上护具般的东西。 “重装备耶。”萌绘说。 “再过十年,就不用穿成这样喔。”塙理生哉一面将电线连接到萌绘身上和肩膀上的带子一面说:“到时候全部都改成雷射操作,从房间各处就都可以进行虚拟现实的实验,不过计算机必须具备极高度的认知能力呀。” “我的动作都会被记录下来吗?” “是的,但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术,”塙理生哉持续着作业。“记录非常简单,重点在于计算机要如何释出恰当的力道。” “释出力道?” “嗯,捕捉西之园小姐的动作到计算机后加以处理。你能存在于虚拟的空间,见到许多事物,甚至可以移动虚拟世界中的物体而不经过触摸的过程,那么,如果你没有任何感受,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意义是不是也打了折扣呢?” “穿上这个……就可以了吗?” “目前只有右手可以……”塙理生哉微笑回答,“现在的设备尚未成熟,甚至令人有点心灰意冷,因为目前的科技只有这种程度呢……掌握不了极其微小的反应。你就把这实验当做是个意外吧,况且我们还没发展出重现物体重量的技术。” 萌绘听的一知半解。她端详覆盖在右手的机械,的确是比左手复杂许多;颇有份量,幸好有天花板的机械手臂吊着,帮她抵销了大部分的重量,不会有负担的感觉。但若要动动手指,被层层包围的手,动作就稍嫌迟缓了。也完全看不见手套里的手。 套上肩膀的护具后,胸口的护具也着装完毕,最后还戴着头盔。到此,萌绘全身上下部被包得密不透风。 眼前只剩黑暗,也听不到声音。现在的她完全和外界隔绝。好奇妙……明明是为了要和外界通讯的机械……她体内的讯息即将变换成计算机可读取的符号,而她也会接收到外界的讯息。为了传递讯息所制造出的机器,为何竟如此封闭呢……相较于四通八达的因特网失色许多,也许这恰好是一种黑暗的象征。 闭上双眼,保持思路清晰。这就是交流的原点。测试人能否相信黑暗之前的确伫立着跨越时间和距离的友人,然后平静地闭上双眼?像是在漆黑的房间里交换着情感,言语在黑暗中飞舞,符号在黑暗中驰骋。拥有爱,拥有体会,当然也会有失去……光明与黑暗。 忽然之间,萌绘重新拾回自己的呼吸。 “说说话比较好喔。”耳边一个男人的嗓音,是从扩音器传来的声音。“会感到呼吸困难吗?” “还好。”其实有点喘不过气的萌绘回答,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来。 “喂,你准备的怎么样?”扩音器传来藤原博的声音。 “快了。”塙理生哉的声音,却不是从扩音器里发出来的,他好像还在附近。 “我们这里准备好了喔。”藤原很有精神地回答,“就来好好地玩一场吧……” “玩,玩什么呢?”萌绘问。但并没有人应答。 “好了。”塙理生哉说,萌绘听见开门声,是塙理生哉离开房间吗?或许有人从里头的房间出来。 “可以开始了。”这回,萌绘听见的是塙理生哉从扩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6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坐在玻璃帷幕前。到目前为止,塙理生哉都在黑色房间里协助萌绘套上那副器具。 “萌绘不要紧吧?”洋子开始有些担心,向小爱叨念着:“我应该代替她去才对。” “为什么?”反町爱问。 “她有贫血。”洋子回答,“你不觉得那个装备看起来很重吗?” “会吗?”小爱兴致勃勃地盯着里头看说:“那……如果萌绘不行了,就换你好了。” 黑色房间里面的另一道门开启,戴口罩的女人走出来协助塙理生哉。 “副总经理已经准备好了。”加古说。他坐在距离洋子约三公尺的计算机屏幕前,不知何时戴起了耳机。 正在萌绘身后进行前置作业的塙理生哉和戴口罩的女人离开房间来到主控室,关上门后塙理生哉走上前接近洋子和小爱。 “你们坐在这里是什么也看不到的。”理生哉对她们说:“等一下那边的屏幕上就会有影像了。” 塙理生哉指向房间左边的巨型屏幕,不过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志贺,这里要麻烦你。”加古对戴口罩的女人说。她坐到加古身边操作键盘,墙上的屏幕亮了起来。 屏幕上面显示出一个墙壁上尽是红黑交错网格线的房间,有两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偏内侧,一个人是白色,一个人是橘色,看起来虽然立体,外表却像是动画里的人物,与其说是真人,还比较像是两个人体形状的气球,分不清谁前谁后。 “西之园小姐可以动动看吗?”理生哉问。 “要怎么动?”扩音器传来萌绘的声音。 “请举起你的右手。”加古说。 隔着玻璃帷幕看过去,满身装备的萌绘举起右手。 “哇,你看你看。”小爱拍拍洋子的背。 屏幕上白色的人举起右手。 “还是有点重耶。”萌绘说。 “我要试着走几步咯。”藤原副总经理的声音。“你们看一下。” 屏幕上橘色的人双手随着移动的脚步摇摆。 “能走吗?”理生哉问。 “我吗?”萌绘回答,“你的意思是,可以走来走去吗?” “你试试看。” “好像会摔倒。”萌绘这么说,不过玻璃帷幕里的她慢慢抬起脚来,前进一步。洋子也渐渐觉得很有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中白色的人往前踏了一步。 “你可以到处走走,但尽量不要往同个方向转圈,不然线路会缠在一起。”理生哉说。 7 萌绘才在想室内怎么变得明亮,就看到面前橘色的物体,定睛一看发现是人的模样。好像处在魔幻的空间里,到处都是红黑交织而成的格纹,空间大小好像和之前的房间一样,只是周围的墙壁和门不一样,那面隔着她和洋子她们的玻璃帷幕也不见了。 她看到装设在头盔左右两侧屏幕映照出来的影像。左右的屏幕制造出视觉上的立体感。 “西之园小姐可以动动看吗?”她听见塙理生哉在问。 “要怎么动?”萌绘立刻提出疑问。 “请举起你的右手。”这次是加古的声音。 她心想怎么可能举的起来,结果一出力就成功了,似乎比想象中轻巧。令她更吃惊的是出现在眼前的白色手臂。缓缓移动视线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右手,连手指也能活动自如。心里头明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靠自己意志在移动”。 萌绘心想,这就是我的手啊,我的手其实只是计算机可以读取的符号…… “还是有点重耶。”萌绘只说了这句。手指活动不像举手那么灵活。是卡在手套里的缘故吗? “我要试着走几步咯。”她听见藤原的声音。“你们看一下。” 萌绘看到眼前的橘色人影摆动着双手,慢慢朝她走来。 “能走吗?”理生哉问。 “我吗?”萌绘回答,“你的意思是,可以走来走去吗?” “你试试看。” “好像会摔倒。” 她认为没办法走动。双脚都套在软管里,不可能移动,但她试着抬起右脚,没想到还满简单的。她只前进了一步。腰部附近好像有支撑物让她不至于跌倒。 “你可以到处走走,但尽量不要往同个方向转圈,不然线路会缠在一起。”理生哉说。萌绘开始到处走动,发现移动的范围颇大。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墙壁、天花板还有地面部随着她的步伐改变相对位置。她的视线到哪里,屏幕就映出什么样子。萌绘低头看到白色的双脚;左手的手指动不了,但手臂可以自由摆动。她还可以转身,知道有没有人在她身后。 她看着计算机实时读取她的脸部表情,并且立即显示画面在屏幕上,的确会产生身历其境的错觉。 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橘色的人形,那是藤原博。他其实应该在别的房间里,然而计算机创造出虚拟房间,让两个人同时存在,使萌绘能够看见他。对方应该也看得见萌绘的身影。 “还有,手尽量不要靠近头部……”理生哉提醒着。“请千万不要忘记,你正在机器里。” 原来如此,萌绘心想虚拟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白色的人体,什么也没穿,四肢看起来非常光滑。但如果举起右手靠近脸部,她真实的右手上的装置铁定会撞到头盔。走了一会儿她就习惯这种感觉。换句话说,她已经可以在错觉当中处之泰然。这样的情况令她忍不住猜想,说不定人类还是婴儿的时候,也曾一度经历类似的错觉,然后在错觉中一直成长到现在。 橘色的藤原也在走动,但在不同的房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跟他相撞……还是会穿越他呢?萌绘思考着。 “我可以碰撞藤原先生吗?”萌绘问。 “你可以试试。”理生哉回答。 一身橘色的藤原走了过来,虚拟的他看起来比本人灵活多了。 萌绘决定一步步接近藤原。他的脸愈来愈清楚,但只有脸型,没有五官。塑料似的物体就在萌绘眼前。 “你可以再靠近一点喔,亲下去也行。”藤原煞有其事地说。 萌绘小心翼翼地贴近。橘色的藤原几乎跟她一样高。两个人鼻子碰鼻子,什么也没发生,还能继续前进。 她的脸穿进藤原的身体里,内部是一团灰色,异样的光景令她慌忙中往后退,橘色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 “怎么样?我的脑袋空空对不对?”藤原开玩笑地说。 鼓起勇气,萌绘再次穿进藤原体内,灰色布满在藤原的脑中,在人体内侧中的表面。 萌绘继续前进,来到一个没有人的明亮房间。回头一看,是藤原的背影。 “我穿过你了耶。”萌绘说。 “很有趣吧?”藤原转过身。 “有趣是有趣……但好像鬼魂喔。” “我也看到你的身体内部喔。”藤原说。 听完这句话,萌绘有些不是滋味。对方也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一定也是空空如也吧。这回萌绘试着伸出右手。白色的右手穿入藤原橘色的胸口,陷在里面。 “这就触碰不到对方咯。”萌绘说。 “我们的右手可以握手喔。”说着,藤原伸出右手。 萌绘稍微往后退,也抬起右手,接近藤原的右手。 她吓了一跳。虽然触碰的时间与感受的时间有些微落差,但她确实握住某样东西,而且她的右手也有被东西包覆的触感-两个人正在握手。 “我要用点力咯。”藤原说。 一瞬间,萌绘的右手感到增加的力道。 “好厉害!”萌绘忍不住惊呼。“好像真的在握手。” “只有这样而已……”藤原说:“没办法作其他的了,例如握手之后没办法再作拉扯的动作,也不能握住对方的手一起往上抬。” “咦,没办法吗?” “你可以试试。” 萌绘试着将握着藤原的手往上举起,结果前一秒交握的触感却在下一秒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尽管对方没有任何抵抗。她也无法牵着藤原的手往上。 “其实目前仅发展出重现手掌的反作用力,无法有更多动作。所以就算可以握手,也无法拉扯;可以互相拥抱却不能推挤。系统目前的程度只到这里,能够握住虚拟的杯子,也可以模拟握住杯子的触感,但无法感受到杯子的重量。机械必须在西之园小姐右手下方牵引,才能重现真实触摸的质感,如果想要举起对方的手,那么藤原也得在同时做出抬起西之园小姐手部的动作,不然就没有办法。应付这种无法预知对方下一个动作的情况,空间必须要有让西之园萌绘小姐能像在宇宙无重力状态下漂浮的机制,你们才能互动自如。我们目前的技术还不算完美。” 萌绘的耳畔响起塙理生哉的声音。 “目前只有能够握手的装置吗?” “嗯,说得也是。”塙理生哉笑着回答,“你要这样理解也没错,但重现人们一切的感觉并非必要,也非绝对有益,好比车上有减轻方向盘重量的转向助力装置,起初也是有人不习惯而觉得那样的设备危险。无论将反作用力降低到何种程度,只要人们习惯了之后,生疏或不协调感到最后都会消失。所以说眼前的感觉未必能决定一切。” “感受不到杯子重量的世界吗?” “是的。可以解释成自身以外的物体都没有重量,换个角度就是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不会感到有什么不便之处。” 以前也听过真贺田四季博士发表同样的言论,那是萌绘和真贺田四季两个人的对话。她还记得博士提到一些谬论,说什么“以虚拟世界为基准点成长的世代,虚拟将成为现实。”但或许真如她所说,所有正在发展的科技皆追求让人类感官如同处于真实世界,且自然地重现的虚拟世界。不过这也许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是对“为何人类汲汲营营于自然重现的追寻”这种必然之人性做出的评论。 如今萌绘站在此处,看着屏幕映照出来的景象,她认为就是世界的全部,怎么会有如此不自然而且不健康的想法呢?这里跟现实世界的差异到底有多少?萌绘想起犀川副教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常告诫自己这样的生活不对,而且一点也不健康,但生存或是健康这类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两个想法好接近。 她正生存在被红黑格纹埋没的空间。在这里,什么样子才是“健康”呢?只意识到这个空间,否定空间以外仍有其他世界的存在,这种随遇而安的精神才是健康吗……真是如此的话,嚷嚷着这里不是现实,认为这个空间全是虚假的人类才是不健康的。 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身躯竟不可思议地轻盈起来。感觉真不错,近似微醺。 “我们来打网球。”藤原站在萌绘面前,橘色的脸对着她。“加古,拜托你了。” 再度出现异样的景象。红黑格纹的房间,朝着某个方向慢慢延伸出去,变得好长好长。天花板、左右两侧的墙壁以及地面都在伸展;黑色跟红色朝着两人对立的位置分向流动,而后聚集成两种色调,此刻,萌绘的位置眼看就要一片鲜红。橘色藤原和延展的地面一起远离萌绘,站在黑色的位置。 房间增大了一个尺寸,长度也是原本的两倍,萌绘所在的空间变成红色,往里面走则是黑色,壁垒分明。地上浮出绿色的球网,愈来愈高,挡在黑色与红色区域的交界处。正看着球网缓缓上升时,眼前竟浮现球拍。 “抓住它。”藤原对萌绘说。 她看到球网对面的藤原已经拿起球拍挥舞。萌绘伸出左手试图握住停在半空中的球拍,却不得要领。 “我抓不到。”萌绘求助着。 “不对,你要用右手才行。”塙理生哉的声音。 “我是左撇子啊。” “这就麻烦了,”塙理生哉说:“加古,该怎么办才好?” “没办法。” “没关系,用右手也可以。”萌绘举起右手抓住球拍说。 的确有握住拍柄的感觉,她知道现在有握住某样固体的触感,不过体会不到重量。她试着挥动球拍,没有任何阻力,反而是手腕本身太重,不能灵巧摆动。 “西之园小姐,你就当作房间的空气相当黏稠好了。所以网球停在空中的时间会变长,轻轻回击就行了。”藤原挥动着球拍解释。 粉红色网球自藤原的方向飞了过来,萌绘愣了一下才走到适当的位置,但球速慢的可以。她伸出球拍,感受不到网球打在球拍上的冲击力,球就又往藤原那边飞去。球打在侧边和后面的墙壁后反弹,藤原挥拍,萌绘后退回击。 “好好玩!”她大喊。 第三度挥拍的时候,萌绘落了个空。不一会儿球突然消失,眼前出现几个数字。 “十五比零。”耳边传来一句合成音。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前两局藤原领先,之后萌绘连胜三局。球飞得太远的时候还能直接把球拍丢出去,但很难再度抓住球拍,而且如果球很不巧地弹回来就输了。 “太有趣了。有两颗球的话会不会更好玩呢?因为挥出一球还要等一下,等待的时间都没事做。” “不行,这样我就没有赢的机会啦,”藤原说:“累了没?” “有一点……”萌绘回答,身体因为运动暖和起来。“还能做什么吗?我想再玩别的游戏。” “这个嘛……”塙理生哉回答,“可以玩壁球或乒乓球,对了,还有撞球。” “啊,我要打撞球。”萌绘点点头。 “那就选撞球吧。”藤原说。 这回空间开始缩小,藤原和萌绘也愈来愈靠近。周围的墙壁依序换上木纹,有面墙出现了一扇门;吧台在房间角落,排列着酒瓶。每样摆设都非常简单但立体感十足。最后出现的是位于房间中央的撞球台,台面放着绿色撞球。原本晦暗的房间,在天花板正中央出现一盏白色日光灯。 “哇!”萌绘忍不住惊呼。 橘色的藤原变身为西装笔挺的绅士,和实际上的质感仍有差异。眼前的藤原只是徒具人形的物体,服装和领带相当平板,像直接把西装画在平滑的表面。他像是用马口铁成的人形玩具,之前的样子还比较人模人样。 “怎么样?很帅吧?”藤原说。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嘴巴在动。“你看看那边的镜子。” 吧台内,门上挂着一面像是镜子的东西,萌绘伸长脖子往里头走,一看到镜子里的脸型,就笑了出来。 “这是我吗?好烦喔……你们很无聊耶。” 头盔似的金发,一袭蓝色礼服,双手都套上了白色长手套;再往下看,蓝色礼服长到连脚都看不到。 “不会啊,我觉得很美。”藤原走近。 “反正都是虚拟的,我想变成男人。”萌绘说。 “你看看这个……”藤原停在吧台前。“叫酒保出来。” 吧台里猛然出现一张脸孔。满脸胡须的男人,脖子上系着领结。又是一个像用马口铁制成的人形玩具。 “可以喝酒吗?”萌绘语带嘲弄地问。 “请问要喝些什么?”酒保看着萌绘。 “那就……白兰地好了。”萌绘回答。 酒保的动作不像僵硬的机器人,他自然地转身自架上取了酒瓶和酒杯。注入半杯琥珀色液体至吧台上的酒杯中。 “请用。”酒保伸出手说。这个男人的表情会变,就像动画里的角色那么活灵活现。 萌绘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想端起酒杯,突然想起不能用左手,很快地换成右手。因为没有重现温度的装置,只有触感,并没有冰凉的感觉。 “这能喝吗?”萌绘问。 “不行。”塙理生哉回答,“头盔里没有这种装备。我们曾经试过某种装置,可用吸管饮用真正的酒,但结果无法令人满意,感觉差太多了,很困难的挑战。” 萌绘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放开手中的杯子。 酒杯坠落地面,发出碎裂的声响,玻璃碎片与液体四溅,却在下一秒失去踪影。 “清除得真快,”萌绘说:“真的很神奇,看得出来你们在飞散的方向上费了不少苦心。” “每个被实验者都会想要把杯子丢在地上,看看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们也置入了该程式。”藤原解释。 两个人拿下墙壁上吊挂的球杆,只有右手能使用,摆出平常的架势也是多余,不过轻巧的球杆掌握起来很容易,反而能确实推杆,此外也有击球音和撞球滚动的声音。光线照在撞球台,球体的色泽更添亮丽,跟真的没两样。 撞球是萌绘的专长之一,她的强项是“三颗星”和“开仑”,尽管感觉上有些差别,仍旧赢得漂亮的一战。 8 比赛告一段落,萌绘正想再看一眼吧台里的酒保,突然又出现另一个人。由于萌绘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空间和配置,她不由得叫了一声。 一个黑色人影就站在面前。 “怎么了?”站在球桌另一边的藤原问。 “这是什么?”萌绘指着黑色人影。 “啊?”藤原走了过来。 “这个人……” “人?”藤原看看四周。 原本站在萌绘前面的黑色人影快速地往墙壁移动。她没有看错,那是一个人形的样子,全身发黑,毫无光影的反射,彷佛空间里开了一处人体造型的黑洞。 “你看,就在那里。”萌绘举起手指出方向。黑色人形就站在离她两公尺处。 “在哪里?”藤原顺着方向看过去,又看回萌绘说:“你看到什么?” “你没有看见吗?” “嗯……大概长什么样子?” “黑色的人,”萌绘回答,“就像穿着黑衣黑裤,站在歌舞艺伎演员身后的配角。” 藤原真的没看到?难道程序出了问题吗?萌绘心想。 “你看到什么?”现在是塙理生哉的声音。“主控室的屏幕上没有其他东西。告诉我在哪个方向。” “就站在我前面……”萌绘有点害怕。“你们看,他在动。” “在这里吗?”说着,藤原往黑色人体的方向走去。 藤原伸出手,眼看就要触碰到,黑色人体却闪到藤原身后。 “啊,他跑到你的后面。” “什么?真是怪了。”说完,藤原发出既奇异又类似叹息的短声。 藤原扭动着身体,晃动双手。 “唔……”藤原痛苦地呻吟,慢慢走向萌绘。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藤原站在萌绘面前,往她的方向倒了过来。萌绘下意识弯起身体想要闪躲,头部朝下。剎那间,视线整个灰暗下来,她看到藤原的体内,身体内部是灰色的躯壳。 “藤原先生?”萌绘叫唤着。 她发现另一样东西。有个白色尖锐物突出藤原的背部,不对,她是从内部看出去的,所以其实是有东西刺入藤原身体。 萌绘直接穿越过藤原,黑色人体又出现在她面前,萌绘赶紧往旁边退。 藤原被刺了一刀,刀子就握在黑色人体的手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萌绘大叫,“别闹了,一点也不好玩。” “西之园小姐,你看到什么?”塙理生哉的声音。“藤原怎么了吗?” 藤原一动也不动,身体微倾,膝盖也有些弯曲。彷佛有好几条看不见的细线,牵制他的姿势,就像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黑色人体面向萌绘放开插在藤原身上的刀子,对着刀子摊开手掌,就像开口跟萌绘说:“请用。” “西之园小姐,怎么回事?”塙理生哉问。 萌绘缓缓前进,想抓住那把刺进藤原体内的刀子。她确确实实地握住了,只是……没有拔刀的感觉。刀子还是在藤原体内,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用。 “你是谁?”萌绘回头看着黑色人体。 黑色人体向萌绘靠近。她伸出双手想要保持距离,却猛然被对方扯了过去,身体和黑色人体重叠。好恶心的感觉…… 萌绘尖叫着向后退了几步,黑色人体走进藤原的身体就消失了。像是恰巧和藤原摆出同样的姿势,两个形体完全叠合在一起。 “藤原,你怎么了?西之园小姐呢?”仍是塙理生哉的声音。 “我看不到黑色人体了。”萌绘喘着气回答,“为什么藤原先生不动了?” “奇怪了,接触不良吗?”加古的声音。 “藤原先生被刺了一刀。你们看见了没?”萌绘问。 “刀?什么意思?”塙理生哉说。 “就是这个。”萌绘又握住一次刀子。 “我们这里什么也没看到耶,不太对劲。”塙理生哉变得有点神经质,大概是因为程序出错让他颇为光火,萌绘心想。 她靠近静止不动的藤原,再度穿进去他的体内看个清楚。刀子真的穿过灰色躯壳的背部,黑色人体好像消失了。想要摸摸看断在身体里的刀刃,手却穿透过去。 “是在头部喔。” 听到这个声音,萌绘着实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头抽出藤原的身体。 “谁?”萌绘嘀咕着。 “怎么了?”塙理生哉问。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萌绘回答,好熟悉的声音。 萌绘开始发抖,不停地喘息。这一次,她直接穿进藤原的头部探个究竟,却发出惨叫。 “西之园小姐,你怎么了?”是塙理生哉的声音。 急促的呼吸,是自己的呼吸声:心跳也加快速度。 “我也可以进去你的体内唷。” 我的体内?我的体内……那张脸慢慢靠近萌绘。不要过来!求求你! “不要过来!”萌绘大叫。 求求你……但她动弹不得,真贺田四季小巧的脸蛋闯进她的脑中。 9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目不转睛地看着主控室屏幕上的影像。刚才在虚幻的空间里,白色和橘色的人体在打网球,不一会儿又变成两个具有男女形象的人体。像是儿童节目中幼稚的桥段,她们忍不住发笑。 洋子看得出来屏幕大约是在比房间中央天花板更高处的位置,所以能鸟瞰整个空间。人体的动作意外地流畅,计算机绘图也非常精细,一切都经过绝佳的处理。 “哇,那是谁啊?”吧台出现另一个人体,反町爱问。 “他是计算机负责操作的影像。”坐在计算机屏幕前与萌绘应对的塙理生哉向反町爱解释。 萌绘的样子像个芭比娃娃,虽然相貌没变,但整体的感觉假假的,洋子愈想愈觉得好笑。往旁边的黑色房间里看,只有西之园萌绘一个人待在那里,而且被厚重的机器包围,令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萌绘单独在黑色空间里活动,却自认身处于别的世界,一个屏幕里的世界。相较之下,屏幕中的人体反而更接近真正的西之园萌绘。 “好有趣喔。”反町爱甩甩头说:“可恶!早知道我就自告奋勇。” “那么等一下就轮到牧野小姐和反町小姐进去咯?”塙理生哉说。 “咦?真的可以吗?”小爱开心地问。 屏幕中正上演着撞球赛,洋子看不太懂,而且视野的角度太高,怎么看也不觉得有趣,还有些无聊。真希望萌绘快点出来跟我交换,洋子心想。 “不会感到不舒服吗?”洋子问塙理生哉。 “不会……”他口气温和地回答,“不习惯的人,起初会有点头晕,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的适应期。至于适应力强的人,就算过了一个小时也没关系。其实眼睛会最累吧。” 屏幕上的绅士淑女们仍在战局中。萌绘那一方的人体跟本人相似度颇高,反之,藤原副总经理那方,看起来比本人还要灵活。从扩音器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对话,配上影像,就跟在看卡通的感觉很像。 胜负似乎揭晓。萌绘走到吧台,酒保站在吧台里。此时,萌绘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藤原的声音,他站在球桌另一边。 “这是什么?”萌绘说。 “啊?”幻化成绅士的藤原绕过撞球台走了过去。 “这个人……”萌绘回答。 “人?”藤原提高了音调。他的脸在动,好像在张望。 “你看,就在那里。”穿着蓝色礼服的萌绘指着墙壁方向。 “在哪里?”藤原顺着方向看过去,又看回萌绘。“你看到什么?” “咦?你没有看见吗?” “嗯……大概长什么样子?” 主控室的屏幕上什么也没有。洋子不知道萌绘在说什么。 “黑色的人,”萌绘回答,“就像穿着黑衣黑裤,站在歌舞艺伎演员背后的配角。” 藤原真的没看到?难道程序出了问题吗?萌绘心想。 “你看到什么?”站在加古身后的塙理生哉拿着小麦克风问:“主控室的屏幕上没有其他东西。告诉我在哪个方向。” “就站在我前面……”萌绘有点害怕。“你们看,他在动。” “在这里吗?”藤原朝着萌绘指示的方向前进并伸出手。 “啊,他跑到你的后面。” “什么?真是怪了。”才说完,大家就听到藤原痛苦地呻吟。 藤原扭动着身体,晃动双手,动作非常怪异的样子。 “唔……”藤原痛苦地呻吟,慢慢走向萌绘。 萌绘没有动作,藤原停在萌绘面前,萌绘弯起身体,藤原的胸口附近跟萌绘的头部交叠。 发生了什么事?洋子心想。这两个人的动作都很不自然。 “藤原先生?”萌绘的声音,她只静止几秒,便穿越藤原的身体,又突然飞快地退到旁边。 好奇怪……到底怎么了?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隔着玻璃看着萌绘,她们站的位置离原本的玻璃帷幕很近。播放虚拟世界的大屏幕在左边的墙壁,靠近大屏幕的地方放着两台计算机屏幕,一边坐著名叫加古的年轻男子,隔壁则是戴着口罩看似阴沉的女人。塙理生哉站在两个人的后面。屏幕上两个人的举动异常。可是处在隔壁房间的萌绘,一直独自待住里面。 “这……到底怎么回事?”萌绘气愤地大喊,“别闹了,一点也不好玩。” 洋子无法理解萌绘为何生气,和一旁的反町爱相看,只见小爱睁着圆圆的眼睛。 “西之园小姐,你看到什么?”塙理生哉靠近麦克风问:“藤原怎么了吗?” 屏幕上的绅士、藤原副总经理一动也不动,洋子觉得他的姿势很不自然,推想是程序出了问题。 “哪里有问题吗?”小爱问。 没有人回答,室内只有类似计算机风扇的机器声响。 “西之园小姐,怎么回事?”塙理生哉又问。此刻屏幕中的淑女往前走一步。 她打算做什么?从玻璃帷幕看过去,萌绘满是装备的右手在空中伸展。而屏幕中的淑女将手身进绅士的背部,做出抓住的手势,好像真的有东西在那里。抽出手,又伸进去。萌绘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突然屏幕上的她停止动作,转身面向墙壁。 “你是谁?”萌绘的声音。 屏幕中的淑女伸出手,似乎在抵挡什么,又忽然往后退,将脸偏向一旁。 萌绘在做什么……洋子来回看着黑色房间跟屏幕。萌绘的动作跟屏幕上的淑女相同,却看不出来她到底想怎么样。 “藤原,你怎么了?西之园小姐呢?”塙理生哉说。 一定出了问题,屏幕显示不出房间的情况吗?面向计算机屏幕操作键盘的加古,回头对塙理生哉摇摇头。 塙理生哉命令戴口罩的女人起身,取代她坐在位子上,不停敲打着键盘。 “我看不到黑色人体了。”传来萌绘的声音。“为什么藤原先生不动了?” “奇怪了,接触不良吗?”加古碎念着。 塙理生哉的双手快速地在键盘上移动。从洋子站的位置看不清楚塙理生哉面前的计算机。 “藤原先生被刺了一刀。你们看见了没?”萌绘这么说。 “刀?”塙理生哉停下来。“什么意思?” 刀?洋子一时意会不过来。 “刀?”小爱低声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洋子歪着头。 “就是这个。”萌绘说。 看着屏幕,蓝色礼服的淑女将白色的手伸进绅士的背后。 “我们这里什么也没有耶,不太对劲。”塙理生哉焦躁地回答。 淑女接近静止不动的藤原,她低下头穿进对方的身体,两个人的形体交错重叠。 淑女的头部卡在绅士的体内,画面其实很滑稽。她又把手伸了进去,整个人像靠在一旁。洋子想起当两个人还是白色与橘色的人体时,也有类似穿梭的动作,然而在他们变换外表后,动作就变得极不自然。 “谁?”萌绘小声说着,那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洋子闻声站了起来。 “怎么了?”塙理生哉皱起眉,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萌绘回答。 微弱的语气,听得出来正在发抖。这不是萌绘平常说话的样子。 屏幕上的淑女慢慢接近绅士的脸,直挺挺地前进。她从绅士的斜后方穿进绅士的头部,两个人的脸重叠在一起,扩音器随即传来萌绘的惨叫声。 “西之园小姐!”塙理生哉人喊,“你怎么了?” 屏幕上的两个人没有动静。黑色房间里的萌绘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洋子提心吊胆地问:“萌绘没事吗?” 塙理生哉看了洋子一眼,没有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不采取行动的话……洋子想立刻打开门去救萌绘,但又听见萌绘的声音,她停下脚步。 “真贺田博士。”萌绘发出极虚弱的声音。屏幕上的她和房间里的她都静止不动。 洋子握住黑色房间的门把,准备随时开门冲进去。塙理生哉还在把玩手中的钥匙圈,加古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主控室的角落,洋子的身后是反町爱…… “不要过来!”求救般的声音。 听到萌绘接连而来的尖叫。牧野洋子开门奔进黑色房间。 10 惨叫!远处传来女人的惨叫,好热!是夏天吗?冰块裂开来,正在融化,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脑中播散。声音……这里是体育馆,有篮球架……好热,有好几个……好几个白色人影排在一块儿。 “振作一点……” 她点点头。 “直接告诉我们不要继续就好了呀。” 她摇摇头。 不要紧的、不要紧、不要紧。有人拿白色的布包住她。是谁呢?父亲吗?还是母亲?会是谁呢? “萌绘,振作一点。” 什么?这是什么?好热、火焰、瘦骨、灰烬,为什么那么热?为什么会有篮框?谁?是谁?不是的、不是、不是、不是。 “西之园小姐?” 谁? “你的名字喔。” 谁?谁在叫我? “萌绘,你还好吗?” “西之园小姐。” 谁? “你还在哭吗?” 对,身体里的那个我还在哭泣。 “围在你周围的人是谁呀?” 没错,大家围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 因为哭泣的孩子看起来很可怜。 “可怜吗?” 对,可怜极了。 “出来吧。” 不行……那个孩子哭个不停。从那天开始哭到现在。好可怜喔,大家要守护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因为你一直在哭,大家都不能去玩了。” 父亲死了吗? “对。” 母亲死了吗? “是啊。” 我呢? “你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没有为什么,只是……” 只是? “不能成为一个喔。” 一个? “你在哭的时候,它就藏在附近喔。” 那就是一个? “没错。” 为什么不能变成一个? “因为不只有一个。” 不只有我一个人吗? “对呀。” 那,就让我死了吧……求求你,只要我死了就好。只有我想死。 “周围都会害怕。” 害怕我死?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一个错误的别人就变成了你。” 咦? “一个错误的别人会变成你,然后哭泣唷。” 怎么会…: “真的想死的话,就去吧。” 嗯…… “死不过是重置。” 重置。 “西之园小姐。” 是的…… 沉静的季节,白色、紫色的洋装--刺眼。洗好的衣服。 谁在那里?没有人在。我死了吗?崩坏了吗?疯狂了吗?我是谁?想不起来。重置?不对。不对。快点来呼唤我。叫我的名字……拜托、拜托、拜托,我不哭了。所以快点来……叫我的名字!求求你!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飞奔到萌绘身边。头盔遮住了萌绘的表情,露出来的部分只有胸口以及腹部,却布满了细细的电线。 “萌绘!萌绘!”小爱大喊。 洋子轻轻触碰萌绘的身体,发现她正在发抖。 “麻烦你们快点把她身上的东西拿下来!”洋子朝着主控室吶喊。 加古和塙理生哉急忙走进来,摘下头盔,看见萌绘精疲力竭得紧闭双眼,痛苦地喘着气。 “萌绘,你还好吗?”洋子问。 “西之园小姐?”塙理生哉问。 “拜托……拜托。”萌绘呓语似地重复,仍旧闭着眼睛。“求求你……” “身体不舒服吗?”塙理生哉和加古正在卸下萌绘身上的装备,洋子站在他们身后问。 “萌绘,你振作一点!”小爱的语调近似哭喊。 萌绘右手的软管一卸下,洋子随即上前握住,惊觉她的手非常冰冷,但忍住颤抖地回握她。 “没事了唷,没事了……”洋子说。 左手的装备也卸除了。而萌绘仍旧呼吸急促,十分痛苦的样子。 “好了。”塙理生哉取下缆线说:“很抱歉,好像是程序上出了问题。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加古和塙理生哉抱起萌绘,帮她脱下脚上的束缚,然后让她放在台子上。 “你还好吗?还能站吗?”塙理生哉忧心地问。 萌绘点点头,恍惚地张开双眼。靠自己的力量站好,抓住两个男人的肩膀走下来,眼神似乎还是有些涣散,情绪却稳定多了。 “你还好吗?”洋子拍拍萌绘肩膀,她已经停止发抖了。 萌绘点点头,两手自然垂放,眼睛直视前方,就像假人的模样。 “真的没事了?”小爱问:“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萌绘摇摇头,并且热泪盈眶地微笑。明明在笑着,却又好像在哭的神情。 “谢谢你们……”萌绘低语,听起来是她平常的声音,清楚且有条理。 萌绘举起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她看看洋子,接着又看着小爱。 “我在哭吗?”萌绘微笑着问。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小爱问。 “我的脑中……犀川老师呢?小爱,为什么……我没事了,”萌绘说完顿了一下。“对不起,我太多话了。” “萌绘……”洋子吓了一跳,赶紧拿出手帕擦去萌绘脸上的泪水。 “总之,请先过去那里休息一下比较好。”塙理生哉指着主控室。 “谢谢。”萌绘点头。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扶着萌绘走出黑色房间。加古和塙理生哉则往另一道门走去。萌绘忽地全身颤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动作来得过于突然,导致洋子倒退一步,小爱则惊讶地松开双手。 “藤原先生被杀了。”萌绘还是微笑着,没有聚焦的眼神,彷佛看着空中。 洋子跟着萌绘转过身。看见加古和塙理生哉打开通往红色房间的门往里面走,萌绘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萌绘!”洋子跟上萌绘。 红色的房间,门还开着,看得见里面的情况。加古和塙理生哉已经站在门内。萌绘、洋子和小爱站在门口观望。 鲜红色的房间,鲜红色。房间中间有个机器人模样的东西,天花板垂下无数的缆线和软管。是藤原副总经理……他站着不动,手却颓丧地垂下,和屏幕上最后见到的绅士一样,一动也不动的绅士……仿佛被细线操纵的傀儡。身体前倾,膝盖弯曲。身上的装备让他不至于倒下。脸上也跟萌绘刚刚一样罩着头盔,两只手臂套上软管;尤其是右手看起来特别粗壮,比萌绘之前身上的装备还要笨重。双脚套在软管里,关节的部分窜出几条缆线。腰身部分的带子和连结肩膀护具的电线,部长得跟萌绘之前身上的一样,大概只有颜色的差异吧。从露出的腹部和胸口得知藤原也是穿着橘色的弹性衣物。至于外部的器械大部分是黯淡的银色,或像生锈后的铝白色。 现场一片沉寂,静的吓人,房间里还有另一扇门紧闭着,每个人都沉默。时间短暂,却有无尽的感觉。 “藤原?”塙总经理起初小声唤着。 没何反应的藤原,手脚都静止不动。红色的墙壁、红色的天花板,和红色的地面。藤原脚上的软管是铝的颜色,上面却有几道细细的红色痕迹,痕迹上布满碎形,鲜血自腰际流到地面,染红了地板。彷佛原本透明的水因为四周的色彩,染成血红。有人发出短促的气息。血还在流,在地面上形成一洼小池。藤原的背后安装着机械盒子和汽缸,腰部附近流出汨汨的血液。 这是……现实吗?反町爱倒抽一口气,拼命摇头看看能否清醒一些。 “什么?”洋子看到藤原脚边的红色液体,不禁提高音量,结果被自己的音调吓到。反町爱因而狠狠抓住洋子的手腕。萌绘站在一旁,没有惊恐、表情呆滞。 “为什么……”萌绘念念有词。她平静地看着洋子说:“还有谁在房间里?” 12 犀川创平正在抽烟。透过玻璃帷幕看得见外面的走道,有位白衣女人从右往左快步经过,那是数十分钟前跟加古一块儿离去的人,长发搭配强势的眼镜,依旧戴着口罩。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犀川刚才搭乘过的电梯门后。 “犀川老师,等一下要做什么?打算离开了吗?”一旁的塙香奈芽也在抽烟,百无聊赖地问。 正在附近工作的研究室人员完全不在意有两个陌生人留在此处,仍旧各自专心致志地进行工作。 犀川没有回答香奈芽的问题,他把烟熄了,再看看手表,时间将近晚上九点。他站了起来。 “回饭店好不好?到我房间……”香奈芽坐着抬头看他。 犀川走到自动门前等门开启,接着离开。 “老师。”香奈芽从后面追上来,鞋跟敲击地面铿锵作响。 犀川往右边看,没有人在。走道笔直地延伸到远处。 “我去看看。”犀川低语。 “啊?你要去看什么呢?不是要走了吗?” 犀川沿着走廊往前,这个位置是来的时候乘坐的那座电梯的反方向,也就是北边。 两侧也是玻璃帷幕,左右都有若干人员工作。办公桌、计算机屏幕、架子、办公室隔板、散乱置于各处的沙发,以及遮住大半视线的杂物。途中,看见几乎位在走道正中间的左边出现一部电梯。他没有多加理会继续走着。不久,两侧的玻璃帷幕变成普通的墙壁。沿途有好几扇门,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但从门上嵌着的毛玻璃,略知右边某一个房间内灯火通明,房间的用途不明,也不知道属于哪个部门。 走道尽头也有电梯,应该就是萌绘搭乘过的那一部。犀川想起萌绘向他解释电梯可以通往地面的教堂,可是发生凶杀案后,电梯出口却消失无踪。 犀川突然听见右边亮着的房间传来奇怪的叫声。是个女人,声音不大,或许在跟别人说话。犀川上前握住门把。 “老师,你要做什么?”身后的香奈芽问。 犀川从门缝偷看房内情况,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两台大型计算机,再来是墙壁上的白色屏幕,可是没有任何影像。直接把门打开,他看见对面墙壁一半以上都是玻璃帷幕,玻璃后方有间宽广的黑色房间,犀川看到三位女性的背影;其中两个人衣着年轻,另一个则是全身上下鲜艳的橘色、看起来像是潜水衣,帽子垂在身后,长发披肩。犀川注意到她就是西之园萌绘。 站在黑色房间里的两名女性盯着更里面的房间。此刻犀川已将门完全打开,却没人回头注意。犀川依稀看见她们注视的红色房间里有个红色模样的物体,又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叫警察……”他只听见这几个字。犀川决定走进去。他经过放置屏幕的地方,来到黑色房间。 “请问……”犀川说。 离他最近的两位女性回头。 “天啊……犀川老师!”牧野洋子大叫。她是隶属犀川讲座的大四学生。“老、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犀川对站在一旁的高个子女生没有印象。只看见她听到牧野说的话,便很震惊地看着自己。西之园萌绘也回过头来,但她的表情和往常不同,就凭这一点,犀川确定有事情发生。萌绘哭丧着脸慢慢走近犀川,轻轻推开牧野洋子后,抱住了犀川。 “怎么了呢?”犀川问。 萌绘哭了起来,没有回答,脸埋在犀川的胸口。 房间里面有位身材修长的男人走出来,犀川和他四目相交,礼貌性地点点头。 “香奈芽……”男人低语,看着犀川身后的塙香奈芽。“你怎么在这里?” 犀川立刻明白他就是塙理生哉,Nano Craft的创办人,一身高级的西装。看起来应该跟自己的年纪不相上下。 还有一个人站在红色房间里面,那是加古亮平,双手正伸向状似机器人的宇宙飞行服装置,上面除了压缩空气的软管和缆线,还有错综复杂的电线。犀川身边也有一台几乎类似的装置,却不具人体的造型。 加古取下头盔,有个活生生的人头,是位中年男子沉睡般地一动也不动。惨白的脸庞呈现不自然的扭曲。 牧野洋子尖叫了一声,躲到高个子女生背后,萌绘便离开犀川转过身。 “藤原?”塙理生哉将手伸向埋在机械里的人。“藤原……” “背后的刀子……”萌绘看着塙理生哉说: 犀川闻言走进红色房间。 “我看见有人杀了……藤原先生。” “为什么……”塙理生哉一脸木然地望向犀川,焦距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 “请,请问……”站在红色房间的加古不可置信地捂着嘴说:“副总经理死了?老天……真的死了吗?” “他的背后有把刀子。”萌绘说。 犀川探头到中年男人的身后。视线被太多复杂的机械挡住,看不清楚。他绕到背后仔细看个清楚,发现在肩膀后方的盒子与腰际的装备间,露出了一截和萌绘身上衣物同种材质的橘色衣服。 男人的背后突出一个棒状物,周围的橘色衣服已染成红黑色。犀川蹲下来一看,男人自腰部到双脚都还在软管中,血液却从里面渗出到地面上,形成一个不算小的血池。 犀川没见过这个人。男人的脸上早已失去血色,嘴巴歪斜地张开,只看得到前齿;双眼没有完全闭上,表情不算痛苦,却有种从惊恐中渐渐松懈的诡异感。 加古不停地喃喃自语,一面往墙壁上靠。 塙理生哉不发一语地站着,又伸出手想要触碰中年男人的脸。 “不要碰比较好。”犀川说。 塙理生哉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放下手注视犀川。 “请问你是?” “敝姓犀川。” “犀川?” “我是西之园的指导教授。突然造访,甚感抱歉。”犀川面无表情地说着敬语。这种场面不适合微笑。 “啊,原来是……犀川……老师啊,”塙理生哉的微笑没有持续几秒。在犀川眼里像是他一时因线路接错才出现的表情。 “已经报警了吗?”犀川问:“刚才我看见有位小姐从这里出去……” “还没,”塙理生哉摇头。“你的意思是……” “那位先生背后被插了一把刀。”犀川说,回头对着西之园萌绘说:“西之园,你看到了吗?” “有。”萌绘点头。“藤原先生就在我面前被杀了。” “凶手是谁?”犀川问。 “真贺田博士。”萌绘态度看似很有把握地回答,但眼眶尽是泪水。 “怎么了呢?”犀川想知道萌绘哭泣的原因。 “啊?”萌绘歪着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地无辜表情。 “为什么哭了?”犀川问。 “哭了?我哭了吗?”萌绘讶异地眨了下眼睛。一瞬间,犀川便明白并且静默。 “你说真贺田博士拿刀杀了藤原先生?”犀川毫不犹豫地换了问题。“这是怎么回事呢?” “真贺田博士刚开始出现时全身都是黑色,”萌绘脸上仍有泪痕地微笑作答,“她拿刀往藤原先生的背后刺进去,随后藏到藤原先生的身体里。后来我穿进藤原先生的体内,”说到这里,萌绘脸色一沉。“真贺田博士竟然在他的头里面。然,然后……”她喘了一大口气,双手放在头上。“她跑到我的头里面了!还在这里!她还在!”她失控的大叫后跪在地上。 “西之园!”犀川大喊。 “萌绘!”牧野洋子跑到萌绘身边,小爱也蹲到萌绘面前。 “杀了我!把我杀了!”萌绘吶喊,“拜托!把我一起杀了!” 她拼命地摇头,双脚向前伸展,像孩子一般摇晃身体。 “冷静一点,”犀川想安抚萌绘,却选择站在原地。他要自己要先冷静才行。“牧野,你带西之园离开这里。” 牧野洋子愁眉苦脸,扁着嘴张大眼睛抬头看向犀川,犹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不是这样!”萌绘跳了起来,往红色房间里的更衣室冲了进去。 犀川跟着她上前。“西之园。” 萌绘推倒摆在中间的屏风,胡乱地打开置物箱的门。 “怎么了?”犀川走进房间问她。 “犀川老师……”萌绘机敏地回头看他。“真贺田博士就在某个地方。就在……” “就躲在某个地方。”犀川说。 “我最喜欢老师了。”萌绘没来由的露出一抹微笑。 “嗯。” “我的心情真好。”萌绘笑着。 “那就好。”犀川点头。 “没错……这附近一定有密道……”她抬头看着天花板。 “密道?”犀川问。 “为什么……”萌绘眯起眼睛。 “先出去再说吧,”犀川说:“还是维持现场比较好,对吧?到外面我再听你说。” “好。”萌绘乖巧的点头,离开更衣室,犀川则跟在后面。 目前有四个人待在红色房间。加古亮平靠在墙角,双手交叉在胸口。面无表情的塙理生哉目不转睛地站在藤原的尸体面前。 牧野洋子和小爱双双站在通往黑色房间的门口,两个人都一脸愁苦。塙香奈芽则站在最外面的主控室,隔着玻璃捂着嘴观望,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小爱,你去看看尸体。”萌绘回到红色房间时说。 “我才不要!”那位犀川不认识的人大叫。 “拜托你过去看一下!”萌绘喊着。 “没有必要,”犀川把手放在萌绘肩膀说:“他死了,绝对没错。” 被唤做小爱的女生放声大哭。犀川心想她好像是西之园萌绘的朋友。 “先离开吧。”犀川对塙理生哉和加古说。 加古立刻点头同意,逃命似地离开了房间,好像很害怕跟这群女生接触。他靠近塙香奈芽耳语了几句,两个人便走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 犀川看着不打算离去的塙理生哉说:“先离开比较好。” 塙理生哉闭上双眼一下子,总算点头答应。 13 塙理生哉领着犀川等人移动至对面房间,便说要去报警而先行离开。 实验室里的其他人似乎尚末察觉这场骚动。犀川离开主控室前,只见加古亮平独自坐在沙发上。犀川环顾着房间,这里应该是会客室,十分宽敞却称不上明亮;地上铺着高级地毯,角落则是大型沙发和茶几。房里设有吧台,用来准备饮料。犀川、萌绘和她的两位友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灰缸拯救了犀川,他赶紧点燃一根烟,补充体内的尼古丁,白色烟雾袅袅升起。 “小爱,对不起。”萌绘对身旁的反町爱说。 犀川询问牧野洋子那位哭泣女孩的姓名,才知道小爱是N大医学院的学生,同时也是萌绘的高中同学。反町爱听了萌绘的话仍旧哭哭啼啼,不过她伸出手放在萌绘膝上点了点头。 “犀川老师……对不起。”萌绘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唉……我到底怎么了。我心里难道有什么不满?或者是被催眠了?为什么做出那种……” “谁都会有那种恐慌。”犀川吐出烟说:“你看起来好多了。” “我对小爱的态度好差,”萌绘重复着对反町爱的歉意。“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反町爱的呼吸依然急促,但已渐渐抑制住惊恐的情绪。 “西之园。”犀川看着萌绘。 “是。”她抬起头。 “刚才在现场你说了一句‘心情真好’。” “嗯,说出来了,”萌绘浅浅地微笑。“可是很不恰当。” “不要紧了吗?”犀川问。 “不要紧,”萌绘点头。“已经没事了。” 萌绘趁其他人不注意时,刻意微笑看着犀川,犀川明白这是传递给自己的暗号。另外,他也担心从外表看起来态度最坚定的牧野洋子,个性有些男孩子气的她,在班上总扮演领导者的角色,不过这种性格其实很难从打击中恢复。 “牧野呢?你没事了吗?”犀川问洋子。 “啊,没事了……”她点点头。“真的很吓人,我也搞不清楚状况……而且后来老师也来了……犀川老师,你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之前到的。”犀川回答。 牧野洋子总算露出笑颜,心想应该不要紧了。 “从昨天……不,从今天凌晨到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洋子说:“有三个人被杀了。” “我有听说前两个人的事。”犀川吐着烟。“至于第三个,我只是凑巧看到了现场。能不能告诉我详细的情况?” 洋子看着一旁的萌绘。 “洋子,你讲吧,”萌绘说:“我看到的跟你们都不一样,等你说完我再说。” “好想喝点什么唷,”反町爱站了起来。“犀川老师需要吗?” 脸上犹有泪水却能够快速地平复心情,犀川不禁感到佩服。反町爱走到吧台,萌绘也跟了上去。 “犀川老师不喝酒。”他听见萌绘这么说。 留下来的牧野洋子看着犀川,调整坐姿后便开始说起事情经过。塙理生哉总经理和藤原博副总经理两人带着她们参观Nano Craft研究室。他们要展示尚未发表的最新技术,就把三个人带到对面的房间。在此之前,人家就在饭店里的餐厅吃饭。用完餐之后西之园萌绘半强迫塙理生哉等人带她们前往研究室。 房间里的是虚拟现实的设备,藤原在红色房间,萌绘则在黑色房间,两个人各自穿戴上了机械。犀川这才了解萌绘刚刚的意思,她说看到的事物跟其他人不同,是因为她看到的是虚拟的影像。洋子继续叙违,在虚拟的空间里,两个人开始玩起游戏。现实中身处不同空间的两个人,此时同在一个情境中,而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就坐在主控室里观看放映于大屏幕的影像。起初两个人在打网球,接着是撞球,最后程序发生问题,萌绘好像看到某种东西。牧野洋子看到房间里萌绘脸色有异立刻跑进去,塙理生哉和加古也随后跟来。塙理生哉和加古协助她卸下萌绘的装备后,开门走进红色房间。 “结果就看到藤原副总经理变成那样了。”牧野洋子说。 “这期间没有人走到红色房间里吗?”萌绘抢在犀川之前问:“我记得套上头盔的时候,不是有人出入吗?虽然没有亲眼看见……” “没有耶,”洋子摇头。“没人经过。” “我也在场,绝对没有其他人。”反町爱说。 “可是……太不对劲了。藤原先生被杀了呀。”萌绘嘀咕着,那是她克制情绪的口气。 反町爱和萌绘将饮料放在桌上。只有犀川喝乌龙茶,其他人则是啤酒。 “我大致看了一下,对面的四个房间是垂直成列,除了既有的房门,应该没有其他出入口,”犀川说:“主控室、黑色房间、红色房间,最里面的是更衣室吗?” “对,我就是在那里换了衣服,”萌绘说完突然站起来大叫,“哇!这种样子!怎么办!老师就在旁边,找还穿成这样,天啊!为什么我现在才注意到啦!” “扮成这个样子还不赖呀。”洋子笑着说。 “好丢脸喔,”萌绘皱起眉。“我要去换衣服。” “你要去哪里换?”洋子坐起来问:“再回去那个房间吗?” “这……”萌绘垂头丧气。 “穿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轮你说话了唷。”犀川抽起另一根烟。 “什么都无所谓……”萌绘气呼呼地说:“老师,你太狠心了。” “我的意思是,的确看起来有点怪……不过,就互相忍耐一下吧。” “互相忍耐一下?我知道我该忍耐,可是你又要忍耐什么呢?我的样子很丑吗?”萌绘一脸苦恼。 “不会,”犀川摇头。“只是看起来特别明显啊。” “嗯……”萌绘笑着点头。“头脑也特别清楚,计算能力铁定比往常更快喔。” “总之先坐下来吧。”犀川淡淡地说:“现在说到四个房间是垂直成列的。” 穿着鲜橘色衣服的萌绘无奈地叹了口气后坐下。 “藤原先生就死在从主控室算起的第三个红色房间里,那时我在前面的黑色房间……”萌绘看着天花板。这操作表示脑中正进行复杂的运算。“其实我跟他会处在同个的空间里。” “你就说说看吧。”犀川催促着。 萌绘接下来的说明非常不可思议。牧野洋子她们眼见的现况已经够诡谲了……独自在红色房间的藤原副总经理遭人用刀子刺杀背部,而萌绘一个人待在黑色房间,至于包括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共五个人则留在最前面的房间。游戏开始后就没人离开或是移动。没有人留在最里面的更衣室,这样的情况还会发生凶杀案吗?犀川没想到西之园萌绘的说词,更令人无法解释。 “我在藤原先生的体内看到那把刀。”萌绘这么说。 当时的她跟藤原同在一个虚空间,他们在那里打网球和撞球。整个空间伸缩自如,四周都没有出入口,是个完完全全的密闭空间。萌绘目击到凶手犯案的瞬间。宛如黑影的人体将刀子戳进藤原的背部。受伤的藤原东倒西歪地朝她接近。萌绘穿进藤原体内,看见刀子贯穿他的身体。她在密室里目睹凶杀案,而且还穿越被害人的身体。凶手从哪里来,又逃去哪里? 据说黑色的人体是突然出现的,只有萌绘一个人看见,但她肯定不是幻觉。她所戴的头盔里,左右各有两台小型液晶屏幕,计算机实时捕捉影像传回头盔里,并依照她的动作,做出瞬间反应。由于人的左右眼的些微差异,显示在屏幕上的影像也会有所不同。这样的构造让戴上头盔的被实验者可以感受距离的远近,见到立体感十足的虚空间。往右边看影像便水平地往左移动,随着体验者的一举一动,实时做出变化是虚拟现实的基本要求。 但计算机影像不可能细致如实物,为了更接近真实影像,无论数据量或计算量都必须增加,很容易就超过硬件的负载。虚拟现实要处理自由移动的视点,需要极强大的运算能力,这点有别于一般静止影像和动画。 计算机利用传感器(注:传感器(sensor)是一种组件,它可将一个实体过程中的可度量因素转换成对计算机有意义的数据,使计算机获得温度、流量、压力等参数的模拟量。)记录萌绘身体关节等部位的移动和各节点间的距离。若干的感应器装任身体各个重要部位,详实记下头部的位置、方向与四肢关节的位置,甚至定时计测点与点间的距离。将所有的数值加以演算,让虚空间中存在一个叫做萌绘的人体。同理,根据隔壁房间的藤原博身上的信息,再显示另一个人体。房间的墙壁、天花板、地面,以及摆设,所有出现在空间里的东西皆经过计算机运算。人类不过是其中一个物体,只是比其他物体产生更多变化,而且能行动自如。 黑色和红色的房间都有输入设备,人体造型的数字设备能够妥善读取所有坐标。把两个人的数据设定在同一个虚空间,因此虚拟世界里有一个房间,而两个人就能共处一室。然而,虚拟现实中“物体存在”的含意并不等同现实中“看得见的实体”。对个人来说,几乎所有的物体都是“看得见就等于存在”,但其实大部分的东西部触摸得到。一般来说,物体无法与物体合为一体:基于此种性质,当我们触摸物体时会有反作用力。 如果虚拟现实的装置要表现物体真实存在的情况,必须拥有反作用力的装置。根据萌绘的说法,套在右手的机器似乎就拥有这种功能,但仅是部分重现。重现反作用力的先决条件就是先进的科技,但是装置的响应问题以及机械本身尺寸的突破所费不赀,完整重现反作用力可说窒碍难行。 套在萌绘右手的手套或许就是该技术的现况。手套装了感知器和反作用力的设备,而且十分精巧。凭借着这种装置,她的右手能在虚拟世界里握住球拍和杯子;因为安装了传感器,装置记录右手握住物体时的动作,根据虚拟物体的形状大小,演算出应有的反作用力以重现触感。以目前的技术很难重现人类持有物体时感受到的重量,以及人与人之间接触时产生的反作用力。该如何模拟人体碰撞时产生的冲击,是工程学上遇到的极大障碍。 在虚拟的世界里,萌绘和藤原没办法互相触碰。两个人就像幽灵一样,能穿过彼此的身体。当两具人体重叠,也就是目光位置就在对方的身体里时,看得见彼此体内的样子,此处指的是虚拟情境中的人形对象。这就是萌绘描述看到藤原体内的意思。此时,她的身体与藤原的身体部分交叠;她的视点,也就是眼神位于藤原身体的内部。在那里萌绘看见了穿过藤原背后的刀子。 一般而言,对象的形体由多个立体曲面来综合表现,计算机利用回溯的手法,计算光的反射率及穿透性。让光线反射至物体再寻求所有可能路线来传达至人类的双眼,再计算出肉眼可见的画面。而物体和视点移动的情况需要一连串极短的反复计算,若非功能强大的计算机,则很难实现。 当物体的外侧有视点时,人类看见的是最接近自己的不透明曲面,也就是人类会看见物体外侧。同理,当视点位于物体内部,也能从内部看到最近的曲面。当然这不是一般的情况,所以计算机也可能处理成看不见内部。不过,有意义的算法对于萌绘所见的事物而言都合理且简单的多。 此外,藤原背上的刀子也是其中一种对象,可直接解释成的确是存在的。萌绘提到她能用右手握住刀柄,那是因为将刀子的状态输入计算机,仿真手握刀柄的触感。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在屏幕上看到了虚拟现实,但她们既没发现黑色人体,也没看到藤原背部的刀子。这种情况下,看不见等于不存在。 黑色人体重叠至藤原的体内就此消失。房间没有逃脱的地方,凶手从被害人体内消失……这是一起凶手逃到被害者身体里的密室杀人事件。萌绘追逐凶手的结果,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她看进藤原的体内,听到真贺田四季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的细小声音”,位在主控室计算机前的人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听见的只有萌绘一个人。“声音在头部这里喔”,那个人这样告诉萌绘。萌绘才会穿进藤原的头部窥探。 “我看到真贺田博士的脸。因为我的视线就在藤原的头里,那张脸离我好近好近。可是……说不定其实在很远的地方。总之,我看到的是很小的一张脸。” “她对你说了什么?”犀川问。 “她叫了我的名字,”萌绘倒抽一口气。“然后……她说‘我在这里,也可以进入你的身体里’……博士的脸愈来愈近……我害怕地闭上眼睛。” “进入你的身体里?”犀川重复了这一句。 “嗯……”萌绘回答,“真的好可怕。” “然后呢?” “我不知道……眼睛一直回避着。回过神才发现有人帮我拿下头盔,洋子跟小爱也在我身边……后来的情况大致就跟洋子说的一样。” 犀川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来龙去脉,两者都是说不出的怪异。现实世界中,物体和物体之间无法重叠且具有质量,因此房间一定会有出入口。所有的物体都会反射一部分的光线以及吸收一部分的光线,在释放肉眼可见光线的空间里能够辨识物体。然而,拿刀杀了藤原的凶手,既看不见也没有从门口逃走,没有人见到凶手。另一方面,在虚拟世界,萌绘目击凶手犯案。在这个世界里,物体和物体可以互相穿透,没有门也可以出入自由,物体可能藏在其他物体的内部。两相比较下,现实世界发生的情况还比较超现实,犀川抽着烟思考。 “不可能。”他念念有词。 “嗯,我也不相信。”萌绘凝视犀川。 “所有的疑问归结于现实和理论间的分歧,”犀川淡淡地说:“通常解决问题都同时存在现实和理论的考虑,例如实际情况有所改变或是理论的变更。” “这次的事件属于哪一种呢?”萌绘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如果牧野的话足以采信,现实面就不容易更改。实在很难想象凶手能当着大家的面从门口逃逸。目前就剩下最里面的更衣室隐藏通道的可能性。我是认为没有隐藏通道,但说不定警方前来调查的时候就会发现。” “如果变更理论又会是什么情形?”萌绘问。 “那就是世界上存在着超能力之类的吧,不考虑科学的基本概念,”犀川微笑,“但我不认同这种论点。” “我还是认为房间里一定有别的通道,”牧野洋子伸出食指动了动。“这间公司能制造出这么先进的产品,没有理由藏不了一条通道。” “我也这么觉得。”反町爱说。 “这跟新庄小姐遭到杀害的案件一样,”萌绘和洋子等人互看。“如果没有通道的话该作何解释?警方也没有在新庄小姐遇害的现场发现通道啊。所以我觉得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秘密通道。真有通道的话,也没几个人知道吧?警方可以锁定特定人物进行调查。那凶手又为什么要故意铤而走险呢?”说到此,萌绘看着犀川。“就算凶手是真贺田博士,这个道理也说不通啊。” “我没有说一定只有两种论点,”犀川抽着烟说:“我只说通常会有两种。” “难道还有可以解决问题的论点吗?” “不常出现的第三种论点。” “那又会怎么样?”萌绘问。 “现实和理论常无法达成共识。目前这种情况,所谓的理论就某个意义来说不可动摇,因为那是人类用可被了解的语言表述制订出来的规则。但现实不只是那么一回事,”犀川又抽了一口烟。“我们观察到的,真的是事实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在作梦?”萌绘说。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也望向犀川。 “自问的本身就是第三种手法。”他看着烟雾移动的方向说。 第七章 全景的构图(Panorama) (杀了我也无所谓。) 1 听完萌绘等人的解释,犀川陷入沉默,而她们也小声交谈起来。此时,芝池和鲤沼敲门进入。 “好久不见,犀川老师……”芝池伸出手。 “刑警先生,”犀川熄了烟站起来。“你是……” “敝姓芝池,”他报出姓名。“这位是鲤沼。”年轻的鲤沼站出一步。 “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吗?”萌绘看着对面的门问。 “还没,才刚开始。我叫了帮手过来,等会儿就到,”芝池闷闷不乐地回答,“这里会变成临时的搜查总部,能否请各位移驾到楼上的饭店?三十分钟后,我再过去问各位一些问题。” 塙理生哉站在门口张望,看了一眼萌绘。他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平稳的态度看似从容。 “犀川老师在哪里落脚?”塙理生哉问。 “不……还没找。我才刚到。”犀川回答。 “那么请用舍妹的房间,”塙理生哉说:“您应该知道吧?”说着,拿出饭店的钥匙交给犀川。 “我知道。在四楼。” “妹妹?”萌绘低语。她想起之前跟犀川在一起的女人。 “塙先生的妹妹吗?”塙理生哉已先行离去,没有回答萌绘。 “我大概听塙总经理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说了一些。唉呀……”芝池摸摸下巴。“这情况还真是……” “芝池先生,我换下来的衣服……在最里面的房间。”萌绘对着芝池说。 “好的。”芝池点点头望着鲤沼。 鲤沼会意过来便离开房间,萌绘跟在后面。对面房间的门口只站了一位警察。鲤沼开门让萌绘进去。 “鉴识课的人还没到,请你不要随意触摸。”鲤沼面无表情地说。 萌绘通过黑色房间来到红色房间。鲤沼跟在萌绘身后,尸体还留在房间里。萌绘又看到令人害怕的脸孔……藤原博已经不在人世。此刻,萌绘已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冷静客观地看着尸体……之前没有看漏什么吗?她从容地看看周围。这不是梦,而是真的凶杀案。 “鲤沼先生,你认为呢?”萌绘不着痕迹地问。 “没有,”面对萌绘的询问,鲤沼显得不知所措,但还是从头到尾一种表情。“如果各位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实在无法相信。” 萌绘也有同感。为什么在这里可以杀人呢?不对,应该是凶手逃到哪里去了呢?无论检查几遍都一样,房间周围的水泥墙完全没有破绽。她独自走进更衣室。脱下橘色套装,换上原本的衣服和鲤沼回到走廊。刚才和萌绘一起用餐的宣传部员工窪川突然站在门口附近,看起来仍旧一副定不下来的样子,萌绘认为他本来就是容易露出这样的神情,并非凶杀案的关系。 “啊,我负责过来接待各位。”窪川低头致意。他向初次见面的犀川递上名片,又鞠了一次躬。 主控室等房间已封锁了,鲤沼和站在门口的警察交头接耳。萌绘等人随着窪川来到位在通道中间的电梯。门一开,四个人先行进入,窪川随后。他接着取出门卡插入操作盘下方的缝口。萌绘心想因为他要负责带人离开,才会有这张门卡吧,到达地面一楼后,窪川让四个人离开,说了一串不必要的招呼语之后关上电梯。 大厅圣诞树上的装饰停止闪烁,一片死气沉沉。没有人会想到饭店的正下方发生了离奇的凶杀案。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并肩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对面则是萌绘和犀川,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附近傅来电梯的声音,开启后只见窪川快速地往正门前进,途中向萌绘等人点头致意。 “那个人……”犀川问。 “你说窪川先生吗?”萌绘回头看着问:“他是Nano Craft的主任。” “对了……对方才给过我名片。”犀川掏着口袋,但没找到。 “之前他代替新庄小姐来接待我们。” “他那个时候不在。”犀川喃喃自语,那个时候指的是藤原被杀之后不久。 窪川带着两位警官折返。他看了犀川等人一眼点了点头,接着带领警方往电梯方向前进。萌绘心想窪川应该被吩咐接待陆续到来的警方吧。 “你们觉不觉得肚子有点饿啊?”洋子小声地说。 “啊?”萌绘惊讶地看菩洋子。“刚才不是才吃了全套的法国料理……” “那餐饭我吃得好紧张喔,”洋子微笑。“现在总算能松一口气,所以才会想……” 萌绘并不了解洋子的意思,因为她认为洋子应该吃得比她多啊。 “我是口渴了,”这回轮到小爱。她也才在楼下喝过啤酒吧。 “你们要不要去酒吧?”萌绘看着她们说:“我和犀川老师留在这里,我怕等一下刑警先生会找不到我们。” “我还没吃晚餐。”犀川说。 “骗人。犀川老师,请你留在这里。”萌绘立刻说。 “不……说谎未免……”他结巴起来。 “那你们慢慢聊,应该是说……好好把握啊。”洋子眨眨眼睛站了起来,小爱也跟着离席。两人前往饭店内的酒吧。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犀川点燃一根烟。 “老师,你认识塙总经理的妹妹吗?”萌绘转身面向犀川问:“为什么你知道她的房间在四楼呢?” “没有……”犀川吐出烟。“今天下午我偶然遇到她,结果她找了她的朋友加古带我参观研究室。” “为什么你知道她的房间在四楼?”萌绘重复一样的问题。 “没什么,她说了谎……”犀川有点困扰的表情。“她说要告诉我关于真贺田博士的事,我就跟着她回房间,后来才发现她骗我。西之园,你不认识她吗?” “我知道!她叫芳枝对吗?” “不对,是香奈芽。谁是芳枝啊?” “芳枝是塙理生哉先生母亲的名字,”萌绘瞪着犀川。“我故意的。老师,你为什么知道香奈芽小姐的名字?” “当然是因为她自己告诉我的呀。” “是吗?通常一位女性会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连名带姓地介绍自己吗?” “西之园,”犀川抬头吐出一口烟。“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是不高兴啊,”萌绘叹息。“我遇上那种事,结果老师在做什么呢?也没打电话过来……今天下午你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懂了,”犀川伸手制止。“西之园,你最好不要再讲下去,说得愈多只会愈生气。” “已经气到七十度,快变成直角了啦!” “云霄飞车的角度耶。” “没错……”萌绘嘟起嘴。“令人尖叫的角度。” “你还是太紧张……而且还醉了。抽根烟吧,算我求求你,就当被我骗好了,你先安静三分钟。” 萌绘取走香烟,犀川帮她点火。她心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帮别人点烟。 吐出烟,肺部吸进满满的氧气,真的比较不激动了。脑中尖锐的部分慢慢融化,不,应该是风化了。 “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嗯,”萌绘坦白地点点头,然后微笑。 “不,没必要说这句,”犀川嘴角上扬。“我只是刚好在附近……另外,傍晚我有打过电话给你……” “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我真的很高兴能看到老师。” 同时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一会儿,电梯门口再度出现窪川的身影,他和刚才一样看着萌绘他们快步向前,简直跟不停重复动作的机器人没两样。两个人的对话因为鸣笛声中断,萌绘默默抽着烟。她有点头晕但心情不错,身体非常疲累酸痛。进来两名急救员、两名警官和其他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搜查员,约莫十名男性。警方终于赶到第一阵线。或许是听到外头的鸣笛声,酒吧里走出五、六位客人。眼看他们匆忙走进电梯,几个人叽叽咕咕起来。 “真贺田博士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萌绘重新开始询问。 “那种事?”犀川熄了烟说。 “她侵入虚拟现实的系统威胁我。” “恐怕真贺田博士可以操作Nano Craft全部的计算机,也拥有阅览所有档案的权力。这是为了留下博士最基本的条件。”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仇视我的原因。” “我不知道。”犀川摇头。 “真贺田博士一定对犀川老师有兴趣,”萌绘低着头说:“所以才故意这样对我。” “故意?” “你要回答‘不是’吗?”萌绘抬头斜睨着犀川。 “博土会‘故意’做出什么事吗?” “不然难道是别人?不是真贺田博士吗?” “也有可能。听了你刚才的说明,那些很像是博士会说的话。可是我也没说其他人模仿不来。” “有可能是塙先生吗?”萌绘说:“其他人办不到的,我想不出还有谁。” “在新干线上,我确定打电话来的是真贺田博士。” “我昨天晚上见到的也是她本人,绝对没错……昨晚她在这里。” “饭店的地下楼吗?” “对,不是刚才我们待的地方,而是更下一层。不只那一层是研究室,电梯的操作盘也有显示。” “假设真贺田博士在附近,塙理生哉应该清楚才对。此外,应该有人负责照料真贺田博士,每天送餐过去或做其他接触。不可能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莫非知道真贺田博士所在的人都会被杀?藤原先生知道,新庄小姐的话,她是塙总经理身边最重要的秘书,应该也很清楚……啊,还有松本先生接替了岛田小姐的工作。因为真贺田博士进驻公司,为了要特别提防对博士很了解的岛田小姐,所以她才被迫离职。” “既然有这么用心而且还掌握博士行踪的人,杀了这个人不就好了?” “嗯,”萌绘看着犀川。“例如他不小心知道一些内幕……” “真像你所说的话,凶手就不会是真贺田博士,而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那就是塙先生咯……”萌绘点点头。她当然也有考虑这一点。“警方应该也会认为凶手是外人的可能性极低。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几乎可以锁定可疑的对象。” “虽然锁定了目标,警方还是会逮不到人。不然凶手就没有犯案的意义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或者……凶手的心态,是被抓到也无所谓。” 2 之后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犀川几乎没有开口。 警方接连着来了数十人,聚集在大厅中喧闹不已。芝池和鲤沼现身,和西之园萌绘交谈了十分钟。萌绘将整理好的内容明确地向两位刑警解释案发经过,他们拿着记事本记下几个重点,没有任何问话,仿佛萌绘的证词对侦办案情一点用处也没有。除了西之园萌绘没有其他目击者亲眼看见凶手犯案,以及在被害人体内发现凶器。但刑警们办案的态度,显示他们似乎认为萌绘描述的是虚空间,很难做为实际上的参考。他们也问了犀川几个问题,但犀川能说的证词并不多。警方只记下了犀川在研究室看到一名带着口罩的女性离开。 萌绘表示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在饭店酒吧里,芝池和鲤沼便起身。 “你们可以回房了。”芝池说。 芝池他们前往酒吧。犀川则跟着萌绘一起离开,来到电梯前。成群喧闹的警方看着他们两人一阵子。 警方尚未运出尸体,也许已经从别的出口离开,但不是饭店门口。偶而见到一些警方的人来回奔走于电梯籼饭店大厅,这时总会见到电梯里有窪川的身影,他负责持门卡带警方前去地下的研究室。因此,饭店大厅里的两座电梯只开放其中一座,而饭店的门房就站在不使用的电梯前负责引导。 犀川和萌绘坐上另一座电梯上三楼,两人默默来到三四三号房。 “老师,要进来喝杯咖啡吗?”萌绘插入门卡后回头问。 “不了,我先回楼上。”犀川指指楼上。“想洗个澡。” “那三十分钟后,我去找你好不好?”萌绘凑近犀川小声地说:“在我房间谈话可能会被窃听。” 犀川不发一语地点点头,总有一种自己在发呆的感觉。 “几号房?” “四三八。” “七十二的倍数耶。” 萌绘开门进房后,犀川再度搭乘电梯来到四楼。进入四三八号房,窗明几净,没看见塙香奈芽的行李,桌面和烟灰缸也一尘不染,显然饭店接到指示前来打扫过。此趟太过突然,并没带任何行李,从东京回到那古野,然后直接从大学开车前往长崎。车子还停在欧洲公园的停车场。本来想尽量隐瞒行踪,还是意外地被揭穿了。明明不想让真贺田博士知道呀……假如此刻电话铃响,彷佛也一定会伴随四季的声音,他想起她的声音。电话真的响了。 正在梳洗的犀川关上莲蓬头,接起浴室里的电话。 “犀川老师吗?”塙香奈芽的声音。 “是我……” “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耶。请问……西之园小姐和她的朋友也在房里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谢谢你把房间让给我。” “别客气啦。反正哥哥都发现我回来了。” “警方问话了吗?” “还没,大概快来了吧。我也没看到什么……话说同来,我真的不敢相信藤原先生死了,我哥好像打击很大的样子。我其实很想去找您,但今晚必须陪我哥……” “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研究室,跟我哥一起。来了好多警察喔。啊,对了,我哥要我对您还有西之园小姐说,他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 “不会,我没什么感觉……”犀川回答。 “那么改天再聊,再见。” “嗯。” 挂上电话,犀川拿起浴巾擦拭,接着到梳妆台刮胡子。电话又再次响起。 “喂?” “老师,是我。”西之园萌绘的声音。“我可以上去了吗?” “咦,已经三十分钟了吗?” “没有,才过了二十分钟……” “我要穿件衣服,再给我五分钟。” “好。老师?” “什么事?” “我刚才打过去是电话中,你打电话回学校吗?” “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在学校。” “说的也是……”萌绘停顿了一下。“该不会是真贺田博士打电话来?” “很可惜并不是。” “那……五分钟后我就上去。” 挂上电话,犀川用冷水洗完脸后离开浴室,头发没干就先穿上衣服,然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抽烟。 为什么他会用“很可惜”三个字呢?犀川惊觉自己竟有期待的情绪。怎么回事?他只见过真贺田四季一次,那是在三年半前的夏天。他们交谈过几次,但加总起来的时间屈指可算。两人之间究竟有过多少言语交会呢?这般短暂的时间便足以让犀川体会她的才华。他想无论换作谁,仅仅一分钟的言谈,也能感受她排山倒海似的力量。完美。完美无缺的人类。 她一个人的生命就能和地球上所有人类的生命抗衡。因此,即使她亲手消灭某个生命,也微不足道。客观上,微小到近乎于零。但消去这些无法与真贺田四季比拟的人类,这种充满矛盾的生命行为。她不会为了任何目的而杀人,即使多微小也不会。 犀川直觉地认为,或许……凶手不是真贺田四季,还真是一个驽钝的思考呀。明明前一秒还觉得理所当然,下一秒却被自己推翻了。不过,真是这样的话,凶手会是谁呢?怎么办到的?目的又是什么? 犀川依稀看见前方的路。像古代罗马的都市计划一般呈中央放射状的道路,四通八达。有好几个犀川各自凝视不同的路,每个犀川都准备前行。他不受意志限制,也不认为自己只能选择某条路。没有人能发号施令,每个犀川都不受其他的自我影响,这就是自己的特性。 犀川是知道的。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点。他知道自己跟身边的朋友不一样。大家都只有一个自己,都打算只拥有一个自己。但是……他不是这样,他不受统合,不愿统合。 当然,体内其中一个人格是统合后的犀川,但犀川多数的人格有着各自的特色,这些自我人格并非聚合在一块的,这是犀川和他人最大的不同。是谁想要统合呢?是谁创造了人类?这两个疑问其实是一样的方向。 现在,犀川其中的一个人格思考着,但其他的犀川没有发觉,换句话说,他从不做选择。真贺田四季也一样,她也不受统合,不做选择。无论是非,她都不做选择,因为她拥有这种能力,彷佛脑中有道没有门的房间。对一般人而言,为了踏出房间而选择房门,所谓的出去,就是由内而外,人必定会循着进去出去这种路线……这是常识。 不过……就平面上两个向量的外积来看,向量朝着平面外另一轴的方向的话……模糊不清的思考却异常有说服力。为了离开房间而不选择房门,也就等于房间已不再是房间。没有内外之分,内与外部不受统合。 电铃响起。是西之园萌绘。犀川知道她也一样不受统合,从她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某个人格的犀川选择站起来走向房门。 3 打开门,犀川探出头来。头发还是湿的。 “老师,你没带换洗衣服来吗?”萌绘看见犀川穿着同一套衣服,走进房间便问。 “嗯……”犀川点点头。他走到窗边坐下。“这也可能是我带了好几套同样的衣服。” “还真不拘小节。” 这里比萌绘她们的房间小很多。电子时钟放在隔着两张单人床的桌子上,显示现在时间是十一点零六分,萌绘一面想着那也是七的倍数,一面坐下。犀川没看着她。 “牧野她们回来了吗?”犀川点燃香烟。 “嗯,刚到。芝池刑警也问了她们一些事情。” “不要紧吧?” “你说牧野吗?”萌绘问,见犀川点点头后说:“我想应该没事,两个人还有闲情逸致去喝酒,况且,已经遇到第三起凶杀案,或许习惯了吧。”萌绘耸耸肩,想幽默一下却不见效。 “这样啊……”犀川眯起眼睛,嘴角微弯。“你又一共遇到几次?” “怎么回答好呢……”萌绘又耸耸肩。她当然知道答案,犀川应该也很清楚。 “不过,你倒是打击愈来愈大的样子耶。” “对啊,身上好像没有‘习惯’这种机能。” “不对,是渐渐习惯表现惊吓的情绪,”犀川说完叹了口气。“还在成长阶段呀。” “今天晚上我不会把这么一点批评放在心上,”萌绘老神在在地说:“刚才那通电话是塙香奈芽小姐打来的对吗?” “没错。”犀川也不动声色。 “果然。”萌绘痛恨这个回答,她鼓着一张嘴。明明心里有数,心里还是愤愤不平。 “还不到三十分钟就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吧?” “对……”萌绘略感讶异地点头说:“我想通凶手杀死藤原先生的手法。” “嗯……我看也只有一种原因,所以我才一直盯着那个装置看。”犀川表示同意。 “咦?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喔?” “我没说我知道,只是想象而已。” “藤原先生背后装有控制刀子的装置?” “没看到,”犀川摇摇头。“外表换个造型对塙理生哉的公司来说很容易吧。” “借着那种机器控制刀子的动向是吗?”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犀川吐烟。“现场也没有密道,只剩下这种可能性。虽然令人匪夷所思,但是既然拥有制造虚拟现实硬件的技术,控制一把刀子更不是问题,在人体安装感受反作用力的装置就好了。若要让刀子存在于虚空间,相对地在触感上也需要适合的装置,动力大概是采用的气压伺服马达(注:气压伺服马达(air servo),工程学上的控制装置,输入一定比例讯号,装置便呈等比例增加或减少。)。刀子刺入锁定目标后,可能伪装成其他配备。不过我想警方迟早都会发现吧。” 萌绘和犀川推测一致。回到房间她发觉到这点后,就想立刻告诉他。 “负责操作系统的应该是那名快速离开现场的女人。是她帮藤原先生套上装备。” “话说回来,那个人是谁呀?” “好像也是研究室里的人。” “还没发现你的时候,那位小姐在和我在同一间办公室。后来加古有事离开,她也跟着出去。” “是藤原先生请加古先生过来帮忙,还特别嘱咐他再找位小姐一起。” “所以那位小姐就过来了。” “嗯……”萌绘看着天花板。“事实上也是藤原先生开口要带我们去参观虚拟现实的房间。虽然他是被我半强迫坐上电梯来到研究室,后来他反而主动展示会令人大吃一惊的设备……” “所以这一切不是计划好的?” “我也不明白。说不定他早想好哪天要让我们看见。” “看见他的死亡?” 萌绘再度抬头回想,整件事情的确有说不出来的诡异。是谁导演这一切?犀川熄了烟起身。置物架上有个茶壶,他好像想用来煮咖啡,萌绘见状立刻站了起来。 “可惜只有速溶咖啡。”犀川低语。 “要不要我回房间拿?”萌绘问。 “没关系,想成是真的咖啡就好。” 冲了两杯黑咖啡,两个人面对面坐下。犀川只瞄了萌绘两秒,一度想说些什么,却马上别过头去。他似乎注意到萌绘身上的长裙,那是萌绘最新尝试的造型。 “老师,你刚才注意到我穿长裙喔。”萌绘微笑。她为了让咖啡快点变凉而拿着汤匙不停搅拌。 “你比较喜欢裙子吗?”不等犀川回答,萌绘翘着脚又丢出一个问题。 “我不断然决定喜欢或讨厌。”他回答,她知道面无表情的他心里正在动摇。“西之园,没有事情是绝对的。” “老师……这句话我听过好几遍了。话不能这么说喔,不同情况或场合,无论喜欢还是讨厌,甚至言不及义都是一种交流唷,这样才能让对方安心和快乐。” “你已经很开心了。” “对,非常开心……-l “你离题了,言归正传吧。” “为什么真贺田博士会出现呢?”萌绘不假思索地问。 刚刚聊起裙子的萌绘是另外一个萌绘,但为什么只有一张嘴呢?为什么不能同时聊多种的话题呢?第三个萌绘在心中疑问着。 “可能在某处得知你在进行虚拟现实的体验,所以博士才会现身,”犀川回答,此时也不是方才偷看萌绘裙子的那个犀川人格了。“我认为并非真贺田博士事先设计好的。凶手若真的是真贺田博士,她不会以黑色人体出现,而是自己的影像。” “对,我也这么想,只要把五官映在假人的脸上就好了。如果要让我受到惊吓是她的目的,这样做得到的效果更大才对。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我看得到。换句话说,那个黑体就是为了只让我见到而存在。” “不过,真贺田博士知道凶手是谁,”犀川喃喃自语似地念着。“因为凶手入侵的是同一套系统,就这点来看应该没错。” “对了,”萌绘抬起头。“Nano Craft大楼里有个跟真贺田博士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唔……”犀川直视萌绘,看来兴味十足。 萌绘紧接着提起今天下午她看到的种种。 “跟本人没两样吗?” “还是有差别,”萌绘摇头。“毕竟跟真的人类不一样,可是如果在灯光不强的地方看,大概很难分辨……” “你昨天晚上见到的该不会是机器人吧?” “不是,”萌绘自信满满地否认。“那时候我的确不太舒服,意识也有些模糊,但那绝对不是机器人。” “我懂了,就相信你吧。”犀川点头。 “总之,假设三起凶杀案都是同一个人所为,那么可能是凶手的人选实在有限,连警方也马上能锁定目标,”萌绘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解释。“另一方面,一连串的犯罪行为不可能突如其来,而是经过缜密计划和高明手法。明知继续犯行会遭到警方锁定,然而凶手甚至想好由谁担任目击者的角色,目睹一件又一件不可能的犯罪。为什么呢?” “因为凶手自有对策。”犀川说。 “先前别墅区发生水怪杀人事件,后来反町看到天上有龙在飞,总觉得这些事情……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 “嗯,该怎么说呢,就好像一堆华而不实的……” “装饰?” “对,装饰,”萌绘点头。“难道真要让人误以为世上有魔法怪兽吗?会有人深信不疑而且非常害怕吗?我跟牧野和小爱都是理工科系的学生,当然不会那么想……老师,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超自然现象吗?” “不,你错了。会认真想那种事情的,只有电视连续剧里的角色吧。” “你又不看电视……” “我说得太夸张了。” “不会,我也决定不去在意。”萌绘露出微笑。“没错,因为知道所有不可思议的现象都是有人故意演出来的,我们就坐在观众席看演员表演就好。” “形容的真好。” “不去想演员用了什么招数,”萌绘说着,双脚并拢坐好。“可是,演员表演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两个目的,”一直看着萌绘身后墙壁的犀川立刻回答,“第一,表演本身具有价值和艺术性,这是为了达到令观众感到惊喜的目的,就和普通的戏剧差不多……一时操作他人的感情,就某种程度来说就是刺激人类的支配欲。” “另一个目的呢?” “试图倾诉……”犀川看了萌绘一眼,视线继续落在墙壁上。“想传达某种讯息。” “如果拿这次的事情为例,是想透露什么讯息呢?” “不可能再发生的诡异现象,是计划好的。” “我不懂,”萌绘一头雾水。“哪有这种讯息啦?意图呢?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没办法明说,而且我也不知道目前发生的事情属于哪种目的。”犀川摇头。 “无论如何这并不表示我柑信那些事情不可能发生,或是超自然现象。我认为对方故意让人把可能的现象看作不可能。” “嗯,好复杂喔。” “选择作一名观众就是这样吧。” “作这些风险大又大费周章的事情,我真不敢相信凶手会得到什么报酬。”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口。“话说回来,也许从三位被害人的角度思考比较恰当,还有凶手杀人的目的。” “太普通了……这种事警方也会做吧,”犀川嘴角上扬。“真的有人会有想要杀死三个人的动机吗?” “说不定公司里就有这种人。” “就算有,也太明显了吧。如果真的有这号人物,用那么惊人的手段很不安全吧。” 犀川抽起另一根烟时,门铃响了。萌绘一打开门,看见芝池和鲤沼站在门口。 “打扰了,想再请教几个问题。” 他们走进房间。之后的二十分钟左右,他们把重心放在萌绘身上,其中也有好几个重复过的问题。芝池表示鉴识课的人仍在地下层的犯案现场继续进行调查。藤原的尸体已经被运走,死因是背部遭人刺杀,私底下警方认为被害人几乎是立即死亡,但目前未寻获有力证据。搜查红色房间和更衣室的结果,除了应有的门板、墙壁、天花板和地面没有发现可疑通道。此外正在寻找那位逃走的女性职员。 “虽然我们不认为她就是凶手,但这名女性应该基于某种理由才会闪避。据说她是短期的工作人员,来研究室不到一个月。我们正尽速确认该名女性的身分。” “你们认为三起案件都是同一个歹徒犯的吗?”萌绘问。 “不,还没有任何想法。”芝池摇头。“况且没有下结论的证据啊,不过同一个凶手的可能性的确很高,三名死者也不是完全没关系。” 萌绘想起松本卓哉和新庄久美子曾待在同个讲座,而且新庄久美子担任过藤原副总经理的秘书,可惜这些讯息仍不足以浮现第四名关系人。芝池也问了犀川若干问题,其中问及他怎么下去地下层的研究室,但犀川仅简单带过。过了一会儿,芝池和鲤沼起身准备离去。 “我想明天会有很多媒体赶来,”芝池将笔记本收回外套口袋。“塙总经理要我转告你们,明天一早移到别墅那边比较安全。西之园小姐,你应该订房了吧?” “不是后天才能住进去吗。”萌绘问。校外教学预定住宿的地点就是那里。 “塙总经理说会帮你们处理好,明天就可以过去了,”芝池说:“明天饭店这一边会聚集很多媒体……” “这样啊……”萌绘点头。“嗯,那里也比饭店房间大多了……犀川老师也一起过去吗?” “当然,”芝池点头。“有事我会再过去拜访。如果不想被记者缠上,还是尽快远离这附近比较好。” “我懂了。” 芝池和鲤沼离开房间。萌绘锁了门回到房里,时间已将近十二点。沙发上的犀川闭着眼睛,左手撑着额头。 “这下要联络国枝老师和其他人才行。”萌绘说,犀川没有出声。 “老师?”走近一看,她发现犀川睡着了。 4 萌绘坐在床边拨电话给国枝桃子。国枝是犀川讲座的助教,萌绘的毕业论文也受到她不少指导。 铃声响了四次对方才接起电话。 “我是西之园,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老师。” “是你啊,有事吗?”国枝不带情绪的声音。从她的语气完全无法判读她到底是困了、累了或是心情不错,不过就算站在本人面前,还是一样不了解。 “犀川老师现在在长崎,住在欧洲公园的饭店,我在他的房间打电话给您……” “什么事?” “国枝老师,您后天会过来是吗?” “是这样没错……” “老实说,这里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情况?” “饭店附近发生了凶杀案,”萌绘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语。“我们……我说的是我和牧野,不小心卷入了这个事件……” “所以犀川老师才会过去啊……” “不是的,还有别的理由,所以犀川老师最后还是赶来了。” “所以重点是?” “您觉得还要让大家如期前往长崎吗?” “犀川老师怎么说?” 萌绘看了犀川一眼。 “老师睡着了。” “把他叫醒啦。”国枝立刻说。 萌绘握住话筒,叫了犀川几次,犀川仍没有动静。 “叫不醒。” “又不是死了,一定叫得醒。”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萌绘贴近话筒说:“犀川老师昨晚熬夜开车,到了长崎又遇到一些事。” “你不用帮他解释,”国枝说完停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现在那边的情况,我不方便带学生过去吗?还是太危险呢?” “不是不方便,也不至于危险,但这里一连发生三起凶杀案,警方还没抓到凶手,”萌绘觉得自己说明的原因毫无逻辑可言。“我们原本已经想回去那古野了,但很不凑巧地变成目击证人,警方要求我们留在这里。对了,您有看到新闻吗?Nano Craft的副总经理死了。” “我没看电视。” “明天应该会上报。” “我大概明白了。反正有一天时间,我会好好考虑。你明天还会打电话过来吗?” “会的。” “请你叫牧野过来一下。” “她在别的房间。” “是喔……申请奖学金的文件来了。好吧,明天再说。” “我会告诉她的。” “你跟犀川老师同个房间?” “啊,不是,您误会了。我等一下就会回去自己的房间。”萌绘赶紧解释。 “这样啊……”国枝回答,“没别的事了吧?” “嗯,谢谢。再见。”挂上电话,萌绘盯了电话一会儿。 柜子正面的液晶电子钟显示着午夜十二点牛,明天已经变成了今天。 “国枝说了什么?”犀川问。 萌绘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老师……你不是睡着了?” “现在醒了。”犀川转转脖子作了一个深呼吸。 “国枝老师怎么说。” “他们要来吗?” “明天……不对,今天还会跟她联络。” “我打电话给她就好,我会叫她取消校外教学。” “嗯。”萌绘点点头。这样决定比较好吧,她心想。 3 离开犀川房间,萌绘回到三楼。一开门就听到牧野洋子和反町爱的笑声。 “唉呀!萌绘,怎么了啊?”反町爱睁大眼睛。她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 “你看!”洋子用毛巾裹住潮湿的头发大笑。“被我说中了。” 萌绘经过洋子身边,走向窗边的沙发。 “你这样回来不行啦。你有洁癖?消极?还是欲擒故纵?我可不相信这套唷。” “我们才没有……”萌绘坐下。有些不满但尽量控制自己的态度。 “还‘我们’呢。”小爱对洋子吐舌头。 “总之跟小爱和金子不一样啦。”萌绘一说完,小爱马上拿起膝上的枕头丢过去。 “喂!别闹了!”洋子大喊。 小爱气呼呼地瞪着萌绘。 “不要这样,有我在的地方就不许吵架,”洋子坐在床边隔着两人。“萌绘,小爱是有点超过,才会惹你生气,可是你说的也有点过火唷。” “对不起,”萌绘自认有错。“小爱,对不起。” “我才要对不起,”小爱下床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这样就恼羞成怒了。” “小爱,金子是我们班上的金子吗?”洋子问。 小爱看着洋子点点头。 “哇!是喔……原来是这样啊……”洋子坐在床上,双手抱膝。“我都不知道耶!不过也无所谓。难怪小爱也会一起跟来。天啊,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没有想要隐瞒啊……”小爱说。 “萌绘呢?你和犀川老师吵架了喔?”洋子问。 “没有,”萌绘摇摇头。“没吵架……”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生气?”小爱问。 “我没有生气,”萌绘有些惊讶,居然没发现自己很不高兴。“刑警们问完话离开,我……后来也走啦。犀川老师好像也累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犀川老师在这里啊?”洋子问:“你应该知道吧。” “嗯,其实老师之前就从那古野开车过来了……” “有碰面吗?” “有,昨天早上跟你们走散的时候,”萌绘回答,“瞒着你们是有原因的。” 萌绘解释昨天凌晨萌绘在广场边的电话亭和犀川联络,犀川告诉她说不定真贺田博士在等他过来,要她先保密的事情。 “结果事情还不是一样发生了,”洋子伸着懒腰。“或许真贺田博士知道犀川老师会过来,才做了这些事?”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小爱抱着枕头。 “我也不懂……听了萌绘说的话,觉得真贺田博士虽然是天才,却好像有点不正常。反正她就是费尽心机,故意让犀川老师和萌绘看到她的所作所为耶。” “我看到龙在天上飞,也是她搞鬼?”小爱问:“她让我看到有什么用?” “与其让萌绘看见,不如你看见来的有效。” “为什么?” “因为她看到那种东西不会吓到啊。”洋子指着萌绘回答。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萌绘说:“无法理解的事情层出不穷,也不能确定是真贺田博士一手策划的。况且研究室里人才那么多,应该有不少人有能力装成出现在虚拟现实里的黑色人体。” “那位塙总经理对于凶手是谁也心里有数吧。”洋子把脚伸直。“萌绘,刚才我跟小爱聊到塙总经理和另外一个男的……” “加古先生吗?”萌绘说。 “对对……”洋子又把毛巾裹住头发。“是他们帮藤原先生卸下装备,所以有可能碰到背后的机器。我记得他们拿掉头盔之前,不是还绕到后面一下吗?” “你的意思是?”萌绘问。 “那个……会不会是他们那时候卸下让刀子自动刺进藤原先生背部的装置,所以犀川老师进来的时候才会看到刀子?” “我没有注意耶。”萌绘内心盘算着可能性。 “也许那时候他们还没卸下来,”洋子进一步说明,“后来我们到了对面接待室休息,说不定在警察赶到之前,他们鬼鬼祟祟做了什么事。所以警方搜查装备的时候,才什么也没发现。” “你认为塙先生是凶手?” “没错。因为那样的手法绝对要藉助一些机器才行。”洋子说。 “我看到的龙也一样,”反町爱猛点头说:“也是一种机关。” “话说回来……”洋子挥挥食指说:“发生在教堂的凶杀案,凶手不是把尸体拉到屋顶吗?如果凶手砍了一截手臂掉到教堂里,接着急忙抱着尸体赶紧回到地面,这么做需要专门的机器辅助,不然肯定办不到。还有在新庄小姐房间发生的事情也一样……” “会是什么样的机器呢?”萌绘问。 “发射刀子的机器,”洋子回答,“利用遥控或其他方法,杀死打算逃走的新庄小姐。” “那现在机器在哪里?”萌绘又问。 “被凶手丢到窗外了吧?”小爱说。 “嗯……”洋子笑嘻嘻地点头。“只有这种可能了,对不对?这是我跟小爱想到的假设,你觉得怎么样?” “可是……新庄小姐遭到杀害的时候,塙总经理站在走廊上跟我说话。” “所以凶手就是那个叫加古的人啊,”洋子回答,“我想也是他杀了松本。或许他是奉总经理的命令行事。” “塙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萌绘继续问。 “当然是想霸占公司咯。他可能跟藤原副总经理理念不合,例如为了真贺田博士的事情对立。塙总经理杀了偏向副总经理的新庄小姐,至于松本先生,他跟新庄小姐是旧识,或许也站在藤原那边。” 萌绘看着天花板,暗自佩服她们竟想出颇为合理的假设。“动机还算说的过去。为了强调那些都是不可能的犯罪,才会刻意让我们见到咯?” “没错。只要妥善藏好犯罪的工具,警方根本找不到证据对吧?自然也不会成为嫌犯。” “不过,我们不正在怀疑他们吗?”萌绘说:“洋子和小爱应该也想过吧?这样一点也不安全。无论凶手的手法多么不明确,警方也会彻底调查任何可疑的细节,总有一天也会找到凶手使用的器械、制造商和买方。聪明的塙理生哉博士,总不会连这些都没想过?” “唉,真是出乎意料的乐观呢。”洋子苦笑。萌绘认为洋子说的是她们自己。 “要做出那种机器对这个研究室来说易如反掌,”小爱在一旁补充,“你也看到那个机器人了吧?说不定那就是塙总经理一手创造的。” “你们听我说……”萌绘站起来。“其实我也想过凶手操作机器的可能性。” “真的?”反町爱提高音调。 “真的。”萌绘看着小爱。“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可是……如果凶手大费周章藉助机器杀人,为什么还要选择在密闭的空间犯案呢?” “密闭空间?”小爱说。 “如果室内有任何可以脱逃的通道,曾经出入该通道的人就可能会是凶手对吗?如果曾有人出入,就不会有人多想凶手藉助了什么力量。假设新庄小姐的办公室最靠里面的卧室藏了一个人,这时如果还有一扇通往隔壁的门,结果会是如何?刚才虚拟现实的空间也一样,如果更衣室内还有别的出口,会怎么样呢?警方搜查的重点当然就会针对可疑的人物或路线吧?谁也不会考虑凶手用了机器。那么塙总经理和加古先生绝对会被排除在警方调查目标内。试想,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莫非原本的立意,并不是为了杀人才制造那些设备吗?”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小爱咀嚼着萌绘的话。 “啊,我懂了我懂了!”牧野洋子高声地说:“对,跟我们想的相反。所有的事件都为了要将焦点指向塙总经理和加古先生,也就是制造机器和操作者都是别人。对了,那个戴口罩的女人……” “对,这就是我的推论,”萌绘说:“我的解释到此结束。” “太棒了!”反町爱拍手叫好。 “你果然被犀川老师传染了。”洋子笑着。 6 这晚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萌绘是三个人里第二个起床的。 “早安。”牧野洋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面喝茶并咀嚼着食物。“要吃仙贝吗?” 萌绘睡眼惺忪地下床,摇摇头表示不想吃。每天的这个时候最想喝到诹访野泡的咖啡。上大学后萌绘常和朋友出去旅行,但每次都会在隔天醒来时,才发觉喝不到诹访野的特制咖啡而感到失落。 对萌绘而言,和朋友旅行代表着喝不到诹访野的咖啡,也表示只能将就自动贩卖机的罐装饮料。她在大学以前还没喝过罐装饮料,嘴巴没有与怪异金属接触的经验。她简直不敢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打开那种东西喝下去。每次外出旅行,萌绘总会这么联想着,而反町爱趴在床上,还在昏睡。 “啊,我忘了说,”萌绘突然想起说:“今天我们要离开这里,去住另一边的别墅。” “我知道,就是很多别墅连在一起,像座小岛一样的地方,”洋子开心地说:“嗯……移过去也好。” “那边比这里宽敞许多,可是要自己下厨了。” “交给我吧,”洋子笑容满面。“有洋子在,一切都没问题。” 牧野洋子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大学以来都是自己煮饭解决三餐,所以一定没问题,萌绘心想。说不定反町爱对做菜也很拿手。对了,她好像还会缝纫,对萌绘来说,那简直是类似魔法的高度技巧。西之园家里,这些家事都由管家诹访野一手包办,没有萌绘插手的余地。萌绘和洋子聊天时,反町爱揉揉眼睛醒来。 “我们去吃早餐。”这就是小爱的第一句话。 萌绘打电话到犀川住的四三八号房。 “早安,老师。” “西之园……”犀川的声音掺着叹息。“我有拜托你叫我起床吗?” “没有。我们要下楼吃早餐,老师要一起来吗?” “嗯……”声音像是完全含在嘴里,说不定正在打哈欠。“真是不错的建议呀,令我眼睛一亮。” “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给我五分钟准备一下。” “那我们楼下见。” 来到一楼,大厅里充满了人。萌绘起初以为是退房的团体旅客,仔细一看才发现有许多拿着相机的年轻男人,一双双眼睛正在打量着萌绘等人。 “报社或电视台的记者吗?”洋子低语。 她们原本想留在大厅等犀川,结果连停下来的空档都没有。便直接走进餐厅,选了一张靠里面的位子坐下。不久,犀川走进餐厅四处张望,发现萌绘等人的位置后走了过去。 “早安。”三个人几乎同时打招呼。 “外面怎么回事?”犀川站着说:“跟昨天差真多。” “毕竟死者是Nano Craft的副总经理呀。”萌绘说。 “原来如此,每条人命的价值不同啊,”犀川说完看看四周。“咦,不是自助式的早餐吗?” “是啊,我们想等老师到了再一起去拿。”萌绘起身。 端回各自的早餐回到座位,大家静静地吃着。犀川的餐盘里除了一杯热咖啡,就只有两根腊肠。即使是三个女生中食量最小的萌绘,餐盘上的菜色也足足比犀川多上五倍。犀川喝完第一杯咖啡,起身倒了第二杯。回到座位上,他抽起烟来。 “反町也抽烟吗?”犀川问。 “嗯,我抽。”反町爱一本正经地回答。 “老师,我不抽烟喔。”牧野洋子笑着说:“您都不问我喔?” “牧野,你应该早就习惯我的坏毛病了吧?” 萌绘坐在犀川对面,一直注意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早起就会无神的双眼和杂乱无章的头发,不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奇迹似地不错,萌绘心想。 “老师,你想到了什么吗?”萌绘拿着叉子问。 “想到很多事吧,”犀川笑了笑。“啊,我想到国枝就快要来了,好害怕啊。” “老师,你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好耶。”萌绘说出她的感受。 “一早起来,不用开会、不用上课、不用出席委员会、没有赶着要交的文章,也没有人打电话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的事。”犀川切了一块腊肠送进口中。“如果昨晚没发生那件事,就更完美啦。” 没错,萌绘心有戚戚焉。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能这样跟犀川在饭店吃早餐,真的很棒……若是没有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就是一百分了。 解决腊肠后,犀川喝了两口咖啡说:“要不要叫国枝他们过来?” “啊?”萌绘诧异不已。“不是决定要临时取消行程吗?” “今天不是会离开饭店吗?”犀川面无表情。“何况就算取消了,会来的人要拦也拦不住。”说着,看了反町爱一眼。 “哪些人会来呢?”洋子问。 “国枝、滨中、还有金子吧……”犀川回答,“我敢打包票,这三个人有一半以上的机率会来。” “为什么?”轮到萌绘问。 “国枝的老家就在长崎,滨中……”犀川看着牧野洋子,只见牧野翻了个白眼,接着视线慌慌张张地扫过眼前三个人。 “咦?”萌绘看了洋子的反应,又是惊讶。“怎么回事?” “还有,金子他……”犀川这回往反町爱的方向看。小爱一手端着牛奶,对犀川微笑。 “喂,洋子,怎么回事啦?”萌绘推了洋子一下。 “好了,西之园大小姐,”反町爱拍拍萌绘肩膀。“你就静待之后的发展好吗?” 牧野洋子和滨中深志两个人到底怎么了?滨中今年博士二年级,在犀川研究室里也是年纪最大的学长。萌绘大一的时候常常出入研究室,跟滨中也认识了好几年。虽然也有发觉牧野洋子满在意滨中的,但什么时候演变成众所周知啊?反町爱会是从金子勇二那里知道的吗?不管怎么说,萌绘最惊讶的是犀川竟然也知情,他向来对于这类话题异常迟钝的呀。这样一来萌绘不就变成犀川研究室里最后知情的人……萌绘不禁怀疑那些人是否故意隐瞒她。 “你不要误会,什么事也没有。”洋子小声地说。 萌绘斜睨着洋子没有开口。她不是生气,身为洋子的朋友,就算知道洋子和滨中在一起,也会为洋子高兴,她只是有点始料未及。这样场合和时机,看到犀川口中吐出八卦,萌绘惊讶的程度,大概比强震还要剧烈吧。 席间没人提起任何关于凶杀案的细节。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时,窪川走进餐厅。 “早安。别墅已经整理好了,我带各位过去。”他站在餐桌旁向大家说明。和昨晚一样的装束和相同的商业口吻,却掩饰不了充血的双眼与疲态,很明显地,这个人整晚没睡。萌绘忍不住暗自比较起来,我们一夜好眠,吃了早餐还闲聊了一下。萌绘突然觉得相当同情窪川,于是赶紧站了起来。 7 二十分钟后,他们收拾好行李回到大厅集合。三个女生抵达集合处时,犀川已经站在圣诞树旁抽着烟和窪川交谈。大厅仍旧聚集大批记者。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用意,但这群人大概会随时注意从电梯走出来的警方。 跟着窪川步出饭店。广场上脚架林立,十几个男人站在前面守候;路上停了大约十辆警用箱型车,数量比一般警车还多。此外,还有手持麦克风的年轻女性。这个时候游客应该还没入园,那一到开放时间,这里会是什么情况呀?萌绘担心起来。 来到窪川准备的座车前。犀川坐上副驾驶座,萌绘等人则在后座,这是一辆普通轿车,却还称得上与街道景致相符,就好像京都的古朴巷弄里停着跑车。这意味着欧洲公园里的街道和平常所见的道路没多大差别吗?还是现代的道路跟昔日的样子有些地方雷同呢? 窪川启动引擎,往欧洲公园大门驶去。途中的景色萌绘见过好几回。风车、牧场,以及跨过运河的桥。车行至大门前的圆环,转入往东边延伸的道路。这里是个别出售的别墅区,昨天中午还跟犀川一起走过。运河围绕别墅区,一块块街区俨然像座小岛。过桥后,车子停在五十五号门牌前,一栋淡蓝色的建筑物。 “木造的?”洋子下车问。 “好像是。”萌绘同答。 普通的女大学生不会聊到这些,但两个人都是建筑系大四生。只有反町爱发出“哇……”这种一般人见到别墅会有的赞叹。 “我已经请人放了一些食材在冰箱,若有不足之处尽管告诉我。”窪川拿出名片写下手机号码。用说的就好了呀,萌绘心想,却还是收下窪川写好的名片。四个人沿着绿意盎然的步道走进别墅。窪川将钥匙交给萌绘便神色匆忙地先行离去。 庭园里有一处阳台与南边的客厅相连;阳台边放了烤肉用具,不过这样冷飕飕的季节实在不适合进行户外烤肉。走近阳台一看,水蓝色的长椅有些斑驳,应该有四、五年的历史。金属制的白色窗框,红棕色的屋檐颇为陡峭。从屋檐中间突出的窗户来看,屋子里还有阁楼。踏上两阶木制阶梯,萌绘拿起钥匙开门。 “如果我家也是这种样式就好了。”站在后面的反町爱说。 “只有三十年屋龄喔,”犀川说:“屋顶每十年,外墙每十五年就要维护一次。” “那种麻烦事交给先生做就好了。”小爱说。 “这样啊。”犀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萌绘想象金子勇二涂墙壁的模样,竟然还满适合他的。进门后是铺着地砖的厅堂,往里面走则是四面无墙的客厅。白色扶手沿着墙壁转了个方向延伸至二楼。厅堂两侧各有一道玻璃门,四个人先来到左边的客厅,而餐厅在右边。窗边的光线充足,对侧就是暖炉。不清楚这座暖炉是否真能用或只是装饰,但萌绘想起刚才在屋外见到的烟囱。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说要去二楼看看,便飞奔上楼。萌绘打开客听的窗户让空气流通。一回头看见犀川站在电视前面,好像正在打电话给国枝。 “国枝吗?我是犀川,”他手握话筒。“对……大概就是这样……嗯,今天起我们就住在别墅里,”他瞥了萌绘一眼。“不,没别的事,对。” 萌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犀川。 “这样啊!嗯……”接着犀川便挂上电话。 “国枝老师会来吗?”萌绘立刻问。 “我也不知道……”犀川还是一张扑克脸。“可能不来了吧。” “怎么回事?” “她看到藤原副总经理遭不明人士杀害的新闻。”犀川坐在客晚中央的沙发。 “开一下电视看看?”萌绘站起来。 “不,没必要。就算看了也不会有进一步的消息。”犀川摇头。 其实刚才结束早餐,回房整理行李时,萌绘就看过了新闻,的确就像犀川所说,报导内容了无新意。电视台的人并没有将松本卓哉和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与有人发现船员尸体的骚动联想在一起。事件的详情大概还没传到媒体那里。目前媒体都把焦点放在Nano Craft的副总经理惨遭杀害身上。 “幸好我们搬到这里。J萌绘说。 “他们很用心。”犀川点燃一根烟。茶几上有烟灰缸。“西之园,虽然你是Nano Craft的股东之一,不过他们还真礼遇你。” “嗯。”萌绘点头。 萌绘突然觉得不说不行,便简单扼要地提起她跟塙理生哉的关系,不带感情仅说明事实。 中途,洋子和小爱下楼看见萌绘严肃的样子,匆匆忙忙离开客厅,钻进隔壁餐厅。 “最后那件事是藤原先生告诉我的,我真的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不过……”萌绘没再说下去,在犀川面前真的好难开口,因为事情远比描述来得复杂。 “你觉得从塙博士对你的态度来看,藤原先生说的话是真的?”犀川淡淡地说:“也就是塙博士向你求婚了。” “不是,他没有这样说。他有问我要不要成为他的工作伙伴,但他只是想笼络身为股东的我站在他那一边。” “不是吧,”犀川嘴角浮出微笑。“这是他的策略。” “他可能把我当成小孩子耍。” “没那么过分。”犀川吐着烟。 牧野洋子打开客厅门,反町爱端着咖啡进来。 “打扰了。”小爱微笑。 “可以看电视吗?”洋子说着,不等人回答就径自按下开关。 小爱将咖啡放在犀川和萌绘面前。洋子转了几台,决定频道后便坐在靠近犀川的位子上。 小爱端着杯子和萌绘坐在一起。电视上播放阿姆斯特丹饭店的画面,记者正滔滔不绝。昨天深夜Nano Craft总经理藤原博在欧洲公园内的研究室遭到不知名人士杀害,目前警方尚未公布确切遇害地点。此外,凶手作案时,若干人员就在现场附近,但凶手下落未卜,警方也还在厘清凶手的犯案手法。电视台的报导内容相当简化,百分之九十都是多余且浪费时间,令萌绘忍不住发笑。这个频道在全日本播放,记者也很眼熟,他们是否彻夜赶到长崎呢。 “有够无聊,”洋子抱着膝盖。“这种事件只播一次是不会精彩的。明天就会有相关的深入报导……例如水怪杀人或街头访问集结来的传闻;到了后天,连‘凶手画像曝光!’这种标题都会跑出来。每次都会觉得这种节目谁要看啊,结果自己也看得很高兴。” “我好像从没见过‘凶手画像曝光!’这种标题,”反町爱说:“中午要吃什么?” “还不到十一点耶。”萌绘看着时钟。 “拜托,现在要自己煮耶,”小爱看着萌绘,皱眉摇头。“总要好好计划一下。饭菜不是施点法术就变得出来喔。” “对喔……”萌绘直率地点点头。 “我来吧,”洋子举起手。“萌绘,把行李提到二楼去。咦,犀川老师,你的行李这么少啊?” “没别的了。”犀川回答。 “这样啊……”洋子看着萌绘和小爱,左思右想。真是孑然一身耶。好吧,二楼有四个房间……” “还有一间阁楼。”小爱补充。 “想休息一下的人可以去阁楼,”洋子站了起来。“那我就去厨房大显身手啦。” “我来帮忙。”小爱起身。 两个人离开客厅。萌绘走到洋子刚才坐的位置,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犀川就在她隔壁。 “老师,今天打算做些什么?” “做什么?”犀川靠着沙发。 “你不用换衣服吗?” “也好,”他点头。“等一会儿再去买,顺便去拿车。” “然后呢?要不要去广场那里看一下?” “为什么?” “你不想去看看吗?” “不想,”犀川立刻回答,“而且到了下午,警方或Nano Craft可能会派人过来。” “说的也是。”萌绘点头,那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做。 “对了。”犀川伸伸懒腰。 “什么事?” “得去一趟网络咖啡厅。”犀川回答。 8 结果犀川决定在午餐之前,去购买换洗的衣物。 “刑警可能下午会到,”犀川说着站起来。“我一下就回来。” “老师,我也要去。”萌绘慌张地拿起外套。 犀川和萌绘离开客厅,萌绘往餐厅方向偷看,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还在厨房里。 “萌绘,太棒了。冰箱里有一堆高档的东西耶!”洋子开心地说:“冲啊!” “午餐要吃牛排喔!”小爱拍手叫着。 “我……跟犀川老师出去一下。”萌绘站在门外说。 “咦,为什么?”洋子瞬间声调低沉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老师要去停车场拿车……然后再去买一下东西,一个小时内就回来。” “一个小时?”洋子看着手表。“真拿你没办法。迟到的话,我就发射飞拳喔。” “好,到时候你们先吃。”萌绘头往后缩。 “一个小时不会太短吗?”小爱对萌绘眨眼。 “小爱!”萌绘开门大叫。 “哈哈。”小爱扮了个鬼脸。 “飞拳”是什么呀?电玩里的绝技吗?萌绘想了想,赶紧跟上开门离去的犀川。两个人没有搭乘公交车,而选择走路。从别墅步行到欧洲公园的停车场只要十分钟。犀川走得很快,萌绘默默跟在他身后。 宽广的停车场里排满游览车,入园的轿车大排长龙。即使发生凶杀案,欧洲公园依旧敞开大门。 犀川的车是芥末色,属于稍微黯淡的黄色。这辆小型的两人座车是犀川几个月前才买的新车。 “这种时候,如果有辆一踩油门就急速冲刺的车就好了。”犀川坐在驾驶座上启动引擎。 “老师,每辆车子都有这种功能。” 坐在副驾驶座的萌绘系上安全带。想找点话题聊聊,无奈犀川闷不吭声,而且脸上还露出思考中的神情。每次近距离跟犀川相处,她便感到心跳加速,虽然与犀川单独相处的情况并不少,现在的她还是相当紧张,只能耸耸肩告诉自己要冷静。虽然她没有那种经验……却有种妻子目送丈夫上班的心情…… 即便萌绘如此紧张,犀川还是兀自开他的车。经过Nano Craft大楼时,萌绘看见五、六辆警车停在门口,警方应该正在进行调查。 渡过笔直的桥面,车子往网铁车站方向前行。 县道和铁路平行,两者延伸到欧洲公园的入口才交会在一起。国铁车站前有一间便利商店,而商店就位在两条路的交界处,周边没有其他建筑物。 犀川将车子停在商店附近的停车场,萌绘在车上等候。摇下一点车窗,她看到后视镜中奔走于县道上的车辆。国铁车站分外寂静,也许火车到站了,才会有许多前往欧洲公园的旅客下车。现在一点风也没有,树枝也静止不动。除了人工的道路和铁轨,就是自然的森林和群山。铁制的路标锈蚀得很严重,或许是因为大海就在不远处。 Nano Craft在此处建立了欧式的街道,萌绘不禁感叹人类辟出的道路大抵一致。起初,人们会在居住合宜的环境或易于在亲近大自然之处聚集成落,然而现代人竟又亲手改变这样自然的环境。数以万计的人们造访此处。原本好山好水的地方……如今……变成附设餐厅的饭店、码头、教堂、办公大楼、研究室……虚拟现实……原来欧洲公园本身就是一处虚拟的空间,因此Nano Craft才会决定建造它。这比建构虚拟世界里的欧洲公园费时更短,也更加经济。创造实际存住的物体能更快速地完成欧洲公园的概念。 这就是……装饰吗?装饰。这是真贺田博士口中的装饰吗?如果街道和建筑物是装饰,那么人们身上的衣服也是装饰。没错,一切都是虚拟的。 “不。”萌绘喃喃自语。 连人类的身体也是?自己的身体也是装饰?只能在这个世界活动的手脚、视觉和听觉,就连思考的空间也不存在。 在黑色的房间,身体进入机器的时候,她曾经突发奇想为什么身体是必要的?为什么身体在这里呢?装饰?没有手脚的话,就更容易套进机器里。如果还能连接身体的神经,手脚再也不是必要,眼睛耳朵也是莫须有的。这才是真正的虚拟现实,真贺田博士提到的装饰就是这个意思。 萌绘脑中浮现计算机内部的装置。相当于人体,最重要的莫过于供给电源的部分。超级计算机里有冷却装置,家庭计算机里也有风扇,这些都是计算机为了维持运算和思考环境的配备,和房间的空调一样。另外也有类似人体大部分的机能,就像眼睛、耳朵、嘴、手、脚都相当于计算机的磁碟驱动系统、屏幕、键盘、鼠标,以及各种接口设备。身体、衣服、房子和道路,也都是一样等级的东西。 在那个萌绘体验过的虚拟世界里,这些东西都带不进去。被允许进入那个纯粹空间的不是人的躯壳,而是意识与思考,只有这两样,具备了这两样,就成为个人或能够称之为人类。只有那样才是自己,才是一个人。 那么……跑进萌绘脑中的是什么?真贺田博士的意识和思考又是什么?真贺田博士跨越了萌绘的身体,更贴近她的内心……是她一部分的……自己。 “原来如此……”萌绘念念有词。 犀川打开车门,萌绘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睡着咯?”犀川坐进驾驶座,将手上满满的两个袋子放在后座。 “没有,在想事情,”萌绘微笑。“感觉欧洲公园就是一座大型的虚空间……如果套用在人的身上,人体除了头脑之外,其他部分都微不足道。” “不错的思考方向喔,”犀川慢慢将车驶离停车场。“不过……没有必要将头脑排除在外,因为头脑也是一样的等级。” “啊?”萌绘十分讶异。 “头脑也许就像硬盘一样,没多大用处。” “可是硬盘不会计算。” “那运算的机制在哪里进行?”车停在红灯前,犀川看着萌绘。 “在CPU里。” “CPU的哪个部分呢?” “CPU的……” “不可能是外面的机壳吧?在零件中的哪个部分运算呢?” “嗯……” “CPU也只是运算的工具,”犀川开着车说:“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种电流传导。” “人类的意识在哪里呢?”萌绘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于这个问题,有以下的解答,”犀川看了车外的风景一眼微笑说:“为什么非得限制范围呢?限定意识存在地点的行为,如同将意识物质化,这么做是错的。西之园,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老师。” “请回答食物。” “冰淇淋。”萌绘吐了吐舌头。犀川没有看她。 “你身体的哪个部分喜欢冰淇淋?” “舌头和大脑。” “这样啊……”犀川依然看着前面。“那么你喜欢自由吗?” “喜欢。” “自由在哪里?你身体的哪个部分喜欢自由?” “自由很抽象……必须根据周围的对象而定……总而言之,自由是一种概念或象征……唉唷,我答不出来。” “对,自由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意识。” “老师,你的话好抽象。” “因为你认为需要把头脑排除在外,我只好提出反证,”犀川回答,“而且我没有离题。身体和意识、物质与精神的境界,愈是追求关联性愈模糊不清,因此实体现象和纯粹信息的界线也非常不明确,好比错综复杂又上下反复的碎形。” “现实和信息啊……” “假设白狗是现实,但那是因为眼睛看到狗是白色的,所以算是一种信息。‘狗是白色的&的描述句也是信息。透过观察与单纯化的信息,已经不是现实。” “难道不能将看到的事物解释成接近现实吗?不然现实就不存在了。” “对,所谓的现实存在于观察与推测的理论中,”犀川回答,“你以为看到的是白狗,但没看到它的另一面,说不定狗的另一面不是白色。但从过去的信息推论来看,狗并不会瞬间改变身上的毛色,也不会刚好左右两边不同颜色,所以看到的就是白狗,答案被单纯化了。” “这就是弥补现实和理论分歧的第三种论点咯?”萌绘总算有点了解犀川想要表达的意思。“老师昨天说过的论点,怎么应用在这次的事件里呢?” “已经用上了喔。”犀川回答。 萌绘这才发现犀川把车子开回欧洲公园门口的大停车场。犀川找了一个空位倒车停放。 “派上用场了?”萌绘不解。 犀川熄火下车,萌绘见状匆忙地松开安全带离开车内。 “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已经试过那个论点啦。”犀川往公园门口走着。 “结果呢?答案是什么?” “西之园,你的票有带在身上吗?”犀川回头问。 “啊?” “入园的门票。” “门票喔。我没带耶。”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犀川走到排队买票的人群中。 突然,萌绘感受到周围的喧闹。大批人潮就在她周围,都是造访欧洲公园的游客,其中不乏年纪稍大的团体旅客。由于太过专注倾听犀川说的话,没注意周围正处于什么情况,回过神才被嘈杂的环境吓一跳。这么说来,人类也是形成环境的因素。对个人来说,自己以外的他人都只是装饰。 犀川买好入场券回到原处。 “不用给我钱了,”犀川说着递给萌绘一张。“我刚才说到哪里?” “嗯……第三种论点,也就是应用观察现实的手法。老师利用这个得到了什么结论呢?” “没有结论。”犀川将票夯插入票口,穿过验票机后转身回答。 “这样不是就解不开谜题了吗?”萌绘也穿过验票机,跟上犀川。 “解谜不是我的工作。不,解谜不是人类的工作。” “不然是谁的工作?”萌绘有点火大。 “电脑吧。” “电脑?” “建立方程序之后就是计算机在解题。寻求答案和运算都不算等级高的作业。我常说人类的能力在于把握已知现象并且模式化,链接现象与现象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厘清问题所在。办得到的话,任务便到此告终。” “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结束了。” “我指的是这次事件。” “嗯,结束了。” “解决了?”萌绘身体面对着没有停下脚步的犀川往前走,觉得自己心跳声大到对方都听得见。萌绘不禁屏息地盯着犀川。 “没有啊,什么也没解决,也不知道凶手是谁,”犀川口气平淡,步伐还是快得可以。“可是……西之园,”他看了看萌绘后说:“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方程式既已完美地建立,我对于寻求解答便没有兴趣。” “所以重点还是在昨天提到的机器咯?如果是真的话,谜题就再也不是谜题。” “这是属于你的方程式,”犀川看了萌绘一眼。“我没有否定的余地。” “我的方程式跟你的不一样吗?” “该说是不一样呢,还是要说是类似呢。” “到底是哪种?” “没必要现在就决定。”犀川微笑。“那不是重点。” 两个人的对话告终,萌绘发觉已经走在两侧都是运河的步道上。他们逐一超越前面的游客,简直像在竞走。萌绘的呼吸加快,身体也开始发热。运河的另一边是风车,每一座风车的扇叶都静止不动。 再次思考犀川的一番见解,萌绘依旧不得要领。知道了什么?不是凶手吗?而且凶手是谁不是重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慢慢接近商店街,从这里看得见背光的教堂钟楼。萌绘看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分。 9 萌绘本来以为犀川是要往广场的方向,结果走到另一条路上。穿过小径后,被建筑物环绕的空间里摆放了若干阳伞和桌子。这个空间并非向阳处,使人感到颇有寒意。犀川走进转角的商店,似乎就是犀川提过的那间名叫缇利亚的自助式网络咖啡厅。 “老师,我们去点餐吧?”萌绘询问早早坐下的犀川。 “我不用了。” “好像一定要点东西才行耶。” “那我要一杯热咖啡。” 萌绘走到柜台点了两杯热咖啡,回到座位后,看见犀川正打开服务器看N大讲座的网页。她坐在犀川隔壁,看着他移动鼠标,打开邮件信箱,盯着屏幕输入邮件地址。 “你是为了读信才过来这里?” “是的,”犀川看着屏幕回答,“店里用的不是苹果计算机,简直要我的命。” “有那么重要吗?”萌绘小声地说。她觉得自己问话的方式像个小孩。 她想问的当然不是苹果计算机,而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千里迢迢到网络咖啡厅看信的必要性。 “我不想让真贺田博士发现我没收信。”犀川回答。 “啊?”萌绘感到诧异。“可是……真贺田博士应该老早就知道你……” “知道我来了,对吗?”犀川看着萌绘。 “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去过研究室……” “我是用喜多的名字进去的。” “可是,说不定她看得见你……” “真贺田博士只看得见数字符号。她可能察看过通联记录,也在饭店房间装了窃听器,但我没有进去你的房间。只要她不直接找上塙博士、加古先生或塙香奈芽小姐,我的行踪就能保密。” “因为警方也进了研究室?”萌绘看着犀川。 “对……我想真贺田博士不会轻易离开藏身之处,而塙博士也难以轻易接近,但如果是用电话联络就简单了。” “那只是你主观的推测,”萌绘说:“我曾在饭店房间打电话给你,说不定真贺田博士窃听了那通电话。” “但是昨晚我进入研究室,真贺田博士也没有任何动作啊。” “对喔……”萌绘点点头。 昨晚,犀川很可能就在真贺田四季会出没的地方,而她却没有现身。 “也许真贺田博士不在研究室里了。” “也许吧……”犀川端起咖啡。“无论博士在哪里,总可以打电话或写电子邮件吧。” “可能她在没有计算机可用的地方。” “你也检查一下邮件信箱,说不定博士会寄信给你。”犀川拿着咖啡起身让位给萌绘。 萌绘键入密码,信箱内只有一封仪同世津子今早寄来的信。 我是仪同。 西之园,你们那里又发生凶杀案了吗? 你该不会又被波及了吧? 不知道你在那里可不可以上网看信。 唉,算了。 你有帮我问电玩的事吗? 就是Nano Craft的“Criterion”游戏软件。 一定要记得帮我问喔。 保持联络。 10 两个人离开网络咖啡厅往广场方向移动时,看见教堂和饭店之间的道路停着一排黑头车,教堂正面拉上禁止进入的封锁线。封锁线外挤满像是游客或记者之类的围观群众。 犀川和萌绘站在不远处眺望。阳光渐移到阿姆斯特廾饭店上方,两人的位置刚好在教堂的阴影之下。平日没有开放参观的教堂现在更是大门深锁,有几个年轻人坐在阶梯上吃东西。钟楼的影子往犀川和萌绘伫立的方向,继续延伸了约十几公尺的距离。时间接近中午,钟楼的影子正好位于北边。 “真想玩一次‘Criterion’,”犀川说:“你也不知道这个游戏?” “嗯,我几乎没玩过什么电玩。” “我想起世津子曾说过一件事。”犀川抽着烟走着,萌绘跟在他身边。他往教堂的反方向前进,似乎要返回公园大门。 萌绘默默盯着犀川一边抽烟一边说话的脸。 “世津子提起游戏的最后一个关卡。先在S楼层转个弯前进到另一个楼层,刚开始是直走在一条道路上,再来就是出现昨天我告诉过你的‘弹簧与瀑布’。也就是在直走途中会看到左手边出现两条岔路,这两条都是有点坡度的死路;一条路的尽头是弹簧,另一条则是瀑布。从两条岔路走出来后,继续沿着原路走,最后的楼层又是一条笔直的走道。”犀川说着伸出食指。 “这些细节有什么含意吗?” “你试着想象这几条路的平面图。” “啊……”萌绘一下子就发现了。“几条路合在一起就是四季的拼音?这也是暗示真贺田四季博士的讯息之一。” “没错,意图很明显,”犀川微笑。“我不太清楚最近角色扮演游戏的内容,记得学生时代玩的游戏款式,闯关的时候随时都有地图可看。‘Criterion’的路线简单,不至于需要用到地图,但如果玩家是地图通,很快就会发现了吧。” “不可能注意到的,就算发现了也不知道这拼音是什么意思。” “也是……”犀川点点头。“谜题的用意很明确,只是要懂得俯瞰。” “俯瞰?” “建筑学上的名词是鸟瞰。” “从高处往下看的意思咯,”萌绘思虑依旧非常清楚地说:“这个暗示的出发点是针对我们吗?” “有可能……”犀川点头。“总之,真贺田博士早就预料到我会立刻发觉。” “为什么呢?到底要鸟瞰什么?” “当然就是这次的事件。”犀川走在运河边,将烟蒂丢进长椅旁的垃圾桶。“我们是真贺田博士游戏里的角色。博士看着我们在游戏过程中慢慢成长,最后再揭开她为我们设下的谜题。” “难道发生的事情都只是博士的游戏?你说我们都是游戏中的角色,实在太奇怪了。我只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人类的行为模式,皆在随机数的有效处理范围内。” “是这样吗?” 步出街道过了桥,风车就在运河的另一侧。 “我们去那边看看,”犀川往另一座桥走去。“有点绕路,不过老走同一条路太无聊了,试着做别的选择吧。” 萌绘自小就对这幅原本属于荷兰特有的景观印象深刻,如今平坦的土地与运河维妙维肖地在眼前展开。她心想春天的时候,草地上应该会开满小花吧,走近一看,风车比想象中的还大。 “这让我想到唐吉诃德,”犀川仰望。“为了让风车面对风向,整座风车都可以转动。” “真的耶。”萌绘其实知道这个原理,却佯装不知情地点头称是。她内心思绪早已飘向别处。 跟犀川的谈话既已离题,萌绘索性集中精神思考之前的事,满脑子都是真贺田四季一手创造的游戏。她仍在迷雾中依稀看到一些线索。 “日本的话则有水车,”犀川边走边继续说:“那也是世界少有的景观,像荷兰风车一样,水车也可以成为日本的地标之一。” “老师,你曾经说过杀死三个人的凶手可能是别人或真贺田博士,对吗?”萌绘突然发问。 “不知道……”犀川摇头。“有好几个看法暂时都无法定论,但我确定所有的事都在真贺田博士的预料中。”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西之园,博士不是预告过了吗?”犀川看着前方。“而且,她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她出现在虚拟空间的动作也是某种告知。我们就在博士的脑中。” “脑中?” “我们刚才聊到思考在哪里运作这件事……脑细胞之间的信号互相交换,CPU中电子的移动,都是名为思考的物理现象。所谓思考,就是在网络中进行搜寻,不限定场所或硬设备,社会的全体就像是自己的头脑。真贺田博士一定也抱持同样看法。我会这么想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听不懂。” “我按照自己的思考行动,你也一样,而这些都属于博士思考中的一部分。博士的头脑不在她的体内。就像我们使用计算机时,思考作业已经脱离脑部了吧?无论计算机或人类的头脑,再怎么了不起,皆只是有限与微小的细胞罢了。” “这就是真贺田博士的目的?” “对。”犀川点头。“为了使自己的头脑更强壮,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生存意义。” 两人过了桥。欧洲公园大门外仍有大批人潮以及买票的队伍,犀川和萌绘边看边刷出入场券离开,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到停车场。 真贺田四季的头脑里存在着自己吗?自己的头脑里又有真贺田四季吗? 内和外。哪边是内,哪边才是外呢? “我还是不懂。”萌绘摇摇头,视线越过车顶看着犀川。“真的……听不懂。” “我也不懂,”犀川微笑。“但这是人类既有情感中最知性也最人性的表现。” “咦?是什么?” “就是‘不知道’三个字。” 他们坐上车,芥末色的细胞远离巨大的组织,缓步前行。 第八章 过度的恐慌( Panic) (然而,思考与想法的道理自古存在。理论不啻水泥地或护栏,为了后世方便而已。) 1 犀川和萌绘回到五十五号别墅时是十二点十五分,恰好赶上午餐。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出来迎接他们。大伙儿并没有在用餐时提起关于凶杀案的事。洋子和小爱开心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萌绘在一旁附和,犀川则保持沉默。 吃完饭收拾餐桌时,门铃作响,面有难色的芝池和鲤沼进门后直接坐在餐桌前,六人的餐桌刚好坐满。牧野洋子问他们是否需要饮料,芝池婉转拒绝。 “我们已成立搜查总部,派遣特搜队前来协助,现在正大肆进行调查,”芝池苦笑地说:“塙总经理希望尽可能不要打扰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但事态紧急。” “我了解。我们会尽量协助你们。”萌绘回答。 “我想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怪事发生。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名逃走的女性……” “戴口罩的女性吗?”犀川问。 “是的,她叫做志贺……一个月之前到职的临时雇员。你们会提到虚拟空间的情况,那名女性就是为了……” 犀川抽起烟说:“她该不会叫做志贺多麻纪吧?” “没错……”芝池瞪大眼睛看着犀川。“犀川老师,你认识这个人吗?” “她用了假名?”萌绘立刻明白犀川的意思。 “咦?请问……”芝池这回看向萌绘。 “什么意思啊?”洋子问萌绘。 “那个人用了和真贺田四季类似的名字。”萌绘回答。 “对喔……”芝池点头称是。“她履历上的地址跟其他数据都是假的,我大概也猜到她用的不是真名,原来如此啊。这个人应该和真贺田四季有关。” “她就是真贺田四季吗?”反町爱问。 “不,身材完全不一样。”萌绘反驳。 “她为什么冒名潜入研究室里呢?”一向不多话的鲤沼竟然发问。 “可能为了在虚拟现实的系统里动手脚,”萌绘回答,“所以我才会看得见那个黑色人体和真贺田博士。老师,我说得对吗?” “那个房间里的系统应该有类似受理外部事件的更新程序,”犀川吐着烟说:“事实上,也能从远程操作,不太可能只是程序出问题,因为还要处理当时西之园在虚空间的状态。” “那么会是在哪里操作的呢?”芝池问。 “有网络的话,哪里都没问题。”犀川回答。 “请问你们查过研究室其他的楼层吗?有没有疑似真贺田博士藏身的地点?”萌绘提问。“地下一共有四层,派人前去调查的结果还是无功而返,不过有个地方禁止进入。” “在哪里?”萌绘问。 “地下四楼,”芝池回答,“据说事关企业机密,除非我们拿到搜索票,不然进不去。” “大概多大一间?” “我也不清楚,应该占了一半以上的楼面。” 萌绘听完点头说:“就是那里了。” “你的意思是,真贺田四季在里面?” “对。”萌绘点头。“你们要尽快立刻派人去调查。” 芝池双手交叉在胸前,念念有词地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擅自闯入又没有结果的话……就麻烦了。” “很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了,”面无表情的犀川说:“也许昨晚以前都在那里,但现在却有充分的理由离开,况且警方没有全面封锁研究室的出入口。” “你说得对。如果是从往海边方向的出口,凶杀案发生后就可以马上逃走。这名叫做志贺多麻纪的女子就是从那里逃走。” 萌绘则持相反意见。她觉得真贺田博士料到警方不敢轻举妄动。 “请问,凶手有藉助某些机器杀人吗?”牧野洋子问:“凶手是用什么方法杀了藤原副总经理呢?” “目前尚未厘清事实,”芝池摇摇头。“总之,现场没有遗留类似的机器。虽然我们也一度怀疑过这种可能,但暂且排除在外。” “我有一个最不可能的看法可以解释机器不见的理由。”萌绘说。 “请说,”芝池点头。“我们不会放掉任何线索……” “有人将机器带走了,”萌绘边说边看着犀川,他还是望着天花板。“当时一定有人在那里,不然那个人就是趁其他人移动到别的房间后再把机器处理掉。” “塙总经理和加古先生一直留在现场,”芝池慎重地说:“事后我们也求证过该楼层别的员工,他们都表示没看到有人经过走廊。所以就算机器遭到毁损,当时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以外的地方。” “走廊尽头的电梯呢?听说仅限总经理搭乘。”萌绘问。 “那部电梯昨天就故障了,主电源一直没开,这点已经确认无误。”芝池回答。 “之前我搭的就是那部电梯,”萌绘说:“前天晚上,我搭着电梯抵达教堂,后来又下楼。” “恐怕从那之后就故障了吧,”芝池对萌绘说:“可以确定的是电梯没有运转。当然,我们并没有接获任何人亲眼证明没人经过走廊,或许基于公司立场不便发表意见,况且走廊两侧玻璃帷幕的高度约在一般人的腰部以上,有人弯腰通过的话,室内的人根本看不儿外头的状况,更别说用爬的过去。但话说回来,我和鲤沼接到电话后,不到三分钟就赶来了。” “联络你们的是塙先生吧,窪川先生没有在饭店大厅的电梯旁等候吗?”萌绘说。 “窪川……对,就是他在大厅。” “所以塙先生也联络了窪川先生。”萌绘思考着。窪川应该没有回到研究室。那天用餐结束后,他是否一直待在饭店大厅呢? “你们认为跟之前两起案子有何关联?”犀川问。 “真的没有头绪,”芝池摇着头回答,“不过三起事件的凶手都极有可能藉助机械犯案,对机器操作也颇有心得,初步推测凶手为同一人或隶属同一集团,无奈这些判断仍还不足以对外公布。”总之,就是案情迟滞不前的意思。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反町爱问。 “关于这一点……”芝池点点头,眼神扫过四个人。“各位明天就可以离开,但这是体制外的处理方法。塙总经理强烈地要求我们警方让各位离开,我们只能答应下来。” “警方真是干脆,”犀川嘴角上扬。“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明天就回去……怎么会这样。”萌绘说。 萌绘从没想过事情还未解决就打道回府,但她知道牧野洋子、反町爱,还有犀川老师都想回去。她咬着嘴唇不发一语。心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塙总经理说这是按照西之园小姐的要求。”芝池补充了一句,站起身来。 鲤沼跟着站起来,结果两个人什么也没问就离开别墅。他们的来意究竟是说明调查的进展,或是帮塙总经理传话呢? 2 下午的时间意外地空闲。 “应该带书来看的。”犀川说着,回到客厅沙发上休息,其他人留在餐桌旁聊天。其实出去散散步也无所谓,只是下午天气转凉,多云的天空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附近没什么人烟耶,”反町爱看着窗外的街道说:“天气一变糟,这里就有点荒凉。要不要紧啊……” “什么意思?”萌绘问。 “就是……”小爱回到餐桌前。“不是有什么杀人魔之类的吗?你们不会害怕喔?” “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啦。”洋子嗤之以鼻。“对了,先说好如果杀人魔真的出现,袭击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其他两个人要头也不回地立刻逃走,免得事后互相怨恨。” “亏你说得出口……”小爱目瞪口呆。“我愈来愈了解牧野是怎么样的人了,比萌绘还高招。” “嗯,大概高那么多吧。”萌绘伸手往上比划着高度。 “我们现在得面对现实……”洋子转着脑筋。“害怕的话,首先要把大门确实锁好。” “对喔。”小爱立刻站了起来。 “我锁了。”萌绘说。 “后门呢?”小爱神色慌张。 “小爱,你真的很害怕喔?”萌绘认真地问:“后门我也锁了。” “晚上我们一起睡啦。”小爱说。 门铃响起,反町爱倒抽一口气,站着和萌绘及洋子对望。 “会是谁呢?”萌绘起身。 餐厅里的窗户刚好与正门外侧成一死角,三个人走到玄关旁的窗户张望。发现三个男人站在栏杆外,但她们看错了,三人之中其实有一个女人。 “啊!金子。”反町爱大叫。 “滨中耶!”洋子的音调比小爱还高。 她们连忙开门飞奔出去。 “国枝老师!”萌绘最先上前一步,把庭园前的栅栏打开。“太神奇了,就是犀川老师说的三个人。” “我们三个人?”滨中深志说。他扛着一箱巨大行李,却是三个人当中身形最娇小的。“这样也不错啊,我们来对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牧野洋子问。 “我们搭船到公园里的码头,请那里的人查的。”滨中回答。 萌绘面前穿着男用夹克的国枝桃子没有吭声。一旁的金子勇二永远都是那件皮衣。反町爱靠了上去,但不知道是在观察周围环境,还是有其他原因,金子直盯着远方看。 六个人走进屋里,犀川从客厅出来。 “嗨……”犀川睡眼惺忪地举起手打招呼。 “校外教学取消了。”国枝桃子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啊……”犀川点点头。“可是你们一到,就跟校外教学没两样了。” “先休息一下,喝点饮料吧。”牧野洋子说:“请把行李提到二楼,选一间自己喜欢的房间。我们的行李还放在南侧,等一下会讨论房间该怎么分配。” 洋子只要遇到人数多的情况,就变得架势十足。 “喂,凶杀案怎么样?”滨中脱下外套问。他似乎因为突然进入温暖的室内而满脸通红。“上飞机前看了一下电视,现在有其他进展吗?你们看到尸体了吗?” “明明怕的要命又喜欢问。”洋子笑着。 “我超迷Nano Craft,在杂志上看过埚总经理和藤原副总经理。” “所以你也知道‘Criterion’?”萌绘问。 “当然,”滨中困惑地看着萌绘。“这不是‘废言’嘛。” “‘废言’?什么意思?”萌绘不解。 “对不起,我会反省。”滨中噘起嘴低下头。 “你有玩到最后一关吗?”萌绘问。 “问我问我……”滨中非常开心。“只要跟那个游戏有关的都可以问我。” “我不是在问了吗?”萌绘笑着说。 “恩,先喝杯红茶好吗?还是咖啡?”洋子放大音量。“谁要喝红茶?”说完,自己也举起手。反町爱、金子勇二和滨中举手,没举手的是犀川、国枝以及萌绘。 “少数服从多数。”犀川说。 “不用都喝一样的啦,所以是四杯红茶跟三杯咖啡咯,”洋子说着走进餐厅。“啊,小爱,过来帮我一下。” 反町爱走进餐厅,金子和滨中上楼。国枝此刻终于脱了夹克,提着行李跟犀川来到客厅。萌绘确认大门已经反锁后,接着也进入客厅。 犀川坐在沙发上,国枝则站在窗边眺望。 “国枝老师,您提早一天过来不要紧吗?”萌绘问。 “就是因为不要紧才来的。”国枝头也不回地说着。她就是这样子的人。 从外表绝对看小出来国枝桃子今年三十二岁。结婚两年,没有小孩,国枝是原本的名字,萌绘不知道入籍后的她现在的姓氏有没有更改。 “这里很不错,对不对?”见到两位老师不说话,萌绘率先发问。 “什么?”国枝转过身。 “我是说这间别墅。靠近海边,而且船只直接可以从运河出海。” “你是说便利就是好的意思啊。”国枝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我没有特别喜欢海,对我来说都没差。” “西之园,这种话题最好就此打住。”犀川微笑点头。 “这次又遇到什么情况?”国枝斜倚着墙壁,双手交叉在胸前。不久洋子就会叫客厅的人过去餐厅那边,表示她坐下之后马上又要站起来。依照国枝的个性,她绝对不会花费多余的力气,所以才一直站着吧。 “嗯……你会主动问这种事,还真是稀奇耶。”犀川忍不住大声说。 “老师,你对我好像有刻板印象。”国枝淡淡地说。 “你说得没错,我老早就想坦白对你说了。”犀川笑着。 “对他人有刻板印象是不智之举。” “我没有多聪明唷。”犀川摊开手。“请问像国枝桃子这种人,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呢?” “我并没有特别好奇,而这件事也没有令我感兴趣的地方。” “国枝老师……关于在这里发生的种种,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萌绘开口了,“国枝老师,您也累了吧?快请坐。” “比起欧洲公园,我觉得长崎市的街道还比较饶富趣味。西之园,明天我就找个时间好好介绍长崎吧?”国枝还是同一种姿势。“不过跟你的毕业论文没多大关系。” “对喔,您的老家在这儿,”萌绘想起国枝桃子是长崎人。“师丈也是长崎人吗?”快年底了,夫妻俩也许会回家过年,萌绘心想。 “他住奈良。”国枝说。 “咦,那新年的时候各过各的吗?” “原本就各过各的,也没办法吧。”国枝回答。 听了这种回答,萌绘也只好点点头。她暗自又想了一次国枝的说词,却仍想不出答腔的话。 “各位,饮料准备好了喔!”洋子的声音。 3 时间来到四点十分。餐桌上除了七个杯子,另外有滨中深志跟金子勇二带来的巧克力、饼干和洋芋片等零嘴。萌绘心想这两个人虽然外型差距甚大,想法倒是一样细心。 萌绘大致说明了事情经过,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则在一旁补充。两名男学生与两名教师静静地听三个女生说话,和平常在学校的讨论会没两样。 萌绘说明着案情并拿纸笔描绘发生凶杀案的教堂。Nano Craft二十四楼的房间,以及位在饭店地下层研究室的虚拟现实实验室的简单配置图,如果现在再配上投影机或幻灯片,简直就是真材实料的学校讨论会。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洋子说。 “嗯……”萌绘看着天花板思考。“啊,滨中,你得告诉我们‘Criterion’最后一关的情形。” “这跟游戏有什么关系?”滨中反问。 针对这点,萌绘再度从头解释,其实就是犀川副教授在横滨听到仪同世津子描述的游戏场景:最后一关的场景、弹簧和瀑布,还有其他像是谜语的句子。 “弹簧和瀑布和你所说的第二起凶杀案有关喔。”滨中说。 “这个犀川老师已经解开谜底了,”萌绘看着犀川,他正在抽烟。 “啊?”滨中大叫。“太强了!真的吗?我都不知道啊。全日本的人都解不开这个谜耶。哇……那是什么意思?一般人不会知道的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将讯息置入游戏中,等待知道的人发觉,而她等的人就是犀川老师。”萌绘说。 三年半前,滨中深志也参访过位于妃真加岛上的真贺田研究室,当时滨中硕一、犀川、国枝以及仍是大一的萌绘,四个人在岛上亲身会见了真贺田四季,但或许只有犀川和萌绘两个人记得博士的脸孔。 “其实想要闯到最后一关并不难,有趣的在于跟伙伴间的对话。可是,最后的情况的确有点没头没脑。嗯,玩过的人都会怀疑那样到底算不算过关了吧,所以应该有很多人会玩好几次。” “那你就这样没有真正解开游戏谜题而不了了之吗?”萌绘问。“对啊,大家都是这样。个性追根究底的人铁定会打电话到Nano Craft问清楚。” “打电话过去也没用,”萌绘解释,“因为Nano Craft的员工也不知道。”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形?”小爱问。 “只有解开谜题的人,才有资格前往下一关。”安静聆听的金子勇二开口说道:“犀川老师和西之园正来到下一个关卡。” “嗯……”萌绘点头。“你说的没错。老师和我虽然没玩过游戏,却好像可以继续玩下去。” “欧洲公园本身就是一个游戏的世界?”滨中看着窗外问:“难怪会有龙之类的东西啊……” “滨中,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行不行,”洋子说:“明明一点道理也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地下研究室根本就是一个‘dungeon’嘛。” “‘dungeon’?”萌绘皱着眉头重复滨中说出的话。 “就是地牢的意思。RPG游戏当中的地牢到处是危险通道,还会不时跑出魔怪。” “魔怪?”萌绘又不懂了,“是什么东西?” “西之园,你没玩过喔?”滨中一脸不可置信。 “嗯。” “原来如此……”滨中点点头继续解释,“角色扮演游戏的场景绝大部分是中世纪的街道,在那里筹备武器,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去地牢冒险及打倒魔怪,一步步前进到最后关卡。”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总之会遇到好事就对了,例如美丽的公主沉睡在地牢最深处。” “魔怪会攻击你吗?” “几乎都会。当然也可以攻击它们以获取武器、钱币或经验值之类的。” “怎么好像强盗一样。”萌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是有那么一点啦……不过为了正义,没办法咯。” “萌绘选到的伙伴就是我跟小爱啊。”洋子说。 “可是,我们没遇到魔怪喔。”小爱撑着脸颊。“啊,该不会就是我见到的那条龙吧?” “我们现在说的是不是跟案情无关啊?”滨中双手交握胸前。“两位老师,你们的看法呢?” “你们继续吧,”国枝吃着饼干回答,“我跟犀川老师会挑重点听的。” 看来很疲倦的犀川眯起眼睛,没作声只微微点头。 “当然有关。”萌绘回答滨中。 “我的意思是这个游戏跟凶杀案有什么关系,”滨中看着萌绘。“莫非那些被害人也是其中的角色?因为生命值过低才被踢出去。” “多人游戏啊。”洋子说。 “这么说来所有来到公园的人都是游戏里的一员,再放大来看,社会就是一场游戏。”金子低声地说。这般沉重的发言,让场面沉默了数秒。 “不错的意见。”国枝桃子说。 “意见没有好坏之分吧。”犀川说。 “我修正,我的意思是他的话很接近我的想法。”国枝马上改口。 “我认为太疯狂了,”牧野洋子神情严肃。“把杀人当成游戏,就算游戏结束,受害者也不会得救啊。凶手会不会认为警方也奈何不了他?” “警方现在的确抓不到人啊,”金子语气生硬地说:“为什么不知道凶手是谁呢?因为他们只懂得科学办案。” “即使限定范围,也很难掌握对象吧,”萌绘回答,“Nano Craft里一定有人与真贺田四季博士接触频繁,有使用计算机的权限,并对公司内部的事情了如指掌。我想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如果真的是公司里的员工所为,在任何地点留下指纹都不奇怪,何况警方还没握有决定性的证据,也尚未找到逃跑的女性。” “反正明天就要回去了……先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位才是上策。”国枝桃子说。 “很棒的意见。”犀川小声地说。 “犀川老师,意见没有好坏之分。”国枝看着犀川。 “你的话接近我的想法。”犀川说着,点燃香烟。 4 岛田文子造访的时候,天色已暗。萌绘一开门,岛田便作了二十度的鞠躬。铺棉外套使纤细的岛田看起来特别明显。 “我住在这个区块的最前面,”岛田指着西边的一角。“最近快搬家了。” “在东京找工作的情况怎么样?”萌绘请岛田进屋时间。 “没公司响应啊。我太老了,”岛田文子脱下外套。“里面很热闹耶,你们学校的人吗?” “嗯,犀川老师也在。” “真的!哇,那我要出去再重来一次。”文子回到门口。 “岛田小姐。”犀川打开餐厅的门,探出头来。 “犀川老师好久不见,”她转了一个弯,向犀川打招呼。“抱歉,突然来拜访。” “你真客套啊,”犀川微笑。“其实我也差不多啦。” 岛田文子四肢僵硬地走进餐厅,金子勇二和反町爱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滨中、洋子和国枝桃子待在二楼,目前只有犀川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萌绘请岛田入座,然后坐在犀川隔壁。 “我一个小时前才回来。打电话回公司才知道你们在这儿。我在电视上看到副总经理的事,吓了我一跳。”文子看着萌绘说:“那里应该一片混乱吧。为什么我老遇上这种事。” “我遇到的次数更频繁吧,”萌绘耸耸肩。“你听说了新庄小姐和松本先生的事吗?” “咦?什么事?”文子反问。 萌绘将前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岛田文子;途中,岛田捂着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不认识松本……新庄小姐的话,我跟她说了不少次话。”待萌绘结束,文子接着说。 “听说你离职之后,松本先生就来接替你的位子。”萌绘观察文子脸上的表情。 “真的假的,”文子的眼睛愈张愈大。“如果我还一直待在那儿,被杀的不就是我咯?” “不,我想不是这样,”萌绘向文子投以一抹微笑。“岛田小姐,你清楚研究室里的虚拟实境系统吗?” “嗯……我几乎负责所有影像输出的工作,”文子点点头。“至于输入还有硬件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认识加古先生吗?”萌绘问。 “当然认识,他就是负责输入的人,原先待在计测器的相关小组,最近才调来的,硬件的部分则由专攻电机的伙伴主导。” 萌绘说起自己在虚拟现实的实验室中看见的事情。 “我在藤原先生的身体里看见黑色的人体拿着刀朝他的背后刺进去,”萌绘又想起这段不可思议的经历。“任何人都能更改岛田小姐写的程序对吗?” “嗯,应该吧。虽然问题出在资料本身,不过头盔中的影像无法显示在屏幕上的确很怪,除非有人修改部分程序。” “谁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萌绘发问。 “都有可能啊,”岛田文子回答,“只要是研究室里的任何一个人。虽然有访问权限,但要破坏也很容易;将修饰程序插入计算机,接着把指定的数据置入封包,就会出现影像了。” “研究室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虚拟现实的输入系统,就是装在藤原先生和西之园身上的机器?”犀川首次提问。 “没有,”文子摇摇头。“那两套也是不久前完成的系统;我还在的时候,只有很简陋的人体数位板(注:数字板(disgitizer ),一种低速输入设备,可将图形或图像数据变换为数字计算机所需要的二进制数值输入。)而已。” 岛田口中的人体数字板,应该就是装置的名称,是实时计测人体动作的设备。 “如果除了人体数字板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类似的系统,黑色人体怎么会动呢?”犀川说。 “技术上来说只要有软件就能重现人体的律动,在虚空间里操作人偶一点也不困难,可以用键盘或游戏杆进行简单的指令。” “像人一样会动吗?”萌绘问。 “嗯,”文子点头。“之前就有这方面的技术了……” “所以,在任何地方操作都不是问题?”犀川又问。 “当然。只要连上网络并确保联机质量就可以了,但不管怎么说,仍须取得整个系统的资讯,了解系统驱动的顺序、数据格式,以及会运用到的软件。我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上手。” “有没有人比你还快呢?”萌绘问。 “没有吧。”文子否认。 “真贺田博士呢?”萌绘不肯死心。 “她大概……一到两个小时就够了。”文子回答。 “大概有几个人懂得怎么操作?”犀川问:“能逃过众人的注意操作系统的人并不多吧?” “塙总经理跟藤原副总经理应该有办法,”文子回答,“加古……他可能不太行。” “藤原先生也会写程序喔?” “他可厉害呢,”文子微笑。“看不出来对吧?” “不是,因为藤原先生曾说塙先生负责开发程序,他负责营运。” “这应该是最近的情况。那两个人在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计算机黑客,游戏软件反倒是藤原副总经理的强项喔,常待在虚拟现实体验室的人也是他。” “没错,当时的确是藤原先生主动跟我提起的。”萌绘点点头。 “话说回来,到底怎么能把真的刀子刺进副总经理的背后啊?红色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吗?” “我认为是某种装置,”萌绘回答,“例如能握住刀子的机械手臂……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你说的是自动遥控装置?”文子皱起眉。“也不是不行啦……这两、三年陆陆续续有非常小型的遥控装置问世,总之有钱好办事啊。不过这类的软件更新不易,对你们这些被实验者比较麻烦。” “西之园,你握得住那把刀是吗?”犀川说。 “对。”萌绘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岛田文子看着犀川,露出满意的笑容。“输入计算机处理过数据的最好证据。那部系统在启动的时候,计算机处理后的数据会从主机移转至随机存取内存里,不过还是可以将数据输入主机。” “跟修改程序的动作一样吗?”犀川说。 “你说的没错,不过……”岛田文子焦躁似地摇晃身体。“这……很难解释,总之就是主记忆体属于别的操作系统,保护地滴水不漏。你记得吗?我说的就是‘Red Magic’啦。” “‘Red magic’?”萌绘复诵着。 那就是统整真贺田研究室的操作系统。由真贺田四季自行开发的这套系统,和UNIX相比更多了一层安全机制。 “Nano Craft采用的是连真贺田研究室也没使用的‘Red Magic’第六版,但研究室里不是每个单位都用这套系统。至于虚拟实境体验室里的图像处理使用的是三台能并行存取的机器,其中一台主要放置的正是‘Red Magic’。其实那是为了能处理对话上的语句或声音才引进的,如果要利用这套系统进行虚空间的实体装置操作……应该没办法耶。西之园,你跟虚空间里的酒保说过话吗?” “能不能更具体说明?”萌绘对文子使用的专有名词感到困惑。“跟‘Red Magic’有什么差别呢?” “简单地说……”文子想了一会儿。“在虚空间能感受反作用力是由于‘Red Nagic’的关系。所以你才能摸到球杆、玻璃杯,还有那把刀子。” “这些都是‘Red Magic’系统原有的数据吗?”萌绘慎重起见地问。 “对,其中的数据量非常庞大,全是最近才输入的,一切都由‘Red Magic’管理。所以我才说改写起来很费事,加上‘Red Magic’会储存修改记录,瞒不了人。” “所以系统会知道谁把刀子带入虚空间里咯?”萌绘问。 “就是这样,”岛田文子微笑。“即便是抹去数据,系统也会详细记录某月某日某人在什么地方用何种方法消去数据。” “换句话说,不可能任意将虚拟的刀子带走?” “没错,”文子点头。“我想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是谁把刀子带进虚空间。” “那个人就是凶手……”萌绘看着犀川。 “不一定,不过……至少是其中一名凶手。”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警方会知道这些事吗?”萌绘问。 “不知道吧,”文子摇头。“会注意到的大概只有塙总经理,再不然就是……” “说不定塙先生也还没想到,”萌绘说:“要不要联络他呢?不……我们直接去查好吗?” “去哪里?”文子睁大眼睛盯住萌绘。 “岛田小姐家里不能联机到‘Red Magic’吗?” “不行,一定要进研究室里才可以。” “研究室啊……”萌绘抬头看着天花板。 5 岛田文子加入后一共八个人,晚餐时相当热闹。 芝池一度打电话来,内容多半是调查没有斩获。之后窪川也打来确认大家有没有其他的需要。 牧野洋子、反町爱和金子勇二准备的晚餐丰富又多样,看起来十分豪华;除了炸鸡肉串、洋葱汤、意大利面、色拉,竟然还有一道日式凉面。桌上布满餐盘,大伙儿拿起啤酒干杯,平常滴酒不沾的犀川也倒了半杯啤酒。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岛田文子故作严肃,惹来全场大笑,除了国枝桃子。 “每天就是这句话让我清醒的。”国枝嘴角微微上扬。萌绘知道那就是她正在笑的表情,而且还开了玩笑。 “为了什么活着的意思吗?”洋子问国枝。 “为了面包。”国枝回答。 “对对对!”因为喝酒而满脸通红的滨中大叫,声音比女生还高。“‘Criterionj里有出现过。”他想了想,接着说:“最后的句子好像是‘汝等受选者,在此跪下,受我父之一片面包吧……’。” “我也听过这句话。”犀川低语。 “面包?”反町爱手中拿着法国面包,一脸疑惑。“活着‘不是’为了面包我还能理解……” “好佛家的说法唷。为了吃而存在,很单纯啊。很有禅意对不对?” “不懂就不要说,”滨中皱起眉头。“听起来是不错,但完全不懂什么意思啊。都已经来到最后一关,拿到的却只有一片面包,怎么可能高兴。费尽千辛万苦,结果没有美丽的公主也没有宝藏,只会觉得这个游戏到底在搞什么。” “与其拯救到公主或拿到宝物,思考游戏本身的价值更具意义。”国枝笑了笑。 “人类要懂得克制欲望。”洋子补充。 “要是能克制就好了……”滨中不服气地说。 “滨中,我觉得你很容易就克制得了啊。”洋子说。 “什么意思?” 晚餐告一段落,众人拿着还没吃完的料理移动到客厅,脱下鞋子坐在地毯上继续聊天。晚上八点的时候,萌绘突然发现犀川靠在窗边沙发上睡着了。 之后,金子和滨中回到厨房整理,留在客厅里交谈的只剩下五个女人,而犀川还没睡醒。 一个小时前萌绘就停止继续喝酒,酒也醒了,时间来到九点。 “岛田小姐,你还进得去研究室吗?”萌绘看着一旁的岛田文子,小声地问。 “我已经不是那里的人了。”文子回答。 “没办法啊……” “不过,出入控管的系统是我写的。” “所以进得去咯?” “可以喔。” “我想现在就去。”萌绘的音量更小了。 “现在?”文子大声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洋子朝她们的方向看。她与反町爱和国枝桃子正在讨论别的事。 “没事,”萌绘站起来说着。“岛田小姐,请你过来一下。”她把岛田文子叫到窗边。 “刚才你说到留在‘Red Magic’里的纪录……我想去查查看,”萌绘悄悄对文子说:“岛田小姐之前在所里应该有很多熟人对吗?” “是这样没错,”岛田面有难色。“我不太想过去耶。” “我会请犀川老师一起去,”萌绘看着沙发上沉沉睡去的犀川。 “喔。”文子也望向犀川,好像觉得他跟着去也派不上用场。 “我只是想知道程序更改的纪录。”萌绘怂恿着。 “这样啊……”文子眺望窗外。 黑暗的运河,显得对岸街灯更加闪烁。一到了晚上,无论是欧洲公园的景致或是日本的风貌,都如出一辙。 “拜托你。” “好吧。”岛田终于答应。 “喂,你们在那里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啊?真不光明磊落。”牧野洋子说。 “等一下我跟岛田小姐还有犀川老师要回饭店一趟。”萌绘解释。 “等一下就去?为什么?”洋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反町爱和国枝桃子不约而同看过来。 “明天就要回家了……”萌绘思索着理由。“总之一定要今天晚上做才行。这个,就是……我有件事想弄清楚……” “你们要去研究室?”国枝桃子问。 “是的,”萌绘点头。“只有我跟岛田小姐去,有点怕怕的,所以会找犀川老师一起。” “金子也一起去好了?”洋子说:“反正犀川老师一定会去吧?” “嗯,可是如果金子也一起来的话,就变成你们会害怕了不是?”萌绘回答。 “啊,也是,”洋子这才意会过来。“金子和滨中是本别墅的保卫者呀。” “大家一起去呢?”反町爱说:“一起去嘛。” “车子容纳不了那么多人。”萌绘回答。 “要坐犀川老师的车啊……”洋子念念有词。 没人吭声,看来是默许了。萌绘叫醒沙发上的犀川。 “嗯?怎么了?”犀川打着哈欠。“你们都要去睡了吗?” “老师,我决定去研究室调查一下事情。”萌绘站在犀川面前说。 “你决定?” “去看‘Red Magic’里留下的纪录。” “你要怎么进去?联络好了吗?”犀川眯起眼睛,抬头看萌绘。 “岛田小姐说她可以带我们进去。” “未经允许就直接进去?” “如果我联络研究室的人,凶手可能会发觉我们的行动。” “凶手是谁啊?”犀川说着抽起烟。 “虽然我还不确定,但绝对是Nano Craft里的某个人。” 犀川吐着烟,顿了一下回答:“好吧。” 对于犀川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萌绘竟感到有些扫兴。犀川看看手表,起身穿好挂在沙发上的外套。 “国枝他们留在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犀川说:“我想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你们还是注意一下门窗有没有关好。” 6 室外十分寒冷。车子后座是岛田文子,萌绘则坐在副驾驶座。车行至桥面上,看得见远处欧洲公园的点点灯火。 “车子只能停在停车场吧?”犀川看着前方说。 “不要紧,”岛田文子身体前倾。“就跟警卫说我们要去研究室,他们应该还记得我的样子。” 果然没错。一般游客出入的门已经关闭,犀川将车子停在员工专用入口处,文子下车跟警卫交涉,萌绘站在车旁等候。文子返回后不久,车子前面的横杆应声往上,犀川便将车子开进园区里。犀川驾驶的自用车和园内复古的车辆擦身而过,仍有零星的游客走在路旁。 左边运河另一侧的风车已打上灯光,晚上的样子更像玩具。步道上鹅黄色的街灯一路往前延伸。过了桥,车子进入闹区,轮胎碰撞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低沉声响,来到教堂所在的广场。 “还有那么多警察呀。”犀川看着前方。 教堂和饭店间的路上,和中午一样停着警车、轿车和箱型车,全部加起来约十辆左右,还有警察守在饭店门口。 “请往码头方向开。”文子对犀川说。 车子沿着广场北侧的道路前进,跨过桥就看得见海。 三个人下车后将车子停在路边。冷风从海的方向阵阵吹拂而来。 “就是那栋。”文子说。 “我也是从那里进入研究室。”犀川应答着。 犀川之前和塙香奈芽从那里下去研究室。萌绘则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出入口。几乎没人在附近走动。建筑物里的居酒屋仍营业中,萌绘直觉地认为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就在此处遇到松本卓哉。当时松本刚好从研究室出来,直接进到店里。 接下来的景象令萌绘啧啧称奇,一扇门之后彷佛通往未来的水泥通道,不停往下的阶梯,接着是素面的门,岛田文子拿出身上的通行证打开门,三个人最后停在玻璃门前,岛田按着门前的操作盘。 “其实这是去年的证件,”文子回过头。“但还能用。至于最后这一道门,为了在紧急事故的时候便于逃生,基本上是设计成可开启的,谁叫这些系统程序都是我写的呢。” “可是会留下记录吧?”萌绘问。 “没人会去注意啦,”文子说完,打开玻璃门。“而且系统会直接跳过你跟犀川老师。” “昨天我用了朋友的名字进来,能帮我消去纪录吗?”犀川说:“这里用的也是‘Red Magic’吗?” “没问题。”文子又按下了几个符号。“这套系统很笨的。” 三个人走在隧道似的通道上。 “我们现在在海底。”萌绘说。 转角处有部电梯,门开启,三个人走了进去。电梯向下移动。 “咦?还要往下吗?”犀川问。 “嗯,再下去就是地下四楼。” 换句话说,搭乘电梯的地方刚好位在地下三楼和四楼之间,感觉上两层楼相隔稍远,地下四楼的天花板比较高。 “应该有警察。”岛田文子回头。 “装成职员的样子就好。”犀川说。 电梯门开启,果然有两名警察守在门口,三个人微微点头致意后步出电梯,警察没有叫住他们。 虽然这层楼跟昨晚见到的地方格局一样,但笔直走道两旁的玻璃帷幕只到路的中段,也没看到应当出现在中间的电梯门,一下子就走到了通道尽头。 岛田文子进入接近尽头的左手边房间,萌绘走近一看,原来转了弯之后还有路。萌绘毫不迟疑地跟着文子来到办公室模样的房间,犀川也随后跟上。狭长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里面坐着三个年轻男人,见到岛田文子都吓了一跳。 “有点事想拜托你们。”文子举手打了招呼,走上前去和三个男人交谈起来,犀川和萌绘站在门口附近等候。 7 “我坦白告诉他们是为了这次的事件才进来查点东西。”岛田文子回到门口对萌绘和犀川说。 三个人走进低矮隔板围成的一角,坐在折叠椅上。桌上并列着四台屏幕,文子坐在靠右侧的两台屏幕前面。按下启动钮,传来硬盘风扇的运转声。 “我看看……不知道系统还记不记得我,”文子喜形于色地敲打着键盘,绿色的文字从屏幕下方往上移动,接着出现红色的“Red Magic”字样。 岛田文子喃喃自语,双手一面在键盘上游移;她不时用手推推眼镜,不然就是歪头盯着萤幕。屏幕曾一度变成Windows操作环境,岛田文子在对话框键入密码。一瞬间,屏幕上跳出大大小小的窗口。 “就是这里,”文子说着,右手移动鼠标。“嗯……”她在检索窗口打了几个数字,水平卷动的资料顿时停止。 “找到了,”她小声地说:“嗯……四天前啊……” “刀子的资料吗?”萌绘站起来看着屏幕。 “等等,还在确认,”岛田文子继续移动鼠标。屏幕上出现新的图标,文子选取了部分档案,拖曳至图示里。 突然,画面中央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描绘出刀子的立体影像。文子动了动鼠标,刀子也跟着转动,能从各种角度观看。 “我看到的就是这把刀,一定没错。”萌绘回答,感到自己心跳加快。 萌绘转过身,只见犀川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岛田文子回到另一个窗口,点选其中一行。 “四天前下午一点输入的,没有修改,输入的人……”岛田文子用鼠标移动滚动条。“叫做SIK。” “SIK?”萌绘目不转睛地盯住屏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SIK”三个字。 “终端在……研究所内……会在哪里呢?”文字又开始搜索。文子打开另外的窗口,中央出现用粉红色标注的字体。 “只写pansy(三色堇),在哪里啊……”文子站起来大声叫嚷。“喂!Gamon你过来一下。” 一名肥眫的男人走进来。 “你知道pansy这个终端在哪里吗?”文子问他。 “pansy?我怎么知道。”名叫Gamon的男人回答。 “你不是很清楚吗?”文子问。 “是很清楚啊。” “你看,pansy的终端在所里喔,”文子指着屏幕。“是不是这样?” 肥胖男人贴近屏幕。 “真是怪了……”他嘟起嘴。“大概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吧。IP地址多少?” 文子移动滚动条,Gamon在一旁看着。 “二五四吗?有人擅自使用啊。” “这是‘Red Magic’,未经许可是不可能存取的。”文子说。 “也是,”他说完头缩了回去。“这跟事件有什么关联?” “没什么,”文子回答,“谢啦。” “岛田,你为什么辞职不干啦?”Gamon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接替你上任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笨蛋,搞得我也不想做了。” “接替我的那个人……”岛田回头看着Gamon,又看看萌绘。 “松本卓哉吗?”萌绘问。 “啊,对……”Gamon说完,突然面有难色地边说边离开。“你可别告诉别人喔。不过,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啦。岛田,你回来啦。” “我又不是自己想辞职的,”岛田文子站起来。“我是被迫的。” “真的?”Gamon非常惊讶。“是这样啊?” “我没骗你,”文子点点头。“最近在找工作,烦都烦死了。” “请问,松本先生呢?”萌绘见Gamon的态度有点奇怪,想再确认一次。 “他到国外出差了。”Gamon很不自然地回答。 8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并坐在餐桌一侧,对面则是金子勇二与滨中深志。四个人喝着啤酒。二楼传来国枝桃子下楼的脚步声。洋子回过头看见国枝自门口出现。 “我去慢跑。”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国枝桃子开口。 “慢跑?现在就要去了吗?”洋子高声应答。 “嗯,最近有点缺乏运动……记得把门锁好,我四十五分后就回来。”国枝说完便消失在门口。 “啊,老师!”洋子慌慌张张地冲出去,而国枝已经打开门。 “老师……这种时间,您一个人出去没关系吗?” “我跑得很快。”国枝面无表情。 “问题不在这里……” 不等洋子回答,国枝已经穿过围墙门,沿着昏暗的运河跑去。洋子无可奈何,她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然后锁上门。 “国枝老师竟然出去慢跑。现在变成四个人,还真有点不安啊。”滨中站在洋子身后说。 “我是个胆小鬼。”洋子小声地说。这句话不是刻意说给学长听,其实也没人听见。原来是喝醉了呀,洋子在心中自我辩解。 “这个老师也怪怪的,”反町爱回到餐厅继续喝啤酒。“猜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你们说对不对?” “你说什么?”洋子坐回椅子上问。 “滨中,你是专程来找牧野的吧?”小爱说。 “不,不是这样……”滨中苦笑。 “这家伙是特地来找我的喔,”小爱指指金子。“可是……国枝老师的目标是谁呢?犀川老师吗?” “国枝老师早就结婚了。”金子抽起烟。“别再聊这些有的没的。l “是吗?”小爱一脸正经。“萌绘已经遍体鳞伤了,我可不允许,坚决反对。” “她在说什么啊?滨中,你有听懂吗?”金子说。 “不懂,”滨中笑了出来。“反町,你醉咯?” “开什么玩笑,”小爱摇了一下头。“我还希望能喝醉……根本就没醉倒过。哈哈,我是喝愈多愈清醒啦。啊,好热,空调都没用喔?” “把窗户打开好了,屋子里都是烟味。”洋子站起来。 牧野洋子稍微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舒服多了。此时她听见一阵引擎声。洋子起初以为是重型机车。 “会是船吗?汽艇?”洋子探出身子四处张望,原来是游艇经过运河。 “快来看,那不是我们搭过的那艘吗?”洋子伸手唤着其他人。她看到游艇侧面有明显的船顶造型,跟新庄久美子在机场迎接她们到欧洲公园的游艇相当类似。 反町爱行进缓慢地走向窗口,等她往窗外看时,运河上已看不见游艇的踪迹。 “汽艇吗?”滨中坐在桌前问。 “我出去看看。”洋子说完便往餐厅外走,其他三个人也跟了上去。大伙儿急忙穿上放在客厅的外套,走出屋外。推开围墙门,横越马路站在运河沿岸栏杆前。 游艇就在左手边的方向,似乎正慢慢变换方向,往船埠前进。 “是同一艘吗……我看不出来。这附近多的是同款的游艇吧。”反町爱说。 四周渺无人烟,游艇船埠附近的路旁也只停了一辆车。放眼望去一整排别墅只有这栋五十五号亮着灯。街灯的光线映照在步道和运河之间。 “好可怕……好像没其他人住在附近。”小爱靠近金子。“隔壁栋也没人。” “旅游淡季的关系吧。”金子说。 洋子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眼神没离开过游艇的方向。游艇倒退驶入船埠,里头的灯亮了起来,人影幢幢,好像只百一个人。 “国枝老师往哪个方向跑?”滨中间洋子。 “那边。”洋子往后指,刚好跟游艇反方向。 “喂,我们回去了好不好?”反町爱说:“现在也看不见星星。” “那个人想做什么?”洋子盯着游艇喃喃自语。 人影从游艇跳上船埠。他横过马路,走到停住附近的车前,从车内拖出一袋东西,又返回游艇。那个人走到船埠时发出碰撞声。虽然四个人在五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观看,却很清楚地听见声响。因为只有街灯和游艇透出来的光线,看不清楚那个人在搬运什么。 “出海钓鱼吗?”金子看着说。 “啊,所以他拿的是钓鱼冰箱。”洋子点点头。 “这种时候去钓鱼?”小爱问:“钓客都是这样的喔?” “要去比较远的地方钓吧。”滨中说。 那个人来到明亮处,被拖着的东西外表是黑色的袋子,他大概是要把东西搬上游艇。穿着深色外套的人身材修长,不知道是男是女。 “我们到那边看一下吧。”滨中说着开始前进。 “真难得耶,”洋子快步跟上并回过头。“金子,你跟小爱先回去吧,门没锁。” 留下金子勇二和反町爱,牧野洋子跟着滨中深志慢慢接近游艇。结果,两个人才走到一半,站在船埠的人抬起头,往他们的方向看来。 “那个人带着口罩……”洋了停在原地,不由自主地说。 她紧紧抓住滨中的手臂,这时滨中也往后退了一步。对方好像已经注意到洋子他们,左顾右盼后慌乱地将船绳丢开,跳上船后游艇发出阵阵引擎声并往后退。 黑色的袋子还留在原处。洋子和滨中小心翼翼地靠近,其实是洋子推着滨中走。 游艇换了个位置,逆着来时的方向前进,引擎声愈来愈大,船身后面溅出水花。眼看游艇加快速度驶离,漆黑的河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水花。声音渐行渐远。他们立刻快步走下阶梯来到船埠,发现袋子里的东西其实十分庞大,约有一个人这么大、长长扁扁的。 “为什么丢在这里?”洋子说。 滨中没有回答。两个人慢慢逼近黑色袋子。船埠晃动着,两个人的脚步也跟着不稳,像喝醉了一样。洋子双手紧握滨中的手腕。 “那是什么?”她问。 “我怎么知道!”滨中回答的声音极高分贝。 游艇驶向出海口,几乎隐没在对岸小岛的阴影中。隐约还听见游艇传来的声音。 “是不是因为我们过来,那个人才逃走的?” “为什么要逃?”滨中愣在原地。 “我怎么知道。”洋子说完仍继续推着滨中前进。 “牧野,我们回去吧。”滨中回头看她。两个人面对面互相推挤起来。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洋子大喊,“滨中,你给我过去看看。” “我不要。你不要理它就好啦。” “可是……” “赶快离开这里啦,等老师回来再说嘛。” “不行!现在就去看。” “为什么……” 洋子放开滨中的手。 “算了,我自己去。”洋子往黑色袋子移动。 “牧野!”滨中拉住她的外套。 “放开我。” “我去,”滨中说着上前一步。“我去看。”他倒抽一口气。“真是够了……西之园、牧野以及国枝老师……为什么我身边都是这种女人啊?啊,我受够了。”他走向黑色袋子。蹲在袋子前面胡乱扯开绳子。“为什么……我非得大老远跑到长崎做这种事不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简直疯了……”解开绳子,滨中掀开黑色袋子。 “啊!”他往后退跌坐下去。 洋子发出一声惨叫,扑向滨中。两个人连滚带爬地往后逃,大声呼叫。 9 “到国外出差?”萌绘重复了一次。 “对。”Gamon用无神的双眼打量萌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是谁啊?” “我是塙总经理的朋友,敝姓西之园。请问……松本卓哉出差这件事……” “我是岩门,大家都直接叫我Gamon”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 “松本被杀了。”萌绘握住他的手说。 “被杀了?”仍是笑盈盈的Gamon望向岛田文子和犀川。“这小女孩是不是怪怪的?” “请问松本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萌绘问。 “昨天。”Gamon回答,“好像是去新加坡吧。” “昨天半夜松本先生死在广场上的教堂里,”萌绘说:“你没有看到警察吗?” “喔,昨天晚上啊……” “不,是昨天凌晨一点。” “我昨天睡到中午才醒。这是真的吗?” “真的。”岛田文子点点头。 “哇……谁杀的啊?”Gamon眯起眼睛问。 “警方还在调查。”萌绘回答。 “新庄小姐昨天半夜也被杀了,你知道吗?”岛田文子问。 “没骗人吧?”Gamon目瞪口呆。回头朝其他工作人员大声喊着。“喂!你们几个知道吗?” “什么?”里面传来其他男人的声音。 “松本和新庄都死了。”Gamon大吼。 “什么时候?” “昨天。”Gamon说。办公室里面的人都没有反应。 “是他杀。” “喔……” “真抱歉啊,我这群同事都没什么礼貌。他们也才刚知道副总经理的事。”Gamon笑着说。 “警方没有问你松本先生的事吗?”萌绘问。 “没有,我那时候在睡觉。”Gamon抓抓头。 “你最后见到松本先生是什么时候?”萌绘询问。 “前天吧,新庄和总经理也在场。总经理去了黑暗房间……” “黑暗房间?”萌绘不解。 “这层楼有个禁止进入的房间。”Gamon回答。 “禁止进入?”岛田文子说:“什么时候规定不准进去的?” “你辞职之后的事,”Gamon耸耸肩。“我不清楚原因,能进去的只有总经理跟新庄。不对……昨天有别的女同事进去……喂!你们……”Gamon又回头。“你们昨天有看见进去的那个女人吧?她是谁啊?” “不知道耶……”有人回答。 “不是熟面孔吧,”里面的人看Gamon“她端着食物,一定是进去吃饭。” “进去里面吃饭?”岛田文子感到不可置信。“为什么?里面很暗耶。” “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犀川问。 “我可以回去了吗?”Gamon说。 “好。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文子微笑 待Gamon返回座位,岛田文子开始说明:“‘黑暗房间’其实是公司的新技术。”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纸片,用口袋的签字笔画了一个正方形,中间又画上十字,大概是“田”字形。“里头的走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一共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的四个方向都有出入口。进去的人都需配戴特制的液晶眼镜。” “这里也是虚空间吗?”萌绘问。 “嗯……叫做空间放大器吧。”岛田文子抬头看着萌绘。 “空间放大器?”萌绘复诵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听我说……”文子利用纸上的图形解释,“这个‘田’字共由六条直线组成,互相交错后变成十二条线。线与线的交点共有九个,包括每个L形角度都有两条线相交成一点,共四点;从周围往中心的交叉点,每边从T字形出发,共四点;另外就是中间的十字形构成的一点。全部加起来就是一个空间放大器。室内很暗,不过通道旁装有小灯。戴上眼镜后,走在其中的人起初会见到空间原本的光线,而不是眼镜上所显示屏幕的影像。一旦走到交叉点,原本所见的光线会切换至液晶显示的影像,此时见到的就是跟实物几乎一模一样的虚拟景象。” “为什么房间是暗的?”萌绘问。 “黑暗的空间较能降低数据的读取量,”文子回答,“黑暗的情况下,计算机更能真实地在液晶显示器上呈现记录下来的实物,也可以说是为了让人分辨不出真假。有交点的地方,眼镜上液晶屏幕显示出的虚拟图像会以人为轴心旋转。戴上眼镜的人便误认脚下有旋转台,身体跟着旋转台变换方向。转速约每一点五秒转动九十度,其实满快的,刚开始会有点头晕。” “原来如此,”犀川点点头。“很有趣的概念。” “为什么会旋转呢?”萌绘还没听懂。 “其实是虚空间的影像在转动,结果会有什么变化呢?原本L形的信道变成直线,T形的路变成十字。虽然不能后退……” “我懂了,每个交点都会旋转,空间就跟着扩大了对吗?” “没错,戴上眼镜的人觉得自己随旋转台转动九十度或一百八十度;停止旋转后,能自由决定方向,也可以选择继续向前走,行走的规则在于必须停在每个交点,此外就随便你怎么走咯。” “走路的时候还是看得见空间原来的样子吗?” “你会看到影像虚实交错,这方面运用了一些技术,但无论如何,路会一直往前延伸。另外,进入房间的门都是计算机制造出来的影像,实际上只有四个房间,也没有互通的门。戴上眼镜的人会看到无数的空间,每个空间都各有不同颜色的门。开门就能通往任何一个空间。” “听起还很有趣……可是有什么用途呢?”萌绘问。 “未来将能利用在住宅空间上,例如住在比原来空间更宽敞的地方,像住在宫殿一样。不过,计算机要够强大才行。”岛田文子应该是指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必须有足够的能力。 “但看起来再怎么宽敞,其实都是同一个空间啊。居住空间会变得很难整理,也不能放家具……” “这个时候连家具也是虚拟的喔,你想整理什么呢?书吗?书也是虚拟的。就算家里没有书,也能设置图书馆那样收藏成千上万书籍的虚空间,甚至还能打开书籍直接阅读。” “到了那个时候,不就变成直接看电子书了吗?”萌绘无法理解。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呢……”岛田文子微笑。“虚拟现实的技术原本就来自人类怀念过往的概念吧?就好比没有捧著书就不叫看书,面前没有说话的对象就不算真的对话,或是住在虚拟的大房子……虚拟现实创造出个人希望的环境或空间,到头来都只是过往概念性的感觉呀,换句话说只是一种装饰。” “装饰?”萌绘又重复念着。 “所以为了研究才设置‘黑暗空间’当作实验场所吗?”犀川问。 “是的,老师,”文子看向犀川。“至少在我离职之前是这样。原则上禁止进入,但相关的研究人员都能自由出入喔,我也常跑进去。” “真贺田四季博士就在那里,”萌绘忍不住脱口而出。“每天送食物进去是因为真贺田博士在里面。而你因为太清楚博士的事情才被公司解雇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岛田文子耸耸肩,吸了一口气。“光是想象就够紧张了。”她把手放在胸前。 “现在进得去吗?”犀川问。 “我也不太清楚。”文子深呼吸后,沉默下来。 10 滨中深志和牧野洋子抓住彼此一起离开摇晃的船埠,穿过架在水泥阶梯的铁板,然后爬上阶梯。 “人,是人啦,”牧野洋子先开口。“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对不对?” “他死了吗?”滨中的声音颤抖着。两个人不肯回头再次探视横放在船埠的黑色袋子。 “看样子应该是死了吧?活着的话……不可能动也不动啊。” “对……”滨中说:“要赶快报警才行。” 金子勇二和反町爱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金子上前问。 “脸色好难看,怎么了?”反町爱站在金子身后。 “那个袋子,”洋子指着船埠。“有人在里面啦!” “人?”金子走下楼梯。 小爱捂着嘴,留在步道上。 “我只看到脚,”滨中高声地说:“赶快报警吧。” 金子独自走到袋子旁,掀开袋子往里头看。 “还活着吗?”小爱大喊,“喂,他还活着吗?” 金子放下袋子的一角站起来。 “死了……”金子摇摇头,手插着口袋往回走。“是个男人。” “长什么样子?”洋子问。 “你问我……你自己过去看啊,”金子板着一张脸。“超臭的。要看的话记得闭气。” “我才不去呢,笨蛋。”洋子快步走上阶梯。 洋子走到小爱身边才松了口气。总算稍微冷静下来看着仍在船埠上的袋子,站在阶梯下的金子点起一根烟,金属制的打火机发出的火光特别大。滨中还坐在阶梯上。 “金子,你真勇敢,”滨中虚弱地说:“你很习惯看到尸体喔?” “不,我是西洋划船社的。”金子回答。 “西洋划船社里会看到死人?”滨中间。 “对啊,有时候早上练习会看到浮尸。” “早知道我就不问了,”滨中摇摇晃晃地准备起身走上阶梯。“怎么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啊,喝太多酒了吗……” “你还好吧?”洋子拍拍蹲在地上的滨中。“刚才真是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我也以为自己会死。”滨中的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回答。 步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洋子恐惧地抬起头。眼看人影一步步逼近,她不禁心跳加速,但马上知道是国枝桃子。 “老师!” “你们在做什么?”国枝神态轻松地走来。“放烟火吗?” “那个,”洋子指着船埠。“刚才有艘游艇想要运走那袋东西,后来开船的人一看到我们就逃走了……结果把东西留在那里。” “咦,会是谁啊?”国枝摘下眼镜,用袖口擦镜片。 “我也不知道……老师,袋子里面有个死人。”洋子全身发抖,快速地说明着。 “死了?”国枝戴上眼镜。 国枝桃子走下阶梯,看了金子一眼后便靠近船埠上的黑色袋子。她跪下来掀开袋子往里头端详许久。 “他是谁?有谁认识吗?”国枝回头看着洋子。“牧野还是反町曾见过他吗?” “我还没去看尸体。”洋子回答。 “喂,你们两个过来看个清楚。”国枝说。 “老师……”洋子摇摇头。“老师,我已经……” 国枝站了起来,回到四个人身边。 “怎么了?”国枝看过尸体后却还是面无表情。 “先报警比较……”牧野洋子说。 “还没报警?”国枝微微扬起下颚。“快去打电话吧。” “我去。”滨中说着,飞奔回别墅。 “啊,我也去。”洋子追上滨中。 “不要慌张。”国枝桃子叮咛着,就像纠正在走廊上乱跑的小学生。 11 岛田文子一直盯着屏幕看。犀川找到烟灰缸,索性边抽烟边把椅子搬到文子身后,跷脚看着屏幕,还跟文子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而萌绘对于这两人的谈话完全摸不着头绪。文子似乎花了不少时间寻找进去黑暗房间的方法。萌绘走进办公室,来到Gamon等人的座位附近。 三个男人不时侧眼看着萌绘,手却没离开过键盘或鼠标。Gamon隔壁坐着一个用发圈箍住长发的男人,另一位则是戴着一副圆形墨镜的矮个儿,坐在Gamon对面。 “你是总经理的朋友?”Gamon问萌绘,却没有看着她。 “是的……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父亲跟塙先生的父亲是挚友。”萌绘回答。 “父亲?挚友?”Gamon重复着萌绘说的话。“你是哪个名门贵族啊?呃……你说你姓西园?” “西之园。” “随便啦,”Gamon看了萌绘一眼。“喂!梦太郎,说句话啊。” “我吗?”Gamon对面、戴着墨镜的梦太郎低下头。“我……我现在没空。”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萌绘问。 “不打&老&,”梦太郎回答,“我在说什么啊。” 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梦太郎是你的本名吗?” “这家伙发音不标准啦。”Gamon笑着说。 “请问你清楚‘Criterion’这个游戏吗?” “清楚?”Gamon复诵。“我懂了,你问我知不知道喔?” “没错,”萌绘笑着点头。“我的说话方式很怪吗?” “很高级的语法耶,”他夸张的笑说:“没什么不好啊。” “关于‘Criterion’的事……”萌绘言归正传。 “无人不知,”发圈男突然看过来回答。他的睫毛很长,有点女性化。“你想问什么?” “那款游戏是谁做的?” “不是……我们这里不做游戏的。”发圈男说着,语调独特。他又盯着屏幕继续工作。 “那……那个对话的……例程(注:例程(routine)是一种程序,或由程序呼叫的一个指令序列,它们具有一定的通用性或常用性。),是我们开发的。” “嗯,那是黛博拉的服务器。”Gamon在一旁补充。 “黛博拉是真贺田研究室的系统是吗?” “西园小姐,你知道的还挺多嘛。”Gamon颇为讶异。 “西之园,”萌绘微笑。Nano Craft大楼里有一个长的像真贺田博士的机器人对吗?” “没错,那个也是同一款服务器。”Gamon点点头,跑出双下巴。“那个机器人还有后援会喔,那群家伙每个月都会选出机器人要穿的衣服。梦太郎,你不是会员吗?” “才,才不是!”梦太郎站起来,面红耳赤地瞪着Gamon。 “开玩笑啦!”Gamon笑着,然后看看萌绘。“抱歉啊,我们这几个都乱没礼貌的。” “传说真贺田博士在Nano Craft里……”萌绘若无其事地说。 “我知道啊!”Gamon点头。“这种事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 “真的在吗?”萌绘问出口,摒息以待。 “在不在都一样,”Gamon笑着。“在的话,我就会找她签名。” “你们不认为有人在黑暗房间里吗?” “没吧,”Gamon变得一脸正经。“那种地方不能久待呀。” “不是有人送吃的进去吗?” “可能有人在里面模拟各种吃饭的情境呀……变换不同气氛,看看食物品尝起来的味道是否跟着改变……呃,好像也不会这样做耶。” “你不觉得奇怪吗?例如门禁突然变得森严。” “怪事多的啊,”Gamon手撑着下巴。“系统运作时常发生见鬼的事情,好比档案量自动增殖啊,或应用程序突然当机。不过,我们新主任很在意黑暗房间。我看他是还没适应吧。” “你说的是松本先生吗?” “对,松本那个蠢蛋,”Gamon皱起眉。“被杀还比较幸运。” “他被人杀了,”萌绘有些恼火,语气变得强硬。“没有任何人有被杀的理由。” “是吗?但死刑犯总是等着判决喔。” “我是指普通人。” “什么叫做普通人?” “抱歉,”萌绘立刻熄火,叹了口气。“我说了无关紧要的话。打扰到你们工作,真的很抱歉。” “还好啊,”Gamon微笑。“你满聪明的耶,反应很灵敏。” “谢谢,”萌绘点头微笑。“Gamon先生也是。” “嗯……”Gamon害羞地搔搔头。“方便的话,告诉我你的电邮地址吧。” 萌绘起身走近Gamon的办公桌,Gamon稍微将键盘往萌绘站的地方移动,她输入自己的电邮地址。画面上的编辑器好像是某种软件,萌绘输入的电邮地址就安插在其中一行。 “咦,你还在念大学?”Gamon看着电邮地址问。 “不然呢?” “电视台的人。” 萌绘不清楚何谓“电视台的人”,但她没再追问下去。 “能借我打通电话吗?”萌绘问。 “好啊,外线电话要记得先按零再拨。”Gamon从一堆文件底下翻出无线电话电话,按键在话筒内侧。 萌绘致谢后拿起话筒,离开三个人的工作区域,按下号码后很快就接通了。 “喂?” “啊!萌绘吗?”牧野洋子的声音。“你在哪里?” “饭店底下的研究室。” “我才刚刚报警。这里发生大事啦。” “怎么了?”萌绘问洋子,眼神望向隔间内的犀川,犀川也看着她。 “我们发现别墅附近有一个男人的尸体,结果他开游艇逃跑了。” “你慢慢说清楚,先告诉我是谁逃走了?”萌绘说。 “那个人本来要把尸体搬上游艇,后来看到我跟滨中接近就逃走了。我不知道是谁。” “男人吗?” “可能吧……” “死者是男性对吗?” “嗯……应该是。” “你没看到喔?” “看了啊,可是只看到他穿着男鞋。对了,金子和国枝老师看过了,他们确定人已经死亡,而且腐烂了……” “腐烂?” “不知道该怎么说……呃……” “联络上警方了吗?” “有,他们说很快就会到,我们正在等。” “我明白了,等我们回去你再仔细说明。”萌绘说。 “喂?西之园吗?”这回是滨中深志的声音,总觉得有气无力。 “滨中,逃走的人跟死者长得什么样子?”萌绘一口气问了两个问题。 “嗯……开游艇逃走的家伙高高瘦瘦的,死的那一个是男的,穿着很脏的运动鞋。” “脸呢?” “怎么可能看那么清楚,我才刚从厕所吐出来耶。” “那是你喝多了吧?” “嘴巴很毒耶。” “你要冷静一点。洋子和小爱还好吗?” “至少比我好。现在其他三个人都在外头,我们等一下也会出去等警察来。” “集体行动比较安全喔。” “是啊,我了解。你跟犀川老师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可能还要再一阵子。如果警察问起来,你就说我们开车去逛逛。” “逛逛是吧。好,收到。” “嗯,待会儿见。” 萌绘挂上电话,把话筒还给Gamon。Gamon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跟朋友在讨论恐怖片的内容喔?”Gamon问。 “不是。”萌绘回答。她回到犀川和文子身边。两个人看着萌绘询问电话内容。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边就交给警方处理吧,”犀川捻熄香烟。“目前以进入黑暗房间为优先。” “进得去吗?”萌绘问。 “可别小看我喔。”岛田文子站起来,露出一抹微笑。 12 萌绘、犀川和岛田文子离开办公室,望着右边尽头电梯的方向,刚才驻守的两名警察已失去踪影。 “警察不见了。”犀川说。 “去支援别墅那里了吧。”萌绘说。此刻警方一定调派了不少人过去,他们应该认为研究室并不打紧。 三个人往左边走了一会儿,到底转弯后眼前出现一空间,空间深处有道金属门。岛田文子触碰金属门旁的控制面板;面版上方的液晶屏幕亮起。她按下几个数字键,屏幕立刻出现几个小字,不久闪烁若干文字并响起呜叫声。 “怎么样才打得开?”犀川问。 “制造错误讯息,”文子看着画面回答,“这样系统应该就会重置……接着存取我刚才修改的组态再重开机,大概就是这几个办事顺序。” 虽然听不懂,萌绘却觉得岛田文子说“办事顺序”这四个字老套得令她发笑。 “你们看快成功了。”文子说着,屏幕上一串新的文字由下往上移动,然后又回到原先的画面。 “再来就是……”文子看看犀川和萌绘之后,一只手按下数字键。 门内传来微微金属音,屏幕显示门锁已开启,岛田文子握住门把缓缓拉开金属门,三个人走进去后,文子带上门并反锁。打开灯,室内顿时明亮起来,门后是个大约三公尺宽的正方形房间。 “一点也不黑呀!”萌绘抬头,因为光线过于刺眼而眯起眼睛。 “这里是主控室,黑暗房间在里面。”岛田文子指向另一道门。 文子从墙边的铁柜取出一大型铝箱放在角落的桌上,接着又拿出同样的箱子。她打开铝箱,拿掉包裹物体的黄色泡棉,是一副类似滑雪专用的护目镜。 “哇,好漂亮喔,原来这么小巧啊!”萌绘感到惊讶。 “这是最新型的,”文子拿出眼镜。“减去电池重量后,不到一百公克喔。” 萌绘接过眼镜,犀川拿了另一副,并用不同角度端详。 “真是了不起,竟然可以做得这么小。”犀川也忍不住惊叹。 “这两年的成果咯,”文子点头。“你们猜一副大概多少钱?” “八百万吗?”萌绘猜测。 “两千五百万,两个加起来总共五千万。”文子回答。 “只有两副吗?”萌绘问。 “对,”岛田丈子点头。“前一款有四副,但没办法跟新的系统兼容。怎么办呢?” “真贺田博士说不定就在里面。”萌绘开口。 “我认为她不在里面……”文子持相反意见。“你们两个进去,我留在这里帮你们解说。” “只有我们两个不要紧吗?”犀川问。 “可能会迷路耶,”文子兴致盎然。“真的没办法的话,摘下眼镜就好了。里面没有光线,不过等眼睛习惯黑暗之后应该回得来,这是我的经验啦……” 她开启桌上的计算机说:“我会在这里监控的,同时也可以听到你们的声音。” 萌绘试着戴上眼镜,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眼镜的材质十分轻巧,挂在眼前只有轻微的触感。岛田文子从柜子里取出体积不大的电池包,放进犀川和萌绘的外套口袋,再将电池包上的导线连接镜架。 “系统正在启动中,你们不要用跑的喔。还有,听到‘哔’声记得要停下来,这很重要。” “有点紧张耶。”萌绘对犀川说。 “我觉得里面没人。”犀川回答。他的声音几乎就在萌绘耳边,大概是眼镜里装有无线接收器。 “对了,我忘了讲一件很重要的事,”文子双手合十说:“进去以后你们会看不见彼此喔。” “什么意思?”萌绘反问。 “西之园会看不见犀川老师,犀川老师也看不到西之园,当然咯,自己也看不到自己,手举到眼前也一样。总之,你们两个就像透明人,所以不要撞在一起喔。” “怎么可能会撞到……”犀川答腔。 “手牵着手不就好了?”文子说。 “好啊,”萌绘表示同意。她握住犀川的手说:“老师,你不准放开喔。” 13 自动门开启,前方有个四平方公尺的小空间。 “慢走。”岛田文子的声音。 两个人缓缓前进。自动门关上后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几乎在关门的同时,眼前出现绿色的文字。起初没找到焦点,后来总算看清楚眼镜中的屏幕显示“Idealization of Darkness”。 “老师也看见了这几个字吗?” “嗯,意思是黑暗的理想化吗?”耳边传来犀川的声音,是通过接收器的声音。 文字淡出后,眼前出现走道,因为前面的门打开了吗?视野瞬间开阔,空间却依旧非常昏暗,只看得见正前方笔直的道路。两边大约眼睛高度的墙壁上,有着像是白色标示般的微弱灯光,每五十公分就有一盏。凭着些许光线看见通道往前延伸。 萌绘将脸别往右边想看看犀川,但身旁黑暗并无犀川的身影。真切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右手握住犀川左手的触感。 “老师,我可以摸你吗?” “你已经在摸咯。” 萌绘的左手往犀川的方向伸出,碰到他的左腕。 “真的看不见耶。” “我们往前走吧。”犀川说。 两个人慢慢向前走。能见度只有十公尺左右,走道随着他们的前进持续延伸。 过了一阵子,总算见到交叉口。 “那里有个交点耶。” “刚才我们一开始只看到前面的路,说不定左右也可以走。” 萌绘心想如果前方是田字形的十字交点,入口处就是T字形的信道。一踏进来左右各有路可走,然而路的两边尽是墙壁,让他们看不见真正的空间就像故意看起来不存在一样。岛田文子曾说实际上有房间跟没有门的出入口,现在也看不出来;或许东摸摸西摸摸就找得到,但自己连手都看不见。从两侧的灯光判断,走道大约有三公尺宽。走了数十公尺后跨入交点,耳边“哔”的一声,两个人立刻停下脚步。此刻,有股想要尖叫的感觉袭上心头,周围的世界瞬间向右转动,自己则是向左。感受不到加速度,身体却在晃动。萌绘握紧犀川的手。 “头好晕。”萌绘说。 旋转的动作随即停止,转了九十度。 “要往哪边走?”萌绘问。 “直走。”犀川回答。眼睛所见转了九十度,所以其实还在原处。 然而,刚才见到的交点延伸出一条走道,还有从右边汇入的通道。并非死路而是T字路。又听到“哔”的一声,他们停在交点上。跟刚才的感觉一样,好像往左转了九十度,结果面前出现一道墙。 “我们走到尽头了。”犀川说。 “嗯……”萌绘思考着。“啊……原来如此,变成这样啊。” 两个人同时上前一步,伸出手总算摸到墙壁,的确不能再走下去。 “往右好了。”犀川拉拉萌绘的手。 两个人往右边走。视觉上转了九十度,现在是走在笔直的通道上。途中,萌绘回过头,看到的是直路。 “我愈来愈不清楚方向了,”萌绘有些头昏脑涨。“闭起眼睛才正确。” “不是为了确认正确位置才走的,”犀川淡淡地说:“是要就像平常逛街一样。” 不是为了确认位置而存在……不是为了确认价值而活下去……萌绘联想着犀川所说的话。 “岛田小姐告诉我们整个空间是田字形,所以目前大概还知道方向。如果她没说,我们就会彻底迷路了。” “也许不是田字啊。记住世上每条路怎么走,真的是好事吗?” “说不定游乐园可以买下系统当成立体迷宫。” “太贵了。”犀川说。 “怎么样?很有趣吧?”萌绘耳边出现岛田文子的声音,瞬间她还以为岛田就在身边。 “岛田小姐,我们没有看到门,哪里有呢?”萌绘问。 “你们走出去就会遇到。”文子回答。 左转后他们遇到下一个交点。停在交点上,向右转了九十度。萌绘暗自计算目前的位置和方向。 “那边有门。”萌绘看着右边说。 不可思议的是往犀川方向延伸的走道前方是一道门,如果看得见犀川,他站的位置应该会遮住门。换句话说,这条走道和门都不是真实存在着,而是映在眼镜上的影像,一旦萌绘变换位置,屏幕也会跟着转换。 “为什么会知道我往哪里转呢?” “我想是雷射,”犀川回答,“反应好快啊,根本感觉不出来时间上的误差。” 两人往右手边的门前进。红色的门上有朦胧的光线。 “要怎么打开呢?”萌绘伸出左手。 她看不见自己的手,正当摸索的时候,红色的门消失,突然就看得到房间。 “你刚才有伸手吗?”犀川问。 “有。” “我也是。” 两人来到一个依旧昏暗的房间,但隐约可见中央有个发光体。她看见那里有张桌子。 “是真的桌子吗?”萌绘喃喃自语。 往前走,来到桌前。“哔”一声,房间开始旋转。这次整个空间都在转,萌绘不由自主地往犀川的方向靠过去。似乎转动了一百八十度。桌子还在眼前,对面却又出现红色的门。 “嗯……”萌绘马上计算起来。 我们没动,错觉上的认知都不要紧……红色的门是房间对向的出入口。萌绘回头只看见墙壁并没有门,但应该存在才对。没办法碰触桌子,那是虚拟的影像。 “岛田小姐,摸不到桌子耶。”萌绘说:“为什么呢?” 一阵静默,岛田文子没有回应。 “咦?岛田小姐?”萌绘又唤了一次。“好怪喔,怎么了……” “西之园,你看。”耳边传来犀川的声音,右手是被犀川握住的触感。 桌上出现刚才没有的白色盘子。盘中出现小小的咖啡色物体,物体彷佛被施了法术般渐渐往上浮。 “这是什么?” “面包吧。”犀川说。 才判断是面包,下一秒就见到小小的长型面包。同时,桌子对面红色的门也消失了,出现一条通道。细微的摩擦声,有人朝这里走来。 “那是什么?”萌绘紧紧抓住犀川。“老师,你看见了吗?”她的右手握住犀川的左手,而她的左手同样也抓着他的左手。 实际上犀川应该会遮住她的视线,但眼前毫无阻碍。慢慢走来的人影像鬼魂般游栘。如果世上真的有鬼,大概就是她现在看到的景象。与其说那个影子是用走的,倒不如说是滑过来的。那是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女人,衣服也是黑色,所以刚开始只看到白色的脸孔。 “老师,你看得见吗?” “嗯……”犀川应了一声。 还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犀川的答案将萌绘从恐惧中拯救出来,令她放心不少。但人影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的手愈握愈紧。 “岛田小姐?”犀川低声说。 岛田没有回应。女人的身影已经走到通道的一半。 “老师……” “没关系,只是影像而已。”犀川沉着对应。“就算你伸出手,还是看得见人影对吧?” 她当然知道这点。萌绘将脸贴近犀川身后,却还是看见正在接近的女人。摘下眼镜算了,她心想。闭上眼睛就会好一点。萌绘的眼神竟离不开女人雪白的脸孔以及水蓝色的双眼。女人来到房间门口。微弱光线中浮现的影像竟是如此真实。这个女人不是机器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真贺田博士。”犀川说出她的名字,萌绘感到全身战栗。 “你们好……犀川老师,西之园。”女人的声音近在耳边。 “老师,这也是程序吗?”萌绘嗫嚅。 犀川握了萌绘右手一下表示答案。 “我的存在吗?”真贺田四季问。 萌绘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她对萌绘说出的话有反应,难道不是程序?她在暗处操控着一切? “生命的存在就是程序喔,西之园,”真贺田四季语气从容。她走到桌子的右手边说:“那里有位子,请坐。” 萌绘转身。不知不觉房间角落出现两个白色立方体。萌绘和犀川一起后退,她的右手仍握住犀川的左手,左手摸着立方体。她感受到了,立方体确实存在。真贺田四季站到他们对面的方向,一只手撑在桌上,轻柔且优雅地将身体撑上桌。她碰得到那张桌子,对她来说,桌子是存在的物体…… “你在哪里?”萌绘仍旧站着。 “请坐。”真贺田四季微笑。 萌绘盯着前面坐下。立方体的座椅触感冰冷且坚硬,转角好像用平滑的金属包覆。她感到犀川也坐了下来,可是转头看向犀川,只看到立方体却没有犀川。 “她看得见我们吗?”萌绘小声对犀川说。 “我不知道。”他回答。 “我看得见喔。”真贺田四季微微抬头,下颚轮廓分明。“你问我在哪里是吗?除了‘这里’以外,我还能有什么答案呢?” “前天晚上你也在这里对吗?我被带到这里。”萌绘说。 虽然不敢肯定,不过眼前站在黑暗房间中的真贺田四季,跟那天的画面一样。有人趁她不省人事的时候带她过来。说不定当时她也戴着眼镜,可是她的手动不了,没办法触摸自己的脸。 “博士,你要跟我们说什么?”犀川问。 “是的……”真贺田四季说完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拿起桌上的面包。看着萌绘和犀川,偏着头微笑。 “关于生存的目的如何?”真贺田四季说。 她将手上一小块面包送进嘴里。低着头让黑色的长发覆盖住她的脸。她不是机器人,萌绘非常害怕。美丽的唇缓缓离开面包,露出上扬的嘴角,面包只少了一角。白色的喉头正在蠢动,水蓝色双眼看了过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她吞下面包……活生生的。嘴角由于压抑的线条,凝结成小小弧线……这就是天才的微笑。真贺田四季将手上的面包丢了过来,萌绘缩起身体看着抛来的面包,不禁两手捂住脸,可是面包没有打中她。萌绘张开紧闭的双眼,一切都没有改变。真贺田四季双手交握在胸前,萌绘看见她天才的姿态,她侧着头拨弄着黑发。愈来愈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萌绘心想。 房间里真的只有真贺田四季吗?自己和犀川并不存在?有面包和桌子却没有他们。无论双手在眼前挥动或直接遮住眼睛都还是一样。自己的手不在这里,只剩下眼睛跟耳朵……视觉与听觉。这里是真贺田四季的房间,只有她独自存住的空间……没有自己……自己不在这里。 “平静下来了吗?”真贺田四季温柔地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萌绘问:“这两天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全部都是博士创造出来的假象吗?真是这样的话,又为了什么?” “犀川老师,你应该明白了吧?”真贺田四季仅仅转移了一些视线。 “是的……”犀川的声音。 “我不明白!”萌绘说。她抓着膝盖,仿佛想确认双脚是否存在。 “没有必要全盘了解。”四季回答。 “有人死了呀!为什么要那么残忍?” “圣诞节的时候……”真贺田四季抬头望着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会在圣诞树上点灯。红色、橘色、黄色、蓝色和绿色,好小的灯……灯泡忽明忽灭,一旦亮起来,就会因为发热而变形,以致远离接点,最后灯光就会熄灭:熄灭了冷却一会儿又回到接点,然后再亮起来。是不是看似单纯却很有趣呢?蜂鸣器和电铃也是相同原理。西之园,这些你在小学都学过了对吗?” “嗯,我知道。这件事有什么……” “同样的原理,有时候发出连续音,有时候闪烁不停。明灭的周期一旦变短,就会像日光灯有一定的亮度。那么,我们的生命又是如何?” “生命?”萌绘重复。 “生命也是周而复始的喔。”真贺田四季有条不紊说着。她闭上水蓝色眼睛。 “人的生命就是生死交替……”只有红色的嘴唇在动,细微地说着:“一面怀抱永远生存下去的想望……” 第九章 慈悲的手(Panhandler) (一般而言,出类拔萃的视力能看见任何物体。培养该种能力,无论对象为何,见到的机会愈多。本质上正确的系统,适用范围就会极广。) 1 警车抵达之前,牧野洋子都不发一语,滨中站在她身边,而金子勇二和反町爱站在几公尺外的栏杆旁低声交谈。国枝桃子居然继续慢跑,就在马路上来来回回跑着。其他人尽可能待在别墅附近,和放有尸袋的船埠保持距离。如果以内分点的概念解释,他们与别墅和船埠的比例为一比四。即使如此,四个人还是无法不去注意那袋物体。 警察陆续赶到现场。起初报警说明情况的是洋子,她告诉警方他们住在欧洲公园的别墅群五十五号,而后电话不知道被接到哪个分局。不久,对方告知目前大部分的警力都派驻到园内,将立刻与她联系并请洋子等人留在现场等候。 洋子等人离开别墅来到屋外,他们既不愿靠近船埠,也不想离别墅太远,最后选择待在听见电话铃响后能立刻进屋的位置。 第一时间赶到的警车只有几名警察,约略询问了情况,接着走下船埠打开尸袋调查。大约十分钟后,又开来另一辆车,下车的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便衣刑警,煞有其事地询问洋子等人的姓名。两名便衣看起来都将近四十几岁,体格魁梧。没见到认识的芝池和鲤沼,洋子等人又得解释一次他们住在别墅的原因。 “你可以去问Nano Craft的窪川先生,”最后,洋子向刑警补充。“是他带我们来的。我的朋友西之园刚好认识Nano Craft的总经理,所以我们才能暂住在这里。” “那你的朋友在哪里?”刑警立刻询问,反应令人有些不快。 “她和老师开车出去逛逛。”洋子感到心虚。既然是开车出去,就一定是到处逛逛,她努力说服自己。 五、六辆车成群结队驶来,其中包括箱型车。不一会儿警方的照明设备照亮船埠,顿时大放光明,简直就像迎接外星人幽浮降落的排场。中年刑警们之后往船埠前进却半路折返问道:“你们有死者相关的任何线索吗?” “我没有。”国枝桃子最先开口。 “我也不知道。”金子勇二抽着烟说。 刑警们依序看着洋子、小爱和滨中。 “其他人呢?” “没有……我们没看到死者的样子。”滨中代表发言。“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没有我们认识的人。” “话是没错,”刑警微笑点头。“很抱歉,这是为了慎重起见而必要作的确认。” “是。”滨中说。洋子和小爱面面相觑。 “请各位合作。”刑警低下头。话说得婉转,眼神却带着威迫,和命令没两样。 三个人便跟在刑警后面走着。踏出步伐时,洋子发现自己紧张地不得了:心脏都快跳出来。几名警察将照明设备装在靠近阶梯处的栏杆上。不仅船埠,连阶梯上都站了许多人,每个人都戴上专用手套。停在路旁的自用车也开着照明灯,柏油路上放置了好几块写着白色数字的黑色板子。 “请你们不要下来,”刑警示意三个人停止。“等一下我们就会把尸体搬上来,请在此处稍候。”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滨中和小爱闷不吭声,洋子也不想说话。不时传来相机的快门声与无线电杂音;警察们一会儿交谈几句,一会儿又到处奔走,洋子不禁有种错觉,好像来到即将正式开拍连续剧的拍摄现场。 “好,搬上去吧。”船埠传来的声音。 “阶梯清空了吗?” “清空了。” 几个人抬起担架往上走。戴着头盔的警察小心翼翼地搬运。踏上阶梯横过步道往停在柏油路上的救护车前进。车厢外已备妥铝制折叠床,尸体将连同担架一起放上去。 刑警示意洋子等人过去。牧野洋子、反町爱以及滨中深志走向救护车。滨中走在最前面,两个女生亦步亦趋地跟着滨中瘦小的影子。 “我没看过这个人。”滨中回答。 脸色苍白的滨中转过身,轮到洋子和小爱。灯光照在脸色蜡黄的男人身上,没有想象中的可怕。男人的双眼半开且眼白浑浊。反町爱抓着洋子,脸靠在她肩上。明明小爱长的比较高呀,洋子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们见过他吗?” “没有……”洋子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看一次男人的脸,并且暗自发誓再也不要看到尸体了。 “刑警先生……我们认识这个人,但只有说过几句话……”洋子发着抖回答。脑中一片空白的她,想起小学时期最讨厌的游泳课。“他是Nano Craft的松本卓哉先生。可是……” “可是?”洋子没说下去,刑警问。 “松本先生前天晚上……” 头脑一片混乱,洋子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了,但是……又不得不看。没错,这个人就是……为什么?怎么看都觉得他就是松本卓哉。身上的衣服也和在居酒屋遇到他的时候一样。他倒在教堂里的时候也一样。如今衣服布满黑色血迹。原来血会变得那么黑啊……洋子心想。 “我确认过了……”反町爱离开洋子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刑警,嗓音比平日还来得低沉。“我在教堂就确认过那个人已经死了。” 才说完,小爱的声音就高了八度。 “洋子,为什么会这样?” 2 岛田文子坐在屏幕前,屏幕分为上下两部分,画面皆是站在暗处手持面包的女人。仔细一看上下影像呈现的角度有些许差异。狭窄的主控室聚集着好几个人。他们进来时,文子还吓得跳起来翻倒座位。进来的是塙理生哉博士和他的妹妹塙香奈芽,此外还有五个男人,但文子完全不认识。 “你在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个陌生男人盛气凌人地质问,文子没有吭声。另外一个人表明警察的身分,并询问文子:“你是谁?” “她是岛田,Nano Craft离职的员工,”塙理生哉代为回答,“岛田,你怎么进来的?有谁在黑暗房间里?” “对不起,”文子低头致歉。“犀川老师和西之嚼限在里面……” 文子一五一十道出来由。至于她怎么打开门进来,在场的人只有塙理生哉听得懂其中的细节,她便省略没说。一位刑警以命令的口气要文子叫回待在黑暗房间的两个人。文子向刑警解释,从刚才开始系统便发生问题,主控室的声音一直传不到尾川他们配戴的装置内,无论怎么叫唤他们都没有响应。结果,屏幕突然出现真贺田四季的身影。屏幕上下两个窗口正播放犀川和萌绘右眼所见到的事物,同时链接两个人看到的影像。刑警们表示要进去黑暗房间。 “请等一等……”塙理生哉出书制止。“我想听听看他们的对话。况且,现在门也打不开。” 两方影像的视点都比较低,推测犀川和萌绘坐在某个物体上。真贺田四季将面包丢向他们,面包正要砸向画面。 3 “犀川老师,请你解释给西之园听好吗?我也想听你说喔。之前都没有机会同时见到两位。”真贺田四季眯起眼睛,表情有些恍惚。 “我的解释……不对,应该是假设,有一堆漏洞,”犀川回答,“还有许多俞未厘清的地方……这些……” “那就由我来补充,”四季说:“毕竟能言善道是犀川老师的专长之一。” “是吗?”犀川简短应答,“我不这么认为。” 萌绘没再握住犀川的手。因为面包飞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松开手。伸出右手的话,便知道犀川就在她身旁。可是不知为何萌绘无法动弹……因为真贺田四季注视着自己?因为待在真贺田四季的思考空间吗?而自己和犀川都身在其中,说不定这个空间是真贺田四季的一部分。 一思考头脑就一团混乱,像是发高烧……只有自己感到被疏离,和周围完全不协调,孤立的感觉彷佛一道钻不进的缝隙……一把插在水泥里的尖刀……自己像颗无法溶解的粒子,在空气中浮游。对,不存在!觉得自己不存在,被存在感拒绝在门外。是谁在那里?让画面模糊不清!让眼神失去了焦点!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好像要掉出来了。知道自己在哭,但为什么哭呢?如此自问得浑身发冷,却不得不思考。不要……没办法发出声音了,萌绘感到自己只剩下呼吸。只剩下……呼吸,这是唯一的存在。老师……犀川老师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句子在她脑中反复、回响,缭绕不断……老师看着真贺田四季,看不见我。这些想法不停回响……萌绘因为自己的话语,身体微微发抖,拼命抑制感情的自己、控制呼吸的自己、止住泪水的自己、尖叫的自己,和昏厥的自己。坐在这里已经令萌绘快要无法承受。 “执行这些事情背后的意图,”犀川缓缓地开始解释,“其实十分模糊而且繁琐。但若仅以现象来看,其实不难掌握一连串不相干事情的全貌。” “这是科学的动机,”真贺田四季微笑。“分析不局限于意图的现象,科学就此衍生。” “我将西之园告诉我的情况加上自己的见解,的确比西之园的亲身经历更加单纯。教堂里一个名叫松本卓哉遭人杀害。这个人会告诉牧野和反町他的姓名。这个人的死亡是事实,而念医科的反町也确认过了。西之园和反町相信这些由现象构成的事实。这并非定义,只是环境条件的设定。” 这个时候,犀川应该面对着萌绘吧。但萌绘看不到犀川的身影,相反地,犀川也看不见萌绘点了点头。在这里,点头变得没有必要。 “接下来观察到的现象便是松本的尸体消失。这是西之园亲眼所见,姑且当成事实吧。短时间内尸体会凭空消失到哪里呢……没人经过教堂正门,那么是后门?电梯?还是教堂圆顶?某人既然将尸体拉上圆顶,必定会从上面下来。拉尸体上去必须将绳子绑在死者身上,地点换成电梯或后门,方法仍旧不变,却很难不被身在现场的新庄小姐发现。” 犀川说到此,真贺田四季用十分柔和的表情笑盈盈地看着他。 “到此为止都是事实,”犀川继续说:“而新庄小姐目击尸体被拉出圆顶的供词,松本先生手臂坠落的情况,以及圆顶上没有任何人的报告等,我都没有进一步求证,西之园也是。” “可是我……”萌绘总算能开口说话。 “嗯……先等我说完,”不具形体的犀川说:“要怎么想都行。这种情况下,事情仅剩下这样的意义,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接下来的第二起事件又是如何呢?新庄小姐遭人杀害。如果相信西之园的观察,答案只有一个。” “什么……答案呢?”萌绘问。 “你看过房间的全貌,并判断没有其他出入口。就算敞开窗户,平常人还是没办法钻过狭小的空隙出去,芝池刑警也有提到这点。此外,并未发现其他人会留在房内的迹象,然而新庄小姐却被人杀害。无论怎么想都充满矛盾,该作何解释呢?” 萌绘沉默下来,凝视着真贺田四季。萌绘只能看着她……四季水蓝色的视线一直落在犀川身上,没看萌绘。 “答案只有一个。新庄小姐没死,也没有被杀。”犀川说。 “啊?”萌绘不解。“怎么会?” “这是事实。而且……这个事实暗示一切部是伪装及虚拟。” “但……” “西之园,你确认过新庄小姐的情况吗?” “没有。可是,芝池刑警他……” “相信芝池刑警的说词无法解除矛盾,”犀川继续。“为了从矛盾逃脱,我们先假设一切都是圈套,此刻芝池刑警撒了谎。不只是他,包括其他刑警、警察和鉴识小组都在作假。这样是不是连教堂的事情都得到完美的解释?藏匿松本先生遗体的人正是新庄小姐本人。你说地面上的血迹在中途就消失了对吧?那是因为她用手推车运送尸体;将死者运到教堂后门,搬进停在后门的车内,再赶回来将后门上锁。如此一来,现场就变成你们见到的样子。” “那截手臂呢?怎么解释松本先生的手臂?”萌绘问。 “当然是假的咯,”犀川回答,“有谁确认过了吗?就我听到的内容,你们没有人碰过那个东西,连走近一点看部没有,那截手臂卜只不过载着一只和松本一模一样的手表对吧?因此芝池刑警只好在报告上写着那就是被害人的手臂不是吗?屋顶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人在……不对,或许有人,但那是整出戏的幕后工作人员,换句话说,他们等于不存在。若只是砸碎玻璃,大可用无线遥控操作机器。如果我说得没错,那机器本来应该还在上面,只要乔装成搜索队的一员便可以上去把道具清除掉。对了,你搭过的电梯也是一样。其实是整晚赶工后的产物。并不是把整个电梯拆下来,而是将电梯停止在那一层,请人在电梯里铺上地材,墙壁周围覆盖木制挡板。浩大的工程在几个小时内就能打造出仓库的样子。这些或许也是由身穿警察制服的工人完成的。所以,那座电梯到现在还无法使用。” 实在难以令人相信……萌绘绞尽脑汁思考着。她建立的推论和印象中所有的情景,一件件任犀川释放的巨浪中变得支离破碎。惊慌失措地想着应变措施的自己,忍不住要笑出来的自己……全部的经历都是谎言?全部又是什么? “连警察也是?全部?怎么可能……”脱口而出的萌绘回想事情经过,不禁双脚颤抖。 然而,粉碎的事物在重新组合后,竟有如一块块磁砖排列成不可思议的顺序。 “西之园,街道也是假的。”犀川轻描淡写带过。 “假的?” “这里不是欧洲公园,也不是人们平日走的街道。虽然你看到来回奔驰的古董车,说不定它的引擎只是铝做成的三看过好几次的荷兰风车是钢筋水泥打造的。人造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受雇前来的演员。有的穿上民族服饰,有的穿著军队或警察制服,而这都是虚拟的。” “所有的人都和凶杀案有关?”萌绘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嗯……一般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发生。但就像你说的,至少有五十个人涉及了凶杀案。”犀川说:“芝池、鲤沼、其他警方的人,还有塙理生哉、藤原博;另外,说不定在饭店房间看见的新闻也是由园内相关人员制造的假新闻,只在你们的房间播放。没错……他们甚至印了报纸。将报纸部分的新闻替换成自导自演的虚构故事。一切只为了西之园你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萌绘用颤抖的声音问。 “一种娱乐效果。” “娱乐效果?” “余兴节目,”犀川回答,“游乐园到处可见悬空体验加速度和刺激感的设施,欧洲公园也不例外,这是为了西之园特别准备的豪华余兴节日。” “怎么可能!”萌绘大叫,“有人死了啊,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开心……” “唉……所以没有人真的死了,”犀川说:“也许因为细故,新庄在教堂里杀了松本。等你们过去看到了尸体,她才把松本的遗体藏起来。其他的演员并不知道会发生真的凶杀案。你懂了吗?我说了好几遍会确认死者状态的只有你们几个。新庄也没想到女生敢去触碰尸体,没料到你们会认真地上前去确定人是否真的死了。她小看了你们理科三人组。” “老师,等一下,”萌绘一面思考着说:“原来的剧本……只是松本先生假装倒在教堂吗?” “当然。记住,这只是一场戏。为了铺陈内容,松本故意巧遇牧野和反町,要她们记住自己的样子。分开后他自行走到教堂,在圆顶放置敲碎玻璃的设备,应该在新庄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准备工作。松本也是这出戏里重要的演员之一。或许你们跑到饭店外打电话也在预期之中。戏从你们在电话亭时就开始了,新庄在你们可见之处登场,她走进教堂和松本会合,一起布置最后的场景,大概就是松本负责背上装好刺进一半的刀,将黏稠的假血涂在地面和身体,再装死倒在地上。此外,事先准备好树脂做的假手臂。制作假手臂的人,Nano Craft里应该不少。将假手臂套上和松本一样的手表。然而新庄真的杀了松本,戏才揭开序幕就发生真实的凶杀案。我想,一度被人发现的尸体凭空消失,后来独留一截手臂这个桥段,是新庄为了掩饰罪行。恐怕计划初始,她便主张更换这个场景的内容。总之,她的犯罪行为完全是计划性杀人,并非临时起意。她是否真的有缜密思考?新庄藏匿尸体之前,其他演员已经得知新庄杀了人,对看戏的人来说,故事情节自然也很顺畅地继续下去,但偏偏在众多演员中有一个人不认为杀人的情节属实。所以无论观众怎么骚动,他们也不会找来真正的警察,观众只要看到装扮成警察的演员就会放心。” “新庄小姐看到我们跑出去打电话?可是,我是打给爱知县警的鹈饲先生,我请他代为联络芝池刑警,难道连鹈饲先生也是共犯……” “你真的常常重复问题耶,”犀川感到有些可笑。“起初我们以为饭店房里的电话遭人窃听,所以你才会到外面打电话。出去的话,广场旁的那座电话亭是最近的选择,他们也预料到你第一眼就会注意到那里。假如你没有出去,就要进行其他备案吧。至于看穿我和你所有行动的人……真贺田博士,就是你吧?” “是的,”真贺田博士点头。“我认为这样简单得多,尤其像犀川老师这种什么事都会作合理判断的人,预测起来就更容易了。” “饭店外那座电话亭当然也被窃听了。我跟你的对话,你告诉鹈饲的内容全被窃听了。所以,你和鹈饲通过电话后,很快又有人打电话给他,内谷也许是:‘你好,我是长崎县警,刚才西之园小姐和我们联络。也许在程序上出了些问题,我们长崎警方会妥善处理这个案子,特地打电话向你们说明……’然后鹈饲就说两个警局要保持联系,说不定还留下了联络方式。如此一来,鹈饲会认为自己达成任务,即便之后偶尔打电话过去,也只知道假的调查情况,对方更不会向他提起任何有关凶杀案的事,你们也完全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其实芝池先生早就不是刑警了对吗?他从爱知县警调到长崎县警这件事也是假的?” “不,他的确待过长崎县警,退休后才受雇于Nano Craft,”真贺田四季回答,“他很有趣,所以我才要求塙先生聘请他,我认为总有一天,他会派上用场。芝池先生现在是这座公园的保全组主任。” “总之,芝池先生和塙理生哉博士都没想过会真的发生凶杀案,他们的初衷只是想将精心设计的节目呈现在你们三个人面前。不……事实上只为了你,因为你是Nano Craft最有力的股东。无论你抱持什么样的态度,塙先生和藤原先生都无所谓,只要你能主动接近他们,对Nano Craft来说就是莫大的利益。” “我不相信。这么可怕的手段居然只是什么余兴节目。”萌绘叹息说:“这种骗小孩的行为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他们要是真的这么想,我只能说他们大错特错。这真的是……成熟的成年人该做的吗?” “大部分的娱乐效果都少不了一些玩弄小孩子的恶质把戏呀,”犀川淡淡地说:“虽然欺骗孩子的举动会招来坏印象……但计算机刚开始出现时,不是也有人认为是骗小孩的玩意儿吗……我绝对同意这些人为了耍花招而浪费宝贵资源是很愚蠢的行为,可是与其在虚拟世界实现娱乐效果,不如发生在现实场景来的经济实惠。短时间制作的现实节目远比重现虚拟有更大的效果。换句话说,决定放手去做的当下,便认为是最现实且轻而易举的方法。这是最恰当的解释。” “这个实验是塙先生与藤原先生的目的,”真贺田四季看了萌绘一眼,又看回犀川。“无法用计算机程序重现的视觉,和反作用力装置无法仿真的触感。一旦深入研究虚拟现实的课题,就演变成现实细腻感和虚拟轻巧设备会僵持不下,而廉价现实和昂贵虚构间的取舍变得进退两难。这是人类自古以来一直逃避而不自知的矛盾议论。恋爱小说的作家认为难度高的创作比真实的爱情来得有价值;就算每天盯着墙上的风景画看,也不会觉得画作比不上自然的风景。因为人类的创作不符比例,才能免于消灭吧。只动用了五十名工作人员,就能让被实验者体验非现实,这是现存任何系统无法办到的,这就是他们想确定的事实。” “真贺田博士,剧本是你写的吗?”犀川问。 “嗯,很有意义的实验,”真贺田四季用手撑着脸颊,看了看萌绘。“何况实验对象是西之园,那就更有趣了。你……拥有无法预测的美丽。对我来说,你跳跃般的思虑和情感就像万花筒一样美丽又恣意。” 4 “昨晚在虚拟实验室里的情况也不是突发事件,”犀川继续说:“塙博士和藤原先生一开始便打算向你们介绍这套系统。这是余兴节目的继续,也是故事的一部分。晚餐结束后,他们也料到你会主动提出要去研究室。即便你没开口,他们总会找到时机带你下去。而这一段经过可说是实际演员与现实道具,和计算机营造虚拟现实的比较实验。藤原先生把加古先生叫来的举动或许不是刻意,但那位和加古先生待在同个办公室,戴口罩的女性研究人员,却是剧本上写好的角色。” “她是……新庄小姐?”萌绘恍然大悟。她想起那位戴着眼镜和口罩的女人。“是新庄小姐对吗?” “没错……”犀川回答,“虚空间发生的状况是计算机中的程序使然,那些程序早已事先输入计算机。黑色人体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并且杀了藤原先生,现实上很难处理的招数,则充分利用虚拟现实的长处。也想藉此得知现实和虚空间,哪一种情境会带给观众最大的震撼。他们选定实验对象必须是对系统不熟悉的人。” “太过分了……我成为他们的人体实验品?” “我不知道你在实验进行当中会有什么反应,他们当然也无法预期。而你受到冲击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目睹凶案,而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存在。比起尸体和凶器,你更害怕真贺田博士,对吗?” “我不知道,”萌绘回答,但她心里知道其实犀川说得没错。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畏惧真贺田四季的存在,直到现在,她不懂为何心中充满荒诞的印象和空洞的思绪。 “西之园害怕我的理由很简单,”真贺田四季微笑。“需要我来说明吗?” 萌绘考虑了几秒,默默点头。 “你将双亲死亡的记忆转嫁到我身上,无意识地深锁心中。最初你的宣泄出口是犀川老师。基于自我保护,将面对死亡的情绪不顾一切地阻隔在外;当然,你的能力足以控制如此沉重的情感。但光是处于正极的犀川老师还不够,另外一边需要属于负极的我加入。在你的心里,犀川老师和我象征正负两极,你在其中取得情感的平衡,无奈这样的构造仍然不稳定,原因在于……” “不要说了!”萌绘大叫,“这才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你说得对……语言的单纯化正是人类怀旧的根源,”真贺田四季点头。“符号化即是退化,一种倒退成单细胞生命的行为。我分析你的精神,实在不乐见你慢慢走下坡。三年前的夏天,我察觉到你精神上的缺陷和我幼时不愉快的经验类似,因此我引导出你深藏在内心晦暗不堪的记忆,将你下意识排拒的恐惧心理趋于安定。然而内心感到绝望的你却好好地活了下来;明明想着死亡,某一部分却还活着,你就是拥有那么矛盾的特质。我讶异于这种可能性,所以对你很有兴趣。” 无法理解,萌绘心想。 真贺田四季一度停了下来,闭上眼睛说:“甚至觉得我能触碰到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不懂…… 水蓝色的双眼面向萌绘缓缓开启,四季微笑着说:“当时已料到我个人的形象将补偿你心中对死亡的不安定感,并同时注入生存的象征。不过,这对我毫无意义可言。西之园,那么对你而言呢?” “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她摇着不存在此处的头颅。不明白……不明白…… “难道我是出自一片好心?”真贺田四季嘴角上扬。“既然没有意义,那时候为什么会对你做出那些事呢?至今我也不得要领,嗯……之前我从来没有开口说‘我不了解’的经验,不可思议对吗?也许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一个新的自我,发现了渺小的希望,所以我也开始自我防卫。犀川老师,麻烦你继续说下去。” “好的……”犀川回答之后却沉默了许久。萌绘心想他也在咀嚼真贺田四季话中的含意吧。“你在虚拟实验室里看到的都是事实,但之后出现的黑色人体和刀子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道具。” “所以藤原先生没有死?”萌绘提心吊胆地问。开口的同时,她感到自己极欲从复杂中逃离。 “不……我亲自确认了藤原先生的遗体,他的确被杀了,背后的凶器、身上的血迹也是真的。而牧野与反町表示实验当中没有见到任何人离开的说词也足以采信。就是因为坚持着这个立场,从之前到现在的推论才能成立呀。” “啊!”萌绘忍不住大叫。脑中灵光一闪总算明白了。 “西之园,你好像想通了耶,”犀川语气温和。“没错……藤原先生在跟你对打网球和桌球之前就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萌绘点点头。“完全是程序的运作吗?” “以眼镜和口罩隐藏身分的新庄小姐走进红色房间帮藤原先生换装对吧?就在那个时候,她杀了藤原先生。新庄小姐很清楚程序开始时你会看到什么,以及实验结尾该如何制止藤原先生的动作。在虚空间演出的剧本就是程序运作中的所有数据。” “塙先生知情吗?”萌绘问。 “我不太确定,但很难想象塙先生一无所知。我想不清楚状况的除了你、牧野和反町,再来就是加古先生吧……” “我认为塙先生对这段过程没有多问,”真贺田四季解释,“前两起事件,企画人都是塙先生,而第三段大概是藤原先生的构想。他们等于是现实与虚拟的对决,两个人比较着谁制造出来的效果比较大。这是他们俩永远竞争下去的主题。藤原先生明了塙先生建立公园的理由是想以实体取代虚拟,因此他赌上数字化的所有可能性。两个人的能力看似天差地别,但人类其实渴望寻求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因为是一流的程序设计师,塙先生明白计算机科技的世界永无止尽:怀抱着梦想的藤原先生,则是Nano Craft成长至今的要因。” “这场对决似乎有扩大的趋势对吗?”犀川问。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萌绘口气强硬。“我不相信!这种……简直就是小孩子的……” “他们是孩子,”真贺田四季魅力十足地一笑。“无论多暗的地方,总是可以待在沙坑玩得很开心的两个小男孩喔。用残酷或无聊的成人价值观去评判,不会觉得自己才更残酷又无聊吗?” “原来藤原先生打算隐瞒塙博士。我之前一直对藤原先生特地亲自套上装备感到纳闷。”犀川说着叹了口气。“当时,藤原先生的动作应该有异样。西之园,你是不是有遇到计算机无法判断行动和对话的时候?那是主控室的新庄小姐动的手脚。她选定了若干模式,操作虚拟的藤原先生,我个人是认为没有必要,但或许是你的突发状况让她来不及反应……对了,你说后来吧台还出现酒保,那是用计算机控制的,而计算机也创造出虚拟的藤原先生。在虚空间发生第三起事件后,藤原先生预料你会惊慌失措地冲进红色房间,看到精疲力竭的藤原先生,完全在状况外的塙先生见状应该也很惊讶……就是这样的恶作剧,假若藤原先生当场吐吐舌头告诉你实情,而新庄小姐说不定也拿下口罩,那么铁定立刻明白前两起事件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戏。然后你会当场气个半死,不过谁知道呢,你不是突然对Nano Craft很感兴趣吗?特别还是以股东的身分……” 脑中想象自己会有什么反应,犀川说得没错,一时之间她的确会生气地大吼大叫,但毕竟她对Nano Craft和塙理生哉怀抱兴趣和善意。错不了的……按照自己的个性,对Nano Craft的调查早就结束。这是个预测自己反应,经过模拟后反复修改完成的计划。 “接着我们来思考新庄小姐的立场,”犀川继续说明。“她杀了松本先生,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表面上她依旧照着剧本,戴上口罩,向观众透露她还活着。看到活蹦乱跳的新庄小姐,你们除了会吓一跳,恐惧的心情也立刻随之逆转,总算发觉事实真相,明白之前的事情都是假的,眼前的才是真的。我的看法你觉得如何?电视上是不是常出现类似的情节。这么一来,新庄不费吹灰之力就隐瞒了她杀害松本先生的事实。” “原来如此……”萌绘不由得佩服犀川的推论。 “剧本最初的内容应该是新庄和松本相偕出现吧。但是,其他人都以为他到国外出差,总之他是请假不在公司。我想这个理由恐怕也是新庄小姐揣测松本可能的行径才做的决定。而这样的处理,不会让其他同事起疑。可惜……新庄完美无缺的计划终究出现致命的意外。” “计划出现破绽是小爱她……确认了松本先生的尸体对吗?”萌绘低语。 “嗯……你那他就读医学院的朋友,触摸了松本先生的遗体。之前我也说过,此举是新庄小姐始料未及的。之后就算怎么向反町解释一切都是演戏,她也不会相信,因为是她亲自确定人已经死亡,那种感觉不可能说忘就忘。总有一天新庄小姐的计划还是会被揭穿。松本先生死亡已经是事实,瞒也瞒不了多久。关于这点我反而不太能理解。新庄小姐的犯罪行动其实就是自我毁灭,很难想象事情演变到最后,她该如何全身而退。” “我来解释吧,”真贺田四季说:“新庄小姐杀了松本先生后,我跟她见面聊了一会儿,就在她Nano Craft二十四楼的房间里。西之园等人赶来之前,我就一直待在那里喔。” “啊?”萌绘十分讶异。“真贺出博士当时在房里?” “芝池先生和西之园进来之前,新庄小姐正在收拾器具。那时候我也在里面,就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话一样,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可是用的装置很精巧,算是简化后的款式。” 利用同样的虚拟现实装置,真贺田四季和新庄久美子见面。新庄久美子的房间里的某个地方也藏有现在犀川和萌绘配戴的眼镜和雷射位移感测系统,以制造虚空间的情境。 “新庄小姐告诉我她杀了松本先生,”真贺田四季仍不改脸上笑容。“并利用了我的剧本,我倒是满佩服她的。对她饱满的反动情感也很好奇。如同犀川老师所说,她的判断前后矛盾,其实计划非常薄弱。新庄小姐告诉我,基于过去和松本先生的一些过节,她不得不杀了他。至于是什么过节,你们一定想知道吧。但我对那些原因丝毫不感兴趣,反而在她如何处理事情方面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兴趣。另外,我也直接问她一旦事迹败露该如何收拾。” “她的办法就是杀了藤原吧?”犀川低声说。 “她没有直接了当地说,”真贺田四季点点头。“方才我稍微提到Nano Craft的塙总经理和藤原副总经理对立的情形。这回关于现实剧情和虚拟现实相互比较的实验,正说明了对立背景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不难想象藤原先生和新庄小姐存在其他私人关系。” “原来如此,语言真的是很便利的东西啊,”犀川感到很有意思。“如果只杀了松本先生,她的行为很快就会遭到揭发,但如果连藤原副总经理一起杀了,Nano Craft卷入其中就会模糊焦点,她的罪行便得以隐藏。以上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过,博士认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个人问题,也许就是根本的动机。” “会是什么呢?”萌绘问:“老师是指跟新庄小姐原本是藤原先生的专属秘书,后来却变成塙先生的秘书有关?” “我没这样说,也不想解释,”犀川回答,“新庄小姐杀了藤原先生是事实。动机并非问题所在,并不是动机正确就能被允许,动机错误就不可原谅。当然,她的杀人动机或许绝大部分是个人因素,而她赌的是Nano Craft或塙总经理作何处理。新庄小姐推测塙总经理对于秘书一连串不合常理的行为,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 “我懂了……”萌绘说。 “如果事情在她预料之外,你们见到的事情经过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藏在所内的真相都会公开。面对不利的情况,新庄宁可假扮成身分不明的女子,杀死副总经理后逃逸,让这件事情以这样的方式公诸于世,她也相信公司会做出跟她一样的处理方式。” “用语言描述她的想法,大致上就是这样了,”真贺田四季点点头。“新庄小姐很有野心。她握有Nano Craft的最高机密,其实也就是暗中跟我接触这件事,她相信公司不会轻易离弃握有机密的自己。要说她浅薄也好,就是将想法回归到现实面。更露骨一点来说,她甚至认为塙总经理正期待藤原先生的死亡。她相信自己是塙总经理最佳的伙伴。不,应该是她误以为会跟我--真贺田四季,成为最好的搭档。” “认为自己是博士伙伴的最佳人选?”犀川问。 真贺田博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缓缓低下头,又倏地看着犀川。 “怎么可能……”她露出微笑说:“我是个需要伙伴的人吗?这不就是她铸成大错的有力证据吗?” 四季笑而不语,蓝色的眼珠朝上看,真贺田四季的反应,令萌绘不禁全身颤抖。萌绘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天才是个女人。蒸发的液体留在水蓝色的眼眸中,嘴唇红的发亮,释放出诱人讯息。谁能拥有如此毫无缺陷的美丽? “我不需要任何人。”她微笑。 萌绘止住呼吸,身体仍在发抖。 “继续说吧。”四季催促。 “老师……昨天晚上真的有警察来过对吗?”萌绘吸了一口气后问:“起初芝池先生赶来,我们在对面的房间跟他见了面,当时没有别的警察跟过来。” 当时萌绘由鲤沼刑警陪同,来到更衣室换衣服,而站在门口的是假警察。 “嗯,他们的立场突然变得十分危急,”看不见摸样的犀川说:“因为没想到途中真的发生凶杀案,对芝池等人而言,这是他们发现的第一起凶案。既然发生紧急情况,当务之急就是请我们这群观众到别处避难,芝池才能和塙博士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们知道凶手就是戴着口罩的新庄小姐。你是塙博士等人优先考虑的对象。他们首先调派扮成警察的演员驻守在那里以争取时间,防止身为观众的我们进入。他们思索着该如何善后,现场是真的死者,不报警不行。另一方面,他们尽可能保密这两天的把戏,这是很合理的决定,一旦公诸于世,必会遭致社会上一阵挞伐,当然,也不能让外界知道会把你们牵扯进来。基于这些考虑,芝池先生才将我们集体隔离,再报警请正牌警察前往研究室。今天一早我们提前被带到别墅,就是他们希望我们不要卷入其中。真正的警方赶到现场时,塙理生哉博士、香奈芽小姐以及加古先生便能一致对外;至于逃走的女人,他们只需跟警方解释她是临时雇员。他们下定决心要隐瞒到底,新庄小姐应该也料到公司会这样处置。” “他们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吗?”萌绘愤愤不平地说。 “也许塙博士想将实情只告诉你一个人。我也不敢肯定,照你的个性来说,若知情绝不会善罢干休。但我想塙博士会趁我们回到那古野之前有所表态。他也没想到你会直接打电话给长崎县警。为了不让你起疑,他安排芝池先生三不五时打电话向你报告案情。还有,芝池先生给你的电话号码也是假的吧?他不断说明案情遇到瓶颈,警方还在追查女人的下落,希望你慢慢不在意事情的发展。唉,好像太乐观了点。” “他以为我会为了那种理由放弃吗?”萌绘气呼呼地说:“并不会,我才不会被这种把戏骗了。” “西之园,如果是这样的话……”真贺田四季仍是一派优雅。“下落不明的就会是你喔。” 四季的话让萌绘惊恐不已,呼吸停止了几秒。对啊……这样不是比较容易吗?与其劳师动众地演出杀人事件,不如让一个大四学生消失还比较省时省力,甚至不用花钱。我还活着吗……在这个地方,没办法看见自己,萌绘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有人在别墅区发现尸体也和这场戏有关?”萌绘调整呼吸。“那也不是真的尸体吗?” “连尸体都没有,”真贺田四季回答,“只是有个收了钱的女人说了一个谎。金钱真是最容易动摇人心的手段呀。” “那个传言为之后的故事留下伏笔,”犀川说:“反町看到的龙应该也是一样的效果。那可能只是长的像龙的飞行船。或是一个从屋顶垂吊下来的物体。” “我懂了,”黑暗中,萌绘点点头。“虽然听了之后心情很糟,嗯……所有的解释都合逻辑,我也都能理解,除了一个问题以外……” “你想问我在哪里吗?”真贺田四季看着萌绘,像个少女似地侧着头。 “是的,真贺田博士,”萌绘语气坚定。“我知道你不在黑暗房间里。博士,请告诉我实情。” “我就在你面前。” “我要知道的是现实世界里,你的躯体在哪里。” “我已不在这世界上。” “啊?” 真贺田四季离开桌边,慢慢往门口移动,她回头看着萌绘,脸部线条柔和说:“西之园,我很久以前就死了。” 5 “过来这里。”真贺田四季说,伸出手示意犀川过去,他起身沿着白色桌子移动,她的右边突然出现一扇蓝色的门。 “西之园,你也过来。”四季指着那扇门。 蓝色的门仿佛融化在黑暗中,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走道,四季从那里离开了。犀川也走出房间。缓缓栘动却思考加速进行着,好几个惊叹后来都抛在脑后,思考逐渐鲜明起来……窃听?在哪里窃听呢?这件事情的开端是……没错,是“Criterion”那个角色扮演游戏-架空的冒险、虚构的光荣和装饰的勇气。这是……人类探索崩溃条件的旅行。记得好像在哪个地方……站在走道的交点,空间转了好几回,不对,旋转的是自己。九十度、一百八十度,有时候是两百七十度。他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觉得很普通。现实世界里的每个路口也在旋转吗?虚拟的旋转及无法停止的扭曲。魔法的中心是……现实……仿佛螺旋渐渐浮现产生摩擦的炙热,倾斜随后不堪一击。 对了,那个时候也是……闭上双眼,好像世界跟着转动。走道旁的微弱灯光,跟着犀川心跳频率闪烁;生命也像是摇晃的钟摆一明一灭。此处有着无限宽广,令人感到有限的生命。犀川在四季的身后走着,看着黑发隐约透出光泽,手臂是融在黑暗中的白皙,而她的双脚若隐若现。分不清前进抑或停伫,我也在走吗?犀川心想看不到自己的脚,移动的也许只有周围的景色吧。这个世界全是相对的运动。一切都是装饰,一切都是架空,现实和虚构形成的现实。虚构和现实产生的虚构。生与死、边界的轨迹以及鄙俗的连锁。频频回顾的理由是?为什么自己会跟随着她呢?想知道什么吗?“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现象?自身与媒体单纯地移动然后交换讯息。 犀川底层的人格似乎跑了出来,表层的犀川拼命压制他的行动,有人知道抑制的理由,有人不知道……底层的犀川希望和真贺田四季共同生存在这世界上。但其实他不懂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多么美丽。联想到其他世界的死亡,又同时希冀遗忘恐惧。就这样周而复始,像椭圆轨道的固定运动一样,或长或短地不断循环。前方有一道黄色的门开启,真贺田四季走了进去,犀川也随后跟上。他身体里那个不愿被统合的人格,明显的呼喊让犀川甚至想捂住耳朵。虚构的声音回荡着,但再怎么呼唤也没有办法。闭嘴!去死吧! “犀川老师。”是的……真贺田四季停在房间正中央,慢慢转过身。 “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咦?”犀川吓了一跳。 他望向四周无止尽的黑暗。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墙、没有自己,也没有西之园萌绘的身影。踏进空间时就已经看不见她了,犀川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她的位置。 “西之园?” “抱歉。”真贺田四季接近犀川。“我让西之园走远了一点。” “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想单独跟你说话。”犀川回答。 “没想到语言也可以心意相通。” “有事吗?” “嗯……”她微笑。“我已经死了。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见到你。” 四季的双手伸向犀川的脸颊,愈来愈靠近……真的触摸到了?这是属于谁的触感?无法接触的奇迹,接触到的偶然……这是自己的脸吗? 6 萌绘追赶着自红色的门离去的真贺田四季。黑暗中站在走道上,她探寻犀川的动向。萌绘伸出手摸索着。 “老师?” 伸出的双手在周围试探,却只接触到冰冷的墙面。真贺田四季来到走道前便失去踪影。萌绘回头确认一递,白色桌子已经不在原处,她往回走到原本应该是桌子的位置,忍不住摘下眼镜,尽是无边际的黑暗…… “犀川老师,你在哪里?”她提高音量叫着。 侧耳倾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剩空调微微地震动,连空气也静止了。 萌绘在黑暗中大喊:“老师!犀川老师!” 她将眼镜挂在头上,依旧伸出手在漆黑的空气中摸索,一面小心翼翼地前进,好不容易摸到了墙壁。 好冷……这样的触感让她平静许多。至少这里有天花板和墙壁,她也确实存在。 萌绘抚摸着脸颊,双手、头和身体都还在,只是看不见罢了。 “犀川老师!”又叫了一次。 沿着墙壁前进,她来到了一个转角,好像是个出入口。她往前踏一步,伸手触碰到另外一边的墙壁。 可以离开房间了……不对,说不定是走进房间。她继续摸黑前进两公尺左右,却迟迟摸不到墙面,走道的对侧没有墙壁。萌绘心跳加快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不可能有这么宽广的空间……冷静,要冷静……把眼镜戴上会好一点吗?她又戴上了眼镜,花了一会儿时间找到焦点,现在的位置是灯光闪烁的走道上,回头看见红色的门,刚才她应该是从那里出来的。 “老师?犀川老师……你在哪里?”萌绘小声地问。 “西之园,你听见了吗?”耳边突然传来岛田文子的声音,萌绘惊呼一声。 “太好了……”她叹了口气。“岛田小姐,犀川老师呢?我们走散了。” “我也不知道啊,”文子的声音非常清楚。“之前主控室的屏幕上都没有你的影像。现在警察到这里来了,他们希望你们立刻回来…… “怎么回去?这里有紧急照明吗?” “有,可是我刚才怎么试都不会亮,系统出了点问题。反正你现在就一直走,看到绿色的门就是出口啦。” 萌绘戴着眼镜继续往前走。站在交点上,“哔”的一声,周围开始旋转。 “这样做会比摸索着找出口快吗?”萌绘纳闷地边走边问。 “如果不照顺序来,既找不到绿色的门,就算找到了也打不开。刚才我启动了紧急系统,结果也没有亮灯……总之,现在摘下眼镜找到出口还是无法开门。可以碰碰运气重置,但最坏的情况就是室内会变得完全没有光线,门仍然打不开的状态啊。” “啊?所以只好照着顺序走咯?” “其实把门弄坏也可以啦,”文子说:“不过那道门坚固的很。唉,总之还有这最后的方法,你不要担心。” “嗯,我的心脏够强,”萌绘苦笑着松了口气。“犀川老师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不见我在叫他吗?” “戴着眼镜的话就没办法听见了。可是说不定你走着走着就会碰到他,千万别用跑的喔。” 萌绘走了一段距离,还是没发现绿色的门。 “之前为什么会断线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你们的声音都很清楚喔,真贺田博士的也是,”岛田文子说。“站在这儿的刑警们也听得很清楚……” “那就好,”萌绘回答,“等一下出去就不用再重复一次了,不然他们会不相信我说的话。” “现在他们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文子小声地说。 “只有警方的人吗?” “还有塙总经理跟他的妹妹,刚才跟警方一起到的。” 警方听到真贺田四季和犀川的话,一定会询问塙理生哉吧。许多事浮上心头,然而现在的萌绘只能先找到出口。大概走了多久呢?十分钟?不对,说不定更久。接近十字交点时,她看到前方有绿色的门。 “找到了!”萌绘大喊。 文子也高兴地大叫:“太好了,我本来都想好要重开机了耶。我想你现在应该开得了门。” 萌绘伸手摸着绿色的门。触感是一扇真的门。绿色的门应声打开,萌绘走进一个明亮的小房间,战战兢兢地拿下眼镜。再也没有黑暗,此刻她真的站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她靠着墙大口吸气,现在的她疲倦到连站着都感到吃力。另一侧的金属门自动开启。 “西之园!你还好吧?”岛田文了走进来,双手轻轻握住萌绘的肩膀。 “嗯,还好……”萌绘回答,“犀川老师呢?还是找不到他吗?他在里面吧?” “你开门的时候,系统也成功地重置一次,已经没事了。真的辛苦你了。”文子露齿一笑。同一扇门又走进一位颇有年岁的男人。 “你好,我是长崎县警车户。”他低声地自我介绍。 萌绘默默地点头致意。萌绘跟着文子离开房间,紧接着四个男人走了进去。萌绘看见刚才从黑暗房间出来的那扇绿色的门变成银色。四个男人那着手电筒依序进入那扇半开的门。 主控室开着灯,桌上的屏幕没了影像。萌绘坐在圆形座椅上,一点也不觉得热的她拨开刘海,额前却流出汗水。 “西之园小姐,麻烦你之后告诉我们详情,”车户刑警站在萌绘身旁。“我们不久前才取得联系,目前正循线追捕新庄久美子乘坐的游艇,据说她准备出海。” “我认为真贺田四季博士应该就在研究室或Nano Craft大楼里,”萌绘平静地说:“应该需要大型的设备,才能在黑暗房间里看到博士如此完整的影像对吗?” “嗯,没错,”岛田文子点头。“那种设备需要一个房间设置,应该不难找到。” “了解了,我立刻调派警力进行全面性的搜查。”车户回头跟站在走道上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那名警察点头后马上离去。 “犀川老师会不会不小心撞到墙壁昏过去啊,”岛田文子忧心忡忡地往黑暗房间里看。“眼镜可能因为撞击而故障。两千五百万的眼镜……” “请问为什么会来这里?”萌绘问车户。“我们进来之前,原本留在电梯口的警察不知道去了哪里。” “呃……”车户面有难色。“别墅那边据报发现松本先生的遗体,本来我打算过去一趟,就上楼叫了人,结果我的部下告诉我这层楼来了两女一男。安全起见,我叫一个人留下来观察。后来,他告诉我你们进入黑暗房间……我真的很惊讶居然会跟真贺田四季扯上关系。” 过了一阵子,其中一名年轻男人拿着手电筒走出来。 “警官,里头没人。”男人说。 “有查清楚吗?” “其实空间并不大,也没有藏身之处。总共只有六个房间。” “六间?不是四间吗?”文子问。 “嗯,最里面两间,外面横向的有四间。”男人回答。 “再仔细找找。”车户说。 “啊,我也去。”萌绘站起来。 跟着年轻男人萌绘再度进入黑暗房间。强力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室内还有其他人员。 “有什么发现吗?”男人问其他人。 “没有异状。”里头的人应答着。 萌绘跟着年轻警察仔细绕了一圈发现的确有六个房间。两个人也走过夹在房间的走道,路上只遇见其他拿着手电筒的警察,仍一无所获。每个房间都极度平凡无奇,各有四处没有门的出入口三房间的角落有个可以坐下的立方体。没有家具也没有装在天花板上的照明。 到处都没有犀川的身影。萌绘不知不觉中闭起嘴,咬着上唇。 “真的是两个人一起进去的吗?”和萌绘走在一起的男人口气冷淡地问,萌绘默不作声。他们在靠近出口的走道上。 “西之园,”岛田文子走过来关切。“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怪了……难道还有别的出口?”男人说。 “老师……”萌绘喃喃自语。身体跟着一阵晕眩摇晃。心里突然浮现莫名的幻想,真贺田四季不在这里,她说自己已经死了,不存在这世上。老师呢?犀川也不在世上了吗?原来只有自己存在着……只不过做了一场梦?做了一场有犀川的梦。没错……这种感觉……当时真贺田四季站在他们两个人面前的时候,和犀川放开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只有自己跟他们不一样…… 萌绘呼吸变得急促。 “我们……真的有一起进去,对不对?”萌绘问文子。感觉嘶哑的声音……好痛苦……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一起进去的,我保证。”文子笑着说。 为什么? “犀川老师真的在吗?”萌绘小声地问。声音像个孩子。 “西之园,振作一点!”文子发觉萌绘表情有异,自己也紧张起来。 不要生气嘛……好痛苦……拜托不要生我的气嘛……眼前雾茫茫的一片。自己还是个孩子,做了一个梦,而梦还没醒。一直……做着和未来有关的梦。是梦,梦见自己变成大人。昨天用扑克牌变魔术给她看的犀川。他下个礼拜会来吗……好痛苦……爸爸正在微笑,妈妈看起来也好温柔。 “西之园!” 西之园? “萌绘,怎么哭了呢?”妈妈柔和的声音。 萌绘?对……我的名字……名字……每个人只剩下名字……爸爸,妈妈,你们要去哪里? 大家……都消失了:永远地睡去。我也好想消失,从一开始就想请求上帝了。神呀,求你让我回到爸妈身边……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7 犀川走了好几个小时,眼前一直是真贺田四季的背影。他离开建筑物后走在柏油路上,接着沿着水泥楼梯往海边走。街灯早已被远远抛在脑后,沙滩和黑暗的海洋就此开展。即使如此,他仍继续走着。四季没有回头,而犀川也没有吭声,内心的吶喊渐渐退去,不愿被统合的叫嚣归于耳语。总是如此……并非融合而是混在一起。 此刻进入耳朵的是一阵阵脚边的波浪声。水和海砂摩擦后的声响,空气被切割成若干碎片融入海中;细致的白色泡沫配合着韵律拍打着海岸边缘。这大概也是生命,回归黑暗的生命,有如泡沫一般快速、香味一般缭绕、梦境一般晦涩,声音一般一去不复返……什么也没有的生命。失去星辰的太空,平静无风的大气,没有结果梦境……这是梦吗?为什么自己会走在这里?连企图忘怀的过去和戒惯恐惧的未来都消失了。没有寒冷也不感疲倦。自己已经死了吗? “怎么样,是不是更美丽了呢?”走在前面的四季突然问。 犀川不知道她的声音从何而来,甚至失去听见声音时的反应。 “美丽?”犀川加速回复思考能力和感情。 “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只有这一句了,”停下脚步,四季回头凝视犀川。“你体内的……意志,看见了什么?” “海边和真贺田博士。”犀川回答。刚才是谁在回答,做出回应的人是自己吗? “冷吗?” “不会。” “为什么我会多此一举呢?”四季觉得可笑。“这么不可思议的情感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好珍贵的经验。” “你指的是美丽的情感吗?”犀川其中的一个人格说。 “嗯……”四季眯起眼睛,对他微笑。“你是天才。” “不,我不是天才。” 四季侧着头:“你认为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 “从哪里来?我是谁?要去哪里?”四季问。 “你从自己而生,你就是你,”犀川回答,“而且,哪里也不去。” 四季笑地开怀。 “回答得真清楚。不过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具价值,价值在于三个疑问本身。” “是的,”犀川表示认同。“语言的价值就在于此。” “就像递归函数(注:递归函数(recursive function),其值是利用迭代公式,由一些自然数导出的自然数,该函数是迭代公式中的一个运算。),”四季说:“所有事物的道里都一样。愈是往外扩张,最终还是返回中心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移动在瞬间消失。这也是生命的定义。生存真是乏味的循环呀。” “乏味吗?” “不,”四季笑容满面。“老师……最近我有许多和自己相抵触的想法,却出乎意料之外地美好,好像宇宙的起源似地。” “我不太懂。” “对了……跟最后的一句话很契合。l “最后的一句话?” “‘上帝,我不太明白’这句话应该成为每个人的墓志铭。” “上帝是吗?” “嗯,因为墓志铭,也只有上帝会去看呀。” “我很惊讶,真贺田博士居然会说出这些话。” “你会说矛盾也是种美。” “对喔,”犀川微笑。“没错,我说过……” “你慢半拍了。”四季笑着。 此时,犀川发觉看得见自己的手。他从口袋拿出香烟。 “我忘了还有这个,”犀川说着点燃一根烟。“现在几点?” 四季掩嘴笑了出来。犀川吐着烟,看着手表将近七点,原来已到了早上。他感到体内的空虚和疲倦。原来还有感觉,自己好像还活着……周而复始的枯燥归纳……归纳、归纳、归纳。周而复始的乏味美好……美好、美好、美好。抽烟的同时,犀川动了眼镜,四季的影像在摇晃。她的模样只出现在屏幕上,在海边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只有自己。从思考到若有所悟,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记忆无色无味。 “电池快要用完了。”四季无奈地低语。 “这个吗?”犀川碰着眼镜。 “我想跟你一起散步。只是为了这样小小的愿望,我创造了系统。我很愚蠢是吗?” “是的,”犀川点头。“但或许也很美。” “谢谢。” 四季的身体不知不觉中散发光芒,黑暗中异常耀眼。犀川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四季,她也注视着他。毋须言语,犀川想到要说什么的剎那,对方也给予响应。彷佛电流瞬间短路般明亮、强劲,和快速。他见到这些一连串难以置信的景象,立刻了然于心。所以没有必要开口。 “犀川老师,是分离的时刻了,”四季往犀川的方向上前一步。“下次见面大概是我或是你死去的时候。”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嗯……好几次了。”四季微笑。 “某方面来说,说不定我也是如此。” “如果我死了,老师会怎么做?” “禁烟一天。” “如果老师死了,一次也好……我想哭出来。” “能这么做的话,真是太好了。” “嗯。”四季往后退。 “再见。” “再见。” 犀川站在原地不动,四季往海上走去。平静的海面上,只有周围散发白光的她愈走愈远……愈来愈小。巨大的球体正在海平面静候着,朝他露出一线光芒。是的……这颗星球自始至终一直都在。自古以来名为人类的生命连锁就已开始。令人怀念的光影和声音,随着波长视线敞开,依循周期震动鼓膜。遥远的光线,近在咫尺的乐音。犀川离开海边站上岩块,回头已不见她的身影。自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如今四处扩散,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天空不再黑暗,光明的一角就是东方。犀川坐在大石头上摘下眼镜,双眼接触到冷冽的空气。一样的光景……哪里是现实,哪里又是梦境?平静的清晨,残余的漆黑还在手边踌躇不走。 一瞬间察觉海鸥的叫声,犀川的左手触及湿润冷冽的岩石表面。手上香烟的烟雾加速消失。犀川下意识地看看手表,秒针刻画着他的意志一步步向前……看不见、摸不到、无法确认,一场骗局。 滴答、滴答、滴答……过了十几分钟,东方的天空才满滋光芒。 “我不太明白。”他念念有词地说着那句墓志铭,阖上双眼。 8 睁开眼看见墙上的灯饰像一圈会发光的甜甜圈。萌绘撑起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牧野洋子就在床边。 “咦?”萌绘坐起来。 洋子坐在床边,头靠在床上睡着了;反町爱躺在靠窗沙发上,木然地往萌绘的方向瞧。 “啊……你醒咯?”反町爱打着哈欠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们在饭店里?”萌绘问。 室内窗帘紧闭,外面的阳光从缝隙透了进来。看看床头上的时钟,现在是七点四十分。 “萌绘,早安。”洋子抬起头。 萌绘对洋子点点头。以为自己在作梦的念头一下子消失无踪……这不是梦。 “别墅那边怎么了?为什么又回来这里?”萌绘问。 “你在说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又昏倒了啊……”洋子站起来伸伸懒腰。“医生刚才来过了。” “其他人呢?” “国枝老师跟其他男生留在别墅。”洋子回答。 “真是够了……搞得大家不能聚在一起,”反町爱冷冷地说:“我一定会报仇的。” 萌绘完全恢复意识后立刻感到一阵紧张。 “犀川老师呢?”萌绘问。 “嗯,之前才说到这个,好像还没找到。” 面向窗户的洋子一脸认真地回头看着萌绘说:“别担心,一定是从某个地方离开研究室了。犀川老师……总是这样呀,常常不说清楚就到处乱跑。” “他才不会。”萌绘否认。 “反正……警方已经在找人了……” 不等洋子说完,萌绘就跳下床,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本以为可以看见码头,但进入眼帘的是背着光的教堂广场,教会的钟楼就在下面,只有教堂高耸的屋顶接触到阳光,地面昏暗的街道有几辆警车停在那里。教堂门口附近点着灯,有好几个人站着。 “这几天遇到的警察居然全是假的,”反町爱发牢骚。“终于懂了。我就觉得奇怪嘛……原来我们被骗得团团转。” “谁告诉你的?”萌绘回头问。 “呃……那个人叫做……”小爱回答。 “岛田小姐,”洋子代为回答。 “真贺田四季其实不在这里对不对?” “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犀川老师会去哪里。老师跟真贺田博士在一起……” “不会有事啦,”洋子微笑。“可能在某个地方睡着了吧。” “睡在外面会死人的。”反町爱说。 “小爱……”萌绘瞪着反町。 “你可别哭喔,不要再哭了啦。”小爱拼命安抚。 电话铃响。最接近电话的洋子拿起话筒。 “是……”洋子睁大眼睛看向萌绘。“好的!我们马上下去。” “什么?”萌绘跑到洋子身边。 “犀川老师回来了,才刚到饭店大厅。” 听完,萌绘奔向门口。 “等等!”小爱大叫。“萌绘!” “啊?”萌绘停下来。 “衣服……”小爱说。听完萌绘看着自己的样子。 “你这样就要出去了?”小爱大笑。“去照照镜子整理一下。” 照着镜子整理好衣服,萌绘冲出门外独自搭电梯下楼。突然想起洋子和小爱怎么没一起过来,因为懒得换衣服吗?也许她们一会儿就下来了。电梯怎么那么慢呀。电梯门一开,萌绘看见大厅里站着一堆男人,却没有一个熟面孔。五个着制服的警察和七、八名便衣。 “老师!”萌绘走出大厅便看见犀川。 犀川坐在沙发上抽烟,对面的车户刑警也在抽烟。犀川见到萌绘举起手示意。 “西之园,早啊。”他的口气跟平常一样。 萌绘来到犀川面前。她不愿掉泪却很难控制情绪。 “早安。”才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萌绘微笑着打招呼却泣不成声。 “怎么起得那么早。”犀川说。 “你去哪里了?” “海边。”犀川回答。 “海边……老……老师……” “西之园,你冷静一点,先坐下好吗?” 萌绘坐在犀川隔壁视线不会离开他。犀川就在眼前……好想抚摸他的脸。 “老师……”她又惊又喜地伸出手。 犀川的左手制止了她,对她微笑。 “呃……”车户咳了几声。“犀川老师,你说你在黑暗房间里搭乘电梯是吗?” “对,就是那座,”犀川放开萌绘的手往后方指。“那台电梯可以前往地下研究室的每个楼层,而跟地下四楼接壤的地方就是黑暗房间。从黑暗房间可以直接搭乘隐藏在墙壁里的电梯,你们去调查一下就会发现。当时我只是跟着真贺田博士的脚步,所以没有发觉藏在墙后的电梯门,但我确定是搭着电梯来到大厅,从饭店正门往码头方向走出去。然后,就一直走到灯塔附近。” 从饭店大厅南侧的落地窗看出去就是海,远处依稀可见防波堤和灯塔。 “不过……花了六个小时呀,”车户皱起眉头。“你走了那么久?” “是的……就是慢慢走……很累。”犀川扬起嘴角,看来的确一脸疲态。 “你认为真贺田四季在哪里?”车户收起记事本问。 “不在任何地方,”犀川微微抬头回答,“嗯……应该不在附近吧。从一开始她就不在这里,任何地方只要能连上网络和一部足以显示她全身立体影像的设备,她身上装载的CCD摄影机可以追踪配戴眼镜的人类,在世界上任何角落化为实时影像。摄影机的镜头和接收影像的设备皆以伺服马达控制,起先戴上眼镜看到的景象会比较暗,我以为是采用光线跟踪(注:光线跟踪(ray tracing)为产生高质量计算机图像的复杂方法。光线跟踪通过跟踪单一背景光线,确定它从照射物体的光源出发后途中所受影响,从而计算图像中每一像素的颜色和强度。光线跟踪要求相当强的电子处理能力。)而成的计算机图像接口,但最后真贺田博士的样子愈来愈亮,不像普通的计算机影像。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那套系统应该是出自于Nano Craft之手,且做成能配合黑暗房间的系统。我想塙理生哉博士知道真贺田博士的去向,不过他不会透露吧。” “有人送吃的进黑暗房间,又该怎么解释?”车户问。 “那也是戏的一部分。”犀川回答。 “如果送进去的人是新庄久美子,那可能真的是作假。”车户盯着犀川,低声地说:“她基于某个目的必须这么做……让真贺田四季在黑暗房间的谣言传遍整个研究室,才能让整出戏更有看头。但昨天塙总经理的秘书小宫也送了食物进去。她表示依照上司吩咐戴上眼镜走进房间,并在其中一个房间内遇到疑似真贺田四季的人物。当然,那也许只是影像,但小宫小姐看到那个人真的吃下她途过去的餐点。我不认为小宫说谎。” “这样的话……一定是新庄久美子藏在里面,”犀川抽起另一根烟。“黑暗房间里有隐藏式的电梯,从外面到那里十分方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们会朝这方面调查。”车户点点头。 “请问……找到新庄小姐了吗?”萌绘问。 “当然找到咯,”车户笑着。“不久前警方在机场旁的码头逮捕到她。” “她坦承犯案了?”萌绘问。 “不……还没开始侦讯,”车户回答,“接下来有得忙了。” “犀川老师,谢谢……”车户起身伸出手。“陆续还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你看起来很累,还是先去休息吧。西之园小姐呢?你还好吗?” “嗯,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萌绘微笑。 车户刑警往大厅中央走去。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从电梯门走出来,两个人都提着包包。她们走近萌绘身边坐了下来。 “犀川老师早。”洋子开朗地说,小爱也对犀川微笑点头。 “早。其他人在别墅吗?” “对,”洋子看着手表回答,“铁定还在昏睡。” “我们回去吧?”萌绘站起来。 四个人向正在和同事说话的车户刑警点头致意后,穿过拱型走廊来到面向北边的饭店正门。突然一阵相机的快门声及闪光灯。陌生男人拿着麦克风靠过来:“请问……各位是住在饭店的游客吗?”男人将麦克风摆到萌绘面前。 “对,对……” “听说这里发生凶杀案?各位住在饭店里有受到惊吓吗?” “呃……我不清楚耶。”萌绘回答。 “怎么不来问我啊。”身后的反町爱故意大声说。 “啊,请问有什么看法?”麦克风往小爱方向移动。 “我啊……前阵子跑去捐血,结果护士小姐说什么我的血液浓度不够。有没有搞错啊,很过分对不对?从小我奶奶逼我吃猪肝跟鳗鱼饭,烦都烦死了。结果我却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浓度很 低。每个人本来都不一样,你说对吧?”小爱滔滔不绝地说。 男人见状默默地拿开麦克风。四个人开始移动。媒体比昨天少了一些,反而围在教堂的警方多了不少。沿着饭店,他们往教堂方向看,同时往码头前进。运河上桥梁的另一头停着犀川的芥末色小车。 “糟了,钥匙……”犀川掏着口袋有些慌张。 “老师,你在开玩笑吧?”洋子皱着眉说。 “呃……”犀川一脸正经。“啊,有了,找到了。好险……” 犀川发动引擎。大海的方向有些逆光。 “老师,你和真贺田博士说了六个小时的话吗?”坐进副驾驶座的萌绘问。 “没有……没说几句。” “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嗯,事实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来没跟老师在海边漫步六个小时。” “我也没跟你在海边漫步六个小时过啊。” “前面两位……可以快点出发吗?”后座的洋子开口。“到了别墅你们就去散步好不好呀?” “啊,说得也是。洋子,你偶尔也会说好话耶。”萌绘开心地说。 “偶尔?什么意思嘛。”洋子回嘴。 “去海边散步干嘛?”小爱一脸不屑。“把捡到的贝壳放在耳边:‘你看……这样可以听见海的声音喔……’废话,那里本来就是海啊。你是笨蛋吗?要是在砂滩上堆城堡,还在地上画爱情伞的话,我就嘲笑你。” “萌绘,今天是圣诞节耶,”洋子身体往前倾。“果然是九州岛,比那古野温暖多了。好想去长崎市逛逛。” 车子向前奔驰,周围仍是欧洲的景色。穿过德式的街道,跨越比利时风的桥梁,荷兰风车伫立在远处。习惯后就没有身在异国的感觉了。恐怕到哪里都一样吧。 “喂,我们再办一次校外教学啦,”洋子说:“事情还有好多有待解释的地方。” “请问有待解释又是什么状况?”小爱问。 “也对,”洋子说:“这方面也要解释清楚呀。” 萌绘目下转睛看着犀川的侧脸,她相信这是现实。 “西之园,你这次吃到苦头了吧?”犀川也别过头来。 “哪方面?” “各方面。” “你这样说我听不懂。老师,你说说看我得到了什么教训?” “尸体啊……凶杀案之类的。”洋子插嘴。 “我已经吃够苦头了。”小爱说 “我问的是犀川老师,你们不要说话。”萌绘瞪着后座。 牧野洋子吐吐舌头,一旁的反町爱对萌绘扮了个鬼脸。 “老师,请你说清楚。你觉得我得到什么教训?” “就是我啊。”犀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喔……”萌绘无言以对。 萌绘往前看,沉默有如黑暗的星云般厚重。车子走在路上,轮胎接触石板路发出摩擦声。 接近欧洲公园门口时她才轻轻地摇头。这是萌绘大部分人格的看法。 “才不是这样。”这个声音,犀川听得见吗? 第十章 神之药( Panacea) (人通常处在两极概念之间,寻求安身立命之处,相信自己的居所只有一个,追求中庸,并就此妥协。然而天才却截然不同,能同时依存两极。) 1 犀川等人决定再多留一天。当天傍晚车户刑警等人来到别墅,进行两个小时的问话。车户向大家说明新庄久美子杀害松本卓哉及藤原博的原因,的确是相当一般的动机,但到底是不是因为描述的关系才变得单纯化……那是新庄久美子本人亲自的表述,亲手放弃的“谎言”。犀川不打算将内容过于琐碎的谎言记在心里,也不认为那能代表凶手最终的企图。新庄久美子利用了两名男子,利用过头也将自己逼上绝路,简略来说只有以上寥寥数句。 和现实的杀人动机,或称之为实现动物欲求相比,虚空间上演的事件可谓十分非常单纯且更贴近人性。为什么事后产生如此结论,乃出自只有人类方能造就的奢侈,以及只有人类才想得到的虚构。自我保护、爱情、嫉妒、占有欲和支配欲等,都是追求人性产生的举动,亦可解释成在梦境和现实间摸索,有点接近雕塑艺术的动机。至于西之园萌绘拥有的Nano Craft股份,以及塙理生哉对她若有似无的情愫,亦是枝微末节。生与死的对比……唯有人类能在虚实之间反复思索。这些想法令犀川释怀不少。 日后再也没有遇见塙理生哉或塙香奈芽的机会。窪川这个人也只在最后离去前见了一面。一行人离开长崎后,也没有人会记起圣诞节那天的种种。国枝桃子回老家过年。犀川推测有百分之四十的机率她至少会丢一句“新年快乐”之类的话,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反町爱和金子勇二决定顺道去熊本,存在感像是被恋爱幻觉给麻痹了,年轻的两个人感受不到徒步的辛苦,便前往新干线车站。滨中深志和牧野洋子坐上前往机场的渡船,似乎放弃到长崎市区逛街的念头,打算直接搭机回那古野。对暧昧的两个人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犀川创平和西之园萌绘坐上芥末色小车,途中交换驾驶回到那古野。车内的两个人靠得很近,是萌绘梦寐以求的距离,无奈一路畅行无阻,抵达那古野的时候才刚过傍晚。 犀川送萌绘到家门口,拒绝了萌绘请他进屋的邀请。回到N大,整理了一下电子邮件,西之园家的管家诹访野来电致谢,最后提到萌绘回到家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就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晚上九点多,正准备回家的犀川,接到国枝桃子从长崎打来的电话。 “一切都还好吧?”她问。 “嗯,应该没事。” “这样啊。” “你先生不跟你一起过节?” “嗯。”国枝没有接话。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了。” “那就这样咯。” “好的……新年快乐。” 犀川挂上电话后笑了出来。回到家,他立刻走进浴室洗澡。突然想听听音乐,犀川房间有一台萌绘给他的音响。 “我家买了新音响,这台给你。”这是萌绘的说词。 犀川将他手边唯一的CD放了进去,流泄出来法国香颂的音乐。谁拿来的CD啊?犀川笑着心想。对了,是喜多。他怎么会拿这种东西过来?女性歌手的独唱还算不错。犀川不久便放弃思考喜多的目的,何况香颂的歌词都是法文,他也听不懂。通常心里想着“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的他,却还是无止尽地思考下去。听着音乐却没有听进去,像是活着却忘记生存的意义。 犀川想起漫步在黑暗海面上的白色身影。 2 隔天,犀川意外地早起。七点醒来换上外出服,坐上地铁前往那古野车站,抵达后穿过那古野车站前的广场。在售票机买了车票,快步走到月台。忘了穿外套出门的他,只穿着毛衣和牛仔裤,配上一双球鞋。牛仔裤口袋里的皮夹应该还有三万块。跑马灯显示新干线下一个停靠站。列车上的人并不多,标示为无划位的车厢也有许多空位。他踏上离自己最近的车厢,选了一个靠走道的位置,坐下来抽烟。列车行驶不久,犀川便向贩卖餐点的工作人员点了一杯咖啡。温热的液体注入喉咙,犀川今天总算有了呼吸的感觉。 应该打通电话过去,但他没带手机。总之先睡了再说,此外没有其他事好做。来到新横滨车站,犀川直接在月台上打电话给仪同世津子。 “喂,是我。” “哇,创平……早啊,怎么一大早打电话来?” “我现在过去找你。” “现在?” “大概十分钟以内会到,我在新横滨的月台。” “天啊,吓我一跳,”世津子高声吶喊。“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之前不先打电话过来?像调查局的人一样啊……真是的……” “你先生在吗?” “是不在啦……问题是我家乱死了,简直不能看啊!算了,要来就来吧。喂,你该不会要留在我家吃饭吧?” “没有。”犀川有点被世津子气急败坏的口气吓到。 出了车站,犀川加快脚步。冷风阵阵吹拂而过,今天是冬天,行道树只剩下枯枝立在街头,好像已经失去生命,干涩的咖啡色枯叶飘落在人行道。走上天桥,往斜对面的街道走去,没有其他路人。步下天桥,继续一路前行,他将双手放进牛仔裤口袋。抽根烟或许能暖和一些,但把手拿出来反而是种煎熬。犀川经过路边的家庭餐厅接着穿越马路。仪同世津子就住在五层楼高的公寓顶楼。 看着大门内排列整齐的信箱。世津子住在五零三号,是一个质数。搭上电梯直达五楼。出电梯门,从走廊扶手往下看公寓北边的停车场停着一辆卡车,好像有人搬家。犀川站在五零三号门前按下电铃。门开了。 “请进,”世津子斜倚在门边。“什么事那么急?” 屋里传来婴儿的哭闹声,是犀川的两个侄子。 “你的小孩哭了喔,”犀川说:“我抽根烟再进去。” “好,请便,”世津子微笑。“你这样反而帮了我大忙,让我可以稍微整理一下。你要抽两根烟都行,要不要拿烟灰缸给你?”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吵死了!濑户不在就变成这样……从刚才一直哭到现在。” 世津子关上门,不一会儿又开门递上烟灰缸。 “这么想抽烟啊,我懂我懂,我懂你的心情。” “你以前也抽啊,当然会懂。” “哼,我早就戒了。自以为是。”说着,仪同世津子又关上门。 犀川拿出上衣口袋的香烟。电梯门开启,走出一位女性。她看见犀川,顿时停下脚步,然后慢慢走上前。 “你好。”犀川说。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为了见你一面。” “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以为在横滨车站打的那通电话被人窃听了,但其实是你跟踪我,听到我和西之园的对话,所以你也知道我后来坐上哪一班新干线。” “只是这样?”她像个少女似地偏着头。“应该还有另一个理由。” “嗯……”犀川微笑。“在海边的时候,我看到你周围有一圈白色光芒,心想应该是快要早上的缘故。但是,那里是九州岛,太阳没有那么快升起,所以应该是你所在的位置天亮了。当时,九州岛过了三十分钟后天才亮。三十分钟的话是一天的四十八分之一,我的地理概念浅薄,就直接以日本纬度的三十度来计算。余弦(cosine)三十度是零点八七五,乘以赤道周长四万公里大约三万五千公里,接着再乘以四十八分之一,刚好七百公里。你所在地日出时间比九州岛早,也就是在九州岛东方。从长崎往东延伸七百公里处,就是你的位置。” “我以为你昨天就会到,害我很期待,”她微笑着。“真是失算。” “抱歉,是我太迟钝了。” “完全幻灭喔。”她十分开心。 真贺田四季像个机器人缓缓伸出手和犀川交握。天才的手看起来既瘦小又冰冷。 “接下来要去哪里?”犀川问。 “哪里都可以。” “请把这个交给仪同……”她拿出一个纸袋交给犀川。 “这边的设备应该都运走了吧?”犀川接过纸袋问。 “嗯……昨晚搬的。”她往下看着停车场。 楼下的男人抬头向她挥手示意,她也挥了挥手。 四季回头看着犀川。“再见。”她看进犀川的眼底,微微点头致意。 “嗯,再见……” 她走向电梯等待。不久,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她没有回头。 “好了,”世津子突然开门探出头来。“创平,进来吧。” “啊,这个给你。”犀川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世津子,里头有一只小箱子。 “濑户给我的吗?她已经走咯?” 世津子急忙穿上拖鞋冲到走廊上往下看,然后抱着纸袋,沿着走廊前端的螺旋楼梯往下跑。犀川站在原地往下看。世津子赶到卡车旁和四季说了几句话。犀川看了几眼后走到五零四号……七的倍数。一旁的墙上留下“濑户幸朗·千衣”的门牌。 濑户千衣的拼音倒过来念是一年,也就是“四季”的意思,犀川会心一笑。 试着打开门,门没锁。屋里的格局跟世津子家一样,但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宽敞。这里像黑暗房间一样,是个呈现虚拟现实的空间吗……也许吧。 脱下运动鞋走进屋内,穿过客厅看到南侧房间的中央有一张白色桌子,那是在黑暗房间时见到的桌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犀川进房间后,将手上的烟灰缸放在桌上点燃一根烟。想起最初见到她的地方不能抽烟,对了,那个时候也不能抽烟啊,犀川由衷钦佩自己的突发奇想……真是可笑,现实与虚构的差别,说不定只是……能抽烟和不能抽烟的差别,仅仅是这样的差异而已。我们竟为了这样微小的差异而害怕,为了这样的微小的差异,将生与死一分为二,将有限的生命与微小的死亡一分为二。犀川注意到房间角落的一样东西,捡了起来。是一块被咬了一口的面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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