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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城”杀人事件 作者: 北山猛邦 译者: 赵建勋 图源:fujibayshi 录入:fujibayshi 校对:fujibayshi 过去、现在、未来。镶嵌着三个巨大时钟的“钟城”、钟城附近时隐时现的人面树、地下室墙上浮现出的无数人脸、长睡不醒的美女、神秘钟声敲响的午夜、礼拜堂里面的无头死尸、美女房间内两个新被砍下的人头…… 无法通行的情况下,杀人如何完成? 「钟城」杀人事件 Ⅰ 哎,深骑, 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瞬间, 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1 少女不见了。 她是在一座早就荒废了的小电影院里消失的。 南深骑把提着的手提箱倒了一下手,抬头看着那座荒废的小电影院。摇摇欲坠的招牌被冷风吹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大门上的玻璃被打得粉碎,散落在水泥地上。墙壁上兀自残存着破破烂烂的海报。踩着玻璃的碎片,深骑走近大门。 昏暗中,他穿过狭小的前厅,来到两扇关闭着的门前,用肩膀把门顶开,走了进去。 正面,是一块巨大的银幕。从窗户透进来的些许光线照在银幕上,反射出模模糊糊的亮色。眼前,一排排坐椅的椅面折叠着靠在椅背上。 深骑站定,身体倚着入口处的墙。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电影放映机嗒嗒嗒转动的声音,深棕色的影像投射到了银幕上。 深骑在附近的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把手提箱放在大腿上,眯缝着眼睛,轻蔑地看着银幕上的影像。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影像相继出现,只把他看得眼花缭乱。那些画面是:细长的林中小路、巨大的时钟表盘、阴暗的天空、白色的餐桌、古老的台阶。影像粗糙,大概是用八厘米胶片拍摄的吧。 一个身穿淡蓝色睡衣的少女,出现在银幕前。她似乎正克制着心中的悲哀,脸上带着微笑,目视远方。很难看出她有多大年龄,天真无邪的表情,幼稚得像个孩子,但是那张微笑的脸,又几乎让她变成了一个大人。 少女的眼睛湿润,闪烁着深棕色的光芒。 深骑把视线从少女身上离开,打开手提箱。手提箱里边是一副弓弩和一束利箭。深骑以一种淡然的态度拿起弓弩,握住弩把,好像是要掂量掂量弓弩有多重似的,轻轻地上下摆动了几下,装好利箭。 准星对准了少女。 银幕上深棕色的影像有些晃眼,深骑不由得眯缝起眼睛。 深骑扣动了扳机。 箭,撕裂空气,穿过昏暗,贯通少女的身体,插在银幕上,摆动了一阵之后,终于安定下来。 随后而来的那一瞬间,少女和银幕上的影像全告消失。 深骑淡然如故,把弓弩收好,盖紧了手提箱。 一九九九年,世界面临走向末日的命运。 五年前,天文观测史上最大的太阳黑子被发现了。黑子的表面积是地球的三十倍,并具有强力磁场。磁场压制住周围的光和热,看上去黑得很。磁场卷起带着磁力的风暴,吹到地球上,对地球产生了很大影响。 世界各地的磁力风暴频频发生,使整个地球的磁场异常。电子机械和精密机器不能正常运转,人类陷入混乱。在美国中部和欧洲,观测到由磁力云引起的极光,好像是要在地球毁灭之前增加一场美丽的演出。而异常的气象更在各地同时发生。掠夺和暴力、恐怖主义和战争……许许多多毁灭的征兆,非常复杂地混合交错。人们晕头转向,城市崩溃着。 然而,眼下人们所体验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世界末日的先兆罢了。真正的世界末日迟早总会来的,谁都有这种不祥预感。但是,谁都不知道世界末日将以怎样一种姿态到来,故而人心惶惶。内心充满恐怖感的人们疯狂地毁坏城市,似乎要用破坏来促进世界末日的降临。很快,政府和国家就瘫痪了。政府机构和国家机关形同虚设,对国民的影响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残骸。 世界,向着末日,跌跌撞撞地滚去。 这也不坏。 深骑冷笑着,靠着椅背,仰起头凝看着黑暗的天花板。 “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呢?谁都答不出这个问题!”黑暗中忽传来一个唱歌般的声音。志乃美菜美,一位年轻的姑娘,从银幕前方的舞台上悄然飞降,轻快的脚步声在电影院里响起。 “菜美?你在这里呀?”深骑呆呆地问道。 “我在这里呀!”菜美伸展双臂,嘴角含笑来到了深骑身畔,一转身子,坐在了紧挨着深骑的椅子上。深色的裙子飘了起来,菜美把裙摆按下去,抱住了膝盖。她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开领衫,白皙的前胸上,银色的项链坠光芒闪闪,但那平时总是红红的面颊,今天却显得有些苍白。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全都结束的话,那么,谁来证实最后那个瞬间呢?没有人证实,跟不存在那回事又有什么区别呢?末日就是末日,也许根本就无所谓存在不存在。”菜美说道。 “这世界到底会以怎样一种方式结束呢?”深骑不是问菜美,而是盯着银幕上插着的那支箭,自言自语。 “深骑,没什么可怕的,反正谁也不知道。”菜美带着恶作剧似的笑脸说道。 “我并没有害怕呀。”深骑躲开菜美的视线,用手指摩挲着手提箱的一个角。从开着的大门外边传来收音机噪音般的雨声。雨终于下起来了吗? “哎,深骑,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瞬间,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菜美抱住深骑的左臂,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可是,菜美的体香和温暖,深骑完全没感觉到。不是冷却了的情感使他感觉迟钝,而是菜美根本就没有体香和温暖。 “这个嘛……”深骑含糊其辞。 菜美看着深骑:“你不愿意跟我有这样的约定,是不是?” “无所谓……” “你就知道说无所谓……”菜美笑着说道。她放开了深骑的手臂,缩着肩膀,开始摆弄胸前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坠。 最后的瞬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一部分政府机关的人士也许知道,但是在新闻媒体已经死亡的今天,即便是有人知道也传不出来了。 九月,也许是最后一个月吧——已经有许多人确信这一点了,因为太阳黑子的活动据说已达到了最剧烈的程度。但是,磁场异常也许不是导致毁灭的直接缘故。今天是九月二号,倘若世界末日当真将要到来的话,只余下不足三十天的时间了。 深骑今年二十七岁,家里没有别人。两岁之时,一场火灾夺走了父母的生命。世界走向末日的那一瞬间,他身边肯定只有菜美一人。这倒也不坏吧——深骑心想。他要像度过平时每一天那样,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但是,关于最后的瞬间,深骑并未曾好好想过。毫无准确可言的信息错综复杂,没一个值得相信。 菜美盯着深骑的脸,问道:“又射箭啦?” “这回不是为了工作。” “你看见的只是个格式塔片段罢了。对了,样子如何呀?” “是个女孩子。” “你用箭射一个女孩子?深骑,你好残酷呢!” “反正只是个幽灵般的东西,又不知道疼。” “那不是幽灵,是格式塔片段!” “只不过是叫法不同嘛。”深骑厌烦地摆了摆右手,站起身来,抓起手提箱向出口走去,刚走到廊檐下边,就被慌忙追上来的菜美拉住了袖子。深骑回过头来,只见菜美愠恼地看了他一眼,旋又望了望外面的雨,说道: “下雨了呢。没带伞吧?” “淋湿了也无所谓。” “你看!我带着呢,”菜美做了个早有所料的表情,撑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当然是由你来打哦!” 2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到地面,溅起的飞沫像雾气一样在空中飘荡,把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城市笼罩起来。雨点密集得让人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 深骑打着伞。伞有点儿小,身材瘦小的菜美一个人打还是足够的,但两个人打就得被雨把肩头淋湿。大雨淋湿了深骑提着手提箱的手。 深骑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下暗想:真不知这场大雨要持续几天,简直就像是《圣经》描写的那般——大雨要把地球吞没。眼下,还有制造方舟的时间吗?当然不是像诺亚那样受到神的嘱托才去做方舟。不过,万一被神选中的话,深骑有心像诺亚那样去拼命制造方舟吗? 穿过街道,深骑走进了他的侦探社所在的那栋三层楼。他在入口处收起雨伞,甩掉伞上的雨水还给菜美,转身顺着狭窄的楼梯上楼。在三层最里边的一扇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南侦探社”几个字。门上的锁早就坏了,深骑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房间里,右侧是一套看上去很便宜的接待客人用的沙发,正面是深骑用的写字台,写字台旁边是放资料用的架子。深骑掸了掸被雨淋湿的肩头,坐到了写字台前边的椅子上。 菜美走形式地说了声“打搅了”,紧跟着深骑走进房间。 “好黑呀!”菜美忍不住说道。 “确实不亮。”深骑随口敷衍道。 “别说这种没意义的话,好不好?”菜美皱着眉头,“电灯开关在哪儿?” “开也亮不了。” 发电厂早就不供电了,城市被黑暗湮没。地下室里倒是有台柴油发电机,所以要想开灯的话,先要到地下室去发动发电机。 菜美四处找了找,没发现能用来照明的东西,一时气得围着深骑的写字台团团转。最后,她双手叉腰站在深骑面前,哎呀呀大叫起来。 深骑见状笑了:“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侦探社嘛!”话音未落,他便把双脚架到了写字台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深骑当上侦探,是这个世界进入混沌状态之前的事情。这家侦探社原来由他的叔叔经营,是叔叔劝他从事侦探工作的。他的父母很早就因火灾去世,全赖叔叔将他抚养成人。大学毕业后,深骑当了侦探,前来请他破案的人很多。 原本,这里是有好几名侦探的,一度顾客盈门。然而,自从天空染上灰色之后,粮食危机接踵而至,在这里工作的侦探们都跑到不缺粮食的乡下去了,顾客亦不会因些许小事来找侦探,连叔叔都跑到某个外国去了,杳无音信。 现在的侦探社,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不过,来找深骑的顾客并不是完全没有了。深骑的绝招是用那副弓弩射死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幻影。 幻影,一般人往往称之曰“幽灵”,而菜美则称之曰“格式塔片段”。 所谓格式塔,主要是心理学和现象学使用的“整体”理论。比如人听音乐的时候,不是在听记录在乐谱上的一个个音符,而是听“整体”的旋律。又比如我们看着面前的沙发之时,不是去具体捕捉木制的沙发脚、黑色的皮革和沙发扶手等等,而是认识“整体”的沙发。人的大脑不是分解世界,而是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接受。有一个著名的格式塔图形,人称“卡尼莎三角”。在“卡尼莎三角”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三角形,甚至会觉得该三角形浮在纸面上,看上去比其他部分要亮。这就是我们的大脑把它补充为一个“整体”的结果。 若干个别事物可以交织成另一个形态。人的大脑有一种知觉能力,就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综合起来之后,构成另一个“整体”,产生一个幻影般的形象。时间、场所、状况,左右着这个幻影般的形象出现。日常生活中,经常有类似“卡尼莎三角”那样的影像浮现出来,也就是菜美所说的“格式塔片段”。浮现出来的“格式塔片段”,如果是人的形态,人们就可以把它称之为“幽灵”。对周围的一切比较敏感的人,能够经常看到所谓的“格式塔片段”。 深骑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到“格式塔片段”。最初,见诸视界一隅的由白色和黑色构成的影像究系何物,连他本人都说不清楚。 “那感觉,就像是用眼睛看见了一种气氛。”关于幻影,相信格式塔理论的菜美如是说道。 有时,“格式塔片段”会像深骑在荒废的小电影院里看见的那个少女那样,清晰地出现;而有时又只是一个抽象的阴影。 搞不清幻影是何物并感到害怕的人们,其中有些会跑来深骑这里,说什么“那幻影想要我的命”,请深骑帮忙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结果,只不过是所谓的“格式塔片段”罢了。深骑只需在“整体”形成之处略一介入,浮现出来的形态就消失了。深骑一旦把自己作为“整体”的一个要素,就会使形态发生很大的变化,再也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这种工作干多了,只用弓弩射出一支箭,就可以对“整体”产生很大的影响。于是,深骑就以能够击退“幽灵”闻名遐迩。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些夸大其词,只觉得干侦探这一行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深骑听着从身后的窗户传进来的暴风雨的响动,用脚后跟敲打着单调的拍子。 “粮食恐怕没有了。”深骑说道。 “虽说在什么都没有了的世界里,最后剩下的只有爱,”菜美夸张地摇晃着身子,双手比画着说道,“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饿死。” “世界末日赶快来吧,早来早轻松!”深骑甩出这么一句。 谁也不知道世界末日以怎样一种形式到来。正因为如此,人们才感到惶恐。不能准确地把握对手,谁都会惴惴不安的。 “算了,”深骑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不说这些无聊的废话了。我困了,想睡一觉。” 深骑听着越来越大的风雨声和菜美的抱怨声,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突然,一阵钟声在房间里响起,深骑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赶紧睁开了眼睛。那钟声是通告有客人来了。 好久没来过客人了。深骑从椅子上跳下来,装作冷静的样子走向门口。虽然他尽量使自己不慌张,但途中还是被沙发绊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菜美被撞翻,四脚朝天。 也不管菜美的狼狈相,深骑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全身被雨水浇得透湿的女人,白色的夏用毛衣蘸饱了水,变成了浅灰色。露在外面的手臂青白青白的,就像是一具刚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溺毙女尸。她没带雨伞,垂在前面的湿淋淋的头发间隙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深骑的目光里面似隐隐蕴含有几分责备之意。 “您就是南先生吗?”女人稍稍抬起头来问道。 深骑点点头,把女人让进来。 菜美正在挣扎着坐直身子,虽然满脸的不高兴,但没有说什么。破破烂烂的沙发还是很有用的,来客总不能站着说话吧。菜美替深骑安排客人在沙发上坐下。 深骑去盥洗室拿来一条干毛巾,递到女人手上。 女人的名字是黑鸪瑠华。瑠华把毛巾披到头上,认真地把头发擦干。 这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 “好大的雨啊。”深骑看着窗户外边,好像在自言自语。 “是啊。”瑠华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眼睛看着地板。 “您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南先生,我听说您是一位可以消灭幽灵的专家。” “也许是吧。”深骑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在世界走向末日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来找我去消灭幽灵! “请您把藏在我家的怪物消灭掉!” “怪物?” “对,一个叫‘跳跳人’的怪物。”瑠华答道。 这时候,外边的风向突然变了,一阵猛烈的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整个窗户似乎都在摇晃。瑠华扭过脸去,看了窗户一眼,马上又面向深骑坐好。 “跳跳人?什么是跳跳人?”深骑催促瑠华赶快回答。 “很久以前就栖息在‘钟城’里的怪物。” 瑠华说,她住在“钟城”里。“钟城”是十八世纪法国的一座建筑,解体以后运到日本,按照原样重新搭建起来的。“钟城”就是瑠华的家。 “很久以前就俗称‘钟城’,正式名称是用最初建筑它的人的名字命名的,叫‘杰弗瑞馆’。”瑠华补充说。 深骑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这个怪物到底……” “在时间上挖个暗道,然后走进去吃人。”瑠华垂下眼睑,话音中带着一股神秘之感。她的身体颤抖着,应该不只是被大雨淋湿的缘故——更因为恐惧。从她的发梢上不时有水滴流下,坠落地板,留下痕迹。 “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冲个澡。”深骑站起来,非常和气地对瑠华说道,“感冒了可就麻烦了,我这里可没有感冒药。” “不用了,没关系的。” “我看不像没关系的样子。菜美,你带她到洗澡间去,我去地下室启动发电机。” 没有电就烧不了热水,深骑走出办公室,下楼去了。发电机和热水器受到磁场异常的影响,虽然不太好使,但还没有完全陷入瘫痪。 深骑从地下室回到三楼的时候,听见洗澡间里传出瑠华用热水冲澡的声音。 3 “菜美,你怎么看?” “一个人冒着大雨跑到这里来,我看不正常。” 深骑点点头。但是,就现在的状况而言,还不能断定瑠华精神不正常。深骑不打算跟一个患有狂想症的人打交道,不过,如果瑠华所说的“跳跳人”确实存在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时间上挖暗道?怎么个挖法?”菜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看除了‘跳跳人’以外,她还遇到了更麻烦的事。” “有可能。” “‘跳跳人’可能就是‘格式塔片段’吧?” “不过,你所说的‘格式塔片段’,并不加害于人啊。” “嗯,‘格式塔片段’是一种稀薄的存在,就好像空气一样。” “无论如何都该再听听瑠华的说法。”深骑说着,起身开灯。 也许是因为下雨,也许是因为世界末日快到了,总之,房间里黑暗而又阴冷。荧光灯一亮,黑暗倏然而去。深骑觉得荧光灯太晃眼了,不禁眯缝起眼睛。他觉得头有点儿疼。 深骑刚在椅子上坐好,头上冒着热气的瑠华从洗澡间出来了,身上穿着深骑借给她的白衬衫和西裤。袖子太长,裤脚也长,她只好用腰带把裤子扎得高高的。 在明亮的灯光下,瑠华的年龄显得比刚才小多了,或许是因为刚刚冲过澡吧。脸上的线条不是非常分明,还带着几分幼稚的表情。 “请您再说说,在您的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深骑的意图本来是想简单明了尽快把情况了解清楚,没想到事与愿违,瑠华反而非常歉意地低下了头。 沉默。 “瑠华小姐见过‘跳跳人’吗?”菜美代替深骑,非常和气地问道。 瑠华摇摇头。那意思显然是说:没见过。 “关于‘跳跳人’,你还知道些什么,告诉我们好吗?”说话的依然是菜美。 “是个怪物。小时候大人就告诉过我,‘跳跳人’是个怪物。”瑠华的肩膀微微抖动着,“虽然我没见过‘跳跳人’长什么样,但我敢肯定是个可恶的妖精。‘跳跳人’来自法国古代传说,法语是‘飞越者’的意思。英国的杂志上刊登以后,人们就开始叫它‘跳跳人’,一直到今天,人们都在谈论它。” “那个怪物是跟‘钟城’一起来日本的吗?”菜美问道。 “等等!”深骑举起右手,打断了菜美跟瑠华的对话。“家长为了让孩子们听话,编造一个并不存在的妖怪吓唬孩子,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跳跳人’恐怕就是以前的家长编造出来的,煞有介事地讲给孩子们听,一直流传至今。” “不是的。”瑠华说道。 “理由呢?” “死过人。‘钟城’还在法国的时候,住在里边的人死过好几个呢。” “人总是要死的嘛!” “不是自然死亡,是被杀死的。警察也进去搜查过,从来没有抓住过凶手。有的被分尸,有的被短剑刺穿胸膛……这些事件都有文字记载。” “你敢肯定凶手就是‘跳跳人’吗?”深骑依然对“跳跳人”的存在表示怀疑。按照菜美的说法,怪物也好,幽灵也好,都是人的大脑里的幻觉,实体是不存在的。 “那个怪物在时间上挖暗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菜美问道。菜美也像个侦探了。 瑠华说,她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你家里有一个怪物,你呢,想叫我去消灭那个怪物。传说中的‘跳跳人’经过长时间的冬眠,现在醒过来了,打算要你的命。情况是这样的吧?”深骑总结道。 “不,我还没有直接受到伤害。”瑠华说到这里的时候,荧光灯闪了几下。映在地板上的瑠华的影子奇妙地摇动起来。瑠华把垂在脸上的头发拢到耳朵后边去,头缩进了肩膀里。 “脸……脸……”瑠华哆哆嗦嗦地道。 “脸?什么脸?”深骑不由得追问道。 “‘钟城’地下室的墙上,经常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想到那情景我就吓得浑身哆嗦。”瑠华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继续说道,“那张脸出现在比我的身高略高一点的位置上,跟一般人的脸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管家已经把墙皮刮掉了好几层,刚刮掉的时候不见了,可是第二天就又浮现出来了。我吓得不敢再接近那个房间,管家也死心了。” “人面墙?” “我觉得墙上浮现的那个人的脸,可能就是‘跳跳人’捣的鬼。” 深骑两腕交叉抱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是不愿意顺着瑠华的思路往下走。深骑认为:“钟城”里很有可能隐藏着一个不明真相的东西,地下室的墙上浮现出人面,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说不定围绕着“跳跳人”这个谜一样的怪物,还有其他异常现象。 恐怕瑠华也不了解异常现象的全部。她什么都没带就不得不从“钟城”里跑了出来,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逼迫的。 “好吧,我现在就去调查那个浮现在墙上的人面是怎么回事!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消灭‘跳跳人’。” “真的吗?”瑠华高兴得站起来,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深骑本想谈谈费用问题,但一看到瑠华那张只高兴片刻便突转阴暗的脸,一时不觉犹豫。看她那样子,身上肯定没带钱。 “明天,我带您去‘钟城’。”瑠华说道。 “拜托!”深骑说完闭上了眼睛。深骑的脑袋里好像堵满了打着旋涡的乌云,一阵闷痛,胸中潜在的不安也嘈杂起来。他沉默着,听着外面的雨声。 “再求您一件事。”瑠华说道。 深骑睁开眼睛,只见瑠华低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自己的手指尖,很痛苦的样子。 瑠华说,她想在这里住一夜。 深骑跟菜美对视了一下,然后表示同意瑠华在侦探社过夜。 深骑把瑠华领到后边的休息室里,瑠华马上就躺到床上去了。尘埃在荧光灯的照射下飞舞着。瑠华蜷曲着身子,闭上了眼睛。深骑给她盖上一条深蓝色毛毯。 菜美双手叉腰,冷笑着看着深骑,说道:“有时候,深骑也挺温柔的嘛!” “你除了嘲笑别人还会干什么?”深骑回到办公室坐下,把双脚架到了写字台上。 “你真要去‘钟城’啊?” “当然是真要去啦。” “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我还没想过。” “深骑,你呀,什么时候都是一脸难色。”菜美坐在写字台上,看着深骑的眼睛说道。 深骑好像被菜美看透了心中的秘密,避开菜美的目光,眼睛看着窗外:“也许是因为这场雨吧。” “哈哈!”菜美微笑着摊开双手,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伸直双腿放松着身体。菜美微笑的时候,深骑总会感到迷失自己。菜美的微笑很美,一种能够使人发狂的危险的美。 “瑠华小姐已经睡着了吧?” “大概已经睡着了。看来走了很远的路,累了。” “深骑,关于那个浮现在墙上的脸,你的看法是什么?” “无所谓。” “又是无所谓!你就知道说无所谓,气死我了!” “别生气嘛。” “你不觉得跟我沟通很愉快吗?” “不觉得。” “你简直让我绝望!”菜美夸张地仰起头来,将手放到额上。 “墙上有人脸浮现是她说的,”深骑满脸艰涩地说道,“也许只不过是墙上的一块被潮气洇湿的痕迹罢了。那痕迹看上去像个幽灵,再加上以前曾听说鬼怪‘跳跳人’的故事,胡思乱想就认为确实有怪物存在了吧。” “不过,看见了墙上的人脸的,可不只她一个人呀。管家不是也看见了吗?” “瑠华那么说,管家也就那么看呗。管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管家,这可是个非常古老的名词。”深骑很不耐烦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沉默。两人静静听着外面的雨声。 “听听音乐吧。”说着,深骑站了起来。 深骑走到墙角,掀开电唱机的盖子,开始在旁边的架子上选唱盘。有古典音乐,也有美国音乐。拉威尔、李斯特、亨德尔、鲍罗丁、柴可夫斯基、萨蒂和他的有名的钢琴曲《裸体歌舞》。另外,以前办公室里的女孩子喜欢的披头士乐队、老鹰乐队、埃里克?克莱普顿也还在架子上放着。唯一使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是,肖邦的一张都没有。 深骑拿了一张福莱的音乐剧《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放在唱机里,随手把唱针放了上去。 让人充满幻想的长笛,伴随着唱片的杂音在房间里回荡起来,优雅而哀伤的曲子。 “《西西里舞曲》!”菜美又惊又喜,旋又解释道,“《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是福莱根据梅特林克的《青鸟》写成的音乐剧,其中《西西里舞曲》是剧中最有名的一首曲子呢!” “哦。”深骑随口敷衍了一下,显然是无甚兴趣。 菜美摇着头:“哎呀,你这是什么态度嘛!对了,在西班牙,有这么一个故事。” 也许是受到背景音乐的影响吧,菜美像个电影演员似的,挺直了腰,声音澄澈。 “西班牙……”深骑无精打采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说是数十年以前,在西班牙的一个村子里,一家农民家里的壁炉的炉膛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让它消失,最后用水泥把壁炉封了起来,那张脸还是浮在表面。记者和神怪研究者们纷纷来到那个农民家里,报纸、电台、电视台也纷纷前来采访。人们把炉膛里的石头挖出来,挂在墙上展出。当时的照片一直保留到现在。 “炉膛里的石头挖出来以后,又继续往深里挖,结果在地底下挖出了人的骸骨。人们都说,浮现在炉膛里的人脸,就是下面的死人的幽灵捣的鬼。 “后来,又有人脸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墙壁上或地板上。人们把出现人脸的墙壁和地板削下来进行化学分析,结果没有化验出什么异常,连可能是有人搞恶作剧的颜料的成分也没化验出来。” “是神怪现象吗?”深骑问道。 “日本也发生过地板上浮现人脸的事情。在人类的知觉中,最发达的就是辨别人脸的功能,所以有时候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能看出人脸来。” “这是你最擅长的。” “可以这么说吧。这就是格式塔理论!我们在头脑里归纳起来的某种形态,经常构成人脸的形象。譬如以岩石为背景照相的时候,岩石上有一张人脸的所谓‘灵魂写真’是很多的,这就是格式塔知觉给人的错觉。岩石上坑坑洼洼的部分在光的作用下形成阴影,如果阴影的位置跟人的眼睛、鼻子、嘴巴相同,谁都会看成人脸。正如格式塔图形,在照片的风景中浮现出人脸来,是很常见的事。这叫‘相貌知觉’。当然,格式塔理论并不能概括所有的‘灵魂写真’现象。” “西班牙的人面事件和瑠华所说的墙壁上浮现人脸,都是格式塔知觉给人的错觉吗?” “不知道。不过,完全有这种可能。”菜美歪着头,摆弄着别在太阳穴附近的发卡。随着她那纤细手指的动作,发卡闪闪发光。 “不管怎么说,展开调查是有必要的。”深骑说道。 不知不觉中,刚才放上去的那张唱盘已经放完了。深骑抬起唱针,换上一张披头士乐队的唱盘。 “你认为‘跳跳人’是怎么回事呢?”深骑问道。 “我认为那是‘钟城’这个有历史背景的建筑物里出现的‘格式塔片段’。”菜美说道。 真是这样的吗?深骑陷入了沉思:与其说是什么“格式塔片段”,还不如说是一种迷信的传说。“跳跳人”没有具体形状,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钟城”里发生过杀人事件,是事实。由于一直没有抓住凶手,就认为凶手是一个未知的怪物。为了抹去找不到凶手引起的不安,就虚构了一个“跳跳人”,这样的话,可以使找不到犯人引起的恐怖感稀薄起来。 “跳跳人”的存在也许跟深骑用弓弩放出去的箭是相似的。生活在凶手不明的混沌之中的人们,虚构出一个并不存在的怪物,至少可以暂时使自己安定下来。 “不管是什么,深骑也不必登场吧?”菜美说道。 “这个嘛……” “别人需要你,很高兴是吧?” “没觉得高兴,只觉得麻烦。” 唱盘又快转完了,这回深骑想换上一张李斯特的。 “回家!”菜美说着站起来,往下拽了拽裙摆,“我要回家了!我这就回家!” “听见了,嚷什么?” “那你总得说声再见吧?” “再见。” “哼!”菜美很不高兴地走了。 4 菜美走后,深骑去休息室看了看瑠华。只见她蜷曲着身子,双手抱在胸前躺在床上,依然紧锁着眉头。瘦小的肩膀慢慢地上下起伏。 深骑回到办公室,换上一张唱片,把荧光灯关掉之后坐在了椅子上。在这座黑暗的城市里,只有自己这里开着灯,太显眼了。虽然自己手上有弓弩,但是在这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时候,一个人对付那些脑子有毛病的坏人,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 从电唱机里流淌出来的钢琴声,忽然混入了从外边传来的汽车引擎的声音。 深骑迅速站起来走到窗前往楼下看。 一辆蒙着灰色迷彩车篷的卡车开过来,柏油路上水洼里的雨水被车轮溅了起来。卡车在楼下慢慢停下。 灰色迷彩卡车是SEEM的。 深骑紧张起来。 SEEM! 这是最初成立于美国的一个民间保安组织,在世界走向末日的同时规模急剧扩大。这个组织活动的目的是“保卫世界”。目前,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成立了SEEM,日本的SEEM也在独自活动。 为确保世界不会走向末日,他们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总之是绝对不向命运低头。实际上,确实有很多正义感很强的年轻人加入了SEEM,他们的活动范围日渐拓张。 但是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他们要彻底排除任何有可能导致世界走向末日的组织和个人。为了消灭这些组织和个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SEEM是一个恐怖组织,也可以说是一群专门追杀魔女的异端法官。 他们拥有令人惊异的兵力,就连政府也奈何不了他们。从组织系统来看,SEEM的机能远远超过了政府部门。从存在感上来讲,还没有哪个组织比得上SEEM。 深骑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好准备。SEEM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他们就像可以毁灭整个城市的台风,一旦出动就会引起骚乱。 深骑把一束箭装进弓弩里,放在写字台下面。虽然不过是为了防备万一,也做好了拿起来就可以发射的准备。 深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正在从卡车上往下跳,人数还不少呢。他们看上去跟军队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枪。 一个指挥官似的人物,冲着深骑所在的这座大楼挥了挥手。 就像一种叫人厌恶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深骑心里一阵紧张:他们要到我这里来! 深骑回过头来,心里感到非常厌烦。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面色严峻地思索起来。 门被粗暴地推开,最先闯进来的是先头部队。一个个动作神速,举着手枪冲进了深骑的办公室。激光瞄准器射出的红色光线交织着,扫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集中在深骑身上。深骑坐在椅子上举起双手,意思是我不打算反抗。 其中一个士兵从窗口探出身子,冲着下边摇了摇手,以招呼后续的部队上楼。 深骑被持枪的士兵们包围着,一动也动不了。 “希望你能够跟我们合作!”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们说道。 “那当然,”深骑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我会不遗余力地跟你们合作的。” 房间里的荧光灯突然被打开,深骑被晃得眼睛半天睁不开。 门又被推开了,后续部队慢慢走进来。跟刚才的先头部队比起来,后续部队显得文静多了,枪没端在手上,而是背在身上。 部队前面站着一个小个子,好像是个指挥官,胸部缀着庄严的徽章。徽章是一个月牙上挂着两个圆环——SEEM的符号。 “您好!”指挥官向深骑行了一个礼,“我是SEEM诗条方面军第一中队长五月奇娇。请不要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一字一句,说话很有礼貌,声音也很明快。从外表上虽然不能立刻断定,但从声音可以听出这个叫五月奇娇的人是个女的。 齐耳短发扣在浓绿色贝雷帽里,白皙的面颊被大雨淋湿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深骑。 奇娇默默地看了看周围,说了句“我坐这儿可以吗”,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看上去非常不好惹。 “好大的雨呀,衣服全都淋湿了。我们不能打伞,打伞不方便拿武器,你看!”奇娇的右手提着一支口径很大的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炮。镇压暴徒用的催泪弹,爆炸性很强的炸弹,都可以发射。枪身比奇娇的手腕还要粗得多。 “到底什么事?”深骑问道。 “不要着急嘛!”奇娇说着向她的士兵们摆了摆手,“问题应该是:找谁有事?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深骑忽然发现,小小的办公室里竟然涌进来二十来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一个个沉默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充满紧张感。也不知道是因为面对紧急情况而紧张,还是在他们的奇娇中队长面前而紧张,恐怕两方面的因素都有吧。他们正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奇娇笑了笑,问道:“南先生,您是个侦探?” “啊。” “挺有意思的吧?” “不,不像你想象得那么有意思。” “嗯?”奇娇摆弄着她手上的枪,很没趣地点了点头,“我们正在找一个人。如果您真的是个侦探,请协助我们把那个人找出来!” “找人?” “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 “她一定在您这里!”奇娇举起枪来,枪口对着深骑,就像在玩儿一支玩具枪。深骑似乎可以看到粗大的枪管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弹头,弹头闪着寒光,正要向他扑过来。 “SEEM得到了很多情报,知道她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们才奉命赶到这里。不要隐瞒了!你知道吗?SEEM的情报一向是非常准确的,不会有半点差错!” “这我就不知道了。”深骑摊开两手,直视着奇娇。 “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嘛,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奇娇向士兵们使了个眼色。 正在待命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转眼消失在后边的休息室和盥洗室里。在里边没有找到任何人,就开始掀地板、剥墙纸,把小小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电唱机被推到地板上,摔坏了。 “还是不想说,是不是?”奇娇问道。 “不。”深骑只答了这一个字,但旋又说道,“好大的灰尘。” 一个士兵靠近奇娇,耳语了几句。 “整座大楼都搜查过了吗?”奇娇向士兵们发问。 “是!整座大楼都搜查过了!” “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了吗?” “是!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了!” 奇娇带着一种失望的表情,从沙发上了站起来:“南先生,请您告诉我们,她在哪儿?” 深骑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大概是真的吧。” “是吗?”奇娇满脸遗憾地举起枪来。 突然,她朝着深骑背后的墙壁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巨响,枪口喷出火来,反作用力使奇娇的身子弯成反弓形。剧烈的震动、猛烈的爆炸,灼热的冲击波吹到了深骑脸上。从爆炸声响起到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经过了很长一个过程。 一面墙消失了。 碎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视界被浓烟遮住,空气还在颤抖,耳膜震得生疼。 不巧的是深骑身后那面墙是临街的。墙壁没有了,等于突然开了一个临街的大窗户。雨水顺着弯弯曲曲的钢筋流进来,雨声听起来更大了。 奇娇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回看风景方便多了。”话音未落,她便非常利索地装上了第二颗子弹——准确地说,是炮弹。 “我们知道她住在‘钟城’里,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座‘钟城’。这次,那个叫瑠华的女孩子上街,被我们的人看见了。我们手上掌握的资料上的照片虽然比较旧了,但可以肯定就是她。我们的人看见她在街上转了一阵,最后进了这座亮着灯的大楼。” 深骑很佩服SEEM的情报机关,连“钟城”具体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居然能够把瑠华的照片弄到手,并且能够掌握她的行踪。在磁场异常、搜集情报用的机器失效的情况下,收集情报是相当困难的。 “情报是他们自己泄露出来的。”奇娇好像是要把深骑的心看透似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叫黑鸪心史的医学博士住在‘钟城’里,跟周围断绝一切来往,一心一意搞他的研究。但是,研究工作需要跟外部交换信息,彻底断绝跟外部的联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能够一点一点地得到关于他们的情报。我们认为,黑鸪博士的女儿黑鸪瑠华,就是所谓的‘深夜里的钥匙’!” 深夜里的钥匙。 又是一个含义不明的新词。深骑不禁暗暗地咂了咂舌头。他不敢在表情上流露出来。 地板湿了,渐渐形成了水洼。 “‘深夜里的钥匙’很可能就是使世界走向末日的一个存在。SEEM有责任消灭这个存在,这当然是为了保护人类!” “你们认为世界走向末日,仅仅是某个个人的原因吗?” “这种可能性肯定是有的。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也有变成百分之百的现实的危险吗?我们要彻底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让人类渡过一九九九年九月这个难关!” “那么想活下去啊?” “谁都一样!” 不一样!——深骑暗想。 在深骑看来,毁灭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甚至有一种毁灭了才好的愿望。这倒不是说他已经看破红尘,也许是一种新生的欲望。所以,毁灭得越彻底越好,这世界只有整个都毁灭了,才可能走向真正的新生。 “如果正像我们得到的情报所说的那样,黑鸪瑠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那就一定要彻底解决她!”奇娇说道。 “你们怎么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深夜里的钥匙’呢?” “判断方法是没有的。”奇娇摊开两手,那支巨大的枪,依然拿在手上,“如果我们能够生存下去,那就是成功了;如果世界毁灭了,那就是失败了。谁也无法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作比较吧?如果黑鸪瑠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她就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真是强盗逻辑。”深骑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吧?那个叫黑鸪瑠华的人不在这里,你们不是已经找遍了吗?” “这可不好说!”说着,奇娇又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天花板和墙壁的结合部又开了一个大洞。在烟尘中,奇娇又利索地装上一颗炮弹,转身在另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大洞。 阵阵冲击波中,破片横飞,房间里充满火药味。风雨打进来,很快就把烟尘和火药味冲淡了。 深骑趁士兵们都在注视着奇娇的机会,一弯腰从桌子下面抄起自己的弓弩,把箭头指向奇娇,厉声喝道:“够了!” 奇娇转向深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弓弩,缓缓把枪放下。 “放下武器!”周围的士兵一起把枪指向深骑。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硝烟已经散去,室内本来很质朴的装修被破坏殆尽,外墙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冷雨浇在所有人的身上。没有人动一下。 “放下武器!”士兵们再次大声吼叫。 “算了,大家都把枪放下吧,没关系的。”奇娇说道。 听了奇娇这冷静的一句话,士兵们都把枪放下了。 深骑也把弓弩放在了写字台上。写字台上已经被白色的尘埃蒙住了,到处是碎片。 “今天我们就告辞了。侦探先生,如果你看到那个叫黑鸪瑠华的女孩子,一定要来向我们报告。当然,你也可以亲手送她上西天。” “知道了。” “撤!”奇娇举起一只手向门外一挥,士兵们立刻撤出了房间。 走在最后的奇娇回过头来,对深骑说道:“我喜欢你!” 过了一会儿,蒙着灰色迷彩车篷的卡车,消失在烟雨蒙蒙的街道远方,连声音也听不见了。深骑环视整个房间,叹了一口气。办公室原来的样子基本上消失了。雨浇在身上,深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夜色更深的天空。 “已经不要紧了。”深骑冲着沙发说道。 沙发下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深骑把沙发座掀开,瑠华从里边爬了出来。 瑠华看了看房间:“太过分了!” “你没受伤吧?”深骑关心地问道。 “我没关系,南先生呢?” “我也没事。不过,睡觉的地方没有了。” 奇娇没有想到,瑠华就藏在她坐的沙发下面。那个破沙发帮了深骑和瑠华。当时,深骑灵机一动,把破沙发的底座掀开,然后把在休息室里睡觉的瑠华叫醒,让她藏在了沙发座下面,躲过了一场劫难。 不出深骑所料,SEEM果然是冲着瑠华来的。 “我不是什么‘深夜里的钥匙’。”瑠华委屈地说道。她躲在沙发底下时,听见了奇娇说的话。 “你是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也好,不是也好,跟我没关系。” 世界走向毁灭,跟瑠华来请侦探,是两码事。 也许是这样的吧。 5 第二天早晨,雨还在哗哗地下。深骑去车库发动汽车,开到大楼门口,让等在那里的瑠华坐在后座上,准备跟她一起去“钟城”。 “嘿!深骑!”菜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车前,打着她那把深蓝色的雨伞。从雨伞的边缘,流下大量雨水,形成一道水帘,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菜美一边向深骑招手,一边向车子靠近。 “瞧你这身打扮,像个魔女。”深骑说道。 “我是个好魔女!”菜美不好意思地笑了。 菜美穿了一套黑色连衣裙,冷风中,裙摆缓缓飘动着,不时露出雪白的小腿。 “好家伙!”菜美抬起头来看着三楼深骑的侦探社,“喂,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深骑满不在乎地说道。 “外墙都飞了。” 昨天晚上,深骑和瑠华在破坏程度较小的休息室里凑合了半夜。别说瑠华,深骑也是一会儿都没睡着。坐在地上,靠着墙,听着雨声,一直熬到天亮。 “快上车!别让那些家伙看见!”深骑催促道。 瑠华已经趴在后座上了。深骑嘱咐她,千万不要露出脸来,以免被SEEM的人看到。据说SEEM里有狙击手,枪打得很准,不能不多加防备。 菜美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大雨打在风挡玻璃上,好像发了大洪水,窗户外边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深骑发动车子,打开雨刮器的开关,雨刮器立刻左右摇摆着忙活起来。深骑透过风挡玻璃看了看天。 乌云压得很低,天阴得比昨天还要厉害,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云层后边还有太阳。 深骑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慢慢踩下油门。车轮溅起雨水,雨刮器更忙活了。 “菜美,注意观察四周,防止那些家伙跟踪。” “那些家伙指谁呀?” “SEEM。”深骑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菜美大致一说,什么五月奇娇啦、“深夜里的钥匙”啦,让菜美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家伙们自称不知道‘钟城’在哪里。也许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走,想要缀着我们以找到‘钟城’吧。” “他们还要抓我呀?”坐在后座上的瑠华说话了。 “可能吧。” “我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是一个让世界走向末日的存在呢?” 深骑从后视镜里看见瑠华轻轻摇了摇头,便没有说话。 只听瑠华接着说道:“莫非是因为我住在‘钟城’里?” “SEEM真正想找的是‘钟城’吧?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深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险恶的预感。此行的目的很含糊,这使他感到不安。他手扶冰冷的方向盘,黯然一叹。 被人们抛弃的建筑物,就像古代遗迹似的矗立在道路两旁。曾经是文明社会的象征的楼群,有的已然倒塌多时。附近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眼下这条向远处延伸的两车道的马路,被雨水冲刷着,反射着黑糊糊的光。路上不时出现大堆的瓦砾,不小心轧上去,车身就会剧烈地摇晃起来。 “SEEM不知道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吗?”瑠华问道。 “好像不知道吧。”说着,深骑看了一眼后视镜,好像没人跟踪。也许是按照瑠华指的路迂回前进奏效了吧。慎重起见,深骑抬头看了看空中。现在,日本的SEEM一架飞机都没有了。据说今年五月,SEEM跟自卫队发生冲突,原来拥有的赛斯纳小型飞机和直升运输机都损失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因为磁场异常不敢起飞吧。不管怎么说,他们找不到“钟城”,很可能是因为没有飞机。 “我听说世界走向末日是因为地轴歪了,”瑠华在后座上,蜷曲着身子说道,“地球的磁场失去了平衡。我还听说,异常气象也是因为地轴歪了造成的。” “我也听说过。可是,看这架势,在世界走向末日之前,人类很可能先于地球走向毁灭。” “‘深夜里的钥匙’,真的掌握着世界走向末日的命运吗?”瑠华问道。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深骑说道。 “人们看到了,”菜美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三角形,人们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深骑没听懂菜美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路被树林夹了起来。 长着浅绿色叶子的茂密的枝条,架在道路上空,形成拱形的走廊,像一条笔直的隧道。但是,树木显得没有一点生气,稍微发红的枫叶也没有一点美感,看上去只叫人觉得是一种死的颜色。 树木越来越密,路越来越暗,深骑不得不打开了车灯。他们只能凭借着投射在道路上的灯光前进了。 “喂!深骑,引擎的声音不对头啊!”菜美焦急不安地叫道。车子发出有规则的咔嗒咔嗒的声音。 “引擎没问题,是因为路不平把什么地方颠坏了吧。这车很长时间没检修了。” 菜美敲打着仪表板,嚷嚷着:“千万别抛锚啊!你这破车!” 突然,车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剧烈地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深骑叫道。 “啊!”坐在后边的瑠华回头一看,大叫,“车轱辘!” 一个车轮罩掉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向树林里滚去,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还挺娇气的,颠了这么几下就掉了。”深骑说道。 “娇气?”菜美苦笑着摊开两手。 这时,一阵巨大的声响,车子倾斜了。 深骑赶紧踩下刹车。 车子左转了九十度,车底擦着路面向前滑去,刺耳的摩擦音响起。车头闯进灌木丛以后,总算停了下来。 车大灯照射着灌木丛,雨点在灯光里静静地闪烁。 “怎么了?”菜美问道。 “你看那儿!”深骑指着道路的前方,说道。 掉下来的一个汽车后轮,正在借助惯性向前滚去。解放了的车轮毫无方向感,信马由缰地向前滚着。 “轮子掉啦?”瑠华就像一个轻易不说话,但一说话就逗人笑的幽默大师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 深骑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愣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动地方。先是办公室被彻底毁坏了,紧接着是车子完蛋了,下一步将失去什么呢? 由于是右后轮掉了,车子向正驾驶座那边严重倾斜,车门开不开了,深骑只好等菜美下车以后,自己也从副驾驶座这边出来。 “喂!深骑,”菜美把伞打开,“左后轮也没气了。” “真令人悲伤!”深骑说道。 查看了一下右后轮,断了的螺栓还残存在轮毂上。由于没有及时检修,早就松了的螺栓禁不住林中道路的颠簸,越来越松,直至断裂。 深骑把放在后备箱里的手提箱拿出来,看来只能扔下车子步行前往了。 “这儿离‘钟城’不远了。”瑠华说道。昨天,她步行离开“钟城”以后,途中遇上大雨,但还是走到了深骑的侦探社。瑠华能走到,深骑他们没有走不到的道理。 周围都被繁茂的树木覆盖着。深骑又从后备箱里找到一个钢笔式手电筒,细弱的光线虽然赶不走周围的黑暗,但总比没有强。 雨点打在伞上,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真想把耳朵堵上。雨声的气势很大,三人被这气势压倒,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低着头默默前行。在前边带路的瑠华的背影,仿佛是一个既遥远又模糊的存在。 路渐渐地模糊起来,他们完全走在灌木和杂草里了。 “没有一条路是通往‘钟城’的。”瑠华回过头来,对深骑和菜美说道。 “为什么?” “我父亲故意这么安排的。” “黑鸪博士?” “对,他说是为了他的研究工作。他把‘钟城’跟周围的联系彻底切断了。” 正如瑠华所言,路没有了。即便车轱辘不掉,也往前开不了多远,怎么也得下车步行。由于下大雨,地面泥泞,脚底下很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再加上光线太暗,行进非常困难。 “没有路,怎么知道那边是‘钟城’呢?”菜美灵巧地扒拉着枯树枝,一边往前走一边向瑠华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嘛,”正低头往前走着的瑠华答道,“可以说是凭直觉吧。我凭直觉知道‘钟城’在那个方向,但你要是问我原因,我也回答不上来。” 深骑看着瑠华的侧脸,心下一时暗想:开始带上点儿神神怪怪的味道了呢。然而,从瑠华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虚伪。 “莫非是‘钟城’在召唤瑠华小姐?”深骑问道。 “不知道。不过,好像有一种类似被召唤的感觉。” 瑠华连方向都不看,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看样子真像有人在召唤她。 “根本不用指南针,好厉害呀!”菜美小声对深骑说道。 “反正指南针也不灵了。” “喂,如果‘钟城’根本不存在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走了一段路之后,要是瑠华随便向空中一指,说那就是‘钟城’的话,你怎么办?” “别胡说八道。”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你敢肯定瑠华是个活人吗?” “她把咱们引进灌木丛,然后再把咱们引到极乐世界去?”深骑开玩笑道。深骑自认为还是能够把握瑠华到底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的。 瑠华是个大活人。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会现原形的。”菜美用预言家的口吻说道,“我们要坚持到最后,把一切弄他个水落石出!”菜美说完把伞转了转,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深骑什么话都没说,在原地站住了。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景象在旋转,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看到瑠华和菜美渐渐消失在灌木丛中的背影。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刚刚做完一个很长的梦。绵延的时间被切断,自己被包裹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他捂着胸口,试图按住那颗狂跳的心脏。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好像有人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他感觉到了那个不怀好意的人的视线。 回头看去。 层层叠叠的灌木丛后面—— 人面树! 是一棵人面树。 那棵人面树巧妙地隐藏在昏暗的树丛里,正牢牢盯着深骑。 树的中部,是一张人脸。 人面树在长着人面的地方分出很多枝干,枝叶里有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疙疙瘩瘩的树枝仿佛是无数的手指,每个关节都被雨淋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么却又抓不到,感到悔恨和委屈似的,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那的的确确是一张人脸,没有一点纷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树木上。呆滞的目光茫然看着深骑。 被雨淋了好长时间,深骑才发现自己早就把伞给扔掉了,全身淋得透湿。 昏暗的树丛里,阴森森的人面树,呆滞的眼睛一直看着深骑。 突然,伸向天空的树枝一齐摇动起来,沙沙作响。就像在呼喊,在求救,在责难。树枝摇动着,深骑的心跳得更快了。 深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脸色非常难看。 “深骑……” 有人召唤着他。 “深骑……” “深骑!你愣在这儿干吗呢?真想扔下你不管了!”原来是菜美折回来了。 “啊……”深骑移动着僵硬的双腿,离开了在人面树的注视下站了很久的地方。 若非菜美折回来喊我,我恐怕就那样凝固在那里,变成一棵树了吧。从大腿内侧生出根来,扎进泥土,身体渐渐变成湿乎乎的大树——深骑自嘲般的胡乱想着。 随菜美往前走的时候,深骑又回头看了看那棵人面树。 人面树依然在暗处注视着深骑。 人面树! 一股难言的虚幻,淡淡召唤着深骑。 “你们快看!那就是‘钟城’了呀!”忽然间,瑠华指着前方说道。 一幢巨大的黑糊糊的建筑物倏然现身他们面前。 Ⅱ 据说,中间那个大钟表示的是现在的时间; 左边那个大钟表示的是过去的时间,慢了十分钟; 右边那个大钟表示的是未来的时间,快了十分钟。 1 “钟城”四周,是高高的铁栅栏。 被雨淋湿的铁栅栏,发出暗淡的光,尖部齐刷刷刺向阴雨连绵的苍穹。铁栅栏的长度直如无限一般,径自延伸至一望无际的密林深处。 铁栅栏里边那个黑糊糊的大家伙,可能就是“钟城”吧。不过,从深骑他们站的地方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立方体轮廓。显然,他们距离那里尚颇有一段距离。 “那边有门。”瑠华说完,便沿着铁栅栏走去。而深骑和菜美则紧紧跟在后边。 菜美回头问深骑有没有看见“格式塔片段”,后者摇了摇头,答称到目前为止还什么都未看见,同时心想:刚才看见的那棵人面树,莫非就是“格式塔片段”?但眼下暂时无法确定。 “就是这儿了!” 瑠华抓住门把手,对深骑和菜美说。 说是门,可根本不像个门的样子,好像是不欢迎客人来访似的。铁栅栏上非常马虎地焊着两个合叶,勉强把门安上。 门从里边被插上了,折腾半天,既推不动,又拉不开。 “从里边很容易地就能打开。”瑠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深骑。菜美也模仿着瑠华的样子看着深骑。 “好吧,我从铁栅栏上翻过去。”深骑把手提箱交给菜美,爬上了铁栅栏。铁栅栏湿乎乎的,很滑,但不是很难爬。实际上这道铁栅栏的安全性并不高。 深骑灵巧地倒换着手脚,敏捷地翻过铁栅栏。着地以后,他张开两手,做了一个拍手的样子,但没有拍出声响。 拔开门闩,门开了。也许是因为合叶生锈了吧,开起来很费劲。深骑用双手加上体重,好不容易才把门推开了一点,勉强可以过人。 瑠华和菜美从不宽的缝隙里挤进来。瑠华向深骑道谢。深骑从菜美手上把手提箱接过来,转身把门照原样闩好。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虽同样荒凉,但随意摆放在院子里的几个现代派石雕却予人一种奇妙之感。那些石雕说不准是否曾经过雕琢,在哗哗的大雨中显得可怜兮兮。 “我从家里逃出去,然后找到了南先生。”瑠华一边走一边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我没上过学,整天待在家里看书画画,糊里糊涂地过日子。那是一种什么新鲜事都没有的生活,非常痛苦,只不过是活着罢了。” “你是想得到拯救才逃出去的吗?”深骑问道。 “得到拯救?我连想都没想过。”瑠华显得很疲倦,“不过,当我知道了世界就要走向末日,还有‘跳跳人’的事情之后,就突然心血来潮跑出去了。我们家是禁止外出的。不过,也许如南先生所说,我是想得到拯救才跑出去的。” “瑠华小姐是怎么知道深骑的?”菜美窥视着瑠华的脸问道。 “是现在住在我们家里的克罗斯先生告诉我的。他说,南先生靠一把弓弩,打遍天下无敌手。” “克罗斯?”菜美看了深骑一眼。 “不认识。”深骑说完站下来,拼命回忆起来。他的记忆里没有一个叫克罗斯的人。 “瑠华小姐一直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吧?”菜美又问道。 “不,我们很自由。不过,我们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深骑惑然问道。 “我是无产者。” 深骑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被瑠华这句话触动了。 无产者。这意思仅仅是她什么都没有吗? “瑠华小姐多大了?”深骑换了个话题。 “十七。” 比深骑预想的还要年轻。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靠近了“钟城”,即便是在昏暗的雨天,也能看得很清楚了。 恰如自远处看到的轮廓那样,“钟城”是一座立方体的建筑,大概有四五层楼高,从正面看上去比从侧面看上去更宽一些,稍嫌粗糙的外表予人一股豪放之感。伴随着冷雨的映衬,任何人见到了“钟城”,想必都会忍不住觉得那是一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由于常年的风雨侵袭,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剥离,显得很难看。再仔细一看,靠近地面的墙壁也开始腐蚀,整个外墙被绿色的苔藓覆盖起来,也许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屋顶是尖的,让人联想到西洋的教堂。“钟城”本来就是十八世纪的建筑,赶上了哥特式建筑复兴的余韵。窗户较小,大概只是为了实用。整体说来,如以“城”字称之,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夸张,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只不过是一栋居民楼罢了。 不过,这里有三个巨大的时钟。 昏暗中,三个巨大的时钟浮现在“钟城”正面。 “钟城”正面的外墙上,出人意料或者说是非常荒谬地并排挂着三个巨大的时钟,几乎把二楼和三楼全部遮挡起来。三个巨大的时钟形状完全一样,一字排开。 表盘上的数字是罗马数字,每个数字单独看上去都很大。不过,表盘并不是挂到墙上去的,而是跟墙壁融为一体。时针,分针,十二个罗马数字,都在墙壁上。三个表盘靠得很近,每个表盘的直径大约有十米。 深骑从手提箱里掏出一块怀表,跟三个大钟对了一下时间。深骑手上的怀表是十二点五分,中间的大钟跟深骑的怀表一样,也是十二点五分。左边的大钟慢了十分钟,才十一点五十五;右边的大钟快了十分钟,也就是说已经十二点一刻了。时针和分针都被雨淋湿了,发出暗淡的光。 “两边的钟不准嘛。”深骑看着三个大钟,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候,三个大钟的分针同时发出轻微的声音,同时往前走了一分钟。深骑的怀表也往前走了一分钟。 “哎呀!”菜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的表又不准了!” “磁场异常嘛。不要说金属制作的机械表了,就是数字式手表,只要里边有金属,都不会很准,都是忽快忽慢。”深骑说。 “你的怀表为什么准呢?” “我的怀表是防磁的,不受磁场影响,一个客户送给我的礼物。” “你这个滑头,也给我一个!”菜美说着伸手就抢。 “别闹!这种防磁怀表可娇贵了,很容易碰坏。” 优良的防磁表是很难买到的,一直没有人开发生产这种表。 深骑抬起头来,看着那三个大钟。只有中间那个大钟走时准确,左右两个大钟虽然一个慢了十分钟、一个快了十分钟,但没有忽快忽慢的现象,看来都未受到磁场异常的影响。 “墙上这三个大钟,就是我家别称‘钟城’的缘故。”瑠华淡淡介绍道,“据说,中间那大钟表示的是现在的时间;左边那个表示过去的时间,慢了十分钟;而右边那个则表示未来的时间,快了十分钟。‘钟城’里边也一样,中间是‘现在馆’,左边是‘过去馆’,右边是‘未来馆’。入口只有一个,进了玄关是‘现在馆’。这座‘钟城’跟在法国的时间完全一致。” “过去、现在、未来——从左至右啊。”深骑说道。 “为什么一个慢十分钟,一个快十分钟呢?”菜美问道。 这个问题把瑠华给难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哼哧了半天,方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呀。” 三个大钟三个时间,暗喻着什么,现在还说不准,不过,如果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个设计在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至少给深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姑且不论艺术价值有多高,至少让来访者感到很有魅力。 “莫非里边也到处挂着钟表?有百八十个?”深骑问道。 “不,里边只有一个,在我父亲那里。我们谁都没见过钟表。我最近才知道怎么看时间,小时候根本就不知道钟表是怎么回事。我弟弟小铃现在还不会看时间呢!” 真是一所奇怪的住宅——深骑想。外边有这么大的时钟,里边却只有一个,而且还不让大家看,太不协调了。 “咱们进去吧。”瑠华说着站在了正门前面。 正门比深骑高。门上有豪迈的雕刻,看上去令人精神振奋,不过感觉跟今天的阴雨天气很不协调。不知道晴天的时候看上去是什么感觉。 瑠华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抓住门把手来开门。然而门又从里边被锁上了,转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没办法,瑠华只好重重敲了两三下。 过了片刻,里边似乎有人开锁,紧接着,门被轻轻拉开了。 “瑠华小姐,您回来啦?” 门内有一个头发稀疏灰白、身材瘦小的男人。深骑一眼就断定他便是瑠华说过的管家。管家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毫无表情。 “黑鸪博士吩咐过了,不许放瑠华小姐进来。” “什么?”瑠华不解地问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无情地浇在她的肩头上。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瑠华小姐的位置了。” “开玩笑呢吧?”瑠华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伸手抓住了管家的衣服。 “请您把手松开,我要关门了。”管家非常冷淡地说。他使劲推了一下瑠华的肩膀,瑠华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从屋檐下退出来,全身立刻被大雨浇湿了。 “管家先生!”深骑叫道。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深骑主意已定。 “什么事?” “我叫南深骑,是个侦探。”深骑冷静地说道,“倘若您硬要把我们赶走,我们就把‘钟城’的位置告诉SEEM!如果您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的话,我们这就走!” 管家脸色骤变,犹豫了一阵之后,态度颇见缓和。最终,管家伸出了右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深骑先让瑠华进去。瑠华似乎挺害怕的,缩着肩膀低头走了进去。菜美看了深骑一眼,便随着瑠华走了进去。深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只听瑠华对管家说道:“天巳先生,请您把我父亲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2 走进“钟城”,首先是一个大客厅,宽度倒不是很宽,主要是纵深很深。大理石的地板,走上去足音很响。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豪瑠华异常,与其说不是很亮,毋宁说是有些昏暗。 大客厅中央放着一张黑檀木茶几,茶几周围是大红色沙发。壁炉比较简朴,属于很实用的那种。 大客厅最里边是楼梯。楼梯好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从中央向两边分开,通向二楼。白色的扶手直如是飘浮在周围阴森森的空气里一样,显得怪里怪气的。 “请坐吧。”瑠华指了指沙发,对深骑和菜美说道。 菜美首先跳进沙发里,放松着身体。深骑端端正正地坐下,双手撑住了额头。 管家天巳很不情愿地离开客厅,消失在左侧的门里。 “天巳先生进的是‘过去馆’。”瑠华指着管家天巳进的那个门说。 这个大客厅属于“现在馆”,左右分别是“过去馆”和“未来馆”。 “要想去‘过去馆’和‘未来馆’,必须经过这个大客厅。如果想去‘现在馆’的二楼、三楼和四楼的话,必须要走大客厅后边的楼梯。每个馆都有各自的楼梯。” “这么说,‘钟城’里有三套楼梯?”深骑问道。 “对,可麻烦了。譬如要从‘过去馆’的四楼到‘未来馆’的四楼,必须先从‘过去馆’的四楼下来,穿过‘现在馆’的大客厅走进‘未来馆’,再爬四层楼,才能到达‘未来馆’的四楼。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最近才觉得挺奇怪的。” 很久以前,法国人为何要建造了如此麻烦的一座“钟城”呢?深骑双手支颐,脑子里描绘着这座建筑物的构造。 “你的房间在哪儿?”深骑问瑠华。 “‘现在馆’的二楼,上楼就是,前提是那个房间还允许我住。”瑠华答道。 “黑鸪博士,也就是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深骑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瑠华。 “除了自己的事情以外,什么都不关心的人。” “他是研究什么的?” 瑠华摇摇头,沉默了,沉默的时间很长。 深骑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正如瑠华所说,大客厅里一个钟表都没有。墙角里有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摆着一盆玫瑰花,只开着一朵黄玫瑰,好像一个歪着头的人在想什么,花瓣的颜色不是很鲜艳。 左侧的门开了,天巳回来了。他的表情忧郁,先后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深骑和菜美,视线落在瑠华身上以后,开口说话了。 “黑鸪博士说,他不想见小姐。”天巳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异常,并且长时间在耳边回响。也许是因为大客厅的天花板和墙壁都不吸音,来回反射造成的吧。 瑠华站起身来:“这么说,这里没有我的安身之所了?” 天巳不语。 “怎么办?深骑,咱们回去吧。”菜美说道。 听了菜美的话,深骑撑着额头的双手一摊,剩下的就是苦笑了。 “博士同意你们留下,不用急着回去,今天就住在这里吧。”天巳用他那一贯平平淡淡的声音说道,“我带你们去房间。瑠华小姐,您也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深骑和菜美跟瑠华暂时分手。瑠华顺着楼梯回房间去了,深骑和菜美则跟着天巳走进大客厅右边的“未来馆”,上了三楼。 “二楼也是客人住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您二位就住三楼吧。”走在前边的天巳头也不回地说,态度很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深骑他们不满,还是天生就是这副样子。 “二楼的客人是谁?”深骑问道。 “克罗斯先生和他的助手御都理惠小姐。” “他们是干什么的?”深骑又问。 没有回答。这时,天巳把深骑他们带到了三楼的房间。 房间装修得简单而朴素,没有一件用不着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没有窗户的缘故吧,显得有些昏暗。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床,床前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被白布蒙着,露出了一角的镜子,映照着煞风景的房间。 “抱歉,现在留给客人住的房间只有这么一间了。” “没关系。”深骑说道。 天巳向深骑鞠了个躬,便消失了。 深骑把手提箱往床上一扔。 “真累死我了!”菜美仰面躺到床上,“瑠华真可怜,亲生父亲都不要她了。” “这跟咱们无关。” “瑠华也许只是个替罪羊。” “什么意思?” “‘深夜里的钥匙’嘛!也就是说,真正的‘深夜里的钥匙’确实在‘钟城’里,但是隐藏得很好,没有暴露。瑠华被人当成‘深夜里的钥匙’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说,黑鸪博士故意让瑠华暴露给SEEM,把真正的‘深夜里的钥匙’保护起来?这么说,SEEM辨别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墙上浮现出来的人脸说不定也是黑鸪博士的计谋,说穿了就是把瑠华从家里赶出去的一种手段。” “这话也许有点儿道理。”深骑听了菜美的分析,心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瑠华确实是太可怜了。 菜美跟着又说道:“不过,SEEM所说的那个让世界走向末日的人物,也就是‘深夜里的钥匙’,到底是否存在,我一直心存疑问。” “应该见见黑鸪博士,还应该调查一下浮现出人面的墙壁,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嘛。”深骑说道。 黑鸪博士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深骑这里没有任何资料,包括“钟城”都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必须展开一番详细的调查才行。看不见、摸不着的黑影笼罩着“钟城”,黑影是不是“跳跳人”还很难断定。需要调查的事情太多了。 “我想去瑠华的房间里看看,你呢?”深骑问菜美。 “我累了,想睡。”菜美故意打了个大呵欠,“打听到什么的话,别忘了向我汇报啊。” 菜美似乎想当一回靠听汇报破案的安乐椅侦探。 深骑没带手提箱就出去了。手提箱里有他的弓弩和其他几件有用的工具,但是他觉得现在还用不着,就没带。 来到走廊之后,只见墙壁都是灰色的壁纸。也许是没有窗户的缘故吧,天花板虽然很高,还是使人觉得有些狭窄和憋闷。脚底下黑咕隆咚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很多。深骑回忆了一下“钟城”的外观,大钟几乎把墙面占满,窗户有倒是有,但数量绝对不多。 下到一楼的时候,深骑又发现了一瓶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玫瑰花。浅蓝色的花瓶里,插着一朵浅蓝色的玫瑰花,看上去很不舒服。 拉开“未来馆”的门,深骑来到“现在馆”的大客厅,也就是刚才来过的那个大客厅。 大客厅中央,有一个奇怪的男人,正在那一组大红沙发附近乱转,情绪显得很不安定,或者说是有些神经质。他看上去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而是在那里毫无目的地瞎转。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衣服。说是大黑袍子吧,简直就是头顶着一个锥形的口袋,小腿以下暴露着,脚上穿一双拖鞋,就像一个巫师刚做完呼神唤鬼的巫术。 他的眼睛非常敏锐,一眼看见深骑从“未来馆”出来,立刻上前打招呼: “喂!莫非你……”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是个侦探?” “是的。您……”深骑不露声色地说道。 此人名叫黑鸪伶马,是黑鸪博士的侄子,也就是瑠华的表哥。表哥是深骑根据他的年龄猜测出来的,他看上去比瑠华大一两岁。一问,果然是十八岁了。 “人呀,明明知道世界早晚要走向末日,还要辛辛苦苦创造文明;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要死去,还要活了一天又一天。侦探先生,您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早晨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没死,就再活一天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哈哈!原来如此。”伶马夸张地摇晃着身体,大笑起来。 “你也住在这里吗?” “当然。”伶马抿嘴一笑,“这建筑里有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可以卷起惊人的旋涡。我以这座建筑为媒介,接受从宇宙倾注下来的能量。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能量,不好说是液体还是气体,总之,那种能量在我的身体里扩散开来,可以使我偷看到位于远方世界的‘记录’。那个‘记录’里记载着这世界从诞生到灭亡的过程。” “‘记录’的结局呢?”深骑特意使用了伶马使用的名词。 “那边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呢?……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关于今年九月以后的记载,什么都没有。” “问你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为了您啊,我的侦探先生!”伶马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稍后请您到我的房间里来吧,我住在‘现在馆’的三楼,楼梯旁边那个房间就是。到时候我给您算一卦。” “算卦?” “放心,不收钱的。”伶马说话时,脸上浮现出卑下的微笑,大概是开玩笑吧。但深骑没有笑,他觉得这玩笑很没意思。 伶马说了声“回见”,冲深骑轻轻地摆了摆手,便转身上楼去了。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他的大黑袍子蹭到了楼梯的台阶上,哗啦哗啦地飘动不休。 3 一敲门,瑠华立刻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啊,南先生,请进!” “不进去了,”深骑举起右手,“我想尽快去看看浮现在墙壁上的人面。” “明白了,我这就带您去。那面墙在‘现在馆’的地下室里。”瑠华似乎很高兴。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浅蓝色的裙子,轻松自然。不过,深骑相信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亲生父亲都不理她了,她心里一定会感到非常孤独。 瑠华脸上带着很勉强的笑容,率先走下楼梯。 来到大客厅一角,瑠华指着一个小门说道:“这就是地下室的门了。” 瑠华把门推开,里面漆黑一团。瑠华对深骑说了声“楼梯很窄,小心点儿”就先下去了。大客厅里的灯光根本照不进去,深骑根本不知道怎么下脚,好几次差点儿踩空,过了很久眼睛才适应黑暗的环境。 地下室里的空气很潮湿,不时吹来一阵阵阴风。瑠华和深骑手扶湿漉漉的墙壁,慢慢往下走。走到底以后,瑠华回过头来对深骑说:“从这儿往左拐。” 前边的通道左右分开,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很小的电灯泡。瑠华往左拐了,深骑紧随其后。 通道很窄,两个人无法并排,只能一前一后。脚下是高低不平的石砖路,走在上面,脚步声听起来很奇怪。 突然,深骑听见了低沉的呻吟声。回头一看,什么人都没有。 深骑侧耳细听。刚才那个声音是个重低音,好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正要问瑠华是什么声音,瑠华回过头来说:“到了,就是这个房间。” 深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扇门。那是一扇非常结实的金属门,到底是什么金属,深骑无法断定。颜色看似铁锈,估计十分坚固。门不算大,稍微弯一下腰就能进去。 门把手下边装锁的地方是个洞,门上没有锁。 “这个门没锁。”瑠华说着,挪到了门的一侧,给深骑让路。那意思是说:您要是想进去就进去吧,我则免了。 深骑抓住了门把。首先让他一惊的是门把冰冷刺骨,他差点儿把手缩回。愣了一愣之后,他咬牙抓紧门把一转,总算把门推开。金属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一边听着的人浑身都不舒服。 里边更暗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听瑠华说道:“电灯开关在右边。”深骑依言伸出右手,果然摸到了电灯开关,摁了下去。 昏黄的白炽灯泡亮了。 房间四壁,处处都是人面! 人面!人面!人面!除了人面还是人面! 平板而无表情的人面,不但布满四壁,就连天花板和地板上都是人面。 深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些人面虽难称清晰,但眼、耳、口、鼻样样俱全,分明就是人脸。人面分不清是男是女,唯见得表情各异——有的满脸愤怒、有的满脸仇恨、有的满脸虚妄、有的满脸冷澈,而且全都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深骑。 太不可思议了! “瑠华!”深骑叫了一声等在门外的瑠华,“你看见的人脸是一个吗?” “是!” 怎么变成这么多了? 深骑往里走了一步,靠近墙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脸,感觉很粗糙。 房间很小,中间摆着一张很低的铁管床,铁管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床上胡乱铺着一张床单,床单下面是一块看起来硬邦邦的床垫子。 除了铁管床以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深骑又问道。 “不知道。听说以前在这里做过什么实验。”瑠华在通道里答道。瑠华的声音在通道里形成奇怪的回音,传进房间里来。 深骑踩着地板上的脸,走近那张床。 床上只有一张脸。 深骑凝视了一阵,突然把床单拽下来,扯破扔在地板上。 床垫子上又浮现出一张脸,带着惊愕和虚妄的表情看着深骑。 难道这也是“格式塔片段”吗? 深骑快要发疯了。 他一脚把铁管床踢翻。随着一声巨响,尘埃四起,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晃动起来。床底下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嘎吱嘎吱地叫着。 “南先生!”外边传来瑠华担心的声音,“您不要紧吧?” 深骑想说“不要紧”,但没有说出声。 深骑好像听见浮现在房间里的脸们在嘲笑他,笑声在阴湿的空气里卷起旋涡,最后变成了哄笑的风暴,无休止地狂吹起来。 “南先生!您不要紧吧?” “啊。”这回总算说出声音来了。 崩溃的不应该是自己,而应该是这座“钟城”!——深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盯住了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深骑用手捂着额头从房间里出来以后,跟瑠华一起回到大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很多张脸……” “不是一张脸,而是很多张脸啊?”瑠华好像不相信深骑说的话。 “你第一次看见是什么时候?” “也就是最近。我觉得地下室里很可怕,一般不靠近。前些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就下去了,下去确实是需要勇气的,结果看见了一张脸。” “关于你看到的人脸,黑鸪博士是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瑠华表情僵硬地说。 “父亲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太知道。” 瑠华的回答虽然很奇怪,深骑还是点了点头:“算了,不说这些了。‘钟城’里还住着什么人,你给我说说。” “我弟弟小铃,十三岁了;我父亲的助手恋宫女士,管家天巳隆三和他的儿子天巳护,我叔叔黑鸪修史,还有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黑鸪伶马。” “一共八个人呀?” 瑠华躲开深骑的视线,点了点头。 深骑想:如果瑠华不是“深夜里的钥匙”,SEEM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另外七个人之中的一个。 “好像‘钟城’里还住着一个叫克罗斯的客人。”深骑说。 “对了,还住着克罗斯先生和一位叫御都理惠的小姐,是最近才住进来的。” “是黑鸪博士同意他们住在这里的吗?他们是干什么的?” “克罗斯先生看起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御都小姐好像是他的助手。据说他们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踏上旅途,路过这里的时候住了下来。南先生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深骑想:这两个人到“钟城”来,一定有某种目的,绝对不是单纯路过。 “再问一遍,黑鸪博士在研究什么?” “不知道。父亲什么都不对我说。”瑠华难过地说。 这时,楼梯那边有人影在晃动。 深骑扭过头去一看,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顺着楼梯下来了。那人留着长长的背头,头发有些灰白,表情复杂,眉头紧锁,目光敏锐。 深骑站起来:“您是……” “黑鸪心史。”来人走到沙发前站住,用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说。 瑠华肩膀僵硬,全身凝固了似的。 沉默片刻,深骑向黑鸪心史微微鞠了一躬:“我是被您恩准暂时留宿在此的南深骑。” “知道。” “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深骑很有礼貌地说。 黑鸪博士点了点头。 “在这座建筑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说具体一点。” “你好像在隐瞒什么。” “什么都没隐瞒。所有的东西都摆在触手可及的明面上,不管是谁都可以看得到。” 深骑没有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回答。 黑鸪博士把脸转向大门:“今天也下雨啊。”说完把手揣进口袋里,转过头来看着深骑,就只这么看着,不动,也不说话。深骑也看着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黑鸪博士默默地转身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爸爸!”瑠华把黑鸪博士叫住,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 黑鸪博士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看着瑠华。 “我……”瑠华说话的声音很小,刚说了一个“我”就说不下去了。 “往下说!” “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黑鸪博士说完,消失在“过去馆”的门后,关门的响动很大,又高又尖的声音在大客厅里回荡不休。 瑠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瑠华,”深骑低声问道,“你父亲总是这样?” 瑠华勉强地笑了笑,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来她受到的打击不小。 深骑一时默然,须臾问道:“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瑠华故意把头扬得很高,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然后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深骑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的肩头在颤抖,就把她送了回去。 4 把瑠华送回去以后,深骑下楼返回大客厅,然后顺着“未来馆”的楼梯上三楼,回自己的房间去。 菜美在不在房间里呢?——深骑一边上楼一边想。 深骑跟菜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谓总角之交。但是,深骑认为他和菜美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不可思议的关系。深骑甚至认为那是一种类似幻觉的关系,如果用一句话概括一下菜美的话,那就是“荒谬”。 菜美无处不在,却又哪儿都没有。她自己希望成为这样一个人。 深骑推开门,只见菜美坐在床上,正跟一个人说着话呢。那是一个女子,深骑不认识。两人发现深骑进来了,便停止谈话。 菜美向深骑摇了摇手:“深骑,你回来啦?刚到就开始工作,累坏了吧?” “你好!”那个女的站起来,向深骑鞠躬,“初次见面,我叫御都理惠。” “你好!”深骑随便答应了一句,开始找自己坐的地方。两张床都被占领了,剩下的就只有梳妆台前边那个小凳子了。深骑在小凳子上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理惠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秀发垂肩,穿一套浅灰色裙套装,简洁而漂亮。双手十指轻轻交叉,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深骑,看过人面墙了吗?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 “哎呀,你什么态度嘛!” 深骑不理菜美,对御都理惠说道:“御都小姐,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可以。” “你们到‘钟城’来的目的是什么?” “调查。”理惠把头转向深骑,用手指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往后一理,继续说道,“我是克罗斯先生的助手,协助他展开调查。我们在找南先生已经知道的‘深夜里的钥匙’。” “果然如此。” “是的。但是,我们跟SEEM不同,我们双方对‘深夜里的钥匙’的看法也不一样。我们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拯救这世界的最后一把钥匙!” “最后一把钥匙?” “对!如果失去了最后这把钥匙,世界就彻底完了。所以,克罗斯先生和他的同事们以找到‘深夜里的钥匙’并把它保护起来作为神圣使命。”理惠说这番话的时候充满了自豪感。 “克罗斯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十一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人称‘第三天使?克罗斯’。有关十一人委员会的事情,我不能告诉您详细情况,能告诉您的只是该委员会的所有委员都被冠以了‘克罗斯’这个姓氏。我服务的这个克罗斯,其正式的名字是萨德?克罗斯,其他的克罗斯也正奔走于世界各地。关于十一人委员会这个实体是保密的,就规模而言,比SEEM大太多了。” 在深骑听来,这简直就是个笑话。他不禁盯着稳重而冷静的御都理惠看了好一会儿。关于十一人委员会,深骑以前曾有风闻,但这组织是否真的存在?深骑连想都没有想过。 “南先生,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呢?”理惠问道,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深骑。 “这个嘛……” “你这家伙,态度真不好呢!”菜美不满地说道。 “刚才我跟菜美小姐谈论了一下世界末日的问题。” “哦?” “在世界上获得广泛支持的说法,是磁场异常说。由于磁场异常,造成了核弹和原子能发电站混乱的说法也有。还有一种说法是陨石坠落。” “如果单单是陨石坠落,早就应该观测到了吧?”深骑嫌麻烦,懒得讨论这个问题,礼貌起见,只好敷衍一下。 “但是,政府封锁了消息。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低,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暴徒把他们消灭了,而是因为那些被称为高官的人都躲进了地下避难所。由于地下避难所可以容纳的人数有限,高官们为了避免引起混乱,根本就不对外公布地下避难所在什么地方。” “是吗?”深骑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理惠说的话他连一半都没听进去,他认为那些话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谣传。 “对了,南先生,您知道蒙淘克工程吗?” “不知道。” “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美国费城实验呢?” “这个嘛……” “就是企图利用电磁场使军舰消失的实验,约翰?冯?诺伊曼搞的。” 深骑知道约翰?冯?诺伊曼是计算机概念的创始人,但是他嫌麻烦,故意说不知道。 “现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在建设电磁波照射装置。本来这是美国极其秘密地进行的一项计划。电磁波照射到高空的电离层,电离层可以像镜子一样把电磁波反射回地面,只要把反射角度精确地计算出来,就可以用电磁波攻击地球上任何一个点。这就是说,电磁波是一种武器。不仅如此,还可以利用电磁波控制大气的温度,自由自在地操纵天气。” “可以用电磁波这种武器征服地球吗?”菜美插嘴问道。 “不,恰恰相反。”理惠振振有词地说,“强大的电磁场把时间扭曲,这是它的目的。时间被扭曲,也就是在时间上挖个隧道。” 在时间上挖隧道?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在时间上挖隧道干什么?”深骑问道。 “危急时刻钻进隧道里去,这就是美国政府蒙淘克工程的本来面目。在必将到来的世界末日,在人类灭亡的最后时刻,钻进时间隧道里,继续生存下去。这是利用现代科学技术制造的‘诺亚方舟’。可以说这是一个为了应付各种各样毁灭性灾难的避难所计划。有人认为,全球规模的磁场异常,就是蒙淘克工程把太阳黑子的活动隐藏起来造成的。南先生,你们看见‘钟城’那三个巨大的时钟了吧?三个大钟的时间为什么不一样呢?说不定就是在做扭曲时间的实验时造成的。” “在‘钟城’里,有产生电磁场的装置吗?”深骑又问道。 “不知道。博士防得很严,我们也不知道他在研究什么。” 三个大钟的时间不同,的确有些奇怪。但是,如果像理惠说的那样,是做扭曲时间的实验造成的,应该错得更加荒唐,不会从左到右一个比一个整整快十分钟。恐怕有一个精度很高的装置在控制着那三个大钟。 “我们还认为,所谓‘深夜里的钥匙’,很可能就是产生电磁场的装置。蒙淘克工程是一把双刃剑,既是毁灭世界的装置,又是拯救世界的方舟;SEEM把‘深夜里的钥匙’看做破坏者,而十一人委员会把‘深夜里的钥匙’看做救世主。从这点上看,蒙淘克工程和‘深夜里的钥匙’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原来如此,听起来蛮有道理的。“深夜里的钥匙”不一定就是一个人,但是,用电磁场能在时间上挖隧道吗?就算能挖,人能钻进去吗?美国费城实验也好,蒙淘克工程也好,这些美国人搞的研究,正在这个已经崩溃了的日本的城市中继续进行,是很难让人相信的。深骑对理惠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不过一时又拿不出反驳她的论据。 这时候,菜美说话了。 “理惠小姐这种说法,在某种状况之下可以被完全否定。”菜美爽快地说,“没有了电,你的说法就不能成立了。能够把时间扭曲的电磁场,需要相当的电力才能产生。但是,现在的供电完全停止了。你看见大客厅里的电灯了吧?可以说是非常昏暗。几乎可以肯定地说,‘钟城’里没有可以足够产生强烈电磁场的发电机。在没有电的情况下,理惠小姐所谓的‘诺亚方舟’恐怕就不能起作用了吧?” “啊,这倒也是。”理惠有些遗憾地嘟哝了一句。菜美的反驳是有依据的,整个“钟城”里到处都很昏暗。窗户少当然是原因之一,电灯不亮才是主要原因。 “当然,关于世界末日到底何时到来,关于‘深夜里的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目前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理惠又说。 “不过,至少你不认为产生电磁场的装置和‘诺亚方舟’的说法是谣传,对吧?”深骑对理惠说。 “那么,深骑,关于世界末日,”菜美向前探着头,“你是怎么看的呢?” 深骑用右手拇指和中指“啪”地打了一个榧子,两手一摊,“就像变魔术的把硬币变没了一样,世界将消失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不过跟变魔术不同的是,不需要什么技术。” “蛮帅的终结方法嘛!”菜美说。 “世界也许真的会像南先生所说的那样走向末日。”理惠点点头,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我也希望能够那样完结,这是我的心里话。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毫无痛苦地结束,是求之不得的好方法。” 这时候有人敲门,离门最近的深骑拉开了门。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站在门口,身穿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衬衣也是白色的,裤子也是白色的,鞋也是白色的,一句话,全身雪白。 “对不起,请问,你就是南深骑吗?” 深骑颔首。 “你好!”来人恭恭敬敬地向深骑鞠了个躬。他长着一副轮廓清晰的面庞,显得非常帅气。金黄色头发,蓝眼睛,看上去是个欧美人跟亚洲人的混血儿。年龄在三十岁上下。 “克罗斯先生!”理惠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果然不出我所料。”克罗斯说。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深骑问道。 “没什么事,不管怎么说我也得过来问候一下,是吧?”克罗斯说话的态度非常优雅,周围的气氛也变得优雅起来。 克罗斯走进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南先生,你肯定有什么事要问我吧?” 深骑点头默认:“您是怎么知道我的?您跟瑠华小姐谈起过我吧?” “关于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知道了。” “说谎!”深骑指着床上的手提箱说,“请问,您怎么知道我用的是一把弓弩?”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在一定时间和一定场合是很重要的。”深骑毫不相让。 “那你就不要问了。”克罗斯习惯性地往后拢了一下金黄色的头发,微笑着。 “你们十一人委员会,都知道我的名字吗?”深骑又问道。 “这个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克罗斯没有正面回答深骑的问题。 理惠走过去,站在克罗斯身边,对深骑和菜美说:“对不起,我们先回去了。说得太多了,耽误了你们很多时间,实在对不起。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两人同时向深骑和菜美鞠了一个躬,克罗斯在前,理惠在后,离开了房间。看着理惠的背影,深骑觉得她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办事周到的秘书。 突然,整个“钟城”响起了钟声。 钟声听起来非常庄严,连续响了很长一段时间。 5 克罗斯他们刚走,管家天巳来了。 “开饭了。餐厅在大客厅旁边的‘过去馆’的一楼。”天巳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两句话,转身走了。 “开饭?”深骑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才下午四点多。 “大概是他们的习惯吧。”菜美在深骑背上推了一把,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推开餐厅的门一看,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两边了。这些人抬头看了看深骑和菜美,明明知道他们是新来的客人,可是谁都不跟他们打招呼,看来他们都是对别人不感兴趣的人。雪白的桌布上投下了那些人淡淡的影子。深骑认识的人,只有瑠华和伶马。克罗斯、理惠、黑鸪博士还没有来。 “身体还好吗?”深骑装着无意的样子问瑠华。 “还好。”瑠华露出勉强的笑容。 坐在对面的伶马冲深骑笑了笑。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大黑袍子,像个巫师。没有谁责备他的穿戴,看来他平时也穿这身衣服。 靠里边坐着一位马尾式发型的女士,正在默默地喝汤。深骑问了问瑠华,知道她是黑鸪博士的助手,名叫恋宫。只看侧脸,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用汤匙不停地喝汤。 还有一个男的,深骑也不认识。他是黑鸪博士的弟弟,伶马的父亲,名叫黑鸪修史。他好像根本无视深骑他们的存在,吭哧吭哧地咬着面包。跟黑鸪博士比起来,显得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粗鲁。 不一会儿,天巳把饭端上来了。饭菜很简单,一个汤,一个色拉,还有几块面包。色拉虽然盛在漂亮的玻璃器皿里,绿色蔬菜却一点儿水灵劲儿都没有。 “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吃饭吗?”深骑冲着天巳的后背问道。 “不是。”天巳扭过头来,简短地答道。 在“钟城”里,吃饭的时间是不固定的,非常随便。天巳觉得适当的时候就做饭,做好以后就鸣钟,人们听见钟声就到餐厅来。好像是一天两顿饭。 菜美问瑠华:“别的人呢?” “克罗斯先生他们在房间里吃他们自己带来的东西,我父亲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瑠华答道。 深骑默默地嚼着面包,喝着汤。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好吃,可也不能说有多么难吃。不管怎么说,有饭吃就谢天谢地了。深骑随身带的食品已经没有了。 “你弟弟呢?”菜美又问道。 “已经吃完了,到什么地方玩儿去了吧。他总是一阵猛跑来到食堂,狼吞虎咽地吃完就走。”瑠华边说边小口小口地咬着面包。 听见了雨声。 餐厅一定有窗户。深骑仔细观察,果然看见里头有一扇小窗户,玻璃上有一层雾气。雨声就是从窗户那边传过来的。听起来雨还很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窗台下边有一朵鲜红的玫瑰花。 对面的伶马吃完饭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深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深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伶马说过请深骑到他的房间去算卦的话。 “你是个侦探?” 深骑转过头来一看,说话的是黑鸪修史。他的面前杯盘狼藉,眼睛看着深骑。深骑点了点头,修史眯缝着眼睛,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蔑视。 “那个女的呢?” “我叫志乃美菜美。”菜美冷静地答道。 “多大了?” “我没有岁数。” “哼哼,这话什么意思?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嘛!” “既然您这么看,我也不能说您不对。就算还是个孩子吧,您观察得很对。” “小丫头片子,嘴还挺厉害的,我最讨厌的就是摆知识分子的臭架子的人!”修史说着横了恋宫一眼。恋宫手上的汤匙在瞬间停了一下,但马上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用汤匙喝起汤来。 “菜美小姐,你这个岁数就把自己弄脏还太早。你这个岁数啊,正是学知识的好时候。”修史摸着自己的邋遢胡子,看着菜美说,“我跟你单独谈谈。” 修史的笑意里隐隐透着几分阴险。 “修史先生!”制止了修史的是恋宫。 “干什么?”修史问道。 “就是有人杀了你,警察也不会来的!” “谁杀谁?” “这个嘛……”恋宫说话的时候,没看过修史一眼。 修史怒不可遏地站起来,离开了餐厅。修史走后,餐厅里的氛围仍然是混乱的。 “侦探先生!”恋宫看着深骑这边叫道。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沙哑的声音。 深骑默默地转向恋宫那边。 “我不知道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我也不想知道,只希望你不要干扰博士。” “从来没有打算干扰谁。” “我先给你个忠告,别在馆里乱转,想问什么就来问我。” “那好,我来问你,博士是研究什么的?” “遗传基因。”恋宫简单地答道。 “遗传基因,范围大着呢。” “不能说得更详细了。” “这也很值得参考。”深骑说罢,耸了耸肩。 恋宫放下汤匙,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把椅子往后推了推站起来,也没打个招呼就走出了餐厅。深骑厌烦地看着恋宫的背影,目送她离去。 “恋宫女士晚上经常在餐厅里学习。”瑠华在一旁说。她的面包还有一半没吃完。 菜美看着恋宫坐过的地方说:“这人架子够大的。” “恋宫女士平常不爱说话,我跟她很少交谈过。”瑠华说。 “深骑多管闲事,所以她不得不说几句,对吧?”菜美说。 “对了,瑠华小姐,你母亲呢?” 深骑这么一问,正想继续吃面包的瑠华停下来,眼睛里充满哀伤,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她痛苦地说:“我母亲叫赛蒂亚?德鲁,是法国人。我父亲告诉我的。” “法国人?” 这么说,瑠华是个混血儿! “我母亲家世代住在‘钟城’里,母亲跟父亲结婚以后,把‘钟城’搬到日本来了。” “为什么特意把‘钟城’搬到日本来呢?” “不知道。”瑠华低着头小声说。 “赛蒂亚夫人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从我懂事以前母亲就不在了,父亲和管家天巳都说是去向不明了。” “去向不明?” “我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我所知道的母亲,只不过是肖像画里的母亲。那幅肖像画就在‘现在馆’二楼的画室里。” 深骑点点头:“过会儿去看看。” 玻璃窗上的雨水哗哗往下流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很弱。窗台下那朵血般鲜红的玫瑰花掉了一片花瓣,微微一摇。 “南先生!”瑠华突然认真地看着深骑,叫了一声。然而,不待深骑回答,她马上又说没事,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随之沉默不语。 不知何故,深骑忽想起了被SEEM摔坏的电唱机。那是一台不能再放音乐的电唱机,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6 回“未来馆”房间的路上,深骑和菜美并肩穿过宽敞的大客厅,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走进昏暗的楼道。 “怎么办?”深骑问菜美。 “什么怎么办?”菜美莫名其妙地歪着头看着深骑。 “脸。” “脸?” “你没看见,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是吃惊不小。”深骑想起在地下室里看到的数不清的人脸,皱起眉头。 “单纯的解答我倒是想到了。”菜美一边上楼一边说。 “现在不是你卖关子的时候,离世界末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又怎么样?不管怎么说,深骑不是还没有把‘跳跳人’消灭掉吗?” “那是另一回事。‘跳跳人’是否存在还不知道呢,至少我还没看见。” “你没想看,当然看不见了。你得敞开心扉!” 的确,深骑在想看到“格式塔片段”的时候,必须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扉,必须融入现场,化作现场的一部分。以打扑克牌为例,就是要敢于把自己手上的牌公开,却照样能赢牌。这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是非常困难的。至于“格式塔片段”,还不如等着它出现,深骑觉得这才是上策。 “我打算再到地下室去一次,好好看看那里的墙壁。菜美,你去不去?” “我跟你一起去。”菜美说。 回到三楼的房间,深骑推开门,正要往里走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回头一看,发现在楼道深处拐弯的地方,一个人影忽地藏了起来。 “那边有人!”深骑说。 “谁?” “不知道。我往那边一看,他马上就藏起来了。”深骑说完冲进房间,抄起床上的手提箱,转身就往外跑。 “深骑!你去哪儿?” 深骑顾不上回答菜美的问话,向刚才在楼道里看见的人影追过去。 拐过墙角一看,什么人都没有。前面再也没有路了,只有一扇门。那个人影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肯定在门里边。 是“跳跳人”吗?不对,刚才那个人影藏起来的动作分明是一个人的动作。 深骑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看,里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可以听见咔嗒咔嗒很有规则的声音。定睛一看,好像有一块巨大的东西在晃动。深骑开着门往里走,眼睛渐渐地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以后,房间里的东西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好像是外边的大钟的机芯。 扶手那边,大大小小的齿轮在转动,大齿轮的直径远远超过深骑的身高,齿轮后面隐藏着两个卷着巨大发条的大圆筒。吊在天花板上的铜钟闪着灰暗的光。机房里散发着机油的味道。墙壁被塑料薄膜蒙着,可以看到塑料薄膜下面的电缆线。那个晃动的大家伙,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钟摆。 简直就是个巨大的机械舞台。机械太大,使房间顿嫌狭小,而且到处是灰尘和油泥,但是,使外面那三个大钟的表针准确地转动的发条和齿轮,非常合理地配置在机房里。齿轮互相咬合,高低不同的声音重合一处,恰如是要给这巨大的机械舞台奏乐一般。 深骑开始在机房里寻找刚才看见的那人。齿轮后边、房间每个能藏人的角落,包括天花板都仔细看过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像蒸汽一样蒸发了? 深骑抓住扶手往下看,发现这个机房占据了两层楼的空间,地板的一部分被打通,跟二楼连在一起。大钟太大了,一层楼装不下这个巨大的机芯。再仔细一看,有一架梯子跟二楼相连。刚才那个谜一样的人物,一定是顺着梯子逃掉了。 深骑决定顺着梯子下去。因为手上提着手提箱,往下走的时候很费劲。梯子上锈迹斑斑,下到二楼以后,深骑的手掌整个被铁锈染成了茶褐色。 站在二楼抬头往上看,看见了穿透墙壁并且跟巨大机芯相连的轴。不用说,这根轴连着墙外大钟的时针和分针。 “深骑!”头顶上传来菜美的叫声。 菜美一只手拢住垂到眼前的头发,从扶手上探出头来往下看:“深骑!干什么哪?快上来!” “你回房间里去!”深骑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说。 一个人都没有。 深骑找到位于二层的机芯机房的门,开门出去以后,随手把门关好。机械的声音虽然立刻听不见了,但在耳朵深处,那种有规则的咔嗒咔嗒的声音还在回响。 深骑看见了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好像也发现深骑在追他,急忙顺着楼梯下楼。 “喂!站住!”深骑叫了一声,跑着追上去。 两个人同时跑起来,两种脚步声似乎是在互相牵制。 下到一楼,从“未来馆”进入“现在馆”的大客厅,深骑看见那个人影正在顺着大客厅后边的楼梯上二楼。 在深骑见过的“钟城”的人里边,没有谁跟这个正在逃跑的人影相似。难道是尚未谋面的人?深骑尚未见过的人,只有两个:一是管家天巳的儿子天巳护,一是瑠华的弟弟黑鸪小铃。如此说来,那黑影若不是天巳护,就一定是黑鸪小铃了。 黑影顺着楼梯拼命往上跑,深骑在后边拼命地追。看来黑影是要上四楼,深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上了“现在馆”的四楼。 不可思议的是,四楼充满静谧。在这个无声的空间里,深骑忘了喘气,愣在那里了。 死一般的寂静。 深骑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的双脚,一边开始移动脚步。 楼道里有好几个门,深骑毫不犹豫地抓住其中一个门的门把。至于为什么抓住了那个门把,深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过去的。 轻轻转动门把,推开那扇门,走进房间。 窗户上挂着半透明的白色纱帘,天花板上是光线柔和的乳白色吸顶灯。置身其中,就像是在晨雾中迷了路,给人一种神秘之感。深骑眯缝起眼睛观察起来。 房间正中摆着张床,床周围摆着很多用灰布盖着的医疗器械。 床上睡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非常美,简直不敢叫人相信她是个凡人。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嘴唇微红,盖着洁净的被单的胸部一起一伏,均匀地呼吸着。露在被单外面的右手腕,白皙柔嫩。 深骑心跳加快,气促憋闷,提着手提箱的右手满是汗水。 突然,一个年轻人大踏步闯进来,一把抓住了深骑的肩膀,厉声喝道:“谁?” 那是一个健壮的青年,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衣,袖子挽得高高的,板着脸瞪着深骑。深骑觉得眼前这个青年跟一个人长得很像,可一时又想不起跟谁长得像。 深骑答道:“我是个侦探。” “哦,我父亲提到过你。” “你是谁?” “天巳护。” 原来是管家的儿子,长得很像他的父亲。天巳护的年龄看起来比伶马和瑠华大几岁。深骑很快就对天巳护没兴趣了,转身看着躺在床上的姑娘问道:“她呢?” “她叫未音。” 天巳护粗鲁地把深骑推开,走到床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往上拉了拉盖在未音身上的被单。 “你在照顾她?”深骑问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没事快出去!”天巳护猛地站起来威吓似的瞪着深骑。 “这就走。”深骑冲天巳护摆摆手,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一会儿我想跟你谈谈。” “我不想跟你谈!” “可是我想跟你谈。”深骑说着退出了房间。 来到楼道里,深骑发现一个小男孩正在仰着头看着自己,嗤嗤地笑着。 “刚才逃跑的那个人就是你吧?”深骑弯下身子,看着小男孩的眼睛问道。 小男孩点点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黑鸪小铃。果然是瑠华的弟弟小铃。 小铃仰着头看着深骑,绷着脸问道:“你是谁?” “我叫南深骑,是个侦探。” “到我家干什么来了?” “工作。” 深骑应付着回答小铃的问题的时候,小铃趁深骑不注意,一把抢过深骑手上的手提箱,撒腿就跑。 “喂!”深骑叫了一声,伸手去往回抢,结果没抢回来。小铃看都没看深骑一眼就跑了。深骑慌忙追过去,小铃已经顺着楼梯跑下去了。深骑不由得一个劲儿地咂舌,武器被人抢走了。深骑有气无处发泄,一脚踢在跟这事毫无关系的楼梯扶手上。 听着小铃啪嗒啪嗒跑下楼去的声音,深骑无心去追了。 “深骑!” 这时,楼下传来菜美的叫声。深骑往下一看,菜美上楼来了,只见她一手提着手提箱,一手揪着小铃的脖领子。 “哈哈!我把手提箱给你从这孩子手上抢回来啦!”菜美说着把手提箱扔给了深骑。 “放开我!”小铃一边大叫,一边挣扎。菜美没有放开他。 听瑠华说,小铃今年十三岁。要是在外边的话,应该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了,然而以深骑的角度看来,小铃只不过像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罢了。他的调皮和任性,也许是因为从小就生活在“钟城”这个闭锁的空间。 “以后你再抢我的手提箱,我可要用箭射你啦!”深骑用并非完全开玩笑的口气对小铃说。小铃立刻老实了。 “这里太没意思了。”小铃说。 “所以你就抢我的东西,是吗?” “可是……”小铃满腹怨恨地说。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减弱,就像一个手上的糖果被人夺走的幼儿,撅着嘴不说话了。 突然,小铃的上半身摇晃起来,紧接着倒在了菜美的臂弯里,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你怎么了?”菜美着急地问道。 “我困……”话还没说完,小铃就像一个吊线木偶的吊线断了似的,耷拉着脑袋,倒在菜美怀里,好像昏迷了似的,转眼就睡着了。 “他这是猝睡症。”出现在走廊里的天巳护,看着菜美怀里的小铃说。他走到菜美身边,从菜美手上接过小铃,抱起来无言地下楼去了。 深骑追上去:“什么是猝睡症?” “睡眠障碍的一种。”跟在深骑后边的菜美说,“尽管夜间有充足的睡眠,在白天也经常困倦到非睡不可的程度。嗜睡的代表性症状。” “对,这孩子是有这种病,经常发作。”走在前边的天巳护若无其事地说。这种事他好像早就习惯了。 “莫非未音也是这种病?”深骑问道。 “不,她不是。不过,她的病名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黑鸪博士不让大家说未音的事,我们都不怎么说。” 小铃的房间在“未来馆”的一楼,正好在深骑追小铃去过的大钟机芯机房的下边。如果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往上看,恐怕大钟的表盘就在头顶上,伸手就能摸到。 天巳护把小铃放在床上,安排他睡下。窗前昏暗的光线下边,小铃睡得很香。他的侧脸的轮廓很端正。未音、瑠华、小铃,姐弟三人长得很像,都很漂亮。 “你不是想找我谈谈吗?”天巳护走进“现在馆”的大客厅以后,回头对深骑说。 大客厅里没有别人,非常安静。菜美率先坐在沙发上,深骑和天巳护也相继坐下了。 天巳护小时候被父亲带进“钟城”里住,没去过几天学校,没事的时候就从黑鸪博士那里借书来读。作为一个佣人,天巳护在这个不知道何为时间的“钟城”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你没有想过逃出去吗?”菜美问道。 天巳护摇了摇头:“逃到哪儿去呢?在这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更主要的是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为了未音?”深骑小声问了一句。 “未音已经这样睡了十多年了,我来这里之前她就睡了。她一直这样睡着,一分钟都没醒过。我一直在照看她,如果我不在了,谁也照看不了她。”天巳护说。 “她周围的那些医疗器械,没有受到磁场异常的影响吗?” “你没看见那些医疗器械上都盖着灰布呢吗?那是电磁波防护罩,当然也可以排除磁场异常的影响。” “她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呢?” “我也不知道。不是有人不让我说,而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体完全正常,就是大脑一直在休息。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有睡眠方面的病。” “德鲁家?”深骑想起来了,黑鸪博士的妻子,也就是瑠华姐弟的母亲,是法国人赛蒂亚?德鲁。 “未音的昏睡不醒,小铃的猝睡症,瑠华的失眠症,实际上都是睡眠障碍。” “瑠华也是?”深骑想到,SEEM闯进侦探社那天,瑠华确实没有睡着过,而且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很痛苦。 “睡眠障碍,是不是因为这座‘钟城’啊?”菜美边环视着四周边说。 “你觉得‘钟城’是造成睡眠障碍的原因?”深骑问菜美。 菜美答道:“是的。‘钟城’窗户很少,采光不好,这样,就会使人渐渐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夜晚,造成人体生物时钟紊乱。人所受到的日光刺激会从视神经传到大脑深处的松果体。这时候,松果体就减少睡眠荷尔蒙和褪黑激素的分泌,让身体适应白天活动的节奏。可以说,松果体是启动睡眠与觉醒的开关,是人体生物时钟的调控中心。但是,如果整天生活在黑暗中,开关就不能正常开启了。何况‘钟城’里边连一个钟表都没有,就更分不清白天晚上了。也就是说,就不能保持有规则的睡眠时间了。” “原来如此……”深骑觉得菜美的分析有道理。 “但是,”天巳护打断两人的对话,“我和恋宫女士,还有其他人,也一直住在‘钟城’里,我们都没有睡眠障碍。只有未音、瑠华和小铃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菜美说道:“这倒也是。每个人体内都有人体生物时钟,有了人体生物时钟,即便是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也能保持身体状态的平衡。以前一般认为人体的生物时钟是二十五个小时,但是据最新研究结果,是二十点一八小时。一般情况下,就算把人关在不见阳光的洞窟里,人的身体节奏也不会发生紊乱。这就是说,人类对时间的感觉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不单单依存于视神经。” 深骑问天巳护:“一个钟表都没有,不会感到不方便吗?” “不会。”天巳护很干脆地答道,“这里没有星期,没有月份,但是并不感到不方便。时间是什么?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时间还有什么必要吗?” 深骑心想:的确,正如天巳护所说,时间将随着世界末日的到来而湮灭,但是,宇宙的时间还要一如既往地向前流动。只不过正如玫瑰花的花瓣掉了不可能再长回去,世界将由有序变为无序。外墙上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的大钟,难道是对将进入混沌世界的时间的嘲讽吗? 天巳护站起身来:“我得走了。以后请不要随便进未音的房间!” “知道了。”深骑点点头。 天巳护确认深骑已经答应了之后,转身顺着楼梯上楼去了。 “深骑!事情越来越没有头绪了!”菜美向上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懒腰。 “德鲁家的血缘……”深骑小声嘟哝了一句。瑠华请我前来的真正用意,莫非是跟德鲁家有何因缘? “覆盖着‘钟城’的黑影到底是什么呢?”深骑自问似的又嘟哝了一句。 Ⅲ 1 “呀——” 一声尖叫,通过张开翅膀的大鸟似的楼梯,从大客厅上边的房间里传来。深骑和菜美从沙发上跳起,对视了一眼之后,全速向楼上跑去。 “刚才是谁在叫?”深骑边跑边问。 “好像是瑠华!”菜美说道。 两人跑进二楼的楼道的时候,左边一个房间的门突然开了。脸色铁青的瑠华从里边跑了出来。他一看见深骑,立刻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瑠华好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颤抖着,指着那个房间的门。 “怎么了?”深骑问道。 “动……动起来了……” “什么动起来了?” “画……画……画里的……画里的……画里的……”瑠华疯了似的重复着一句话。 菜美首先冲进房内,而深骑则扶着瑠华紧随其后。 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化学药品,就是绘画用的的颜料。环视四周,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到处是油画,好像是一个画室。几件没用的破家具胡乱把放在房间里,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白的尘土。虽然开着灯,但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昏暗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深骑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仔细一看,是一个人体模型,大概是画画儿时使用的模特儿吧,人体模型的玻璃眼做得很逼真,好像一直盯着深骑。 “深骑!你看!”菜美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银色的画框里,站着一位裹着薄纱的女子,背景是浅蓝色,女子那温柔的面容里,似蕴含着无尽的豁达和冷静。 “这不是未音吗?”深骑问道。 “不是未音,是赛蒂亚·德鲁”几个字。 “跟未音长的一摸一样。”深骑说道。 瑠华吃了一惊:“怎么?南先生,您见过我姐姐?” “未音是你姐姐,你怎么没跟我说?” “对不起,我父亲不让我对别人说,所以我就向您隐瞒了姐姐的事。您千万不要对外人说我姐姐……” “不必担心。”深骑冷然打断了瑠华的话,“我问你,你刚才那声尖叫是怎么回事?” “画……” “画?怎么了?” “画中的母亲动起来了。她用眼镜瞪我。” 菜美嗤嗤笑着说道:“莫非画中的赛蒂亚夫人活了?”说完,她站在赛蒂亚夫人的肖像画前边,仔细端详起来。 “画中人经常动吗?” “不,”瑠华摇摇头,又加上一句,“我不怎么都这个房间里来。我想请您把这个房间也调查一下,刚才是预先来看看,没想到画中的母亲用眼睛瞪我……” “深骑,带着刀子呢吗?借我用一下。”菜美说道。 “你想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破坏那幅画的。” 深骑从手提箱里拿出一把小刀,带着几分怀疑把小刀递给了菜美。菜美把刀刃拨出来,顺着赛蒂亚夫人肖像画的一侧,在壁纸上竖着划了一道,然后把壁纸撬起一部分。 “看好了!”菜美嫣然一笑,双手抓着撬起来的壁纸边缘,一气把一大块壁纸歇了下来。随着一阵布匹被撕裂的声音,石头墙露出来了。 石墙上布满了人脸,跟深骑在地下室看到的人脸一摸一样。 瑠华低声尖叫,随后便瘫倒下去。深骑一把将她抱住。 墙上是数不清的人脸。 脸!脸!脸! “看起来的确很像人脸。”菜美看着石头墙,用手摸了摸其中一张人脸。 “怎么回事?”深骑哑然问道。 “不怎么回事,”菜美把小刀抛起来,让小刀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敏捷地接住,“就这么回事!” 莫非壁纸被歇下,又露出许多人脸。 “难道所有壁纸后面都是人脸?”深骑霍然问道。 “不知道,这得调查以后才能下结论。” “归根到底就是菜美所说的‘格式塔片段’吧?” “嗯,我认为是格式塔式的人脸。不过重要的问题是,现在我们除了人脸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无聊!”深骑说完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小铁锤,紧握锤把靠近了墙壁。 他举起小铁锤,没命地砸起石头墙来。 声音沉重而短促。 强烈的冲击从手心传到手臂,深骑知道自己用的力气不小,朦胧的麻木感,从胳膊散布到全身。 几小片石头被砸了下来,一个人脸被砸坏了,变成了黑黑的石头。 深骑专心致志地用小铁锤砸着石头墙,单调的节奏在房间里回响。深骑的意志已经无法制止自己会动的手臂,强烈的破坏欲支持着他。他一边砸一边叫:“破坏了才好呢!把一切都破破坏吧!” “深骑!深骑!”菜美大声呼唤着。 听到菜美的呼唤,深骑总算把小铁锤放下了。深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小铁锤。小铁锤上沾着一些碎石片。 “砸不坏。”深骑面无表情地说道。 “南先生,您不要紧的吧?”瑠华关心地问道。 “啊!”深骑用手捂着额头,“我好像明白人脸是什么意思了,这里的脸,还有地下室的脸,莫非是……” 深骑突然想起来“钟城”的路上,在树林里看见的那个浮现在树上的脸——人面树! “走!”深骑走出画室,径直下楼去了。 来到大客厅里,看见沙发附近站着克罗斯和理惠,他们好像也是因为听到了瑠华的尖叫以后过来的。克罗斯一点儿都没慌张,显得沉着而冷静。 “出什么事了?”理惠问道。 深骑没有回答理惠的问话,也没顾理惠满脸奇怪的表情,而是直奔大门而去,直到他抓住了把手以后,这才扭头对跟过来的瑠华说道:“瑠华,你留在这里。” “您到哪儿去?” “当然是到雨中去!”深骑答道。 瑠华点点头,听话地扭头往沙发那边走。看了看瑠华的背影,深骑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一出大门,凉气顿时袭来。深骑抄起放在门口的雨伞,把伞撑开。紧跟在后面的菜美也把自己的伞拿了起来。 “菜美也去啊?” “去!” 雨兀自哗哗下着,两人甫一出门便被湿气和大雨抱牢。雨伞周围形成一圈水帘,倘若没有雨伞的话,只怕他们转瞬间就会变成掉进水缸的老鼠了吧。 深骑看了看怀表——六点五分,然后条件反射似的看了看“钟城”的那三个大钟,中间那个大钟也是六点五分。 天快黑了。 “喂!深骑!你想破坏的东西是什么呀?”菜美边走边问。她前边的头发已经湿了。 “不知道。” “别忘了我跟你的约定!” “约定?” “在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瞬间,跟我在一起!” “我有答应过你吗?”深骑嘲讽似的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如果硬要他说什么,也许顶多说一句“无所谓”。依然是那种莫不关心的态度。到底是那种态度好,深骑自己也说不清楚。 两人绕开水柱,艰难地行进。院子里全是水,就像是发洪水的前兆。菜美的身影映在水洼里,灰蒙蒙的,充满忧郁。 好不容易走到院门,拉开门闩,再拉开门,出去以后也没关门就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人面树!”深骑说着走进了树龄,凭着记忆在黑暗中前进。杂木林里简直就是漆黑一团了,天空一点儿亮色都没有。 就在深骑觉得自己好像迷路了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个冷冷的视线。 “有了!菜美,你看,就在那边!” 深骑指的地方,有一棵很粗的树,树根扎紧混合着腐烂的树叶的土里,树冠有很多树枝伸向天空。 脸!在树干和树冠的结合部,有一张人脸! 深骑和菜美胆战心惊地靠近那棵树。 树干上部浮现出来的哪张人脸,不管靠多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张由树的表面的凹凸构成的人脸,简直就是人工雕刻到树上的真正的人脸——眼睛虚妄地看着深骑,嘴巴很不检点地张着,牙齿排列整齐,鼻梁有些塌陷,当两个鼻孔很鲜明,甚至让人觉得如果侧耳细听的话,能听到夹杂在雨声中的呼吸声。 深骑把那把小刀取出来,插在那张人脸上,要把那张脸的轮廓削掉。 “跟现实相比,幻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深骑说完把刀子收起来,伸手去抓那张脸。 脸被抓下来了,那是一个人的头盖骨。 “这个人……”深骑看着手中的头盖骨,“恐怕是上吊自杀的,由于尸体没有被人发现,在这棵树上风化了。但是他的头部被夹在树干分叉的部位了,身体的肉和骨头被什么食肉动物叼走了。有一种树,可以把紧挨着它的东西吸收进去,长在一起,比如,挨着道路护栏种的树,可以把护栏包进去长在一起。这棵树就是把头盖骨吸收进去长在一起了。” “上吊自杀的人是谁呢?” “啊,大概是赛蒂亚·德鲁吧。” 2 回到“钟城”的大客厅里的时候,克罗斯、你会和瑠华还在,又增加了一个小玲。四个人好奇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深骑身上。深骑无视众人的目光,默默地走过去,若无其事地把抱在怀里的头盖骨往沙发上坐下来,夸张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这……这是什么?”理惠吓得身体直往后仰。 “骨头吧?”克罗斯说罢,便是重重一叹。克罗斯旁边的理惠捂住了嘴巴。小玲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头盖骨。 “在附近的树林里发现的。我认为这个头盖骨是赛蒂亚·德鲁夫人的。”深骑说道。 “你的分析也许是正确的,”克罗斯用右手撑着下巴说道,“不过,缺乏证据。” “绝对是赛蒂亚·德鲁夫人!”突然有人插了一句,众人抬头一看,在“未来馆”的门口,站着黑鸪博士的弟弟黑鸪修史。他默默笑着走到茶几旁边,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人们,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头盖骨上。 “ 啊,没错儿,真是赛蒂亚的头盖骨!” “你能看出来?”深骑问道。 “当然能呀,她不是日本人,骨骼跟日本人有微妙的区别,看到这个头盖骨,眼前马上就浮现出她那美丽的面容,哈哈!” “赛蒂亚夫人为什么死了?” “不知道。”修史的眉毛往上一挑,“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没有。对了,你是哪儿发现这个头盖骨的?”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圣骑士说着站了起来,提起了他的手提箱,“还有个地方需要在确认,那就是地下室的墙壁。” 深骑离开众人,直奔地下室的那个小门。由于他的动作大太突然,谁都没有来得及跟上他过去。他推开地下室的门,顺着昏暗的墙梯下去了。 深骑左手提着手提箱。右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走。由于看不清楼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不稳。 下完楼梯往前走了一段,通道分成了两段,一股向左,一股向右。深骑记得瑠华带着他走的是左边,就朝左边走去。 忽然,他听见身后有呻吟声,立刻停下来,他记得第一次下来的时候也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 深骑转身向右边的通道走过去。那也是一天很窄的通道,顶上吊着一个掉灯泡。深骑硬着头皮走在闭塞的通道里,通道的墙壁上和顶部有好几条管子。 呻吟声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通道尽头是一扇门,那是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深骑抓着把手,慢慢把门推开。 里边放着一台巨大的机器,机油味呛鼻子,机器发出的声音好像巨大的飞虫飞行的时候的声音。墙壁上有配电盘,发光二极管在闪闪发光。 好像是一台发电机。发电机运行的时候发出的重低声,在远处听起来就像一个生了重病的人在呻吟。 深骑围着那台巨大的发电机转了一圈。这样一台机器到底能发多少电他不知道,但是把时间扭曲的力量恐怕是没有的,也不像是让外面的大钟走时不准的所谓电磁波发生装置。 返回刚才那通道分岔的时候,深骑看见大家都下来了。一共六个人,阴森森的通道里忽然热闹起来。 “那边有一个发电机。”深骑对站在最前边的瑠华说道。 “还看见别的东西了吗?”瑠华问道。 “别的东西什么都没看见。”深骑说完向左边那条通道走去,众人跟在他的后边。 深骑边走边自言自语:“我想起一件事,我在画室里用铁锤砸墙的人脸的时候,有很多石头碎片粘在了铁锤上。” “这是怎么回事?”瑠华问道。 “这说明墙壁是用带磁的铁矿石垒成的,那是一种富含酸化铁的磁铁矿,简单地说就是磁石,所以碎片才会沾在铁锤上。至于是不是纯粹的磁石,现在还不好说。” 深骑来到了那扇显得非常夸张的金属门前面,把门拉开走进去,摸到电灯开关开了灯,转身对众人说道:“不想进来的就不要进来了。” 尽管深骑这样说,打架还是都进去了。一下子挤进去七个人,地下室显得太小了,房间中央,被深骑踢翻的铁床依然翻倒在哪里。 瑠华和理惠看着布满墙壁的人脸,吓得几乎晕倒。理惠靠在克罗斯身上,总算站住了。 深骑对众人说道:“墙上那么多人脸,实际上是墙上的斑痕,也就是铁矿石的锈迹。”他靠近墙壁,用手摸着其中一个人脸,继续说道。“由于这个地下室的灯光太暗,很容易叫人产生错觉,看上去是很多人脸。不过,这么多脸并不都是错觉,其中也有真正的人脸。真脸和假脸交集在一起,叫人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 深骑说完,便打开手提箱,拿出了那把铁锤,慢慢地敲打起墙壁。 碎片飞溅,人们慌忙躲避。 “喂!侦探先生!你要什么?”修史大声责备道。 “把水管找出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深骑用挖苦的口吻说道,继而又开始用铁锤砸墙。 从被砸毁的墙里渐渐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 “死尸!”克罗斯第一个看出来了,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是一个人的头盖骨。 深骑解释道:“尸体被埋在墙壁里,腐烂的尸体使铁矿石生锈,脸就浮现在墙上了,至于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浮现出来,现在还不知道。” 深骑走到翻倒的那张铁管床旁边,把床反过来,指着床垫说道:“尸体在这张床上放过一段时间,是趴着放在床垫上的。脸上的血以及脸的形状,就印在了上面,好像一幅版画。” “还有别的尸体被埋在墙里吗?”克罗斯问道。 “至少还有两三个吧。”深骑答道。 深骑解释完了以后,浮现在墙上的脸好像一起消失了。那些人脸上嘲笑的表情也云消雾散,刚才把墙上的斑痕看成人脸的人们,随着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被找出,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小小的地下室里气氛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但是,深骑并不因为听见了众人释然的声音而满足,墙那边还有尸体哪! 深骑率先离开了地下室。 走进相对明亮的大客厅里,人们感到心情放松了一点。 “我这里有几个问题。”深骑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不紧不慢地对众人说道,“第一,为什么这座建筑的墙用的是磁石?不仅地下室的墙用的是磁石,连画室里的墙都带磁。第二,地下室里的尸体到底是谁?第三,地下室那个放铁管床的房间是干什么用的?”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修史夸张地摇着头,好像害怕别人怀疑他似的。 “修史先生,我正要问您一个问题。您有一个儿子叫伶马,我已见过了。我要问的问题是;你的夫人在那儿?” “死了,早就死了。难道你的意思是地下室那具死尸是我老婆?不是,绝对不是。我老婆本来就是个病弱的身子,他死在医院里,十年前就死了。” “哦,原来如此。”深骑深深地坐进沙发里,翘起了二郎腿。“我发现管家天巳的太太也不在嘛!” “天巳来这里以前他老婆就死了。”修史说道,“他是拉着他儿子天巳护的手来到这里的。” “关于恋宫女士,您都知道些什么?” “嘿嘿,我只知道她一直是个单身。”修史愚弄人似的笑着,这笑容跟他那张脸倒是挺般配的。 这时候,理惠一手拿着记事本自言自语道:“那么,地下室那具尸体到底是谁呢?” 克罗斯看着仍然放在茶几上那个头盖骨说道:“地下室的尸体也有可能是赛蒂亚德鲁。不管怎么说,在地下室发现了尸体,这是事实。尸体是谁当然是个疑问,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他,也是一个谜。” “我认为,树上的这个头盖骨是自杀,虽然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想象。但如果不是上吊自杀的话,就不可能长成人面树。” “地下室的尸体呢?” “很可能是他杀。” 这时候,菜美摆弄着自己头上的发卡说话了:“现在至少可以肯定那具尸体是被人埋在墙壁里。那么,这个‘黑猫’似的凶手,就住在这座‘钟城’里!” “反正不是我!”修史马上说道。 瑠华和小玲没说话。 “那是黑鸪博士吗?”菜美问道。 “也许是恋宫女士呢。”修史说道。 “算了算了!”深骑举起右手,制止了菜美和修史的争论,这样争论下去只能造成混乱。“墙壁是怎么回事?用的石头好像很奇怪嘛。”深骑把话题拉了回来。 “从法国搬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小玲卖弄似的说道。 “为什么一定要用磁力这么强的石头呢?”深骑问道。 “我认为,”克罗斯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完后弄了一下,“这是为了不让别人靠近‘钟城’。我这样分析有道理吧?强力磁场会使来客的心理罗盘发生混乱。在磁场异常的现代社会,这点磁力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几个世纪之前,这样做就不是难以理解的了。” 神奇听了克罗斯的话,想起瑠华在带着他和菜美来“钟城”的路上说过,不用地图,靠感觉也可以找到“钟城”。莫非她能感觉到从“钟城”放射出去的细微的磁力?人对磁力的感受力有多强是个说不清的问题,但是,常年住在这里的人,也许能够下意识地对磁力的波长有所反应。 深骑点点头:“克罗斯先生的话有一定道理。不过,无法解释地下室的现象,地下室的墙壁上浮现出那么多的人脸,是因为墙壁使用的是磁力很强的石头,为什么要在那里修建一间磁力极强的地下室呢?” “大概是要实验吧。”瑠华轻轻说道。 “我也听说过以前在那间地下室搞过实验。”修史对瑠华的意见表示赞同。 “那么,搞的是什么实验呢?”深骑想起了理惠说过的蒙陶克工程,但没有说出口。 理惠正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也许她的想法跟深骑是一样的。 “地下室也好,建筑物的构造也好,三个大钟也好,都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修史叹息着说道。 “修史先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一直住在‘钟城’里呢?”克罗斯马上问道。 修史一时无言以对,皱起了眉头。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因为未音。” “未音?” “对,她长得太美了,所以我无法离开这里。不过,像你们这些非常理性地活在这世上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修史说道。 但是,深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如果自己是一个在感情上非常认真的人,也会被未音俘虏的。那个睡美人,堪称完美。 “好了,我回房间去了。”修史站起来,嘿嘿一笑,说了声“真麻烦”便转身走了。修史的房间在“未来馆”的四楼。 “南先生!”瑠华央求似的叫道。 “什么事?” “那个……画里那个人的眼睛会动,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这个让菜美给你解释一下吧。” “好的好的。”菜美虽然已经是满脸疲倦,还是耐心地给瑠华解释起来,“所有物体都有各自的固有波形。固有波形受到来自外部的同一波形,流入声波的影响,就会发生震动。这种现象叫做共振。你觉得画中赛蒂亚夫人盯着你,是因为那幅画的金属框发生了共振现象。金属画框动起来以后,整幅画也跟着动起来。不只是眼睛动,整幅画都动。当然,共振只能产生微动,但是由于墙壁到磁,金属框就动得更厉害了,瑠华小姐只盯着赛蒂亚夫人的眼睛看,当然只是觉得她的眼睛动。一般人看人物肖像画的时候,总是把视线落在人物的脸上和眼睛上,这大概是源于从古代遗址传下来的人类遗传基因里的防御本能。” “可是,画框跟什么发生共振呢?”瑠华问道。 “跟发电机。刚才,深骑说地下有发电机,对吧?发电机发出的重低音真好跟画框的固有波形一致,所以就发生了共振。” “您说的这些我很难理解,不过也明白了一个大概。您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必要害怕,是吧?” “是的。”菜美冷淡地答道,就像在模仿深骑对待她的态度,除了深骑以外,菜美对所有的人都没有耐心。 瑠华默默地站起来:“我……回房间去了。” “你一个没问题吧?”菜美问道。 瑠华暧昧地笑了一笑,只说了句“不要紧”,便迈开有气无力的双腿,上楼去了。 “我也走了!”小铃也站起来,离开了大客厅。他还是个孩子,对大人们的话不感兴趣,也许早就烦了。所幸的是这回没抢深骑的手提箱。 大客厅里只剩下深骑、菜美、理惠和克罗斯四个人了。 沉默了一会儿,克罗斯开口了。 “南先生,你也看见未音了?” “ 啊。” “刚才修史说的那些话,我也能理解。看到未音以后,我也动心了。”克罗斯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突然。钟声响了,只有理惠对钟声产生了强烈的反应,肩膀抖动了一下。深骑等三人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互相对视了一下。钟声低沉的余音又响了一会儿,慢慢消失了。 “八点了。”克罗斯说道。 深骑看了看自己的怀表,的确是整好八点,追问道:“一到晚上八点就鸣钟吗?” “平时是天巳父子负责鸣钟,但是,每天晚上,中间那个大钟的时针一指向八点,大钟就自动鸣响。” “为什么是八点呢?既不是吃晚饭的时间,也不是就寝的时间,不前不后的。” “也许是从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习惯,比如说是祈祷的时间什么的,‘过去馆’里有一个小小的礼拜堂,也许曾经有过宗教仪式。” 深骑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听克罗斯说话,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睡意袭来,意识进入了朦胧状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深骑一直没睡觉,由于对seem的行为感到气愤,后来想睡也睡不着了,紧张气氛松弛下来以后,睡魔卷土重来。 深骑慢慢站起来:“实在对不起,我也想睡觉了,一天一晚没睡了,菜美,你再坐会儿?” “嗯,我再坐会儿,你先睡吧。晚安!” 深骑离开大客厅,去“未来馆”三楼的房间里睡觉,他觉得脚步很沉重,如果眼前有床的话,躺上去连一秒都用不了就能睡着。 走进房间,躺上床的同时,深骑睡着了。 3 “十一人委员会正在破解世界为何走向末日这个谜。我们得到世界各国的认可,到处追查‘深夜里的钥匙’。总司令部是十一个天使,统一指挥。可以说十一人委员会已经掌握了全世界的陆海空三军。”克罗斯说道。 “没想到您是这么伟大的一个人物。”菜美稍有兴趣地听着克罗斯侃侃而谈。 理惠看着两人亲密交谈的样子,心想:我给克罗斯当助手已经一年多了,像这样的亲密交谈一次都没有过。克罗斯根本就不怎么跟我说笑,我呢,一见到克罗斯就紧张得要命,菜美真令人羡慕,菜美到底是什么人呢? 理惠认为,菜美跟深骑的关系只不过是工作上的搭档。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也不敢肯定,菜美热情奔放。深骑稳重沉稳,这两个人为什么一起行动呢?理惠百思不得其解。 理惠想到了自己跟克罗斯的关系。自己终归是第三天使克罗斯的助手,如果没有了这层关系,两个人将形同陌路。但是,理惠觉得深骑和菜美的关系不一般。 “得到克罗斯这个名号,就意味着把自己抛弃。把自己过去的一切全部抛弃,为了这个世界继续存在下去,就是克罗斯活在这世上的使命。这是命中注定。另外十个天使如何看到此事,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这样不赖。” “哎。世界真的要走向末日吗?”菜美问道。 “也许吧。”克罗斯苦笑了一下。“如果命运如此的话。” “命运是什么?”理惠再也忍不住了,插了一句话。 “命运就像一本书当你翻开第一页以后,就决定了你要把它翻到最后一页,我们已经翻开了第一页,就只能一页挨着一页地往下翻了。” “这么说,谁也救不了这个世界了?”理惠问道。 “等着人来做?已经没有那么富裕的时间了。” “但是……”理惠想否认克罗斯的说法,话刚说出口又咽回去了。难道连回顾过去的时间也没有了吗?不过,如果把这话说出来,就会被克罗斯看到自己的弱点。 “真希望这个世界是一个只通过祈祷就能理解的世界。”克罗斯的表情突然变得哀伤起来,他非常勉强地笑了笑。 理惠如坐针毡,只觉得待不下去了。他抚了抚眼镜站起来:“我去弄点儿喝的,口喝了吧?”不等菜美和克罗斯答话,理惠转身去餐厅了。 餐厅里没开灯,但在角落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恋宫坐在灯前看书,她好想根本就没注意到理惠进来,一动没动。 恋宫端着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在看一本厚厚的装订古旧的书,一看就知道是一本某个方面的专业书。 理惠向恋宫鞠了一个躬,但是恋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看自己的书。 “恋宫女士……” “什么事?”恋宫不高兴地问道。 理惠缩着肩膀连声道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您在看书吗?” “你不是看见了吗?” “嗯,这儿有几个窗户,不觉得那么憋闷。”说着,恋宫指了指窗户。 “旁边大客厅菜美小姐和克罗斯先生都在,您不过去坐会儿吗?” “不去。”恋宫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书。她说话的声音很有魅力。 但是,理惠听了垂头丧气,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理惠在餐厅里边的冰箱和架子上找到了乌龙茶、葡萄酒和威士忌。管家天巳告诉过她有这些东西。理惠怀里抱着饮料和酒。手上拿着杯子回到大客厅里。 在沙发上坐着的菜美和克罗斯谈兴正浓。 “您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菜美问道。 “三天前。” “哦,我听瑠华说,她是从您这儿听说有深骑这个侦探,才跑出去找到他的侦探社的。” 理惠默默地把饮料和酒放在了茶几上,把乌龙茶推到菜美面前。 菜美马上不高兴起来:“我会喝酒!” “啊,对不起!”理惠赶紧在菜美面前放了一只高脚杯。 克罗斯问菜美:“黑鸪瑠华去侦探社求南深骑,是为了地下室的墙上浮现出的人脸吧?” “是,还有‘跳跳人’。”“啊?果然是为了‘跳跳人’啊。” “你们也知道‘跳跳人’?” “当然,简单一句话,是十一人委员会把‘跳跳人’这个传说检索出来以后,派我们来这里。”克罗斯说道。 没歌天使配有一个助手,两人一组展开行动。 助手都是众多志愿者中考试选拨出来的,理惠是一次性通过——考试主要是外语和智能测验。理惠原来是一个剧团的女演员,剧团解散以后,她决定去十一人委员会当天使的助手。后来就一直跟克罗斯一起行动。 克罗斯又说:“我们曾经认为,赛蒂亚·德鲁也许就是‘深夜里的钥匙’,但是我们现在不得不重要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很可能是他的头盖骨被发现了。我们一直认为,赛蒂亚·德鲁跟‘跳跳人’有联系。” 那头盖骨已经不再茶几上,被挪到壁炉角上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去了。黑鸪博士通过管家天巳对众人说,明天要看看那个头骨。。黑鸪搞研究时总把门光得严严实实,任何人一概不见。 “警察要是还管用的话,还可以请他们鉴定一下这个头骨。”菜美说道。 “我听说警察还在。”理惠终于插上了一句。 “形式上还存在,实际上完全瘫痪了。现在能够发挥作用的只有seem了,他们的目的大体上跟我们一样,也是为了世界和平,只不过手段跟我们有所不同。”克罗斯喝了一口白葡萄酒,耸了耸肩。 理惠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克罗斯,一边慢慢给他添酒。 “‘跳跳人’到底是什么呀?”理惠问道。 “深骑认为是一种迷信。”菜美说道。 “完全正确!”克罗斯说道,“很久以前,发生杀人事件以后抓不到凶手,人们就认为是‘跳跳人’干的,他们使用的这个名词也就一代一代地传到了现在。但是,看到地下室的白骨以后,我觉得怪物存在的现实性增加了。” “难道在这座‘钟城’里,真有什么怪物吗?泽西恶魔?(传说中的两足有蹄类飞行生物,身长1至1.8米、全身覆盖黑毛,有着和马一样的头部、深红色的眼镜、蝙蝠般的翅膀。据传出没美国新泽西州。)要不就是塞内加尔蝙蝠?(塞内加尔蝙蝠,一种未确认生物体,据说生存于非洲塞内加尔南部。身长1.2米,类似蝙蝠,相貌凶恶,眼镜血红,两只脚各有三个爪子,出现的时候放出白光。跟它遭遇的人会发生呕吐、头晕、腹泻等症状。)”理惠的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你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呀?斯蒂芬·金(stephen edwin king(1947-),美国畅销小说家,以恐怖小说著称。)的恐怖电影?”菜美问道。 “不是,我说的那些都是UMA(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未确认生物体,意指生存在世界各地的谜一般的怪兽等尚未被确认的隐栖动物,是一些生活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的异兽。在日本取其英文名称的第一个字母,简称UMA。)——未确认生物体,英国尼斯湖水怪(地球上最神秘也最吸引人的谜题之一。尼斯湖水怪是否真的存在,多少年来一直争论不休。)那样的未知动物!”理惠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黑鸪博士利用遗传基因制造怪物说也要出笼了。哈哈哈……”菜美哈哈大笑,她的脸已经喝红了。 “遗传基因?你什么意思?莫非黑鸪博士的研究项目是遗传基因?”理惠问道。 “对呀。”菜美爽朗答道,“理惠小姐还不知道?是恋宫女士告诉我的呢。” 遗传基因,旋涡式相互连接在一起的A、T、C、G四个碱基,是把所有生物描绘出来的记号,也是把生命传给下一代的暗号。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克罗斯说道,“黑鸪博士原来是个医学博士,他研究的东西恐怕跟医学有关,而且是属于微观范围的研究。” “遗传基因的研究,范围是非常广泛的。难道真像菜美小姐所说的那样,黑鸪博士利用遗传基因制造怪物?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地下室就是一个利用怪物杀人的实验室。”理惠说道。 克罗斯制止了理惠:“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不过太离谱了。” 但是理惠是认真的。她认为,怪物说是可信的。如果那个怪物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在时间上挖一个暗道,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自由来往的话,自己和克罗斯先生就太危险了。 理惠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真遇到那种情况,保护克罗斯先生就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克罗斯又说道:“说起遗传基因,听说过‘端粒’这个名词吗?几乎所有生物的遗传基因,在染色体的顶端,都有“TTAGGG”这六个字母的固定碱基配列,反反复复,绵延不断地连接在一起,这个部分就叫做‘端粒’,完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排列。最初认为它的作用是防止DNA松开,也就是起一个固定鞋带扣的作用,后来才发现,这六个字母被DNA复制一次就消失一组,等‘端粒’都消失了,细胞就死了。这是老化体系的假说。从前有所谓分裂的次数是有一定限度的‘海弗里克极限说’,‘端粒’假说为其提供了证据。” “黑鸪博士的研究课题是老化吗?”理惠问道。 “不是。我们再进一步探讨了一下‘端粒’问题。如果不想让六个字母的碱基配列消失,应该怎样做呢?就应该制造RNA来填补消失的部分。这样一来,就算被DNA复制,‘端粒’也不会消失了,细胞的生存限度就可以被延长。” “也就是说不会老化了,对吗?”理惠又问。 “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作为一种理论是可以成立的。”克罗斯说道。 克罗斯不被所谓通过遗传基因制造怪物的说法说疑惑,而是理智地思考,这使理惠感到很佩服。但是,在佩服的同时,理惠又害怕“钟城”确实存在某种怪物,并且胆战心惊。不管怎么说,克罗斯说的这番话,并没有解释清楚地下室里发现的白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边的雨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这雨看来是停不了啦!”菜美满脸天真地说道。 “也许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吧。”理惠补充道。 “大雨连续下七天七夜,全世界都得闹洪水。”才没好像喝多了,满脸兴奋,“但是,只有住在‘钟城’里面的人没事。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钟城’就是一艘大船!” “诺亚方舟?” “对!表面上看,这是一座建筑,而地下某处其实有一个秘密船长室,到时候可以操控这艘大船脱离险境。为了等洪水退了再恢复生命的本来面目,黑鸪博士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动物的遗传基因。”菜美信口开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理惠很佩服菜美的分析,就算这座’钟城‘是一艘大船的说法是开玩笑,收集遗传基因的说法很可能是成立的。现代版的“诺亚方舟”!至少现在理惠找不到反驳菜美的论据。 理惠静静听着雨声。在她听来,那雨声不是将要吞没世界的残酷的雨声,而是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可怜之情的雨声。 4 八点的钟声响过以后,又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了。理惠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没有什么装饰的音色手表,十点五十三分。那块手表是十一人委员会给她装备的,防磁性能非常好。 理惠为了清醒一下因为喝葡萄酒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头脑,特意跑到外边,看哪三个大钟去了。 走出玄关,理惠看见地上还留着一些脚印,都是往返于院门和玄关之间的,没有其他脚印。理惠打开伞,走进雨中,转过身,仰起头来看那三个大钟。 中间那个十点五十五分,左边那个十点四十五分,右边已经十一点五分了。 分针的长度大约是五米,时针的长度大约是三米半,这可不是一般的大,其巨大和庄严,叫人想起有名的英国伦敦的大本钟。听天巳说,钟罢是用膨胀系数很少的特殊岩石制造的,不受磁场变化的影响。 回到大客厅里,理惠说起了外面那三个大钟,衣冠不整的菜美笑着说道:“是挺有意思的。”她眼睛湿润,似是哭了。 “那三个大钟不停地走,有特别的意义吗?”菜美问道。 “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吧。”克罗斯道。 “如果修个钟楼,构造上都是适合放在高处的,但‘钟城’的大钟把发条分别圈在两大大圆筒上,弥补了构造上的缺陷。”克罗斯说道。 克罗斯又喝威士忌又喝葡萄酒,但是脸色一点儿都没变。他很有自制力,不让自己喝多了,什么时候都能保持温文尔雅的风度。 “不过,也许……”菜美醉醺醺地竖起食指,“这座‘钟城’在法国的时候,是建在高处的,很多人都可以看到。搬到日本以后,建在平地上,三个大钟就失去了意义。” “有道理,很可能是这样的。过去的诸侯都把自己的住宅建在高处,以便俯瞰自己的领地。‘钟城’以前也许是侯爵的住宅。”克罗斯说道。 “可是,现在大钟还在走,叫人觉得它挺固执的。”菜美觉得这样的谈话没意思,把剩下的葡萄酒喝完,双臂伸直放在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困啊!” “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休息吧。”理惠说道。 “我喝醉了,”菜美睡眼惺忪。 “菜美小姐,你不要紧吧?”理惠问道。 “嗯。”菜美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走进了“未来馆”。 理惠怀里抱着瓶子手上拿着杯子走进餐厅以后,发现恋宫还在那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餐厅里的灯没亮着,黑乎乎的,可是恋宫好像还在捧着书看,是为了节约用电吗?然而,光线如此之暗,能看见吗?理惠没敢出声,悄悄地把酒瓶子和杯子返回原处,向恋宫道了声晚安就离开了餐厅。恋宫没吭声。 回到大客厅里,理惠看见克罗斯深陷着坐在沙发里,一脸肃然。克罗斯的侧脸像一座雕像,非常漂亮。他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英国人,这样的混血儿,长的当然跟日本人不同,头发也是金黄色的,理惠不禁看得出了神。 “理惠,你怎么看?”克罗斯忽然说话了。 理惠回过神来:“啊?什么?” “关于志乃美菜美,你的看法如何?” “是个挺有趣的人,看着像个天真孩子,但看问题很尖锐。” “但是,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克罗斯眼睛看着远处,看着什么都没什么的大客厅的一角。 “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是的。当然,我跟她谈话来着,我也看见她喝的那瓶葡萄酒减少了,也看见她醉了,但是,我就是无法感觉到她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也许我有点儿神经过敏。” “我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算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克罗斯用手撑着头。眼睛一直盯着地板,看上去显得有些难过。 理惠伤心地想到: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克罗斯的一切,我很么都不知道!所以当他显得很难过的时候,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他所背负的责任,值得他把成为克罗斯以前的人生全部扔掉吗? “理惠!”克罗斯忽然抬起头来。 理会答应了一声,马上端正了坐姿。 沉静有顷,克罗斯说话了:“明天是你的生日。当时针向明天的时候,我要对你说:祝你生日快乐!”说着,克罗斯拿起了理惠的手,轻轻一吻,动作文雅而又自然。 理惠始料不及,意识忍不住将手缩回,只觉得脸上发热。她羞得慌忙转过身去。 突然,钟声响了。 “怎么这个时间鸣钟?” 理惠和克罗斯同时抬起手腕看表——零点整。他们仔住进‘钟城’以来,一次都没有听到过这个时间的鸣钟。钟声跟平时一样,厚重低沉,但由于已经夜深人静,听起来就像从深山的山谷传出来的。 “去看看怎么回事!”克罗斯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迅速站起来,向楼梯方向快步走去,理惠紧随其后。走上二楼,顺着走廊来到大钟机芯的机房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齿轮咬合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条不紊,一切都那么安详。 “大概是机器出什么故障了吧?”理惠猜测道。 克罗斯两手一摊,摇了摇头,然后又在机房里四处看了看才出来。 在楼梯里,碰上了管家天巳。天巳板着脸,看了理惠和克罗斯一眼,走进机房。几分钟以后,天巳依然板着脸,从机房里走了出来。 “机器出故障了?”理惠问道。 “不知道。”天巳厌烦地看了理惠一眼。 天巳虽只是个管家,态度却非常蛮横。 难道他怀疑我们?——理惠心下暗忖。 “大钟从来没有因为故障响过吗?”克罗斯问道。 “没有。这个时间鸣响还是第一次。” “其他地方有没有什么异常?” “还不知道。”天巳说话的口气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忽然,天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小礼拜堂还亮着灯。哪里的灯几乎从未一直亮到深夜。” “谁使用哪个小礼拜堂?” “黑鸪博士。他每晚十点至十一点去哪里做一小时祈祷。” “哦?”理惠歪着头问道,“不是说‘钟城’里一个钟表都没有吗?黑鸪博士是怎么掌握时间的呢?” “只有黑鸪博士一个人有手表。” “防磁手表吗?” “是的。” 克罗斯说道:“不管怎么说,先到小礼拜堂去看看!” 顺着“现在馆”的楼梯下到大客厅的时候,看见菜美在那里。她的酒好像已经醒了几分,不再那么摇摇晃晃的了。 “怎么回事?”菜美问道。 “不知道。”克罗斯简单答了一句,忽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菜美,“你是从“未来馆”下来的吧?途中碰到谁没有?” “碰到谁?这不是碰到你们了吗?” “哦。”克罗斯把脸转向天巳,“三个大钟都可以鸣响吗?” “是的。‘过去馆’大钟机芯的机房刚才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异常。“天巳说道。 他们几个穿过大客厅,走进了“未来馆”一层的餐厅。还在餐厅里看书的恋宫,看见一下子涌进来四个人,稍稍吃了一惊,但是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合上书,若无其事地叫住了天巳:“大钟出故障了吗?” “还不知道。也许是……” 克罗斯举起右手,打断了恋宫和天巳的对话:“恋宫女士,您看见有谁从这里经过吗?” “天巳刚才从上边下来,然后进了大客厅。”恋宫说道。 “知道了,谢谢。” 天巳的房间在“过去馆”的二楼,也就是餐厅上边。如果追究他刚才的行动,应该是先去“过去馆”大钟机芯的机房,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以后,然后下楼穿过餐厅和大客厅,去“现在馆”大钟机芯的机房,在那里,跟克罗斯和理惠相遇。 克罗斯和天巳开始上楼了,理惠赶紧追上去,菜美跟在最后边,恋宫留在了餐厅里。 “先去小礼拜堂看看!”走在前面的克罗斯说道。 上楼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沉默使大家感到心情沉重。 到了四楼的小礼拜堂,只见从两扇大门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线,照在楼道的地板上。由于楼道光线比较暗,照在地板上的那一道光线,好像是一把利剑。大门上的浮雕,是一个正在祈祷的朝拜者,痛苦的面容,看上去好像是地狱里的罪人,大门看上去也好像是地狱之门。 克罗斯敲了敲门,里边没人任何反应。 克罗斯边敲门边喊道:“博士!开门呀!”依然全无反应。 克罗斯抓住门把手一拉,门慢慢地开了。门没锁,不,门上根本就没有锁。 灯光慢慢照进走廊,克罗斯的脸沐浴在灯光里。 这是一个具有小教堂情趣的房间,正面墙上是一个大十字架,左右各有四排长椅,墙上还有彩色玻璃镶饰的油画,整个房间简单朴素,却庄严神圣。 但是,把克罗斯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的东西,不是正面墙上那个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大十字架。而是地板上一个红色的不完整的十字架。 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双手向身体两侧平伸,双脚并拢伸直,他的衬衣被异样的红色染透,那红色扩散开来,把周围的地板染红了。 人们一眼就能明白:他已经死了。 尸体上没有头! “这是怎么啦?”克罗斯小声嘟哝了一句。 菜美面无表情。凝视着尸体。 天巳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情。 理惠彻底呆住,意识一片朦胧。这样倒好,什么恐怖她都感觉不到了。 “理惠!”克罗斯叫了理惠一声。理惠总算恢复了意识。 从看到眼前那一幕,到压倒一切的恐怖感袭来,有一个时间差。理惠双膝一软,瘫倒在走廊里的地板上。 “理惠,你不要紧的吧?”克罗斯问道。 “不%不要紧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理惠想强装笑脸。结果没笑出来。 首先进入房间的事菜美。她走进尸体,弯下身子观察着没有了头部的脖子。 菜美怎么能那么镇定自若呢?在眩晕中摇晃的理惠看着菜美,心里如是想到。 “是黑鸪博士?”克罗斯问菜美道。 菜美淡淡说道:“好像是吧。” “尸体上没有头。”菜美又说,这句话本来是个事实,但此前人们总是无法相信这就是事实,人们对这个事实的认识还是很模糊的。菜美这句话,把人们头脑里朦胧的意识转变成血淋淋的现实。这是抹不掉的现实:尸体没有头! 血腥味好像渗透到人们的身体里去了,再呆下去就受不了了。 “上帝啊,请来拯救他的灵魂吧!”克罗斯在胸前画着十字架。 “切口很粗糙,看来是非常野蛮地把头部砍下去的。”菜美说道。 “不野蛮的话,能干这种事吗?”女孩无力地对菜美说道。 “天巳先生,您怎么看?尸体时黑鸪博士吗?”菜美问道。 “很有可能,不过,我还是去恋宫女士那里吧钥匙借过来。打开黑鸪博士的房间确认一下吧。”天巳说罢,便离开了小礼拜堂,小跑着下楼去了。刚跑下去不就,天巳又上来了,说三楼黑鸪博士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身衣服是黑鸪博士穿过的衣服。”天巳说道。 果然是黑鸪博士被人杀死了! 太惨了!理惠闭上了眼睛。 5 深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菜美。 那简直不像是一个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实际上是深骑对于过去的记忆,重现在梦里了。 深骑年幼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还一度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场大火夺去了父母的生命以后,深骑两年说不了话,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朋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孤独的他只能靠看书打发日子。他喜欢下雨天,因为一下雨,从窗外传来的小朋友们在一起打闹的欢笑声就听不见了。 志乃美菜美就住在深骑加的附近。菜美经常一个人拿着一把小铲子在小公园里挖洞,东挖一个西挖一个,经常被大人骂。深骑很想知道菜美为什么这么喜欢挖洞,于是花了三天的时间练习说“为什么”,第四天,当深骑练会了说“为什么”以后,就去问菜美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深骑体会到了能够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别人的意义。 “我在找化石。”菜美答道。 原来如此!——深骑心想。 “不过,我认为这里没有化石。”深骑会说话了!深骑认为,这个公园是个人造公园,徒弟被挖掘过一次了,不可能在这里挖到化石。 菜美听了深骑的话,开始显得有些丧气,但马上抬起头来,双手叉腰对深骑说道:“这个公园里的沙土是从海边运过来的,一定能找到贝壳的化石!” 菜美说起话来像个大人,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荡,这些都给生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深骑含含糊糊地觉得,菜美生活在一个上流家庭。 菜美的父母基本上不在家。她的父亲据说是去向不明了,她的母亲是个翻译,经常出国。菜美一个人在家,放任自流,深骑和菜美的境遇虽然不能说是完全一样,但可以说是很相似。 菜美珍藏着父亲留给她的一个贝壳的化石,那个化石很小,很容易就能被菜美的小手攥住。咋看之下,无非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罢了;但若细细审视的话,便会发觉其中央的凹处是个贝壳形状。 “爸爸虽不在家,但我知道他很喜欢化石。”菜美说道。 深骑举得菜美在逞强。菜美什么时候都逞强,绝对不在人面前露出哀伤的表情,就好像不然别人看到她的柔弱是她必须履的义务一样。 有一个时期深骑和菜美都没去学校,糊里糊涂地混日子。两人有时候一起找化石,有时候一起荡秋千,下雨的时候就在一起看书,不过很多细节深骑都记不清了,没出现在梦里。 两人一起进了同一所中学。深骑经常逃学,在图书馆的院子里消磨时光。菜美有时候陪他逃学。夏天,热乎乎的风吹过来,周围的数载摇晃,从树叶之间透过来的阳光好晃眼。荒废了的世界里,有时候也有阳光明媚的日子。 “为什么时间会流逝呢?”菜美小声问道,她的眼睛里射出清冽的光。 “我也不知道。” “嗯,深骑,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吗?” “这个嘛……可能早晚有一天会分开吧。”深骑失去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决定性的事实是,世界就要颠覆了。 “别说这种叫人伤心的话嘛!”菜美满脸不高兴,“深骑。你从来不靠近我。” 深骑不说话。 “我总觉得,”菜美摆动着双脚,“深骑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怎么才能靠近你呢?” 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自己到底在哪儿呢? 深骑观察着自己的梦。齿轮在什么地方咬合?预先准备好的东西时什么?注定失去的又是什么? 雨,不停地下着。 深骑的记忆的海洋里,漂浮着一段插曲。 场面突然变了,变成了飘着细雨的黑暗的夜空。 深骑站在窗前,看着浸在雨水里的校园,不时从外面飘进来雾一般的细雨。 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下深骑和菜美两个人。静静的,有些昏暗的教室,黑板的颜色似乎把教室里的空气都染黑了。 猜谜突然说道:“深骑,你的现实只不过是你自己的东西。”说完便伸了个大懒腰。菜美最近热衷于格式塔心理学,经常看一些很难理解的哲学书和心理学书。菜美干什么都很认真。 深骑歪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菜美百无聊赖地笑了笑,指着身旁的座位,对深骑道:“喂,你坐在这儿好吗?” “啊。”深骑答应了一声坐下。 “如果我不是菜美,而是别的什么人,世界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的,还那样呗。” “深骑,”菜美直视着深骑的眼睛,“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到了世界末日。”说着说着,菜美居然哭了。 她为何要哭呢?深骑搞不懂。但是,他记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菜美的另一面。 “菜美!”深骑叫道。 “你肯定什么都不懂,真气死我了!深骑对别人从来不感兴趣。” “菜美,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深骑,我想离你更近一些,可是,究竟怎么做才能理你更近一些,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每天都在拼命地想。”菜美说完,擦擦眼泪站起来,跑出教室去了。 深骑呆呆地目送着她,心里涌上来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猛醒过来,赶紧追了出去。 菜美正顺着楼梯晚上爬,深骑听见了从上面传来的嗒嗒的脚步声,循着声音追了上去。 推开通往屋顶的门,雾混着雨一同打到了深骑脸上。 菜美已经站在楼顶栏杆外面去了,校服的裙子在潮湿的空气中随风摆动,蓬乱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 “菜美!”深骑叫道。 “我要走了。”菜美说道。 “你要干什么?” “我要变成包含着你的世界里的格式塔。” “你胡说什么呢?” 菜美面向深骑站着,她的脚后跟已经悬空了,她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灰色的乌云。 “菜美!回来!”深骑跑过去,手伸向栏杆外面的菜美。 “再见!深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菜美刚刚说完,身体便向后倒去。 深骑伸出了手,却未能拉住菜美。 菜美在空中飞弹,随后就从深骑的视线里消失了。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深骑跪在地上,很久没动地方。雨,把他淋湿了。水滴顺着头发往下流。 菜美! 校园里,深骑没有找到菜美的尸体。 而仅仅两天之后,菜美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出现在深骑面前。 “我以后就可以永远在深骑身边了,因为我是你那个世界里的一个片段。”菜美说道。 菜美呀菜美!你已经死了呀! Ⅳ 这座“钟城”,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 1 “深骑!” 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深骑坐了起来。 睁开眼睛的同时,梦和现实仿佛换了一张幻灯片,大脑把睡着前的记忆跟现在连接起来,深骑总算弄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了。 对,这里是“钟城。” 床边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 “未音?”深骑叫了一声。 人影消失了。 刚才那个人影大概就是“格式塔片段”吧。那是个只出现了一瞬间的幻影。深骑看看四周,看见菜美站在门口。 “深骑,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菜美穿着一袭黑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就像是被周围的黑暗给融化了。 “刚才还有谁在这儿?”深骑问道。 “谁都没有,就我一个人。你看见什么了吗?” “算了,没什么。”深骑抱着头从床上下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得了了,出大事了!”菜美拉起深骑就往下走。 走到了大客厅里,深骑看见克罗斯正一脸倦容地在沙发上睡着。理惠、瑠华、小铃、伶马等人都在。伶马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色长袍,管家天巳一副狼狈之态,恋宫依旧是平时那种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深骑找了个空位置默默地坐下来,菜美坐在深骑身边。 “出什么事了?”深骑问道。 “发现一具无头尸。”克罗斯答道。 “死者是谁?是黑鸪博士吗?” “正是。” “一定是被人杀死的吧?” “没错儿!不过还没找到凶器和头部,还不好下结论。” 深骑好像有些厌烦地低着头,把手撑在额上。 大客厅里除了黑鸪博士不在以外,黑鸪伶马和他的父亲黑鸪修史也不在。 发现无头尸以后,人们对现实的感觉更加具体了。在地下室发现白骨的时候,人们还觉得那是过去的事情,离现实很远。但是,无头尸是以现在进行时的形式出现的,要像隔岸观火是不行的了,而且尸体的头部被砍下去,把一个人的尊严剥夺殆尽。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尊重死亡的世界,然而像这般把人杀了还要把脑袋砍下的暴行,委实太罕见了。 “我们之所以陷入混乱,是因为谜太多了。到底从何处下手,谁也不知道。”克罗斯说话的声音没有一点抑扬顿挫。 这时候听见有人从楼上往下跑,脚步声非常急促,众人一起把脸转向楼梯,在还没看到跑下来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深骑一直盯着楼梯下边那朵黄色的玫瑰。玫瑰花被震动得微微摇晃着。 跑下来的人是黑鸪伶马。 “快来人呀!”黑鸪伶马边跑边大喊道。 “怎么了?”深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头!” 跑得喘息连连的黑鸪伶马大喊一声,转身又往楼上跑去。 深骑和克罗斯紧跟在黑鸪伶马后面往上跑,理惠、菜美、恋宫也跟着往上跑。众人一口气跑上了“现在馆”的四楼。 楼梯附近一个房间的门开着,黑鸪伶马率先跑进房间。 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上,是未音娴静的睡脸。 床旁边是发出单调的声音的医疗器械,有各种各样的管子,各种各样的监视器。 绿色的阴极射线管上,并排摆着两个刚刚砍下的人头!一个是医学博士黑鸪心史,另一个是他的弟弟黑鸪修史。 兄弟两人翻着白眼,张着嘴巴,被砍断的喉部黑乎乎的,有很多奇怪的皱褶。不知何故,这两个刚刚砍下的人头被放进未音的房间里面,居然跟周围的环境是协调,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未音不要紧的。”天巳护确认了一下显示器上的数据。 “简直就像是供奉给未音的……”克罗斯凝视着那两个人头。 两个人头的头顶都有惨不忍睹的伤口。 “不只是黑鸪博士,连修史先生都被杀了?”深骑愕然。 “啊,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吧?”克罗斯道,“刚才天巳去叫修史的时候,在他的房间看见了一具无头尸。” 尸体不止一具!深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本就睡得很浅,迷迷糊糊爬起来后,立刻就要面对两个刚刚被砍下来的人头,不晕才怪。 稍后进来的理惠,双手捂着胸口,显得非常痛苦,但是作为克罗斯的助手,她是不能随便离开这里的。 菜美还能保持平静,她双手叉腰,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黑鸪博士!”恋宫轻轻唤道。她盯着黑鸪博士的人头看了片刻,忽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深情抚摸着黑鸪博士那头花白的头发。 “就这样摆放在未音身边,真让人无法忍受。把他们搬走吧!”克罗斯说罢,便和天巳护一起去别的房间找来一张床单,把两个人头包好,人们看着那两个被包在床单里的球状物,顿时又想起了那两个刚被砍下来的人头。克罗斯抓着床单,提起两个人头就往楼下走。 天巳护留在了未音的房间里,只听他说道:“说不定凶手还要继续杀人,我的留下来保护未音。” 深骑他们带着恐怖、不安和疑惑,跟着克罗斯下了楼。 依然坐在大客厅沙发上的瑠华和小铃,看见克罗斯手上提着的床单里包着东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边是什么了。 “还是把它们放到小礼拜堂吧,也许那里是最合适的地方。”说着,克罗斯朝“过去馆”的门口走去。 “两个人被杀死,情况基本上把握了。”深骑坐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那好,我们就来研究研究吧——下一个被杀的该是谁了?” “南先生,话说真没分寸!”理惠责备道,不过她说话的声音太小,几乎没有任何震撼力。 “给警察打过电话了吗?”深骑问道。 “‘钟城’里根本没有电话。再说了,就算有电话,电话公司早就瘫痪了,肯定打不通,就算给警察打通了电话,警察也不会来的。”管家天巳默然说道。 “如此看来,这就是在一座封闭起来的公馆里所发生的惨剧喽?”深骑说道。 伶马笑了:“嘿嘿嘿,反正整个世界都要被封闭起来了,无所谓!”他父亲被人杀了,可是他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他的神经松动了吧?不,与其说是松动了,还不如说是断掉了,要不就是他的感情超越了人类感情的范围。 “走下这个悲剧的舞台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逃出公馆就可以了。实际上这座公馆并没有完全被封闭……”说着,深骑指了指“钟城”的大门。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逃走。 “南先生,我……”满脸是泪的瑠华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深骑,没有继续往下说,深骑看了瑠华一眼,也没有催促她说下去。 “是谁把博士杀了呢?”小铃自言自语道,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说法。黑鸪博士是他的父亲,他不说“爸爸”,却说什么“博士”,叫人觉得很奇怪。 “莫非是‘跳跳人’?”理惠满脸惊慌。 “传说中的‘跳跳人’?是不会杀人的。”深骑说道。 “但是,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不可能是人呀。”理惠依然坚持己见。 “为何说得如此肯定?”深骑问道。 理惠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个浅蓝色记事本,记事本上画着“钟城”的建筑结构,记载着住在“钟城”里的人们的情况。 “你先看看这个吧,这上边记载的青黄完全是真实的。”理惠说完,把笔记本递给深骑。深骑借过来,只见那上面写着。 “钟城”以及住在里面的人们 “未来馆” 一楼 黑鸪小铃,十三岁,黑鸪博士的儿子 二楼 克罗斯,三十一岁,第三天使 御都理惠,二十三岁,第三天使的助手 三楼 南深骑,侦探 志乃美菜美 四楼 黑鸪修史,四十岁,黑鸪博士的弟弟 修史的房间里发现一具死尸 “现在馆” 一楼 大客厅 二楼 黑鸪瑠华,十七岁,黑鸪博士的女儿 三楼 黑鸪伶马,十八岁,修史的儿子 天巳护,二十五岁,管家天巳隆三的儿子 四楼 黑鸪未音,二十五岁,黑鸪博士的女儿 在未音的房间里,发现了黑鸪博士和他弟弟修史 刚刚被砍下的头 “过去馆” 一楼 餐厅 二楼 天巳隆三,四十三岁,管家 恋宫,三十二岁,黑鸪博士的助手 三楼 黑鸪心史,四十八岁,医学博士,“钟城”的主人 四楼 小礼拜堂,在这里,发现了黑鸪博士的尸体 深骑撇着嘴笑了:“这是什么?犯罪嫌疑人名单?”说着,把记事本还给了理惠。 只听理惠说道:“要点是“现在馆”一层这个大客厅。也就是说,不通过这个大客厅,就无法抵达哪两个馆,因为左右两个馆的入口都连着大客厅。 “大家都回房间以后,我们几个人一直在这客厅里聊天。”菜美双手叉腰,非常冷静地说道,“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在地下室看到白骨、引发一阵骚乱以后,修史就返回“未来馆”,接下来是瑠华回“现在馆”、小玲回“未来馆”,深骑离开大客厅是大钟鸣响八点之后。那时大客厅;里还剩下我、理惠和克罗斯先生三个人。 理惠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和克罗斯先生直到尸体发现之前,也就是直到那次不可思议的钟声鸣响之前,一直在这个大客厅里。在那个时间段里,谁都没从大客厅经过。也就是说,就算凶手有机会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中的任何一个,但凶手绝对不可能穿过这个大客厅把两个人都给杀了!” 零点那次奇怪的钟响后,克罗斯和管家天巳曾检查大钟机芯的机房,随之便发现了小礼堂里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 发现了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以后,住在“钟城”里的人都起来了,在大客厅里集合。 管家天巳叫修史,紧接着又发现了修史的无头尸体。 “深骑起得最晚。”菜美开玩笑似的的捅了深骑一下。 “总而言之,”深骑没理菜美,径自强调道,“核心的问题是没有人从这个大客厅里经过,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却分别被杀死在‘过去馆’和‘未来馆’里。” “对!”理惠说道,“倘若不经过这个大客厅而杀死‘未来馆’里的修史先生和‘过去馆’里的黑鸪博士,再把两个人的头放到未音小姐的房间里,不管是谁都做不到呀。况且我们一直在大客厅里坐着,没看见任何人在三个馆之间来回穿行。” “确实没任何人从大客厅经过?”保险起见,深骑追问了一句。 “对!”理惠断然答道。 倘若大客厅里只有克罗斯和理惠两人,统一口径说谎不是没有可能,然而他们毕竟尚有菜美陪同。怀疑三个人一起说谎,至少就目前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没任何人从大客厅经过,这是一个大前提。在这个前提之下,在大客厅两边的‘过去馆’和‘未来馆’分别杀死两个人的条件是什么呢?有了条件,就可以解开这道方程式了。 “如果凶手是两个呢?”深骑说道,“两个馆里分别有一个凶手,分别杀死了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 “但是,他们的头部被并排放在了‘现在馆’四楼的未音的房间里,不管凶手有几个,不经过这个大客厅,不可能把两个刚刚砍下来的人头放到‘现在馆’四楼去。”理惠反驳道。 理惠的反驳是有道理的。确实,两个刚刚被砍下来的人头,被并排放在了‘现在馆’四楼未音的房间里。 “趁着奇怪的钟声和实体被发现引起的混乱,把刚刚砍下来的人头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的可能性没有吗?”深骑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菜美断言道,“我一直在大客厅里。仅就我的观察,谁都没机会把两个人头放在未音房内。混乱起来后,瑠华、小玲、伶马都在这个大客厅里,恋宫女士也从餐厅里出来,坐在了大客厅里的沙发上。理惠小姐和克罗斯先生都没去过‘现在馆’四楼,我同样没去过。而深骑你呢,你一直在睡觉,天巳护也许是唯一有机会去未音房间的人,但是,他没有机会先后去两个馆杀死两个人,更没有机会把两个人头砍下来并送到未音的房间。” “等等!”深骑用手捂着额头拼命思考着,“如果凶手是三个人呢?凶手X在‘过去馆’杀死黑鸪博士,凶手Y在‘未来馆’杀死修史先生,凶手Z在‘现在馆’四楼等着X和Y的暗号,事先用两根绳子从‘现在馆’四楼的窗户连接‘过去馆’和‘未来馆’的窗户,X和Y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并且把头部砍下来以后,把头部绑在绳子上,Z用绳子把两个人头拽过来,然后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 “为什么要那么干呢?”理惠尖刻地问道。 “为了使不可能犯罪成立。”深骑答道。 “深骑,不对!”菜么把耷拉在额前的头发弄到一侧,“为了得出不可能犯罪的结果,勉强把凶手设置成复数,你这是本末倒置!” “凶手不是复数吗?”深骑反问道。 “凶手若是复数,一定会有更聪明的办法。”菜美说道。 “那么,为什么要把人头砍下来,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呢?” “至于到底为什么,我还分析不出来,不过,一定是凶手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2 深骑开始观察周围的人们。 小玲坐在沙发里,半睡半醒,处于朦胧状态。他身边的瑠华一副痛苦的表情。伶马闭着眼睛,看不出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管家天巳坐在离大家稍远的地方,悄然无声,理惠和菜美靠得很近,正在小声嘀咕着什么,深骑听不见,恋宫已经不在大客厅里了。 深骑掏出怀表看了看,凌晨一点半,这个夜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吗?就算晨光降临,在这个封闭着的昏暗的“钟城”里,恐怕也感觉不到吧。 至于到底是谁杀的人,跟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深骑冷淡地想着,他的工作只是消灭“跳跳人”,而不是抓住杀人凶手。但是,理惠曾说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很可能是“跳跳人”,这番话不无道理,因为这两起杀人事件,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样一来,调查这两期奇怪的杀人砍头事件,就跟解开“钟城”之谜联系了起来。 例如“跳跳人”跟出现在那个小电影院里的少女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格式塔片段”似的“存在”的话。那就是传说中的幻影,但是,这样一个“跳跳人”是没能力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 各种各样的“格式塔片段”,不能跟任何事物发生物理性接触,人类也触摸不到他们。它们不受风或光的影响,是一种比空气还稀薄的存在。杀人,乃至把人头砍下来,“格式塔片段”是绝对做不到。 深骑霍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菜美抬起头来问道。 “我还没看过杀人现场呢,想过去看看。”深骑答道。 “我也去!”菜美也站起来,拉平坐皱了的裙子。 深骑决定先去“过去馆”的小礼拜堂看黑鸪博士的尸体。 推门走进餐厅的时候,正好碰见去小礼拜堂放人头的克罗斯从楼上下来了。 “去参观一下?”克罗斯问深骑。 “啊。”深骑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跟克罗斯擦肩而过。 穿过餐厅,顺楼梯爬上四楼,周围静悄悄的,半点响动都无。 “菜美,你不认为凶手就是”跳跳人“吧?” “嗯,凶手肯定是人。不过,凶手的行为跟”跳跳人“相似,穿越过去、现在和未来,杀人行凶。” “哼,”深骑冷笑一声,“毕竟“跳跳人”的传说是这样产生的。” “不过,还是有解不开的谜。凶手到底是怎么把人杀了的,又是怎么把人头砍下来放到未音的房间去的呢?如果类似的事件是很久以前就有过的,这次事件是以前的时间的继续,作案手法不会如此残酷。我认为,消灭了‘跳跳人’的时候,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这些动脑子的工作是你的专业,我就会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用弓弩收拾那些‘格式塔片段’什么的。” 两人说这话来到了小礼拜堂。门关着,深骑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把两扇门同时推开。 躺在地板上的尸体没有头,好像大写的英文字母T,墙上完整的大十字架,嘲笑似的俯视着地上这个不完整的十字架。 深骑站在尸体的脚一侧,端详着没了头的脖子——断面黑乎乎的,仅有的一点白色大概是骨头。 “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吗?”深骑问道。 “是在这儿被杀死的吗?”菜美反问道。 “恐怕是吧,脖子附近的地板也有被砍过的痕迹,大概是砍头的时候弄得,看来使用的不是一般的匕首,而是更大的工具。”深骑是这样分析的。 “死因不明,可能是头部受到重击。”菜美说道。 头虽然被砍下,但并没有溅得到处是血,应该是人死以后被砍下去的。流到地板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死亡推定时间呢?”深骑问道。 “十点以后,零点以前,十点是黑鸪博士进入这个小礼拜堂的时间,零点响起了奇怪的钟声。”菜美说道。 “大钟是谁鸣响的?” “好像是大钟自己鸣响的。” 难道是死亡通知的钟声?深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环视四周,长椅上,放着克罗斯拿过来的那两个包在床单里的人头。 “对了,”深骑想了一想,说道,“刚才,克罗斯说要把两个人头放在这里,你不觉得他用的时间太长了吗?” “大概是又检查尸体了吧。”菜美呆呆地说道。 “这里是礼拜堂?是谁向谁祈祷呢?” “大概是黑鸪博士向上帝祈祷吧。” “为什么要天天祈祷呢?” “大概是想赎罪吧。”菜美含混地答道。 据说,黑鸪博士每天晚上从十点开始都要来这里祈祷一个小时。他又不是基督徒,为何每天都要祈祷那般长的时间?赎罪?深骑看着黑鸪博士的尸体,暗暗心想:若是赎罪……成功了吗? “这个话题暂且放一下。”深骑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就仔细检查起墙壁来。他一边用拳头敲打墙壁,一边侧耳细听,整整敲打了一圈。 菜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深骑敲完,问道:“怎么样?” “好像没有暗道,过会儿再用锤子敲打一遍,不过,也没有暗道。”深骑说道。 现在问题是,凶手是怎么在不被理惠和克罗斯他们看到的情况之下,穿过大客厅,自由往来于三个馆的。最简单的解答就是存在暗道,‘过去馆’与‘现在馆’之间只隔着一道墙,如果有暗道,就可以自由往来了,行凶杀人也就很容易了,关于‘跳跳人’的传说里也有在时间上挖暗道的情节,深骑早就考虑过‘暗道说’可能是解决这个时间的关键了。 “特别是在两个馆相邻的地方,有必要进行彻底的调查。”深骑说道。 菜美点点头:“喂,深骑,我坐一会儿祈祷可以吗?” “随你的便。”深骑转过身去,背向菜美,靠在了长椅上。 深骑想:还有一种可能。凶手预测到克罗斯、理惠和菜美会在大客厅待到很晚,故意在那个时间行凶杀人。想到这里,深骑说道:“凶手会不会把你们几个人在大客厅里待到很晚作为杀人计划的一部分呢?” “不可能!”正在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的菜美,连眼都没睁,“这起杀人事件被认为是不可能犯罪的前提,当然是谁也没有从大客厅经过,所以我们才会想到‘跳跳人’。如果我和理惠他们不在大客厅里,这种状况也不会有变化,因为恋宫女士从八点那次鸣钟开始,就在餐厅里看书,这是她的习惯,也就是说,如果凶手穿过大客厅走进餐厅,也会被恋宫女士看到。” 如此说来,恋宫本就是个能证明不可能犯罪的人物。克罗斯、理惠和菜美在大客厅里,对凶手而言,实无任何意义。 “都有谁知道恋宫有从八点开始就在餐厅里看书的习惯?”深骑问道。 “除了理惠和克罗斯,住在‘钟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好像也从瑠华哪里听说过吧?” “倘若恋宫是凶手呢?”深骑又问道。 “哪也同样会被理惠他们的证词所否定。” 深骑离开小礼拜堂之前,又检查了一遍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希望能找到一张纸条或者其他遗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包在床单里的那两个人头,深骑没有勇气再打开看,默默地走出了小礼拜他。 刚走到楼梯里,菜美怒气冲冲地追了出来:“你也太过分了吧?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啊,抱歉!” “说声对不起就算完啦?”菜美厌烦地仰天长叹,“以前的深骑还算温柔一点。” “那是以前。”深骑冷然说道。 菜美从楼顶跳下去自杀了,自从跟已经去了“那边”的菜美再会之后,深骑就可以看到“格式塔片段”了,这都是因为受到了菜美的影响。 “深骑,别生气嘛!”菜美赶紧强装笑脸。 “没生气,想事呢。”深骑说道。 离开小礼拜他,深骑开始一间挨一间地查看四楼的房间,“过去馆”的四楼没有住人,深骑要查看一下有没有通向“现在馆”的暗道。墙壁、地板、天花板……该查看的都查看了,没有发现暗道。 最后进的房间是个有窗户的房间。“钟城”里有窗户的房间很少,故而很是引人注目。这房间里放满了蒙着灰尘的书,使房间颇为窄小。这里似是一个书库,一排排的书架上,胡乱翻开的书、被撕破的书到处都是。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干臭味。 没有找到暗道。深骑觉得很累,身体靠在书架上,叹了一口气。书架也不像是暗道的门。 菜美背朝着深骑,看着窗外。非常朴素的窗户,连窗帘都没有。深夜里的暴雨打在窗玻璃上,雨水哗哗地顺着玻璃往下流。 这个窗户好像没有锁。菜美把窗户推开,雨水溅了进来。 “深骑,像你说的那样把人头从这里塞出去,拽到‘现在馆’里的可能性也有。” “只是可能罢了。” 窗户的合叶的上部,推开下半部,勉强可以探出头去,不能开得更大。 深骑暗想:若用绳子把人头拽到“现在馆”去,虽不能说绝不可能,但是栓绳子时,很难保证不被人撞见,凶手冷冒这个险吗? 菜美把头伸到窗外去了。 “菜美!”深骑小声叫道。菜美好像没听见,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深骑觉得菜美就要被黑暗吞没了,心里一阵焦躁不安,向窗户走过去。 这时候菜美把头缩回来,用手弄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乐呵呵地对深骑说道:“深骑,从这儿可以看到下面的大钟。” 深骑冒着大雨,伸出了头。肩膀虽被卡住,无法探出上身,但总算看见了下面的大钟。大钟离窗户很近,似乎一伸手便能摸到那巨大的罗马数字“Ⅻ”,分针正向“Ⅻ”接近着,一点五十五分了。但这大钟是“过去馆”的。比实际时间慢了十分钟。 深骑还想看看旁边“现在馆”的大钟,却因光线太暗,没有看到。 “窗户太少,是因为三个大钟几乎把墙壁都覆盖起来了吧?”深骑问道。 “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吗?”菜美希望深骑再好好想想。 深骑再次把头伸出去,看大钟的时针。时针和分针好像都是铁质的,非常结实。深骑把头缩回来,关上窗户,站直身子,脚下的地板被溅进来的雨水弄湿了。 “深骑,我们进这个房间之前,窗户前边的地板就是湿的。”菜美说道。 深骑低头细看,发现除了刚弄湿的这一片地板以外,还有一些地方是以前就弄湿的。看来在菜美打开这个窗户之前,还有人打开过这个窗户。但是,菜美说完那句话以后,没有进一步追究,就好像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似的,转身走了。 3 深骑和菜美一起回到大客厅的时候,看见克罗斯、理惠、瑠华和小玲还在沙发上坐着,伶马和管家天巳已经回他们自己的房间去了。大客厅里一片空虚和寂静,低着头发呆的瑠华好像都没发现深骑他们回来了。小玲好像已经睡着了。 “弄明白什么了吗?”理惠关心地问道。 深骑摇了摇头。 “恋宫女士刚才忽然来了,让我们把这本书交给你。”克罗斯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本书,对神起说道,那是一本茶色封面,还比较新的书,封面上印着“法医学基础”几个银色的文字。 “为什么要送我这本书?” “她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克罗斯说道。 说道恋宫,自从发现黑鸪博士的头以后,一直没有见到过她,这么长时间难道只是为了取一本书?深骑接过那本书,也没翻开看看,夹在腋下就朝“未来馆”入口走去、他打算去看看修史的尸体。推开“未来馆”入口的门的时候,深骑感觉到克罗斯等人正盯着自己的后背,他头也不回地和菜美一起进了“未来馆”。 “修史的房间也是四楼吧?”深骑问菜美。 “嗯,同一座建筑里的两个杀人现场,看看那个再看看这个真够累人的了。”菜美说道。 身心俱疲的神器边爬楼边暗暗心想:今天上上下下不知多少次了。有时戒心重重,有时追着人跑,眼下又要查看杀人现场。 到了四楼,顺着楼道往里走。楼道的天花板很高,没有开灯,深骑也没有特意把灯打开,在黑暗中跟菜美并肩前进。 推开一个房间的门,看到里面堆满了被褥和床单,原来是一个储藏间,两人重振精神,推开了下一个房间的门。 荧光灯昏暗的光和呛得人喘不过起气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有三十多平方米的大房间,比深骑和菜美的房间大多了。电脑的电源没开,屏幕黑乎乎的。不锈钢制的简易书架,乱七八糟的沙发,空无一物的鱼缸,修史原来好像是搞信息关联方面的工作的,桌子上放着很多电脑和通讯器材方面的杂志和书籍。 桌子旁边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上没有头,大量的黑血从脖子里涌出,在地板上扩散开来,形状很像欧亚大陆。衬衫上都是血,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是修史穿的那件。不胖不瘦的体型,叫人立刻联想到生前的修史。 尸体昂面朝天,两臂左右伸直,跟黑鸪博士的尸体一样,像一个被损坏的十字架。 深骑蹲下来,拿起尸体的手腕,手指已经僵硬。 “这是死后僵硬。”说着,深骑打开了恋宫送给他的那本书,礼物派上了用场。 深骑念起书来:“人体肌肉的肌动蛋白和肌球蛋白结合以后,可以使肌肉收缩。人死以后,防止肌肉蛋白和肌球蛋白结合的体内物质ATP(三磷酸腺苷的英文(adenosine tri phosphate)缩写符号,是各种活细胞内普遍存在的一种高能磷酸化合物。)就会消失,因此肌肉的收缩就会一直进行下去。从而形成死后僵硬……” “行啦!先不要理论说明啦!”菜美打断了深骑,“修史先生的死亡推定时间呢?” “手指和脚趾开始僵硬一般是从死后五六个小时开始的。” “这意味着他是晚上八点左右死的。”菜美算了算,说道。 “八点,也就是鸣钟的时间吧。” “杀人事件的顺序清楚了。凶手先到‘未来馆’杀死修史先生,几个小时以后再去‘过去馆’杀死黑鸪博士,最后把两个人头放在‘现在馆’。” “了不起的时间旅行啊!”深骑用讽刺的口吻说完这句话以后,左手捂着额头,右手拿着《法医学基础》,围着修史的尸体转了起来。他不时放开手上的书,找到值得参考的地方认真阅读。因为没有人头,通过眼球的浑浊状态来判断死亡事件是不可能的了。深骑带没任何器械,所以测量直肠的温度,检查胃里存留物什么的,都干不了。 检查了一下尸斑。全身到底是尸体,都很自然,不像是故意弄上去的。尸体应该没有被移动过。所以,死后交换尸体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看见菜美站在窗前,深骑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这和房间也有窗户。”深骑说道。 “不过,这个窗户插着呢。”菜美说道。 窗户是旋钮式插头,窗台上和窗户前的地板上都没潮湿的痕迹。 “雨还在下。”菜美又说道。 “看来横竖要下到世界末日了。”深骑看了看菜美的侧脸。从外边上看。菜美跟跳楼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深骑,不好好调查可不行哦!这是你的工作!”菜美道。 “是啊,工作!”说着,深骑开始查看书架和桌子,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深骑打开了电脑的电源。硬盘一阵干巴巴的声响,跟雨声混合在一起,听起来很奇妙。显示器上出现的画面歪歪扭扭,非常丑陋,而且剧烈地摇晃着,根本不是正常工作的画面,深骑只好把电源关掉。 “喂,日记!”菜美从抽屉里拽出一个笔记本,打开一看,上面用写得很难看的字记录着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今天,一个穿白大衣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住进了“钟城”。他们自称是十一人委员会,以世界为对手,就连我哥哥都没能把他们赶走。 他们来“钟城”找什么呢?难道是来找未音的?难道未音是“深夜里的钥匙”? 反正我很讨厌那个叫克罗斯的男人和那个叫御都理惠的女人。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大张旗鼓第搜查,先观察一阵再说吧。 “日记?”深骑问道。 “这么大岁数了还写日记,看来曾经是个神经质的人,”菜美用过去式评价修史。 九月一日,星期三 终于到了九月。有一个预言家说,九月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月。我认为世界结束的方式是:在宇宙飞行的土星探测卫星进入大气层的时候发生爆炸,核燃料全部倾倒在地球上,致使人类彻底溃灭。 恋宫又给我捣乱。这个世界上的警察已经无法出动了,杀了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正我哥哥也不把恋宫当回事。 九月三日,星期五 又来了两个奇怪的人。那男的说是什么侦探,不知是真是假。身份不明,不可能不让人起疑心。好像是瑠华请来的。瑠华还能回来,真叫人吃惊。 不过,侦探带来的那个女孩子倒是挺可爱的。 “修史跟恋宫的关系好像不太好。”菜美分析道。 “可能是发生过争执吧。”深骑说道。 “我总觉得。”菜美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修史对瑠华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什么意思?” “性虐待。” 修史对瑠华有性虐待?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深骑点了点头。表示全明白了,听了菜美的话,深骑心里很不平静。 “恋宫可能看穿了修史的企图。日记里不是说恋宫给他捣乱吗?大概恋宫一直在暗中保护瑠华。”菜美说道。 “所以……恋宫是凶手?为了保护瑠华和自己,把修史杀了?” “但恋宫有不在场证明,她一直呆在餐厅里。” “她不是一直呆在餐厅里,谁也不知道。你和理惠他们坐在大客厅里,并没有跟恋宫一起坐在餐厅里嘛。” “但是,恋宫杀死修史还可以理解,可她没有杀死黑鸪博士的动机呀。” 除了瑠华以外,未音、恋宫甚至菜美,也许都是修史袭击的对象,但是未音哪里有特殊护,修史只好放弃。没有人保护的瑠华,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不管怎么说,修史已经死了。 深骑和菜美还想把以前的日记找出来看看,可惜没有找到。 “也许被什么人拿走了吧?”菜美说到。 修史的日记里可能写着某些凶手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钟城”里的谜、“深夜里的钥匙”、“跳跳人”、“德鲁家的血统”、墙上的人脸,把这些综合起来看的时候,就好像在看“卡尼莎三角”,会看到怎样的一个格式塔图形呢? 这时,贴在窗玻璃上的两道红色的光线,好像在对深骑恶寒菜美怒目而视,可是,深骑和菜美谁都没有发现。 4 深骑和菜美再次回到大客厅的时候,在沙发上坐着的还是那几个人。 小玲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也许是他的猝睡症又发作了吧。他睡觉时的呼息很平稳。 “怎么样?”理惠问道,“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不怎么样,什么线索都没发现。”深骑在沙发上坐下来,伸直双腿放松着疲惫的身子。 菜美摆着手,道:“只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谁都不可能是凶手。” “难道真是’跳跳人’干的?”理惠问道。 “我想问一个问题。”菜美歪着头说道,“凶手是外部人的可能性一点儿都没有吗?” “没有。”克罗斯断然说道,“刚才我去外边看过了,没有可疑的脚印。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来过这座‘钟城’。” “外部人把博士和修史的头看下来有什么意义吗?”深骑冷冷地说道。 克罗斯斜着眼睛看着深骑,轻轻一摊手:“不过,我这里有两点疑问,首先,凶手为何要杀博士和修史?就是不把他们杀死,世界也很快会走向末日,他们还能活几天,有什么必要急着把他们杀死呢?也许是对博士和修史恨之入骨,哪怕是在世界末日之前,也要亲手结束了他们的生命。我这样推测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准确,但也是八九不离十。至于凶手到底跟不上喝修史有没有仇恨,我不敢肯定,但是凶手想亲手结束他们的生命,应该是一个妥当的解答。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凶手为何一定要演一场不可能犯罪的戏剧呢?” “不想被抓起来呗!”理惠说道。 “不想被谁抓起来?”克罗斯问道。 “警察……不对,不想被我们抓起来。”理惠说道。 “对了,问题就在这里。现在警察局已经处于瘫痪状态,凶手杀死博士和修史以后,完全可以逃离现场嘛,没有谁会去追捕他。那么,丫,或者她,有什么必要特意摆一个不可能犯罪的现场呢?这是因为,凶手需要展示逃避我们的追查。在我们正为找不到凶手头疼的时候。凶手正在准备下一步行动呢。”克罗斯说道。 理惠惊恐地问道:“凶手还要搞什么鬼名堂吗?” “肯定还要搞的。如果不想再搞什么鬼名堂了的话,就没有必要再三个馆里都闹事,也没有必要掩人耳目。既然不可能犯罪现场不时偶然形成的,除了还有下一步行动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凶手杀人还没杀够吗?”理惠问道。 “恐怕是这样的吧。”克罗斯点了点头,“凶手一定是还打算杀什么人。”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瑠华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跪在了地板上。 空气凝重了,继而则是死般的寂静和充满紧迫感的沉默。 “喂!我说南先生,恋宫给你的这本书派上用场了吗?”克罗斯指着深骑手上的书。问道。 深骑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修史的死亡推定时间,深骑说,虽然不是专业法医的鉴定,但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修史是先死的吗?”克罗斯问道。 “修史先生被杀害的时间,是八点那次鸣钟前后,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这里坐着了,没看见有人从大客厅经过。”深骑说道。 “鸣钟时,‘未来馆’里除了修史还有谁?”克罗斯问道。 “只有小玲一个人。南先生是钟声响过之后回‘未来馆’休息的。”理惠说道。 “啊,我是在这个大客厅里听到钟声的。如果考虑到死亡推定时间有一个幅度,我也是被怀疑的对象。”深骑说道。 克罗斯说道:“钟声鸣响的时候是死亡推定时间前后,‘未来馆’里除了修史以外就是小玲和南先生。修史实在‘未来馆’里被杀死的,这就是说,杀死修史的不是南先生就是小玲。” 深骑冷笑道:“用三段论法推论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你限定的条件也太勉强了吧?” 理惠说道:“就算南先生或者小玲有可能在‘未来馆’里杀死修史先生,也不可能在‘过去馆’里杀死黑鸪博士啊。” “这个我知道。”克罗斯温文尔雅地竖起一个手指,“那么,从八点那次鸣钟到零点那次鸣钟,‘过去馆’里除了博士以外还有谁呢?” “管家天巳,还有恋宫。”理惠答道。 “这边也是只有两个人,对吧?那么我们暂定犯罪嫌疑人是他们四个,是他们四个互相配合杀死修史和博士的,是共犯,怎么样?” 菜美忍不住说话了:“深骑可以除外吧?他跟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 “可是,小玲和管家天巳,小玲和恋宫,都不是合适的组合,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如果是恋宫和管家天巳的组合呢,就只能杀死黑鸪博士,杀不了修史先生。”理惠说道。 “那么。”克罗斯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共犯,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就是两个馆里同时发生了杀人事件呗。”深骑用非常不认真的态度说道。 “对!在两个馆里,非常偶然地同时发生了两起杀人事件,在‘未来馆’里杀死修史的是南先生,在‘过去馆’里杀死博士的是恋宫!”克罗斯肯定地说道。 谁也没有反驳克罗斯。 深骑用手捂着前额,低着头不说话。 克罗斯继续说道:“有这么一个概念,叫做公时性原则(synchronicity,荣格认为:“两种或以上事件的意味深长的巧合,其中包含着某种并意外的或偶然性的东西。”)。共时性原则跟荣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瑞士著名心理学家,精神科医生,分析心理学的创立人。他认为:人格由意识、个人潜意识及集体潜意识构成,集体潜意识处于最下层。集体潜意识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累积下来的沉淀物,包括人类的活动方式和人脑结构中的遗传痕迹,如人对黑暗的恐惧等。)的集体潜意思理论相同。集体潜意识处于意识的最下层。至少有一万人以上的集体潜意识是互相有联系的,所以,偶然会有非常相似的事情发生。这次同时发生的两起杀人事件就非常相似。按照共时性原则。我们很难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同时具有杀人动机的两个人,用相似的方法,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一起动手了。” “深骑为何要杀修史?”菜美愤怒地问道。 “因为瑠华委托他消灭‘跳跳人’,瑠华小姐,是你去南先生的侦探所把他请来的吧?南先生来到‘钟城’以后,下意识地感觉到修史对瑠华有性虐待行为,不,也不不仅仅是感觉,而是明确地了解到修史对瑠华有性虐待行为。所以他才会杀死修史,完成瑠华委托给他的事情。” 瑠华脸上浮现出震惊和羞耻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深骑。 “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深骑问道。 “不,这都是我的推论。”克罗斯答道。 “但是,杀修史的人不是我!”深骑斩钉截铁地说道。 瑠华听了深骑的话,松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一个盲目相信自己判断的人,我所说的这些归根到底是一个可能性的问题。”克罗斯说道。 “恋宫那边怎么解释?她可又不在场证明呢。”深骑说道。 理惠也说话了:“克罗斯先生,恋宫杀死黑鸪博士是不可能的,我看见她在餐厅里了。” “你看见的那个人真的是恋宫吗?理惠,也许你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作为一个不再犯罪现场的证明被利用了。” “可是……” “你跟餐厅里的恋宫说话了?” “说啦,”理惠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不过,第二次进餐厅的时候她什么话都没说。” “那时候她根本就不在,你看见的恋宫只不过是一个人体模型,餐厅里光线比较暗,是真人还是模特儿你是分不清楚的。画室里有人体模型,搬一个过去放在那里掩人耳目,那时候,真人恋宫正在四楼的小礼拜堂里砍黑鸪博士的头呢。不过,因为你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跟她说过话,在你的脑子里留下了她在餐厅的印象,所以第二次进去的时候很容易把人体模型认为是她本人,结果她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是人体模型吗?”理惠还是有些想不通,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再说反驳克罗斯的话,当时的情况也许记不清了吧,理惠拼命地想着。 “用人体模型充当真人的戏法,马上就得露马脚。”深骑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按照你说的那个共时性原则,就算我和恋宫偶然同时杀了修史和博士,那么,砍下来的人头是怎么放到‘现在馆’去的呢?” “这个问题提得好。”克罗斯点点头,“在我看来,恐怕是用绳子从窗户拽过去的。” “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我会尽快离开,不想在这里多留一份钟。恋宫也是一样。” “不过,如果你们对演出一场不可能犯罪的喜剧非常感兴趣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深骑和克罗斯相互用冷峻的视线盯了对方一眼。 “如果坚持南深骑和恋宫同时杀人说,”深骑摇着头,微微一叹,“就不应该搬出人体模型和绳子之类的难以服人的推测。本来,荣格的集体潜意识理论,是他考察了世界各地相似的古代神话传说以后,发现有许多共同的原型,因此推测人类在深层心理上有共通之处,你把共时性原则拿出来说事儿,缺乏点儿科学性吧?” “现在这个世界,谁还管什么科学不科学?” “这倒也是,”深骑耸了耸肩膀,双臂交叉于胸前,“我不打算再为自己辩护了,我要提出一个新的说法——天巳凶手说。” “你的意思是天巳一个人行凶?” “对,只有他能在谁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自由通过大客厅。” “这怎么可能?”理惠说道,“我和克罗斯先生一直在大客厅里,谁都没从这里经过。难道会有我们两个都没看见的事?” “有的。” “哦,”克罗斯说道,“你是指所谓的‘被无视者’吧?比如说,在饭店楼道里碰见一个服务员,因为你的意识里面,他在饭店出现是一个当然的存在,所以就算是跟他擦肩而过,也不会在记忆里留下任何印象。‘钟城’里的管家天巳好比饭店里的服务员,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他就是从大客厅经过,我们都不会注意到。”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们没有察觉。” “钟声?”菜美问道。 “对,半夜里,听见零点那次钟声后,克罗斯他们马上就离开大客厅,顺楼梯上楼查看‘现在馆’大钟机芯的机房,随后管家天巳也来了。但是,你们也许觉得他是从一楼上来的,实际上他是从四楼下来的。此前他就算准克罗斯他们一听到钟声便不会留在大客厅里,故穿过大客厅,一口气爬上‘现在馆’四楼,把提在手上的两个人头放在未音房内,再从四楼下来,假装去查看‘现在馆’大钟机芯的机房。钟声是要把克罗斯他们从大客厅从大客厅里引走。” “哦?原来如此。”克罗斯也把双臂交叉于胸前,“就算他能趁那个机会把两个人头放到‘现在馆’四楼去,但是,在那以前,他是怎么杀死‘未来馆’里的修史,并且把人头砍下来的呢?天巳是住在‘过去馆’里的人吧?” “修史不是被棍棒打死的,也不是被匕首刺死的,而是被毒药毒杀的。天巳在给修史的晚饭里,烦了迟效性毒药。修史回到房间以后,药性发作死亡,天巳砍下他的头式小礼拜堂黑鸪博士的尸体被发现以后,当时情况比较混乱。天巳趁着混乱,假装去‘未来馆;叫修史,把修史的头砍了下来。所以他是第一个发现修史尸体的人。” “你说的这些顺序不对吧?”理惠插嘴了。“按照南先生的说法,在黑鸪博士的尸体发现之前,未音的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头了。但是,你又说修史的头是在博士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才砍下来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修史的头还没被砍下来,怎们能出现在为未音的房间里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在未音的房间里看见的哪两个人头,其中之一确实是黑鸪博士的,另一个则是人造的,或者是从别的尸体上砍下来的。管家天巳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那个人头我还不知道,但我敢肯定那不是修史的人头,那么,管家天巳为什么要特意把两个人头放在未音的房间里呢?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如果在未音的房间里放上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头,天巳护或者其他什么人肯定会马上用床单把人头包起来,送到别的地方去,在送到别的地方去的过程中,再把真正的修史的人头换上,就是很容易做到的了。现在包在床单里的人头,恐怕已经不是冒充修史的假人头了。” “不可能有过什么假人头!”克罗斯断言。 “但是,从逻辑上可以推论出最初放在未音的房间里的修史的头是假的。” “深骑!”菜美尖利地叫了一声,“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已经把你自己确认的大前提给忘记了!” “大前提?” “对!克罗斯先生他们一直在大客厅里待到半夜十二点,天巳是预测不到的。可是,在你的故事里登场的天巳先是在修史的晚饭里投毒,然后又做手脚让大钟鸣响。把克罗斯先生他们从客厅里引走,这是一个绝大的错误。假如克罗斯先生他们不在大客厅里待到那么晚,又会是怎样一种状况?天巳的行动肯定会被坐在餐厅里恋宫看到,立刻就能指出他是凶手!你把克罗斯先生他们放在事件的核心位置进行推论,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确实如此。”深骑心服口服。 菜美的话像魔法一样,彻底推翻了深骑的推理。刚才似乎已经朦胧浮出水面的凶手,转眼间烟消云散,重新融入了覆盖着“钟城”的巨大的阴影里。 “各位!最关键的问题还没追究呢!”一手拿笔,一手拿着蓝色记事本的理惠叫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本来无精打采的眼睛放出兴奋的光。 “最关键的问题?”众人一下子被理惠的话吸引过来。 “对!为什么一定要把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的头砍下来呢?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个杀人事件,就算不把人头砍下来,不可能犯罪也完全能够成立,但是,凶手故意把两人人头看下来。还故意赶在理论上根本去不了的未音的房间里。凶手这种残虐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认为,凶手这样做的理由有以下七个。 “第一,掩盖尸体上的证据。尸体的脸或者头部可能留下了可以判断出凶手是谁的痕迹,砍下人头消灭痕迹,或者说拿走人头以掩盖躯干上的痕迹,严格地说,交换死尸的躯干也包括在第一个理由里。 “第二,消灭留在现场的证据,割断颈动脉会造成大量失血,血液可以把留在现场的想擦却擦不掉的证据掩盖起来。人头呗砍下这种异常事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人们的视线,从而忽视某些重要的证据,起一种误导的作用。 “第三,利用砍下人头所需要的时间和空间的不可能性,制造不在场证明,或者说制造一种违反常理的现象,让人们的思维产生混乱。 “第四,凶手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凶器,例如类似断头台那样的东西。也可能是偶然失手把头切下来的,也不排除是被一种凶猛的野兽咬下来的。 “第五,宗教性或观念性的理由,也可能出于艺术或欲望的要求,所谓的快感杀人也可以并入这一条。 “第六,为了减轻重量,搬运方便。还有,用砍下来的人头向别人提示,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已经死了,应该并入这一条。 “第七,为了引人注目。无头尸体也好,被砍下来的人头也好,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在上述七条里,最适合在‘钟城’发生的这次杀人事件的是第三条。利用砍下人头所需要的时间和空间的不可能性,凶手可以自然而然地跟我没杀人的结论联系到一起。 “这么长的解说,真是辛苦你了。”深骑摊开一只手,“刚才不是都研究过了吗?” “是的。但是,希望各位注意第七条。” “为了引人注目?” “两个人头,故意放在未音的房间里,这是为什么?我认为就是为了引人注目。凶手在用死者的头向我们传达一种信息。” “放上两个人头就引人注目了吗?” “请仔细想想未音的床边都有哪些东西,心电图监视器。人工呼吸器等医疗器械,一共有几台?” “这个我可没注意。”深骑说道。 “这舞台,再加上两个人头,就是七。关于七这个数字,会使人联想到什么? “什么也联想不到,”深骑不以为然道。 “围着一个睡着了的姑娘,有七个……” “啊,莫非是……”瑠华小声说道,“白雪公主?” “对!完全正确!吃了毒苹果以后,一直昏睡不醒的白雪公主,也就是未音,七个小矮人围在她的身边!”理惠兴奋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值得那么兴奋吗?”深骑哑然失笑,“这跟白雪公主有什么关系?” “未音一直昏睡不醒,不是因为有病,而是因为有人在她吃的食物里下了毒,凶手知道了这个隐瞒了很久的事实,觉得未音很可怜,故决意杀死给未音下毒的人。凶手首先杀死修史先生和黑鸪博士,向幸存者传达七个小矮人围着白雪公主的信息。” “凶手是谁?” “天巳护,他为了未音,什么都敢做。” 深骑不同意理惠的说法:“但是,他杀死博士和修史是不可能的。而且,还有必要问一下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如果符合白雪公主的说法,给未音下毒的人应该是嫉妒她的美貌王妃,可是,被杀死的博士和修史是妒忌未音的王妃吗?假设他们是王妃,但是他们的头马上又去充当七个小矮人守护未音,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嗯,那到也是。”理惠听了深骑的话,显得有些沮丧。不过,她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虽然不是什么白雪公主的故事,但是这个想法可以对判断凶手的目的有所启发。 “我……”瑠华说话了,“我姐姐长睡不醒,不是因为中毒,确实是一种病。而且父亲对姐姐非常好,不可能给姐姐下毒的。”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都有睡眠障碍,未音也是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 “咱们推理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推出来、”克罗斯不进扼腕叹息,优雅的侧脸露出忧郁的神情。 “菜美,你横竖总有个看法吧?”深骑问道。 “不是横竖有个看法,我早就想好凶手是谁了。” “啊?” “凶手啊,是个怪物,手持一把巨大的镰刀,眼睛放着红光,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琢磨下一个杀谁呢。只要稍微不留情,咔嚓!”菜美说着,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5 谁都不言语了,大客厅的气氛渐趋僵硬。深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着眼睛。眼睑后方的黑暗世界里,紫色的影子跳着舞。 “我想去查看一个地方。”克罗斯最终开口,“你们呢?” “随你的便,你爱查什么检查什么。”深骑仰头看着天花板,朝克罗斯摆了摆手。 “小玲呢,我给他背到管家天巳那里去。瑠华就拜托给你们了。” “好的。” 大客厅里的会议散了。克罗斯背着小玲去管家天巳的房间。理惠跟在后边,沙发上就剩下三个人。 “南先生!”瑠华小声叫道。 深骑欠起身子,看着瑠华。 “修史叔叔,还有我爸爸,不是我杀的。”瑠华满脸苦涩。 “知道,”理惠到底受没受修史的性虐待,深骑并不清楚。也没有特意问一问的必要,如果瑠华有杀死修史的动机的话,除了性虐待以为也许没有别的理由。但是深骑从来不认为瑠华是凶手,只不过说不出根据是什么。 瑠华低着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膝盖上。她不想让深骑看见自己在流眼泪,悄悄地把眼泪擦掉。深骑呢,也假装没看见瑠华流眼泪。 深骑抚摸了一下瑠华的头,站起来说道: “走!工作还没做完呢。” “去哪儿?”菜美问道。 “伶马哪儿。”深骑答道。伶马确实说过有事要对深骑讲,深骑也举得应该问问伶马事件发生前后的情况。 “伶马的房间在哪儿?”深骑问瑠华。 “‘现在馆’的三楼。”瑠华说完就带着深骑和菜美上了三楼。 刚一敲门,伶马就出现了,只听他对深骑说道:“一直等着您呢,嘿,还有两个大美女陪着,艳福不浅嘛!来来来,请进!” 伶马的房间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怪。 天花板蒙着黑布,黑布上写着咒语之类的文字。墙上挂着很多小动物的骨头,屋子里散发着香气。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脚底下,每走一步都会碰到某种柔软的东西。伶马的房间,好像把“钟城”所有奇怪的气氛都收集起来了。 房间中央是一个圆桌,上面散乱着类似扑克牌的纸牌。 “请坐!”;伶马微笑着,笑容很像他的父亲修史。 “侦探先生,您坐这儿!”伶马指了指圆桌前边的一把椅子。 深骑按照伶马的吩咐坐在了椅子上,菜美和瑠华没有座位,站在了深骑身后。 “您是来问我跟事件有关的事情的吧?”伶马单刀直入。 “啊。” “看来您是如约而来呀。没想到侦探先生还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 “至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必多加讨论了。怎么着?是由我来先说我的事,还是你先把你的说完?” “当然是您先我后啦,嘻嘻,侦探先生请讲!”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在我的房间里呀。但是我心里还嘀咕呢,怎么深更半夜的鸣起钟来了?” “你父亲死了,但是,你看上去好像很冷静嘛。” “管那个人叫父亲,简直是我的耻辱。被欲望所驱使的人只能是那种下场。” “有谁到你房间里来过吗?” “没有,谁都没来过。” “关于’跳跳人‘,你怎么看?” “ 哦,那小子就住在‘钟城’里,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都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要是有谁惹他不高兴了,他就把谁的脑袋揪下来。” “世界上不存在妖魔鬼怪。” “您怎么就敢肯定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呢?关于‘跳跳人’的传说,跟世界末日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说的太对了。伶马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但是并没有疯病说不定比他的父亲修史要正经得多。 “您没有什么要问了吧?”伶马问道。 深骑点点头。 “那么,现在轮到我问您了。”伶马说着把圆桌上的纸牌排列起来。纸牌正面是各种各样的绘画,反面是蓝色马赛克图案,很想占卜师用的塔罗牌,但不完全一样,绘画品味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俗气。 “这种纸牌只有很少一部分占卜师在使用,是非常贵重的,我从街上一个占卜师那里得到这副纸牌以后,一直在用它占卜未来。”伶马一边不厌其烦地作着说明,一边把纸牌反面朝上摆在深骑面前。 “请您随便选一张纸牌。”伶马说道。 深骑面前的纸牌被摆成一个几何图形,纸牌的摆法跟塔罗牌占卜师的摆放的凯尔特阵基本相同。深骑一句话没说,勉勉强强第拿起正中间的一张纸牌。 伶马结果纸牌一看,表情倏然僵硬起来,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星之树。” 纸牌的正面,画着一棵大树。 伶马把纸牌放在圆桌上:“树木,是生命的象征。没有树木,地球上的其他生命也就不会存在,树木本身也是雄大的生命体,树木对于人类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心理测验里,有一种让接受测验的人画树的所谓测验,根据接收测验的人画的树,来判断人格和精神状态,扎紧大地里的根,是接受测验的人自己,伸向天空的枝叶是对于未来的希望。” “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星之树’是一种超越世界的存在,是包含着生命和宇宙两方面的一种绝对的存在。我果然没有看错!侦探先生,您,就是‘深夜里的钥匙’!” “玩笑开得挺有意思的嘛。”深骑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您是一个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存在!”伶马边说边兴奋地靠近深骑,“等着瞧吧!世界,当其最后一个瞬间到来时,毁灭它还是拯救它,都掌握在您的手里。世界是走向毁灭,还是获的拯救,都取决于您的选择!” “你靠这张纸牌能知道什么?” “当然知道。这张纸牌上画着命运!” “你去为命运干杯吧!”深骑想菜美和瑠华摆摆手。转身向门外走去。一直盯着手上的纸牌的伶马的影像,就像烙在了深骑的视网膜上,好一阵都没有消失。 “深夜里的钥匙”! 深骑忽然举得身后有人盯着他,回头看去,看到的只是一扇关闭的门。 6 天巳护也住在“现在馆”的三楼。从伶马的房间里出来以后,瑠华带着深骑和菜美去天巳护的房间。 在走廊的最深处,也是最黑暗的地方,有一扇门,那就是天巳护的房间。 深骑敲了好几下门也没人答应,们也没锁。深骑说了句“抱歉”便把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可能在未音的房间里吧?”菜美说道。 听了菜美的话,三人转身上楼去未音的房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现在馆”四楼的楼道最亮,总是像神圣的殿堂似的,灯火辉煌。走在四楼的楼道里,就像身处教堂或神殿,叫人感到心里透亮。 深骑敲了敲未音房间的门。 这回门马上就开了,天巳护谨慎地探出头来:“啊,是你啊?什么事?”天巳护一看是深骑,脸上马上露出厌烦的神色。没有一点点掩饰。 “想找你谈谈。”深骑说道。 “挺喜欢闲聊的嘛!” “那倒不是。”天巳护把门关了一下,有开门出来了:“还是在楼道里安全,有人上来的话马上就能看见。”天巳护边说边把衬衣的袖子揽了起来。 “你一直认为未音早晚会醒过来的吧?”深骑问道。 “这个嘛,也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就算能醒过来,他也不知道我陪了她这么多年,因为这些在她的记忆里一点都没有。” “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还这样无私的奉献,真是了不起。” “这有什么了不起。同样,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但很多人并不悲观。” “钟声响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指的是那次?是八点那次,还是出毛病那次?没有必要问你这个,反正两次我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父亲告诉我出事了以后,我放心不下未音,就到未音这边来了。” “于是你看见了那两个人头。” “啊。”天巳护厌恶地砸了砸舌头。 “问题在于。”菜美插话说道,“为什么要把砍下来的两个人头放在未音的房间里?” “问题还不止一个。”天巳护摇摇头,“例如,凶手为什么没伤害未音?” 两个人头放在了未音的房间里,凶手肯定进过未音的房间,但是,未音并没有受到伤害。这是为什么呢?未音不是凶手的目标? “作为一种参考,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馆与馆之间有没有秘密通道?”深骑问道。 “没有,我住进‘钟城’以后,出于好奇,也找过秘密通道。到处敲打墙壁,结果一无所获。但是我并没有灰心,还使用过别的方法找秘密通道。” “别的方法?” “我认为。如果有秘密通道的话,作为‘钟城’的主人的黑鸪博士肯定知道,于是我就跟踪了博士很长一个时期,认为他总会有那么一两次使用秘密通道往来于各个馆之间的,但是我失败了,无论什么时候,博士都是通过楼梯来往于各个馆之间。” “原来如此。”深骑很佩服天巳护的细心,“看来,秘密通道说很难成立。” 这样的话,杀人的不可能性又增加了不少。 在天巳护这里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天巳护说他要给未音换床单,转身回未音的房间里去了。深骑他们被晾在楼道里,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死一般的寂静突然降临“钟城”,笼罩着深骑等人。 “南先生!”三人走到二楼的时候,瑠华叫了深骑一声。 “什么事?” “算了吧。” “什么算了吧?” “‘跳跳人’也好,‘钟城’也好,别在调查了,”瑠华低下了头,瑠华好像有个习惯,一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情就低头,垂在前面的头发掩盖了她的表情。 “带我离开这里吧!这是我的新请求,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瑠华!”菜美看着瑠华的脸说道。“你这话当真?” “当真!反正这座‘钟城’,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去哪儿都可以,你们带我走吧!”瑠华说着抓住了深骑的胳膊。 “开什么玩笑!”深骑冷酷地把瑠华的手扒拉开。 瑠华吃惊地后退一步:“南先生!”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请求,任性而已!” “深骑!太过分了!”菜美说道。 “用不着你多嘴!”深骑用一只手制止住菜美,看着瑠华的眼睛说道:“你听我跟你说,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甜蜜,那是一个正在走向末日的世界,像你这样的小女孩随时都有被人杀死的危险。你不要指望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不是你的保镖!” “南先生……”瑠华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不要指望会有谁来救你!” “南先生,”瑠华抬起头来,“我明白了。”数秒的寂静之后,她又说道,“我自己离开‘钟城’,请南先生帮我一下,我没有钱,但是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抵偿。” “用你的生命抵偿?我的车,我的办公室呢?” “我除了生命什么都没有,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车和办公室,我都会赔偿您的。”瑠华声泪俱下。 深骑夸张地耸了耸肩:“知道了。” “这么说,您答应我的请求了?”瑠华露出天真的笑脸,向深骑鞠躬致谢。 约好在门口集合以后,瑠华回自己的房间去拿行李。目送瑠华走进她的房间里,深骑和菜美先下到一楼,再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客厅,回“未来馆”三层的房间。 进屋以后,菜美怄气地躺在床上,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要引起大人注意似的,用双脚敲打着床,深骑没理她,拿起了放在床上的手提箱。 菜美急了:“真的要离开着了吗?” 深骑点点头。 的确还有好几个没有解开的谜,事已至此,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到底是谁把那两个人杀了,“跳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跟我深骑没关系。 菜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喂,如果我说要留下,深骑怎么办?” “不怎么办!” “跟瑠华一起走?” “大概吧。”深骑说完走出房间。 菜美没有跟出来,深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在门口等了足有三分钟,见菜美还没出来,就下楼去了。 瑠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两手很珍惜地提着一个包,那个包很小,大概只装了非常需要的东西。要走很远的路,带的东西越少越好。 “就这样走了,大家一定会认为我们俩就是凶手把?”瑠华说道。 “被认为是凶手也不坏嘛,”说着,深骑拿上了一把伞,将大门拉开。 踏上黑乎乎的潮湿的地面,一步以外的东西,除了雨和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大雨好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水帘。走过的地面上,留下了深骑和硫化的脚印。 两人紧挨在一起往前走。 “把菜美一个人留下,合适吗?瑠华不安地问道。 深骑沉默着,没有回答瑠华的问话。 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谁都不知道。现在就像在玩一场无法返回的游戏,不管选择了那条路,都不能重新再选择一次。 似乎永远都不会停的大雨淋在山上,又从伞上流到地面上。 去什么地方好呢?他们毫无目的地完全走着,谁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只知道往前迈了一步之后再往前迈下一步。 回想起来,深骑举得自己的调查太深入了,不管是“钟城”还是“跳跳人”和“深夜里的钥匙”。都应该跟它们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是自己应该遵循的原则。 还有,也许自己跟瑠华太接近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她是一个小孩子吗?深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黑暗的灌木丛中,好像有点点亮光。 “我呀,”瑠华轻轻说道,“特别羡慕我姐姐。姐姐有天巳护那样的男人守护着,我呢,孤独的一个人。我常想:为什么天巳护不来守护我呢?一定是因为姐姐是一个完美的人,就像是死了的人永远年轻。可是我身上都是缺点和不足,我肯定得带着这些缺点和不足长大成人,一直到老,到死……不过,南先生,我已经不觉得孤独了,因为南先生跟我在一起。” 说着说着,瑠华不觉站立,深深凝望着深骑。 雨打在伞上,发出劈啪声响。 一阵冷风吹来,瑠华哪剪得不怎么漂亮的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深骑看见的胸前,有一红色的亮点在晃动。 深骑猛然扑在瑠华身上保住她,两人一起倒在了泥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红色的亮点就像一只很有意志的虫子,执拗地追赶着瑠华。 “瑠华!快点起来,往回跑!”深骑拉着瑠华的一只手,拼命朝“钟城”大门跑去,瑠华满脸困惑和惊愕的表情,跟着深骑往回跑,她的衣服都被泥水弄脏了。 踏着泥水飞跑,终于跑进了“钟城”的大门,深骑转身把门插好。 “南先生!疼!”瑠华叫道。 深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地抓着瑠华的手腕,赶紧把手松开,说了声对不起。 “怎么突然又往回跑啊?” “SEEM来了!” 瑠华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 “他们的红外线瞄准器瞄上了你。”深骑长出了一口气。 SEEM,终于找到“钟城”了吗? V 在死尸旁边,跟谁接过吻吗? 1 在“过去馆”的楼上,理惠一边随着背负小玲的克罗斯往上爬,一边思索着“钟城”里发生的杀人事件,由于光顾着琢磨事情,在楼梯拐弯处的平台上,理惠差点儿就撞到了小玲身上。 “克罗斯先生,你没问题吧?” “管家天巳的房间在几楼?” “啊,二楼。” “走过了。”克罗斯夸张地皱起眉头,转身往下走,理惠惶恐地跟在后面。 来到天巳门前,克罗斯敲了敲门。 管家天巳满脸疲惫的样子出现在门前。他形容憔悴,下巴上胡子拉渣,穿在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的。 “有什么事吗?” “小玲睡着了。”克罗斯转过身子让天巳看了看背上的小玲,“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的话,让他在你的房间里睡吧。” “为什么?” “杀人凶手很有可能还在‘钟城’里。” 天巳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踌躇起来,看上去不是在由于是否接受小玲,而是在惊讶克罗斯和理惠的身份。 理惠一时忍不住暗暗心想:的确,对于本就住在“钟城”里面的人们来说,自己和克罗斯只能算是外人,被怀疑的程度说不定会大大超出自己的想象呢。 踌躇数秒之后,天巳接过小玲,放在床上。 “身边跟您谈几句可以吗?”克罗斯用他特有的清晰且有穿透力的声音礼貌地说:“关于那三个大钟。” “可以。” “每天晚上八点鸣钟时设定好的,自动鸣响,对吧?不过,开放的时候是您负责鸣钟,那时候应该是手动吧?” “对,拉动绳索就可以鸣响大钟。” “三个馆的大钟都有绳索吧?” “都有,不过,手动的时候不能连动,只能一个一个地鸣响。” “自动鸣响的时候,如果设定为晚上八点,由于三个大钟的时间不一致,不会发生前后响三次的情况吧?” “不会的。‘现在馆’的大钟设定的是八点鸣响,‘过去馆’的大钟设定的是七点五十鸣响,‘未来馆;的大钟设定的是八点十分鸣响,所以能够一起鸣响。” “由于故障等原因,不鸣响的可能性有没有?” “有吧,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大钟的机芯都太老了。” “大钟是您负责管理吗?” “对,确切地说,是我跟我儿子共同管理。” “再问一个问题:这三个大钟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呢?您知道吗?” 天巳好像是在琢磨克罗斯这个问题是什么意图,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理惠早就有跟克罗斯同样的疑问。三个大钟的时间不一致,到底有没有特别的意义呢? 理惠一致认为:“钟城”的时间和空间都产生了倾斜。这种倾斜,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三个大钟时间不一致,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每个馆之间的时空渐渐发生混乱。 “三个大钟的时间可以调整吗?” “可以调整,但是很危险,需要拨弄钟罢,我认为除了我和护儿以外,别人都不会。” “八点那次鸣钟的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在我的房间里。” “零点那次呢?” “也在我的房间里,听见钟声我马上就跳起来了,那个时间大钟鸣响是很不正常的。” “再问一下,”克罗斯用他那细长的手指理了一下头发,“‘钟城’里边有几个钟表?” “以前好像跟您说过了吗,只有黑鸪博士那一块手表。” “可是,黑鸪博士的尸体上并没有手表。” “他从来不戴在手腕上,都是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您和别人都没有钟表,是吧?” “磁场异常以后,那些走的不准的钟表都扔了,其实我们也用不着钟表。黑鸪博士的防磁手表,好像是以前跟他一起搞研究的同事送给他的。” “没有钟表,你们是怎么保持日常生活节奏的呢?” “凭感觉。我们都知道晚上八点鸣钟。吃饭的时间由黑鸪博士指定,睡眠时间适当,所以没有感到有什么不方便。”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钟城’抱什么希望?” 克罗斯这个问题好像打中了天巳的要害,听到这个问题,天巳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焦点,东看西看一阵,终于摇了摇头,说:“不抱任何希望。” “是吗?”克罗斯往后退了一部,恭恭敬敬地向天巳鞠了一个躬,拜托天巳好好照顾小玲,然后离开了天巳的房间。 天巳用手捂着额头,好像在掩饰渗出的汗水。克罗斯他们刚一出门,他就把门关上了。 “克罗斯先生,天巳隐瞒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在想:他跟德鲁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独的‘钟城’里,一直当着管家,这是为什么呢?有什么哲学上的理由吗?好像没有。” “跟德鲁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不是还有黑鸪博士的弟弟修史吗?对了,还有恋宫。” “修史是因为这里有一个让他倾倒的女子,也就是未音。恋宫是因为他最尊敬的黑鸪博士在这里,都有充分的理由,还有天巳护,他是要守护未音。不过,伶马为什么一直住在这里,我也搞不懂事怎么回事。” “那个人有点儿怪。”理惠想起那个穿着黑袍子的伶马,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这样吧。”克罗斯整了整大衣的衣襟,“我们去恋宫那里看看。他是唯一知道博士在研究什么的人,也许她知道黑鸪博士被杀死的原因。” 恋宫的房间在“过去馆”的二楼,跟天巳的房间在同一层。克罗斯和理惠顺着昏暗的走廊往里走,走廊尽头是恋宫的房间。 克罗斯敲了敲门:“我是克罗斯。” 里边的人随口说了句“进来”,克罗斯依言推开门走进。 房间里面,乱七八糟。书籍、册子扔的满地都是,简直就像是刚刚发生过海啸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机器,绿色的电路板……地板上散乱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唯一稍稍整洁的地方,是哪一大块破烂儿后边的写字台周围。 “;来杀我吗?”坐在转椅上的恋宫摘下眼镜,转向克罗斯。 克罗斯笑着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啊?” “只问您几个问题。发生杀人事件的时候,您一直在餐厅里,对吧?” “大概吧。” “您送给南深骑一本法医学方面的书,这是为什么?” “仅仅是一种关照。” “黑鸪博士死后,最了解博士的就是您了,您能给我讲讲博士的事情吗?” “关于博士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有博士的研究。” “你们研究什么?” “遗传基因。” “也就是德鲁家的遗传基因吧?” 理惠听了克罗斯的话吃了一惊: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自己听说他们研究遗传基因的时候,想到的只是遗传工程以及遗传基因治疗,实际上,黑鸪博士的研究对象也许就是德鲁家遗传了多少代的睡眠障碍。 “我们的研究课程,是生物时钟遗传基因。” “生物时钟遗传基因?” “对,任何生物的体内都有着管理时间的时钟,地球上的一切生命体全都要受到细胞的时钟支配。例如,每天早晨六点左右,人体内的皮质醇的浓度会增加,而与此相呼应的是,褪黑激素的浓度会降低,到了中午,血液中血红蛋白浓度便会达到峰值。下午四点,人的体温。脉搏。血压都是一天中最高的。这些反应都可以用‘生物时钟’这个词来解释。但是,从本质上讲,研究者认为生物时钟在头部的视交叉上核里。生物时钟遗传基因的活动,是人体内最主要的生物时钟。现在,跟动物体内生物时钟有关的遗传基因,已经发现了将近十种。当然,不同物种之间是有着微妙的差别的。” “生物时钟遗传基因怎样发挥它的技能呢?” “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合成的蛋白质,以二十四小时为周期,反复合成和分解,蛋白质的活动使其他细胞受到控制。这个系统就是所谓的生物节律,也叫昼夜节律或二十四小时节律。生理节律基本上是不管白天晚上独立自主地运转的,但是,受到日光或灯光的影响,蛋白质的量就会发生变化。也可以说,亮光具有重新启动生理节律的功能。” “德鲁家遗传的睡眠障碍,是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变异吗?” “可以做这种假定。”恋宫好像有些累了,叹了口气接着说,“果蝇实验表明,period遗传基因,timeless遗传基因,double-time遗传基因,cry遗传基因的异常,都跟生理节律异常有关,小玲和瑠华的症状,用严密的概念来说,可以认为是生理节律障碍,但是表面看上去跟睡眠障碍症状相同,他们的症状是否跟德鲁家的遗传基因有关,还不能下结论。实际上,目前还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有问题的遗传基因。” 恋宫说的话突然变得难以理解起来,理惠一头雾水,总之是德鲁家的遗传基因可能有异常。黑鸪博士研究过,理惠虽然迅速地在记事本上记下了恋宫说的话,但有三个“什么什么遗传基因”没有记录下来。 “我们可以看看黑鸪博士的研究室吗?”克罗斯换了一个话题。 “绝对不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也有神圣地带。” “但是,如果黑鸪博士被杀害的原因就在那个神圣地带里,我们就有必要进去看一看。” “我……”恋宫眯缝起眼睛,目光似乎穿透了克罗斯的身体,直直看着他背后的墙壁,“直到最后都没能接近黑鸪博士,结果,他去了那个我够不着的地方。虽说我的研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我至少要保证他的研究室不受外人侵犯。” “我们不是去搞破坏!”克罗斯说话的口气严厉起来。 恋宫默默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扔给克罗斯,克罗斯赶紧接住,慎重地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离开恋宫的房间的时候,克罗斯转过身去对恋宫说:“请您不要寻死,我还有一些问题不得不问您。” 恋宫苦笑着转了一下转椅,给了克罗斯一个椅背。 2 从恋宫的房间出来,走到走廊拐角之时,理惠看见暗处闪过一个人影,转眼就消失了,理惠站定了自己观察确一无所获。 “克罗斯先生,刚才您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啊。” “好像有个人影跑过去了。” “幽灵吧。” 理惠暧昧地摇摇头:“不知道。”如果刚才看见的那个影子是恶鬼,只能认为是这个恶鬼在“钟城”里作怪,想到这里理惠浑身发冷,打了个寒战。 理惠和克罗斯蹑手蹑脚地继续往前走,看不见什么恶鬼的影子。理惠想:“刚才也许是因为想得太多,看走了眼。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扑到理惠面前。 理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差点摔倒,眼前是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家伙,分明不是住在“钟城”里的人。抬头看了看那人的脸,菱角分明,目光敏锐,像个经过长期训练的格斗家。那人胸前佩戴着一个月牙上挂着两个圆环的微章。 SEEN! 理惠咽了口唾沫,想叫却没有叫出声来。 “别动!我们不想与十一人委员会为敌。”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在理惠耳边响起。那人迅速转身,枪口对准克罗斯,食指扣到扳机上。 “反正不会把我们当朋友。”克罗斯说。 突然。克罗斯从理惠的视线里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克罗斯已经蹲在了地上,就像挥动一把长剑,克罗斯伸出长腿,给那个SEEM士兵来了一个扫堂腿。 SEEM士兵身体失去平衡,身体倒下楼梯,手中的枪也撒手人到半空。理惠一把接住。 克罗斯跃身而起,去追那个正在往楼下滚的SEEM士兵,克罗斯身轻似燕,在理惠看来,就好像是飞着下楼的。 克罗斯轻快地在楼梯拐角处的平台落地。在落地的同时,从他那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十字架形的尖刀。不待那士兵爬起,克罗斯便用尖刀顶住了他的胸膛,士兵放弃了反抗。 “welcome!”克罗斯肃容对士兵说道:“何时到的?” “刚到。”士兵脸上浮现出卑屈的笑容。 “进来几个?” “这个嘛……” “目的?” “你是我们的敌人,告诉你这些。有点不合情理吧?而且,你用尖刀盯着我的胸膛,未免太不友好了吧?先放下你的刀。” “你这个提议一点魅力都没有。” “那么很遗憾,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士兵从容都笑了。 克罗斯抬头一看,楼下还有两个SEEM的士兵,那两个士兵同时举起安装着红外线瞄准器的手枪,对准了克罗斯。两道红色的光束一起射在克罗斯的额头上。 被克罗斯摁在地上的那个士兵说:“他们可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尖子阻击手,说打你的前额打不到你的鼻子上。” “十一人委员会并不希望跟SEEM发生全面战争。”克罗斯说。 “那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不需要什么天使!你输定了!哈哈!快把我放开!”躺在地上的士兵疯狂叫喊起来。 形势对克罗斯非常不利,手持尖刀的他,明显犹豫起来。 这时候,理惠顺着楼梯下了几阶,大叫道:“克罗斯先生!不能放过他!”说着,理惠双手举枪,对准楼下那两个士兵,然而,理惠的手在发抖,对理惠的那双小手来说,那支手枪太大了。 “理惠,别脏了你的手!”克罗斯叫道。 “可是……” “不行啊!”被克罗斯摁在地上的那个士兵对女孩说道,“瞧你啰嗦的那个样子,就算你会开枪也打不中目标!” “不开枪办法也有!”克罗斯说着用刀尖顶了一下士兵的前胸,士兵的脸扭歪了。 “不跟你们废话了!”克罗斯说着抡起手臂,一甩手腕,尖刀像一只利剑,飞向楼下。 由于他的动作太突然,太快,谁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见一阵尖刀划破空气时产生的呼啸声。 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把尖刀插在了楼下其中一个士兵的肩头上,剧痛使他丢下了手中的枪。 另一个士兵愣了一下立刻再次瞄准克罗斯,可是,他的枪口前面,克罗斯已经不见了。原来克罗斯趁他发愣的那一瞬间,早已纵身下楼,从侧面飞起一脚,把他的手枪踢到了楼梯半中腰。 “理惠!快把枪捡起来!” 理惠闻声立刻飞奔下楼,裙子都翻起来了,他全然不顾,眼看就要捡起那只手枪的时候,刚才被克罗斯摁在地上的那个士兵也伸出手去,看来他要先于理惠拿起那支手枪。 理惠立刻用手中的枪指向那个士兵:“我开枪啦!”说着就要扣动扳机。 那个士兵立刻趴在地上不动了。 “你们输了!”克罗斯队面前的士兵说,“跟你们一起潜入的人还有几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说是吧?”克罗斯说着把手伸进士兵迷彩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副跟警察用的手铐很相似的手铐,然后把士兵的胳膊拧到背后,铐了起来。 用同样的方法把另外两个士兵也铐起来以后,克罗斯把理惠叫过来:“你把这几个人看好。我去布置‘内场’。” 克罗斯说完,转眼离去,他连头都没回一下,好像对这几个时并没有任何兴趣。理惠呆呆地看着克罗斯的背影。知道他消失之后才慌慌张张地叫出声来:“等……等等!克罗斯先生!” “哈哈!把你一个人扔下不管你了吧?”一个SEEm士兵说嘿嘿地笑着,嘲弄理惠。 “讨厌!我打死你!”理惠把枪口对准了SEEm士兵。 3 瑠华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弄得满是泥水的衣服换下来,趁瑠华换衣服的时候,深骑在走廊里往弓弩里装填弓箭。 “SEEM终于找上门来了。”瑠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件淡黄色的衬衣,一条藏蓝色短裤,显得既精神又利索。 “对,SEEM来了,你让我把你带出去的请求,得以后才能满足了你了。”深骑说。 “什么时候都可以!”瑠华立刻带着喜悦的神情说。 深骑把弓弩举起来,确认了一下弓弦的状况,满意地点点头,拉起瑠华的一只手,顺着走廊小心谨慎地往前走,周围没有一个人影,空气是冰凉而僵硬的。 “也不知道SEEM要找的人是你,还是小玲或者未音。‘深夜里的钥匙’,很可能跟德鲁家的血缘有关,所以SEEM一直在找‘钟城’。” SEEM很可能已经潜入‘钟城’,必须提高警惕。深骑端着弓弩,箭头向前,保持随时可以发射的姿势,摄手摄脚地往前走、 “先去未音的房间看看吧。小玲拜托克罗斯他们给藏起来。”深骑小声地对瑠华说,去“现在馆” 的四楼,从距离上来讲比去小玲哪里近。 一直上到四楼,没有遇到任何人,来到未音房间的门前,深骑轻轻地敲了敲门。 “又是你呀!”天巳护开门走出来,不满地说。 “对不起。我们想跟你谈谈未音的事,唯一很可能面临危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深骑把SEEM正在找“深夜里的钥匙”以及很可能已经潜入“钟城”的事,尽量简短地跟天巳护说了一遍。 “为什么会这样?” “命运的安排。”深骑说完递给天巳护一支箭。至于能否当做武器来使用,就很难说了,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未音就交给你了,你已经为了未音把自己的一生搭上了,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抛弃她。” “这个用不着你嘱咐。” “不要靠近窗户,他们都带着枪呢。” 天巳护点点头,把那只银色的箭紧紧握在手上,回未音的房间里去了。 “现在去小玲哪里。”深骑拉着瑠华的手下楼去了。 雾一般的昏暗之中,深骑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瑠华的小手的温度。 来到大客厅的时候,听见的是从远方传来的激烈的雨声。深骑不由得站住了。 大厅中央,站着一位少女。 不是住在“钟城”里的人,也不是SEEM的女兵,而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少女,秀发垂肩,穿一身淡蓝色睡衣,就像一片淡淡的云霞。 格式塔片段! “南先生,您怎么了?” “这怎么可能?”深骑吃了一惊,他认识这个少女。 深骑在那个小电影院里见过这个少女,那是他亲手用弓弩消灭的格式塔片段! 怎么还在?深骑举起弓弩刚要发射,少女翩翩起舞,消失在墙壁里。 深骑确信,那个少女就是“跳跳人”! 原来,那个少女就是“跳跳人”!深骑的弓弩无力地垂下,就好像冻僵了似的,一动都不动了。 当然,“跳跳人”的存在只不过是个传说,能在时间上挖一个暗道的怪物从来就没有过。但是,经过了无数的岁月,人们头脑里的“跳跳人”的意象产生在空想的世界里。人们头脑里的意象,跟“钟城”里产生的格式塔片段组合,变成了那个少女的形象。 格式塔片段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幻影杀不了人,这一点必须明确,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的不是“跳跳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莫非是“跳跳人”知道了“钟城”里发生的杀人事件,特意跑出来现身。 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瑠华跑到深骑那里去请求消灭“跳跳人”之前,“跳跳人”已经提前被深骑消灭了,那时候,瑠华已经接近了深骑的侦探社。大概是在瑠华的影响之下,“跳跳人”出现在离侦探社不远的电影院里了,深骑回想了一下电影院里的情形,当时在银幕上好像出现过挂着巨大的时钟的建筑。 深骑对瑠华说:“放心吧,‘跳跳人’不会害人,至少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她不是一个在时间上挖暗道的怪物。怪物一般都是人装扮的,我们不应该把什么都推到‘跳跳人’身上。” “哎。”瑠华歪着头想了想,也不知道她想明白了没有。 推开“过去馆”的门走进去,穿过铺着白桌布的餐桌,直奔里边的楼梯,“跳跳人”正站在楼梯上往这边看,深骑追了过去, “南先生看见什么了吗?” “好像看见了。”深骑说着正要跨上楼梯,突然听见身后有金属撞击的声音,那是有人在拉枪栓。 “不许动!我们是SEEM!” 真是太粗心了,竟然没有察觉餐厅里有人。 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藏在餐桌后面,一直在盯着深骑他们,深骑的后背被枪口抵着,钢铁的枪口充满野蛮的威胁。 瑠华吓得差点儿哭出声来,紧紧抱住了深骑。 深骑举起了弓弩。 “把弓弩放下!慢慢放!” “我要是不放呢?” “一秒钟之内送你上西天!” “只一秒啊?”深骑把弓弩放在了地板上。 士兵一脚把弓弩踢得远远的,叫道:“那个女的!过来!” “不——”瑠华大叫。 “老实点儿!不让我一枪毙了你!” “瑠华,”深骑叫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平底锅吧?” “喂!别再说这些无聊的废话!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士兵叫道。 就在那个士兵想喘口气的时候,突然脑后找到猛烈一击,随着一声闷响,士兵翻着白眼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还想往后看看,还没扭过头去,就失去了知觉。 “嘿!深骑!”菜美右手提着一个平底锅站在深骑和菜美面前,“我比他还快,零点五秒就把问题解决了!” “恭喜你创造了新纪录!”深骑说着把自己的弓弩捡了起来,“SEEM果然已经进来了。”深骑说完从士兵的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把士兵铐了起来。 “南先生——”这时,瑠华忽指着楼梯的方向尖叫起来。 楼梯前边的地板上,一个红点在晃动,红外线瞄准器!有人拿着枪下楼来了! 深骑举起弓弩,手指抠在扳机上,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深骑屏住了呼吸。 昏暗中,深骑看见了闪亮的枪口。 “别动!”深骑举着弓弩叫道。 “啊——”随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咕咚一声,一个人倒在地板上。 那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深骑问道:“理惠?” “是南先生吗?”理惠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站起来,揉揉摔痛了的腰,她的手上拿着一支SEEM士兵用的手枪。 “我听见下面有人说话了,所以下来看看。这枪是从SEEm士兵手里夺过来的。我们在二楼抓了三个俘虏呢!”理惠骄傲地说。 “克罗斯先生呢?” “去布置‘内场’了。” “内场?”菜美不解地问道。 “只有十一个叫克罗斯的天使能布置‘内场’。这是一种使禁忌有形化的方法,相当于临时做一道国境线。在‘钟城’各处插上数把十字架见到,构成七芒星图案,七芒星的内侧和外侧被区别开来,限制自由出入。”理惠解释道。 “被限制?” “七芒星。我再进一步说明一下。也许你会认为,布置‘内场’,听起来只不过是一种很可笑的咒术或魔法。但是,他确实可以在人的潜意识中植入禁忌,从而形成一个明显的禁区。构成七芒星图案的尖刀,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几何图形,见到本身也是为了给SEEM潜意识里打上禁忌的印记,才插上七个点上的,十字架尖刀山也植入了不可侵犯的禁忌。不管怎么说,SEEM从来不怀疑‘内场的效力。” 对于“内场”的支配,深骑是利用他的弓弩,克罗斯是利用他的十字架形见到,作用于格式塔片段的时候,意义也许是相近的。 深骑突然想起了“跳跳人”,也没跟菜美她们打个招呼,就往楼上跑。 但他只跑了几步便被菜美叫住:“你去哪儿?” “找‘跳跳人’!要是再碰上SEEM,就毫不犹豫地射杀!”深骑头也不回地说,说完就往楼上跑。 现在还要去消灭什么“跳跳人”,有意义吗?就算是请求他前来消灭“跳跳人”的瑠华。恐怕也不希望他继续追赶下去了。在时间上挖暗道的,不是“跳跳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这起杀人事件,是地地道道的不可能犯罪。应该消灭的是杀人凶手,而不是什么“跳跳人”,但是,深骑必须追上“跳跳人”!她的姿态,她那忧郁的表情里,有某种撼动深骑内心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深骑警惕地顺着楼梯往上爬,一直爬到四楼。 别说是SEEM,“跳跳人”也不见踪影了。走廊的地板上有一条细长的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从小礼拜堂的门缝里漏出来的,小礼拜堂里亮着灯呢。 深骑轻轻推开小礼拜堂的门。 静静地坐在小礼拜堂中央的,不是“跳跳人”,而是SEEM诗条方面军第一中队长——五月奇娇。只见她凝视着脚下黑鸪博士的尸体,正在小声地唱歌,她唱的是福莱的《安魂曲》。 奇娇听见有人进来,慢慢转过头,对深骑说了一声“晚上好。” “你为什么在这里?”奇娇问道。 “调查一下案子,不必介意。”深骑说。 奇娇嫣然一笑。 灰色的迷彩服。帽子上和胸前都盯着微章——一个月牙上挂着两个圆环,队长一级的好像都戴贝雷帽。短裤下面是黑色紧身裤,脚下是一双厚实的长筒皮靴。 深骑上上下下打量了奇娇一阵,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沉默,所有的原子暂时停止了一切活动。 “坐下吧?”奇娇指了指身旁的一直。他那只巨大的枪放在脚下的地板上。 深骑坐在了奇娇指定的椅子上。 “雨还在没玩没了地下呢。”奇娇直视着前方说道。 “我从小就喜欢下雨。”深骑道。 “我不喜欢下雨。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听见雨声骂我就会感到哀伤。”奇娇仰望着墙上的大十字架,轻轻叹了口气,“世界为何会走向末日呢?” “命运的缘故吧。”深骑条件反射般说道,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这仅仅是你个人的意见吗?” “不,只不过是一般而言。” “命运这个词,是弱者的发明。”奇娇用强硬的口气说。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SEEM的?” “忘了,过去的记忆,都丢下我不管了,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你只顾向前看了吧?” 奇娇笑了:“也许吧。”说完收起笑容,看了看脚下的无头尸体,又说:“这里有一具死尸。” “ 啊,黑鸪博士的尸体。” “在死尸旁边,跟谁接过吻吗?” “没有。” “不想试试吗?” “不想。” 奇娇缩缩脖子,弯下了身子。 “SEEM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深骑问道。 “当然是消灭‘深夜里的钥匙’。我们先遣队潜入‘钟城’,是为了绘制一张内部详细地图。地图完成以后,大部队再突入。大部队到达之前,我们的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着。” “够慎重的。” “因为十一人委员会的第三天使在这里,不能粗心大意,更不能随意行动。” “你们还认为瑠华是‘深夜里的钥匙’吗?” “这个嘛,现在还不敢肯定。” “有没有事别人的可能性?” 奇娇仿佛要告诉深骑什么机密大事,轻轻说道:“有,也有可能是未音。” “哦,睡美人啊。” “如果这世界就是她的梦,会是怎样一种结果?一切全都是梦。而她呢,一直做着梦见了我们的梦。可是,她醒过来的那个瞬间,梦结束了,也就是说,这世界就结束了。我们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水泡,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深骑摇了摇头,便是不同意奇娇的说法。倘若世界只不过是未音的梦,我们为何还有各自的意志呢? “所以我们不能把她惊醒了,这世界就完了,这次作战必须慎之又慎。”奇娇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觉得很无聊。 “十一人委员会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救世主,而你们却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毁灭世界的祸根,双方的见解分歧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恶魔原来也是天使。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就是由二律背反所构成,例如爱与恨、现实与虚构、破坏与创造、死亡与再生……SEEM认为‘深夜里的钥匙’是世界的破坏者,十一人委员会的看法跟我们完全相反。这就好比轮盘赌,总会有一方输、一方赢。我把赌注压在SEEM这边。现在轮盘尚未停下,很难说谁输谁赢。若我是以十一人委员会的身份认识你的话,你是说不定就要改写了呢。” 奇娇说完便抓起她那支大枪,慢慢站了起来,她理了一下挡住了眼睛的头发,又整了整头上的贝雷帽。 “我得走了。在天使的‘内场’把我圈住以前,我必须撤离,只要有他设置的禁区,我们就不会轻易出手,你尽管放心。”奇娇说完,微一鞠躬。 “在你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也许我会一箭射穿你的胸膛。” “随便吧。”说罢,她转身离开了小礼拜堂。 4 最后一把十字架形尖刀被插到地板上之后,克罗斯的“内场”开始起作用了。深骑确实感到了“内场”的存在,但其他人感觉不到。 大客厅里,深骑、理惠和菜美围着茶几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可以称之为战利品的四支手枪。 “刚才,SEEM的一位女军官,带着她的士兵们大摇大摆地出了大门。”理惠报告完。 理惠和菜美是默默地看着SEEM走的。菜美说,那个女的拿着那么大的一支枪,我们可不敢惹她,这倒也是,采煤的武器只不过是一个平底锅。 这时,克罗斯也回到了大客厅,看上去没有一点疲倦之态。 “SEEM很快就会远离‘钟城’。”克罗斯说。 “‘内场’不可能被击破吗?”菜美问道。 “当然有可能被击破,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不可击破的禁忌,问题在于SEEM的觉醒到底有多大。” 克罗斯说,他又在“钟城”各处添加了几把尖刀,完成了七芒星的图案,他还说,他去小礼拜堂送那两个人头的时候用的时间比较长,是因为配置尖刀耽误了一会儿,从那时候起他就有所准备,以免需要“内场”的时候来不及完成配置。 “我们要赶在SEEM下手之前,找到‘深夜里的钥匙’,保护起来。打开局面的钥匙,现在就在我手上!”克罗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钥匙。在枝型吊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下,要是闪着朦胧的光。 “这是哪儿的钥匙?”深骑问道。 “黑鸪博士研究室的钥匙,从恋宫那里借来的。” 理惠看着自己手上的记事本说:“‘跳跳人’杀人的事件也应该解决,杀了两个人,而且还把人头给砍了下来,太过分了,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 深骑想说“跳跳人”跟这个杀人事件没关系,但说明起来太困难,就没有说话。“跳跳人”是在特定场合产生的一种幻影,没有杀人的能力。杀了两个人并且把人头砍下来的,一定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现在我就去黑鸪博士的研究室。南先生去不去?” “我不去。”深骑拒绝的很干脆。 “深骑!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没有去的理由嘛。” “你这家伙,真气人!又要说跟你没关系了是不是?”菜美说着就去拉深骑的袖子。 “南先生大概是累了。”克罗斯温和地说,“就让他休息休息吧。” 菜美怒气冲冲地说:“你就在这儿休息一辈子吧!”说完就跟克罗斯和理惠一起进了“过去馆”。 大客厅只剩下深骑和瑠华。 深骑躺在长沙发上,双手垫在脑袋下边。他抬头来看着瑠华。 “对于南先生来说,菜美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菜美的存在。 深骑没有马上回答。 “不会是恋人吧?不是吧?你们两的年龄好像相差很大。” 菜美,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存在了!她,在那个细雨蒙蒙的日子,从楼顶上跳下去自杀了。可是,她为什么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了呢?双胞胎妹妹?根本没有死?深骑曾经试图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但是,这些理由都不成立,菜美,他已经死了!对于自己来说,菜美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南先生……”瑠华担心地叫着。 深骑从沉思中惊醒:“什么?” “不……没……没什么。”瑠华悲哀地垂下了肩膀。 “瑠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的。” “未音真的是一直在睡觉吗?”说道杀人事件被怀疑的对象,未音是“钟城”里第一个被排除的人,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深骑突然问到这个问题,瑠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歪着头想了足有三分钟,才反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我姐姐并不是一直在睡觉?” “我们并没有二十四小时监视她。谁都不在的时候,她是睡着还是醒着,我们怎么能知道呢?” “可是,那些医疗器械一直在记录我姐姐的脑电图和电压什么的,看了那些记录,不就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着了吗?” “那些医疗器械恐怕早就坏了,说什么用防磁布盖着就没有问题,可信吗?” “怎么不可信?天巳护每天都在检查那些器械。” “也许是用某种方法叫人相信那些器械在正常运转呢。但是,假定未音没有睡着,假定她是凶手,怎样来往于三个馆之间也是一个迷。”深骑说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了。反正又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情,想它干吗?完了吧!都忘了吧! 天快亮了,当然,被乌云笼罩的天空,是不会出现灿烂的朝霞的。 深骑觉得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大客厅一角。“跳跳人”正在跳舞。 昏黄的灯光照在“跳跳人”身上。她的舞姿非常优美,魅力无限。她跳跃着,双脚交替着点地,轻快地似乎飘浮在半空。她的头向后仰着,露出雪白的脖颈,两条修长的手臂伸展开,优雅地旋转起来。 在克罗斯布置的“内场”里,她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能如此自由奔放地舞蹈。 深骑默默看着忘情舞蹈的少女,忽想起了SEEM的奇娇说过的“二律背反”。 破坏与创造! 深骑倏然站起身来。 “南先生!您去哪儿?”瑠华问道。 深骑没有回答瑠华的问话,慢慢向“跳跳人”走过去。 到什么地方算是生,到什么地方算是死呢?生的世界与死的世界之间,只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自己到底身处薄膜的哪一边。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梦,还是现实? 深骑掐住了“跳跳人”的脖子。 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可以说是一种冰冷的,细细的,这个世界上最艳丽的意象。深骑意识到自己确切地抓住了这种意象,也就是说,他抓住了少女的脖子。 “跳跳人”长的很像小时候的菜美,菜美小时候也留着很长的头发。 深骑用力掐住了“跳跳人”的脖子。 “南先生!您怎么了?”瑠华恐慌的声音爱大客厅里回响。她一定看见了深骑掐着空气的样子。 恐慌的应该是我吧——深骑暗想。 “跳跳人”的身体开始向后仰。深骑趁势把她压倒在地板上,用膝盖顶住她,继而把整个身体压上去。 少女露出最后一丝微笑,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深骑蜷曲着身子,跪在地上,头顶在地板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什么都没有。他僵住了。寂静从空中洒下,如冬日的雪花般静静洒向无声的原野。 突然,通向“过去馆”的门开了,管家天巳捂着后脑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天巳先生!”瑠华惊叫一声,站起来跑到天巳身边。 “突然有人从背后打我……把我打昏了。”天巳说。 “您不要紧的吧?” “我倒是不要紧,可是,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小铃……” 5 “菜美!”理惠冲着走在前面的菜美的后背叫道:“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对于你来说,南先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理惠明明知道这样问很不礼貌,可是不问又忍不住,对于理惠来说,菜美是仅次于“跳跳人”的一个谜。 菜美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充满美丽的微笑:“深骑就是我的存在本身!” 理惠被菜美这种好不羞怯的回答镇住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有誓死保卫克罗斯的决心,可是,如果让自己挺起胸膛说“克罗斯就是我的存在本身”,还真说不出来。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不过是一个助手而已。理惠突然变得忧郁起来。 黑鸪博士的房间在“过去馆”的三楼,是卧室研究室。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房间的门,按着非常结实的锁。门板下部镶嵌着一个铁盒子,铁盒子中央是锁眼,克罗斯把钥匙插进去一转,咔嚓一声,门开了。克罗斯在前,菜美和理惠紧随其后。 黑鸪博士的房间很朴素,但是非常整洁,好像黑鸪博士生前已经预想到克罗斯他们要来这个房间了。 房间很大,前边是一大堆仪器,里边有写字台。书架,长沙发。看来这个长沙发就是博士的床。沙发上床单和枕头显得很凌乱,由此可见博士的生活是不安稳的。 克罗斯打开了写字台上的台灯,房间里亮了许多。 “博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克罗斯自言自语地说。他在写字台上看见了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美丽的女人,不用猜就知道她是赛蒂亚·德鲁。 “研究生物时钟遗传基因的目的是什么?”克罗斯问道。 “为了弄清楚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的病因。”靠在写字台上的理惠说。理惠手上抓着几张刚刚从写字台上拿起来的写研究报告的专用纸。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睡眠障碍方面的疾病吗?” “对,脑内有一种物质,叫褪黑激素,是保持睡眠平衡的一种物质。褪黑激素还有调节生理节律、抑制性腺、睡眠、降低体温等生理作用。生理节律的调节是通过视交叉上核的时钟遗传基因和外界的光刺激实现的。但是如果一生下来褪黑激素就是损坏的,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呢?” “就会想小玲那样得猝睡症,像瑠华那样得失眠症。”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有褪黑激素失调的遗传。对了,未音也是。”理惠说完,长出一口气。 “可能吧。”说话的人不是菜美,也不是克罗斯,而是站在门口的恋宫。 恋宫叼着一支香烟,从烟头冒出一缕青烟,摇曳着缓缓上升,消失在上空。 “跟德鲁家有血缘关系的人,视交叉上核的时钟遗传基因也许是损坏的,遗憾的是,现阶段的研究结果。还没有得出这个结论。实际上,人体内的时钟遗传基因还没有真正被发现。有这样一种说法:跟时间有关的遗传基因,存在于人体的很多部位。”恋宫说着吐出口烟,把重心放到了一条腿上。 “莫非,博士的研究就是要找到那些损坏ide遗传基因?”菜美问道。 “真是。同时,试着治好未音的病,让那个睡美人醒过来、他追求的是魔法之吻!”恋宫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向众人介绍那些仪器。 “这是激光显微镜。这是离心分离器。那是解析用的电子计算机。不过已经不能用了。”恋宫一架挨着一架介绍着,开始回忆往事。 “博士本来是医学界的,但是他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周围的人们都不喜欢他。当时我跟博士在一家医院。我是神经科医生,博士利用数学理论研究脑神经,很有名气,我跟博士见面的机会很少,只能在开会和会诊的时候才能见面。有一天,博士突然辞职了,说是要专门研究遗传学。那时候,‘钟城’刚从法国搬到日本来。博士早年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赛蒂亚·德鲁,两人恋爱结婚。后来离开法国留学回到日本,回来的时候把‘钟城’搬回来建在了森林里。” “鄙视为什么要把整个‘钟城’从法国搬到日本来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跟德鲁家的血缘决一死战吧。”恋宫说着拿着写字台上的研究报告,眯缝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轻轻摇了摇头。 “为因为什么长睡不醒呢?”菜美问道。 “未音的身体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着心电图机,脑电图机,血压计,肌电图机,十几年来的记录没有任何变化,不属于脑死亡以后的植物人状态,因为她自己会翻身。尽管她的大脑和身体都很健康,可就是睡不醒,至今原因不明。” “是不是大脑有什么病啊?比如说脑炎什么的。” “有一种病叫做嗜睡性脑炎,跟生理性睡眠很相近。”恋宫在写字台上的烟灰缸里把烟掐灭,“一般病状不会加重,不过,一辈子长睡不醒的病倒还没有听说过。”说到这里,恋宫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 “关于死去的赛蒂亚夫人,恋宫女士是怎么看的?” “我不认识她,怎么说好呢?我觉得她是一个想把世界上所有罪恶都背负起来的人。关于德鲁家的疾病遗传,她也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自从她突然失踪以后,博士就把她背负的重荷背负起来了。”恋宫转过身去,低头看着地板。 “我们找到一个头盖骨,也许是赛蒂亚夫人的,您能不能帮助鉴定一下?” “我试试吧。” “那就拜托了。还有一个问题。”菜美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如果不单单是褪黑激素的生成发生了问题,而是身体里跟生物时钟有关的部分都有先天性不足,会这么样呢?” “棕鼠实验表明,如果把棕鼠的丘脑下部摘除,棕鼠的生理节律就不能恢复了。但是,一个叫奥尔斯坦的心理学家认为,人对时间的感觉不是生物学性质的,而是心理学性质的。也就是说,人不是基于生物时钟遗传基因或生物时钟细胞来感觉时间的,而是通过经验和学习来感觉时间的。就算没有人体生物时钟,也不会失去对时间的感觉。” “若从小就无法理解‘时间’概念的环境中生活呢?” “没有时间感的人也可以长大成人。”恋宫说着,把扎成马尾巴的头发解开,随意整理了一下,又扎了起来。 菜美点了点头。 “菜美,怎么回事?你听明白了吗?”理惠问道,他一手拿笔,一手拿着记事本。 “嗯,大体上明白了,可以看到全貌了。”菜美自信地说。 “这么说,事件之谜解开了?” “啊,对了……”菜美没有回答理惠的问话,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拉开了黑鸪博士的抽屉,抽屉里有小册子和文具之类,最里边有一块手表。 “手表!”菜美叫了一声,把手表拽了出来。看上去那是一块在哪儿都可以买到的机械表,黑皮表带,银色的表盘,但是走的很准,跟十一人委员会发的手表一看,丨门竣也是凌晨四点五分,没有收到磁场异常的影响。 “正因为有这块手表,博士才能每天晚上十点准时去小礼拜堂祈祷。”菜美说。 理惠扭过头去问恋宫:“博士祈祷什么呢?” 恋宫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不知道。恐怕是为赛蒂亚·德鲁祈祷吧,因为博士的这个习惯是赛蒂亚失踪以后才有的。” “赛蒂亚夫人的照片依然摆在这里,可以理解。”菜美平静地说。 “我希望你们发现的那个头盖骨就是赛蒂亚的。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博士才……”恋宫的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大概是突然意识到说也没用吧。 “恋宫女士,您送给深骑的那本法医学方面的书,是在那儿拿的?”菜美换了一个话题。 “‘过去馆’四楼的书库。那个书库是博士看过的书的墓地,里边乱七八糟,书扔的到处都是。你们进去过了吧?” “书库没有锁。这个研究室总是锁着吗?” “当然,只有我和博士有这个研究室的钥匙。” “ 哦。”菜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在房间走来走去,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思考着什么,理惠不敢出声,看着菜美来回踱步。 克罗斯一直在翻阅黑鸪博士的文件。只见他一页挨一页地翻看着,看得很认真,他的任务是找到“深夜里的钥匙”,看来,他是想在文件里找到有关“深夜里的钥匙”的线索。 克罗斯把恋宫叫过去,指着文件上的一行字,问道:“文件上经常出现这样一句话:跟命运抗争的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恋宫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理惠站在克罗斯身旁,跟克罗斯一起看那些文件。有这样一段散文诗似的文字: 如果人可以成为神,我一定能干成一件大事 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 人们都意识到了,正在跟现实一起衰弱下去 真实的的大覆倾斜了 姑且不论是什么时候就知道了人类要毁灭的 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最后一秒钟才知道 是作为跟命运抗争的存在的人呢?还是神的创造呢? “钟城”将成为人类最后的舞台…… “看不懂唉。”理惠长长一叹。 “不过,我认为他写的这些肯定很重要!”克罗斯说道。 这时,站在房间一角的菜美突然拍着手大叫起来。克罗斯和理惠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菜美正在合掌祈祷。 “把所有的时间都看了就明白了!”菜美说。 “菜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理惠问道。 “一个比一个慢十分钟的三个大钟是问题的关键!” “大钟?” “对!一切都清楚了!凶手,作案方法,都清楚了!” 这时候,深骑正在大客厅里消灭“跳跳人”。 6 在深骑那辆掉了车轱辘的汽车旁边,是SEEM诗条方面军第一中队的营地。在城里的时候,SEEM的迷彩是灰色的,在森林里,为了便于隐蔽在绿色里,指挥部的帐篷是绿色迷彩,帐篷的四个角有立柱支着,是一个六米来方的大帐篷。里边有桌子,桌子上放着通讯设备。 奇娇坐在椅子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有关第三天使克罗斯的资料。奇娇每喝一口咖啡,就翻一页夹在塑料夹子里的资料。 泥沙打在帐篷顶上,那声音叫人心烦。 “报告队长!阻击手到了。” 听见卫兵的报告,奇娇抬起头来。 帐篷被拉开一道缝,一个士兵走了进来。那个士兵穿着SEEM的军服,披着一件很长的黑斗篷。细长的身子,本来就很高的个子显得更高。大背头,戴着一副墨镜。胸前挂着很多用绳子串起来的来复枪的弹壳。 “你叫什么名字?”奇娇问那个高个子阻击手。 “东锭!”阻击手一直立正站着,回答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只有嘴唇机械地动了一下。 击破第三天使布置的“内场”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投掷炸弹,把“钟城”砸毁。那样的话虽然可以把构成七芒星的十字架形尖刀炸下来,但很可能连克罗斯一起炸死。这个方案不可行,因为SEEM的原则是尽量避免跟十一人委员会发生冲突。 第二个方案是利用阻击手,实行一点突破。 构成“内场”的关键是那些尖刀,只要击毁其中一把,“内场”就会失去效力。本来,奇娇是既不相信“内场”的效力,也不相信阻击手的实力的,但上边的命令不能不服从。她认为,打破“内场”,需要通过战争手段。 东锭站在帐篷中央,一动不动。奇娇让他坐下,他用沉默表示谢绝。周围的士兵都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东锭。东锭是上天前从美国回来的,据说曾经在美国西海岸射杀过一百多名海军陆战队队员。 “作战方案都清楚了?”奇娇问道。 东锭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距离目标有五百二十米,你的任务是打掉插在中间那个大钟机芯的机房里的尖刀,由于尖刀在机房里,需要穿透外壁。外壁越十七厘米,你的枪可以射穿吗?” “我带来的是克里斯莫尔菲尔德九八式阻击步枪,可以射穿坦克。” 奇娇点头赞许,随后站起身来,戴上帽子,对依然立正站着一动不动的东锭说:“阻击目标是我们测定的,有什么不同意见请立刻提出来,如果没有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看看目标。”奇娇说完便披上雨衣,走出了帐篷。 大雨兀自下着,东锭一言不发,紧随着奇娇走出帐篷。 凭借一支很小的手电筒,穿行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雨水洒在身上和周围的灌木和杂草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你对世界走向末日这话题感兴趣吗?”奇娇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感兴趣。” 两人继续向前行进,奇娇抬起头看了看布满乌云但已有些许亮色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马上就是‘深夜的末日’了。” 重重叠叠的树叶上面,虽然还是混混沌沌的黑色云海,但是太阳正在升起,天有些蒙蒙亮了。 “到了,这儿就是‘内场’的边界,在这儿可以看到正前方那座建筑。”奇娇一只手指着正前方,另一只手则递给东锭一个夜视望远镜。东锭默默接过,举起来观察一阵之后,又把望远镜还给了奇娇。 奇娇也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 黑糊糊的“钟城”似乎漂浮在雨中。奇娇由左向右看过去,当先看到的是左边的大钟:四点五分。这是“过去馆”的大钟,现在的正确时间应该是四点十五。 慢慢右移,奇娇看见“现在馆”的大钟正好是四点十五。 “我要你打的是中间那个表盘的‘Ⅲ’,而且要打中中间那条杠的中间。”奇娇紧盯着那个‘Ⅲ’看起来,不知为何,那个‘Ⅲ’看上去似乎比其余的罗马数字稍稍大出一些。 “能打中吗?”奇娇问道。 “没有我打不中的目标!” 7 瑠华扶着倒在地上的管家天巳:“出什么事了?” “瑠华小姐,对不起。”天巳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天巳捂着后脑勺,挣扎着站起来,紧锁眉头,看上去痛苦不堪。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是什么事了,我正在坐在我的房间里看杂志的时候,突然脑后受到重重一击,当下就昏过去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睡在我床上的小玲不见了!”天巳说道。 “莫非‘钟城’里还有SEEM的士兵?”瑠华站起来,拿起深骑放在沙发上的手提箱。 这时候,深骑仍然蹲着没有起来。 “南先生!”瑠华大声叫道。 深骑被瑠华的叫声惊醒,站起身来。瑠华把他的手提箱仍了过来,深骑赶紧伸手接住,呆呆地看着瑠华。 “南先生!打起精神来!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吗?”瑠华问道。 “啊。”深骑点点头。 “谁都没来过这里,说明袭击了天巳的人还在‘过去馆’里。”瑠华说道。 “走!” 天巳在“过去馆”自己的房间里被袭击,而在天巳跌跌撞撞来到大客厅之前,没有人来过,所以,袭击天巳的人很有可能还在“过去馆”里。 推开“过去馆”的门走进餐厅。餐厅里没有灯,漆黑一团,深骑率先走了进去,瑠华和天巳跟在他身后。 一直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窗户的玻璃被打碎了一块,雨浇了进来,地板湿了一片。窗前放着的那盆红玫瑰,被雨水打湿以后,放出异样的光泽。 “是不是有谁打碎玻璃逃出去了?”瑠华问道。 “不对,碎玻璃散乱在里边。可能是SEEM潜入的时候打碎的。”深骑说。 三人顺着楼梯往上爬的时候,听见上边有人说话。 是菜美他们。 “哟!深骑,怎么了?”菜美问道。 “你们碰见什么人了吗?”深骑反问道。 菜美、克罗斯和理惠同时摇头。 众人坐在餐厅里的椅子上。深骑对菜美她们说,天巳被人袭击,小玲不见了。 这时,钟声响了。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除了等着钟声停下来什么办法都没有,钟声执拗地响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 “这钟声……”深骑想起了伴随着钟声出现的两具无头死尸。 前兆? 从死亡世界里传来的《安魂曲》? ~clock stop~ welconme to the end of the world “yhe key of midnight” exists in this part. ——I wish you a tender end. 欢迎您来到世界末日。 “深夜里的钥匙”就在这里边。 ——希望你有一个温柔的结局。 ~to clock end~ “这可是个不祥之兆。”连一向乐观的菜美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菜美一向是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但很少有困惑浮现在脸上。 “也许已经完了。本来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这回又不知道他是怎么行动的了。这可怎么办呀!”菜美抱着头走来走去。 “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深骑一把抓住菜美的手腕,制止她走来走去。 “当然啦!不过,我只能看到全结果,不能预测未来。” “不管怎么说,”克罗斯眼睛闪着锐利的目光。“咱们得先去找小玲,令人烦恼的事情以后再说。” 于是众人一起上楼。他们先去叫恋宫,因为她也有遭到袭击的可能性。 恋宫房间的们从里边插着。她正在分析那个被认为是赛蒂亚夫人的头盖骨。 “恋宫女士!”菜美一边敲门一边叫。 过了一阵恋宫才把门打开,她眯缝着忧郁的眼睛看着众人。 “什么事?”恋宫问道。 “天巳先生被袭击了,您这里也可能有危险,您最好跟我们在一起。”理惠非常亲切地对恋宫说。 “我把门插上,谁也进不来。” “这倒也是,不过……” “跟你们在一起也许更危险。” “这怎么可……” 不待理惠说完,恋宫就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紧接着就听见了插门的声音。 “她可能还没事吧。”克罗斯说道。 听了克罗斯的话,众人离开恋宫的房间,继续寻觅小铃。 三楼四楼都找过了,不要说小铃,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痕迹,小礼拜堂里的无头尸体也没有任何变化。 深骑他们回到大客厅,又分头找了找小铃,还是没有找到。大家坐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应该通知一下怜马和天巳护。”理惠说。 “我去。”克罗斯说着站了起来。 “我也去。”理惠也站起来。 克罗斯和理惠向楼梯走去,深骑跟了上去。菜美、瑠华和天巳坐在沙发上没动地方。 到了三楼,克罗斯说:“先去怜马的房间吧。” 三人蹑手蹑脚地顺着楼道往怜马的房间里去。深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他拼命抑制着,否则脸路都走不稳了。这是为什么呢?深骑分析别人似的分析着自己。 克罗斯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敲了几次,还是没人答应。抓住门把一转,门没锁。克罗斯推开门往里一看,表情虽然没有多大变化,身体确实僵住了。 “怎么了?”理惠从旁边探进头去一看,小声尖叫起来。 深骑跟理惠换了个位置,也往怜马的房间里看了看。 蒙着天花板的布和墙上奇怪的布置没有变化,散乱着塔罗牌的圆桌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污的穿黑斗篷的人。风帽盖着他的脸,看不出事谁。 地板上也有很多血,都是从圆桌上滴落的,而且依然滴着。 克罗斯走进房间,拿起死者的手腕:“脉搏已经没有了,但皮肤还是温的,看来是刚刚被人杀死。”克罗斯说着把尸体搬起来放在椅子上,掀开风帽。 又是一具无头尸。 站在深骑身后的理惠大声尖叫起来。 脖子的断面上,血管和神经直立着,看上去还在微微抽动——那是深骑的错觉。 克罗斯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理惠,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理惠的声音细小雨沙哑,“太惨了。”理惠说着身体靠在了墙上。她两腿发软,站不住了。 “头又被砍掉啦?”深骑认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说不定被砍下去的头滚落到房间的什么地方去了,结果没有任何发现。 “尸体是怜马吗?”深骑问道。 “大概是吧。”克罗斯说道。并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尸体是怜马,这只不过是他的推测,然而谁都没理由怀疑这个推测。 尸体的腹部,插着一把短剑,剑柄上镶着金星。银色的双刃沾满了鲜血。 前两次杀人事件,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次留下了凶器。是凶手慌乱之下忘了把凶器拿走呢,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深骑一时还想不明白。 “这种短剑是过去住在‘钟城’里的人们收集的,”克罗斯看着凶器说,“谁都有拿到手的机会。” “咱们出去吧。”深骑说。 这时,在大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的菜美等人上来了,她们听见了理惠的尖叫。 听说又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瑠华吓得捂着嘴哆嗦起来,天巳无言地远远看着死尸没说话,菜美狠狠地咬着嘴唇。 “上楼去未音的房间看看吧。”菜美说完就往楼上走。 菜美的话让深骑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 此前黑鸪博士和修史的头被放在了未音的房间里,难道怜马的头也会被放在未音的房间里?所有的人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转身跟着菜美往楼上走。每一个台阶,好像离破灭就接近了一步。 上楼时,菜美问了问时间。深骑掏出怀表一看,都五点多了。 到四楼一看,只见天巳护坐在楼道里,后背靠着未音的房间的门,手里握着深骑送给他的那支箭。看到这么多人一下拥上四楼,大吃一惊。 “又出事了?”天巳护肃然问道。 菜美点点头:“谁都没到这来过吗?” “没有,一个人都没来过。”天巳护说。 “你干吗要坐在楼道里?” “这里是四楼,坏人要是想进去的话,必须经过楼道嘛。” “我们想看看未音的房间。”菜美说。 天巳护略一犹豫,最终点了点头,躲到一边,让菜美进屋。 菜美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似乎有一层薄雾。也许是由于开门太猛吧,窗帘幽灵似的晃动起来。 整洁的床上,未音安静地躺着。 深骑那冷澈的眼睛,看见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 显示器上放着一个刚刚砍下来的人头! 怜马的头!蓬乱的头发被雪沾在脸上,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微微睁开的眼睛露出恐怖,微微张开的嘴唇似乎在发出瘆人的悲鸣。 深骑赶紧看了看窗户。窗户是插着的。这种老式窗户不能全开,只能开很窄的一道缝,一般人是钻不进来的。菜美把窗户推开试了试,即便没有茶渣,凶手也不可能从窗户外边爬进来。 怜马的头,是谁,又是怎么放进入这个密封的房间的呢? 深骑斜着眼睛看了天巳护一眼。形成所谓密封房间的要素之一,就是门外有天巳护守护。但是,如果天巳是凶手的话,就不存在所谓密封的房间了。 凶手是天巳护吗?通过单纯的推理找到了答案的理惠和瑠华,用战战兢兢的目光看着天巳护。天巳护慌忙摆着双手说:“不是我,不是我......” 菜美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天巳护的辩解:“知道不是你。深骑让俺们一直在大客厅里,你不可能是袭击你父亲的人。” 菜美的话有道理。 “菜美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凶手是怎么进入这个房间,把人头放在那里的呢?”理惠急躁地问道。 “恋宫女士已经在她的房间里了,其余的人也都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吧。从现在开始,谁要是逃走,谁就是凶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跟你们慢慢说。”菜美说完举起双手,优雅地转了一个圈,那动作,真像深骑在大客厅里掐死的那个“跳跳人”。 Ⅵ 我,不是你的玩偶。 1 已经变成了紫色的怜马的头,被毛毯包起来,放在了地板上。 噪杂的雨声逐渐打破寂静。菜美站在床的一侧,向在场的人鞠了一个躬,开始发表她的见解:“我已经多次指出,‘钟城’是一座窗户很少的建筑。还有,一部分墙壁是用带磁性的石头垒的。这是为什么呢?要想弄清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清在底下为什么有一个安着铁门的地下室。” “做实验用的嘛。”深骑觉得菜美的见解没什么意思。 菜美说道:“那的确是个实验室,但是......” “何止底下那实验室,:克罗斯优雅地一笑,”整座‘钟城’就是一个大型实验设施。” “对。”菜美边说边倒背起双手,“可以说是关于生物节律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呢?在北欧以北居住的人们,由于冬天很长,在黑暗中生活的时间自然就长,不能保持褪黑激素的平衡,得抑郁症的人很多。人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生物时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钟城’做这种实验正合适。 “带磁性的墙同样是为了做实验,磁场作用于生物是很常见的现象。有一种实验,就是在具有一定强度的磁场中,测定褪黑激素的分泌受到多大影响。如果长时间处于磁力较强的磁场里,褪黑激素的分泌就会减少。在磁场里,人体生物时钟可能会发生紊乱。我们大家体内的生物时钟,也许已经乱了。 “顺便说一句,我所说的体内时钟,指的不是时间的感觉,而是一种生物时钟。正如恋宫女士说过的,对时间的感觉可以通过学习和经验培养。人们对时间的感觉实际上是有差异的,随着场面的变化也会有差异。我们常说,愉快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快,就是一个列子。但是,生理时钟是非常有规律的。时间感觉很容易发生混乱,而体内时钟则是很难发生混乱。 “有个底下实验室,对吧?那个实验室里的磁性特别强,而且还有沉重的金属门,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地下室。我认为,那是一个研究电磁场对生理时钟的影响的实验室。地下室里浮现出人脸的墙上,布满了电线,应该是用来发生电磁场的。 “地磁、电场、放射线、电离层、重力......都能对生理时钟产生影响。黑鸪博士在各种条件下进行实验,大概是想找出生理时钟在人体内的具体位置吧。” 难道“钟城”就是为了寻找生理时钟在人体内的具体位置的设施?如果菜美的话是正确的,正面墙上那三个大钟,就是具有讽刺意味了。 “黑鸪博士为什么要研究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和人体内的生理时钟呢?”克罗斯问道。 “大概是为了斩断德鲁家的血缘遗传吧。换句话说,是要修复德鲁家扭曲了的生理时钟?就是瑠华姐弟的睡眠障碍吧?深骑眼前浮现出瑠华透明的侧影,她好像正在说:我一无所有...... “可是,菜美小姐,”理惠开口了,“这座‘钟城’并非黑鸪博士所建,而是好几个世纪前在法国建造的。难道说‘钟城’从那时就开始研究生物时钟遗传基因和体内生理时钟了吗?” “我认为最初主要是研究德鲁家的血统和睡眠障碍。人类意识到遗传问题,是从孟德尔‘遗传定律’的发表开始的,正好是日本就要实行明治维新的时候。 “DNA双螺旋结构是一九五三年发现的,可以说是不久以前的事,但在那以后,遗传基因研究发展很快。为了跟上时代的步伐,‘钟城’里的研究发生了变化。‘钟城’最后的城主黑鸪博士中的课题,是最先端的生物时钟遗传基因研究。” “遗传疾病肯定会像未音和瑠华那样发病吗?”理惠问道。 “不,遗传疾病的种类不同,发病率也有所不同。遗传基因突然变异型遗传疾病,由于近亲结婚会使发病概率增加。以前,德鲁家排他性近亲结婚的情况可能比较多,不过,在子孙里发病的情况比较少。” “就算塞蒂亚?德鲁家有遗传病史,可是黑鸪博士不会有德鲁家的遗传基因。瑠华她们是黑鸪博士和塞蒂亚生的孩子,发病率应该降低才对嘛。”克罗斯说道。 “这个嘛,”菜美用脚尖踢着脚下的地板,“只继承双亲之中一方的遗传基因也会有很高的发病率的遗传病也是有的。不过据我的推测,黑鸪博士身上也有德鲁家的血统。” “这怎么可能?博士身上怎么会有德鲁家的血统呢?” “正因为他身上有德鲁家的血统,才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法国去潜心研究遗传基因,也才可以解释瑠华姐弟为什么如此忠诚低继承了德鲁家的遗传基因。” “你这种推理的跳跃性也太大了吧?”深骑说道。 “不过,深骑,也许是黑鸪博士在自己本身患有睡眠方面的疾病,所以才下那么大的功夫寻找德鲁家的遗传基因,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根据哈迪-温伯格定律,每个人身上都有十几个劣性遗传基因。黑鸪博士身上的遗传基因,也许正好残存着跟遥远的法国德鲁家一致的基因。”菜美说道。 深骑想到,黑鸪博士的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个长沙发。难道黑鸪博士也有睡眠障碍?隐藏才跟德鲁家的小姐结婚? “德鲁家的血统也好,‘钟城’里搞的研究也好,就算是你说的那样,跟着一系列的杀人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克罗斯满脸不解的神情,用手抚摸着下巴。 “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菜美爽快说道,“问题不在于‘钟城’这个背景,而在堂而皇之挂在墙上的那三个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的大钟。” 表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个大钟,还真隐藏着什么秘密吗?——深骑不由得这样想。 菜美说道:“黑鸪博士一直在研究人们的肉眼看不见的体内时钟和体内时钟遗传基因。在‘钟城’这座研究设施里,只有外墙上的那三个大钟和博士自己的一块手表,其余的地方没有表示时间的东西。那么时间这东西究竟在哪里呢?这会引起人们的哲学思考。” “这不是大谈哲学的时候,赶紧往下说罢!”深骑催到。 “哟,深骑原来是个急性子呢。说话总有个先后顺序吧?别急。不过,为了满足深骑的要求,对时间的哲学思考我暂且放放,直切正题吧。那好,我就先说说博士和修史被杀害的事件。 “他们两个分别在‘未来馆’的四楼和‘过去馆’的四楼被杀死,被砍下来的头又被同时放在了‘现在馆’四楼未音的房间里。也就是说,凶手曾经往来于三个馆之间。但是,发生事件的时候,往来于三个馆必须经过的大客厅里,一直坐着克罗斯先生和理惠小姐,我也在那里坐着。问题是,凶手是怎样往来于三个馆之间的?” 理惠翻开笔记本:“事件发生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很多,但是,由于谁也没从大客厅经过,结论只能是谁也不可能杀人。 “一般来说,凶手总是把推理引向没有犯罪的人,即所谓的替身。但是,在这个事件里,凶手把被怀疑的对象搞成了所有的人。当然了,如果我是凶手,也会这样做的。反正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也不会被警察通缉一辈子。”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一个人?” “嗯。” “说到在犯罪的现场证明,谁都有,因为谁都不可能往来于三个馆之间 。凶手到底是怎么杀死分别待在‘过去馆’和‘未来馆’四楼的博士和修史的呢?” “利用那三个大钟!”菜美肯定地说。 2 一个比一个快十分钟的三个大钟。 菜美把凶手利用三个大钟杀死黑鸪博士和修史的可能性作了详细的说明。 “我们也许被‘钟城’的时间这个亡灵迷惑了。我所说的亡灵,既是指那三个大钟本身,又是指在没有钟表的环境中产生的惶恐不安,还有就是指我们对自己体内的生物钟的可信性的怀疑。各种各样的要素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可以看到的形态,这就是所谓的‘跳跳人’。总之,我们被时间拘束的太厉害了,我们有必要把实现转向空间!” 菜美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不能确定凶手的主要原因,是“钟城”说道建筑结构,让人们认为凶手不可能有机会下手。现在,有必要再空间上追踪一下凶手的行动。 “把时间换成空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那我们就先来探讨一下钟表的空间性吧。”菜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皮表带的手臂,“这是在黑鸪博士的房间里找到的手表,是一块表针式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十九分。 “看钟或者看手表,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举动。‘表针的位置’实际上是具有空间性的,但是我们通常会忽略其空间性,立刻认知为一种概念性的‘时间’。大脑从空间认识到世界认识的转换非常之迅速。大脑已经记住,钟表这种具有空间性的物体,是可以直接转换为抽象性的时间的。 “如果是数字式钟表,就不需要从空间认识到时间认识的转换,因为人们是通过数字理解时间的。我们也许有这样的体会,看数字式钟表,要比看表针式手表轻松,这大概是因为不需要大脑的转换的缘故吧。 “同时,很多习惯了表针式手表的人,不是通过数字来了解时间,而是通过表针的位置来了解时间的。比如说,时针指向十二点,分针指向十五分的角度出现在表盘上的时候,人就能意识到午休的时间到了。”菜美侃侃而谈。 “行啦,你就别在这儿给我们上钟表课啦!我们想知道的是,凶手是如何在三个馆之间移动的。”深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嗯,”菜美不悦地瞪了深骑一眼,“好吧,我这就把话题拉到事件上来。凶手先在‘未来馆’的四楼杀死了修史,当然,凶手当时必须在‘未来馆’里。他不可能使用什么遥控武器杀死修史,更不可能通过什么遥控手段砍下修史的头。所以,凶手当时一定在‘未来馆’里。然而,凶手在‘未来馆’杀死了修史,又如何不经过大客厅便跑到‘过去馆’四楼的小礼拜堂杀死黑鸪博士呢?更明确地说,凶手的移动路线在哪里呢?” 菜美双手叉腰,靠墙站着。黑色的连衣裙跟她的影子重叠起来,让人反不清从哪里开始时菜美本人,从哪里开始是她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说,不通过大客厅,可以利用另一条路往来于‘过去馆’和‘现在馆’之间?”深骑问道。 “对!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解释。” “暗道?” “你的说法是暗道,就算是暗道吧。我们以前没有注意到那条暗道,虽然它就在我们眼前。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现在必须注意到了,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用一句格式心理学术语来说,叫做‘图’和‘地’的反转。表面看上去,我们认知的是‘图’,但稍微换一下角度,我们就会看到作为背景的‘地’。 “大家都知道著名的《卢宾的花瓶》这幅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图画吧?图画的中间部分是一个白色的花瓶,背景是黑色。但是,当我们注视花瓶的黑色背景的时候,会发现那是两个互相凝视的人的侧面头像。‘图’和‘地’反转过来了,原来浮在表面上的花瓶变成了背景,原来的北京的变成了浮在表面的两个人的侧面的头像。我就是通过‘图’和‘地’的反转,发现了所谓的暗道的。” 听了菜美的话,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而觉得是更加混乱了。人们呆呆地看着菜美,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么,让我们再回到刚才被深骑打断了的大钟那个话题上来。我用格式塔心理学的方法,不把大钟看做时间,而是把它反转成为空间,于是就找到了所谓的暗道。” “三个大钟机芯的机房之间有暗道吗?”克罗斯问道。 如果有暗道的话,很可能就在大钟机芯的机房里。每个机房都占了两层楼,总让人觉得里边好像有什么秘密。 但是,菜美两手一摊:“很遗憾,机房里没有暗道。对了,黑鸪博士被杀死的时间是几点来着?” “黑鸪博士是晚上十点去的小礼拜堂,尸体是零点被发现的,博士被害的时间应该在那个两个小时之内。”理惠一丝不苟地说道。 “理惠刚才说的那个时间就是暗道。”菜美说道。 大家越来越糊涂了:“时间就是暗道?” “对。顺便说一句,我可以肯定地说,黑鸪博士被杀时十点十五分以后。” “菜美!别兜圈子了,快说是怎么回事!”深骑嚷嚷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菜美把理惠的笔记本拿过来,开始在上边画起图来,“中间这个大钟十点十五分......” 菜美画的是以圆圈,圆圈里画了构成一个钝角的两条线。一看就知道圆圈表示表盘,两条线分别代表时针和分针。表盘上虽然没有写数字,但从两条线的角度可以看出那是十点十五分。 “我现在画的是‘现在馆’的大钟。那么‘过去馆’的大钟呢,应该比这个慢十分钟......”说着,菜美在左边又画了个圆圈,用两条线代表的时针和分针位于十点五分的记事本。 深骑凑上去,盯着菜美手上的记事本。 “再画一个‘未来馆’的大钟。这个比‘现在馆’的快十分钟......”菜美又在右边画了一个圆圈,是“未来馆”已经十点二十五的大钟。 纸上并排画着三个钟表,叫人联想到“钟城”正面的三个大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一直沉默的天巳护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就是凶手移动的时候使用的暗道!” 菜美接着说道:“凶手先在‘未来馆’把修史杀死,然后等着‘未来馆’的大钟的时针和分针指向十点二十五。时间一到,他就从窗户里爬出去,然后从指着‘Ⅴ’的分针往上爬。金属制作的分针和时针都很结实,完全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顺着分针爬上时针,再爬到‘Ⅹ’上。这时候,‘现在馆’大钟是十点十五分,从‘未来馆’大钟的‘Ⅹ’爬到‘现在馆’大钟的‘Ⅲ’再顺着分针和时针继续往‘过去馆’那边爬。爬到‘现在馆’大钟的‘Ⅹ’上去以后,需要等几分钟,因为那时候‘过去馆’的大钟十点五分刚过,它的分针还无法利用。不过,只需要等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了。 “就这样,凶手利用那三个巨大的时钟,成功地从‘过去馆’移动到了‘未来馆’。剩下的就是从书库的窗户爬进去了。” 听了菜美的解释,众人一时惊呆:不料那三个大钟的时针和分针,竟然会是一条秘密的通道!随着惊愕同时而来的,是使人骇然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移动手段。 “不过,每个大钟之间都有一段距离,”克罗斯说道,“再加上分针比时针要短一些,从‘未来馆’的时针向‘现在馆’的分针移动的时候,至少有两米的距离,怎么可能跨过去呢?” “除了时针和分针,大钟上还有的是?”菜美悠然问道。 “对了,还有罗马数字。” “那个时间是罗马数字都是便于抓住和通过的数字。不管是‘未来馆’的‘Ⅴ’和‘Ⅹ’还是‘现在馆’的‘Ⅲ’和‘Ⅹ’,以及‘过去馆’的‘Ⅱ’,都是如此。书库窗户下边的‘Ⅹ’、‘ⅩⅠ’和‘ⅩⅡ’,在构造上都比别的数字便于抓牢,如果凶手事先准备了绳索,就更容易爬上去了。” “那三个大钟,就是一条秘密通道啊?” “正是!为什么会有关于‘跳跳人’的传说呢?说不定很久以前就有人利用过这条秘密通道。建造‘钟城’的时候,秘密通道的作用被隐瞒起来了。后来,可能不止一个人意识到并利用过这条秘密通道。 “我意识到这条秘密通道,是看见‘过去馆’四楼书库的窗户以后。那时候,窗户下边湿了一大片。那是因为有人开窗户才会有雨水进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谁去开那个书库的窗户呀。可是,那个窗户被推开过。当时我就认为跟杀人事件有关系,因为那是一个没有住人的书库,而且没有任何理由开窗户。如果各位有谁由于某种原因开过那个窗户,请现在就说出来。”菜么说完停顿一下,环视众人,“没有人开过吧?” “可是,菜美小姐,”理惠提出了疑问,“凶手爬进窗户以后,为了消灭证据,应该把地板擦干才符合逻辑啊。” “理惠小姐说得很对。凶手通过大钟这条秘密通道进入书库以后,应该把地板擦干。实际上,凶手在杀死黑鸪博士之前,可能这样做过了。问题是后来,凶手离开书库到小礼拜堂去,杀死黑鸪博士并把他的头砍下来以后,装在已经装有修史的头的背包里,还有顺着原路返回。”菜美说道。 “啊,对了!”克罗斯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声,“从窗户爬出去以后,就不可能把窗户下边的雨水擦干了。” “凶手一定是从四楼书库的窗户爬出去,顺着大钟的时针和分针爬回去的。”菜美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不对吧?”深骑说道,“菜美,凶手杀死黑鸪博士,并且把他的头砍下来,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那时候大钟的时间已经变了,回去的路没有了。” “那就等下一次机会呗,比如说十一点以后。这里需要提一下的是,凶手在返回‘未来馆’的时候,途径未音房间的窗户,把两个人头放进来以后,再顺着原路返回。那时候凶手可以不慌不忙地等着‘未来馆’的分针走到离窗户最近的地方的时候再......” “等等!”惊讶不已的天巳护打断了菜美的话,“大钟暗道的起点,难道是?” “这还需要点名道姓吗?克罗斯先生好像说过,杀死修史的凶手应该是在‘未来馆’里的人。那时候谁在‘未来馆’里呢?深骑和小铃!需要指出的是,小铃的房间里有窗户,而且紧挨着大钟。小铃的窗户就是大钟暗道的起点。” “这就是说?” “凶手就是他!”菜美指着未音的床,高声喝道。 所有人的眼睛一齐转向盖着被单睡在床上的未音。 天巳护怯生生地看着床上的未音。他的父亲,管家天巳傻子似的呆呆地站着。瑠华和理惠满脸不解的表情。深骑也愣住了,默默地看着睡美人未音。只有克罗斯的脸色没变。 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炸了。 突然,被单下面未音的身边剧烈地抖动起来,被单被掀开了。 从床上爬起来的,不是未音,而是小铃!原来,小铃一直藏在被单下面,未音的身边。 小铃跳下床就跑。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谁都没反应过来。 小铃撞在深骑身上,一把抢过他的手提箱,然后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出了未音的房间。 3 一直到小铃消失在门外,谁都没动弹一下。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就好像是幻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都一时理解不了。深骑由于自己的手提箱被抢走,第一个清醒过来追了出去。 走廊里已经没有了小铃的影子,但是可以听到楼梯那边有人往楼下跑的声音。深骑追着声音,跑过黑暗的走廊,跑到楼梯口。 小铃的脚步声的节奏变了,好像是已经跑到一楼了。深骑抓住扶手,顺着楼梯间隙往下看,看见小铃的头一闪就不见了。 深骑飞也似的下楼,身体几乎浮在了半空,追到大客厅的时候,看见小铃撞开‘过去馆’的门跑了进去。深骑紧追不舍。 又是楼梯。这回是上楼,深骑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小铃打算跑到哪里去呢? 凶手居然是小铃,这叫深骑感到意外。小铃毕竟才十三岁嘛。不管是什么理由,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能先后杀死三个人,还把三个人头砍下来呢? 深骑一边急速爬楼一边这样想着,转眼到了四楼。 脚步声已然听不见了。周围黑糊糊的,静得吓人。往走廊深处一看,看见小礼拜堂的门好像开了条缝。 深骑戒心重重,小心翼翼地往小礼拜堂走去。 小礼拜堂的门好像微微抖着,一点是有人进去后刚把门关上。 深骑抓住门把,轻轻把门推开,里边也是黑糊糊的。伸出手去摸到电灯开关,打开了小礼拜堂的灯。 荧光灯闪了几下才亮,耀眼的白光之下,是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 抬头一看,十字架上钉着已经气绝身亡的小铃。 一支箭射进他的嘴巴,穿透他的后脑,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下部,所以他的身体没有倒下来。鲜血正从他的嘴角流出。 小铃的表情安详,没有痛苦,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漉漉的,沾在前额上,头发上的水流到了脸上。 地板上扔着深骑的弓弩,把小铃钉在十字架上的利箭,就是刚刚从这把弓弩里放出去的。事件就这样无情地落下了帷幕。 克罗斯和理惠走近小礼拜堂,看见眼前的惨状,不由得长呼短叹起来。 “是自杀吗?”克罗斯问道。 小铃靠在十字架上站着,那只从嘴里射进去的利箭钉住了他,身体倒不下来。那只利箭是从低于他的嘴巴的角度把他射穿之后,又把他固定在十字架上的。 “大概是用拇指扣的扳机。”深骑说完默默地把弓弩捡起来,装进仍在旁边的手提箱里。 克罗斯一个劲儿地在胸前画十字。 虚无感充斥了深骑整个身心。 “小铃死了。”深骑回到未音的房间,避开菜美等人的视线,低着头说道。 菜美无力地垂下肩头:“这得怪我吧?” “不能怪你。他是自己先决心死的。”深骑说道。 瑠华用双手捂住了脸,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家里相继死去,活着的只剩下她和未音了。 “小铃为什么要杀死父亲呢?”瑠华哭着问菜美。 “因为他误解了黑鸪博士的研究课题。”菜美说道,“博士为了治好你们姐弟三人的病,一直在研究遗传基因。但是小铃误解了,认为是博士的研究工作造成了未音的长睡不醒。理惠小姐那个白雪公主的推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小铃纯粹就是未音的卫士,只要是侵犯了未音的人,不管是谁都不放过。 “至于为什么杀死修史和怜马,也是为了斩断他们伸向未音的魔掌。修史把未音当做一种满足情欲的对象,当然他一直巧妙地隐瞒着。怜马也有跟他父亲同意的倾向。 “把三个人的头砍下来放在未音的房间里,与其说是要引人注目,到不如说是要向未音报告。以最快的速度报告某人被杀的确凿信息,把头砍下来给未音看,是最有效的手段。特别是搬运尸体困难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可是,未音的房间简直就像是被密封起来的,小铃是怎么把怜马杀死以后,提着人头进去的呢?”理惠问道。 门卫有天巳护把守,窗户也插着,看上去的确是一个被密封起来的房间。 “非常简单。小铃击打管家天巳后脑,将其打昏之后,跑出房间到食堂里藏起来,等深骑他们过去。谈后穿过已经没人的大客厅,潜入‘现在馆’杀死怜马,并且为了向未音报告砍下怜马的头。那时候他认为杀人凶器已经不需要了,就没有拿走。他提着怜马的头跑向大门外,顺着廊檐爬进去。那时候窗户并没有插着,是小铃进去以后才插上的。 “小铃这次行动没顾上穿雨衣,所以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淋湿了,如果被人看到,马上就会被怀疑为凶手。所以他就藏在了未音的床上,想等头发和衣服都干了再没事人似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甚至打算撒谎说自己被人绑架了,刚刚逃回来。 “小铃杀害博士和修史的时候都穿了雨衣。但是,怜马是她最后的一个目标,没有好好计划就动手了。如果我们的注意力不是完全被怜马的头吸引过去,当时就冷静地观察一下窗前的地板的话,也就会发现一些被雨水弄湿的痕迹。现在晚了,就是有也已经干了。” 菜美一口气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好像有些累了。她靠在墙上,整理着头发上发卡,失去了光辉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地面。 三起杀人事件就这样解决了吗? 深骑对事件以小铃之死落幕这个结果感到有些别扭。但是,不管什么结果,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令人发烦恼的问题没有了,迄今为止谁也没有见过的束缚着“钟城”的无形的枷锁,内菜美的推理打碎 。什么“跳跳人”啦,在时间上挖通道啦,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骚动了。 “可是,菜美小姐,”理惠好像还有疑问,“如果不是熊阿里从他的窗户爬进去的,而是别人从别的窗户爬进去,然后爬上廊檐,再爬上大钟,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为什么一个是小铃呢?按照你的推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嘛。” “这个问题涉及脚印。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克罗斯先生开门出去看过,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菜美说道。 “对了,我跟南先生出去的时候,也没发现别人的脚印。”瑠华补充说道。’ 菜美又说:“还有窗户的构造问题。窗户的合叶不再侧面,而在上面,所以,开窗户的时候,只能推开不太宽的一道缝。我比较瘦,肩膀还能探出去,深骑就不行了,理惠小姐恐怕也不行,只有小铃那样的孩子才能从窗户钻出去。 菜美这一番话彻底说服了深骑。深骑也推过那扇窗户,确实开不大,能钻出去的除了菜美意外就是小铃了。 事件就以这种叫人不愉快的方式解决了。 “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克罗斯肃然说道,“那即是——休息!” “事件已经解决了,大家就地解散,各回各的房间休息吧!”理惠附和道。这一晚上连续有三个人被杀死,理惠连一分钟都没睡,已经困得不行了。 “我去弄点儿饮料,想喝的请到餐厅来。”管家天巳为了平静一下纷乱的心情,非常客气地提了个建议,说完就下楼去餐厅了。 深骑为了拭去心中的忧郁,决定跟天巳去餐厅。 克罗斯和理惠回房间休息区了,连他们的背影都显得很疲劳。 菜美也要回房间休息。一晚上杀死了三个人的小铃固然了不得,把这个事件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菜美也很了不起。深骑把手提箱教给菜美保管,向她说声“晚安”,菜美提起深骑的手提箱回房间去了。 天巳护要留在未音的房间里。结果只有深骑和硫化去了餐厅。 现在住在“钟城”里边的人们,终于迎来了安宁。但是,这只不过是建立在极不稳定的紧张感上面的一段虚幻的安宁。 4 微微可以听到雨声的餐厅里,空气凉爽,甚至有些寒意。硫化抱着细瘦的胳膊,连着喝了好几口热可乐。 深骑要的是不加糖的咖啡,他想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些,想用苦咖啡把脑袋里那块又重又硬的东西化开。但是咖啡毕竟是咖啡,用来提神还可以,用来驱散心中的忧郁就勉为其难了。 是什么使自己如此忧郁不安呢?是站在暗处的某个人?是菜美?是瑠华?或者其他什么人?是“跳跳人”?还是“深夜里的钥匙”? 三个被砍下来的人头,已经使深骑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起奇异的杀人事件。 表面看上去,菜美的推理已经使事件得到了解决,但是,一个十三队的孩子,在给一个晚上砍掉了三个人的人头,无论如何叫人难以相信。在深骑的印象中,小铃只不过是一个天真的、有些顽皮的小孩子。 深骑也不认为怜马跟他父亲似的是个色鬼。怜马是个有些超然的青年,而且对父亲修史持否定态度。 另外,关于怜马那个被砍下来的头,也有一些问题。怜马死后,脸是青紫色的,应该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被人勒死的。这在恋宫给的那本《法医学基础》里边写的很清楚。怜马不是被短剑刺死的,而是被勒死的。然而,现场没有留下搏斗过的痕迹。不管他怎么不经心,小铃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要把怜马勒死,都死难以做到的。 深骑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咖啡,开口说话了:“管家先生。” 正在餐厅喝茶的管家天巳回过头来。 “您太太,也就死天巳护的母亲,在哪里?” “这跟你无关。”管家天巳说罢,收拾起茶杯茶壶,朝深骑和瑠华这边微一鞠躬,默默离开了餐厅。 看看窗外,天色微明,黑夜即将过去。但是,由于乌云压得太低,天色依旧昏沉沉的,浓密的雨点和雾气笼罩这四周。 “南先生,您不休息一下吗?”瑠华小声问道。她手中的热可乐冒着热气和香味,她的眼睛里不知为什么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目不转睛地看着深骑。 “喝完这杯咖啡就回房间休息。”深骑说着端起杯子,喝下最后一口咖啡。 “南先生,我特别后悔,要是早些去南先生那里的话,也许剩下的这些日子会过得有意义得多。” “世界不一定走向末日。” “南先生,”瑠华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您愿意跟我到小铃的房间里去看看嘛?” “为什么?” “小块的房间里有电唱机。” 深骑表示同意,跟着瑠华去“未来馆”一楼是小铃的房间。 进入小铃的房间一看,对着门就是窗户,窗户前边是一张床,床边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有一个台灯,台灯淡淡的影子落在床上。 床上边藏着湿漉漉的雨衣,雨衣上有黑色的液体,一定是杀人的时候溅上去的。 书架上摆着很多医学专业书和科技方面的书籍,不像是一个孩子看的书。书架最上层摆着一台电唱机。 “这台电唱机以前是我父亲用的。”瑠华说道。 深骑顺手从唱片里抽出一张碟片看了看,是古典音乐。再看,好像都是古典音乐。 “我不太懂,请南先生选一张吧。” 深骑对古典音乐也不是特别在行,就选了一张侦探社办公室里也有的《西西里舞曲》。然后打开电唱机的电源,把唱针放了上去。 福莱的优雅的曲子回荡在房间里。 深骑坐在那张已经失去主人的床上,静静地听起来。 瑠华坐在深骑身边,抱住了他的右臂。 黎明前的黑暗中,两个人均匀的呼吸重叠在一起。 雨声似乎在那一瞬间远去。 5 “现阶段,我们还无法判断到底谁是‘深夜里的钥匙’”克罗斯正在冲着桌子上的黑匣子是十一人委员会的无线通信机,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使用的。这种无线通信机可以把语言变换成单调的信号,以暗号的形式发送出去。 理惠站在克罗斯身边看着他所做的一切。理惠虽然是助手,其实什么都不干。本来无线通信机应该由助手来操作的,但克罗斯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用理惠动手。 理惠常想:自己是为了什么待在克罗斯身边的呢?克罗斯无所不能,自己呢,只不过是一个挂了个助手的名的累赘。 “克罗斯先生,现在布置好了‘内场’,敌人无法侵入,但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内场’里不展开任何行动吧?”理惠说道。 “另外十个天使已经集合完毕,他们要在外围赶走SEEM。”克罗斯若无其事地说道。 理惠骤然一惊。十一人委员会的另外十个领导人要在“钟城”外边集合,这简直不可思议!十一名天使素来罕有集合。 “这里真有‘深夜里的钥匙’吗?”理惠问道。 “很有可能。” “谁是‘深夜里的钥匙’?” “说老实话,我还不敢确定。但是,我觉得他就是‘深夜里的钥匙’。” “他?他是谁?” “南深骑!” 南深骑上了被怀疑为“深夜里的钥匙”的名单,这是事实。但是,名单的备注栏里,只写着他是利用一把弓弩从事特殊工作的人。除了这个暧昧的信息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是的。我早就知道他身上原来就隐藏着某种特殊的资质,见面之后终于明白了,他的那种特殊的资质,源于志乃美菜美。” “啊?”理惠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志乃美菜美的资料我们十一人委员会一点儿都没掌握。我们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但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她是一个虽然可以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却根本不存在的一个存在。” 克罗斯的话太抽象了,理惠没怎么听懂。理惠也认为菜美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可是,值得引起十一人委员会的重视吗? “未音呢?她也是怀疑对象之一吧?”理惠问道 “对。关于未音,我们没有掌握的情况还有很多。也许她就是一个长睡不醒的病人。不,是她把志乃美菜美叫来的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没有。” “所以应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可以这样说嘛?” “可以。”克罗斯用手往上拢了拢头发,带着疲惫的表情脱掉大衣。 “世界走向末日那一瞬间,我们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理惠怯生生地说道。 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自己会感觉到什么呢?疼痛?悲伤?或者其他什么感情? 克罗斯说道:“我虽然被选为第三天使,但我并没有执着地去拯救这个世界。结束就结束吧,无所谓的。” “不!我不希望这个世界就此毁灭,不希望一切都这样结束!”理惠哭泣着,大声说道。 克罗斯替理惠把垂在眼前的头发理了一下,安慰着她说:'理惠,如果我们能够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如果世界不会走向末日,我一定给举办一个隆重的生日晚会。” “克罗斯先生......”理惠的声音里有高兴,也有遗憾。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待在克罗斯身边。 6 天巳护觉得房间里有人在走动,一下子惊醒了。 未音的房间里不可能有人走动啊,在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只有天巳护和长睡不醒的未音。当天天巳护发现自己的前面有一个人的时候,大吃一惊。抬头一看,那人竟然是未音。 未音依然穿着那身白色的睡衣,秀发垂肩。她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未音!”天巳护大叫一声,却没有叫出声来。他从椅子上站起,颤抖着双手想去抓住未音的手,“你......你起来啦?” 对于天巳护来说,未音是一个无可代替的存在。当年来到“钟城” 的时候,天巳护的年龄还很小,但他一下子就被未音的美貌俘虏了,再也离不开她。天巳护没有一个朋友,心里话只有对未音一个人说。岁哦未音一句话都不说,天巳护还是每天向未音诉说衷肠。在这个谁都不来的白色的房间里,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天巳护除了面向长眠不醒的未音说着说那,其他什么都不要。 十几年过去了,未音一直睡着,没醒过一次。 天巳护想过:未音总有一天会醒过的吧,醒来以后会怎么样呢?自己守护了未音十几年,可是未音根本就不知道。 未音会有醒来的那一天吗?天巳护即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未音站在了天巳护的前面。 “未音!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叫未音!别害怕,我是你的朋友”天巳护慌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未音能不能听懂。 未音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一直到现在都在睡着。”天巳护又说道。 “......护......”只是天巳护第一次听到未音的声音。 “你能说话呀?”天巳护惊喜万分。 “我,不是你的玩偶。” “......啊?” “你这一辈子呀,真是白搭了。” “未音,你到底是......”天巳护的表情僵住了。 “再见!”未音说完走出房间。 被未音甩在房间里的天巳护,张着嘴巴,一动也动不了。 再见——听见这两个字,天巳护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痛苦。 天巳护觉得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的大脑里一片白,到处都是白,白,白......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呢? 天巳护把脸贴在未音睡过的床上,希望在那里得到一丝温暖,可是,床单已经冰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天巳护长久地呜咽。 7 恋宫把头盖骨仍在了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头盖骨的骨骼是一个女性的,而且是日本女性中没有的骨骼,稍微残留在头盖骨上的头发是亚麻色的。综合各方面的因素,可以基本上判定这个头盖骨是塞蒂亚?德鲁的。 为什么黑鸪博士看不上我呢?我一直在他的身边,为了他我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可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的心完全被塞蒂亚?德鲁占据了。 恋宫狠狠地踢了写字台一脚,点燃一支烟。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活到今天的呢? 恋宫走出自己的房间,直奔小礼拜堂。 昏暗之中,小铃的尸体钉在十字架上,黑鸪博士的无头尸体躺在地板上。 恋宫从床单里拿出黑鸪博士的头,安放到博士的无头尸体上。恋宫跪在尸体旁边仰天长叹。 一切都结束了——恋宫向着黑鸪博士的尸体,轻轻说道。跟往常一眼,没有回答。 恋宫微笑着,静静闭上了眼睛。 8 “随时可以击中目标。”东锭举着枪,看了奇娇一眼。 “雨下得挺大的,没问题吗?”奇娇问道。 东锭没说话,他墨镜后面那双眼睛,一刻都没离开瞄准器。 “我的命令之后立刻开枪!”奇娇说道。 “队长!”这时候,从树林里跑过来一个士兵,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向奇娇报告。 “怎么回事?” “好多直升飞机向我们飞过来了。”士兵报告道。 “狗日的天使们来了。”东锭撇着嘴道。 “不理他!我一声令下你就开清。破解了’内场‘,立刻突入’钟城‘!” 9 不失去任何东西而活下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在深骑面前失去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纷纷向他打招呼。有人在骂他,有人在恨他,有人在可怜他。深骑默默地听着。 死于火灾的双亲。 把深骑养大成人的叔叔。 从屋顶跳下去的菜美。 被砍掉了头的黑鸪博士,修史。 还有怜马。怜马说过,深骑就是“深夜里的钥匙”。 最后走过了的是瑠华。 瑠华微笑着向深骑道谢。 瑠华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 深骑惊醒了,跳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梦。 额头渗出些许汗水。 摇了摇沉重的头,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小铃的房间里。 唱针也许是坏了吧。一直在重复《西西里舞曲》的开头部分。 瑠华不在了。 身后的雨声让深骑感到焦虑不安。 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那是埋在深骑记忆深处最可恶的气味。 什么东西烧着了的气味。 烟!从门缝钻了进来。 深骑跳起来跑出房间。 楼道那边已经着火了。 地毯烧着了,壁纸烧着了,火舌舔着天花板。红红的火焰要拽着,像一条凶猛的毒蛇。什么东西在噼噼啪啪地爆响。猛烈的热浪打过来,深骑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深骑向楼梯口冲过去。楼梯上火势很猛,上楼时不可能的了。火星飞溅,燃烧的木片倒在蓝色的玫瑰花上,好像是紫色的火焰。转眼间玫瑰花几消失了。 “深骑!”大火那边,菜美在叫他。烟火太大了,只能看到菜美一点点身影。 “菜美!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你呢?” “我也没事!”为了压过熊熊燃烧的大火的声音,深骑大声叫喊着,“你赶快从四楼修史的窗户爬出去,顺着大钟的表针打外边去!现在快六点了,征合适!” “知道了!深骑,你呢?” “瑠华不再,我得找瑠华!” “你要当心啊!给你这个!”菜美边喊边隔着大火把深骑的手提箱仍了下来。 深骑说了声谢谢,接住手提箱基往大客厅里跑。 大客厅已经使一片火海,沙发全部都被大火吞没了。黑红的火焰到处都是,只有大门口没什么火,还有逃生的机会。 理化呢? 哪儿都没有瑠华的影子。 “瑠华!你在哪儿?”深骑大叫 深骑向“现在馆”的楼梯冲过去。 雨声、火声跟小铃房间里传出来的《西西里舞曲》的乐曲声交织一处。 深骑直奔瑠华的房间。 在楼梯上碰到了天巳护。天巳护就像是一个梦游病患者,他的脸上毫无生气,慢吞吞地往楼下走。 “喂!看见瑠华没有?”深骑问道。 天巳护没有回答神奇的问话,继续慢吞吞地下楼。发生了这么的火灾,他的脚步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 深骑不能丢下瑠华不管! 他冲进二楼的楼道,这里也是一片火海了。 “瑠华!瑠华!”深骑连声大叫。 “南先生......”瑠华终于有反应看。 声音是从瑠华的房间里传出来的。瑠华房间的门还没有着火。深骑飞奔过去,抓住门把手转了一下就推门。可是,们推不开。 “南先生!们拉不开......”从门里传出瑠华惊恐的声音。 “你离门远点儿,我把它撞开!”深骑说完后退几步,用肩膀拼命撞向门板。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没有开的意思。深骑撞了好几次也没把门撞开。 锁眼也找不到了。仔细一看,瑠华房间的门被许多大钉子钉得结结实实的,难怪撞不开。 “瑠华!是谁把你关在里边的?” “听见钉钉子的声音以后,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在这里。” “赶紧从窗户跳下去!” “我的房间里没有窗户!” 火星子飞到深骑前面来了。楼道里的火正在向瑠华的房间扑过来。 不能再耽误了!深骑打开手提箱,从里边把缴获的SEEM的枪拿出来,照准那些大钉子射击起来。枪声跟大伙燃烧时产生的爆裂声此起彼伏,响切“钟城”。 钉子被打弯了,钉子头露了出来,门还是推不开。深骑又朝把手和合叶部分一阵猛打,子弹很快就打光了。 深骑狠狠地骂了一声,把枪扔掉。 大伙已经烧到了深骑身边。 这时候,走廊深处的大作机芯的机房里,传来什么东西被击毁的声音。 10 东锭听到奇娇的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弹头穿过大雨,穿过树林,向着“现在馆”大钟表盘上的“Ⅲ”的中间那条扛的中心飞过去。“Ⅲ”那个部位被射穿一个大洞,弹头飞进机房,准确地击中了插在墙上的一把十字架形的尖刀。尖刀被打飞了。 克罗斯布置的“内场”被击破了。 与此同时,奇娇的部队向“钟城”猛扑过去。 11 理惠听见菜美的喊声,跳了起来。 房间里到处都是烟。理惠睡得迷迷糊糊的,慢慢看了看周围,下床的时候才闻到烟的味道,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理惠慌慌张张地把克罗斯叫醒往外处跑,在楼道里看见了菜美。 “看哪!好大的火呀!”菜美伸手指着卷起漩涡的烈火道。西周已经被大火吞没看。 “快......快......快跑呀!”理惠慌了。 “下边火太大,已经下不去了,得往上跑,从四楼的窗户逃出去!”菜美说道。 “快走!”克罗斯边穿大衣边沉着地说道。不愧是第三天使,的确有大将风度。 “南先生怎么样?”克罗斯问道。 “他去救瑠华了!”菜美答道。 三个人往楼上跑的时候,大火渐渐烧了上来了。“钟城”里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能着这么大的火呢?大火好像具有自己的意志似的,成长壮大起来。 终于跑进了四楼修史的房间,地板上仍然躺着修史的无头尸体。 “天巳护和未音怎么办?”理惠问道。 “现在重要的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克罗斯大喝道。 理惠认为克罗斯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克罗斯忽抬起头来:“‘内场’被击破了?” “大火的影响吧?” “也许是SEEM的狙击手干的。” “难道大火也是SEEM搞的鬼?” “不好说。” 克罗斯说着用十字架形尖刀把窗户玻璃打碎,探出身子看了看外面的大作,分针正好指向“ⅩⅡ”。 “太好了!抱着大钟的表针滑下去!”克罗斯兴奋地说道。 “我不敢。”理惠吓得直往后缩。 “没关系,”克罗斯把手放在理惠的肩膀上,“我把床单扯开,给你做一条保险绳。你把保险绳系在腰上先下去!” “你们做保险绳吧,我先下去啦!”菜美说完,敏捷地跨上窗台,转眼就消失了,简直就像是飞下去一样。 12 “南先生!您快逃命吧,别管我了!”门里边的瑠华央求着。 “把门砸开以后一块儿逃!”深骑固执道。 “来不及看!您快走吧!”瑠华带着哭腔叫着。从她的声音可以听出来,这是一种悲壮的决定。 深骑把额头顶在门板上:“我不能丢下你自己逃命!”说完打开手提箱,取出小锤拼命砸起门来。除此以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火焰要拽着向深骑靠近,热浪带着巨大的压力。深骑必须同时面对两个敌人——被钉死的门和熊熊大火。 深骑擦了一把汗,继续挥动锤子猛砸。 “瑠华!躲开!”深骑觉得门板快要被砸透了。 终于,木片飞散,门板被砸开了一个小洞。瑠华咳嗽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是被烟呛的。 大火离深骑更近了。回头一看,楼道里的壁纸已经烧光,石头墙露了出来。石头墙上,是一个挨一个的人脸,那些人脸露出嘲笑的表情,一齐嘲笑着深骑。深骑不理它们,继续拼命砸门。无数的人脸和和着深骑挥动手臂的动作,一齐发出恶意的嘲笑。 门被砸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可以看见里边的情况了。 深骑看见了瑠华的脸。瑠华泪流满面,胆怯地锁着脖子。 “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过......” “别说了,往后退!”深骑继续挥动锤子砸门。 火舌舔着深骑的后背,好像要把它吞下去。深骑意识到,瑠华也许救不出来了。但是,他不能丢下瑠华不管。烟熏得他的眼泪直流,呛得他喘不上气,但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砸门。 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有人发疯了吧? 周围墙上的人脸还在嘲笑他。 远处,小铃的房间里,《西西里舞曲》的开头部分还在反复演奏。 大钟响起沉重的钟声。 又是前兆? 管他是不是前兆呢!深骑拼着性命挥动锤子砸门。 砸开的洞里露出瑠华的脸: “南先生!我求求您了!快走吧!” “那个请求我撤回还不行吗?”瑠华擦了一把眼泪,闭上眼睛,从哪个洞里伸出一只青白的小手。 深骑握住了瑠华的手。 “南先生......” “不要你死......不要!”深骑悲愤地叫着。 大火舔着深骑的脸颊。 瑠华摇摇头,微笑着:“谢谢你......”说完把手抽回去,消失在浓烟里。 深骑紧握锤子,继续砸门。一根燃烧着的房梁掉下来,擦过深骑的胳膊。他被烧伤了。 没办法,深骑只好向后退去。 燃着熊熊大火的天花板掉下来,埋住了被深骑砸开一个小洞的门。周围一片火海。 Ⅶ 我得走了,跟人约好了的。 1 深骑跑出“钟城”,立刻被雨水浸湿的空气包围了。他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只见从“钟城”冒出来的黑烟和压得低低的黑云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黑云,哪里是黑烟。 SEEM的士兵们跟深骑擦肩而过,冲进“钟城”。他们都抱着灭火器,大声喊叫着。 深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想:现在才抱着这么小的灭火器进去有什么用?晚啦! 冷雨浇在脸上,深骑好像没有感觉到,机械地向前迈着双脚。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流到脸上,滴落于地面。 “侦探先生,早上好!”奇娇边向深骑问好边走了过来。 “来得太晚了。” “这就算快的啦。我们正在全力抢救生存者。” “歼灭吧?” “反正都一样。”奇娇说完便向“钟城”走去。 深骑回首看着“钟城”。房顶依然冒着滚滚黑烟,被打碎的窗户同样吐着黑烟。墙壁是石头的,似乎没受到大火影响。三个大钟虽未损坏,却已停了。 “钟城”死了。 “深骑!” 回头一看,是菜美。菜美拿着一把伞跑过来,给深骑打上。 “你的胳膊怎么了?”菜美看着深骑那被烧伤的手臂,关切地问道。 深骑只说了声没事,也没为菜美脱险感到高兴。菜美感到悲哀,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克罗斯和理惠并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被SEEM的士兵包围着。士兵们对他两很客气,枪口也没有指向他们。理惠向深骑这边走过来,士兵们也没栏她。 理惠遗憾地摇摇头:“恋宫女士和瑠华小姐都没逃出来,未音也没逃出来。天巳护虽然逃出来了,可是,你看他那个样子。” 深骑顺着理惠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巳护瘫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傻乎乎地看着远处。他的父亲,管家天巳护在旁边跟他说话,他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到处是SEEM的士兵。士兵们警惕地盯着深骑等人,防止他们逃跑。火光映在士兵们身上,地面上摇曳着斑驳的影子。 雨还在不停地下。 雨水顺着深骑的手指尖流到地上。 从来都是失去了才意识到。自己身边什么都没留下,就像这雨水顺着手指流到地上。 瑠华! 深骑抬头看着湿漉漉的天空。 忽然,他在远方看到一片白光。 直升飞机!那些直升飞机没有声音,静静地朝这边飞来。SEEM的士兵们也发现了,一个个大惊失色。 “十一人委员会的防磁消音直升飞机。”克罗斯轻轻嘀咕了一句,围着他的士兵们不禁倒退数步。 消音直升飞机越来越近,很快飞到了“钟城”上空,深骑数了一下,一共是十架。白色的直升飞机慢慢回旋着,从空中向燃烧着的“钟城”撒灭火剂。白色的粉末下大雪似的撒下,又兼大雨之效,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十架白色直升飞机在空中停住,SEEM的士兵们吓得面面相觑。直升飞机慢慢下降,扔下软梯,十个白色天使顺着软梯从天而降。直升飞机找不到着陆的地方,又飞到高空去了。 现场似乎在一瞬间被染成了白色。 面对手持长枪短枪的SEEM的士兵,十个穿着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的天使毫无惧色,悠然自得地并排站在了一起。他们穿的衣服虽然是一样的,但性别啦,身高啦,头发的颜色啦,都不一样。他们得到了保护世界的天使的称号,他们的到来使周围的气氛变得神圣起来。 SEEM的士兵们撤到另一侧,端着枪做好了战斗准备。 “怎么会这样......”深骑旁边的理惠吓得浑身发抖。 但是,深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十一人委员会都来了也好,被SEEM的士兵袭击也罢,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似乎还留着瑠华的体温。通过那只青白的小手传过来的体温,那只从门上的小洞伸出来的小手。 SEEM的士兵们络绎不绝地从“钟城”里走出来。他们看见十一人委员会的天使们都来了,先是下了一跳,马上又挺起了胸膛——他们要保持SEEM的尊严。 奇娇肩膀上扛着大枪从“钟城”里出来了,脸上都是黑灰。 她抬头看了看停在空中的直升飞机,满不在乎地向深骑走来。 “恋宫女士的尸体在小礼拜堂里找到了。她是守在黑鸪博士身边被烧死的。已经确认过了,是他。”奇娇对深骑说道。 “未音小姐呢?”理惠插进来问道。 奇娇不满地瞪了理惠一眼,但表情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目前没有找到黑鸪未音,还在找。” “瑠华呢?”深骑等不及了,“她还活着吗?” 奇娇没有回答深骑的问话,默默地转向“钟城”的入口。一个士兵慢慢从“钟城”里走出来,他背着一个人。那个人软绵无力地趴在士兵背上,看上去是个女的。两臂耷拉着摇摆不定,头发乱七八糟。 是瑠华! 背着瑠华的士兵默默地走到奇娇身边,很随便地把瑠华仍在地上。奇娇点点头,士兵又回“钟城”里边去了。 瑠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雨水浇在她的脸上,流向地面。她的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头发散乱在泥地上。 “瑠华!”深骑悲愤地叫了一声,跪在瑠华身边,抓起她的一只手。手是冰凉的。 “一氧化碳中毒,救不活了。”奇娇用平板的声音说道。 深骑依然呆呆地握着瑠华的手。 “深骑......”菜美在深骑身后嘟哝着。 十个天使一齐走过来。他们身上穿的白色防水型军用大衣,在蒙蒙烟雨中依然显得鲜艳夺目。 “你就是南深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天使用日语说道。“我是第一天使。” 一夜间便胡子拉渣的深骑连看都没看第一天使一眼。他用手温柔地把瑠华额前的头发拂去。瑠华那潮湿的头发缠住了他的手指。 其他天使看了看瑠华,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已经死了嘛。” “就是的。她不是‘深夜里的钥匙’。” 第一天使又说话了:“南深骑,黑鸪瑠华已经死了。关于她的死,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深骑像要把天使们赶走似的,猛一挥手。 “这关系到世界的命运。现在不是为了某一人的死而悲伤的时候,请你理解。” 深骑摇摇头,突然站起来,双手猛推第一天使的肩膀,差点儿把第一天使推到。其余的天使迅速拔出十字架形尖刀。架在深骑脖子上。 “世界的命运,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深骑大吼一声, 重新蹲在地上,握住了瑠华的手腕。脉搏已经没有了。 “深骑!瑠华她已经死了!”菜美说道。 深骑把双手叠放在瑠华那被雨水浇湿的胸前,开始给她做心脏按摩。瑠华的深骑冰凉,没有一点反应。深骑的手按在瑠华的胸上,就好像按在无机物类的黏土上。空前的绝望感袭上深骑心头。 但是,深骑不像放弃,有开始嘴对嘴给瑠华做人工呼吸。 瑠华的嘴唇冰凉。深骑最终意识到——瑠华救不活了。 “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吧。”第一天使抓住了深骑的肩膀,但立刻白扒拉掉了。 扒拉掉第一天使的手的不是深骑,而是奇娇。奇娇拔出一支小手枪,枪口指向第一天使的脸,手指扣在扳机上。 “应该接受残酷现实的是你们!”奇娇厉声喝道。 “放下武器!”天使们把尖刀转向奇娇。 奇娇扫了天使们一眼,横眉冷对。看来她是要动真的了。 奇娇扣动扳机的瞬间,第三天使克罗斯说话了:“眼下不是互相残杀的时候!我们总该先让瑠华的灵魂安息了吧?” 听了第三天使的话,奇娇收起手枪,天使们也收起了尖刀。 天使们并排站好,一齐在胸前画十字。 深骑抱着瑠华的尸体站起来,从天使和SEEM之间走过,把瑠华放在雨淋不到的一颗大树低下。 瑠华就像是睡着了,睡得很安详。 “哟,大家都来啦?”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 深骑不记得听过这个声音,回头一看,“钟城”前站着一位女性。长长的头发被雨淋湿,垂在胸前,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让我们一起把发生在‘钟城’里的事件总结一下,作一个了断吧!“她说道。 她是未音。 2 “未音小姐!”理惠眼睛瞪得圆圆的,“你醒啦?” “不,你这个问题问的不准确而。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对于我来说睡眠和觉醒只见没有一条所谓的界线。如果用你们这些普通人的说法来说的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当然,从一开始也没有醒着。“未音说着伸开双臂,好像要用她的双臂接住降下来的雨水。 十一人委员会的十一个天使和SEEM的士兵们全被未音的美貌镇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动弹。 “你说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深骑向未音跨出一步。 “我是一个在卵子受精的时候被人工干预而设计出来的人,可以说是上帝选中了我。德鲁家的血统研究绵延数百年,精心挑选的结果就是我。可以说,我在任何方面都比你们优秀。所以,如果你们想基于常识来算计我,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顺便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知道经过千锤百炼的瑜伽修行者可以控制心脏的跳动吗?心脏本来是按照自己的规律跳动的,但是瑜伽修行者可以通过意志来控制它的跳动,以保持身心平衡。我呢,不但可以控制心脏的跳动,还可以控制脑神经,控制体内生物时钟。控制脑神经在你们听起来也许是胡说,不过我不仅可以控制体内生物时钟,还可以调节脑内荷尔蒙分泌,也就是说,想让它分泌多少就分泌多少。” “不可能!这超出了生物的范围。”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天使说道。 未音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只微微地摇头:“所以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长睡不醒的未音不但起来了,而且镇住了眼下这混沌的局面。在她的美貌面前,所有的人除了敬畏,就只剩下洗耳恭听了。 “你所说的事件,就是黑鸪博士和修史先生被杀害的事件吗?”理惠问道。 “对,杀人事件!” “凶手不是小铃吗?”理惠又问道。 “不是。” “你说什么?”深骑从手提箱里拿出弓弩,装上利箭,走向未音。深骑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 “志乃美菜美说黑鸪小铃是凶手,完全是错误的。需要我从逻辑上来证明一下吗?”未音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菜美。菜美吧雨伞压得很低,好像在故意躲避未音的视线。 “我们先说窗户,特别是书库的窗户。志乃美菜美说,那个窗户只能推开一条不宽的缝,只有身材瘦小的人才能钻出去,对吧?” “事实就是如此,那窗户开不大。”深骑说道。 “南深骑,那只不过是你的错觉。你自己开过那扇窗户吗?没有吧?实际上,那扇窗户可以开得更大一些。不过,志乃美菜美个子小,力气也笑,只能开得那么大罢了。” “胡说!” “我没有胡说。” 深骑立刻转身问管家天巳,那扇窗户是不是开不大。但是,天巳说他从来没有开过书库的窗户,不知道到底能开多大。深骑砸着舌头抬头看了看“钟城”的四楼,书库的窗户已经被大火烧掉,现在不可能上去确认了。 未音说道:“凶手确实是利用大钟来回移动的,只不过不像志乃美菜美说的那样,是黑鸪小铃利用大钟往来于‘未来馆’和‘过去馆’,而是别人。” 菜美冷笑道:“就算那扇窗户别人也能钻过去,你也不能由此反证小铃不是凶手啊。” “那是。”未音点点头,“这一点不是最重要的,我要说的下一个问题才是具有决定性的关键问题,凶手确实是利用大钟杀人的,但是,不会把三个大钟作为暗道使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黑鸪小铃。他根本就不认识钟表!这个你们恐怕也听说过吧。一个根本不认识钟表的人,怎能知道黑鸪博士去小礼拜礼堂做祈祷的时间是十点,又怎能在十点十五分准时利用那三个大钟呢? “在‘钟城’里,只有黑鸪心史有一块表针手表,而那块手表他从来不戴在手上,而是放在他的房间里,他的房间呢,什么时间都锁着,谁都进不去,可是,临时住在‘钟城’里的客人克洛斯和南深骑不但有手表或怀表,而且随时带在身上。黑鸪小铃呢,没有手表,也没有怀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几点,更无法准确知道利用大钟爬到‘过去馆’的准确时间,因此,黑鸪小铃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去杀害黑鸪心史。” “就算不认识钟表,从窗户探出头来就可以看到时针和分针的位置,同样可以利用所谓的大钟暗道嘛!”第三天使克洛斯说。别的天使不了解情况,插不上嘴。 “不错,黑鸪小铃可以从窗户探出头来,看到头上的大钟,但是,从下边往上看,看得了那么准吗?再说,天那么黑,也看不清啊,特别是‘过去馆’那边的大钟,根本就看不清嘛。他不认识钟表,要想看清时针和分针的位置,只有走出去,跟‘钟城’拉开一段距离,但是,黑鸪小铃没出去过,外边没留下他的脚印。我的结论是——黑鸪小铃不认识钟表,所以他无法像志乃美菜美所说的那样,知道何时是十点十五分。因此,黑鸪小铃不是凶手!” “不过,晚上八点鸣钟,他应该知道吧?”深骑马上说道,“知道八点鸣钟,凭感觉是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十点十五分的。” “但是,黑鸪小铃不仅仅是不认识钟表,而且连时间长短都不知道。黑鸪小铃身上也有德鲁家的遗传——有缺陷的体内时钟遗传基因,他对时间的感觉跟正常人不一样,而且他从小生活在‘钟城’里。‘钟城’的构造呢,又是一种很容易造成人的生理书律紊乱的构造,所以,黑鸪小铃没有学会感觉时间的长短。既不能感觉时间长短,手上有没有钟表的黑鸪小铃,是不可能在十点十五分这个最适合的时间通过大钟暗道去杀人的。” “未音上述这番话好像击中了深骑的要害,深骑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摧毁了。 “还有一点,也是可以否定黑鸪小铃是凶手,那就是关于黑鸪小铃杀害黑鸪怜马的问题,黑鸪怜马是被勒死的,却没半点反抗的痕迹,这就怪了,黑鸪小铃这个小孩子,能在不遭到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勒死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吗?” 站在雨中的深骑低下了头,未音的话,和着雨声,一点一点地渗入深骑内心。 菜美担心地看着深骑。 “那你说,凶手是谁?”深骑问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 未音指着深骑:“就是你!南深骑!” “不!不是深骑!”菜美大声喊道。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菜美,所有的人都盯着深骑,看看他的一举一动。 “对!八点的钟声响过之后,你假装去‘未来馆’休息,杀死了黑鸪修史。杀死黑鸪修史以后,你利用大钟暗道,潜入小礼拜堂,又杀死了黑鸪心史。你把他们兄弟二人的头砍下来放在我的房间里,目的只不过是要误导人们,让人认为黑鸪小铃是凶手。” “南先生是凶手?”理惠脸色苍白,“不过,未音小姐,如果南深骑听了以后对黑鸪小铃决定在罪行暴露之前杀死怜马像你说的那样,窗户可以开大,谁都可以爬出去利用大钟暗道,那么,一开始待在‘过去馆’的人不也会成为怀疑的对象吗?比如管家天巳,还有恋宫女士。” “非常遗憾,你吧你们研究半天得出的结论忘了一干二净,你还记得吧,书库窗户下边被雨水淋湿了,倘若凶手一开始就待在‘过去馆’,他该先利用大钟暗道去‘现在馆’杀死黑鸪修史,再回‘过去馆’,到小礼拜堂杀死心史。只有这样,凶手才会留在‘过去馆’,也才有时间吧窗户下边的雨水擦干。所以,凶手最初是在‘未来馆’的。杀人事件发生时,‘未来馆’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黑鸪小铃,另一个是南深骑。既然可以否定不会看到钟表的黑鸪小铃是凶手,那凶手就只能是南深骑了。” 深骑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弓弩无力地垂下,雨水顺着箭头往下流。 理惠代替深骑继续向未音发问:“使用大钟暗道,必须从小铃房间的窗户爬出去。那时候,小铃就在房间里,南先生如果进入小铃的房间从窗户爬进去,肯定被小铃看到,凶手怎么可能是南先生呢?” “黑鸪小铃有一种被你们叫做猝睡症的病,一旦睡着了就睡得很死,很难被惊醒。南深骑就是趁黑鸪小铃睡觉之时,利用大钟暗道作案的!” “那你如何解释黑鸪怜马被杀的事件呢?” “杀害黑鸪怜马时,南深骑利用黑鸪小铃。小铃喜欢恶作剧,南深骑就唆使他打昏管家天巳,跑到自己这边。趁小铃去向不明引起的混乱,他杀死了黑鸪怜马,砍下他的脑袋,让黑鸪小铃放到我的房间里面。南深骑对黑鸪小铃说那人头是假的,让小铃经大钟暗道自窗口进入我的房间,放下人头后藏在我的床上。喜欢恶作剧的黑鸪小铃果然听从了南深骑的指示。” “黑鸪小铃什么都听南先生的,不成了南先生控制的吊线木偶了吗?” “黑鸪小铃觉得‘钟城’里的生活太乏味,对南深骑这些富有刺激性的指示是乐于执行的。总之,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被南深骑利用了。” “南先生为什么要杀死怜马呢?” “因为黑鸪怜马给南深骑算了一卦,说他是凶手。虽然是用算卦的形式指出南深骑是凶手的,但南深骑听了以后惊恐万分,决定在罪行暴露之前杀死怜马,并且利用怜马被杀以后黑鸪小铃天真顽皮的行动,让黑鸪小铃成了无法洗清自己的凶手。 “在我的房间里,志乃美菜美开始推理,非常巧妙地把凶手的帽子戴在了黑鸪小铃头上。当时藏在我的床上的黑鸪小铃以为这也是闹着玩儿,他从床上跳下来,抢过南深骑的手提箱就跑,也是按照南深骑的吩咐做的。 “南深骑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小礼拜堂。黑鸪小铃以为游戏结束了,就把手提箱还给了南深骑。南深骑取出弓弩,一箭射进黑鸪小铃嘴里,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上。谁都没看见。后来赶到现场的克洛斯他们,以为黑鸪小铃是自杀。就这样,黑鸪小铃是凶手的说法荒谬地成立了。如果我不站出来说话,永远抓不到真正的凶手。” “你的这些话没有任何证据.”深骑的声音有些沙哑。 “证据在这里!你把黑鸪心史和黑鸪修史的头放进我的房间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亲眼看见了!我的存在就是你杀人的证据!”未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想破坏的,到底是什么?——深骑的心灵深处,听见了菜美的声音。 自从菜美到“那边”去以后,深骑经常在敞开心扉的时候看到“格式塔片段”,同时产生破坏的冲动。 当时,深骑果断地把手伸到栏杆外面去,要吧菜美拉住,可是刚刚碰到菜美的手,菜美就从楼顶上掉下去了。从那个瞬间开始,深骑的心理总是回响着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南深骑!你想破坏的,到底是什么?”未音高声问道。 深骑缓缓举起弓弩,愣然凝望着箭头。 周围的人们一直注视着深骑的动作。深骑的动作停止了,大雨的声优覆盖了一切。 “请问,南深骑杀死博士和修史的动机是?”克洛斯问道。 未音看看深骑,又看看菜美。菜美依然用雨伞挡着脸。 “动机?与其问我,还不如问问本人。”未音说道。 “我想破坏,”深骑嘟哝着,“什么都想破坏......” “不对!南深骑,你想破坏的只有一个。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既是你本身,又是世界的一个片段。那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就是志乃美菜美!” 深骑在听到未音说道菜美的名字的同时,举起弓弩,对准了菜美。箭头的延长线指向菜美的前额。 “菜美!你不应该在这里!我没拉住你,你已经从楼顶掉下去摔死了。你不是这世界的一个存在!”深骑痛苦地说道。 “对。”未音颔首。“南深骑,你利用‘钟城’这个舞台,上演了一处不可能犯罪的谜一样的喜剧。然后,你又让志乃美菜美担当了推理解谜的角色。但是,你并不希望就此结束,而是希望她的推理彻底崩溃。是的,在这里发生的杀人事件,凶手的杀人动机并不是未来消灭黑鸪心史等人的存在,而是要消灭事件的推理解谜者的存在。你最大的希望就是看到志乃美菜美的崩溃。傲慢的推理的崩溃,就是她的存在的崩溃。你现在用弓弩瞄准了她,就是想最后消灭她的存在。” 菜美依然把雨伞压得很低,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从伞上流下来的雨水,落在她的脚下。 志乃美菜美,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可是她又无处不在。 菜美永远在深骑身边,但是深骑并不希望这样。 深骑目不转睛地看着弓弩前面的菜美。可是击毁“格式塔片段”的,只有这银色的利箭。 要想毁掉他,只有扣动扳机。 “南先生!等等!”天使们一齐围住深骑,用十字架形尖刀指向他,“放下武器!” “别管我!”深骑大吼一声。 “南先生,”第三天使克洛斯向前跨了一步,“如果志乃美菜美就是‘深夜里的钥匙’怎么办?在你的箭射穿她的同时,世界就会毁灭。阻止这个世界毁灭,是我们的义务!” “世界毁灭不毁灭跟我没关系!”深骑大叫。 在神奇叫喊的同时。SEEM的奇娇像一阵旋风冲到未音身边,把枪口顶在她的太阳穴上,叫道:“这样吧,侦探先生解决那个,我解决这个!”奇娇又笑着对天使们说道:“发生在‘钟城’里的杀人事件,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住手!黑鸪未音也有可能是‘深夜里的钥匙’,你打死她,世界就完了!” “正是要保卫这世界,我才必须打死她!”奇娇认真地道。 其中一个天使举起十字架形尖刀就要向奇娇冲去,但忽然发现自己的胸前晃动着红外线瞄准器的红点,就没敢轻举妄动。其他的天使胸前同样晃动着红点。周围的SEEM士兵不知何时都举起了枪。远处,那个戴着墨镜的狙击手东锭也举起了手中的狙击步枪。 四下里刹那间变得一派紧张。谁先动,谁就会被干掉,胶着的状态骤然至极限。 处于中央位置的深骑和菜美。好像深骑的箭一射出去,世界就真的完了。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理惠。她突然从人群中跑出去,跑到“钟城”里边,拿出一支缴获的SEEM士兵的枪,枪口指向未音身边的奇娇,枪口离奇娇只有两米。 “理惠!别乱来!”克洛斯想制止理惠。 理惠倔犟地摇摇头,带着哭腔声喊道:“我不是胡来!我要保卫这个世界,也要保卫第三天使克罗斯!” 空气微微震动起来。原来,悬停在高空的十架白色的直升飞机降低了高度,机舱门大开,十一人委员会的狙击手们的枪口指向SEEM的士兵。 深骑盯着浇在箭头上的雨,不知所措。 未音对深骑说道:“南深骑,你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还犹豫什么,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毁掉菜美! 深骑看着菜美。 菜美把雨伞举起来看着深骑,脸上露出美丽的笑容:“深骑,你想射我的话也没关系。不过,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不是凶手!” 3 深骑不由得放下弓弩,怔怔看着菜美:“我不是凶手?” “嗯。深骑,不要被未音的话迷惑了。那个窗户开不大,不是你深骑的错觉。我就是个子再小,想吧窗户开大一点还是能开大一点的。未音的话没有一点道理。” “菜美,”理惠说话的时候枪口依然指着奇娇,“到底谁是凶手啊?” “我已经说过了,是小铃。”菜美把雨伞举得很高,还让雨伞转了几个圈。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菜美。菜美的存在跟未音完全不一样,菜美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所有的人都被她镇住了。 “小铃真的是凶手吗?”理惠追问一句。 “是的,不过,他只是具体的执行者,是某个人物操纵的木偶。” “某个人物?” “就是黑鸪未音!”菜美指着未音说道。 “我?” “你自称是一个在卵子受精的时候就被人工干预而设计出来的人,也就是按照人的意愿选择遗传基因,精心设计的一个人,对吧?的确,如果关于遗传基因的研究进一步发展,就可以在受精卵阶段把带病的遗传基因剔除,换上正常的遗传基因。不仅如此,就连体格、面容、发色甚至性格,都可以提前设计,生出个各方面都满意的优秀孩子。 “但是,这在目前只不过是一种理想,现在的科学还是可望不可即的。所以,未音小姐,你还算不上一个被成功设计出来的人,而且,你的身上充满血腥。 “在遗传学研究还不够成熟的情况下,怎么设计遗传极影,生出一个优秀的孩子来呢?我们知道,极其微小的盐基配列还是不能操作的,那就只能通过大量生产的方式来进行筛选。也就是说,多生孩子,从中筛选出优秀分子,其余的淘汰掉。淘汰是人为地进行的。经过设计,并且继承了德鲁家优秀的,或者说是特异的遗传基因的人,就是你——黑鸪未音!” 菜美盯着未,一副毫不相让的神情。形势开始对菜美有利,好几个人向未音投过去怀疑的目光。 菜美接着说道:“你当初被设计的时候,理惠可能是一个不受时间拘束的肉体,其结果是,你的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还有荷尔蒙的平衡机能都没有,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意识来操纵你的身体。你不需要睡觉,但是,你如果想睡的话,什么时候都能睡着。未音小姐,二十多年来,你欺骗则会周围所有的人!被你骗的最苦的应该是天巳护,当他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所受到的打击之大是无法估计的。 “不过,我认为,与其说未音是以德鲁家的遗传基因出现的一个最终形态,到不如说她是经过淘汰出现的一个突然的变异 。现在,也许在实验室的试管里就可以造人,但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是不能随便改变遗传基因的。” “德鲁家的遗传基因为何要被重新设计呢?”克洛斯问道。 “看看‘钟城’的建筑结构就可以知道,这里原先是研究有关睡眠障碍的疾病的,研究对象是德鲁家代代相传的睡眠异常。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研究的重点变成了创造一种可以不受睡眠的生理机能的限制的特殊的人。我认为,‘跳跳人’这个词,原来的意思是‘飞越者’。也就是超越体内生物时钟限制的人。总之,偶然得到遗传基因的帮助,在世纪末降生了一样一个未音。数百年遗传基因的取舍选择,也许不能说失败了。” “刚才你说。‘通过大量生产的方式来进行筛选’,这是什么意思?”克罗斯问道。 “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多生孩子,生下来以后等着他成长,观察他成长的怎么样,长时间的等待,确实够辛苦的。在众多的孩子里选择游戏者或者变异者留下来,其他的统统处理掉。” “处理掉?”理惠尖叫起来。 “对,埋在墙壁里。” “啊?这么说,墙壁上那些脸......” “是的,都是被处理掉的孩子。不仅地下室的墙壁里有,几乎所有的墙壁里都有。‘钟城’就是一座充满血腥的淘汰孩子的地狱。”菜美断言道。 深骑呆呆听着菜美侃侃而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恐怕原来住在‘钟城’里的塞蒂亚?德鲁夫人,就是无法忍受这种残酷的淘汰而自杀的吧?”克罗斯说道。 “很可能是这样。”菜美点点头,“孩子生下来后,不是把他们养大,而是要把他们杀死,哪个做母亲的能忍受呢?” “但是,你说的这些跟黑鸪未音是真正的凶手,又有什么关系呢?”克罗斯。 “这回事未音操纵小铃进行的一次淘汰。杀人的动机是要淘汰掉黑鸪博士和黑鸪修史,因为这两个人身上都有跟德鲁家相近的遗传基因。”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淘汰?”克罗斯又问道。 “因为发现了你们十一人委员会和SEEM的动向,被外人干涉还不如自己下手。” “等等!”深骑抬起头来,“为什么小铃那么听未音的话?” “嗯,这个问题提得好。在回答深骑的问题的同时,我还要反驳未音提出的反论。首先,窗户确实不能开大,这一点刚才已经说过了。然后需要反驳的还有两点:第一,小铃不会看钟表,所以不会利用大钟暗道;第二,她个子小,没有足够的力气勒死怜马。 “反驳第二个反论。小铃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勒死怜马?回答是肯定的。刚才说过,黑鸪心史身上有跟德鲁家相近的遗传基因,那么作为黑鸪修史的儿子,怜马身上也有可能有德鲁家遗传基因。怜马很可能跟小铃一样,有猝睡症。怜马睡着以后,小铃完全可能把他勒死。“ “勒死怜马的目的是什么呢?”理惠和克罗斯几乎同时问道。 “怜马到底有没有猝睡症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肯定有睡眠障碍,勒死他的目的当然是将其淘汰。” “不过,怜马的母亲应该没有德鲁家的遗传基因靶?怜马发病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小的。”理惠说道。 “不,怜马的母亲跟德鲁家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因为怜马的母亲不是别人,就是她——黑鸪未音!” 众人的视线一齐射向未音。 “在德鲁家的血统里,有近亲繁殖的劣性遗传基因。黑鸪博士和黑鸪修史,因为这种劣性遗传基因,先后跟未音发生乱伦性关系,并且生了孩子。怜马的生身母亲是未音,瑠华和小玲的母亲不是塞蒂亚?德鲁夫人,也是未音!瑠华说她不记得自己见过塞蒂亚?德鲁夫人,这不奇怪,在瑠华出生之前,塞蒂亚?德鲁夫人已经死了。” 形势发生逆转,菜美开始占据主动位置。 “怜马、瑠华和小玲,都是未音的孩子吗?”理惠用不敢相信的口气问道。 “是的。所以小玲那么听未音的话。” “不过,未音才二十五岁,怜马已经十八岁了,用减法简单地算一下,未音七岁就生了怜马,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实际上,由于丧失了脑内的松果体,五岁生孩子的例子和被报道过。还有丧失了松果体的少年,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进入了青春期的报道。由松果体合成的褪黑激素,对性的发育有直接影响。以前我也说过,褪黑激素除了睡眠作用还有压制性腺的作用。如果褪黑激素不能正常分泌,性腺的分泌就得不到控制,就会形成性早熟。 “未音的褪黑激素分泌异常,不,不应该说是异常,她是被设计成这样的。所以,她七岁就能生孩子,一点都不奇怪。未音跟修史生下怜马,也是为了保留德鲁家的优秀血统。 “修史的日记,只有这个月的,以前的已经找不到了。在以前的日记里,很可能记载着未音并不是长睡不醒,也记载着怜马是未音的儿子。这些事实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因此,以前的日记被修史本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处理掉了。” “瑠华和小玲呢?” “瑠华和小玲的父亲不是修史,而是黑鸪博士。” “你是说,未音跟亲生父亲发生性关系,生下瑠华和小玲?” “对。塞蒂亚?德鲁死后,遗传基因不能再往下传了,所以黑鸪博士选择优秀的未音作为母体。为了使遗传就具有多样性,黑鸪博士先让自己的弟弟修史跟未音生下了怜马,再跟自己生下瑠华和小铃。这是从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近亲相奸。遗传基因相近的物种之间的交配延续下去,从遗传学的观点来看是危险的,不过黑鸪博士不怕。” “这么说,瑠华她们是以试验品的身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深骑盯着死去的瑠华的侧脸问道。 “对于黑鸪博士来说,他们也许就是实验的标本。黑鸪博士利用自己的孩子来爱研究体内时钟遗传基因,这是事实。未来造出一个更接近神的人,用来向命运抗争,黑鸪博士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的生命。” 为了被人任意宰杀而出生的可怜的孩子们。 深骑的眼睛里再次露出锐利的光芒,他举起已经垂下去的弓弩,瞄准未音,厉声喝道:“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未音平静地说:“关于杀死黑鸪心史和黑鸪修史的事实,我不否认。” 菜美点点头,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小铃确实不会看钟表,瑠华也说过,所以我认为这是真的。不过,一个不认识钟表的人,是怎么知道时间到了十点十五分的呢?” “明白了!做一个可以计时的钟表就可以了嘛。比如说沙漏什么的。”理惠大声说,她早就把枪放下了。 “不过,一个不认识钟表的人,能做出那么精确的沙漏吗?”菜美又问。 “啊,这倒也是。” “八点鸣钟,十点黑鸪博士去小礼拜堂祈祷,小铃都知道。他只是在数字上知道,在感觉上并没有时间的概念。那么他是怎么知道鸣钟以后又过去了两个小时的呢?八点加上两个小时是十点,这简单的算术题小铃是会算的。这样的话,只要有一个可以计量两个小时的东西,就可以很容易地知道什么时候是十点了。” “可以计量两个小时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正是尸体没有头的真正理由。” 尸体上没有头的理由?深骑听着菜美的解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未音。 菜美继续说道:“小铃可能读过放在书库里的法医学方面的书,在书上学会了辨别尸体现象的方法。他先杀死同一个‘未来馆’的修史,然后砍下修史的头拿回自己的房间,观察眼球的变化。人在睁着眼睛被杀害的情况下,死后数分钟眼球开始变得浑浊,瞳孔变得透明。两个小时以后,眼球开始干燥变形。小铃利用在法医学术上学到的知识,把人头作为计量两个小时的工具,以便到时候利用大钟暗道。” 把砍下来的头当做计量时间的工具!简直是无法理解的行为。 “大钟暗道是未音教给小铃的。未音操纵着小铃,成功地杀死了修史。小铃认为自己是在为敬爱的母亲杀人,没有丝毫罪恶感和恐怖感。”菜美又说。 “那么,把博士的头砍下来是为了什么呢?”理惠问道。 “小铃很容易被怀疑为杀死修史的凶手,如果把博士的头也砍下来,就会被人们认为凶手是一个,因为作案手法是一样的。而人们在不知道有大钟暗道的时候,不可能认为小铃是杀害博士的凶手,从而形成所谓的不能犯罪。 “另外,把两个人头送到未音的房间里去,是为了向未音报告已经成功地杀死了博士和修史,同时也有向母亲表功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小铃觉得那两个人头自己拿着也没什么用,随便放到未音的房间里去的。” “怜马的头不是也砍下来拿走了吗?也是为了当计时的工具?” “对,也是要充当计时工具而砍下来拿走的。小铃杀死怜马以后,打算去未音的房间里隐藏一阵。但是,由于有天巳护在楼道把守,他进不去,还得走大钟暗道从窗户爬进未音的房间,所以还需要用怜马的头计时。” 菜美说完摊开一只手,走近深骑,跟他合用一把雨伞。菜美温柔地对深骑说道:“深骑,凶手不是你。” 深骑点点头:“我明明知道凶手不是我,还要用箭设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你可真可爱,就像以前那样说声无所谓不就得了?”菜美脸上浮现出逗弄深骑的笑容。 4 所有的谜都解开了。菜美洞察全局的研究,使发生在“钟城”里的杀人事件得到落实,人们不再有什么疑问。 深骑用弓弩指着未音,问道:“为什么要杀人?真的是为了淘汰?” 未音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远方,答道:“不,只因为我太爱黑鸪心史了。” 这个回答很难叫人理解。德鲁家的血缘是一部淘汰的历史,弱小的个体被消灭,强大的个体生存下来。有史以来被设计得最完美的未音出生了,只有她被黑鸪心史允许生存在“钟城”这座大实验室里。 “小铃想过要自杀吗?”深骑又问。 “没有,是我命令他那样死的。” “你没什么把瑠华也杀了?” “我没有杀她,只是把她钉在了她的房间里。如果志乃美菜美早点儿说出真相,瑠华也许就不会死了。为了把我引诱出来,在我的房间里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实在是一种残酷的做法。” “你说得有道理。”菜美说道,“不过,我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当时我认为瑠华跟深骑在一起时不会出事的。” 深骑转过脸去,看着躺在地上的瑠华的尸体,回忆起握着瑠华那只从门上的小洞里伸出来的那只小手时的触感。 未音慢慢走到深骑身边,用除了深骑以为谁都听不到的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本来是想看到你自己崩溃的,没想到那个美丽的菜美把你给救了。” 自己选择了做“格式塔片段”的菜美,因为有了她,就要毁灭的世界,在一瞬间回复了原来的样子。 深骑的弓弩瞄准了未音。 “南先生!”第三天使克罗斯叫道,“放下你的弓弩!算了吧,你结果了她的生命又能怎么样呢?” 豆大的雨点打在深骑的脸上。 天使们围住深骑,做出随时都会把尖刀甩出去,径直插到他身上的姿势。 “侦探先生,我替你解决了她吧?”奇娇在未音身后举起了枪。 深骑摇了摇头。 雨中,众人沉默良久。 无声直升飞机在空中兜着圈子。 令人难耐的寂静。 “如果我真是‘深夜里的钥匙’呢?”终于,未音开口说话了。 “这个嘛......”深骑冷笑一声,收起弓弩,“我得走了,跟人约好了的。”说完,他便将弓弩放进了手提箱里面。 “深骑!” 菜美跑过来,抱住深骑的右臂,两人钻进菜美那把很小的深蓝色的雨伞里。 “我在这儿呢!” 是菜美欢快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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