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一大堆书 ==> 查看信息
设为首页        加入收藏


北山猛邦-“断头台城”杀人事件
2011-02-12
 
断头台城杀人事件
  作者: 北山猛邦
  译者: 涪子
  图源:qpipq
  录入:qpipq
  校对:同上
  轻之国度www.lightnovel.cn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尊重录入,扫图者的劳动成果。



简介:
  俄罗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猎头玩偶
  可以召唤出屋宇神明的古老降灵术
  密室里被砍下头颅的老城主 亟待上演的密室连环斩首凶案
  “物理·悬疑·叙述名家”北山猛邦“城”系列第四弹!
  为读者献上真正的推理小说!

  风雪。漫天的风雪。
  漫天的风雪之中,赖科和幕边走进了众说纷纭的“断头台城”。
  事情的缘由,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性正站在断头台前方呼救!
  城主在密室中被斩首、“断头台城”故意隔离人寰的建筑构思、城堡内陈列的各种刑具……这一切本就足以让人觉得离奇、诡异,孰料紧接着迎接两人的,竟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密室连环杀人事件!
  凶手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北山猛邦“城”系列第四弹!

  北山猛邦,2002年,以《“钟城”杀人事件》荣获第二十四届梅菲斯特奖而出道,是日本推理文坛近年来最受关注的年轻作家,其小说富有创新精神,构思奇幻、设定惊人,故事的舞台超脱世俗,却又具备着合情合理的物理诡计,有人因此称他是“物理的北山”,但更加常见的则是——“物理·悬疑·叙述名家”!




  *猎头玩偶*
  莫斯科近郊的一个小镇上,住着一位擅制玩偶的鞋匠。他做的玩偶直逼真人,仿佛随时都可以行动。当时的玩偶,若非人形木雕,便是塞满棉花的棉布制品,大都和真人相差甚远,而鞋匠却能把木材、棉布和棉花巧妙结合,做成连身材大小都酷似真人的近乎完美的玩偶。鞋匠制作玩偶的最后一道程序,是给玩偶穿上手工制作的晚礼服。因之,玩偶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成了一位优雅脱俗的贵妇。
  鞋匠将玩偶摆在了店头。天色渐暗的傍晚,几乎所有行人路过小店时都会对它打个招呼。店门旁煤油灯随风摇曳的灯光,像是要给玩偶倾注生命一般,晃动着它的身影,使行人益发难以看穿它只是个玩偶。偶尔,会有人因察觉其奥妙而大吃一惊,啧啧赞赏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而那些想买玩偶的人呢,则都会走进店内寻觅,但是,店里不复有别的玩偶了,货架上摆着的都是鞋子。直到此时此刻,行人方始省悟,原来这里并不是玩偶店,而是鞋店,只好失望离开。看到人们对玩偶的反应,鞋匠每每动念是否该把鞋店关掉,另开一个玩偶店,但出售玩偶是有悖其初衷之事,故又决定继续维持这小小的鞋店。
  某日,小镇上一位知名的贵族听说了美丽玩偶的事情,专程来见鞋匠。鞋匠以一脸紧张的神色出迎,因职业之故,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像贵族这样的人却是首次得见。贵族向鞋匠询问了许多有关玩偶的事,鞋匠忐忑不安地一一作答。最初的问题都跟玩偶有关,渐渐,话题转到了鞋匠的生活。没过多久,不知是否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贵族抱着胳膊离开了小店。
  几天后,鞋匠被唤到了贵族的宅邸。贵族对鞋匠说道:“我想让你做一个能按照我的意志跳舞的玩偶。”
  贵族提出的,是一个不易兑现的要求。做一个能按他的意志跳舞的玩偶?这种玩偶能做出来吗?据说,贵族是个很难侍候的人,他对佣人、管家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予信任。因此,就算是出席舞会时,都会对舞伴保持高度警惕。事实上,贵族一直担心身边的人是否带着匕首,有朝一日对他猝然发难。所以,他才会想到用一个玩偶来充当舞伴。
  “这简直难比登天。”鞋匠心下暗忖,但他亦想挑战一番这个会跳舞的玩偶。贵族承诺会将制作玩偶所需要的工具和费用备齐,并把宅邸附近一座简陋的小屋借他暂住,直到玩偶做成。虽说是个简陋的小屋,却远比他那破烂不堪的鞋店舒适很多,作为制造玩偶的场所,当真再好不过。鞋匠答允了贵族的要求。
  半年后,跳舞玩偶做成了。鞋匠为之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智慧,给它配置了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关节。所谓关节,是鞋匠用来联结玩偶身体各处的微小部件。正是这些部件,使之得以活动自如。使用的关节越多,玩偶的举止就越能接近人类,但若一味增加关节、超出某个限度,玩偶便将无法站立。故而,鞋匠几经摸索,最终只给需要的地方添置了活动部件。就当时的“偶坛”而言,这绝对是个空前创造。
  当玩偶穿上豪华的晚礼服后,恰如脱胎换骨变成了真人一般,更加栩栩如生。鞋匠把玩偶带去给贵族看,贵族欣喜至极,对鞋匠和玩偶大加赞许,并立即开始练习跳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的鞋匠侍立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贵族和玩偶。哪知那玩偶直似有了生命一般,切合着贵族的动作完美跳了一曲。看着那个玩偶,鞋匠忽萌生一股不安,就像是造出了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生命,莫名的恐惧倏然袭上心头。而贵族对此却茫然无觉,带着玩偶出席舞会,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
  受到贵族赞赏的鞋匠被特许搬进宅邸,昔日开鞋店的生活顿时恍若隔世。自这之后,鞋匠继续努力向贵族效劳,一个接一个地做着贵族想要得到的各种玩偶。
  某日,贵族的妻子患了一种病。虽请来名医诊治,病情却不见好转。为了给妻子治病,贵族把佣人们派往各地,但凡对治病有效的药,不计价格一概买回。看上去怪异可疑的巫师亦曾被请来。但他妻子的病依然没有起色,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失去了妻子的贵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几天后,他把鞋匠唤到了身边。许久未见的贵族,脸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从其双眸中甚至可以窥探出一种异样的眼神。“我妻子是被他们害死的。”贵族用只能被鞋匠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是生病?”
  “不,表面上像是病死,实际上不是。一定是那些假装崇拜我而接近我的家伙,给我的妻子下了毒。那些佣人们也很可疑,一定是在食物上做了手脚。都是些叛徒!身边这些家伙,谁都靠不住!我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我亲自招到身边来的。”
  “谢谢您。”鞋匠嘴上言谢,心中却被贵族那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语调弄得不知所措。贵族就像将灵魂卖给了魔鬼般失魂落魄。妻子的死,大概使他把世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
  “叛逆者要一个不留地杀掉。为了让今后不再出现背叛我的人,有必要严格、公正地处决一些人。要来一次大清洗才行。”
  昏暗的房间里,蜡烛吱啦吱啦地燃烧着,仿佛是呼应贵族的血言腥语。鞋匠被贵族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无奈点了点头。
  “给我做一个玩偶吧。一个能悄无声息从背后接近叛逆者,随即斩下其头颅的玩偶!”
  这是迄今为止最难的一份订单。除非玩偶自有意志,否则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吧。但鞋匠别无选择。他知道,一旦拒绝,没准就会丢掉脑袋。
  鞋匠返回房内,立即开始思索如何制造这“猎头玩偶”。下半身若跟以往相同,单靠两条腿来移动,是行不通的。他想到了马车的轮子,做成之后,可以藏到礼服裙下。他又琢磨着水车的结构,不知能否借用其顺水而动的原理。对了,不妨再用上滑轮的原理吧,使之可以沿预定的轨道自由来去。
  而斩首呢——他想到了弓弦的反弹力。先把绷紧的弦拉在玩偶体内,再像把箭搭在弦上那样,把连接胳膊的部件挂到上面。确定目标后,弦只要一脱落,胳膊就会自动抡起。若事先就在胳膊上设置斧头或利剑的话,砍头似乎不太困难……
  鞋匠穷数月时间,总算完成了“猎头玩偶”。制作这样的玩偶是对是错,他早就顾不得了。倘若不能完成,被砍掉脑袋的恐怕就是他了。对这个作品,鞋匠并未觉得和以往不同。从远处看去,就算它被误会成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妇,都是很正常的。
  鞋匠带着玩偶,去见贵族。
  “它的构造如何?”贵族观察着玩偶,问道。
  “车轮和弓弦……能想到、能用到的都用上了。只要按一下玩偶的背部,它就会动起来。”鞋匠答道。
  贵族听了,伸手就要去按玩偶的后背,鞋匠慌忙上前阻止:“一旦动起来,就会开始寻觅人的头颅。在这里还是别动的好。”
  “嗯。”
  “一旦瞅准目标,玩偶就会自动挥起胳膊里藏着的剑。若有谁因好奇而走近它的话,当那滚落坠地的头颅上兀自眨动着的眼睛看到其身体时,便会懂得这玩偶的厉害了。”
  “你敢保证它能准确无误地砍下人头吗?”
  “敢。抡动胳膊的次数虽只有四次,但若能再次把弦绷紧,就又会抡动相同的次数。操作的方法只有我才知道。所以,就算它落到了别人手里,也绝对不会被利用。这是个可怕的玩偶。我会把其制作方法深藏心内,事成后就立即烧掉。”
  “我对此深表期待。”贵族似颇满意。许是看到了鞋匠对其作品的恐惧,他益发确定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贵族脸上的笑容透露着一丝疯狂:“你把它搬到走廊去吧。”
  鞋匠听从贵族的命令,把玩偶搬至走廊。漆黑的过道向深处延伸着。“现在就按?”鞋匠问道。
  “嗯,让我来吧。”贵族轻轻按了一下玩偶的后背。玩偶缓缓向走廊深处“走”去。那婀娜的姿态虽不亚真人,却依然有着一种非生命体特有的僵直。很快,玩偶便消失于茫茫黑暗。
  翌日,宅邸里果然发现了一具被砍掉了头的随从的尸体,刀口干净而利落。据说,有人看到了持剑的人影,但似乎没人怀疑那其实是个玩偶。
  鞋匠开始搜寻玩偶,因其既不具备终日活动的动力,胳膊又不能随意挥动不休——它需要定期调整。但无论鞋匠如何寻觅,也没能在宅邸里找到它。
  过了一天,又有两个随从被砍掉了头。玩偶依然下落不明。
  又过了一天,一个佣人被砍掉了头。
  杀人事件继续着。
  鞋匠开始恐慌。
  难道是玩偶有了生命,领略到了杀人的乐趣?黑暗的走廊里,一个悄然来去的玩偶,见人就杀……想至此处,鞋匠不禁一颤。玩偶装着砍头的装置,却没装能识别砍头对象的装置。这意味着——砍头对象也包括他本人!事到如今,就好像一个魔鬼住进了宅邸,可以不被察觉地靠近任何人并将之解决。鞋匠原就是冲着这个目的才把它做成这样的,所以,他对此比谁都更清楚。要想阻止它,就只有摧毁它。但眼下竟连它的踪影都无从得见。
  掉了脑袋的尸体逐日增加。开始有随从逃出宅邸。
  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鞋匠带着被杀的觉悟,前去恳求贵族放他尽快逃离。
  而贵族却一副呆滞的表情,对宅邸里接连发生的断头案无动于衷:“你觉得我惩罚背叛者的行为对不对?”
  “死的人太多了。”
  “我问你呢——对,还是不对!”
  鞋匠默然片刻,轻轻说道:“对。”无药可救了。全都疯了。
  鞋匠决定离开。
  深夜,留在宅邸里的所有随从都被砍掉了头,只剩下鞋匠和贵族两个人了。鞋匠准备好行囊,便立即离开了房间。天际遥挂着一盘明月,一盘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白明月。
  跑到大门口时,鞋匠碰到了贵族。
  “你要去哪里?”
  “再这样下去,会被砍掉头的!”
  “你也要逃?想不到你也是个叛徒啊。叛徒的下场,你是知道的……”贵族从腰间的剑鞘里拔出了短剑。
  这时,鞋匠忽然想到这一切或许都是贵族事先安排的圈套。玩偶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贵族本人在无休止地进行屠杀!
  鞋匠一步步向后退去。
  此时,贵族身后出现了一抹黑影。
  是“猎头玩偶”!
  贵族茫然不觉,依然手持短剑,向鞋匠步步逼近。
  玩偶的胳膊抡起。
  只听“嗖”的一下,一道银光闪过,鲜血从贵族的颈项上直喷而出。
  煞白的月光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地上。
  丢了头的贵族,身体缓缓倒下。
  鞋匠的对面,站着“猎头玩偶”。
  原本漂亮的礼服变成了乌黑色。
  不知要沾染多少人的血,才会变成这种颜色。
  鞋匠呆呆站着。
  而玩偶却悄然滑出了大门。
  此后,小镇上开始出现大量被砍掉头的死尸。极度的恐怖笼罩了整个小镇,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这恐惧的源头,只有鞋匠明白。鞋匠决定收拾好鞋店就离开这里。那时,死者的数目攀升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水平,而鞋匠依然没有看到玩偶的身影。鞋匠最后一次见到玩偶,是他离开小镇的前夜。就好像是专程来给他送行一样。
  让他骤吃一惊的是,他面前出现的玩偶共有两个。
  多了一个。
  同伙?
  难道是玩偶自己又做了一个玩偶?
  鞋匠背上行李,告别了小镇。
  ——尔后,经过“猎头玩偶”数月的杀戮,死者数量据说突破了三千、四千。



  *四方角*
  历史悠久的降灵术里,有一种名曰 “四方角”的仪式。因其无需任何道具,而且容易操作,故自十九世纪便渐被世人所知。仪式在普通的“方形房间”里进行,若屋里的灵气较重,则效果更佳。但普通的房屋亦可。整个过程里无需点灯,最好是暗黑状态。
  把房间四隅分设A、B、C、D,让四个人同时走进房间,各站一隅。此时,四人都要蒙上双眼,以增加仪式的隐秘,避免有人用目光亵渎神明。
  一切就绪后,让A点的人朝B点慢慢走去。移动时,整体上是绕着房间逆时针回转——向左转。左,神学认为是阴阳之阴极。因太阳及自然界的旋转均系右转,故反其道而行之的左回转便是违背自然的逆转。
  到达B点后,轻拍此处之人的肩,本人则留下。被拍肩者从B点向C点移动。
  到达C点的人,再轻拍此处之人的肩,本人留下。站在C点、D点的人均如此向下一个角落移动。
  最后,从D点出发者向A点移动,轻拍A点的人,然后站定。被拍了肩的人走向B点,再轻拍那里的人……
  这样,当接力可以反复进行时,仪式就大功告成了。如此一来,房间便渗进了灵。
  或许,有人会疑惑灵出现在了何处。但仔细想想——这其实不难理解——若只有四个人的话,接力是无法完成的。换句话说,若没有第五个人的出现,接力就继续不下去。倘若没有第五个人的话,最后从D点出发的人就算抵达A点,亦不会拍到任何肩膀,接力自然无法继续。最终,仪式仅以每人各站一角,交换了彼此的位置结束。
  接力不能继续,仪式便告失败。但反复进行数次之后,接力有时却能进行下去。第五个人出现了——那是原本没有的第五个人。
  日本从江户时代就有类似“四方角”的仪式,作为一种怪谈,常被讲到。大意是说,四个孩子玩类似“四方角”的游戏时,唤出了房间里的神灵。这一口口相传的故事存有几个版本,有些版本除了顺着房间角落移动,还有至房间中央集合数人头的情节——原本的四个人竟摸到了第五个人的脑袋。现身者据说是一老媪。
  今日的版本之中,最有名的是山中小屋。该故事讲的是一个登山队遇险时在山中小屋的经历。为了活动一下、暖暖身子,四个成员顺着房间四角接力移动。他们自黑夜一直做到早晨。翌日,四人虽全部安全获救,但当他们意识到四个人根本无法使接力成立时,顿时哗然。也有的版本为渲染情节,说原本五个成员的登山队有一人遇险身亡,剩下四人,接力里面的第五个人正是那遇难成员。
  这些怪谈故事尤其唤起了低年级孩子们的兴趣。很多孩子非要亲自试试才肯罢休。几乎任谁都听说过名曰“笔仙”或“天使”的降灵术。有些孩子更会亲自尝试“四方角”。对他们来讲,教室正好是一种有四个角的“方形房间”。不过,奉劝各位别随便尝试降灵术——出现的灵,难保没有会抢夺生命的危险之物……





  Ⅰ

  从希尔伯特饭店的顶楼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玫瑰园。不过,在这隆冬时节,花儿早告凋零。单调的花圃里,零零落落地飘着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小雪。
  赖科有生倚着顶楼房间的窗子,凝视着桌上放的一个西洋少女玩偶。
  玩偶身长约四十公分,头戴一顶宽檐淑女帽,面带羞涩地坐着箱形台座上的一把小椅子。带褶的黑礼服镶着花边,许是岁月太久之故,花边有些破旧,而且变了颜色。
  少女的前方,是一个和她身体比例恰好的字台。一盏精巧的小型洋灯,照着她握着羽毛笔的纤纤素手。
  “这东西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赖科略带责备地问道。
  “从玩偶堆里。”刚才好像还熟睡着的幕边奈古,不知何时忽然睁开了眼睛,愣愣盯着赖科。他那和往常一样没盖被子的身体,像断了气似的蜷曲在摇摇晃晃的床上。那白皙的皮肤和矮小的身材,看上去简直像个玩偶。
  所谓玩偶堆,是指离希尔伯特饭店不远的山林一隅。是谁从何时开始把玩偶丢在那里的,眼下早就无人知晓了,唯一能想起来的,是从很久很久以前,那里就散乱着堆满了各种被丢弃的玩偶。几个好心人不忍让玩偶们横尸街头,便建了这个坟场般的玩偶堆。据说以前还曾给玩偶举行过祭典,但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只留下这个虚无的堆。此后,人们便把这里当做了玩偶的归宿,丢弃玩偶者与日俱增。大雾散去的清晨,常会看到遍野的可怜玩偶。抛弃玩偶的人们似全无怜悯之意,反而把怨恨情绪都宣泄到了它们身上——大部分玩偶被丢弃时都被弄得七零八落、肢离体散。
  “玩偶的归宿……”赖科若有所思,“对玩偶来说,就是它们的墓场。”
  “我常去那里玩儿。”
  “顺便捡回你看上的玩偶,对吧?就算你喜欢玩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玩偶的尸体捡回来呀。”
  “玩偶从一开始就是尸体。”幕边依旧蜷着身子,“玩偶堆里有很多用来掩埋它们的洞穴,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偶。有些玩偶的腿和胳膊都露在了外面。这些都算好的。连埋都没埋,就那样被抛在地上任凭风吹雨淋的玩偶……比比皆是。不光是玩偶,还有很多被拧下了脑袋的布娃娃。”
  “真可怜。”
  “可怜?玩偶又不知道疼,有哪里好可怜的?”幕边把眼睛睁大了一点,“真正的问题是那些违法投弃吧?扔到山上?我倒觉得应该当做不可燃垃圾处理。”幕边略略有些惊讶,但其语调里更带着一丝冰冷。这番话,虽然从某种意义上绝对正确,但赖科无法理解。
  “睡够了。”幕边夸张地眨着玻璃球般的眼睛,“赖科,把绷带给我。”
  赖科从窗户旁的急救箱里拿出一卷绷带,朝他的床上扔了过去:“应该加个‘请’字!真没礼貌!”
  幕边没理会他的牢骚,忽然倚着墙坐起身来,解下了头上的旧绷带,开始换新的。一定又出事了——赖科暗想。通常,人是不会那般容易而且连续不断地受伤的。但幕边总是很容易受伤,经常伤痕累累。
  缠好了绷带,他便开始用发卡将头发别好,跟着又开口说道:“那个玩偶……”
  “一定被诅咒了。”
  “大概是吧,”幕边摆弄着手里的旧绷带,“刚才说的那个玩偶堆,实际上是在一座人称‘断头台城’的城堡旁边。我觉得这玩偶是从那里边逃出来的。”
  “断头台城?”
  “你的消息真闭塞,赖科。你难道没听说过这城堡?它可是因其城主道桐久一郎的扑朔迷离之死而大大出名的城堡呢!”
  四面环山的一个相当僻静的地方,高耸着一座有着高大墙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城堡——“断头台城”。知道它的人原本不多。假若没有道桐久一郎的死亡事件,或许这里真的就成了一座梦幻般的城堡。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好像瞬间逝过的流星一样,被人们渐渐淡忘了的事件吧。”
  “老实说,我一直关注着此事。这是一个只有侦探才能解决的案子。”幕边似乎完全睡醒了,下了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继续说道,“‘断头台城’是数十年前由做古董生意发了家的道桐久一郎花费数年时间筑成的城堡。他原本就对古董很感兴趣,随后又掌握了从交易中赚取高额利润的办法,继而施展才能,积攒了一大笔钱。他是最初兼最后的‘断头台城主’。他死后,只留下一座废墟般的城堡。”
  “城主死了就变成废墟了?”
  “差不多吧,但里面好像还一直住着人。道桐久一郎是一年前死的。他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至今依旧众说纷纭、迷雾重重。讲到玩偶之前,我得先说说道桐之死。”幕边坐在桌上,用手在背后撑着身体,跷起二郎腿。赖科则一直靠着窗子看着他。
  幕边接着说道:“道桐久一郎做的并非都是合法生意,他经手的不少东西都触犯了法律,主要是黑市流通的一些有来头的东西。你知道他经手最多的是什么吗?”
  “断头台?”
  “正确。”幕边点了点头,“当然了,不会全部都是断头台的。说得简单些呢,就是处刑用的刑具,而且以斩首的刑具最多。据说,道桐久一郎不知从何时起,对刑具表现出异常的执著。但若仅此而已的话,只说明他的兴趣跟他人不同,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其实,他这个比较特殊的爱好,似乎只因黑市上的行情比较具有吸引力罢了。”
  “但他甚至建了这座以‘断头台’命名的城堡,对吧?我才不信那只是发自他的兴趣和爱好。”
  究竟道桐久一郎从断头台那利刃的光芒中看到了什么?这在当事人离开阳间的今天,无从知晓。
  “道桐久一郎把从古董生意中赚来的钱,都投给了‘断头台城’的建设。”幕边继续说道,“对他来讲,‘断头台城’同时又是为陈列斩首刑具而准备的巨大收藏箱。他为那些凄惨的收藏品设计了这个绝佳的收藏场所。可以说,那城堡是一座既充满血腥,又渗透着古典韵味的怪异结合。据说,道桐还在城里装配了高度发达的安全保障系统,用最先进的技术确保防卫工作。因此,任何人都无法把收藏品随便带出城堡。这对那些斩首刑具而言,不啻是个天堂般的乐园。”
  随后,幕边好像有所思虑,交叉着双臂在桌旁走来走去,沉默不语。赖科耐不住性子,催道:“那么,这玩偶又是怎么回事?”
  “玩偶……”幕边突然回过神来,开口说道,“啊,对。道桐久一郎除了刑具,亦逐渐对一个玩偶萌生了浓厚兴趣。这玩偶是他建造‘断头台城’的第二个理由。”
  当初,道桐久一郎似未打算只因收集刀剑和断头台的缘故,建造如此一座城堡。是一个传说中无与伦比的绝代武器——“猎头玩偶”——侵扰了他的心神。
  “俄罗斯的古老传说里,有一个‘猎头玩偶’的故事。”幕边续道,“我对这故事所知有限,只知道那是一个天才玩偶制作师制作的能自由活动的斩首刑具。它装着能砍掉人头的装置,短短数月间就有数千人被它砍掉了脑袋。道桐久一郎得知此事,立即远赴俄罗斯四处打听,穷尽数年时间探出了‘猎头玩偶’的下落——俄罗斯远东某小镇上的杂货铺里,摆着这个玩偶。于是,他为了得到它,又奔向那个小镇。”
  “真是锲而不舍。”
  “绝对是锲而不舍。找到那个玩偶之后,他就满心欢喜地把它买了回来,但回国后很快就失望了。他买回来的只是个普通玩偶。传说里提到的驱动、砍头之类装置,一个都没有。”
  “果然是假的吧?”赖科笑道,“有如此多装置的玩偶故事,从一开始就不可信。所谓传说,归根结底都是编的。”
  “然而道桐没有将玩偶轻易丢掉。换句话说,他是被玩偶弄得走火入魔了。他坚信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猎头玩偶’。冲着‘猎头玩偶’这个活断头台,他建造了这座城堡,并命名曰‘断头台城’。正是从那时开始,这玩偶一点点侵蚀了道桐久一郎的神经。”幕边说罢,再度开始沉思。
  对“猎头玩偶”不能自由活动一事,道桐一直耿耿于怀。若传说属实,它应该能挥动利剑、自由自在寻觅人类头颅才是。但不管怎样摆弄,玩偶始终没有动的迹象。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岁月——岁月留住了玩偶的躯壳,却留不住它体内的魂魄。传说中的记述是很明确的:“猎头玩偶”以恶魔般的灵魂,在人间自由移动。因此,若不给这外壳重新装进合适的灵魂,它就永远不是真正的“猎头玩偶”。
  所以,他决定利用降灵术中的“四方角”使玩偶重拾灵魂。
  “赖科,你知道‘四方角’吧?”
  “房间四角分站四人,按顺序做接力?城市传说里经常会听到这个,跟山中小屋的内容差不多吧。”
  “对。因此,‘断头台城’不仅是用来收藏断头台的,更是要给‘四方角’提供一个空前完美的场所。”
  “这就是建造城堡的理由?”
  “嗯。‘断头台城’的二楼有个环绕宅邸的回廊,连着两个独立的塔。回廊的结构很特别,因避免误差和舞弊的发生,只能顺着回廊逆时针移动,而不能顺时针移动。另外,回廊的结构对限制斜对角的移动也有特别设计。这样,一个能进行‘四方角’的完美场所就落成了。”
  “调查得挺细致嘛。”赖科佩服道,“后来,道桐久一郎进行‘四方角’了吗?”
  “好像是进行了,虽然多少有点违反规则。通常,进行‘四方角’的是四个人,但他却故意准备了第五个人。”
  “第五个?那接力不就可以自然继续下去了?”
  “这所谓的第五个人,就是‘猎头玩偶’。道桐久一郎事先让它跟第一棒同时站在起点,接力开始后,第一棒按通常的规则走向下一点。当最后一棒走到开始的起点后,把棒交给玩偶,让它做第二圈循环的打头人。若玩偶开始行动,使接力得以继续的话,这不但证明了仪式的成功,也证明了为玩偶降灵的成功。这倒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想法。”
  “那他成功了没有呢?”
  “没有。无论反复多少次,玩偶都没动半步。不过,玩偶的腿本就是木头做的,又岂会走动呢?虽然道桐久一郎坚信玩偶迟早会像传说那样自如行走,但无论他如何尝试,‘四方角’连一次都没成功过。”
  痴狂——如此形容那时的道桐久一郎,委实贴切至极。自那之后,他就像疯了一样,每天都把全副心思用到玩偶身上。而他的灵魂亦渐渐被玩偶吸干。
  不久,悲剧发生了。
  某日,道桐久一郎的尸体在城堡内被发现了。
  他的头被齐刷刷砍了下来。然而,除了那个刀痕,既未发现别的伤痕,周围亦未找到任何凶器。
  “从道桐久一郎的死亡情况来看,几乎就是完全的密室状态。他死在会客室,但整个城堡只有一处出口。若真有杀害他的凶手,则该人不可能从别处逃脱;而若利用这唯一的出口进出的话,又肯定会被住在城堡的人发现。”
  “密室状态……”赖科重复道。
  “据说,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现场,被从他脖颈里喷出的大量鲜血染得满地通红。如此状况下,凶手不会一点血迹都没被溅到。但城堡里居住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被查出来。”
  “换身衣服不就行了?或者披上雨衣之类,办法有的是。”
  “话倒是没错啦,但比起这个来,还有件更蹊跷的事情呢,就是那个玩偶。”
  “玩偶?”
  “对,在道桐的尸体旁边,还倒着一个玩偶,就是那个道桐至死都没放弃的‘猎头玩偶’。”
  “该不会是玩偶会动了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玩偶上面没安装任何机关。”
  “除了玩偶,没有别的解答,而玩偶又没安装任何机关?怪不得会拖到现在都没解决……”赖科沉吟有顷,离开窗边,回到桌旁,盯着桌上的少女玩偶,“我们暂把‘猎头玩偶’放到一边。你先回答我,你捡回来的这玩偶,和‘断头台城’有何关系?你不会是想说它就是那个‘猎头玩偶’吧。怎么看都不像。”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从玩偶堆里捡来的。但玩偶堆和‘断头台城’离得并不远。另外,在‘断头台城’除了‘猎头玩偶’,应该还有许多其他玩偶。这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
  “就这些?这算什么证据。谁都可能把这玩偶扔到玩偶堆里。不,应该说正因为是玩偶堆,人们才会把各种各样的玩偶扔到那里才对。”
  “你怎么还不明白,赖科。”幕边拿起少女玩偶的台座,把它举过赖科的头顶。赖科一头雾水,盯着玩偶,须臾,才察觉到台座后方的不起眼处,有个类似手摇曲柄的东西。
  “这是……”
  “是上发条的把手。这是个记录员玩偶,是自动的,类似日本的活动玩偶。只要把它手上的钢笔灌满墨水,再上满发条,它就可以自动在纸上写字。十八世纪时就有了这种自动玩偶,有些只会写被设定好的几个字,有些则可以写出被随意指定的任何文字。这玩偶好像是近现代以后的作品。另外,”幕边略略一顿,“它还被做了个小小的改造。”
  “改造?”
  “一部分齿轮和旧零件被换成新的了。”
  “就是说,这玩偶现在还能动?”
  “给我张纸。”幕边命令道。赖科虽有些不悦,但忍住了。他从兜里掏出记事本,撕下一页递去。幕边接过纸,放到少女手边,上满发条。之后,随着一阵齿轮咬合的声音,少女缓缓动了起来。
  少女先是像点煤油灯般慢慢抬起了一只手,继而便低头凝视着桌上的纸片。动作如此细腻,着实让赖科讶然:“太有趣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未落,便见那少女用灌满墨水的钢笔在纸上慢慢划动起来,动作稍嫌笨拙,恰如一位活生生的少女,正在执笔习字……
  而后,少女便停下了手中的笔。
  “这是……恶作剧?”赖科将信将疑,拿过纸片,“啊,我懂了。这玩偶只会写这个词。”
  “你半点都没懂,赖科。”幕边耐着性子说道,“我刚才说过了,这玩偶是被改造过的。所以,我觉得它是被谁改造成会写这个词的。另外,从齿轮被改造过的痕迹来看,就是最近。”
  “但是……只凭这一点,并不能证明这玩偶是‘断头台城’的。”
  “虽然你很烦人,但你说得也没错。这的确只说明是发条和齿轮让它写这个词的。但是,你看这里。”
  幕边把少女玩偶连着台座翻了过来,打开底部的盖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装了许多齿轮和凸轮,直如一个精密的仪器。事实上,自动玩偶在其全盛时代,的确堪称是一种最先进的精密仪器。接着,他把手指塞进齿轮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样东西。
  “喂,你在干什么?”
  “别担心,我又不是在破坏它。”
  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筒,用厚质地的纸卷成的筒,比香烟卷儿略粗一些,似乎是用来连接一部分齿轮中心的轴。因质地较厚,看上去很结实,所以应该是在很好地发挥着它的功能。
  幕边放下玩偶,把小纸筒摆在桌子上,缓缓摊开。
  是一张照片。从它的质感及白色的余边来看,可以推断是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照的。由于一直卷着,照片的效果有些模糊,又兼长期日晒雨淋,颜色有些褪变。但上面的图像兀自隐约可辨。
  照片上,是一位少女,俏丽的容颜隐现忧伤神色。少女的身后,是一座巨大的断头台。
  照相时似乎没使用三脚架,而是伸长手臂的自拍。少女的脸占去了照片很大一部分。
  “我认输了。”赖科微微举起双手,“普通家庭是不会有断头台的,魔术师除外。就像你说的,这玩偶肯定是‘断头台城’的使者。”
  “我不知道这少女玩偶是何时、何故被扔到玩偶堆的。然而从照片的褪色状况来看,估计不会太久。”
  赖科再度拿起了照片。清秀的女孩儿,只见一次就再难忘怀。眼下,她求救着。而作为得知了这个求救口信的当事人,他又怎能袖手旁观?
  必须把她救出来。赖科想着,立即开口问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蠢问题!赖科,告诉你吧,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她。”幕边说道。
  面对如此自信的幕边,赖科心里一阵不安。他能充当照片中漂亮女孩儿的护花使者吗?更何况,他真有救人之心?想到这里,他对幕边说道:“但是,你和‘断头台城’里的人又没关系,如此贸然闯进,会被许可吗?况且,你去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话真不厚道。我身上可流着高贵的名侦探的血哪!虽然你可能只认为我是个流浪汉,但我告诉你,我是个真正的侦探。”
  “寄居在饭店的顶楼里,还敢说什么流着名侦探的血?就连这个玩偶,我都以为你是要把它卖给古董店换几个零花钱才捡回来的呢。”
  赖科这番刁钻刻薄的话让幕边很是窝火。但他没作任何反驳,只是默默把头扭向一边。
  幕边寄宿于希尔伯特饭店的顶楼,是从一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开始的——赖科的叔父把他领到了饭店。那时的幕边很瘦小,头发也比现在长。起初,包括赖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女孩儿。也许是被雪水打湿的缘故,他看上去一副寒酸样儿。
  幕边从未跟人提起过他是从何处、又是如何找到这家饭店的。但联系他当时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狼狈模样,赖科一直猜想,或许是看到他在雪中无路可走,好心的叔父才把他领回来的。
  赖科的叔父是这家饭店的经营者。从上大学起,他就经常在闲暇时被喊去饭店帮忙。因此,当时在大学攻读硕士的赖科边读书边帮叔父打理饭店业务。
  希尔伯特饭店除了给一般住宿者提供的客房,还有一间预备室,通常不对外开放。原则上,只有客房都被住满,而有客人突然到来时,它才会作为临时客房被提供;但实际上,这种情况一次都没发生——名义上是预备室,实则是个相当简陋的顶楼房间,故而尽量避免提供给客人。结果,这里就成了幕边的住所。
  幕边常自称继承着高贵家族的血统,而且是优秀的名侦探之血。但赖科对此不以为然。暴雪之夜,从狼狈不堪现身饭店大厅的幕边嘴里冒出“高贵”两字,这本身就让赖科觉得非常可笑;更何况,如此一个在空荡荡的阁楼里连被都不盖就蜷成一团睡觉的家伙,任谁都无法相信他会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子弟吧。名侦探云云,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赖科有时甚至会觉得幕边可悲至极,居然靠吹嘘身份来博取周围人群的同情和庇佑……其实,他就是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罢了。
  但话说回来,这并不是说幕边低三下四地向周围乞求怜悯和施舍。他的态度总是非常清高,但有时又温文尔雅。他对某些事情表现出的敏锐的观察力和行动力?让赖科偶尔会想,说不定他真的出自名门呢。
  幕边一度想把顶楼房间改造成侦探事务所,被赖科断然拒绝。要是让他开始了这种荒诞无稽的事,不知道会给饭店带来多大影响。因此,幕边每天都无所事事,平常好像在房间里靠读书打发时光。
  “好吧,那你跟着我去。”幕边双手叉腰道,“这正好是我证明实力的好机会。事成后,你要答应我,把这房间给我当侦探事务所,如何?”
  “等等。我也要去那个什么城?”
  “那当然了。助手怎能离开侦探?赖科,你来保护我吧。你知道,我这人很容易受伤的。”

  当晚,赖科驾车朝“断头台城”驶去。不知何故,幕边从一上车就闷闷不乐,紧闭着双唇,身体深深陷在副驾驶座里。
  沿途漆黑一片,连个路灯都没有。光秃秃的树木耸立道路两旁,像幻灯片似的飞速晃过。自下午就开始纷落的雪,把地面盖上了薄薄一层。车灯照射下的道路,像一张怪异的剪影,在黑暗的山林中显得异常晃眼。时断时续的车载收音机更令人毛骨悚然。
  “这条路没错吧?”
  “我哪里知道。”
  “你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赖科叹道,“你是不是太着急了?大半夜闯过去,肯定吃闭门羹。你该不会想悄悄溜进去吧?”
  “这你就别管了,都交给我吧。”幕边充满自信。
  所以,赖科便只管默默开车了。他们的车仿佛掉进了一个不知深浅的洞穴,径直驶往树林深处。
  “你让我当你的助手,那我倒真希望能坐到你那个位子上。”赖科边打着呵欠边说,“如此单调的光景,我都困了。”
  “边打盹边开车,你不要命了?”幕边瞪着赖科。
  赖科正要还嘴,风挡玻璃上忽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一个急刹车,两人都猛然冲向前方,扣好的安全带紧紧压着胸口。幸亏脚下的路面是用碎石铺的,没滑出多远就停住了。
  赖科抬起头,只见眼前耸立着一面高大的墙壁。车头打上去的微弱灯光,衬托出一种阴森和恐怖。适才,眼前尚是一片黑暗,不知何时却被这面墙挡住了去路。这简直比深夜里碰到妖魔鬼怪都更可怕。若刹车再踩得晚些,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这就是‘断头台城’!”幕边叫着,跳下了车。
  赖科冷冷地看着他,拿起扔在后座上的围巾,追了上去。漆黑的森林中,呼啸着夹杂雪片的寒风。
  一面高大的白色墙壁。
  幕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旁边站着赖科。并排站着时,幕边显得矮小了些。两人抬头仰视着墙壁,墙的顶端消失在黑暗中,无法辨清。
  “好高呀。”
  “而且,好大呀。”幕边四下一顾,说道,“这堵墙围绕着整个城堡,围了整整一圈呢。”
  “果然是‘断头台城’,这哪里是围墙,简直就是城墙,跟监狱的处刑室一样。”
  “要我说,更像后者。”
  “一旦被囚禁,就无法反抗。不能反抗,就意味着死亡。”
  “女孩就被关在里面。”幕边冻得有些发抖,“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好像离死不远了。”
  “还是先回车上去吧。”赖科说完,便开始往回走,“但为何是围墙呢?若不想受外界打扰的话,在远海的孤岛上建座‘断头台城’不更好?又不缺钱,未必没可能吧?”
  “与世隔绝的环境,也分人工和非人工。围墙既然是人工的,便能让人感到坚强的意志。”
  两人回到车上,长时间地靠车里的暖气取暖。
  “大门好像在左边。黑色的。”幕边说道。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倘若睁大眼睛,确实可以看到白色的围墙上像是被突然掏了个大口子似的,有一扇黑色的、看起来很坚固的门。门高约两米,宽度则能刚好容过一辆车,从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缝隙。大门一侧安着一个对讲门铃。
  “然后怎么办呢?”
  “换班!我来开。”幕边话音未落就打开车门下了车,绕到驾驶席那边,像是要催促赖科快点下来。他坐进驾驶席,不待赖科绕过去,便丢下一句“你不用上来了”,顺手关上车门。
  “喂!”赖科喊道。他想制止幕边,但幕边已系好了安全带,踩着油门朝大门猛冲过去。
  刹那间,只见得沙土飞扬,噪声刺耳。
  而后的一瞬间呢,寂静的夜空忽然被巨响给划破了。
  汽车直直撞向大门附近的一棵大树。树受到强烈的冲击,猛烈摇晃不停。
  “幕边!”赖科沿着车轮碾过的痕迹跑去。
  车里的安全气囊已然弹出,被气囊包着的幕边痛苦地呻吟着。赖科打开车门,把幕边从里面拽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没事吧?幕边,喂!”
  “我没事。”幕边边揉着手腕上的青紫块边小声说。
  “唉,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车也完了。”
  “车应该还能动,不过这样就足够了吧。这样我们就有了个好借口——今晚回不去了。”
  “可你有必要非这么做吗?反正不是你的车……”赖科看着穿过了风挡玻璃的树干。虽说不是致命损伤,但这车未必还能像以前那样跑了。
  “拿上东西。我去和城堡里的人交涉。”
  “交涉?”
  “用这个。”幕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封面上写着“委托书”三字。
  “这信封就算是寄给我的。”
  “喂,你这不是捏造嘛。别以为是侦探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才发现?我可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幕边边说边窃笑道,“不过,信封里装着那个玩偶写的文字和那张少女的照片,所以又不全是捏造,对吧?”幕边翻身下车,朝大门走去。赖科双手提着幕边那沉甸甸的包,追了上去。
  大门旁边,有一个像是邮箱投函口的凹口,和一个带有按钮、扩音器以及小型摄像头的对讲门铃。幕边双手叉腰,站在摄像头前。
  “按门铃!”
  “你自己怎么不按?”赖科发着牢骚,按下按钮,“注意一下你的说话方式,别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只能使今后的事情更难办。不管怎么说,你……”
  “安静点!”
  “有什么了不起的……”赖科嘟囔着。这时,对讲门铃有了回应。通过摄像头,里边的人应该看到了这边的样子。
  “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警惕。
  “侦探。”幕边用老腔调答道。
  “请问……”
  “我们接到了一封从这里发出的委托书。快把门打开!”
  “请稍等。我去请示一下主人。”女人的声音消失了。
  “不是跟你说了要注意说话方式吗?不过,那个人刚才是不是说到了主人?道桐久一郎不是死了吗?”
  “那肯定是说现在的主人。道桐久一郎好像有个儿子。现在一定是由他暂时掌握大权。”
  “掌握大权……”
  正说着,对讲门铃又有了声音。
  “我这就到大门那边去。请稍等片刻。”和刚才不同,是一个沉稳的男音。兴许就是道桐久一郎的儿子吧,赖科心想?
  片刻后,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不大的缝。
  缝隙中,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个头很高的青年,衬衫上罩着大衣,举止彬彬有礼,做派非常绅士:“初次见面,我是道桐一。”青年深深行了一礼。
  “我是幕边奈古。”幕边走近了他。
  “刚才听到的那声巨响,是你们的车?真不幸呀。”道桐一瞅了一眼撞坏的车,说道,“您说的委托书是?”
  幕边把信封递了过去,一言不发。这封捏造的委托书,若被看穿了,该怎么办?赖科站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道桐一的反应。
  “没有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也没贴邮票。这样看来,是直接送到您那里的?”道桐一沉声问道。
  “正是。”
  “是吗……我们平常基本上都不会走出这里,所以我不认为这是我们这里的谁专门送到您那里去的。当然,方法也不是没有。您没有亲眼见到送信人吧,幕边先生?”
  幕边点了点头。
  道桐一从信封里取出照片和那张纸片,凝视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没准只是谁弄错了。而且,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信封是寄给您的,对吧?”
  “你说它寄错了,或许吧。但是,”幕边盯着道桐一,“我是侦探。我需要的是证据,不是推测。”
  道桐一的目光再度落回照片,继而又凝视着照片:“好吧……我也对这委托书有点兴趣。这样吧,我看你们今晚靠那辆车肯定回不去了,不如就住在这里,明天一早,我派辆车把你们送回去。至于这件事嘛,我们改天再谈。两位意下如何?”道桐一微微一笑,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幕边和赖科对视着,点了点头。看来,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
  “那好,请进吧。”道桐一举手示意道。
  赖科和幕边随着道桐一踏进了“断头台城”的大门。幕边的耳边忽响起了适才说的那句话:“一旦被囚禁了,就无法反抗……”
  确定赖科和幕边完全进去之后,道桐一进了一间水泥小屋。须臾,大门开始无声无息地关上。控制大门的装置,大概就在那个小屋里吧。
  “欢迎你们来到‘断头台城’。”道桐一说道,“名字听来是有些吓人,但其实没什么可怕的。至于我们,你们事先该做过调查吧?”
  “我叫赖科有生。”赖科主动报上姓名,“这么晚,又是以这种方式登门造访贵府,非常抱歉。”
  “没关系。这里和外面不同,谁也不会在意时间。对我们来讲,白天和晚上都是一样的。”
  他说的话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赖科边想边随意回了一下头。漆黑的夜里,隐隐约约尚能看到那面白色的围墙——围着“断头台城”和整个宅院的围墙。它将“内”、“外”明确分隔开来,墙内是一个封闭的、静谧的空间,连风的响动都听不到。它封锁着整座宅院,封锁着这里所有的人。
  宅院内有个和希尔伯特饭店相似的小玫瑰园,但比饭店的萧条许多。一直延伸到庭院深处的玫瑰拱门回廊,被不吉利的蔓草占据着,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或许,拱门回廊的尽头,真的长有谁都没见过的蓝玫瑰。但其形状想必会非常怪异。
  庭院中央,是一座高耸着两个塔楼的城堡。城堡整体上呈立方形,具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哥特风格,乍看上去,好像一座让人感到压抑的旧修道院。两个塔楼呈四方形,灰色的石筑结构相互矗立在各自的对角线上。这座城堡整体上的设计,与其说是一种独特的艺术,毋宁说是一种无味的庸俗。顽韧、坚固、倨傲、排他……是一座毫无神圣感,让人忍不住敬而远之的建筑。
  赖科呆呆看着这座夜色下的“断头台城”。 突然,四周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赖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赖科,你在干什么?”幕边回头看着他。
  “刚才好像有……”一头雾水的赖科话没说完又住了口,紧跑了两步,追上幕边。
  “在玄关设有简单的安全监控装置,需要进行认证才能进去。这里嘛,就由我来解决。”道桐一说道。
  玄关门口是一个高出地面一阶的门廊,带着顶棚。左右各装有一块玻璃隔板,恰似一个独立小屋。
  玄关门旁,有个很小的凹口。道桐一把右手的整个手腕都伸了进去。很快,玄关的门打开了。
  “是指纹认证?”赖科问道。
  “不,是静脉认证。这个比指纹更难伪造,是通过红外线读取手上的静脉模式进行认证。好了,请。”道桐一边说边把两人让进玄关大厅。
  说是大厅,其实不大。厅的左右两边和正前方各有一个出口,通向外面的走廊。城堡内很静,似乎整座“断头台城”都沉睡着。
  “家里有客房,你们就先住在那里,不要客气。只是那房间很久没用过了,可能会比较脏。我现在就让人去打扫。”
  没过多久,从走廊走来两个穿着围裙服的女人。一个短发,一个长发,年纪都是二十许间。虽说两人都是佣人打扮,但装束各有不同。从长相上看,都不像是赖科他们要找的那个照片上的少女。
  “她们是这里的佣人。有事尽管吩咐。七村、城间,你们把客人带到客房去。剩下的事就都交给你们了。”
  “是,知道了。”短发佣人说。
  “那我就不奉陪了。”道桐一低头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大厅。赖科对道桐一的印象有些出乎意料,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种失落感。原以为在这座奇怪的城堡里,不知道会住着一些怎样的人,结果对方却是一个看上去如此诚实、正派的好青年。难道,被扭曲的,最终只有这座城堡和盖城堡的人?
  “请这边走。”短发佣人怯生生地给赖科两人领着路。她打头,赖科和幕边居中,后边跟着那个长发佣人。
  来到了客房门前,领路的佣人驻足说道:“我们先进去打扫房间,请你们稍候。”
  “你是七村?”短发佣人正要进入房间,赖科拉住了她。
  “不,我是城间小夜。她是七村。七村月子。”
  短头发的是城间,长头发的是七村。跟总是有点拘束的城间相比,七村显得泰然自若。当她和赖科的视线相碰时,脸上会勉强挤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
  两个人拿着扫帚和抹布,走进了房间。
  “反正是不相干的人。”从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
  “但是,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这是城间。
  “扫得差不多就行了。小夜,晚上到我房间来玩儿吧。”
  “总是这样,好吗?”
  两个佣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儿打扫房间,才过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请吧。”大概是受了七村的影响,城间的语气亦比刚才显得有些敷衍了事。草草行了一礼之后,两人匆匆消失在走廊黑暗的尽头。
  “好奇怪的人。”
  “没什么可奇怪的。”幕边满不在乎,“倒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原以为会受到更严密的监视,结果倒好,我们被放任自流了。好像是暗示我们,他们什么亏心事也没做。”
  “但是,道桐一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看上去很平常。”
  赖科和幕边进了客房。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双人床,剩下的空间只能容一人来回走动。不过,房间虽小,设备却很齐全。进门处还配有带淋浴的卫生间和漱洗台。这说明,从一开始,这里就是专为来客设计的。也就是说,如此一座令人望而却步的“断头台城”,亦曾经有客人来访。客房的房门上装着一把颇常见的家庭用锁,没有像刚才那样的监控装置。
  “这里虽装着静脉认证这样先进的装置,但我还是觉得跟这座城堡很不般配。”赖科说。
  “为了保护收藏品,在城堡里类似这样的装置应该不止一处。或许正因如此,才敢放心把我们这些外人放进来。在他们不想被闯入的房间,肯定都装了那样的防范系统。”幕边坐在床上说道。片刻后,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不,应该是正相反。不是不让我们进去,而是不让我们出去!估计我们进来时候那扇城门也装有认证装置。对于没注册过任何认证数据的我们来讲,要想打开门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才敢随便把我们丢在这里。”
  “哎呀,哎呀。”赖科叹息着把行李丢到地上,在那张依然满是灰尘的床上躺下。他的头脑里浮现出那张照片上的少女。她被囚禁在这里,被囚禁在这座城堡的某处。她在那里等着人来救她。赖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救出,把她带出“断头台城”。
  正是这时,只听幕边又命令他道:“我们没时间休息,赖科!现在就到道桐一那里去。否则,到了早上,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两人来到玄关大厅,在那里碰到了佣人城间,从她那里打听到了道桐一的去处——道桐一平常好像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虽然城间对赖科和幕边依然耿耿于怀,但还是亲自带他们去找道桐一。赖科和幕边跟着她,朝书房走去。
  书房在从玄关大厅出来不远的地方。城间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立刻从里面传来一声回应:“请进!”
  赖科和幕边推开门,走进书房,而城间则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啊,是你们呀。房间还行吧?”道桐一把椅子一转,正对着赖科和幕边,“你们来得很突然,所以也没能准备什么。”
  “没事。”幕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两眼环视着书房,“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信封里那张照片上照的是谁,你心里有数吧?烦你告诉我,她为何要求救?”幕边依然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道桐一起初似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在这之前,我还是觉得有必要了解你们的来历。我怎么知道你们就完全值得信任?其实,你们是不是侦探,对我并不重要。我只是看到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雪,才开门让你们进来。我希望你们别误解了我的好意。如果你们要调查的话,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是坏人?”
  “误会的是你!”幕边指着道桐一,“对我来讲,你只是一条线索,我现在要调查的就是你这条线索。你要的什么信用,与我何干?”
  “喂,幕边!”赖科忙制止道。
  “你说话真有意思。”道桐一摘下眼镜,放到桌上,“在你看来,难道大多数人都是会走的文件箱?”
  “有错吗?”
  “那我是个什么样的文件箱,你能推理一下吗?”
  “玩偶。”幕边瞬即答道,“你好像继承了道桐久一郎的某些遗传细胞。”
  “原来如此……是从书架上推理出来的吧。”
  “书架上的空缺很多,估计道桐久一郎的大部分图书都被处理掉了,但玩偶的资料依然保存着如此之多,想必是整理书架者故意留下来的。然则此人是谁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平日里最常使用这房间的道桐一!”
  “分析得完全正确。但仅靠这点推理,并不能证明你们就是侦探。”道桐一再度带上眼镜,沉思片刻,“但让我有些吃惊的是,你对家父似乎有些了解。如此看来,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遇难者,而是有备而来了?”
  “你知道就好。”幕边继续说道,“我再问你一遍,照片上的女孩是在这里吧?”
  对幕边的问题,道桐一没有立刻回答。闭目片刻之后,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错,在。她是我妹妹。”
  “她在求救。对此,你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
  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求助这件事,还是不知道为何求助?赖科没弄明白。
  “那道桐久一郎的死亡事件你是知道的吧?”幕边突然把话题一转。
  “当然。父亲是在我们都没看到他的某个时间,不知被什么人砍掉头的。那绝对是他杀,但凶手却找不到。所以,别说是他杀,就连是自杀还是死于意外事故,到今天也没有一个结论。”道桐一平静地说。
  “关于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你现在就可以正式委托我。”
  “我看不必了。”道桐一婉言拒绝道,“我并不信任你们。而且,事到如今向你们低头,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但是,关于这个事件,我可以接受你们做我的文件箱。”
  一个微小的让步——赖科想。但他也明白,没有谁会对突然到访的陌生人表示信赖,道桐一的这个妥协应该已是极限了。况且,若现在的城主不是像道桐一这样通情达理的话,真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赖科不禁舒了口气。
  “道桐先生,”赖科开口道,“我是他的助手。这是我的学生证。”赖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信用卡大小的塑料卡片,上面贴有他的照片,并记录有学生编号及其他的一些和大学有关的信息。道桐一接过来,象征性地瞥了一眼。
  赖科接着说:“虽然这并不能作为我们是侦探的证明,但它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还有,这是希尔伯特饭店的介绍卡,是我叔父经营的一家饭店。幕边住在那里。如果你跟那边联系一下的话,就能证明我们说的是真是假。”
  “噢……住饭店啊。”
  是饭店顶楼的房间——赖科真想再帮他补上一句。
  “这一件东西就先放你那里保管吧。”
  “好。”
  “没必要,赖科。”幕边有点赌气,“我做的这些问讯就是证明!”
  “那也要看时间和地点才行,对吧?不会随机应变也是侦探的证明吗?”赖科有些不耐烦,说罢又转向道桐一,问道:“对了,道桐一先生,关于这座‘断头台城’……”
  “是不是有点恐怖?我也听说外面好像流传着一些谣言,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事实上,家父在世时,的确把这里搞得跟鬼屋相类,所以当然没人愿意接近这里。”
  “啊,不是。实际上,我是第一次见到静脉认证的装置,感到很好奇。在玄关以外的其他地方,也设置了吗?”
  “对。在其他地方,也试验性地设置了很多不同种类的生物认证装置。原本是要强化安全监控系统,但父亲去世后,就成了罗莎的个人爱好。”
  “罗莎?”
  “啊,是住在这里的医生。一位俄罗斯籍女士。”
  “这座城堡里到底住着多少人?”幕边问道。
  “嗯,关于这一点,还有其他一些说明,请跟我到另一个房间来。那样会解释得快一些。”道桐一从椅子上站起来,也没关台灯就走出了书房。赖科和幕边跟着他,经走廊向玄关大厅走去。
  “对了,幕边先生,”道桐一突然驻足说道,“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用理我……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差点被杀人魔鬼杀死。”
  “那你居然还能活着,真幸运呀。”
  “我亦有同感。”
  三人继续朝大厅移动。在安装了静脉认证装置的门前,道桐一把手伸进凹口,门很快打开了。
  “好像《罗马假日》一样。”赖科感叹道。但幕边和道桐一好像都对《罗马假日》一无所知,谁也没吭声。
  “这里是计算机房。”
  与阴冷的客房及陈旧的书房相比,这里仿佛向前跨越了几个世纪。结实的架子上摆着几台服务器,稠密的电缆像蜘蛛网般连接到四周。室温似乎被空调保持在一定温度,虽然有点凉飕飕,但对机器的正常运作大概正合适。一张白色的桌上,摆着三台液晶显示器,其中两台正处于待机状态,中间那台则显示着最初的启动画面。
  桌子前方有一把折叠椅——这里仅有的一把椅子。而周围则别说椅子,连可以靠着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真难想象这是‘断头台城’里面,简直跟大学研究室一样嘛。”
  “关于认证所需要的数据,还有其他一些资料,都保存在这个房间里。顺便说一句,能操作这三台计算机的只有我、罗莎和七村三个。”
  “七村……你是说那佣人?”
  “对。其实她很能干,懂得也多。”道桐一站在桌旁,操作着桌上的鼠标,“首先由我来简单说明一下这里的安全监控装置。”
  “好。”
  “城内一共安装了数十个认证装置。输入到认证装置里的数据,基本上都被保存在这些服务器内。也就是说,我们这里所有人的静脉数据都在这个白色的箱子里。这些数据的管理及认证装置的正常运作,都是由普通的基本OS来执行的,简单易懂而又容易操作。然而,这也正是它的致命弱点。只要有点自信的黑客随便侵入一下,没准就能盗走或破坏所有数据。而且,它无法免疫病毒。幸好迄今为止尚未发生过这种事。啊,还有,这里的服务器和电缆都没有和外界相连。也就是说,‘断头台城’的网?是独立的,跟电话线及互联网没有任何关系。”
  “连电话网络都没有?”幕边问道。
  “没有。所以,在这里是无法使用手机的——没信号。”
  “跟外界联系的方法,真的一点都没有?”
  “对。”
  “假设这服务器被谁摧毁了,会怎样呢?”
  “首先,认证装置将无法运作,人就会被困在这房间里。城内所有装有认证装置的门也都将无法打开。不过,除了这个房间,基本上所有门的内侧都装有手动开关装置,所以一般不会出现被关住的情况。这房间是比较特殊的。但这只是个假设罢了,而且我但愿这永远都是个假设。假若你说的是理论上的破坏,譬如外界入侵、程序上的故障之类,但这里是三个系统同时运作、相互监视,所以不太可能。而且,我们会定时进行系统的检修和维护。”
  “保管计算机里的注册数据,并不意味着就能控制门的开闭,是吗?”
  “对。门的开闭,只能由设置在那道门旁边的认证装置自行完成,和这里没有关系。”
  “那要是想查看或更改数据呢?”
  “查看可以,但更改数据是不行的。不过,要想消除数据的话,在系统内就可以进行。”道桐一点击着鼠标,在屏幕上打开一层层的文件夹,说道,“要不要看看现在已注册的数据?”
  “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说是数据,实际上只是几个标签罢了。”道桐一继续点击着。瞬间,眼前的画面骤然消失,一个红色的方框从全黑的屏幕中显现出来。方框里记录着姓名和各自的似是职位的名称。
  ┌─┬─┬─┬─┬─┬─┬─┬─┬─┬─┬─┬─┬─┬─┐
  │世│ │刑│记│法│手│架│斧│仕│管│医│ │看│门│
  │ │死│ │录│ │ │子│ │ │ │ │王│ │ │
  │界│ │吏│官│官│铐│车│头│女│家│生│ │守│卫│
  ├─┼─┼─┼─┼─┼─┼─┼─┼─┼─┼─┼─┼─┼─┤
  │道│ │ │ │道│道│道│道│城│七│罗│道│道│道│
  │桐│ │ │ │ │ │ │ │ │ │莎│ │ │ │
  │ │ │ │ │ │ │ │ │间│村│·│ │ │ │
  │ │·│ │ │桐│桐│桐│桐│ │ │菲│桐│桐│桐│
  │久│ │ │ │ │ │ │ │小│月│尔│ │ │ │
  │一│ │ │ │ │ │ │ │ │ │露│ │ │ │
  │郎│ │ │ │五│四│三│二│夜│子│卡│蓝│悠│一│
  └─┴─┴─┴─┴─┴─┴─┴─┴─┴─┴─┴─┴─┴─┘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赖科问道。
  “是系统上的一种编码。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这些人的代号。注册了静脉模式之后,所有人的数据都将被对号入座到这些编码上。这大概是父亲的兴趣吧。”
  “上面记载的只有十四个编码,也就是说,能注册数据的,最多只有十四个人?”
  “嗯。现在,十四个里面注册了十二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注册了。剩下的两个空缺,一般是留给客人用的。”
  “这些就是全部?”幕边重复道,“没有遗漏谁的可能?”
  “没有。”
  “但为何已经去世的道桐久一郎的名字还在上面?”赖科接着问道。
  “啊,那是我们故意保留的。消去并非不行,却总是觉得不忍,或者说,是真心想把他留住吧。这是一种情感上的问题,跟系统无关。”
  “这些编码的名称里,有很多都跟刑具及刑罚有关。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譬如这类名称在系统上比较好操作之类。”
  “完全没有。实际上,这系统管理的只是静脉模式之类的数据,所以并不存在是否容易操作的问题。”
  “在‘死’的名称下面有一个很小的点,这是?”
  “‘死’,就是交给你们照片的那个她。她没有名字,所以用一个点来代替。”
  “没有名字……”赖科哑然。
  “名字这个东西,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它能代表一个人多少,又是否能真正成为一个人证明自己不是别人的证据?正如你们所看到的,这里面还有‘二’、‘三’那种符号般的名字。我的名字虽不少见,但从后面还有二、三甚至四、五来看,也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不过,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符号,对吧?或许,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名字才更像名字。”
  “但你们甚至连符号都没给她!……所以,才是‘死’?”赖科的双眼直直盯着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死’字,他似乎渐渐明白了少女求救的理由。
  “都过了午夜了。”道桐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她可能睡了。如果想见的话,明天再说。我要回书房去再看会儿书,你们呢?”
  “回房间吧。”幕边正要张口说话,赖科拉住了他,“幕边,走啦。”
  “那好,明天见。”道桐一做完认证,打开了门,“我们早上都起得很晚,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向道桐一道过晚安后,赖科和幕边回到了客房。房间里的温度比刚才还低,两人立刻点着了取暖用的煤油炉。
  幕边坐在炉旁,用冻得冰凉的手指迎着那里面送出的阵阵暖风:“道桐一好像挺愿意配合我们。那我们可以走下一步棋了。”
  “那叫愿意配合?”赖科躺在床上,冷笑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你就好好在这里躺着,”幕边冷然看着他道,“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消磨时光。”说着,他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喂,你等等!好了,好了,我也去。保护高贵的侦探先生不受伤害,可是我的职责。”赖科故意做出一副顺从姿态,翻身跳下了床。
  两人再次回到玄关大厅时,城间依然还在那里。她正在给花瓶换水。花瓶里插着一把火红的玫瑰。虽未免和季节不符,却反而跟这座“断头台城”显得很是协调。
  城间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正准备离开时,又被幕边给叫住了:“你要去七村那里?”
  “啊,对。”城间有些吃惊地回过了头。
  “那正好,给我们带路吧!”
  听到幕边的命令,城间怯怯点了点头,领着两人朝走廊走去。
  走廊尽头,一扇普通的门前,城间停住脚步,敲了敲门。内侧传出了七村的声音。犹豫片刻后,城间轻轻推开了门。
  “啊,小夜!”七村正要迎上,忽发现了她身后的赖科和幕边,脸色顿时一沉,不耐烦道,“干嘛又带来两个碍事的家伙呀!嗯,算了。这么晚了,你们有何贵干?”
  七村眯缝着那双独特的丹凤眼,瞅着赖科和幕边。她肩头披着的黑发尚未全干,就算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一股沐浴露的清香。和城间的佣人服装不同,她已经换了一件不太像是睡衣的黑色长袖连衣裙。应该还没打算睡觉吧,赖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七村的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四周的书架上、床上,还有地上。也许是这个缘故,整个房间显得与客房一样狭窄。七村的书虽以小说居多,但也有许多学术方面的书籍。
  “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不,小夜。你就待在那里。”七村叫住了正准备退出去的城间,“请问两位侦探先生,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侦探有事,那就是讯问。”幕边从旁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你真是侦探?”七村没有回答幕边的问题,而是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主人能允许你们进来,说明你们一定有些来历。但你的模样跟侦探差太远了吧?别说谈不上健壮,简直就像个玩偶似的,如此弱不禁风,能和凶手搏斗吗?”
  “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人说话真不客气。嗯,好吧。”七村把双手抱在胸前,像应付差事似的答道,“我是三年前,小夜大概是一年半之前。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不,大侦探?”
  “如此说来,道桐久一郎死的时候,你们都在这里?”
  “是又如何?你心里又多了个嫌疑人?”
  “不是一个,是你和城间两个。”听了幕边的话,城间顿时跳了起来。
  “没关系,小夜。你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问题,我稍后再问。刚才,道桐一给我们看了那份记录认证数据的表格。你先回答我,除了记在上面的人,没有其他人住在‘断头台城’了,是不是?”同样的问题,幕边刚才也问过道桐一。对不同的人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看来他是要一步步逼近凶手了。
  “据我所知,没有,就算有,因为不能通过认证装置,所以行动会受到很大限制。不过,‘断头台城’这个词,真的好久都没听到过了。住在这里的人,都不会用这个词的。”
  “与道桐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你们两个和那个叫罗莎的俄罗斯人,对吧?”
  “应该就是这样的。另外,现在住在这里的,除了阿一主人,其余都是女的。怎样,这个地方不错吧?所有人都那么可爱,每个女孩儿都长得跟洋娃娃一样。”七村露出微笑。
  “道桐一是长子,‘二’以后的,都是按出生顺序排列的?”
  “嗯。小五——道桐五是排行最小的。至于名字里没有数字的姑娘,我就不清楚了。”
  对七村的话,赖科像一个尽职的助手一样,详细地做着笔录。
  有名字的人和没有名字的人,还有仅用数字做名字的人,这之间的差别究竟在何处?被记为“王”的道桐蓝,或许在这些子女当中最受道桐久一郎的宠爱。但为何对“死”,连名字都不取一个呢?
  莫非是生母不同?赖科把这个疑问直截了当地抛向七村:“名字的种类共有三种,是否意味着有三位生养她们的女性呢?”
  “不,夫人好像只有两位。我到这里的时候就都过世了。这是阿一主人告诉我的。”
  “道桐久一郎的遗产,最后怎么办了?”?边问道。
  “嗯,应该是照法律分了吧。有些不同的是,我和小夜还有罗莎也分到了一份,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不知道是怎么轮上我们的。不过,主人好像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财产。”七村毫无顾忌、滔滔不绝地答道。虽说也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天机,但从一开始,赖科就觉得她是个靠不住的女人,尤其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态度。当自称是侦探的人突然到访之时,通常,人们该像城间那样不知所措才对。或许,她所讲的全是谎言,但她的对答却又是如此自然。
  “下一个问题。”幕边继续盘问道,“理所当然,住在这里的人都要吃喝拉撒,那负责去买食物、买日常用品、扔垃圾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嗯,有时是我们两个一起,有时就我一个。”
  “道桐家的人都不会走出大门半步?”
  “连罗莎都不会出去。”
  就这么一直把自己关在城堡里,竟然不会觉得窒息!真佩服——赖科暗想。
  “那,把会写字的玩偶扔进玩偶堆里去的,是你们两个当中的哪一个呢?”
  “玩偶?什么玩偶?”七村皱起眉头,歪着脑袋反问。
  但是,与依然从容不迫的七村相比,城间的态度明显开始动摇。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颤,随即向后退了一小步。
  “小夜,你怎么了?”七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你知道什么吗?”
  “是,是我扔的。”城间立即向七村坦白。
  “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幕边问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在焚烧炉旁边,有一个临时的垃圾收集场,我是在那里发现的。因为通常放在那里的都是垃圾,所以我也没多想,就……”
  “那为何要扔到玩偶堆去?”
  “小时候,大人们总说要丢玩偶,就丢到玩偶堆去,所以我想那样可能会比较好。”
  用来丢弃玩偶的地方,通常都被称做“玩偶堆”,唯独这里的玩偶堆却是地地道道的玩偶坟场。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把玩偶放到焚烧炉旁边的?”
  “不知道。”
  虽然赖科和幕边没能从城间的回答中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如此一来,那少女玩偶的来历就八九不离十了。就像把装有信件的瓶子抛向大海,希望有人能捡到一样,照片上的少女大概正是抱着同样的期望,把玩偶偷偷放到了焚烧炉旁。而后的一切,证明了所有事都如她所愿——先是玩偶被城间当做垃圾,扔到了玩偶堆,接着又被幕边偶然发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这“偶然”兼“奇迹”,对一直以来都对“断头台城”抱有浓厚兴趣的幕边来讲,或许又是必然的。更准确地说,或许是幕边一直等着那个玩偶的出现。
  “那个玩偶和老主人的死有关系吗?”七村用诧异的眼光,来回打量着幕边和赖科,“你们不说话,那就是有?”
  “道桐久一郎死后,这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没有。”
  “比如说,谁受伤了,或者什么东西被偷了之类。”
  “没有。对那些收藏品的数量和内容,我们都不太清楚。所以,就算丢了一两把贵重的刀剑,也没人会知道。”
  “你是说斩首刑具?那些东西是由谁来管理的?”
  “现在的主人——阿一。”
  “那你详细讲讲道桐久一郎死亡时的情况吧。”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讲啊。”七村打着哈欠,埋怨道,“都很晚了呢。嗯,算了,反正我睡得晚。小夜,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城间答道,但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倦意。
  “长话短说。那件事是一年前发生的。因为是晚饭过后,所以是晚上九点左右吧。实际上,那天我睡得很早,对整件事的详情并不了解。”
  “的确够早的。”
  “怎么,不行啊?”七村瞪了幕边一眼,“那天我很累,所以比平常睡得早了些。我在这里睡觉的事没人能证明。也就是说,没有不在场证明。”
  “嗯。那好,下面该你了。”幕边突然把矛头指向了城间。城间哆嗦了一下。
  “九点左右,我和主人在一起。他说要给玄关大厅的吊灯换换灯泡,我就说:‘好的,知道了。’我觉得该帮忙,就去做了。”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原本就这样,城间的话有些词不达意、语无伦次,双眼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偶尔会向七村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而七村则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默默关注着事态发展。
  “你说的主人,是道桐一吧?”
  “啊,对,就是现在的主人。”
  “在厅里的就你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至于其他人当时都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感觉到异常是什么时候?”
  “当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像是很重的东西倒下了一样。我立刻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主人也是,脸色苍白。然后,主人说要去看看,便跑出了大厅。”
  “那你呢?”
  “主人说我最好留在那里,所以就留下了。先是主人跑去了会客室,不久,罗莎也穿过大厅跟了过去。结果,就在会客室发现了老主人的……尸……尸体。”
  “发现尸体的事,是从道桐一那里听来的?”
  “是的。但罗莎也是那么说的。好像是罗莎检查的尸……尸体。”
  “尸体旁摆着‘猎头玩偶’的事是真的?”
  “玩偶……你是说那个很大的俄罗斯玩偶?”城间惑然问道。
  这时,七村从一旁插了进来:“听说是的。尸体挨着那个‘猎头玩偶’。”
  “这玩偶现下在哪里?”
  “二楼收藏室。不过,要进去的话,必须通过静脉认证。”
  七村此语似是提醒赖科两人,除非有人替他们打开装有认证装置的门,否则尚未进行任何注册的他们是进不去收藏室的,自然无法继续调查。
  “道桐久一郎是被砍断了脖子,是吧?”
  “是……是的。据说被发现时,尸体依然往外冒着血呢。我胆子小,一直都在厅里,没敢过去。发现尸体后,主人和罗莎认为凶手还在附近,就从会客室往里面的走廊跑去了。里面,有几个房间和往二楼去的楼梯,但好像都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当时,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可能从窗口逃出。”
  “原来如此。就是说,在你站在厅里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从案发现场那边跑过来。关于这一点,你是在场的唯一证人,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任何人从案发现场那边跑过来?”
  “没有。”城间断言道。
  城间的证词,应该是可信的——赖科边记边想。倘若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确实存在,而且被城间目击到的话,则砍掉道桐头颅时溅到身上的血迹将会使之陷入极不利的处境。而对行凶后急着脱逃的凶手来说,为了销毁罪证,杀人灭口似更合逻辑。因此,假若城间的确目击到了凶手,除非她跟凶手同谋,否则城堡里又会多一具躺在玄关大厅的尸体了。
  “是谁报警的?”
  “是我。”七村答道,“我开车进城报的警。最初,有辆警车跟我一起回来了,保护好现场后,又来了十辆左右。”
  “那就是封闭的城堡被开放的日子。”幕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继续问道,“警察都查了些什么?”
  “警察进进出出了一个多星期,但也只是走了个程序。一星期后,就几乎没人来了。我好像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之一呢。”
  “也就是说,警察并未彻底调查城堡的秘密,对吧?”
  “秘密?”七村苦笑道,“那也要有秘密才行啊。我觉得警察对现场还是做了认真调查的。”
  “连个结果也得不出来?”幕边站起身来,轻轻整了整外套的下摆,“我想问的都问完了。赖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啊,有一个。不过和道桐的死没关系。”赖科合上记事本,把它塞进牛仔裤兜里,“七村小姐,你喜欢看书吗?”
  “嗯,还行吧。因为工作。”七村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型笔记本电脑。
  “工作?”
  “我白天在这里做家务,晚上闲下来时就写写小说。这里不会受外界干扰,进度很快。笔名嘛……是秘密。”
  “是哪一类的呢?”
  “恋爱小说。”七村诡秘一笑,朝两人挥了挥手,“晚安,大侦探们。”

  赖科和幕边留下城间,朝玄关走去。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不知何故,赖科总有一种被两个佣人给迷惑了的感觉。想到这里,他不禁重重一叹。
  “我们永远都只是两个不受欢迎的外人。”赖科突然像是自言自语道,“想真正走进‘断头台城’里?那简直是异想天开。这里闭塞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你说得一点不错。但这问题是无所谓的。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争取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被赶出去了。”幕边说道。
  “总会有办法的吧。那个道桐一好像不是冷漠的人。弄好了,或许能留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呢。”
  “前提是——他不是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幕边说道。
  “他?”
  “十四分之一的可能性。恰如从十三张同花顺外加一张鬼的扑克牌里抽出鬼的概率。”
  “分母为何是十四呢?”
  “认证数据里有十四个编码。”
  “但这十四个编码里面,有一个离开了人世,还有两个是空的。把这些排除掉的话,其实是十一分之一,对吧?”
  “但是,你别忘了,道桐久一郎有自杀的可能。另外的两个空缺,也可能是事发前被谁临时注册过,只是七村她们不知道罢了。”
  “纵然如此,跟道桐久一郎的死也没关系吧。”
  “那你怎么知道呢?总之,随随便便就排除选项,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正说着,两人来到了客房门前。赖科正要开门,一低头,发现地板上放着一张十公分左右的白色四方纸片。“幕边,这是……”赖科捡起纸片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张背面朝上的照片。
  “好像和那张是同一盒相纸。”赖科说道。
  翻过照片,上面照着赖科和幕边从大门进来时的样子。照相机的视点,也就是从拍照者到赖科间的距离大概有五十米。若不考虑变焦的话,不妨粗略推断拍照地点是城堡的窗户附近。明显的闪光效果,使赖科回想起进入城堡前的那道刺眼白光。原来如此!赖科恍然大悟。只要用上闪光灯,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哪怕不太清晰,都能拍下想拍的东西。若在窗户内侧,从玄关也不会听到快门的声音。
  也许,拍照者正在附近藏着。赖科四下一顾,却没有半条人影。
  “一定是她照的。”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少女。
  被冠名曰“死”的少女。
  “但为何不让我们看到她呢?”赖科不解。
  “连这都想不到?”幕边从赖科手上拿过照片,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把亲手照的照片专门送到我们的房间,说明她并未被拘禁。也就是说,她不愿意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是客观上的原因,而是心理上没办法下那种决定。”
  “心理上?你的意思是?”
  “因为她还不知道我们就是收到了那个求救信息的人。”
  “啊,对呀!”
  “那张纸片和照片还在道桐一手里,对吧?她对我们可能还停留在‘也许’的阶段——‘也许那两人收到了我的求救信息。’但她没有直接接触我们,无法确定,所以才会给我们送来新的信息。”
  “那我们赶紧给她回个信吧。”
  “好,给我支笔。”
  幕边从赖科手上接过笔,在照片背面写下了几个字。
  “不赖嘛,幕边!”赖科说道。
  “就放在这里,她肯定还会来看的。”幕边把照片放在地上,直起了腰,对赖科继续说道,“那好,趁着夜色,我想去看看道桐久一郎死亡现场吧。”
  两人从事发当时城间一直站着的玄关大厅,穿过走廊,向会客室移动。从玄关大厅到会客室的距离并不很长,也没有岔道和房间。因此,若在那里杀害了道桐久一郎的凶手真的存在,那只能朝内侧逃去。
  会客室跟走廊相连。更准确地说,是从走廊腰部鼓出来的一个比较宽敞的空间。穿堂而过的空气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赖科做好了摸黑的准备,哪知会客室的灯竟然亮着。那是一盏摆在房间角落的暖色落地灯,从灯罩里逸出了一片柔和的光。落地灯附近,是摆成L形的沙发,中间还有一个很小的玻璃茶几。几上放着一盆绿色赏叶树和一对一本书都没夹的银色书挡。
  沙发上,趴着一个正在笔记本上画画的少女。她身穿一条非常讲究的黑色花边裙和一件跟裙子配套的罩衫,许是防寒之故,上面还套了一件和裙子不太搭调的蓝色对襟毛衣。她纤细的小手几乎全都缩到了毛衣袖口里面。
  “谁……”少女突然停下手中的笔,警觉地盯着两个陌生人。圆圆的脸上透着几分幼稚和天真。
  “啊,你别害怕。”赖科慌忙解释道,“我们是今天刚到这里的客人。是道桐一先生带我们进来的。”把道桐一搬出来不会错,赖科边想边胸有成竹地朝少女走去。
  然而少女却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捏紧拳头,咬着牙,发出一种奇特的呻吟,似乎是要恫吓他们:“呜——呜——”
  “冷静点。”赖科顿时慌得不知所措。
  “别过来!你要是再走近,我就自杀……”
  “好,好,我不过去。”赖科摆着手说。
  “不过,我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幕边把右手叉在腰际,小声说道,“你画什么呢?”
  “画。”
  “什么画?”
  “我也不知道……”
  幕边遥遥望去,但见纸上画着一个很大的、好像少女漫画的人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涂色画,少女只是在用彩色铅笔往上涂着颜色。画上原本画的是什么,她似乎并不清楚。对这座和外界隔绝的城堡而言,这似乎顺理成章。
  “你们是从外边来的?”
  “对。”
  “外边的生活,很辛苦吗?”
  “所谓外边,就是辛苦的集合体。”幕边漠然答道。听到这些,少女陷入了沉思。
  “你不去学校?”赖科问道。
  “不去。但哥哥和七村他们在教我们。”她所谓的“哥哥”大概就是道桐一吧?赖科暗暗心想。
  “打扰你画画了,真抱歉。我是赖科有生,这位是幕边奈古。我们两个到这里来,是想调查些事情,并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对了,你的名字是?”
  “小三。”
  果然是数字——赖科心想。或许是血脉里都流着道桐久一郎的血,道桐三的相貌和照片上的少女很像。
  “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此前,能否允许我们稍待片刻?”
  “可以是可以,不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从走廊传来。
  “小三,彩色铅笔拿来了!”一个与道桐三长得很像,穿着打扮也差不多的少女站在了门口。虽然长得很像,但是从剪得很短的头发及眼睛、嘴角和脸形,便能一眼分辨出两者不同。
  少女像是突然发觉会客室里有两个陌生人,倏然止步,用和道桐三一样警觉的眼光盯着赖科和幕边:“谁……”
  “啊,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今天到这里的客人,是道桐一先生领我们进来的。”
  “呜——呜——”少女也摆出一副与道桐三同样的唬人架势。大概在她们中流行这个吧,赖科似乎有些习惯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小四!他们两个不像坏人。”道桐三说道。
  小四?那她就是道桐四了吧?赖科心想。
  “我才不会信呢!”
  “说是从外边来的。”
  “真的?不会又是警察吧?”
  “是……吗?”道桐三把脸转向赖科。
  “我们不是警察,是侦探。”
  “侦探……”
  “是歇洛克·福尔摩斯!”道桐四兴奋地大喊道。
  “啊,我知道那个!”道桐三也来了精神。
  “啊,但是,不会是……”道桐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捂着嘴,兴奋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小四?”
  “那个……就是那个啊。”
  “啊……”
  两个少女互相递着眼神,进行着赖科和幕边听不到的对话。
  “福尔摩斯先生!”道桐四把头扭向赖科。
  “啊,不,侦探是这位。”赖科指了指身边的幕边。
  “那……那你就是华生啦?”
  “很遗憾,我不写小说。不过,跟华生也差不多吧。”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道桐四的态度跟刚才截然相反,一脸严肃地问道。
  “调查一年前的事件。”
  “真的?”道桐四将信将疑,但脸上的紧张表情却慢慢松弛,“是这样呀……”
  “小四,我们回房间吧。”
  “好。”
  “啊,稍等,那边还有谁吗?”赖科问道。
  “我看见阿悠姐姐了。”道桐四答道。
  “那好,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还有华生先生!”
  道桐三和道桐四肩并着肩,一溜烟朝大厅跑去。阴冷的会客室里只留下两个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吵闹的余音,兀自飘漾回荡。
  “‘架子车’和‘手铐’……”幕边自言自语。
  “嗯?啊!你是说那个编码?如此活泼的女孩子,跟‘手铐’这名字太不对称了;而‘架子车’嘛,就更离谱了。”赖科说道。
  “那是指把犯人运到刑场时使用的工具,不是人,单是车轮本身,有时亦代表着处刑。”
  “这就表明她们始终是‘断头台城’的一员,对吧?”
  “嗯。她们的年龄估计比实际看上去要大些。粗略推算一下,该是高中生了吧。”
  “的确感觉很小。”这是否也是因为住在“断头台城”的缘故呢?赖科这样想着,突然浑身感到了一种重压和闭塞感。
  “道桐四说在走廊里看到了道桐悠?那我们赶快把这里调查一下。不然,每回碰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都要解释半天,太浪费时间。赖科,你把灯搬到中间来。这边太暗了。”
  “这些事你自己也能做吧,福尔摩斯先生?”赖科边抱怨着边把落地灯拖了过来,“说是调查,可这么长时间了,肯定什么线索也没留下。道桐久一郎被砍下头之前还活着?”
  “警察是那样说的。”
  “那样的话,被砍掉头时,血应该是喷出来的。”
  “据有关记载,若用断头台斩首的话,血液会像两股喷泉一样,水平喷出两米左右。但若是站着或坐着被砍头的话,血在喷出的同时,受重力的影响,喷出的距离会有所缩短。另外,从脊椎里还会喷出脑脊液,据说能溅出三十公分左右。总之,现场是怎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估计不难想象。”
  “肯定溅得到处都是血。虽然现在一点也看不到。”
  “那也不见得。你看,天花板上沾满了黑色污点。如果那是天花板上原有的图案,那道桐久一郎的品味也太差了。”
  赖科随着幕边仰起头,注视着天花板。那是一块很普通的方格图案的天花板。但是,从会客室的中央部分开始,就被黑色污点密密麻麻地侵蚀着,好像是难以形容的黑夜栖居在那里一样。
  “天花板虽不比地板和墙壁重新换换壁纸就行,但他们竟能一直把它留在那里,真是一群不可思议的人!道桐三她们好像也完全不介意。”看得时间长了,赖科忽欲作呕,忙把视线移开,低下头说,“警察如何定性这案子?”
  “外部抢劫杀人案。”
  “挺牵强的。”
  “事后,警方发现收藏室里的刀剑很多都不见了。他们认定这是盗窃。这两件事搅在一起,就被创作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大概这就是他们的推理吧。”
  “但这也不是完全捏造的。”
  “当然。”幕边趴在地板上,注视着地毯,继而轻轻敲了敲墙壁和地板。
  “你在干什么呢,幕边?”
  “看看有没有可供逃走的暗道,但好像没有。”幕边在会客室里绕了一圈,最终下了结论,“不过,从一开始我就没抱太大希望。”
  “结论下得是不是太早了?偌大的一座城堡,有几条暗道又不奇怪。”
  “就算有,也不在这里。应该是走廊尽头或那附近的什么房间里。”
  “那只好去查查了。”赖科把灯拖回原处放好,打算先开着,返回后再关。
  “除了道桐悠,也许还会有其他人。”
  或许还能碰到“死”!赖科想着,有一半像是祈祷。如果见到她了,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呢。想到这里,赖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之感。
  两人出了会客室,向走廊走去。
  “幕边,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要救出照片上的女孩呢,还是要弄清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真相?”
  “没什么还是,两个都有。”
  从会客室往里走,可以看到四扇门。左边的两扇装着生物认证装置,赖科和幕边对此无可奈何,试着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反应;而右边的两扇则是普通的门,他们先敲了一下前面的,没有反应,推开一看,却是一间很普通的盥洗室。幕边把整个房间仔细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何特别之处。
  “任谁都可以随便使用的地方是不会装暗道的吧?这不是什么将计就计的问题。肯定不是这里。”赖科说罢,又敲了敲隔壁房间。如果道桐悠还在走廊的话,那只有这里了。
  “谁呀?”从里面传出来的,是一个细细的女声。
  赖科把门轻轻推开。
  黑暗中,数量远远超过了书房和七村房间的书籍堆成了一座小山。令人叹服的不光是数量,其杂乱无章更同六令人结舌。除了书,还散乱着诸如手工制作的、换装的、真正的球体关节等各式各样的玩偶,就像是一座玩偶堆。
  一个非常小的洋灯下,映照出一个微微晃动的头,仿佛是一个有着特制黑发的活玩偶。
  “是侦探先生们呀。你们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你是……”赖科问道。
  “我是阿蓝。”
  是那个“王”。
  道桐蓝的眼睛仿佛是清澈的湖面,通常会由“王”字联想到的权欲和独裁,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痕迹。“架子车”、“手铐”、“死”……“王”,从这一系列的编码来看,这位“王”恐怕也不是权力的象征,只是一个被囚禁的“王”罢了。
  “道桐悠小姐也在吗?”
  “在呀。”道桐蓝说着,侧头向暗处一望。而道桐悠则轻轻举了举手。
  属于道桐悠的那只手,纤细而僵硬,一旦彰显了存在,便重又垂落下来,自身旁的书堆里抽出本书。而道桐悠的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副眼镜。许是穿着一件黑色长袖衣服的缘故,道桐悠的身影几乎全被黑暗隐没。
  既是“看守”,想必是监视着“王”——赖科心想。倘若真是这样的话,从处境上讲,“看守”似乎比“王”更高。虽然,道桐一曾说这些职位只是一套编号,但如此看来,未必对各人的生活全无影响。
  道桐悠没有理会赖科和幕边,快速翻着手上的书。
  幕边从一进门就一直眯缝着眼睛在黑暗中巡视,像是寻找着黑暗中不可能存在的某人。
  “初次见面。”赖科说道,“我是赖科有生。这位是幕边奈古。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历。”
  “名字……”道桐悠停下翻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手上眼镜的框架。
  房间被一片沉默笼罩。
  “名字有意义吗?”道桐蓝满脸忧郁地说。
  “我们的事,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赖科问道。
  “从哥哥那里呀。”道桐蓝笑了笑,“对了,你知道‘猎头玩偶’吗?”
  “嗯,听说过。”赖科点点头。
  “今天太晚了,明早我带你们去看,好不好?就这样定了!”
  “谢谢。”赖科诚恳地道了声谢,把脸转向身边的幕边,说道,“幕边,你从进门就一直不说话,怎么了?”
  “我一直琢磨着一件事情。”幕边露出了很少见的苦恼神情,“我想问问你们,这样被关在‘断头台城’里,你们难道就不觉得痛苦?”
  “被关在?”
  道桐悠直起身子,把眼镜放到了衬衣兜内。
  “那你们呢?待在外面,就不会痛苦了吗?”
  这个问题,赖科一时无言以对。
  赖科和幕边告别“王”和“看守”,返回客房。和往常一样,幕边没盖被子就蜷曲到床的一角睡下。而赖科则冲了个热水澡,琢磨了一会儿道桐蓝的问题,这才想着照片上的女孩儿,渐渐睡熟。
  先前,他和幕边放在房间门前的那张“Promise”照片……消失了。


  天尚未亮,赖科就醒了。隔着窗帘,能依稀感到天边泛起的亮光。是积雪的反射吧,赖科茫然拉开窗帘,向外望去。雪积得比想象中少。若天能放晴的话,一上午就能把积雪全都化掉。
  外面格外吵。拧开结实的双层锁,推开窗子,哪知却是茫无所见,只有冷意纷纷涌进,使赖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幕边兀自熟睡着,似乎一点没感觉到冷,依然不盖被子就蜷曲床上,熟睡的样子仿佛一只柔弱的小动物——或者,一个坏掉的玩偶。
  赖科披上大衣,朝玄关大厅走去,碰到了佣人七村。
  “哎呀,早安!”睡眼惺忪的七村,向赖科打招呼道,“那位侦探先生呢?”
  “还睡着。外面挺吵的,出什么事了吗?”
  “打开门的认证装置被弄坏了。”
  “被弄坏了?还是它自己坏了?”
  “你真没听清?”七村眯缝着眼,看着赖科,露出一丝诡秘的笑,神秘地说,“该不是你弄坏的吧?”
  “你说什么呢!”
  “嗯,你到大门那里去看看吧。主人应该还在那里。”七村摆了摆手,离开了大厅。
  赖科穿好鞋子正要出去,却被眼前的认证装置挡住了去路。从里面到外面,似乎也必须通过认证。
  正不知如何是好,门从外侧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走了进来。是道桐一。只见他正用手擦着眼镜上的雾,察觉了站在玄关门口的赖科,忙低头行了一礼:“早上好!睡得如何??房间的感觉还行吧?”
  “嗯,还好。对了,我刚才听七村说,大门的认证装置被弄坏了,是真的吗?”
  “嗯,”道桐一沉默片刻,问道,“要来看看吗?”
  赖科点了点头。
  道桐一把手伸进凹口,门打开了。外面昏暗的天空上,依然飘着稀稀落落的雪片。玄关和大门之间,有好几串来回走过的脚印。赖科顺着那些脚印,冒雪走了出去。
  从带顶棚的门廊往前走五十米左右,就是白色的围墙和嵌在围墙上的大门。厚实的黑漆大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和缝隙。它是连接“断头台城”与外界的唯一通道,一旦被关上,里边就完全与世隔绝了。
  大门的旁边,是那间装有控制大门开关的水泥小屋。小屋的门敞着,从外面看去,一片狼藉。被砸得粉碎的部件、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配线,还有从未见过的细小的精密零部件,都散乱在小屋的地板上。从破坏的程度及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用了相当结实的棍棒,否则其程度不会如此之甚。
  “在这间小屋里,可以控制装配有静脉和声波纹认证装置的门的开关,还可以通过对讲机与外部进行通话,监视外部的情况。但这些装置全都被破坏掉了。”道桐一作着详细的说明。但即使没有这些说明,从小屋里的状况,亦能猜出个八九分。
  “是你最先发现的?”
  “是城间。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起身去找七村,然后两人一起去了计算机房。在检查是否有什么地方出问题时,发现控制大门的系统上,显示出了警告。”
  “是你最先到的这里吗?”
  “嗯,不过……在我到这里之前,小屋前面已经有了一串很模糊的脚印。因为被后来下的雪覆盖住了,所以很难辨认出是谁的。也就是说,破坏装置的人,很可能是半夜干的。”
  “装置被破坏的时间,服务器上没有记录吗?”
  “这个问题嘛……”
  “那么,大门上配有手动开关装置吧?”
  “嗯。不过,关于这个装置……”道桐一肃然道,“大门旁边,原本有个可以用来插入手摇曲柄的小洞。摇动曲柄,就能把门打开。但是……”他边说边绕到小屋后面,像是寻找什么似的,用手摸索着白色的围墙,继而打开一个突起的盖子,只见一个黑糊糊的小洞露了出来,“这小洞被铁块塞住了,以致手摇曲柄插不进去了。”
  “啊?”赖科把脸凑了过去。果然,在一个四方的洞里,塞着一个看上去很硬的东西,好像是一块大小跟小洞相当的铁块。
  “这样一来,用手动也无法打开大门了?”
  “是的。”
  “不过,这应该不是最近才塞进去的吧?你看,上面还带着铁锈,可以断定是很早前就被塞进去了。”
  “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对认证装置的定期检查,我们从来都未怠慢。然而对手动部分,却几乎根本没在意过。”
  赖科重新仰起头,注视着围墙。围墙很高,站在墙根仰望天空,几乎有一半视野会被遮住。若想用普通的梯子翻过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这一定是视觉上的压迫感造成了心理错觉。既然能看到墙的顶端,从理论上讲,就应该能翻过去。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可能,肯定只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在无意识地逃避。
  “也就是说,我们被关在这里了,是吧?”赖科环视着四周。从大门到玄关,除了来回移动时留下的脚印以及高高屹立在那里的白墙和周围的皑皑白雪,再没有任何痕迹。
  被关住了……
  向远处延伸的围墙,把宅院紧紧围着。墙外的声音、气味还有空气都感觉不到。它的外边究竟有些什么?沙沙作响的树木?澄清见底的湖水?还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头顶上的天空和墙外真的连着?一直连到被围墙遮住的那边?或者说——围墙的彼端,亦有着同样的天空?
  依然模糊不清的天边,渐渐亮了起来。
  当道桐一和赖科返回玄关大厅的时候,城间和七村已经并排站着在那里等候了。“主人,剩下的食物不多了。”七村以一副很老实的样子说道。但是,从她的神态里,赖科能看到一种挖苦的表情。
  “具体说说,还能维持几天?”
  “一日三餐的话,还能维持三天。一日两餐的话,还有四天半。”
  “那就够了吧。到那时肯定会有办法的。”道桐一冷静地说,跟着便把头转向赖科,“幸亏男士也比平常要多。赖科先生,也许我会请您和幕边先生帮我些忙,届时望不吝关照。”
  “彼此彼此,你就当我们是什么工作都接受的万能公司好了,别客气。”从某种意义上讲,事情也许是在朝好的方向转换。赖科如是心想。至少,不用再担心会被赶出去了。
  想到这里,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了赖科的脑海——把门弄坏的,该不会是幕边吧?
  不,不会的,赖科立即就否定了。他应该过不了玄关的认证装置。既然从玄关出不去,那就只有使用窗户,但刚才又没发现其他可疑的脚印。
  把门弄坏的不是幕边。
  那么,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呢?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能和外面取得联系的方法吗?”
  “很遗憾,没有。对了,您有手机吗?如果有的话,把天线拉到极限试试,也许能接到信号。不过,我从未试过,不敢保证。”
  “我的留在车上了,幕边没有手机。”
  “那么……就只有采取古老的方式了。”
  “古老的方式?”
  “譬如烽火。”
  “但是,会有人回应吗?”
  “开个玩笑,别当真。”道桐一轻轻往上推了推眼镜。然而,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看上去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开玩笑。须臾,道桐一接着说道:“我们还是先不管联络方式了,先考虑一下怎么从这里出去吧。城间、七村,你们准备餐点时,按一日两餐计算。赖科先生,等幕边先生起来了,请您和他一起到我这里来。我至少得给你们注册一下静脉模式的数据。这样,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自由行动了。”
  “哎呀呀,主人,那样好吗?”七村插嘴道。
  “注册以后,活动起来比较方便,对吧?”
  “这么大的事,还是先通知大家一声的好。”城间也畏畏缩缩地附和着七村。
  “现在离天亮还早……”道桐一看看手腕上的手表,抬起了头,“那好,十点钟我们一起吃早餐,到时由我来向大家解释。解释后再给他俩注册,这样总可以了吧?”
  “是!”两个佣人异口同声道。
  “那好,十点钟见。”
  道桐一、七村、城间还有赖科,四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提及大门被弄坏的事,就这么在大厅分了手。或许是因为谁也不想把事情弄复杂吧——赖科暗想。

  回到客房门前,赖科又看见了一张反面朝上的照片。照片被放在了地板上。赖科迅速地环视四周,却依旧没觉得有何异常。“照的不会又是我吧?”赖科忐忑不安而又带着一丝期待,将照片翻了过来。那上面照的是一个房间,一个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房间……没错!那就是……会客室!
  再定睛一看,照片中的沙发下面又有张纸片,上面映着模糊的图案。莫非那也是张照片?照片中的照片!这莫非是一道让他去把那张照片捡回来的指示?
  赖科拿着照片,进了客房。幕边兀自酣睡着,赖科正要把他推醒,又住了手。也许还是独自前去较好?犹豫片刻之后,赖科只身离开房间,来到了空荡荡的会客室。依着照片的指示,他很快便从沙发下找出了那张纸片。果然又是一张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照的照片。赖科眼前突然浮现出第一次在客房门前捡起照片的情景。从那时开始,他就像是在照片中迷了路,始终找不到出口。
  这回,照片上照的是一个赖科从未见过的地方。像是用石头垒起的墙壁前方,摆着一个衣帽架。下面,放着另一张纸片。
  又是一道指示!
  直觉告诉赖科,照片尽头的一个安静处,“死”正召唤着他。
  石头垒成的墙壁?赖科能想到的只有北边和南边的两座塔。他决定先去南边一探。
  塔和城连成一体,只要打开走廊尽头那道沉重的铁门,不用出去就能直接走进塔的内部。塔内一片漆黑,若不借助走廊的灯光,几乎和失明无异。塔内只有一间连通往二层的楼梯都没有的空屋,四壁都是裸露着的砖石,迫来阵阵阴冷。这房间的用处是什么呢?
  赖科很快就在房间中央看到了照片上的衣帽架。但是,下面没有照片。看来是找错地方了。赖科立即又朝北面的塔走去。
  北边的塔和南边的一样昏暗。但与南边的塔不同的是,这里拥有通往二楼的楼梯。赖科明显觉得这回肯定离“死”的指示不远了。他很快便从楼梯口发现了和刚才完全相同的衣帽架。
  下面果然放着一张照片。
  通往“死”的路径再次开启了。赖科一步步走向了“死”召唤着他的地方。
  照片上照着一个长长的走廊和两扇门。其中一扇的缝隙中,夹着一张白色的照片。
  让赖科惊讶的是,这张照片上竟然有着他的身影!是早上他朝玄关大厅走去时的背影!
  赖科顿时恍然,返身朝客房跑去。拉开一切序幕的地方,竟然就是他的隔壁!
  客房隔壁门下的缝隙里一无所有。
  但赖科坚信她就在门的彼端。于是,他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初次见面。”赖科主动打破了沉默,“我……我是来帮助你的。你不用再试探了。你的玩偶我确实收到了。”
  又是一阵沉默。赖科忽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你想到围墙另一边的世界去,对吗?”
  围墙彼端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如果你在房内的话……说句话,好吗?你知道吗,一想到你也许不在那里,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在那里,我就非常不安。”
  “死”,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孩。或许,从一开始,不单是她的名字,就连她这个生命都是不存在的。赖科一直被这种想法折磨着,他需要的是她在那里的证据。
  突然,房间里传来“咔嚓”一响。
  片刻后,从门下面的缝隙里递出一张尚未完全显影的照片。刚才那一响,就是按快门的声音。
  白色的相纸上,慢慢显现出清晰的图像。
  是一面镜子。
  一个幽灵般身穿褴褛不堪的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拿着照相机照着镜中的她。照相机虽挡住了她的容貌,但赖科确信她就是他苦苦寻觅的那个女孩。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谢……”少女首次作出回应,“谢谢你,侦探先生。”
  侦探。
  少女的回应使赖科万分惊喜,但这个词却深深刺痛了他。他是侦探吗?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赖科用指尖轻轻摸了一下房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使他立即缩回了手。

  赖科无言回到客房,望着熟睡的幕边,一时陷入沉思。侦探——幕边自称的那高贵血统虽未经证实,而且很可能只是个形式,但他却是少女渴望着的侦探。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赖科坐到床上,沮丧地抱着头。
  “出什么事了?”幕边的声音使赖科猛一哆嗦。他依旧蜷身躺在床上,用玻璃球般的眼睛盯着赖科。赖科就像是切换开关的按钮一样,努力转换着头脑,但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啊,你醒了?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出了很多事。”
  “你好像挺难过的。”
  “有点吧。”
  “有谁死了?”
  “死?谁死,对你都一样吧?”赖科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对幕边说道,“幕边,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当侦探?”
  “你没事吧?突然问这种问题?” 幕边眨着大眼睛道,“反正,又没有对侦探的专业考核,只要适应了死和绝望,任谁都能当侦探的。”
  “你是说要先当死神或瘟神?”
  “可以这样理解。做好了死的准备,才是真正的侦探。对待自己的死是这样,对待别人的死亦是这样。如果不能接受这些的话,留给自己的只有痛苦。”
  “你也懂得痛苦?”
  “嗯,这世上有太多无法挽救的事,就像光靠你我两人没办法拯救所有人一样。因此,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期待有谁能来救我。其实,我曾经幻想过,幻想会有那么一天,把我抛弃的人们又重新回到我身边,向我伸出手,把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然而,我错了。谁都不会来救我。”
  “不会觉得失落吗?”
  “失落?我本就不知道何谓快乐。我一直觉得死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说罢,幕边微微垂下眼皮,喃喃自语道,“我还想再睡会儿呢。”
  “喂,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赖科的话音刚落,幕边就像一根绷断了的琴弦,浑浑噩噩又掉进了梦乡。
  赖科从口袋里拿出“死”的照片凝视着,自言自语道:“做好死的准备,才能当真正的侦探……”

  赖科再次只身离开房间。路过会客室,准备朝走廊深处走去时,他突然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住了。
  “赖科先生。”是道桐蓝。道桐蓝那笑意轻浮的脸庞,比昨夜昏暗灯光下所见到的更显俊俏、温柔。从赖科的角度看来,若用“女王”这个名称来形容道桐蓝,无疑会比“王”字更加贴切。
  “王”……和“看守”!
  道桐悠坐在沙发上,那穿着黑色紧身裤袜的瘦长双腿,仿佛描画着奇怪的几何图形一样,大大咧咧跷在一起。
  “早上好!”赖科向道桐蓝打了个招呼,“我正准备到你那里去呢。”
  “你还记着昨晚的话?太好了!”道桐蓝有些兴奋,“所谓约定,就是能让明天更加快乐的东西。欢迎你的光临,我是带你去见‘猎头玩偶’的向导,请多关照。神秘的玩偶正在黑暗的森林里等着你呢。”
  “森林?”
  “只是打个比方,别介意嘛。那好,我们走吧。”
  “道桐悠小姐呢?”
  “阿悠也去。”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把手上的咖啡杯往玻璃桌上一撂,站起身来,没塞进裙内的白色上衣和灰色的百褶裙一同晃动连连。
  “不用等等她吗?”赖科问道。
  “不用。”说着,道桐蓝忽将话题一转,问道,“赖科先生,你去过二楼没有?”
  赖科摇了摇头。
  “对了,好像还有一位侦探吧?叫什么来着?啊,对,是幕边先生。他人呢?”
  “唉,他还在睡觉呢。醒是醒了,但好像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大脑的转换总比别人慢些。”
  “哦,是吗?”
  “道桐蓝小姐,”赖科有些踌躇,“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你和道桐悠小姐不是双胞胎吧?”
  “当然不是,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从名字上来看,没使用数字的就你们两个人呢。”
  “就这些?那未免太简单了吧。”
  道桐悠迈开大步,向前方走去。
  “从长相上,应该也能分辨出来的吧。”道桐蓝紧接着说道。
  此时,道桐悠突然驻足。紧随其后的赖科无暇站定,肩膀撞到了道桐悠。道桐悠立刻夸张地跳到离赖科很远的地方去了。
  “抱歉,你没事吧?”赖科被道桐悠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
  道桐悠的手按上胸前。
  “对哥哥以外的男性,我还不太适应。”
  话音刚落,道桐悠就恢复了平静。
  道桐蓝带着赖科,继续朝南边的楼梯走去。在台阶前,看到了一个身穿荷叶边连衣裙、头发左右各扎成一个饭团状的少女。许是那发型的缘故,她宽宽的额头更显突出。估计又是那组数字中的某个——赖科心想。既非三和四,就是二或五了?
  “姐姐,”饭团少女一脸讶然,“那位先生是谁呀?”
  “是侦探先生。”
  “啊,不,我是……”似是觉得没必要一次次纠正,赖科把说出半截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被叫做侦探的感觉又不坏。
  “姐姐,外面下雪了呢。”
  “是呀。”道桐蓝看着她,说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觉得冷吗?”
  “一点也不冷。我们现在就出去玩雪吧。”
  “这个嘛……嗯,我现在要带侦探先生去看那个玩偶。”
  “带侦探先生去?”
  “嗯,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吗?”饭团少女看着道桐蓝,又看了看赖科。
  “当然,没关系的。”赖科说道。
  “那就把我也带上吧。”少女开心地说道。
  “好。”道桐蓝说罢,又把头转向赖科,“她是小二。挺可爱的吧?”
  赖科看着道桐二。她有着一副与其他道桐家的女孩同样清秀的面庞,若真如编号所记是“斧头”的话,那无疑是一把可爱动人的斧头。
  “王”、“看守”和“斧头”上了楼梯。赖科跟在后面,考虑着若自己加入她们的行列,是选择“刑吏”好呢,还是选择“记录员”才好。“记录员”大概更适合自己。想到这里,赖科不禁苦笑了一下。
  “二楼的构造比较复杂。”道桐蓝解释道,“整体上分内外两部分。外侧是四个房间和使之连接的回廊,要到里面去,只有通过北边的塔。回廊内侧都是收藏室,被斜着分成两部分。去那里是不需要经过塔的,但必须通过北边或南边的楼梯。”
  爬上最后一阶楼梯,眼前又是一道配有认证装置的门。虽已有些习以为常,但对没注册数据的赖科来讲,每次都是一种腻烦的感觉。
  “要打开这门,就必须通过这个虹膜认证装置。瞳孔周围有许多固定的纹理,就算是双胞胎都不会相同。”道桐蓝说道,把右眼靠近门旁的一个很小的黑色显示屏。
  门悄然开了。
  “好了,快进去吧。一旦关上了,又得重新认证一次。”赖科被道桐蓝催促着进去了。
  走廊里除了亮着几盏长明灯,再无任何灯光。凭借微弱的亮光,只能依稀辨认出走廊的轮廓。四下里唯有静寂,简直连氧分子活动的响动都能被皮肤感知。
  “阿悠姐姐,没有什么可以照亮的东西吗?”
  “我倒是带着打火机了,不知行不行啊?”赖科一时微微觉得有些意外,却无暇加以深究,随口说道。
  “正好,收藏室里有蜡烛。那我们就先到最近的房间去吧。赖科先生一定很不适应这么黑的环境。”道桐蓝建议道。
  于是,几个人摸索着打开了离他们最近的房门。道桐悠从赖科手中接过打火机,点燃了蜡烛。摇曳的烛光直如要将脚下的红地毯濡湿,一点点把房间照亮。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离奇世界,正一点点现身赖科眼前。收藏室最醒目的地方,挂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弯曲手杖般的木质刀柄上,装着近一米长的月牙形刀刃。
  “这里就是收藏室。挺像是在昏暗森林里冒险吧?”看着赖科一脸惊讶的表情,道桐蓝半开玩笑地说道,“武器这方面,小二最精通了。”
  “别这么说,我只是多少知道一些罢了。”道桐二谦虚道。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神情似比适才更郑重几分。
  “这是……”赖科指着镰刀问道。
  “这是英国一个古老的异教徒集团处置内部成员时,用来斩首的镰刀。”道桐二解释道,“刀刃的制法和日本刀很像,都是用钢和软铁分层构成。所以既结实又锋利。”
  听着她的解释,赖科仔细看了看镰刀的刀身。跟苍白的刀背不同,其刀刃泛着耀眼银光。仅仅是那光泽,便让人不寒而栗。
  “这把刀是真东西?”
  “的确是真货。不过,为了使它不能切断东西,已经磨掉了刀口。但是,若重新对之加以磨砺的话,绝对还是一把完美的斩首镰刀。”
  赖科听毕道桐二的解释,朝四周望了望。顺着墙壁,排列着一个个巨大的玻璃柜子,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刀剑兵器,其中尤以刚柔结合的日本刀最臻完美之境。据说,很多人都对道桐久一郎的藏品钦慕非常,而他本人活着时亦曾以日本刀收藏中介的身份东奔西跑。
  “日本刀确实是适合斩首的刑具。”道桐二好像猜中了赖科的心思,特意补充道,“你知道吗,为了表示日本刀的性能,通常会用五人体、七人体这种单位。那表示着此刀一次能切断人体的总数。换句话说,若此刀能一举斩断五个人?,那砍下脑袋就更不用说了。据说,这种测试是用犯人的尸体进行的。”
  “这里所有的刀口都被磨掉了吗?”赖科问道。
  “父亲以前一直是这样说的。但是,仔细看看刀口就会发现,有一些很明显是磨过的。至于具体是哪几把嘛,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看来,道桐久一郎生前曾严禁大家取下这些陈列品。而此时此刻,纵有人违背这条禁令,亦不会再有谁出面制止了吧。
  赖科跟着道桐二,边注视玻璃柜内的藏品边继续听她讲解。
  “这两把是十七世纪的德国使用过的处刑剑。”道桐二指着两把全长八十公分左右的长剑,说道,“中世纪时,剑象征着骑士的荣誉和尊严。被剑处死,比被其他刑具处死要显得更受尊重。有的骑士甚至会恳求用剑来行刑。”
  赖科看着那两把被平行着摆放在一起的剑。剑的尖端与通常的尖状不同,呈圆头状。也许从一开始,它就被做成了只能斩切、不能刺扎的武器。
  “仔细看看剑柄周围,就会发现剑身上有一道很宽的剑槽。”道桐二继续说道,“这是要确保剑刃上不会凝血。血会顺着槽,一直流向剑柄。”
  “剑槽旁边好像还刻了字。”赖科把脸贴近玻璃柜子,说道。
  “那是德文:‘吾举剑时,定祈祷所有罪人永生。’其实,剑背面还有行字:‘若法官察明其恶,吾定将处之以极刑。’”
  这两把德国剑的旁边,放着一把法国的处刑剑。刃宽约五公分,剑长约七十公分。剑身非常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剑柄顶端有个剑托,恰到好处地平衡了剑体。这似乎是一把双手剑,剑柄比一般的剑柄略长。其剑尖跟德国的相同,均呈圆形,而剑刃亦同样刻着文字。不过,这把剑只有一个词——正义。
  “这两种剑上,都刻着车轮图案。斩首刑出现前,将犯人绑在车轮上活活打死,是一种主流刑罚。因此,这些车轮其实象征着死亡。啊,还有,你看看这把短剑。剑柄和剑刃之间,是不是刻着星星的图案?这就是人称‘六个无头骑士’的短剑。据说,它会给持有者带来接连不断的灾难……”
  道桐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所有刀剑的来龙去脉,原本平静、清秀的脸庞,面对这些冰冷的刀剑,竟仿佛感到了它们的邪魅一般,眼神杂着丝丝贪婪。在过去那个当众斩首的年代,像道桐二那样面对血腥场景却如此神采飞扬的人,想必不少。否则,又何必要在众目睽睽下进行斩首呢?事实上,那确实是个把斩首当做娱乐的时代。
  “这房间里除了刀剑,没有断头台?”赖科问道。
  “断头台在隔壁房间。你想看?”道桐蓝问道。
  “嗯,可以吗?”
  “当然。”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秉烛先行。赖科看着道桐悠的背影,想着这座安装了各种高度现代化安全监控系统的宅院内,此时竟只能靠一根小小的蜡烛来照明,不禁觉得有些滑稽。这莫非就是道桐久一郎别有用心的设计?
  道桐悠打开隔壁房门。昏暗如故的房间中央,有两根漆黑的柱子。柱子的上端被一根横木连接,下端则插着一块垂直地面的薄板。板中央被挖出了一个圆形的洞。
  不消说,那一定就是断头台了。昏暗中闪烁黑光的斩首器械,看上去就像是“断头台城”的主人。
  许是铡刀被从断头台上取下了的缘故,那种刑具独有的阴森、恐怖,此时很难领略得到。
  “说到西洋藏品,当然是断头台最具价值。这些斩首刑具里面,父亲最钟爱的就是断头台。那大概是因为它非常单纯的缘故吧。毕竟,开发、制造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砍下人的头颅——除了斩首,不再有别的用处。而刀剑则不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理想刑具,一个精炼的刑具。”
  让赖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本想着会到处摆放断头台的房间,却只放了这么一座。这不能不让他觉得有几分扫兴。
  “成型的断头台只有这一座。”像是预料到了赖科的反应,道桐二解释道,“其余的都被分解成了部件,摆在那些玻璃柜里。”
  顺着道桐二的目光,赖科走近柜子。果然,里面摆着许多堪称断头台核心部分的铡刀和其他一些部件。铡刀巨大的刀身被厚实的木板夹着,白刃裸露在外,寒光刺眼,仿佛镜子般映出了赖科的身影。除了铡刀,木板中间还夹有沉重的铅,要想搬动它,肯定非常困难。
  “虽说这些刀口都被处理过,但若它当真从天而降的话,下面的人也很难没事吧?”道桐二说道。
  几人想象着那种血腥的场面,一时均都默默不语。
  只听得道桐二重复说道:“倘若这刀口从天而降,嗯,恐怕任谁都跑不掉的。是不是呀,姐姐?”
  道桐悠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听着这番话从这样一位小姑娘的口中幽幽说出,赖科心下不免有些微微发毛,越听越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隐隐然似有冷风拂过,不禁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断头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道桐二没有理会赖科的感受,自顾自讲起了断头台那悠久的历史,“重约一百公斤的石质刀刃曾被挖掘出来。当时的人类好像将它嵌到棍棒前端,以钟摆的姿态来砍下动物头颅。中世纪之后的德国,出现了一种名曰‘楼板’的刑具,这据说就是史上最早用来处置犯人的斩首刑具。它和现在的断头台不同,不是依靠刀刃自身的重量,而是借助第三者的力量砍断脖颈。据说,那是巴伐利亚一个名叫约翰的人,处决叛乱主谋时采用的刑具。他先备好两根短柱,中间设置一块板子,固定好犯人的脑袋,再在犯人的脖颈处搁上刀刃,用木槌敲击刀背,就这样硬把刀刃砸穿过犯人的脖子。
  “而那种靠刀刃自身重量斩下头颅的刑具呢,则直到十六世纪以后才告出现。最具代表性的是被称做‘哈利法克斯式断头台’或‘劈削刀’的斩首刑具,有些地方则称之曰‘苏格兰少女’。它是在两根柱子间安装一个可以上下移动的板子,板子下端装有斧头,上端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吊住。只要砍断绳子,板子就会快速坠落,犯人的头颅亦会随之落地。‘哈利法克斯’是一个小镇的名字,不知何故,封建社会结束后,这小镇竟拥有可以自行处死犯人的权利。对那些罪人来讲,那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至十八世纪后半叶,法国的约瑟夫·伊尼亚斯·吉约坦医生为了能有一个快捷、人道而公平的刑具,提出了斩首机器的设想。这就是断头台最早的构思,而断头台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虽然他本人对此非常恼火。初案被否决的第二年,因官方刽子手亨利-夏尔·桑松的再次提议,断头台总算被采纳了,而且开始研发。在医院秘书长路易医生和德国音乐家多皮亚斯·施密特的共同合作下,仅用了一周时间,试制品‘施密特断头机’就问世了。现在,你眼前的这座断头台,据说就是仿照第一代‘施密特断头机’做成的。”
  赖科重新抬起头,仰视着这座断头台。虽然这只是个复制品,从未吸噬过人类血液,却委实拥有着一种魔术表演中的断头台道具所无法比拟的真实,予人一种不能抹去的邪魅感。
  “断头台的首次使用,是一七九二年。此后,因路易十六的白色统治,有大概三四万人被之断送性命,包括路易十六本人都被断头台砍下了头。”道桐二接着说道。
  “据说法国直到二十年前都坚持用断头台执行死刑,此话当真?”赖科抱着胳膊问道。
  “嗯。”道桐二点点头,“最后一次使用断头台,是一九七七年。一九八一年,法国废除了死刑,断头台便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了。”
  “我曾听说,有相当一段时间里,用断头台执行死刑之时,人们会像过节般兴高采烈?”
  “对。据说,那时就连断头台的微型玩具都很受欢迎。也许,对精炼的器械,哪怕是这种斩首用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人们都会立刻领略其魅力。当时的刑场,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都喜欢去围观。当高贵的人被处刑时,为了能沾到他的血,人们甚至会争先恐后地蜂拥而至。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疯狂时期。”道桐二如数家珍,继续神采奕奕地详细讲解着。
  另一个玻璃柜里,摆着一把大铡刀的模型,以及一些减缓铡刀下落速度的弹簧和橡胶垫圈。前者是政府命令做好,却一次都没用过的梦幻般的四刃断头台之部分;而后者则是继“施密特断头机”之后登场的“贝尔热断头机”等一系列断头台的配件,是断头台随时代发展而更加机械化、简单化的见证。“贝尔热断头机”的铡刀,其操作简单得只需一按按钮;而犯人的性命亦因之简单到了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决定的程度。处刑使人类失去了人性,最终留下的唯有一具具冰冷、乏血的空壳。
  “把小二叫来看来是叫对了,全都让她给讲完了。”道桐蓝笑着说道。
  “真感谢。”赖科渐渐对罗列面前的斩首刑具萌生了眩晕之感。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北边的楼里还有很多斩首刑具,侦探先生,你不想听听我的讲解吗?”
  “啊,谢谢。”赖科忙道,“但我更想看看‘猎头玩偶’?”
  “哦?那好,好吧。”道桐蓝有些扫兴,“我这就带你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床上躺着“猎头玩偶”。烛光渲染之下,他们仿佛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
  赖科走近玩偶,凝视着它。身穿红色贵族礼服的玩偶,身高一米左右,体形略略偏瘦。因其用途是猎取人头,所以赖科一直觉得它的体形该更高大一些才是。许是岁月之故,礼服都变成了浅棕色,膨胀着的裙边似乎曾遭虫咬。从服装上看来,这是一个模仿女性的玩偶。
  玩偶的脸上,无眼亦无嘴,只鼻子处有个微微的突起。其皮肤系以麻布制成,大部分均告褪色,唯一没变的是满头秀发,兀自保持着那原有的金黄色泽。
  “是木质的玩偶吗?”
  “对。”道桐蓝答道,“把衣服脱下来就能看到,它是一个单纯的木架玩偶,裹上棉花后用布包上的。因为有布包着,所以和陶瓷玩偶不同,摸上去很柔软,手感就像人的皮肤一样。”
  虽有道桐蓝如此介绍,但赖科依然没有想去触摸它的欲望。
  “玩偶能动的部分是脖子、双肩、腰、腿根和双膝。”道桐蓝续道,“这些关节都不是球体关节,而是把木头两端带的挂钩相连,给连接处留下一定空隙,以使之自由活动。挂钩上同样裹了布,所以很难看得出来。但只要一动起来,要想维持动过之后的状态就很难了。”
  “它站不住?”赖科问道。
  “倘若没有专用的台座,确实是站不住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大概是让它坐着,这样躺着确实有些可怜。”
  “这个样子,别说斩首,走路都成问题。”
  “它站都站不住,哪会有自动装置?活动玩偶流行时,曾出现会表演魔术、会弹奏乐器的玩偶,然而会砍头的玩偶是做不出的。就算让人类亲自去砍,能一刀就砍下人头的刽子手都很罕见。”
  “那它就不是‘猎头玩偶’了?”赖科被弄得有些糊涂。
  “这就难回答了。或许,它只是‘猎头玩偶’的候选者吧。”
  “道桐蓝小姐,你知道‘猎头玩偶’的故事吗?我没有听说过。包括该玩偶的存在,都是从幕边那里听来的。”
  “是吗?那正好,我给你扼要讲讲吧。我也是从罗莎那里听来的。”
  道桐蓝给赖科讲着从俄罗斯流传下来的那个故事,那个沉重而残酷的故事。故事中,偶尔带着些传说中特有的离奇和夸张。
  “好可怕的故事,满城都被杀了啊。”赖科心有余悸,“这传说估计是很久前的事了吧,如此说来,这玩偶的保存状态是不是太好了?”
  “嗯,的确是呀。玩偶身上的材料都是些易腐坏的东西,最多也只能保持一百年吧。所以,它很可能是‘猎头玩偶’的仿制品。眼下,我们连最初的‘猎头玩偶’是否属实都无从考证,或许它只是人们凭空造出来的,就跟天马和龙之类的玩具一样。”
  “但是,道桐久一郎对它几乎达到了痴狂的程度吧?那肯定是有根据的。”
  “那倒未必,至少我不赞同它是真正的‘猎头玩偶’。父亲大概亦持有同样疑虑,所以才要用回廊去搞仪式,想让玩偶恢复传说中的样子。”
  “那……道桐久一郎为‘猎头玩偶’做‘四方角’的事情,是真的了?”
  “四方角?你说那个仪式?嗯,我想是的。”
  然而,用这样一个玩偶来充当神灵载体,道桐久一郎竟然没想过会失败?他当真痴狂到了连这种判断力都消失的地步?
  “会不会这玩偶只是替身,而原物被藏到了其他地方呢?”
  “嗯,这可能未尝没有,但父亲对它的痴迷是事实呀,还给它起了一个‘蓝’的名字,一直爱着它。”
  “蓝?那不是你……”
  “蓝这名字本来是我母亲,也就是道桐久一郎的妻子的名字。母亲生下我们后,因病去世了。”
  原来如此……
  对“断头台城”里住着的所有人的怪异名字,赖科依稀有了一些理解。对道桐久一郎来说,玩偶也好,女儿也罢,都只是妻子“蓝”的代替品罢了。
  “有一点能证明这玩偶在事件后没被偷换过,那就是它的裙子。你也看到了,现在的颜色是好像有些褪色的红。而它原本是纯白色。这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了吧。”
  “是……血?”
  “对。是从父亲脖子里涌出来的血。”
  也就是说,它千真万确就是被放在道桐久一郎死亡现场的那个玩偶。
  “让我检查一下,行吗?”
  “当然。”
  赖科战战兢兢抱起玩偶,面部朝下放平,简单查看背部之后,便解开礼服的纽扣,将上衣审慎脱下。松皱的麻布皮肤从礼服里显露出来。赖科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心中如有鹿撞。
  “里面我们都检查过了。”道桐蓝似乎看穿了赖科的想法,插嘴道,“除了棉花和木头,没别的了。”
  “是事发后检查的?”
  “嗯。那里有一道比较新的缝口,看到了吗?是我们后来重新缝上去的。”
  “重新缝上?”
  “嗯,对,是的。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玩偶的头也被砍掉了。而后,它立即被警方带走,还回来后,我们就把它重新修理了一下。”
  “猎头玩偶”的头也被砍掉了?这可是个新情报,是一个连幕边都不知道的新事实。赖科迅速做了记录。
  “除此以外,玩偶有没有其他异常?譬如,原本是个自动玩偶,但事发后被谁把自动装置拆下来了。”
  “你这个想法挺有意思。”一直沉默不语的“斧头”开了口,而“看守”道桐悠则依旧秉着烛台,站在“猎头玩偶”身畔。
  “但是,自动装置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地想装就能装,想拆就能拆掉的吧,赖科先生。”道桐蓝有点不以为然。
  “的确,单凭证词,可以推断道桐久一郎被杀时,凶手没有这么做的时间。但若采用了更现代化的手段呢?比如,像遥控操作那样,把接收器安放到体内,用遥控器来控制玩偶。”
  “大侦探考虑的东西果然与众不同。”道桐蓝若有所思道。
  “或者是利用无线扩音器,假装是玩偶在说话,从心理上给道桐施加压力,逼他自杀。”
  “但现场并未留下任何凶器。”道桐蓝说道,“若是自杀的话,不会没有凶器吧?”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赖科没了主意,顿时有了一种征求幕边意见的冲动,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幕边不在这里;二则,一个侦探去征求别人的意见,未免很是丢脸。
  我一定要振作。
  想到这里,赖科只说了一句“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便重新给玩偶穿好衣服,放回原处,让它重返梦乡。
  “玩偶只是有个人类的外壳,”道桐蓝看着床上的“猎头玩偶”,说道,“却能把人弄得神魂颠倒。到底是什么缘故呢?明明用的只是个外壳罢了。”
  “听说人在做玩偶时,总会把什么地方做得跟自己很像。那是因为自己是最好的参照物。”赖科合上记录本,放进口袋,“却不知那些和自己不像的地方又意味着什么。”
  至此,觉得该问的事情都问完了,赖科转身出了房间。
  “人和玩偶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道桐蓝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玩偶不怕死,对吧?”道桐二眨了眨眼睛,“生死之际,方显人之本性。对吧,阿悠姐姐?”
  “差不多该吃早饭了。我们先过去吧。”道桐蓝说道。
  道桐悠背对着道桐二,轻轻关上了房门。

  赖科把幕边硬是拉到了餐桌上。不知是长时间的流浪生活使他淡漠了要填饱肚子的本能,还是流浪前的奢华消费使他腻烦了所有食物,他对饮食似乎没有兴趣。但赖科总是觉得,幕边自称的出身高贵,只是一面之词罢了。
  道桐二和道桐悠率先进了饭厅。厅里被一道隔断分成了两个部分,外侧摆着两张很大的木质餐桌,里面似乎也有一张。道桐二和道桐悠占据了里面的餐桌,后到的赖科和幕边选了外面离门口最近的座位坐下。两人被隔断挡着,无法看见里面的一举一动,但道桐二那“阿悠姐姐”、“阿悠姐姐”的甜甜嗓音却总是透过隔断传来。显然,她对道桐悠非常仰慕。
  坐在外面另一张桌旁的,是一个蓝眼睛的外国女人,看上去三十有余,一头短发显得非常精干。她恐怕就是“医生”罗莎·菲尔露卡了吧,赖科心下如此推测。
  赖科和幕边的对面,坐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她头上束着一条很宽的黑丝带,容貌跟道桐三、道桐四很像——大概是道桐五吧。少女用手不停摆弄着丝带,偶尔悄悄瞅一眼对面的两个陌生人。
  “早上好!初次见面。”欲缓和氛围,赖科先开了口。
  “早……早上好。”道桐五缩着身子,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另一个侦探也起来啦。早上好!”道桐蓝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道桐五旁边。道桐蓝的两鬓均用发卡别着,俏脸上似曾薄施粉黛,比片刻前更显得成熟、动人。
  “小三和小四还没来?”道桐蓝四下一顾,说道,“昨晚肯定又熬夜了。”
  “那两个丫头还睡着。”是道桐二的声音,“我们先吃吧。”
  早餐端了上来。
  赖科看着眼前颜色搭配得很诱人的三明治,却没有食欲,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没加糖的黑咖啡。
  “‘死’依然没来。”幕边轻轻说道。
  “死?”
  “我是说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死’。”
  “啊,你说的是她呀。”
  真不知她平常在这座城堡里是如何生活的,跟道桐二她们的关系又是怎样——赖科暗想。
  这时,饭厅的门被拉开,道桐一走了进来。
  “我想你们可能都知道了,”道桐一对所有人说道,“今早,大门的开关坏了。这三四天里,恐怕我们出不去了。”
  道桐一的语气很平静,说明也很简短,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在场诸人仿佛心照不宣,没有谁对道桐一的措辞萌生质疑——他说的不是“被弄坏了”,而只是“坏了”。更准确地说,或许她们对此事原就无甚兴趣。
  道桐一坐到罗莎旁边,呷了一口城间倒好的咖啡。
  “幕边,”赖科瞪着他,“不是你干的吧?”
  “我?我会想出十几种不弄坏门也能留下的办法。”幕边冷静地说,“但无论如何,那个人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是说,那个人弄坏门的目的,是要把我们留下?”
  “更准确地说,是不想让我们出去。”
  “莫非……是‘死’干的?”
  “那倒未必。”
  “什么意思?那你说是谁要把我们留在这里?难道是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就算是那样,又为何要把门封住,不让我们出去?不管凶手知不知道我们是侦探,把从外面来的不相干的第三者留在城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倒觉得该趁早把我们赶出去才符合情理。”
  “别那么大声好不好。”被幕边提醒了的赖科这才发觉,坐在对面的道桐五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凶手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当然有很合乎情理的理由。”幕边续道,“前提是,尚未败露身份的凶手,注意到了‘死’的求救信号。”
  “啊……对呀。”倘若有谁被“死”捏着什么把柄的话,一旦被暴露了,势必会感到为难。
  “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把门弄坏的凶手,肯定有着坚定的意志和明确的目的。”
  “但是,不可能永远都把我们关在这里吧。”
  “也许是暗示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
  “开什么玩笑!”
  赖科和幕边说话时,其他人都默默吃着盘内的早点,而七村和城间则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说剩下的食物不多了,赖科一时没心思用餐。
  最先吃完的是道桐二。她站起身,没有往外走,而是到赖科身旁坐下:“侦探先生。”道桐二好像完全把赖科当成了侦探,而幕边亦未刻意纠正,只是坐在一旁埋头吃着三明治。
  “怎么了?”赖科答道。
  “我们一起玩吧?你好像也不太忙。”
  “忙是不太忙,可是……”赖科瞅了一眼幕边。
  “嗯,简直半点不忙,哪怕这家伙是个侦探。”幕边说道,“我们分头行动吧,时间还有。”
  “你要去哪里?”
  “我稍后去道桐一那里,让他替我注册一下生理数据。”幕边喝了一口咖啡,说道。赖科虽觉得离开幕边有点过?不去,但最终还是没能拒绝道桐二。
  “侦探先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道桐二突然一脸神秘地放低声音,把身体靠过来,紧贴着赖科。
  “是有为难的事吗?”赖科对道桐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提高了一丝警惕。他的胳膊明显感觉到了少女那轻微的心跳,从她的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
  “吃好了吗?那我们到回廊去说。”说完,道桐二挽着赖科的胳膊出了饭厅。
  两个人并肩走向北边的塔。要是被谁看到他和道桐二去了回廊的话,那后面的麻烦事情就太多了——赖科忍不住暗暗心想。万幸,一路上都没碰见别人。
  一打开沉重的铁门,赖科和道桐二走了进去。这里对他来讲,是第二次来了。塔的一层跟城内的会客室很像,摆放着沙发和一张桌子,但这里出奇的黑,整个房间只有一盏很小的磨砂灯泡。若再没有这个的话,定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睁大眼睛后,会发现角落里有个暖炉。那好像不只是个摆设,而真的是件生活用品。但眼下炉火没有点着,所以塔内非常阴冷。暖炉前面摆着衣帽架,后面则是通往二楼的台阶。
  上了二楼,又是一道门。通常,不管认证装置的种类如何,门的样式都有两种——拧动把手才能打开的推拉门,或者解开密码便自动弹开的自动门。眼前的这道门是前者。
  门旁的认证装置又是赖科见过无数次的静脉识别系统。道桐二不假思索地把手插进墙壁上的小小凹口,打开了门。
  “戒备森严的门太多了吧。”
  “侦探先生家里难道不是这样?”
  “很少有人会在自己家里还频频进行生物认证的。我觉得,用钥匙就足够了吧。”
  “那样的话,不就是随便谁都能打开门了?”道桐二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一直待在城堡里的她,肯定不知道除了指纹以外的生物认证技术,以及采用了该技术的安全保障系统,都远未普及至普通家庭。
  “在城堡里设置这些装置,名义上是要防止别人随便进出,我倒觉得更像是核实每个人的存在。”赖科说道。开门时,每次都要被索取个人证明,恰似人活着时屡屡碰到的墙壁——一道道证明存活的墙壁。
  自己能证明自己的证明。
  自己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进去吧。”道桐二打断了赖科的思绪,推开门率先踏进回廊——那个能进行“四方角”仪式的回廊。
  回廊的开端,是一个宽敞的房间。但里面的一层更要昏暗,几乎一切都看不清。
  “没有灯吗?”
  “没有。蜡烛是有,但举行仪式时,我们基本上都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侦探先生,你知道仪式的事吗?”
  “具体细节不太了解。”说着,赖科关上了门,整个房间瞬间跌落一片黑暗。紧贴在胳膊上的,是道桐二的身体。暖融融的。
  “二楼没有窗户。侦探先生,你不喜欢黑暗?”道桐二问道。
  “那倒不是……但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呀。”
  “那没关系。”道桐二好像很开心地笑道。
  赖科开始有些后悔了。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答应道桐二来这个无法半路折回的回廊。如果道桐二是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如果是她弄坏了门,因故要加害外来的“不速之客”的话……该怎么办?
  “别怕,侦探先生。”看着赖科犹豫不决的脚步,道桐二开口说道,“你是唯一能救我们的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等一下,我先把蜡烛点着。借我用一下打火机,好吗?”
  赖科在黑暗中递过打火机。道桐二接过来,点亮了附近的烛台。火红的烛光跳跃着,慢慢映亮了整个房间。
  “我们都是在对墙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中长大,也都曾相信墙壁的那边什么也没有。但从懂事起,还是有了许多疑问。吃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穿的衣服是在哪里做的。即使如此,父亲还是告诉我们不准考虑墙外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就认为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道桐二低着头说道。
  “天空……没有看过天空吗?天和外边是连着的。”
  “嗯,对我来讲,没有比天空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了。”道桐二忽抬头看着赖科,“我们想离开这里。但出去后该怎么办,心里完全没有底。所以,侦探先生,能让我们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吗?”
  “你说的我们,是指?”
  “我、小三、小四还有小五,四个人。”
  “没有名字的她呢?”
  “你说‘死’?”道桐二的脸色蓦然一沉,“她跟我们不一样的。”
  难道说“死”在她们中间,也是被排斥的?她肯定也想离开这里,但她们不愿带她同行。在这与世隔绝的“断头台城”里,她依然是孤独的。
  “她一开始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我们绞尽脑汁、费尽周折好容易才找到的答案,她很早就知道了。”
  道桐二的话,赖科没太听懂。但很明显,她们不愿和“死”相处。于是,他没有深究。
  “我的叔父经营着一家饭店。四个人的话,房间应该不是问题。离开了这里,如果无处可去的话,就来找我吧。这上面有饭店的地址。”赖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曾经给过道桐一的希尔伯特饭店介绍卡。他经常会随身带着几张,既能做宣传,又能代替名片。
  “真的吗?谢谢,真的非常感谢。原想就这么跑出去,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这下可好了。太高兴了!侦探先生,外面有意思吗?啊,真想快点看到外面的世界!”
  看着兴奋不已的道桐二,赖科陷入沉思。对她们来讲,外面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天堂,还是一个充满了艰辛的地狱?或许,一直作为这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生活下去,才是她们的最佳选择。谁知道呢,答案只有靠她们自己去找了。
  “侦探先生,”道桐二突然收起笑容,对赖科说,“这件事能替我保密吗?因为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哥哥和姐姐。”
  “好,我知道了。”
  “啊,太好了。终于能出去了!”道桐二把饭店的介绍卡紧握在胸前,脸上迅速恢复了笑容,“侦探先生,那我们走走吧。”道桐二右手拿着烛台,左手挽起赖科的胳膊,“就绕着回廊走一圈吧,好不好?我们偶尔会在这里举行仪式呢。”
  “仪式需要四个人吧?为何要做这个?”
  “这个嘛,暂时保密!”道桐二诡秘地说,“但是,做法可以告诉你。先让四个人走进这里。然后一个人留在这个房?,剩下三个人去下一房间。”
  除了从楼梯进来的那扇门外,第一个房间里共有两道自动门,而且没有把手。
  “回廊里面的门都是自动的。感知到体重后会自动打开。你要不要站过去试试?”赖科按照道桐二说的站到门前,但门没有动静。
  “侦探先生,你站反了。这个回廊只能绕着左边走,所以要去下一个房间,只能从这边走。”道桐二站到与赖科反方向的门前,门不声不响地就开了。
  “啊,是这样呀。”
  “移动的人身上都带有铃铛。这样就算看不清楚,只要听见铃声,就会知道有人靠近了。”
  道桐二和赖科走进通往下一房间的走廊。这样的走廊共有四条,这是其中之一。和刚才的房间一样,这里十分昏暗,而且还有股潮湿味道。走着走着,赖科开始觉得眩晕。大概是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空气太稀薄了吧——赖科暗想。
  过了自动门,抵达下一房间。这里几乎跟刚才的房间完全一样:用石头砌成的墙壁,还有天花板上怪异的、让人深感不适的曲线图案。和那个房间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通向台阶的门,而墙上却多了一幅画,画上是一座用超现实主义手法画的塔。
  “在这间房间里也站一个人。”道桐二接着说道,“同样,其他两个房间也各站一个。第一个人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发,就这样在黑暗中进行接力。虽说是黑暗,因为可以拿着蜡烛走,也能隐约看到对方。”
  “那第四个人若看到有人等着自己,不是挺吓人的嘛。”
  “但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回呢。”
  “什么……你说什么?”
  “接力竟然真的进行下去了呢。”
  “这不可能!反着走的话,门又打不开,四个人绝对不可能继续下去!”
  “你说得没错。可是,接力确实进行下去了,所以我们当时都很吃惊。小五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出房间呢。”
  “接力持续了好几圈?”
  “没有。每次都是走完第一圈后,不可能继续的第二圈进行了下去,但第三圈又不行了。同样的情况,大概有过三次吧。”
  “莫非是有人悄悄参加了第二圈,在第三圈又藏起来了?”
  “但他能藏到什么地方呢?回廊又不能逆着走。我们在回廊里找过,始终没找到那第五个人。一直在外面等,也没等到有谁从回廊里出来。”
  不可能存在的第五个人出现——又消失了。这种事情可能吗?或许是某处连有暗道?这判断虽然武断,却合乎逻辑。但赖科故意对此只字未提。
  “也许是第四个人开了个玩笑,在她该停住的房间没有停,而直接去了下一个。这样的话,也能使接力成立吧?”
  “我做过一次第四棒。没像你说的那样做,但接力照样成功了。”道桐二摇了摇头。
  “那你当时看清下一个房间是谁了吗?按理说,那里不该有任何人等着你的。”
  “那个人是谁,我也没看清。但我的确碰到了那个人的身体。然后,那个人又打开门,走向下一房间。啊,对了。大家都说接力能继续时,肯定会在什么地方听到一种可怕的声音。我也听到过一回。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响……”
  猛然间,赖科想起了道桐蓝讲的那个每晚都会出来寻猎人头的玩偶故事。“猎头玩偶”!若是它混进了“四方角”仪式,那第二圈的接力不就刚好能成功了吗?而道桐二摸到的身体,恐怕正是那“猎头玩偶”!
  然而,这可能吗?
  “道桐二小姐,我想做个试验,行吗?”
  “当然。只要是侦探先生提出来的,什么都行。”
  “这里的门,必须感知到体重,才会打开的吧?倘若把跟人类的体重相当的东西放到门前,会怎样呢?道桐二小姐,请你站到门前,好吗?”
  道桐二站了过去,像往常一样,门悄然而开。
  赖科穿过走廊,来到下一个自动门前。门确实感知到了他的体重,然而……
  “门打不开!”赖科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把头扭向道桐二,大喊道。
  “对。只要有一道门开着,其余的门就打不开。所以,像现在这样,想利用重物打开所有的门,是不可能的。”
  “那……若趁着门关上之前,事先夹放某物,再打开所有的门,同样是不可能的?”
  “是的。一旦仪式开始,不走完一周是绝对回不到原位的。”停顿片刻后,道桐二接着说道,“侦探先生,我们回去吧。”
  两人肩并肩返回了最初的房间。一路上,赖科留意了所有地方,却未发现有何可疑的暗道。
  “待会儿,我们还要进行仪式,我本想请你参加的,但这回人数够了,只好下回再说。”道桐二的话音显得很是轻松,从她的话里完全感觉不到这仪式有种神秘。难道这只是那组数字姐妹用来取乐的一种游戏?
  道桐二秉着烛台,和赖科走出装有认证装置的门。下楼时,一阵谈话声从一层传来。像是注意到了两人的足音,谈话倏然停止。
  暖炉附近站着两个人,是城间和七村。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点着一根蜡烛,黑暗中映照着两人的脸。
  “哎呀,这不是小二小姐吗?约会呀?”七村用戏弄的腔调说道,“你要小心哦,那家伙可不像好人。”
  “你……你说什么?”赖科有些气急败坏。身旁的道桐二掩口轻笑。
  “那好,侦探先生,回见!”道桐二挥手跑出了塔。大概是忘了吧,她把手中的烛台也带了出去。
  “什么时候当侦探了?”七村挖苦道。
  “她认为我是侦探。”赖科也毫不示弱。
  “一点也不否认呀。哼,侦探也好,助手也罢,不都一样。”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赖科不想跟她白费口舌,把话题一转。
  “准备柴火呗。灯油快没有了,万一暖气用不成,好在这里取暖。这是力气活儿,你也帮把手。”
  “啊,好吧。”
  之后的三十分钟里,赖科就像一个佣人,又是清理暖炉、添柴火,又是打扫弄脏的地板。和恋爱小说家七村聊过后,才发觉她原来是个非常理性的女孩子。
  “差不多了。剩下的我们来做就行了。谢谢你帮了大忙。聊表感谢,稍后送你一本我写的小说。不过,是主人公只有女性的恋爱小说,看吗?”
  恋爱小说……主人公只有女性?赖科想了好一阵子,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她所说的那类小说。
  “说来真是惭愧,我没有读过这类小说。”
  “内容挺不错的哦。”七村嫣然一笑。
  至此,赖科唯有苦笑。

  时逾正午。
  赖科离开了塔,来到计算机房,敲门后没有应答,便又去了书房,总算在那里找到了道桐一。
  “打扰一下。我想请你给我注册一下生理数据,可以吗?”
  “啊,当然。那我们现在到计算机房去。”
  赖科跟着道桐一原路返回。走进计算机房,道桐一边操作着计算机边对赖科说道:“这里的认证装置共有指纹、静脉、虹膜和声波纹四种。您当然可以全部注册,但这里的门大都用的是静脉认证,所以我觉得您只注册这一种就行了。”
  “好。”
  “那好,请把手伸到这个黑匣子上,不用挨上。”
  赖科依言把右手放到了一个只有扑克牌大小的黑匣子上。
  “正在读数据,很快就好。啊,好了,可以把手拿回去了。”
  “真简单呀。”赖科有些惊讶。
  “是的。不过,因为左右手的静脉样式不同,所以今后做认证时请用您的右手。”道桐一点击着鼠标,盯着屏幕说道,“幕边先生选择了‘刑吏’,那您就是‘记录员’了。”
  “记录员”和“刑吏”。就像是从华生和黑斯廷斯任选其一,对赖科来讲,无非是个编码罢了。
  “因为即使是双胞胎的静脉样式也不会相同,所以不会出现和您拥有同样样式的第二个人。现在,您就是这里唯一的‘记录员’了。不过,收藏室的门装的是虹膜和声波纹认证,所以您无法走进那些房间,请谅解。”
  “没关系。十分感谢。”赖科微微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对道桐一说道:“对了,找到什么能出去的办法了吗?”
  “嗯,关于这件事,确实很难办。”道桐一转动椅子,朝向赖科,“高约一米的梯凳,这里倒是有,但即便把它完全拉成水平,垂直搭在墙上,也不过两米。我的身高有一米七左右,加在一起,连围墙的顶部都够不着。况且这样挺危险的。”
  “墙壁有多高呢?”
  “没量过,具体数字不知道。但肯定挺高的。”
  “这里有车吧?在门上套上绳子,利用车的牵引力拉一下试试,如何?”
  “门上没有套绳子的地方。而且,光靠车的牵引力不可能把那么重的大门拉开。反之亦然。若把车加速撞上去的话,恐怕只会车毁人亡。”
  “那大门旁那些被砸坏的认证装置,还能修好吗?”
  “罗莎正处理着。”
  “啊,那个‘医生’?”
  “她对生物认证装置这方面很在行,但能否把装置修好就难说了。理论和实践总是两码事嘛。罗莎说,把这里注册数据用的装置换到那边去,也是一个办法。”
  “道桐一先生,你认为是谁把大门弄坏的呢?”
  “嗯。”道桐一用手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大概是‘死’吧。我觉得她很可能那样做。换句话说,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死’这个女孩,对‘断头台城’来说,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赖科问道。
  “和人生中的死是一样的。是一个句点,或者说,是在某个高处监视我们的影子。”
  听了道桐一的解释,赖科依然无法理解“死”为何要把大门弄坏。无法把她的存在和把大门弄坏这件事联系起来。
  “对了,幕边先生说他有办法越过围墙。问他怎么做,他说不应该从上边,而应该从下边考虑。这的确是个盲点。他好像说要在墙边挖个洞,还让我借给他一把铁锹。”
  “但那又费时间又费力气呀,还不如把城堡里的木材集中起来做个梯子呢,又快又有把握。”
  “也是。”道桐一淡淡答道,显然对此没有兴趣。
  “道桐一先生,你在做什么?”
  “做设计图。‘猎头玩偶’的设计图。”
  “是自创的‘猎头玩偶’吗?”
  “对。我突然想试试用原始的材料和装置,能否做出那样的自动斩首玩偶。不过,离完成还很远。据那个传说,‘猎头玩偶’的动力源自水,但我始终想不通。虽然的确有用水做动力的玩偶,但更加常用的则是沙子或水银。所以,我想是不是人们把水银误传成了水。水银的黏度很高,而且很重,所以仅凭水银的流动就可以维持玩偶的动力。”
  “胳膊的原理好像是弓,是吧?”
  “是的。最有力的候选材料是鲸鱼须。但它在欧洲被广泛使用是十七世纪后半叶,而作为自动玩偶的材料被使用则是十八世纪以后,所以很难想象它被用在了俄罗斯内陆的玩偶身上。而且,‘猎头玩偶’的故事里没有年代,所以很不好说。在日本,从十七世纪初,就有许多利用鲸鱼须做各种手工制品的记录。从那些记录来看,鲸鱼须很可能被用做活动玩偶的发条。事实上,在端茶玩偶上配的就是用鲸鱼须做的发条。”
  “但是,像有了生命一样能自由活动、无休止猎取人头的玩偶,会是怎样一个构造呢?”
  “您说的那个只是个故事,里面当然带有很多夸张成分。任何自动玩偶都不会自己行动,只有上了发条或装上电池才具备活动条件。这跟人类是一样的。不摄取氧气和食物,人体就无法制造能量,又怎能动呢?人和玩偶的区别,是人能自行确保动力。”
  “那如果做一个能上发条的‘上发条自动玩偶’呢?不是有会写字的‘记录员玩偶’吗?做一个会上发条的玩偶,想必不难吧。只要做两个玩偶,这个的发条走完,那个就帮它上紧;那个走完,这个再帮它上紧。这样的话,直到装置坏掉,两个玩偶都会活动下去。”
  “好主意!”道桐一顿时精神一振。
  “那个故事不是说,最后不知为何多了个‘猎头玩偶’吗?或许那就是要相互确保动力而出现的搭档?”
  “噢,这倒是完全有可能,原来如此。我好像看到曙光了!赖科先生,真的太感谢了!”
  “啊,不,我什么也……”随口说说的话,竟被道桐一如此感激,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这就回书房去重新设计。至于出去的办法,幕边先生说包在他身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包在他身上?唉,我倒并不看好。”
  “赖科先生,既然注册了,就试着开下门如何?和刚才一样,不用接触装置。”
  赖科按道桐一说的,把手伸进凹口。一股冷冰冰的空气尚未传抵指尖,门就开了。
  “挺有意思的装置。”赖科对道桐一说道。
  “您很快就会适应的。”道桐一说完,便和赖科道别,转身赶回书房去了。

  赖科和道桐一分手后,回客房披上大衣,因放心不下幕边,又来到玄关大厅,通过认证,走出了门。早上还对自己无动于衷的门,现在只要伸伸右手便会乖乖打开。就好像“断头台城”接纳了作为“记录员”的自己一样,赖科有了一种异样的放心感。
  走到外面,从昨天就开始飘落的小雪依然下着。天空灰蒙蒙的,使围墙和天空的界限益发模糊不清。一切仿佛是要再次告诫赖科,“断头台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右手边,有一串不太清晰的脚印。赖科顺着脚印寻去,在一片不大的早已干枯的小树丛中,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池子。丝毫没有波纹的水面,零零落落漂着几片枯叶,没有一丝生意。
  池畔,幕边独自呆立着。不知何故,雪中的幕边看上去更像个女孩,这一点连赖科都有些惊讶。看着他那冷得直哆嗦的样子,赖科不禁萌生了一股怜惜之情。
  “幕边!”赖科喊道。
  听到赖科的喊声,幕边慢慢转过身来。
  “看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死在哪里了呢。”赖科在离幕边不远的池边停住,水面映出了他的倒影。
  “我在墙根挖了一米有余,”幕边用眼睛瞥了瞥扔在脚旁的铁锹,“但好像还差得挺远。就算挖一个让这里体格最小的人能钻过去的洞,恐怕都需要一周以上。这不是人越多就能越快解决的事情,所以我放弃了。”
  “嗯,无论如何,辛苦你了。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但没打算去实施。我很累。”幕边顿了顿,忽肃容说道,“赖科,若看到绳子、电线之类的东西,务必要妥善收好。”
  难道他打算用绳子翻墙?虽然墙上没有挂绳子的地方,但他没准会有些高招吧。赖科想着,在记录本上记下了“绳子”二字。
  “我们回去吧,该是见见‘死’的时候了。”
  “对了,幕边。”赖科正要开口讲述早上如何接到‘死’的照片,又如何搜寻了照片里的世界,却忍住了。也许,该把这些事永远埋藏心底——赖科暗想。他决定不跟幕边提照片的事,故而立即改口,“啊,没事。”
  “昨晚那张写着‘Promise’的照片不见了,但她尚未回信,对吧?”
  “啊,嗯。”赖科支吾答道。
  两人重新通过玄关的认证装置,走进城堡里面。
  “啊,侦探先生。”一进门,城间便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
  “我们找不到主人。你们看见他了吗?
  “应该是在书房吧。”赖科说。
  “主人没在书房里。”
  “出什么事了吗?”
  “回廊的状况有点奇怪,所以……”
  城间在前面带路,三人朝北边的塔走去。那扇沉重的铁门此时大敞着,一进去,七村便一脸怪异地对城间说:“咦,你不是去找主人了吗?”她看上去比城间要冷静得多。
  “我没找到主人,就把侦探先生们带来了。”
  “嗯,好吧。”
  “回廊里出什么事了?”赖科问道。
  “小二小姐她们四个人,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都不出来。通常半小时左右就会完的,可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还不出来。而且,我好像还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一种奇怪的声音。”七村答道。
  “你们一直在这里?”
  “是的。一直在这里打扫房间。”
  “你说的走进里面的四个人都指谁?除了道桐二小姐。”
  “嗯,这个我也不知道。小二小姐拿着蜡烛走在最前面,所以我看清楚了,但后面的三个则一点儿都没看清。这里这么黑,又没人说话。”
  “进去的是四个,你肯定?”
  “四什么?”
  “我是说四个人。”
  “嗯,脸看不清,人数还是能数得清的。小二小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三个人,不会有错。但是四个人的服装和背影很像,所以谁是谁很难分清。不过,仪式通常都是小二、小三、小四和小五这四位小姐一起做的。”
  是那组数字姐妹。
  赖科忽想起道桐二的话:她打算做仪式;仪式通常是和道桐三、四、五她们一起做的。
  “为何不开灯?”幕边有些不满,“多不方便!”
  “本来就没有灯。二楼只能靠蜡烛。噢,好像手电筒也行。这里不知道有没有。”
  “借用一下这个。”说着,幕边取下了暖炉附近的蜡烛,“除了那四个,还有谁进去了?”
  “没有。”
  “这么黑,不会是没注意到吧。”
  “那不可能。要走进这里,必须经过那道铁门,而门打开时会吱吱嘎嘎地发出很大声响。溜以,只要有人进来,立刻就会被发觉。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是我特意打开门的,通常都是关着的。”
  “那有没有谁从回廊里出来呢?”
  “也没有。”
  “四个人一个都没出来,而且没有人再进去过?”赖科自言自语地嘟囔道。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说道,“幕边!道桐二小姐说过‘四方角’好几次都成功了。原本四个人无法进行 的接力,第二圈时却能接下去。”
  “不会是接力正继续着,一直就这么转下去吧?”七村用手捂着嘴 ,有些惊慌失措。
  “反正不是什么好兆头。幕边,走!快进去看看!”赖科用一只手 握住了幕边的胳膊。
  “我早就准备好了。”幕边把头转向两个佣人,吩咐道,“你们两 个留在这里。我和赖科进去看看。道桐一和其他人要是来了,别放 任何人进去,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知道吗?还有,若半小时后我 们没出来,就去叫人。”
  “知道了,拜托了。”七村摊开一只手说道。
  “走,赖科!”
  赖科和幕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台阶,在二层回廊的门前停下。赖 科把手伸进凹口,在解开密码之后推开门,把脚踏进了那个黑暗的 入口。
  

  昏暗的房间里,摆着一座只有插有一根蜡烛的细长烛台。烛台旁躺 着一个少女。
  少女身穿黑色礼服,裙子拖在地上,两条好像瓷器般白得有些病态 的腿露在外面,扭曲的身体向下趴着,瘦小的肩膀下,两只胳膊像 要寻找什么似的向外张开。
  一个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少女死了。她的头被切断了,脱离了身体,随意滚落一旁。
  头上依然束着那条黑丝带。
  是那组数字姊妹的——道桐五。
  “啊……”赖科极力控制着不喊出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出于 恐惧还是出于愤怒。
  “这……太狠毒了。”强压住感情后,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究竟 是怎样一个凶残的人,竟能如此残暴地把一个少女的头给砍掉?
  脚下鲜血遍地,似是强调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尸体,一具货真价实的 尸体,而非玩偶。这事实给了赖科重重一击。
  “赖科,把那个烛台拿上。”幕边命令道。
  赖科依言拿起那个烛台,那是一个很小的三头烛台。
  “不用点燃,拿着当武器。凶手可能还在这里,带上它以防万一。 ”听了幕边的话,赖科才回过神来。既然七村她们没看到有人出去 ,那杀害道桐五的凶手应该还在里面。
  赖科握着烛台,走到通向走廊的自动门前。
  “小心点。”幕边冲着他低声喊道。
  门悄然开了。向里面望了望,没看到人影。赖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 向前挪动,又是一阵眩晕。是呼吸困难,还是心跳过快?
  “赖科,有没有听见一声尖叫?”
  “没……没听见。”赖科答道。而幕边则一反常态,以一脸肃然伸 长了脖子,侧着耳朵。
  两人继续向前移动。抵达下一房间的门前,赖科停住了脚步,然而 ,原以为会立即开启的门,片刻后才慢慢拉开。
  第二个房间。
  房间一隅立着个和第一个房间里相同的细长烛台。墙上挂着那幅有 塔的画,上面模模糊糊写了一行血字。幕边把从一层拿来的烛台举 到眼前,轻轻念道:
  
  
  “生死之际,方显人之本性。”
  
  
  血字下面,靠墙坐着一个少女。她身上同样出着一件漂亮的黑色连 衣裙,胳膊和腿都裸露在外,现场惨不忍睹。
  少女的颈上空空。
  头,被她落在腹部、失去力气的双手抱着。
  特殊的宽额头,清秀的脸庞,还有扎成饭团状的头发。
  是道桐二。
  
  
  “你是唯一能救我们的人。”
  “啊,太好了。终于能出去了!”
  
  
  道桐二的声音在赖科耳边不停回响。
  突然间,又是一声尖叫。
  确实听到了!不是幻觉,是一种低沉。、。恐怖的惊叫!赖科看看 幕边。幕边好像也听到了。这难道就是道桐二说的那个怪声音?
  “幕边……”
  “赖科,快起来。”幕边喊道。
  赖科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竟瘫坐在地上。
  拖着瘫软的身体,赖科跟着幕边快速穿过下一个走廊,走进第三个 房间。
  果然,又是一具尸体。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少女好像睡着了似的,仰面躺在地板上。黑色 的裙子成了她死时的正装。好一具残忍而又美丽的尸体——赖科感 叹道。
  少女的头滚落身旁。
  是那个在会客室描涂色画的少女——道桐三。
  稍微有些卷曲的头发,跟裙子一样轻柔地散落在地上。那熟睡般的 表情,若是头还连着,一定会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幕边和赖科游目四顾,没发现有何异常,当即快步向下一个房间走 去。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幕边说道。赖科张口欲言,干 渴的喉咙一时却又哑然——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进入走廊的瞬间,又是一声惨叫。这回有些含糊不清。
  幕边蓦然驻足,将手手中的烛台伸向前方。慢慢向前移动的烛光, 映出了一个晃动的身影。
  是“猎头玩偶”!
  原有的一头浓密金发被染得鲜红。它倚着走廊的墙壁,恰似一个蹲 着哭泣的少女——那仿佛真的是个被丢弃在黑暗中,孤独哭泣着的 小女孩……
  “这……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说它平常就不在这里?”幕边问道,“不过,看上去好像没 装机关。”幕边俯身拾起了它的木头胳膊——和赖科在收藏室看到 的是同一个胳膊。玩偶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除了那身因沾满鲜血 而益发乌黑的礼服。“一个纯粹的玩偶。连自动的都不是。”幕边 说道。
  这玩偶到底是不是自动的,赖科对此没有兴趣。他现在想知道的, 是它是否具有妖术。既然无论从事实还是理论上,都证明它不可能 自由运作,那这一幕幕的惨状,就只能用妖术来解释。想到这里, 赖科突然有了一种将之立刻摧毁的冲动。
  “走!”幕边起身朝着第四个房间走去,打开门之前,他对赖科说 道,“若第四个还活着的话,那此人极可能就是凶手。”
  但是,幕边的这个推测是多余的。这里也躺着一具尸体,和其他几 具尸体一样,头部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尸体好像立刻要翻身一样, 仰面躺着。
  被切断的脖子旁边,有一颗人头。是会客室里见到的那个活泼女孩 ——道桐四。
  四个少女都死了。而且都是被砍掉了脑袋。就在赖科站在那里发呆 时,幕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俯下身从尸体指尖抽出一张白纸。是 一张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照的照片。这张照片一直捏在道桐四的手里 。
  把照片凑近蜡烛,上面映出了一个有黑白墙壁的地方,像是大门附 近。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应该是不久前照的。大门前,放着 一座棕色的木质断头台,上面装着刀刃,成四十五度角,仿佛立刻 就要砍下。下面的木砧似乎躺着个人,因为是脚朝镜头,无法辨别 是谁。
  “幕边,快走!到大门那里去!快去救第五个受害者!”
  “第五个?也许这才是第一个受害者。照片被死尸捏着,说明间隔 有一段时间了。总之,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幕边说道。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走廊,回到最初的房间。一圈凄惨的景象终告结 束。这里,滚落着道桐五的人头。紧闭的双眼,看上去像是微笑着 一样。
  “等等,赖科!”幕边突然驻足,“这事情不对,没有凶手!怎么 会没有凶手?”
  “你是说……”赖科想了片刻,说道,“凶手也许刚好和我们交错 着逃到了下一个房间?对,一定是,凶手还在这里。”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赖科,我是说,走进回廊的四个人都死了 ,那凶手是谁?七村和城间不是说,除了这四个人,没有别人走进 里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想这些!既然七村她们没看到,肯定 是她们进塔之前,凶手就等着了呗。”
  “赖科,你好好想想,早餐的时候,都有谁在饭厅里?”
  “全部……啊,不,道桐三、道桐四,还有‘死’没在。”
  “不错。除了这三个,别人都在。你和道桐二最先吃完出了饭厅, 然后去了回廊,对吧?”
  “对。”赖科依然能感到被道桐二搀过的右腕上留下的余温,他竭 力克制着感情,继续说道,“我和她绕回廊走了一圈,那时,这里 没有别人,‘猎头玩偶’也没在那里。”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否放跑了凶手,何况那时这里也不可能有任何 人在。因为你们两人来这里时,大家都还在饭厅呢,没有人比你们 先离开那里。七村和城间也在厨房和饭厅间来来去去一直忙到最后 。”
  赖科似乎明白了幕边的意图:“你是想说,除了被杀的四个人和我 ,没有任何人进出过这里,是吧?”
  “是的,没有人进出过。而且,也没有人事先藏在这里。不过,按 道理,当时不在饭厅的道桐三、道桐四和‘死’到可能事先藏好。 ”
  道桐三和道桐四是被害者。那只能是……
  “你说‘死’是凶手?”
  “用排除法的话,就会得出这个结果。但我可以断定她不是凶手。 ”幕边斩钉截铁,“这待会儿再给你解释。先去照片上的地方吧。 快走!”
  若“死”不是凶手,凶手就不复存在。既然没有凶手,有岂会有四 人被杀?
  难道真的是玩偶?
  但赖科马上就排除了这个想法。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幕边和赖科一边出了回廊。一踏进门口,幕边就转身把手伸进静脉 认证装置的凹口。
  “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幕边没有理会赖科,继续用手在凹口里掏着什么。然后,在里面读 取静脉数据的红外线装置拔了出来。装置上连着的线路没断。
  “现在弄坏它,可不是什么上策。”赖科感然看着幕边。
  幕边解开绑在头上的绷带,把它一层层裹在红外线装置上,拆下绷 带的地方,露出了一道刚拆了线的伤疤。
  “红外线虽能透过一两层薄薄的棉布,但只要多缠几圈……再用发 卡卡上。这下行了,门就打不开了。”
  “你要干什么?”
  “保护现场,不让任何人进去。若谁把绷带解开,就会一目了然。 ”幕边把装置放回原处,“还有,赖科,别忘了,对住在这里的所 有人来讲,我们也是嫌疑犯之一。”
  赖科点点头。
  两人离开门口,飞速下了台阶。
  七村和城间焦躁不安地在沙发周围走来走去,看到幕边两人下来, 忙赶了上去。从赖科的表情里,七村虽已猜出了八九分,但还是抱 着一丝希望,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十分钟都过去了,是……是出 事了?啊?说话呀!”
  “道桐二、道桐三、道桐四和道桐五都死了。”幕边替赖科答道, “大门前可能还有牺牲者。”说着,他把照片递了过去。七村看着 照片,顿时僵住。
  “我们还是快点吧”赖科催促着幕边朝玄关大厅跑去。七村和城间 跟了出去。
  在那里,“医生”罗莎出现了。她好像一直在外面,此时正打开玄 关门准备进来,头发和肩上微微落着一层雪。
  “罗莎医生,不好了!”七村飞快跑到罗莎跟前。
  “你是说断头台?”罗莎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道,把脸转向赖科两 人,“外面的那些东西,是你们的杰作吧。到底什么意思?”罗莎 的话,使两人一头雾水。赖科赶紧打开玄关的门,跑了出去,幕边 亦跟着来到外面。玄关和大门之间,来来回回留着复数的脚印。
  雪似乎比早上大了些。高高的天空中,风声呜呜作响。
  紧闭的大门前,早上还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此时整整齐齐地摆着 一排令人不寒二栗的物体——四个断头台。断头台的木头上,积着 白色的雪。
  雪中突然出现的这四座断头台均是小型的,似乎充分发挥了作用。 每个断头台的木砧上,都放着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陶瓷玩偶。而 且,每个玩偶的脖子上都没有了头。
  “你们这是开的什么玩笑?”罗莎侧着头,质问道。
  和回廊的四个受害者同样被砍断了脖子的四个玩偶,在突然开始打 起来的风雪里,被积雪一层层埋了起来。
  


  Ⅲ
  “刑吏”、“记录员”、“医生”、“管家”和“侍女”五人重新 回到了玄关。人数最终只凑到这几个,关键的“门卫”道桐一仍然 不知去向。
  “‘断头台城’已经完全处于孤立状态,所以我们无法报警。”控 制着整个局面的仍旧是“刑吏”幕边。“但被孤立的不单单是我们 ,凶手也一样。当务之急是确保所有人的安全,同时立即找出凶手 ,然后再寻觅出去的途径。”幕边冷静地说。但他那故作镇静的神 情,反而使七村她们感到困惑——毕竟,她们三个跟赖科不同,没 有亲眼见到回廊里的尸体,因此无法立刻理解事态的严重。“现在 马上会北边的塔,都跟我来!”幕边说完先出了玄关大厅,赖科犹 豫了片刻,也跟着跑了出去。
  塔内依旧很昏暗。七村和城间到处点着的蜡烛,使塔略微亮莹了些 ,但摇曳的烛光却更烘托出一种物是人非的一样氛围。
  “我简单说明一下,你们都听着。”幕边依然用一副命令的口吻说 道,“回廊的第一个房间里倒着道桐五的尸体;接下来的房间时道 桐二,墙上还挂着一张写有血字的画;而第三、第四个房间则是道 桐三和道桐四的尸体。连接两层间的走廊坐着‘猎头玩偶’。每个 房间各有一具尸体,均被砍掉了头,我们到场时都断气了。”幕边 淡淡地叙述道。
  “她们当真都被杀了?你确定?”七村瞪着幕边问道。虽然她对少 女的四似乎难以置信,但从问话的口吻来看,倒更像是对幕边此人 无法信任。
  “我也不能相信。”罗莎附和道,“你没有能而让我们相信的证据 。不会是跟外面的那几座小型断头台上的玩偶一样吧?”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你负责验尸!”幕边指着罗莎,“你是医生 ,有经验吧?”
  “医生这职业,我早就不干了。”
  “那没关系。赖科,你留下,要是有谁来了,由你负责解释。城间 、七村,你们要是想看尸体的话,就跟着过来吧。”幕边一边发号 施令一边上了台阶。罗莎和七村默默跟着。城间犹豫再三,始终没 勇气迈出步子。然而,当幕边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站在暖炉旁边 的她又表现出一派心神不定的样子。赖科不想刺激她,便一直坐在 沙发上没动。
  城间和赖科都沉默不语,房间里只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吱吱的 声音。
  “我来点暖炉。”赖科用打火机点着了暖炉中的木屑,“事情变成 这样……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赖科辩解着。但是他对发生的 一切并不是无动于衷。相反,他一直在谴责自己,一直认为这些事 情都因自己和幕边而起。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赖科感到一种深深 地歉疚。
  倘若当初幕边没想到要去“断头台城”,倘若自己当时及时阻止了 他,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强行闯入这里,把城堡所有的人从床上拽起来,盘问他们,使他们 陷于混乱,最终的结果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惨死在凶手的刀下 ,而事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不论这座城堡内有什么问题,最 终给凶手以可乘之机的难道不是自己和幕边吗?自己和幕边才是真 正的元凶。
  幕边若在宾馆里老老实实地待着的话,道桐二或许不会死。幕边都 干了些什么!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独断专行,招来的却是这样的 惨剧。
  什么侦探!
  什么高贵名侦探的血统!
  跟死神有什么两样!
  “也许……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都已经……”城间喃喃自语道。 原本她就有些神经质,在得知了道桐二四人的死讯之后,似乎变得 更加神经过敏。
  赖科一言不发地拿过立在旁边的火钳子。或许是被突然地响动吓着 了,城间哆嗦了一下。赖科装作没看到,用火钳在暖炉里挑着木柴 。
  三十分钟后,幕边三人才从回廊里出来。一下台阶,就都精疲力尽 地倒在了沙发里。罗莎和七村的表情,比去回廊之前显得严肃很多 。
  “就结果来讲,”幕边开了口,“整件事变得更加混乱、更加复杂 了呢。”
  “怎么了?又有什么新情况了吗?”
  “赖科,我问你,我们进去时,第一个房间看到的是道桐五的尸体 ,对吧?”
  “嗯,是的。”
  “看到了道桐五的头,我们就认定那是道桐五。但实际上,头是道 桐五的,身体却不是。刚才我们检查过了,那躯体似乎是道桐二的 ,虽然尚不确定。”
  “你说什么?”
  “回廊里四具尸体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只是我们没有发觉罢 了。”
  头被换掉了顺序?……
  “你是搞错了吧?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道桐二的身体?四个人的身材 、服装都那么像。难道她的身体上有特征?”
  “生理上的特征得请罗莎慢慢调查。问题是这张卡片。”说着,幕 边拿出一张白色的纸片,放到桌上。
  是一张印有希尔伯特饭店地址和电话号码的卡片。
  “是你给她的?”
  “啊……是的。你怎么知道是我给道桐二的?”
  “推测。你要是给道桐三、道桐四的话,机会只有昨晚,但你没给 。道桐五和你今早第一次见面,你也没给。所以能从你那里拿到卡 片的,只有道桐二。她把它放在胸前的小口袋里。”
  “的确……我只给过她。”
  “这句话说的不对。昨晚,你还给过道桐一。”幕边补充道,“关 于卡片,就这么多。眼下光凭推理,既有可能是凶手换掉了四个人 的衣服,也可能是偶然发现卡片后,偷偷放到了其他受害者的口袋 里。”
  “那其他的尸体呢?你说被依次换掉了顺序,证据呢?”
  “我们核对了所有的切口。”罗莎沉声说道,“我们查了刀口的状 况。四个刀口都是用大型刀剑一刀砍下去的。所以每次砍下的角度 都有偏差。最初房间的头和身体的切口明显不吻合。所以,我们想 看看哪些切面能对上。结果,我们发现所有的头和身体恰好被依次 换掉了顺序。不过,如果用的是断头台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
  “就是说……”
  “假设最初的房间是A,剩下的三个房间按逆时针依次是B、C、D。 因头部能清楚地判断出谁是谁,就以头部为准吧。这样,A、B、C 、D四个房间的头分别是道桐五、二、三、四。而跟各个切口吻合 的身体则依次是D、A、B、C。”罗莎解释道。
  赖科听得有些糊涂,便拿出记事本,画下了简单的图和记号。
  “因此,可以推测出以下场景。”罗莎用手支颐,继续说道,“凶 手在房间A杀死道桐二,拿着她的头移向B;杀死道桐三,砍下她的 头,放下道桐二的头,再拿着道桐三的头去下一个房间,砍下道桐 四的头,放下道桐三的头……如此这般走完一圈,最后带着道桐五 的头回到第一个房间。”
  “好像‘四方角’式的杀人一样。”幕边说道,“这样一来,其中 一人杀了其他三人后自杀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另外,回廊里始终没发现凶器。四个人的身上都留有被刺过的痕 迹,像是先被刺死,再被斧头或利剑砍掉脑袋。但在回廊里没找到 这样的凶器。”罗莎冷静讲解着,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幕边。
  “还有,我事先缠在认证装置上的绷带,没发现有什么被拆过的痕 迹。也就是说,认证装置没被使用过。所以,在我们离开的那段时 间里面,凶手又回来取走事先藏好的凶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幕 边补充道。
  “我现在就回房间,对尸体进行指纹和血型验证,用科学来证实是 否真的被换掉了头。”仿佛是要回房间去取化学药品一样,罗莎话 一说完就转身出塔。
  “这时候还谈科学?真是个怪人。”七村嘀咕着道。
  “幕边,倘若凶手还潜伏在这座城堡里,那不在这里的人岂不是很 危险?”
  “这话说得不对。”七村一撩头发,“要我说,最可疑的是你们二 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把这里搞成这样。说别人可疑 ,不觉得可笑吗?什么侦探?除了扰乱别人的平静生活,还会做什 么?”七村蔑然看着赖科和幕边,质问道。
  她的话没有错。幕边对七村的质问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坐在沙发上 。
  “小夜,我们走!”七村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暖炉旁发抖的城 间走出了塔。
  塔里的会客室有恢复了平静,暖炉里的木柴噼啪爆裂,清晰可闻。
  “幕边……我们不该来这里。”
  “原来你也这么想。”幕边把被靠向沙发,轻轻摇了摇头。
  “道桐二一直想要出去,被杀的另三个少女亦然。原打算从这里出 去后,来希尔伯特饭店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很可怜。”
  “可怜?四个人!一下子死了四个人!你以为人的生命是什么东西 ?我太天真了,怎么会随随便便跟你来这里?要是你一个人来了, 或许只死你一个就什么都解决了。”
  “你说完了没?我告诉你,赖科,别忘了你才是头号嫌疑人,你曾 经走进回廊,那时你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道。但 现在活着的人里,出事前进去的只有你!”
  “那你说我有杀害她们的动机吗?对初次见面的道桐二他她们,我 有吗?”
  “人做事,需要理由吗?为何而唱?为何而泣?”
  “算了。”赖科从沙发上站起,失望地看着幕边,“我不再相信你 了。从现在起,我是侦探。这起事件,我来解决。”
  
  
  赖科留下幕边,只身离开了那座塔。一出了塔,便直奔“死”的房 间而去。
  几次敲门,都不见回应。“是我。”赖科对着门,轻轻说道,“是 那个侦探。”
  门的彼端依然静悄悄的。是真的不在,还是跟上次一样不方便回答 ,赖科不得而知。
  所以,他来到了计算机房。除了机器,里面杳无人影。想着道桐一 没准会在书房,但过去一看,果然落空。赖科穿过会客室,朝里面 的库房走去。轻轻敲门拧开把手,依旧空无一人。
  城堡里的人好像全蒸发了,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他制作了静脉认 证的注册,假若他们都躲在了配有声纹波和虹膜认证装置的房间里 ,他就束手无策了。
  赖科回到玄关大厅,出了城堡。
  渐渐下起的鹅毛大雪,把异常昏暗的天空映得通亮。晶莹洁白的雪 片,好像每一片都能发光,坠地后积起白皑皑的一片。
  如此大雪,本想着肯定看不见脚印,哪知一低头看,竟看到从玄关 到庭院间出现了一串心的痕迹。但赖科对此没有追究,而是先朝大 门走去。
  四座小型的断头台都被雪掩住大半,被切断脖子的玩偶亦几乎看不 到了。
  这是一场恶作剧,还是凶手别有用意?四个无头玩偶和断头台—— 莫非这是凶手的一个示意?然而,这是明示“杀了四个人”呢,还 是暗示“再杀四个人”呢?既然是故意拍成照片并握在死尸手里, 肯定会有特殊含义的吧。
  赖科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仔细勘察着现场,却未发现任何可疑之 处,只好起身走近大门。用指尖轻触大门表面,手指顿时像冻伤般 钻心疼痛。坚固而厚实的大门,是和外界相通的唯一路径。然而, 别说想冲破它,就连插千斤顶的缝隙都找不到。门的下方有道细细 的门缝,但仅凭这个,依然看不到任何求生希望。
  “断头台城”被人封锁了,而且是采用一种极野蛮、极卑劣的手段 。此人想必就是杀害四个少女的凶手,但他为何要把所有人都围困 住呢?
  赖科重返玄关,决定去追究那串向庭院延伸的脚印。脚印有去无回 ,想必留下它的人还在那里。
  那串脚印绕过小水池,伸向树丛。赖科轻轻拍了拍头和肩上的雪, 沿着脚印走去。树丛里的树木并不很高,即使攀到最高处,肯定离 墙顶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赖科很快就穿过了树丛。而后,就被眼前出现的一个巨大的焚烧炉 深深吸引,一时弃了那串脚印,走进炉子。炉中央立着一根又粗又 高、直冲天际的烟囱。他掀起上面的铁盖,往里面瞧了瞧,里面一 无所有。炉子四周,大型的垃圾堆积如山。
  赖科离开焚烧炉,继续沿脚印前行。
  正欲穿过玫瑰园时,他忽然发觉有个晃动的人影。
  干枯的篱笆墙后,一个白裙子在风中飘摆着。那是一种几乎和这大 雪融合的白色。脚印直通那里。
  是她!
  是“死”——那个没有名字的少女。
  “我叫赖科。你好。”赖科轻轻打了个招呼。
  少女默然,只有裙子随风摆动。
  “别怕,我不会过去的。”赖科驻足。
  四周,渐暗的天空使积雪的白色更显,模模糊糊衬出了玫瑰园的轮 廓。
  少女从篱笆墙后微微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冷不冷?”听见赖科的问话,少女似乎晃了晃头。赖科只看到她 的头发轻轻摆动,具体是点头还是摇头,则不得而知了。
  “这么大的雪,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东西。”少女微微低着头。
  “我来帮你吧。”赖科刚要迈出步子,少女却条件发射似的连步向 后退去。赖科只好立刻收住脚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越下越大 的雪,使那一点点的距离变得视野模糊。
  “抱歉。我不习惯和人待在一起……如果你靠得太近的话……”少 女尽可能远离着赖科,尽可能把距离保持在只能让他听到她声音的 范围。
  她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白色短袖连衣裙,看上去都觉得冷。她露在 外面的两条胳膊其白胜雪,肩头挎着一个很小的挎包。
  “就穿这么点,不冷吗?”
  少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只有这一件衣服……”
  原来如此。这里的人为何会这样?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待她?是因为 她没有名字,还是因为她是“死”?赖科怎么也想不通。
  “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少女点了点头。
  她跟着赖科,不远复不近。看着她怕滑倒而步履蹒跚的样子,赖科 不禁生起一股怜爱之情。
  到了玄关,赖科让她先做认证,少女却摇头拒绝。赖科通过认证, 打开门,先让少女进去。她一进门就躲到了柱子后面,好像她必须 和别人隔着什么东西才会有安全感。
  “我们聊聊吧?”赖科说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少女点点头。于是,两人朝饭厅走去。
  赖科在饭厅旁的厨房找到一瓶速溶咖啡,给少女冲了一杯。少女战 战兢兢地接过杯子,呷了一小口。赖科和少女之间,隔了差不多三 米远。
  “我没有和人说过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习惯……和人在一 起。”她始终低着头。
  “你喜欢照片和玩偶?”
  “因为照片和玩偶不会动。”
  “不会动?自动玩偶会动的呀。”
  “自动玩偶只会在我能想象到的范围里活动,而且我能控制它,所 以不可怕。”
  “是这样呀。”换句话说,就是只对超越了想象而又无法控制的“ 人的行动”感到恐惧?原来如此。赖科想着,打量了一下少女,说 道:“你身上好像都被雪打湿了,不要紧吗?”
  “习惯了,没事的。”
  “你在外面找什么?”
  “我的照相机不见了……”
  照相机?是少女一直用的那个一次性成像相机?难道是被杀死道桐 二四人的凶手偷去了?那样的话,照有小型断头台的照片,或许就 是用少女的相机照的了?
  “事实上,道桐二和其他几位小姐都死了,你知道吗?”赖科看着 少女。
  少女顿时被惊呆了,但很快就恢复了那股忧郁:“你说的‘其他人 ’指谁?”
  “道桐三、道桐四,还有道桐五。”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我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都怪我。” 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坚决的表情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料到会有这一天?”
  “是的。所以我才想借助你们的力量。”
  这回答有点出乎赖科的意料。他曾深信这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少女是 个软弱女孩。但他错了。她不是那种只会向人乞求帮助的千金小姐 。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小二她们又是怎么被杀的吗?”少女显 得十分冷静。
  赖科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尽量不夹杂个人意见,只把 事实传递给她。
  听了赖科的讲述,少女突然站起,开始检查饭厅的厅门。
  “怎么了?”
  “不能让凶手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少女尽全力拖着附近的花台, 把它挡在门前,像是要用它来当锁。
  “或许已经被凶手注意到了。”
  “到那时再说。”她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撩,坐回原处,“实际 上,我只进过一次那个回廊。所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
  “你是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却没怎么接近过回廊?”
  “我曾经对它很感兴趣……但是……那里面黑得让人害怕。”
  “啊,是这样。”
  “所以,关于回廊,我知道的和你掌握的情况恐怕没太大区别。” 少女用一只手握住了咖啡杯,接着说道,“我们先把你和小二走进 回廊的前后按时间划开。这样,在前段时间,可能走进回廊的人就 只有小三、小四和我这三个人,对吧?”
  “是的。但是,幕边断言你不可能是凶手。”
  “那肯定是因为认证装置。回廊入口处装有读取静脉数据的装置, 是吧?而我没有注册,所以无法进出那里。”
  “啊?你没有注册?”
  “他们不给我注册。所以,我连玄关都出不去……”
  “但你刚才不是在外面,而且还有你从玄关出去的脚印呢?”
  “那串脚印不是我的。”
  这时,赖科忽然想到穿过树丛后,因注意力转向了焚烧炉,自己曾 一度放下那串从玄关延伸出来的脚印。而后,很可能因为自己的失 误,跟着另一串脚印找到了少女。那么,原来的那串脚印又是谁留 下的呢?
  “通常我都是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进出,像个小偷一样……”
  “是么?不会觉得不方便?”
  “不会。”少女淡淡答道,“只是我打不开大门,所以无法出去。 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大门的手动开关很久前就被弄坏了。自那之后 ,我一直被关在这里。”
  这样说来,少女给外面写信,或者和佣人一起去买东西,肯定都被 禁止来了。所以,她才会想到通过记录员玩偶来做信使。
  “我没有注册过自己的静脉认证数据,所以我无法走进回廊。”
  “是这样。可是,幕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从计算机上应该能看到谁注册了些什么内容。”
  “啊,原来如此。”
  “小三和小四应该注册过数据,所以事先躲进回廊的可能性不是没 有。而且,只需要其中的一个人,犯罪就能成立。”
  “你是说……”赖科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个少女。看上去如此扑朔迷 离的一个事件,难道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假设小三是被凶手利用的。凶手让她事先等在回廊里。”
  “也就是说,我和道桐二走进回廊的时候,道桐三已经藏在什么地 方了?”
  “嗯。然后,凶手作为‘进行仪式的四者之一’,和小二她们一起 泰然自若地从七村、城间的眼前走过,走进回廊。”
  “对呀,昏暗中七村除了道桐二的脸,谁都没有看清。凶手也许是混在了四人当中!”
  “之后,凶手走进回廊,和躲在那里的小三会合,一起杀害了其余三人……”
  “但是,怎么出去呢?”
  “你和幕边先生是在回廊里发现的尸体,对吧?那时,凶手现在什么地方藏好,待你们离开后再出去。”
  “啊,那座塔的确曾一度处于无人状态。”
  “这样的话,犯罪将是可能的。但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哪一点?”
  “你说过,被杀的四个人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凶手为何要特意这样做呢……”少女说完,突然浑身瘫软地趴在桌子上,“说得太多了……因为我还不适应跟人在一起,所以还掌握不好节奏。”
  “啊,是我不好,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很抱歉。”
  “不,不怪你。我平常虽然对着玩偶练习过,但是也得慢慢学着去适应人……啊,赖科先生,你要是能用再随便点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会更放松些。因为……平常都是这样练习的。”
  “但是,嗯。”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考片刻后,继续说道,“那好吧,那我们都随便点。其实,我对人的戒心也很中。为了不至于失礼,说话总是很郑重。”
  “我平常也是这样。不过,听我说话的都是玩偶。”
  “那我该怎么叫你呢?我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没有名字。赖科先生,你随便给我取一个吧。”
  “随便取一个,你不会介意吗?”
  “嗯。”
  “那,我就叫你‘小雪’吧。我们是在雪中见的面。”
  “嗯,就用这个名字。”
  “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我回房去考虑一下这件事。我们分头行动可能会好一些。”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残杀了四个人的凶手,现在可能还藏在某处。让“小雪”单独行动,赖科有点放心不下。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说没事……那好吧。无论如何,你在这里挣扎这么多年都活下来了。”
  听赖科这么说,“小雪”突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被人这么夸奖,还是第一次……”
  被人?
  赖科露出一丝苦笑。
  “那,我到罗莎那里了解一下有关尸体的详情。”赖科向“小雪”打听了罗莎房间的位置,做下记录。然后,祈祷着双方的平安,和“小雪”在饭厅分了手。
  
  
  罗莎的房门装配了这里所有的认证装置。要进去必须提供全部的四种生物数据:声纹波、指纹、静脉和虹膜。赖科叩了一下那道戒备森严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无精打采的回应。
  “我是赖科。”
  “嗯?谁?”
  “侦探。”
  “啊!”
  隔着门的对话结束后,门打开了。罗莎嘴上叼着一支红色圆珠笔,把赖科让了进去。
  整个房间布置得有如医院里面的一个诊疗室,屋内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液般的呛鼻味道。
  罗莎在一个圆椅子上坐下,手上拿起一本资料,喃喃自语道:“嗯,随便坐吧。”
  赖科在一张就诊台般的简易床上坐下,心想:她太大意了吧。照理说,对罗莎来讲,他肯定是个非常可疑的嫌犯。而他仅敲了一下门,报了个姓名,她就打开了房门。
  那些认证装置摆在那里,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只是虚张声势不成?
  “刚才和那个像是侦探的家伙谈过了。”罗莎说道,“关于尸体的事,都跟他说过了。还需要再跟你解释一遍吗?”
  “请简单说说吧。”
  “简单说说?好吧。”罗莎用手轻轻一捊头发,说道,“从血型和指纹的鉴定结果来看,尸体的头部及身体的配置顺序与我们当初的推测完全一致。指纹的鉴定结果页证实,每个身体都是其本人的。身体被他人代替的可能性为零。很不幸,四具尸体就是那些小姑娘们的。”
  “就算是能从尸体上取得指纹,但有如何证明那些尸体就是她们本人的呢?”
  罗莎忍不住莞尔一笑:“方法其实很简单——计算机房的服务器里存有她们的指纹数据。”
  “那,关于头被换掉的顺序的事……”
  “和在塔里的时候说的一样,是被依次换掉了顺序。”
  “你觉得凶手为何要调换头部的顺序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上帝为何要把人做得跟他自己一样?”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罗莎吧圆珠笔和手上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在椅子上盘起腿,“你们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懂我的意思吗?只要你们两个侦探一出手,就会有人送命。知道缘故吗?因为你们俩再这样追究下去的话,只会把凶手逼得无路可走。为了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凶手就会和你们拼到底,拼命的结果,就会有人丧命。”
  “那你是让我们把四个少女被杀的事情当做没发生?那不可能,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的错,对吧?这跟你们害死的有何区别?不管是什么事件,侦探都不该介入,哪怕侦探是当事人,都不该介入。这一步棋,你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罗莎毫不客气地陈述着意见。她说得没错,但未必全对。赖科一直在这两者间徘徊着,举棋不定。
  “关于尸体,还发现了别的新情况吗?”赖科岔开话题。
  “嗯。四个人的死亡时间大致相同,具体的不用我说,估计你们都知道了。但是,有件事让我觉得非常蹊跷——第二个房间里发现的小三的尸体,比其他三具的死亡时间稍早一些。大概早了一小时吧”
  “超过了误差范围?”
  “怎么说呢,嗯……”罗莎轻咬嘴唇,片刻后继续说道,“比如说,在四个房间里,只有第二个由于一楼的暖气而使室温升高,从而加快了尸体的腐化程度。像这样的误差是可能的。我不是法医,不能用专业水准评断。但这一小时的功夫,直觉上告诉我不太简单。”
  “也就是说,你觉得道桐三可能早就被杀死了?”
  “是的。啊,还有,小三身上发现了被拖拉过的痕迹,伤痕主要集中在背部,是因摩擦或被什么东西擦伤后留下的。这种伤痕在活体反应①中是看不到的,因此可以推断是死后造成。从伤势来看,她被拖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注释①:法医病理学用语。处理暴力性伤害死亡案件时,对尸体上的损伤往往需要确定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生前伤时活体受暴力作用而造成的损伤。当暴力作用于活体是,损伤局部及全身皆会出现一定的组织反应。)
  赖科回想着当时在第二个房间看到的情形。尸体倚墙而坐,难道是为了这个姿势而留下的擦痕?
  “头是断气后砍下的,所以整个房间里没有留下鲜血四溅的痕迹。”罗莎继续解释道,“但手持头颅移动的痕迹却比比皆是。地上留有很多从头部一滴一滴流出的鲜血的斑痕。”
  “是否可以推测是凶手亲自拿着头部移动的?”
  “根据血滴在地面溅起的情况,可以大致推算出其落下的高度。我推算了一下,血滴大概是从三十公分左右的高等滴下的。剩下的就靠你的想象力了。”
  一幅幅令人作呕的恐怖画面,陆续浮现在了赖科的眼前,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然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制造这场噩梦的元凶跟自己并存于这个封闭的空间之内。
  “关于尸体,大致就是这样,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回廊里的温度不高,尸体放一个星期左右应该不是问题。不过,这时去保护现场也没意义了吧。调查脖子切口时,我拿着头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了。”
  “对她们的死,你不感到难过?”赖科忍不住如此问道。
  “难过?”罗莎深深皱眉,“和难过的感觉不同。该怎么说才好呢?对,是失落。失去了她们的感觉,不是难过,而是非常遗憾。比如,从小就一直喜爱的布娃娃,忽有一天被大人说是碍事而要扔掉,不得不扔的时候,便会领略到那种失落。”
  四个少女的生命,岂能和布娃娃相提并论?
  就算她们真的和玩偶一样,但人类那珍贵的生命是用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呀!
  在罗莎的情感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人类对死亡的那种悲哀,这或许亦可以用来形容住在“断头台城”里面的每一个人,对他们来讲,人的生命和玩偶一样。在他们的头脑中,没有“生”或“死”的概念,只有“有”或“没有”。
  仔细想想,被断头台处决的人体确实很像玩偶。身体和脑袋都被固定,仅仅数秒钟的时间,头颅就被砍下,一切随之结束。倘若这是一种公平的刑罚,则形容死者“像玩偶般被处决”云云,似同样很有人性。
  须臾就被拆开,须臾又被装好——恰如杀死少女们的凶手所犯下的罪行。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罗莎看着沉默不语的赖科,问道。
  “罗莎是从何时开始住在这里的?”
  “哟,是有关我的问题呀。”罗莎撇嘴一笑,“大概是‘断头台城’建成不久吧。我是儿科医生,来日本研修,结果签证出了问题,当时多亏了道桐先生。也不完全是出于报答,总之我同意留下来帮他照顾这些女儿,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住在这里了。我再想想,也许原本我就适合这里,适合这种极度封闭的世界。也许是没跟外界接触长大的吧,这些女孩们各有着独特而与众不同的感性,很有意思。玩偶永远都是一个样子,而人是会成长的,比玩偶有趣。”
  “但是……她们都被杀了。不会再成长了。”
  死,抹消了人和玩偶的界限。
  “或许,正因为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才会生活得像玩偶一样。其实,人总有一天会知道外面的世界的,只有了解外面的世界,人类才会成长。”罗莎把双手一摊,继续说道,“但是,对她们来讲,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实际上是一片虚无,所以才会引发那种心理上的无限遐想,使她们萌生一股对完美的憧憬之情。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永无尽头。而里面却是有限的,清清楚楚地会归结于一点。”
  “这样说来……当初建造这‘断头台城’,莫非就是达到这种效果——营造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内’?”
  “围墙就是断头台的刀刃。我也常因‘被隔绝’而感到不安,为分不清里面的世界是否才是本来的、真正的世界而不安。”罗莎轻吹了一声口哨。“有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盯着门看,就会想,究竟门那一端的走廊是否存在着?世界是否在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才被画上去的?门关着时,是看不到外边的。所以即使外面真的只是一片虚无,也无法证实。虽然有时能听到声音,但也许存在的只是声音,只是因自欺而虚构的一个假象。不光是门的里面和外面,我在房间也经常会想,学校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临街是否还是那个样子,那么东京、巴黎、伦敦呢?其实,说穿了,我们都是那只可怜的薛定谔的猫①。从箱子外面看,无法知道里面的猫食活着还是死了。但你换到猫的角度想会怎样?从箱子的里面,应该是无法知道箱子外的世界是否存在的。”(注释①:很有名的一个量子物理学实验,自个儿Google去。)
  “你是说‘断头台城’就是那个箱子?”
  “只是这么想过。”罗莎微微一笑,“要是去墙的那一端还有家可回就好了。你们也是。”
  “你有可回的地方吗?”赖科问道。
  “没有。只能在这里等着腐烂。虽然还有很多研究想做。”
  “你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是吧?”
  “是的。它是通过生物学、身体以及行动等特征来识别特定的人的技术。你在这里待的那个晚上,对城堡里的这些认证装置,也该有个大概了解了吧?人体有很多能识别个人的要素,指纹是最典型的。除了这里的认证,还有DNA、掌形、视网膜和脸型认证……生物认证的基本条件,是几乎所有人都拥有的,但每人均有差异,而且不会因年龄增加而改变。”
  那就是能证明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自己的特征?这样的特征,不是全身都可见的吗?赖科看着自己的手,如是想着。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重大问题一样,把目光从手移向罗莎,问道:“这里使用的四种生物认证,死后还能继续使用吗?我的意思是说……尸体的手或手指,也能进行验证吗?”
  “指纹认证的感应器采用的是静电容量式,也就是单纯的读取手指表面凹凸的位置。所以,读取死者手指的指纹应该不成问题。静脉认证是通过手掌,来对体内的血管进行测定的。因此,对尸体做这样的认证是徒劳的。理由很简单,死后的血液不会流动。而虹膜认证嘛,就不太好说了。所谓虹膜,是指瞳孔周围的那圈黑眼珠部分,也是瞳孔进行伸缩的肌肉。死后的瞳孔将停止收缩,装置可能无法准确读取数据。声纹认证在死后也可以进行。只要视线把死者的声音录下来,倒是播放一下就可以了。这种认证现在还没达到能识别录音和本人声音的水平,准确度不高,所以这里装的也很少。嗯,只是我的个人兴趣罢了。”
  “我一直都对人与人之间的微小差异很感兴趣。”罗莎继续说道,“除了指纹和静脉,在双胞胎和克隆身上也会产生的差异,在人身上就更多了。这在玩偶身上是找不到的。玩偶没有自我,也不需要自我。这是人和玩偶最大的区别。可是,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的同时,人越来越在被玩偶化。”
  “你的意思是说……”赖科惑然问道。
  “换句话说,就是人逐渐被部位化。被特定出来的,只是某个部位。通过机器,先把各部分分解,在重新组装。但你能肯定被重新组装后的自己,真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一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玩偶般的存在吗?”
  “但你说的分解和组装,只是在认证系统里进行的吧?显示中,我们并没有被分解、组装。”
  “你说得没错。但是,在这里,在这座‘断头台城’里,或许不是这样,。在这里,我们永远都是跟玩偶一样,这跟我们被赋予的十四个编号由很大关系。你是‘记录员’?挺合适的嘛。我呢,正如上面所写的那样,是‘医生’。说得极端点,‘断头台城’只有‘医生’,没有罗莎·菲尔露卡。”
  “那么,现在我眼前的你呢?”
  “可以说既是‘医生’,也是‘玩偶·罗莎·菲尔露卡’吧。”
  “我还是不懂。”赖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从外面来的,对于没失去外面的人,也许很难理解。”说罢,罗莎转动椅子,背对着赖科。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赖科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
  “出去时,只要做静脉认证就行了。你自己打开吧。”
  赖科微微行了一礼,离开了罗莎的房间。
  
  
  再回到书房时,之间一个让赖科有些意外的女孩子正坐在桌旁,女子趴在桌上,忧郁地横在歌。是一手听来颇觉悲伤的歌。
  “道桐蓝小姐。”赖科站在书房门口,朝她打了个招呼。
  “啊,侦探先生。”道桐蓝把头扭向赖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了,是吧?我听罗莎讲了。侦探先生,你不是凶手呢?那你进来,把门关上。”
  赖科走进书房,关上了门,向道桐蓝道:“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们,还有道桐一和道桐悠小姐,都不知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房内睡觉。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很困。找不到的就他们两个?”
  “对,事发前,道桐一先生还在这里。说是要做一张玩偶的设计图。”
  “说不定是躲在哪个房间里忙着呢。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某事着了迷,就会废寝忘食地忽略周围一切。小二她们死了的事,他可能还不知道吧。”
  “道桐悠小姐呢?我也一直没看到她。”
  “阿悠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吧。她从早上就有些心神不定。那,其他人呢?大家都没事?”
  “七村和城间像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她们两个对我们好像很不信任。不过那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做的那些事都那么可疑呢。”
  “这倒是。”道桐蓝莞尔一笑,“我也觉得除了你们两个,凶手不可能是别人。”
  “我们不是凶手。”
  “那谁知道呀。”道桐蓝好像故意要逗逗赖科,但看见他有些认真的样子,便把话题一转,“你们见到的尸体,真的是尸体吗?不是玩偶之类的吧?”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了。”
  “是吗?看了,不是那几个小丫头的恶作剧?要是的话,该多好。她们以前经常那么做。”
  “你觉得她们为何被杀?”
  “仪式呗。”道桐蓝随口答道。
  “仪式”一词,又唤起了赖科的记忆。道桐二她们走进回廊,难道真的只是要进行“四方角”?她们所讲的仪式和“四方角”那样的妖术仪式,难道真的完全一样?虽然,道桐二关于这一点什么也没说,但赖科始终觉得里面肯定有文章。也许,那只是她们掩人耳目的借口,实际上另有其他目的。
  “她们经常在回廊里玩儿,是吧?”赖科问道。
  “嗯。我也跟她们一起做过几次仪式。”
  “道桐二小姐说,接力曾几次接下去过。本来四个人不可能完成的接力,第二圈却接上了。”
  “我也经历过。”
  “真的只是四个人?”
  “是的。那时,我不是第一棒,也不是最后一棒,所以尚未明白过来时怎么回事,第二圈就开始了。”道桐蓝微微侧了一下头,说道。
  要是不可能完成的“四方角”成立,可行的方法有二。其一,参加仪式的四人之一或几个人造假。其二,有外人介入四者当中。在都市传说和怪谈故事里提到的均为后者——幽灵出现并充当了第五棒。
  前者的情况又分两种,视造假者是否故意而定。
  比如,第一棒把棒交给第二棒之后,又原路返回等着第四棒,这就是故意造假。如此一来,第二圈便可以接下去。然而,按“断头台城”的构造,这是行不通的,回廊不可逆行。
  还可以假设是第四棒跳过了无人的第一个房间,直接把帮交到了第二个房间。对“断头台城”而言,这是可行的,但同属故意造假的范畴。据道桐二所述,某次成功的仪式里。她担任了第四棒,尽管没有故意造假,接力却成立了。所以,这种方法在“断头台城”被使用的可能性恐怕很小。
  “不是有一种催眠吗?”道桐蓝说道,“昏暗的房间里,若仅有一丝微弱烛光的话,就会使人类的五感在麻痹和敏感的交替中陷于混乱,从而开始酩酊状态,进行仪式的四个人都会一味履行被赋予的使命——必须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个人。这样,第四棒欲完成使命,就会一直走下去,无意跳过一个房间。”道桐蓝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另一种假造,正是通过这种非故意,非意识的手段,达到圆满的结果。
  然而,这种催眠方法必须要有相当的记忆丧失状态才能实现。道桐二事后清楚记得其行为,说明她被催眠的肯能性很小。
  若故意造假是多人所为的话,又会怎样?譬如,假设第一棒跟第三棒是同谋,把尚未接到的棒传给第四棒,第四棒再把棒交给本不该在那里的第一棒。这样,接力就在误解中成立了。但事实上,因嫌疑人是复数,这种假设的可能性将永不休止。
  若排除参加者自身的造假,则一切可能便都被否定。因为,若不增加任何人,接力注定无法成功。着正是该仪式会在怪谈故事中频频被讲到的原因。
  赖科有开始推敲暗道的假设,若某处存有暗道的话,不论是参加者的假造,还是第五棒的加入,都会随心所欲得以实现。按照回廊的昏暗程度,就算这暗道存在,不知情的参加者亦不会察觉。
  “回廊里不会有暗道存在吧?”赖科把想法告诉给道桐蓝。
  “嗯,至少我没听说过。关于暗道,我也曾问过父亲。”道桐蓝答道。
  “那回答呢?”
  “当然是‘没有’。”
  “道桐久一郎先生经常在回廊里举行仪式吧?”
  “对。带着玩偶一起。”
  “但听我说,道桐先生亲自参加的仪式,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是吗?我没查过父亲的事,不太清楚。不过,虽然父亲经常叫一些客人到家里做那个仪式,但我确实没听说过仪式成功过。”
  暗道是真的不存在,还是道桐久一郎做了它却故意没用呢?
  “在回廊里,只有小二她们的头的顺序按仪式那样被移动了,是吧?”道桐蓝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需要理由吗?”赖科打开记事本,找到有尸体位置的那一页,“根据罗莎她们的验尸结果,确实只有头部按仪式那样被移动了。但接力没能继续下去,像是做了一周罢了。”
  就好像前一棒的头颅是接力棒一样,一棒棒传了下去。赖科这样想,却没把话说出口。
  “不过,在仪式进行时杀死道桐二小姐她们,应该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幽灵出现,或者说,是……”
  “是什么?”
  “猎头玩偶。”
  “猎头玩偶?”道桐蓝有些惊讶地看着赖科。
  “对,它坐在了走廊了——通往第四个房间的走廊。”
  “那是‘猎头玩偶’把小二她们的头移动啦?”
  “但是……你也知道,‘猎头玩偶’不是自动玩偶。如果是自动玩偶的话,就算不能砍掉头,拿着头移动到有可能。”
  “那样的话,不是‘猎头玩偶’也能做到呀。比如说,凶手事先准备好另一个自动玩偶,在杀死她们之后,有移动了她们的头颅。你觉得怎么样?”
  “除了‘猎头玩偶’,回廊里没见到其他类似玩偶的东西。”
  “那要是改装成一个乍一看不像玩偶的什么东西了呢?”道桐蓝没完没了地假设着。
  “事发当时,摆在现场的东西不是很多。除了尸体和‘猎头玩偶’以外,也就只有烛台了吧。啊,对了!还有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赖科想起了那幅画。还有写在上面的一行血字,一时冲口问道,“道桐蓝小姐,你认为‘生死之际,方显人本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父亲的一句口头禅。怎么了?”
  “回廊里的画上,用血写着这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何感受与死之间的距离,将决定人的个性。父亲是这样解释的。原本好像是比较玩偶和人的时候说的话。”
  “那凶手为何会留下这句话呢?”
  “可能还是跟玩偶有关吧。看来自动玩偶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道桐蓝自信地说。
  “不,这样的话,那行血字有事谁写的呢?”
  “记录员玩偶呗。城堡里有会写字的自动玩偶呀。”
  “不可能。这样一来,回廊里就会到处都是玩偶,‘猎头玩偶’、‘运头玩偶’、‘血书玩偶’,还有最后处理这些玩偶的‘处理玩偶’。”
  “是太多了。但只让它们中的一个分担其中一部分作业的话,罪行或许是可能的,对吧?”
  “血字的文字写得相当清晰,应该是人直接写上去的。用手指的话又会留下指纹,所以应该是用了什么道具。”
  “要是那样的话,凶手应该至少一次走进回廊里,是吧?但塔的一层一直有人,凶手没办法简单进出吧?”
  “是的。而且,案发前我去过回廊,里面既没有人,也没发现可疑之处。凶手边移动边躲起来的可能性倒是有,但当时可能这么做的就只有道桐三、道桐四小姐,还有‘小’……啊,是‘死’。”赖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把说出了一半的“小雪”咽了回去,改了口。
  “噢。”道桐蓝淡淡答道,“就是说,凶手是‘死’?”
  “未必,她……”赖科欲言又止。他还是觉得,应该把和“小雪”有关的信息和“小雪”说过的话,作为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收藏在心里,“她根本就不露面。我不好说什么。”
  “是啊。她肯定特别喜欢里面的世界,喜欢把自己关起来。不然,可能早就离开这里了。”
  “什么意思?”赖科问道。
  “她是我们中最早知道外面的。我们原本都相信这座城堡的里面就是世界。虽然当时不懂什么叫‘里面’,但我们相信墙壁的那一端什么都没有,墙壁就是世界的尽头,因为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但她很早就识破了这些。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外面的。尽管如此,她还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一定是不愿意出去。”住在“断头台城”的人们所说的“外”和“内”,对她们来讲,似乎是个十分重要的概念。
  “其实,我们继承的是个不太好的血统。”道桐蓝低首说道。
  “不好的血统?”
  “是法国南部一个名曰多尔的家族的血。我们的祖母是继承了那个不详血统的法国人。所以,我们的母亲是混血。而我们嘛,就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吧。”
  “你说的‘我们’,包括道桐二小姐她们吗?”
  “不,从小二开始的下面几个不是。‘死’的血管里留的是多尔家的血。要说多尔这名字,居然跟‘玩偶’的英文拼写完全一样,真是挺讨厌的。”
  “也就是说,被杀的都是与多尔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哎呀……真的啊!但罗莎、七村她们和多尔家虽没有血缘关系,不也好好的。应该和这件事没关系吧。”
  “那留着做个参考吧。”赖科在记事本上做下记录。
  “我可不怕死。”道桐蓝看着赖科,轻轻说道。
  “别说这种话,我不想再看到有谁牺牲了。”
  “放心吧。我们说的死,只是被分解罢了。这样想的话,就不会难过了,对吗?”
  
  
  赖科离开书房,开始在城堡了寻找“门卫”和“看守”,却因进不去的地方太多,最终不了了之。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一个地方,即使凶手在里面也没有关系。相互监视之下,应该可以防止事态的继续扩大。
  但长期作战还是极力避免的。食物所剩无几,沉默不会唤来任何人的救助。只有靠自己越过围墙,去墙外的那一边才能求得帮助。赖科感到了肩负的责任之重。既然是自己找上门的,门坏了,就只有自己想办法出去。拖泥带水只会延误时间。
  路过饭厅时,看见有两个人影走进房间。赖科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厅门,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是七村和城间,两个人手里抱着一堆食物。
  “你们好。”赖科怕吓到她们,故意放低音量,向两人打了招呼。但这反而使两个人吓了一跳。
  “干……干什么呀?干嘛跟着我们?”七村狠狠瞪着赖科,胳膊里依然紧紧抱着火腿和土司。看上去,是要把她们所需要的食材搬到某处,以固守城池。城间躲在七村背后,不停发抖。
  “啊,不,我只是偶然路过。正好,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这些吃的都是我们的,我不会给你的。”
  “是有关早上的事……道桐三和道桐四小姐没来吃早点,那你们没去叫她们吗?”
  “去了。”七村回答,“但两个人睡在一起。而且睡得很香,所以我就没有叫醒她们。对那么可爱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毒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凶手的。”
  “两个人都在房间里睡着,是吗?”
  “刚不是说了嘛!小夜当时也在场。”城间在七村后面用力地点了点头。
  七村和城间的证词,意味着道桐三或道桐四事先在走廊里藏好,凶手冒名走进回廊的假设是不成立的。而且,她们两个并非躲在回廊里,而是一直在房间里睡觉。这样一来,在赖科和道桐二走进回廊前就有人躲在里面的推测就不攻自破了。
  “喂,你们还抓不到凶手?”七村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侦探是怎么当的!莫非你们两个就是凶手?”
  “不是的……怎么可能?”
  赖科对着两个佣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信任的。这两人跟道桐家既无很深的瓜葛,对外面这个概念也没有什么扭曲的想法。但两人的证词,确实使问题的解决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困境。倘若两人当时没在一层的会客室,事情又会如何发展?这样的话,这起事件或许立刻就会被定性为一个单纯的入室谋杀案。虽然两个佣人被凶手利用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当她们还活着出现在这里时,可能性就被否定了……
  “七村小姐,案发当时,你在做暖炉的清扫工作和准备,是吧?是谁安排你那么做的吗?”
  “是啊,是阿悠小姐。她说最好趁现在就打扫出来。”
  “悠……”赖科在记事本上写下道桐悠的名字,并郑重地用笔画了几道圈。
  道桐悠。回想一下早饭之时,除了隐约听到时而从隔壁那边传来的道桐悠和道桐二的声音,赖科似乎从未见过她的身影。道桐悠真的在那里吗?如果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离开了座位呢?
  眼下,道桐悠究竟在哪里?
  “还有一个问题。”赖科拿着笔继续问道,“早饭时,道桐悠小姐也在吧?”
  “对。”
  “会不会在我和道桐二小姐离开之前就先出了饭厅?”
  “不会。一直都在。”
  “哦?”赖科在本子上做下记录,但他依然觉得道桐悠有可疑之处,至少是她让两个佣人走进塔里的。
  “啊,那个……”城间很少见的主动开了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请讲。”
  “道桐二小姐她们走进回廊那时,四人中有一人抱着一个很大的玩偶。”
  玩偶?那难道就是“猎头玩偶”?果真是她们自己抱到回廊里面去的……
  “通常都不会抱着玩偶进去的是吗?”
  “几乎……没有。”
  “喂,小夜!干嘛跟他讲那么多?”七村瞪着眼睛说道。
  “你们最好现在就把自己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谁来敲门也不要出来。”赖科建议道。
  “早就这么打算了。你还好,另一个侦探最可疑。”七村说着正要出饭厅,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和她碰了个正着。
  是幕边。幕边的手上还拎着一把巨大的斧子。
  七村和城间一声尖叫,连掉在地上的蔬菜都来不及捡,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幕边,你要干什么?”
  “做武器。”幕边费劲地举起斧头,“在收藏室找到的,用来壮胆,以防万一。”
  “你拿着它到处瞎转,走到哪里都会被误会。被误会倒也罢了,会被当成是凶手的。”
  “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被别人怎么想?倒是该挑个再轻点的来。这个太沉了。赖科,拿着。”幕边硬是把斧头塞给赖科。果然是把砍头用的斧子,刀刃宽而厚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但是很奇怪,拎着它,赖科却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想挥动胳膊的欲望。
  “侦探的活动搞得怎么样?”幕边问。
  “正在一步步逼近凶手。”赖科得意地说,“已经有了目标。但对作案的手段还不清楚,要想进入回廊,能想到的只有通过暗道,但暗道的存在却无从确定。”
  “把答案立刻就归于暗道,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
  “可是除此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那只是在你的脑子里是这样。”幕边靠着餐桌,把两手微微摊开。
  “难道说是有什么圈套?”
  “当然。否则,凶手岂不是白费心机。又是留下血字和玩偶,又是把头颅换掉顺序。你以为这些都仅仅是在演戏?你不觉得这些行为对凶手来讲,都是不可缺少的吗?”
  “它们有什么意义?”
  “是的。如果只用暗道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血字和‘猎头玩偶’就是多余的。还有惊叫声和第四具尸体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型断头台也一样。”
  “那个恶作剧?”
  “那可不单是个恶作剧。”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嗯,还不能十分肯定。”幕边耸了耸肩,紧接着也又命令道,“赖科,你跟我来。”
  赖科一只手拿着那把沉甸甸的斧子,还没来得及拒绝,幕边就起身出了饭厅。他也只好紧跑两步跟了上去,跟着幕边经过走廊,来到了玄关大厅。
  “你要去哪里?”
  “外面。”幕边通过了静脉认证,走了出去。外面依然飘着雪,比刚才似乎更大了。时间已临近傍晚,四周也渐渐昏暗起来。
  幕边冒着雪,朝院子走去。地上的雪已经积过了脚后跟,赖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慢慢地眼前出现了那座焚烧炉。
  “话先回到雪积起来之前。”幕边朝炉子一边走一边说,“我注意到有一块地面的颜色有些与众不同,就借口要挖个洞,借来铁锹,悄悄地试着挖了一下。”
  “原来要挖那个洞的话是骗人的。”
  “不是骗人,原先我确实是那么打算的的。但挖了一米左右的话是假的,挖了三十公分左右就把我累坏了。”
  幕边在焚烧炉旁停住,拿起靠在那里的铁锹,轻轻地把四周的积雪拨开。于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露了出来。
  “喂,喂……里面装的,该不会是尸体吧?”赖科提高了声音问道。
  “我也是那样期待的,但我们都猜错了。你把它打开。”
  赖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揭开塑料袋,里面露出一束银色的棒状物,赖科从中慢慢的抽出一根。
  是一把利剑。
  “这些好像都是从收藏室里拿出来的。它们被放进这个塑料袋,埋在了这里。”幕边解释道。
  装在袋子里的刀剑不是一把两把。大小长短各式各样的刀剑大概有十几把。有的带着刀鞘,有的就那么光秃秃的什么也没带。
  “是谁拿到这里藏起来的?但是,这么多的剑,为什么?”
  “大概是从收藏室里偷偷拿出来的吧。一次全拿的话会被发现,所以可能是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那么,是住在这里的谁干的了?”
  “这还用说,只要有围墙和那扇大门,外人恐怕装上翅膀也飞不进来。”
  “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何要把这么多的武器偷出来藏在这里?”赖科问道。如果此事真为“断头台城”内部所为,那是什么原因要使其费如此大的力气,专门把它们从城堡里偷到这里来?难道放在收藏室会不方便?或是为了把这些绝世武器归为己有而动了邪念?
  “是作为一时的保管场所才选的这里吧。但这之后不知是如何打算的。”幕边推测道。
  “或许是为了杀掉谁,才调来这么多武器?”
  “杀人要这么多武器干什么?有一两把就足够了。就算是给几个人拿来使用,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吧?再说了,假如真的是打算拿来当武器用,比起怎么夸张的剑,倒不如选些精悍的短剑、刀子更加使用——又不是比武大会。”
  “那你拿出来的这个又是什么?”赖科把手上的斧子举到幕边眼前。
  幕边瞅了一眼斧子,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因此可以推断,把剑偷出来藏在这里的人,不是为了用它们才这样做的,而且,把用来杀人的武器埋在地下也不和合情理。若是把用过之后的凶器藏起来倒是可以理解,但也不像。”
  “但是,武器就是武器。除了刺杀,切割之类的事情,哪里还有别的用处。”
  “贩卖。”
  “啊!”
  “为了钱。偷盗的目的多半是为了钱对吧?这个也不例外。把它们偷出来的人,为了把它们换成钱才搬到这里的。大概选的都是些能立刻就能成交的东西吧。”
  “是道桐二!”赖科不假思索的断言道,“一定是她,她对武器最了解,而且……”
  “而且什么?”
  “到‘断头台城’的外面……她一直想到围墙外面去。和道桐三、道桐四她们一起。她们身上应该没什么钱。所以,可能才想到要用这些东西去换钱。”
  “原来如此。道桐二对武器很熟悉的事,我并不知道。但是,昨晚忽然想起,道桐三和道桐四在知道我们是侦探的那副警惕的神情,所以就猜测可能是她俩偷的。也许是怕被我们发现吧。不管怎么说,现在大致的情况都清楚了。道桐二、三、四海有五这四姊妹打算离开城堡,并为此作了周密准备。而我们的到来,特别是赖科的许诺,使她们的落脚点也有了着落。恐怕她们这两天就打算出去了。”
  “嗯,如果她们依然活着的话。”
  “我在想,她们所说的仪式,或许就是为出去而进行的仪式。四个人走进回廊,就不会被打扰,得以商讨计策、挑选武器,决定出去后的事情。”
  “你是说,她们根本没做‘四方角’?”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道桐久一郎确实做过‘四方角’,所以方法她们肯定知道。但她们进行的仪式,实际上不啻是玩儿。”
  “但她们好像好几次使接力成功了。”
  “四个人的话,应该是无法成立的。”幕边说着,像是要把她们的遗愿物归原主一样。把袋子放回了远处。犹未停歇的学立刻将之覆盖,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幕边拍着头上的落雪,“积得越厚越好。”
  “那不就更没人来救我们了?”
  “那是外面的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里出去。要越过这堵墙,雪能派上用场。”
  “怎么用?”
  “只要堆积起来就行。把雪堆起来,做成一个雪的台阶。”
  “能堆那么高吗?”
  “墙这边的面积不小。努力的话,没准能堆成一个挺高的台阶。你也别拿着那把斧子,快准备铁锹,快!”
  赖科把那把笨重的斧子立到焚烧炉旁,向幕边发着牢骚:“要堆个到墙壁上端的台阶,得要多少雪?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又没有铲雪机,肯定不行。”
  “我没说一定能行呀。”
  “这可是你提出来的。有时间开玩笑,还不如快想想怎么把凶手抓起来呢。你不是侦探吗?”
  “啊,原来你一直就没把我当侦探呀。”
  “受害者在增加,自己却在这里玩雪,你说你这样的家伙算是侦探吗?”
  幕边对赖科的话置若罔闻,拿起铁锹,开始在墙边堆起一个小山包。赖科也赌气地转身折回玄关。打开门时,只见一个人影穿过大厅,他急忙朝走廊追了过去。
  站在那里的是道桐悠。道桐悠好像是专门等着赖科一样,拦在了走廊正中。
  “你在追我?”
  “不,是路过时偶然看到的,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转来转去,很危险的。你应该和别人一起活动。”
  “那你呢?”
  “我……”赖科吞吞吐吐。
  “做调查呢?”
  “是的。”
  “我期待你的出色表现。”
  道桐悠耸了耸肩,朝走廊深处款款而去。
  
  
  赖科回房冲了个热水澡。冰冷的身体恢复知觉之后,他边擦干头发边在床边坐下。时间是晚上了。这漆黑的夜里,杀害少女们的凶手是否又该出动了呢?
  赖科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立即敲了隔壁的房门。
  “是我,赖科。”
  很快,门打开了。“小雪”把打半个身体藏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脸朝这边望着。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小雪”面带羞涩地说,“了解到什么情况了吗?”
  “都是些不足挂齿的简单推理,还没有什么充分依据。所以,眼下还是不说的好。”
  “赖科先生,不进来吗?在门口会被人看见的。”“小雪”轻轻说道。
  “啊,不。但是,可以吗?要不,我们去饭厅?”
  “没关系,请进。”“小雪”把门来开,让赖科走进。这里跟赖科她们的客房一样,非常狭窄,而且缺乏生活的气息。唯有那塞满了未开封的快照相纸的纸箱格外显眼。
  “小雪”慌慌张张走到窗边,跟赖科拉开了一段距离。
  赖科靠着门旁的墙,看着“小雪”说道:“照相机依然没找到吗?”
  “嗯。不知道哪里去了。”
  “回廊里发现的确是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的照片,但仅凭用的的是同一种相纸,很难断定是你的相机。”
  “嗯,但相机不在身边,总觉得空荡荡的。”“小雪”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许是没有取暖设备的缘故,室温低得异常,而她身上依然只有那件短袖连衣裙。
  “你真的不冷?”
  “没事。”
  脸和手指明明冻得毫无血色,却坚称没事。赖科仿佛要从身上寻觅无法感知的正常人的体温,一直盯着眺望窗外风雪的“小雪”的倩影。
  “赖科先生,你是不是觉得道桐二她们的死都是因为你。”
  “这是事实,我们的出现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线。”
  “如此说来,把你们召唤到这里来的我,才是真正害死她们的凶手。”
  “这……”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倘若否定了侦探幕边,那就同样要否定眼前的“小雪”,否则便不公平。对事件的预知,的确成了凶手下手的导火线。然而,假定幕边和“小雪”一直保持缄默,一切就会相安无事?正如罗莎所说,侦探的行动只会增加死者,但只是坐在安乐椅上,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吗?如果赖科假装不知道“小雪”向“外面”发出的求救,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话,他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不过,就算我的求救信息没有被你们发现,小二她们依然会是这个结果。”“小雪”说道。
  “原因是?”
  “在‘断头台城’,所有人都铭记着一条规则:不能离开这座城堡。这或许是从道桐久一郎那里延续下来的信念。”
  “但道桐久一郎都死了呀!”
  “话虽如此,可我们都是他的儿女,而且依然住在这里。对他来讲,我们就是他的玩偶。”
  “……就算玩偶能替代人,人也不可能替代玩偶,对吧?”
  “不,若把按照自己意志做出来的‘有人之体型的玩具偶人’称作玩偶的话,那我们确实就是玩偶。我们是体内拥有高级、复杂的部件,能够长久运作的玩偶。道桐久一郎把‘不能知道外面’和‘不能出去’这一类的意志直接复制到了我们的大脑这个装置上。”
  “你是说,一旦有人想出去,就违背了道桐久一郎的意志,就会像玩偶一样被分解?但是,又有谁会替他这样做呢?”
  “就是城堡的这些玩偶中的谁吧。没准是死去的四人中某人,杀死另外三人再自杀的。”
  “但这样的话,为何头颅的顺序会依次被换掉呢?”
  “头部的顺序,真的被换掉了吗?”
  “听幕边和罗莎的解释,好像是吧……”赖科无甚自信。
  “罗莎是把尸体的指纹和计算机里的数据核对后做出的结论,对吧?假若数据从一开始就被换掉了呢?”
  “你说什么?这……”
  “假设最初的房间发现的是小五的头部和小二的躯体。但若小二冒充小五注册的指纹的话,又会怎样?也就是说,小五的编码是‘法官’,注册‘法官’的指纹时,用的不是小五而是小二的数据,会怎样呢?”
  “被注册的指纹信息会依次错位!”
┌────┬───┬───┬───┬───┐
│ 编码 │斧 头│架子车│手 铐│法 官│
├────┼───┼───┼───┼───┤
│ 姓名 │道桐二│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
├────┼───┼───┼───┼───┤
│指纹信息│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道桐二│
└────┴───┴───┴───┴───┘
  “如此一来,最初的房间里被砍掉头的虽是小五,但指纹是小二注册的的,所以对照计算机数据后,就会出现头为小五、躯体为小二的奇怪现象。说是奇怪,在‘断头台城’却很平常。简言之,最初的房间里被杀的只是‘法官’这一编码罢了。”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存在着切面的问题。实际上,道桐五的头跟道桐二的躯体的切面没能吻合。若吻合的话,也许就能证明那是‘法官’的尸体。而且,还有血型的问题。若头部和留在躯体内的血型一致的话,罗莎肯定会发现的。”
  “是啊……”“小雪”突然没了精神,精疲力竭地靠在椅子上,“我原推断是被害的四人中的谁,利用这个把自杀伪装成他杀。看来,头部被换掉顺序是事实。”
  “自杀的话,现场既没有断头台,亦未发现疑似凶器,恐怕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是幽灵在仪式中把她们的头顺次……”
  “只可能是这样。”
  “是道桐久一郎的幽灵!一定是!”“小雪”面无表情。
  “听说道桐久一郎也是在密室状态下被杀的。尸体旁边倒着‘猎头玩偶’。你当时在场吗?”
  “我偷偷……还照了几张照片。但都烧掉了。”
  “那你确定他真的是被杀了?不会是还活着躲在某处吧?”
  “你是说,父亲实际上还活着?”“小雪”瞪圆了眼睛,看着赖科。
  “当然,我也觉得很不可能。但十四个编码中,四个是受害者,两个是空缺,另外七个根据我们的推理都不可能进出回廊。那剩下的第十四个——‘世界’道桐久一郎呢?”
  “世界……”
  “不注册数据就无法随便进出‘断头台城’,所以这起案件不可能是外人所为。回廊门的开闭是由竞买认证系统控制的,因此,凶手至少应注册有静脉认证的数据。而‘世界’具备这个条件。若是他事先躲在回廊里面,又会有谁会察觉?”
  “父亲肯定是死了。”
  “‘世界’无须是道桐久一郎本人,对吧?只要用了他的名义就可以了。”
  “这么说,管理注册装置的阿一、罗莎和七村他们,都应该知道‘世界’的真相?按照你的推理,‘世界’是头号嫌疑人?”
  “知道真相的可能只有道桐一。事发后他一直没出现,道桐悠也是。”
  “阿悠?”
  “我一直没看到她。”把两个人支进塔,制造出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现场是道桐悠。但能操作认证装置的三人却没有她。如此一来,道桐一的疑点就更多了。
  “我想确认一下认证装置里的注册数据。数据的可信性很值得怀疑。如果罗莎还在房间的话,得请她帮帮忙。你也一起来吗?”
  “小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小心地出了走廊,“小雪”始终和赖科保持着数步距离,静静跟着。夜色渐深,“断头台城”益发沉寂。
  赖科敲了敲罗莎的房门。
  “真意外!”罗莎打开了门,一脸讶然,“你们俩竟会一起出现!”她看着赖科,又看看“小雪”,无力地叹了口气。“小雪”站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只是看着两人。
  “我们想看看生物认证装置的注册数据,你能跟我们去一下计算机房吗?”赖科请求道。
  “嗯……可以。”罗莎点点头,从房间里出来,带上了门,“不过,这是不可思议。你竟然驯服了‘死’。”
  “驯服?这太夸张了吧。”
  “不过,这着实让人惊讶。不会是‘一切都完了’吧?”罗莎自言自语地说着,转眼就消失在走廊,赖科和“小雪”急忙赶向计算机房。
  罗莎用手按住打开的房门,把赖科两人先让了进去。白天和道桐一一起来注册数据时,还有些凉飕飕的房间,大概是恒温的缘故,比开始降温的走廊显得要暖和些。
  “想看什么?”罗莎快速敲打着键盘,输入密码,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画面。
  “能看到有关数据的注册和删除的记录吗?”
  “能,你先看看这个吧。”罗莎说着,打开一个记录十四个编码的表格,“这就是所有的数据。谁注册了什么,上面都有记录。点击每个项目的光标,就会显示注册日期。”
  
  生物认证注册数据
┌─┬─┬─┬─┬─┬─┬─┬─┬─┬─┬─┬─┬─┬─┬─┐
│世│ │刑│记│法│手│架│斧│仕│管│医│ │看│门│ │
│ │死│ │录│ │ │子│ │ │ │ │王│ │ │ │
│界│ │吏│官│官│铐│车│头│女│家│生│ │守│卫│ │
├─┼─┼─┼─┼─┼─┼─┼─┼─┼─┼─┼─┼─┼─┼─┤
│ │ │ │ │ │ │ │ │ │ │ │ │ │ │指│
│〇│〇│〇│ │〇│〇│〇│〇│〇│〇│〇│ │〇│〇│  │
│ │ │ │ │ │ │ │ │ │ │ │ │ │ │纹│
├─┼─┼─┼─┼─┼─┼─┼─┼─┼─┼─┼─┼─┼─┼─┤
│ │ │ │ │ │ │ │ │ │ │ │ │ │ │虹│
│〇│ │〇│ │ │ │ │〇│〇│〇│〇│〇│ │〇│ │
│ │ │ │ │ │ │ │ │ │ │ │ │ │ │膜│
├─┼─┼─┼─┼─┼─┼─┼─┼─┼─┼─┼─┼─┼─┼─┤
│ │ │ │ │ │ │ │ │ │ │ │ │ │ │静│
│〇│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〇│〇│ │
│ │ │ │ │ │ │ │ │ │ │ │ │ │ │脉│
├─┼─┼─┼─┼─┼─┼─┼─┼─┼─┼─┼─┼─┼─┼─┤
│ │ │ │ │ │ │ │ │ │ │ │ │ │ │声│
│〇│ │〇│ │ │ │ │ │ │〇│〇│〇│ │〇│纹│
│ │ │ │ │ │ │ │ │ │ │ │ │ │ │波│
└─┴─┴─┴─┴─┴─┴─┴─┴─┴─┴─┴─┴─┴─┴─┘
  
  “数据是可以删除的,对吧?道桐久一郎的数据是否被删除或更新过呢?”
  “没有,都是一年前的数据。要是怀疑这个数据,你就错了。他的数据是他本人的。”
  “没注册静脉认证数据的只有‘王’和‘死’,是吧?对了,趁现在罗莎也在,请她帮你注册如何,‘小雪’?”赖科把头扭向“小雪”,征求着她的意见。
  “‘小雪’?”罗莎侧过头,“小雪”把身体藏在放有服务器的架子后面,只露出半张脸,朝这边望着。
  “原来是个名字呀……‘小雪’,嗯,不错,这名字挺好听的嘛。”罗莎说道。
  “是到如今,不会不能注册吧?”赖科有些不安地问道。
  “当然不会。反正,这座城堡也没多长时间了。”罗莎朝着“小雪”招了招手,让她把手伸到那个黑匣子上,“啊,你以前只注册了指纹数据吧?那好,先把手指按在指纹读取器上。这里的数据是用编码统一的,所以要添加注册信息时,必须先进行认证才能再注册。”
  “是这样。那要想偷改数据就很困难了?”赖科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添改A的数据是时,若A本人不在场,就无法改动其他数据。因此,若按“小雪”的推理,道桐二她们四人的数据是被同时更换的话,则一定曾经征得本人的同意。
  “啊,谢谢。”注册完毕,“小雪”微微行了一礼。
  “你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罗莎看着“小雪”,“但你就是太聪明了。才会让大家觉得害怕,怕你把‘断头台城’毁掉。”
  “毁掉……”“小雪”反复念着这个词。
  “那我会房间了。肚子有点饿了。顺便去饭厅找点吃的。”罗莎挥着手,离开了房间。
  “凶手还不知道在哪里藏着,她却这么平静。”看着罗莎出了房间,赖科有些不可思议。
  “凶手是……不是她,谁知道呢……”
  赖科和“小雪”走出计算机房,准备返回“小雪”的房间。途中,穿过玄关大厅时,一个异物晃过赖科的眼角。他停下脚步。顺着那方向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又是一座小型断头台,被摆在了玄关门前。
  隔着数步的距离跟在赖科身后的“小雪”。也注意到了这个异物,先是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用手捂住了嘴。“刚才……好像还没有这个东西。”“小雪”有些惊慌失措。
  “不知道。”赖科走近断头台,“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完全没注意……”
  这回,被断头台切断脖子的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主人公爱丽丝的玩偶——一个忠实再现了丹尼尔(注释:约翰·丹尼尔(sir john tenniel,1820-1914),童话《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最初插图者。)插图,穿着黄色围裙的玩偶。玩偶被放在木砧上,脖子穿过承颈圆孔,脑袋滚落一边。
  “和大门前的断头台是一样的。”
  “难道又有谁被杀了?”“小雪”用平板的声调说道。
  这一次,又是谁呢?
  “也许还来得及!先找活着的人。挨个房间找!”

  但赖科的希望很快就被击得粉碎。书房里,两人发现了一具趴在桌上的尸体。道桐一死了。背部插着一把短剑。他身上像是被刺过多处,桌子周围被喷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哥哥……”“小雪”靠在门框上,从紧闭的双唇里只吐出这两个字。
  桌旁还倒着一人。是幕边!头上犹自冒着血。赖科看着他,从和往常一样熟睡的表情上立刻断定:他还活着。
  “还活着!”赖科验了他的呼吸和脉搏,喊道。幕边真的还活着呢!
  正要双手抱起他时,赖科马上又住了手。看伤势,幕边的头部可能受过剧烈撞击,也许就让他这么平躺着比较好。
  “幕边!说话!说话呀!”
  幕边的身体微微一动,立刻又昏了过去。
  “我去找罗莎。‘小雪’。凶手可能还在附近,把门锁上,知道吗?”
  见“小雪”默默点了点头,赖科当即全速奔出了书房。


  Ⅳ
  罗莎的房间里,“医生”正给幕边做着急救处理,他的太阳穴附近受到钝器击打,虽然伤势不重,但头上又被缠了一团绷带。这次,被绷带包上的除了脑袋,还有因摔倒时挂了彩的肘部,由于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幕边很少见地盖着毛毯,平躺在那张好像就诊台一样的床上。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出去后最好再到医院检查一下。”罗莎坐在那把圆椅子上,说道。“不过,他发烧了,可能是着凉了。”
  “他一直在外面。”赖科说道,“说是要用雪堆个翻过围墙的台阶。”
  “居然如此不切实际!被凶手发现了,不就完了?”
  “我跟他说了,可他……”赖科辩解道。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幕边的呼吸有些沉重。反正,没事就好。赖科想到这里,稍微松了口气。
  “小雪”用双臂抱着身体,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目睹了道桐一的尸体后。她一直是这副僵硬的表情。虽是初次见面幕边始终昏睡,交谈因而无法开始。
  “道桐一先生是怎么死的?”赖科问道。
  “胸部一处、背部三处,都是被刺过的痕迹。其中一处上还留着一把短剑。”罗莎答道。
  “胸部也被刺了?”
  “是的。”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从背后偷袭的?那是在书房将他杀害后,又扶到椅子上去的?”
  “不知道,也可能是一面对凶手坐着。第一剑刺中他的要害,又从背部刺了两剑,最终使他断气。单凭伤口的活体反应。没能判断出伤口的先后顺序。很可能是短时间连续刺的。”
  “因为书房的门不需要认证,所以,我觉得凶手是偷偷打开了门,悄悄潜进房间杀害了正伏案写东西的道桐一。”
  “啊,对了,你想不想知道阿一当时趴在桌子上干什么?”罗莎突然有些兴奋。
  “嗯。”赖科点点头。
  “你看。”罗莎把被血染的乌黑的坐标纸拿给赖科。“是‘猎头玩偶’设计图纸。”
  “是道桐一先生画的?被血染的几乎看清了。”
  “这是最让人遗憾的地方。你看这里,写着‘完成’两字,阿一好像想出了‘猎头玩偶’的结构构造,他当时一定很兴奋。”
  “不会吧……”
  “这跟他的死也许没有直接关系,但真的很可惜。”罗莎惋惜地摇摇头,“他要是还活着的话,不,哪怕是这张图纸还能看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猎头玩偶’呢。”
  “收藏室里不是有‘猎头玩偶’吗?不过,现在应该是在回廊里。”
  “回廊里的那个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个玩偶,什么价值都没有。”
  “但它既然被放在回廊里,就说明肯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赖科说道。
  “赖科先生。”“小雪”突然开了口。赖科回过头,哑然看着她。
  “关于‘猎头玩偶’的传说,我考虑了很久……刚好罗莎医生也在,你们能听说说说吗?”
  “你知道些什么吗?”
  “谈不上知道,只是一直都有一种推测。”“小雪”捊了捊头发,继续说道,“从罗莎医生那里听到‘猎头玩偶’的故事,是很在以前的事了。那个故事和我原先在书房看过的一本书的内容很像。所以我一直觉得传说或许就是以那故事为原型改编的……”兴许是说得太快,“小雪”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是说,‘猎头玩偶’是以某个故事为版本编出来的?”赖科问道。
  “编?嗯……的确可以说这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但是,又不完全是呀……”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莎有些不耐烦了,“你先理清楚了再说,好不好?”
  “抱歉,嗯,我是说,‘猎头玩偶’这个传说,其实是把一个史实做了某些情节渲染后才传开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故事真发生过?再怎么胡编乱造,玩偶砍了人的脑袋还能到处跑这种事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罗莎满脸不屑地说道。
  “所以,玩偶这部分是编的。因某种历史上的缘故,这件事不能直接将给人听,所以,人们就编成了一个故事流传,渐渐,其原型——史实——逐渐被人们淡忘,留下的就只有‘猎头玩偶’这个传说了。”
  “你说的那个原型是。”
  “伊凡雷帝大清洗。”
  “伊凡雷帝?”(注释:名字俄文问Google。(1530-1584)伊凡四世,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位沙皇,性格易怒、残忍,对贵族们施以无情镇压,固有“雷帝”之称。)
  “俄罗斯的一个沙皇。”罗莎补充道,“十六世纪的事。”
  “是的,历史上,伊凡雷帝曾血腥镇压了所有背叛他的人,被加冕为沙皇的伊凡,制定了一种消藩区制度(注释:简单说明,就是沙皇统一了三个权力,如同中国帝制,皇帝说了算。),还组装了一支沙皇禁军,逐个处决了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据说一五八〇年七月,红场举行的大规模处刑里,有一百余人被砍了头呢。”
  “那……‘猎头玩偶’中出现的贵族,就是伊凡雷帝?”
  “是的。故事中的‘猎头玩偶’就是执行处决的人,是会走路的断头台。在西方,开始出现断头台式的刑具是十五世纪以后。所以,在‘猎头玩偶’这个故事成型的过程中,或许断头台起了很大作用。伊凡雷帝尤其记恨直系亲属的背叛,只要稍有怀疑便立即处决。‘你觉得我惩罚背叛者的行为对不对?’正是伊凡雷帝留下的名言。”
  “原来如此。”赖科抱着胳膊看着“小雪”,“因当时的沙皇是不可违抗的最高统治,所以人们才改编成‘猎头玩偶’的传说,悄悄流传下来?”
  “对。”“小雪”点了点头。
  “但是,故事最后说到的那个多出来的玩偶,象征什么?”罗莎问道。
  “另一个玩偶,是斯大林。”“小雪”略略一顿,继续说道。“有人说,四百年后诞生的斯大林独裁专政,以及他对周围进行的彻底肃清,很大程度上是效仿其偶像伊凡雷帝。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三八年的肃反运动,你们都知道吧?那场运动的构思跟伊凡雷帝的大清洗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那另一个玩偶的出现,很可能是一九三七年后才加到故事里的。”
  “真没想到,从小听说的这个故事竟是真实历史的翻版。”罗莎目瞪口呆,“但仔细想想,倒是能使我信服。”
  “‘猎头玩偶’故事是一个有关处刑的寓言。虽然它可能很适合这座‘断头台城’,但是作为主人公的玩偶并不存在。”“小雪”说完,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
  “冷猎取人头的玩偶,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赖科说道,“这同时意味着,回廊里发现的玩偶,只是个普通玩偶。”
  “但过去肯定有人像哥哥那样尝试着做它。利用现在的技术,未必做不出吧?所以,我觉得你不能断然否认其存在。”
  “但以我们看来,它简直破旧得一文不值。我亲眼看见过。问题是。这破烂东西为何会坐在连接两个房间的走廊里。”赖科反驳道。
  “你说的没错,赖科!”是幕边的声音。
  赖科猛然回头,只见他正慢慢从床上坐起,遂立刻跑了过去:“幕边!你不要紧吗?”
  “头疼得很。但比起死来,算不了什么。”幕边以手指头,把脸对向“小雪”,“初次见面,委托人小姐,关于‘猎头玩偶’的讲解,很有意思嘛。”那边对着“小雪”,轻轻鼓了鼓掌。“小雪”依然坐在地上,赧然低下了头。
  “幕边,你怎么会倒在那里?”赖科问道。
  “我从外边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道桐一,当时他手上拿着一个筒状的东西。我正要追上去,他却进了书房,所以我等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
  “然后呢?”
  “我看见道桐一趴在桌子旁非常专注地写着什么。正想再走近点跟他打招呼,就有东西砸在我的头上,以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道桐一被杀了。”
  “看那张血迹斑斑的图纸就能猜到。我看到的那个纸筒,还有他专心致志在描画的东西,就是这张图纸。他也是被砍掉了头?”
  “不,是被剑刺死的。你为何认为是被砍掉了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更加体现‘断头台城’的色彩。”幕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胳膊,叹了口气,“身上又多了几道伤。这回连胳膊上都是。”
  “可你每回都能大难不死。对吧?”赖科有些挖苦地说。
  “你还在对我耿耿于怀?赖科,你就那么想让我成为凶手?算了。”幕边衣服委屈的样子,而后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是,凶手把跟我在一起的道桐一杀掉,却放了我。我不是凶手的话,那真正的凶手为何会不杀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把你打晕以后,就认为你已经死了。”赖科随口说道。
  “一定是……另有原因。”“小雪”看着幕边,“一定是凶手需要你活着。”
  “也有可能是凶手觉得杀不杀我都无所谓吧。他一定在想,这么没用的侦探。”幕边面无表情自嘲地说,“可是,这已经是第五个牺牲者了。”
  “幕边先生……这不都是你的责任。我也有责任。”“小雪”说道。
  “没错。这个世上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侦探。”罗莎冷冷地,像是在回应幕边刚才说的话。然后又把头转向“小雪”:“还有你,既然你早就知道‘猎头玩偶’与伊凡雷帝和斯大林有关,,为何不早告诉道桐久一郎?如果他知道了实情的话,也许就不会如此沉迷于那个玩偶,后面的这些蠢事也就不会发生。”
  “但是……”“小雪”被罗莎问得无话可答。
  看到“小雪”尴尬的样子,赖科立刻替她辩解道“那你觉得,道桐久一郎会因‘小雪’说些什么就放弃自己的想法吗?面对道桐久一郎,她又能怎样,她能抗拒的了吗?”
  “如果把袖手旁观叫做不可抗拒的话,那人生下来就只有等着死了。”
  “不是什么都没做。”“小雪”的表情开始有些痛苦,“但是,结果却是这样……”
  不做些什么一切都会毁灭,但做了的结果还是毁灭。被夹在这进退两难的局面中,人又该怎么做?看着“小雪”抱着头几乎要崩溃的样子,赖科似乎看到了她的内心在痛苦中挣扎。
  “现在不是弄清谁是谁非的时候。”幕边把被子歇到一边去了床。“我现在就去回廊。赖科,你跟我一起来。”
  永远都是命令的口气。但这回,赖科却很顺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幕边说:“不是还在发烧吗?要不要紧?”
  “少罗嗦。时间不多了。”
  “我也去。”“小雪”轻轻地举了一下手。让她留在这里和罗莎待在一起,还不如带上她一起去。赖科招了招手,把她叫了过去。
  “我可不去。尸体该检查的也都查完了。”罗莎把手指交叉着抱在脑后,嘴上打着哈欠。已经死了五个人,可她依然没有丝毫危机感。
  “这里上了四道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给幕边治疗。”赖科行了一礼之后,出了房间。

  “行吏”、“记录员”还有“死”向回廊走去。北边的塔依旧很昏暗,总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人似的。
  “我需要蜡烛,越多越好。赖科,你知道哪里有蜡烛?”幕边问道。
  “暖炉旁边好像有很多。白天帮七村她们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过。”赖科说着,打开暖炉变的纸箱子,“蜡烛这里多的是,但是烛台不够。”
  “先拿上,能拿多少拿多少。”幕边从箱子里抓了一把蜡烛抱在腋下,一个人先跑上了楼梯。赖科和“小雪”跟在后面。
  在回廊门前,幕边把手伸进认证装置的凹口。缠在装置上的绷带已被拆开,大概是在第二次和罗莎她们勘察完现场后拆下的,打开门,赖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小雪”则和他们两个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最后一个走进了里面。
  房间里一片漆黑。
  “我们发现尸体时,蜡烛好像是点着的吧?难道是凶手故意没有熄灭它?”赖科说着,点着一支蜡烛,室内被微弱的烛光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接着,又把手上的几支都点着,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但视线依然模糊不清,每向前移动一步都会感到步履维艰。
  房间的角落里,躺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一张白色床单。总算不用再看死人了。赖科松了口气。虽说她那美丽的容貌确实让人心动……
  “我们在这里做几个实验,比如门的开关,还有法则等等。”幕边对尸体视而不见,走到门前站下,门悄声地拉开了。
  “回廊内的结构你大体已经了解了吧,赖科?”
  “了解了。感知体重的地面,只安装在了逆时针移动时门的内侧,所以只能沿着回廊向左单向移动。而且,只要有一道门开着,其他的门就打不开。就这些吧?”
  “嗯,差不多。”幕边点点头。在不远处,“小雪”也点了点头。
  “这里的门,好像都是由计算机房在控制的。但操作计算机,并不能使门随便开闭。这一点,我们在道桐一那里已经证实过了。”
  “离得那么远,就算能控制门的开闭,也难说有何意义。”
  “你到下一道门那边去。”幕边向赖科发号着施令。
  “我一个人?”
  “是的,我留在这里。打开那道门后立即离开感知地面,让它关上。然后站在那里等我。”
  “行了,行了,知道了。”赖科肤浅一答,不情愿地朝门走去。但身后房间的门关上之际,通往第二个房间的走廊顿时暗了下来,赖科只能借助手上微弱的烛光,摸索着向前移动。走着走着,不知如何,两脚开始瘫软。好容易走到下一道门前,便以幕边所言,待门打开后立即离开感知地面,等着门自动关上。
  这时,背后的门开了。幕边和“小雪”走了过来。
  “嗯,门虽然只能沿逆时针方向顺次打开,当打开的顺序似乎不是固定的。”
  “嗯?什么意思?”
  “假设最初的房间的门是第一道,以下逆时针次是第二、第三直到第八道。似乎这里并没有打开第一道之后只能打开第二道的规则。也就是说,打开第二道门之后,第一道还可以被再次打开。这样,但我们像现在这样打开第一道门进入走廊时,若有谁想打开第五甚至第八道门,是完全可能的。”
  “就是说,门开启的顺序没有被规定死?”赖科问道。
  “是的,接下来我们去下一个房间。”幕边打开门,“为了方便解释。我们把第一个房间定位A,下面依次是B、C、D。我们下面要去的房间就是B。”
  房间B同样昏暗的几乎一切都看不清。赖科把蜡烛举过头顶,眼前出现了那幅挂在墙上的、用超现实主义手法绘制的有塔的画。
  “用血写的这句话……”“小雪”说,“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也许是凶手故意留下来误导我们的,让我们认为道桐久一郎的幽灵是凶手。”
  “画上写些什么都无所谓。”幕边取下画框。仔细检查着后面的墙壁,自言自语道,“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
  “现在想想,当时画下面摆有烛台,旁边就是尸体,好像是专门要让我们看到它一样。”赖科抱着胳膊,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对啊,你说的没错。”幕边失声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原来如此。赖科,你太棒了!”
  “我怎么了?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啊。”
  但幕边没有理他,又重新检查起那块墙壁。用灰色石头垒起的墙壁,带着一丝古式建筑的风格。墙上钉着一个很小的钉子,像是用来挂那幅画的。
  幕边检查完,一言不发地朝下一房间走去。赖科和“小雪”赶紧跟上。
  “道桐三的头和道桐四的躯体是在这里发现的,当时,我们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保险起见,还是检查一下。”幕边命令道。
  赖科秉烛查看着墙壁,特别留意了一下房间的角落,当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二楼不知是否对角移动?”赖科像是自言字眼般道,“从整体上看,房间A和C,也就是北边的塔河南边的塔之间用一堵墙连接着。表面上好像是要防止自由移动,但会不会墙内是空心的,其实是个连接A、C的暗道?”
  “就算是,又能怎样?就算有个暗道,既然不可能有谁在A里等着,从D出发者又不能向B移动,则’四方角‘便无法继续,所以,就算有那个暗道,也只能是B、D之间。”
  “这倒也是。”
  “赖科,你看这里。”幕边指着离角落很近的一块墙壁,“这里有一个小洞。”
  赖科拿着拿着凑过去,层层垒起的石头缝隙间,果然有个直径约一厘米的小洞。他怀疑里面没准会藏着小型的针孔摄像机,故用蜡烛照着洞口仔细看了一番,但那似乎只是个普通小洞,里面一无所有。
  “如此小的洞,你怎么发现的?”赖科匪夷所思。
  “这完全不出我的意料,无需奇怪。”幕边挺着胸道,“下面,该去见见‘猎头玩偶’了。”幕边打开门,走进下一条走廊。
  走进走廊的刹那间,赖科还以为是谁靠墙蹲在那里,却是那个玩偶,那个看上去好似疲惫不堪的“猎头玩偶”,面对眼前的这个玩偶,赖科觉得它变得更加虚幻,因为它只是人做出来的一个幻想——如果“小雪”对那个传说的解释符合事实的话。
  “把带来的蜡烛全点上,直接立到地板上就行。”幕边下着指令。
  赖科先把自己抱来的蜡烛放下,一根一根地点着之后,有间隔地立到地板上。然后又接过幕边手上的,将它们全都点上、摆好。
  走廊渐渐地亮起来,借助脚下的亮光,赖科终于找到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为何每次通过走廊时都会觉得眩晕。事实上,走廊的墙壁不是一个平面,而是成弧状,而且弧度很大。要想直着走到对面,身体必定会与其发生碰撞,因此,在完全黑暗的状态下,毫不知情的人要想通过它,在无意似地躲开墙壁的同时,身体必然会失去平衡,眩晕的感觉就会自然而生。
  “其他的走廊也是这样吗?”
  “是的。”
  “现在看得这么清楚,光线很暗时却根本注意不到,莫非这是故意要让进行‘四方角’的人萌发幻觉?”赖科摸着墙壁,说道。
  “还有别的理由。”幕边在玩偶旁边蹲下。“你把玩偶被放在这里的理由凑在一起想想,就会明白了,打开下一道门,会走到哪里?”
  “第四个房间……房间D。”
  “没错。”幕边点点头,站在门前,“我在那边敲过门后,你把门打开。”说着,他不等赖科和“小雪”反应过来,就只身走进了房间D。门自动关上了。只要赖科不打开它,幕边就无法再回到这边。很快,从那边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赖科站到感知地板上,门打开了。
  “嗯,嗯。”幕边回到这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像是要寻找某物,“外面不可能有,那肯定是在里面。但这里也没有呀,会在哪里呢?”
  “你别总是自言自语的好不好?”赖科一头雾水埋怨道。
  “玩偶又没开关。”幕边没理会赖科,抱起玩偶。“猎头玩偶”像是发出哀鸣一样,关节吱嘎作响。也许是烛光的作用,它看上去跟一个活着的小孩子无甚两样。
  “不对,这果然是假的。”幕边把玩偶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在走廊来来回回几次,又站到了门前。门悄悄打开。“果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了这样?看上去也没太进行保养呀。”幕边离开感知地板,而后又踩了上去,门再次打开。就这样反复多次,门总算没动静了。刹那间,所有蜡烛的火苗一起晃动起来。
  这时,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和“猎头玩偶”关节的吱嘎声十分相似的响声。是的,没错!是发现尸体时频频听到的那个怪异的声音!
  “就是它!”幕边用少有的亢奋的声音说道,“赖科,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不想听到这个声音……”赖科用手捂住耳朵。
  “刚才,周围是不是晃动了一下?”“小雪”的两个眼睛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蜡烛也在晃,应该不是我的幻觉。”
  “为何门打不开了?别是坏了吧?”赖科把指尖塞向门缝,想把它硬拉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门依旧纹丝不动,“是谁来到回廊里了?一定是哪个家伙在某处开着门。回廊里的门不能同时打开两道,而这里又没有手动装置。这下子,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幕边窃笑道,“瞧!”瞬间,赖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开的门,又悄然开了。
  赖科像被捉弄一般,懊恼地盯着门:“是进来的那个家伙开始移动了?”
  “不是。你先跟我来,到了下一间,你就明白了。”说完,幕边转身先走出了走廊。赖科和“小雪”熄灭走廊里所有的蜡烛,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
  盖着白色床单的尸体横躺着在那里,与一路过来时看到的情景是乎完全一样。但这回,赖科却明显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尸体的位置好像不对。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好像不是在那里的吧?”
  “当然不是,赖科先生!”“小雪”喊道,“快看,看前面的门!”
  顺着“小雪”的手指,赖科看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门,门旁有一凹口,装着静脉认证装置——这是房间D不该有的第三道门,是跟回廊里所有的自动门迥然相异。这道门,是只有最初的第一房间才会有的门。
  “这里是……最初的房间?”赖科总算反应过来。
  “没错,我们又回到了房间A。”
  “这不可能。躺着‘猎头玩偶’的走廊,应该是通向房间D。”
  绕过A、B、C三个房间和第三个走廊,出现的为何不是D而是A?他们回到了A房间,那D房间到哪里去了?
  “但现在我么可以出去了。”幕边立即通过认证,打开了门,“你出来就懂了。我们并没有到什么异世界。”
  “这到底怎么回事?”
  赖科和“小雪”出了回廊,位置依然是北边塔的最上层。或许是刚才回廊里的体验,使幕边觉的双脚像是踩上了另一个世界——像是幕边说的异世界,又像是和这个世界平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他本人也说不清楚……
  “这就是最后一个实验。”幕边把三个蜡台放倒,撑住了门和门框,使门一直敞着,“这样一来,门就关不上了。嗯,但不会发出警告声吧?”
  “幕边,我开始觉得你像个侦探了。”
  “我一开始就是侦探!下面,该把还活着的人叫到一起了。现在,是时候了!”
  幕边火速跑下楼梯,赖科一边照顾跟着他的“小雪”,一边跑去追他。
  跑到黑暗的走廊时,幕边突然收住了脚,从后面跟上来的赖科差点撞上了他。
  “怎么啦?”赖科只好来个急刹车。
  “快看,又是玩偶!它们在一点一点地侵入这里!”幕边用手指着走廊门前摆着的两座小型断头台,上面又放着两个掉了头的玩偶。断头台的的确确在入侵着这座城堡。最先被发现的四座是大门前,接着的一座在玄关门口,而这次则走进了走廊。
  “莫非又有谁被杀了……”赖科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够快的,真佩服。从道桐二他们四个被杀到现在,充其量只有十五个小时,而凶手处决了七个人。”幕边跨过玩偶,朝走廊深处走去,“据说亨利·桑松和他的徒弟们,十三分钟内曾用断头台砍掉十二个人头,至奥布雷赫特(注释:andre obrecht(1899-1985),法国的死刑执行人,1976年因健康原因退职,由助手继任。1981年,法国废除死刑制度,其助手因此成为法国的最后一位刽子手。)则达到七秒钟一个。断头台带来的是日趋可怕的死亡速度……”
  饭厅内,三人找到了七村和城间的尸体。
  与道桐二她们相比,两个人的死亡现场更是令人惨不忍睹,胳膊上血淋淋的伤口。围裙上大片的血迹,还有散落地板的食器和花瓶碎片。从这些迹象来看,两人被杀前曾和凶手发生激烈争执。
  “我本来还有事想问她们呢。”幕边走近尸体,号了一下两人的脉搏,抬头叹道,“死了。”
  “不行了,怎么会这样?”赖科突然抱着脑袋,发出痛苦号叫,“我的知觉在麻木。她们死的真惨,可我……可我竟然感觉不到害怕,我竞能如此倘然自若……”
  “赖科先生,”“小雪”担心地看着赖科的背影说,“你就当是玩偶被弄坏了,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你说什么?”
  “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终究都和玩偶一样对吧?”
  “不……当然不是了。‘小雪’,你怎能这么想?”赖科有些激动,但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小雪”的话是对是错。她和幕边为何如此冷血,他始终无法理解。但眼下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只觉得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痛楚。
  到底还有几个人活着?
  赖科胸口的伤痛有位消失,三个人又从会客室里发现了第八个玩偶。这里,曾是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现场。看着被断头台砍掉了头的玩偶,神情有些恍惚的赖科仿佛看到了道桐久一郎倒在那里。
  “第八个牺牲者……会是谁?”赖科脑子里浮现的是“王”和“看守”。莫非真是她们中间的谁,挥下了断头台的铡刀?
  会客室里还有一个人——罗莎。她好像也刚发现小型断头台和玩偶。
  “你一个人随随便便跑出来,太危险了。”赖科说道。
  而罗莎却一脸意外地看着他:“难道凶手真的不是你们?”
  “怎么可能?难道幕边头上的伤是他本人弄出来的吗?”
  “嗯……可能性确实不大。但你们两个要是一伙的话,就未必没可能了,只是出手未免太重了些。这就怪了。阿悠还活着?”
  “不知道。”赖科黯然摇了摇头。
  “道桐悠肯定活着。”幕边说道,“她不活着就怪了!”
  “不用去确定一下?”
  “没必要。”只听得幕边如此断言。
  会客室成了临时的破案会场。赖科和罗莎坐在沙发上,幕边在一旁来回镀着脚步。“小雪”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
  “关于这几起血案。”幕边停下脚步,手插在腰际转向赖科和罗莎,“最开始是四个少女在封闭的回廊里被杀。她们四个很可能是进行‘四方角’仪式时遇害的。”
  “四方角?”罗莎插嘴道。
  “啊,叫法不同,内容跟他们说的仪式完全一样。”幕边继续镀步子,“至于她们是否真的进行了仪式,我们不是当事人,就不得而知了。但据我分析,她们很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才经常聚在那里。”
  “其他原因?是什么?”罗莎问道。
  “商量如何逃出去,或许还有对战利品的管理。所谓战利品,是她们从收藏室偷出来的武器。为了不被发现,她们似乎花了很长时间一件件从那里拿出来。事实上,在焚烧炉旁,我们挖出了大量的武器。”
  “这个……我一点都不知道。”“小雪”小声嘟囔道。
  “这些像是她们为出去后做的准备,打算用它们来换钱,想法挺聪明,遗憾的是,大功尚未告成就被凶手发觉了。”
  可恶的凶手,赖科从心底呐喊着。但幕边和“小雪”是否有着和他相同的感受呢?至少赖科感受不到,不仅是他们两个,罗莎亦然。道桐蓝又何尝不是那种冷漠的口气。这难道都是因为她们住在这座城堡的缘故?
  “下面,我们先整理一下案发前的情况。”幕边理了理思绪分析道,“早饭时,也就是上午十点钟左右,除了‘死’、道桐三和道桐四,所有人都到了饭厅。这一点,没有异议吧?”
  罗莎点了点头。
  “七村和城边的证词,给道桐三和道桐四提供了此时不在回廊的证据。‘死’从一开始就没注册静脉数据,不可能一个人走进里面。若有人帮忙的话,可能性倒是有,但其他人当时都在饭厅。而且从她和这里所有人的关系来看,应该也没有人会帮她这样做。因此,可以断定,她在事发当天或者前一天晚上,就事先藏进回廊的可能性为零。还有,据注册数据显示,当时未注册静脉数据的,除了‘死’和外来的我们两个,只有‘王’。”
  赖科事发前曾和“小雪”接触过,当时“小雪”就在她的房间里,这一点足以成为她不在回廊的证据。但当时还在房间睡着的幕边对此并不知晓,又兼其分析足以证明“小雪”的清白,赖科索性对此只字不提。
  “也就是说,案发当时不会有任何人藏在回廊里?”罗莎问道。
  幕边微微点了点头,竖起了食指,继续说道:“接着,说一下赖科和道桐二进入回廊后的情况。赖科说他门绕回廊走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对吧,赖科?”
  赖科颔首。
  “但他们出来时,七村和城间已经在塔的一层,说是按道桐悠的吩咐在打扫暖炉。而赖科还帮她们两人干了三十多分钟。此时是正午左右。”
  “至少,我在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人接近塔。”赖科补充道。
  “对了,赖科后来去找了道桐一,对吧?这样,此时道桐一不在回廊里的证据就成立了。”
  “这算是不在场证明?“赖科反问道,”嗯,随你说吧。但是,我离开回廊后却是去找了道桐一,让他帮我注册了静脉数据。出了城堡,就看到了你。”
  “罗莎小姐,你正午时在哪里?”幕边问道。
  “我当时要修复认证装置,所以一直在我的房间和大门间不停地跑来跑去。”
  “啊,道桐一好像也这么说过。”唠嗑补充道。
  “但实际上,没人能出来为你做证吧?不过,也无所谓。那‘死’呢?你当时在哪里?”
  “我……在房间。”
  “幕边,她的名字叫‘小雪’!”赖科以一副严肃的表情纠正对方。
  “你给她起的名字?”
  “起名字就是人对待玩偶的最初行为。”罗莎用戏谑般的口吻说道。
  “我们言归正传。”幕边把话题重新又来回到事件。“问题是,用餐后所有人都去了哪里。我嘛,饭后立刻去了道桐一那里,不过,能给我作证的证人死了。而那以后的行踪,除了和赖科一起呆过一会儿,也没人能替我证明,我想,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吧,没人能互相证明各自的去向。所以,从这里下手找凶手,是行不通的。”
  “但若凶手事先没藏在回廊里,那案发时有如何进去?七村和城间可是一直在塔的一层打扫卫生的。”赖科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赖科和道桐二从回廊回来后,没有人能走进里面。七村她们也证实了,当时既没人进去,又没人从里面出来。”
  “之后,四个被害者就进了回廊。”赖科说道。
  “是的。由于她们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出来,感到异常的七村两人决定向道桐一汇报,这是,她们偶然碰到我和赖科。我们两个进去后,顺次发现了四具尸体。但除了尸体,没发现有谁藏在里面。”
  “所以说,凶手应该没机会走进里面。进去了四个人,死的就是四个人,但若是没有第五个人的话,罪行又岂能成立?”赖科像是投降了般,举起双手。
  “我曾考虑过一种可能,凶手是杀死小二和另两个少女后自杀的。”罗莎抱着胳膊,说道,“但阿一的死使我否定了这个想法。而且,我不认为存在复数的凶手。但是,有可能是单独犯罪吗?”
  “当然可能。”幕边依然手叉着腰,信心十足,“回廊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既然由四个人无法完成的‘四方角’都被她们弄成功了,那四个人全都成为受害者也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怎么做呢?”
  “解释这个可能性之前,先要说明一下回廊,回廊里有个机关,正是这个机关,使‘四方角’成为可能。”
  “机关?”赖科皱了皱眉头,“那我们刚才在回廊里做的那个奇妙的实验,也跟这个机关有关了?”
  “没错,首先,关于‘四方角’,请各位用脑子简单地画张图,‘断头台城’的回廊入口是北边的塔。我们不妨把进塔后所在的最初的房间作为起点,逆时针方向绕其余三个房间一周。和刚才一样,为了方便整理,就把最初的房间设为A,其余的一次是B、C、和D,既然叫‘四方角’,那么给人的印象自然就是直线运动。但是,这里的‘四方角’却很特别。正是因为这个特殊性,仪式才得以成功。”
  “特殊性?”赖科不解地看着幕边。
  “是的。其实,这里根本就不是四方结构,而是一个圆。‘断头台城’的回廊内部是一个圆!这是一个最大的发现!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就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指示般激动不已。”
  “你说的是走廊那些弧状的墙壁?”
  “是的,我在检查后发现,走廊里每一面墙壁都呈弧状,而且弧度一概不小。我试着把它们在脑子里连了一下,果然是一个圆!其设计者为何要把它做成一个圆?仔细想想,这肯定跟‘四方角’有关。但它若只是个形状上的设计,除了妨碍仪式进行,似乎就没有别的效果了。然则,这个圆的意义何在?为了实现这个意义,是否还有别的机关?最终,这一切都被我发现了!”幕边兴奋地说道。从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里,一点都看不到对死者的哀悼。“其实,发现的过程很简单,只要考虑一下如何才能使‘四方角’成功,就会得到答案。”
  “那当然是——要确保接力延续,怎样把第五个人悄悄安排进去?”赖科不假思索道。
  “你理解错了。我所说的成功,前提条件是只有四人,当然,道桐久一郎肯定想过给第五个人设置暗道或其他的藏身处。但当不可能成功的‘四方角’成功时,大多数人都会像你那样马上想到暗道。很可能由于这个缘故,他才故意没采用这个简单易行的方法。”
  “但四个人到底如何完成呢?当然,若采取了造假的办法,则一切都很好解释。譬如四个人中的一人跳过一个房间,或者尚未接到接力棒就开始移动之类。”
  “不,在‘断头台城’的回廊,四个人不违反规则就可以使仪式成立——否则就不是魔术了。道桐久一郎或许一开始就打算把它做成这样。”
  “但这不是魔术,对吧?”
  “体验者若是把它当成魔术的话,那它确实就是魔术,尤其是把它做成这样的道桐本人极力想要这样。但是,用来骗人的魔术,人们通称之日‘圈套’……好了,四个人完成接力的方法,你想出来了没有?”
  “四人之一,”“小雪”在会客室的角落里轻轻说道,“若不知不觉被移动的话……”
  “完全正确!”幕边点了点头,“所以回廊才是圆的,而不是四方的。”
  “听不懂,你再说的明白点好不好?”赖科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可以。要想使‘四方角’成立,只要搞定一个问题就行了——如何把房间D的人送到B。”幕边说道。
  按照“四方角”的规定,房间A的人要向B移动,这样A就会空无一人。怪谈里,幽灵会出现在此,但现实这是空的。而当房间D的人按规则向空无一人的A移动时,接力就失败了。
  “换句说说,怎样处理无人的A,是解决问题的关键。A的人不出发,接力就无法开始;但出发之后,D的人就无法交棒。”
  幕边接着说道。
  “再然后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把D的人送到B就行了。”
  “怎么送?”赖科似乎一点都没有理解,依旧是一脸茫然。
  “你再想想回廊的结构。四方房间和圆形回廊有何不同?”
  “后者会被分成房间和走廊两大部分。”“小雪”答道。
  “非常正确。通常的‘四方角’是在一个普通的四方房间里,让四个人各站一角来进行的仪式,而‘断头台城’的回廊则增加规模,把四个角分别做成了四个房间,之间以走廊相连,并各设一道不能使其反向打开的门。表面上,这是防止逆行,但事实上则不然。使‘四方角’成功的过程里,走廊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凭这四个房间和过道?”
  “没错,我解释了这么多,你差不多该懂了吧、答案很简单,”幕边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地说道。“走廊有一处可以滑动。”
  “滑动?”
  “假设连接D和A的走廊是E,这个E的整体会沿着回廊内的圆而移动。其内部跟其他走廊非常相似,但体积刚好小了一圈。就像升降机和电梯那样。所不知情的房间D的人踏进了这个活动走廊。你想想会这样?活动走廊会载着该人经过无人的A,正好停在连接A和B的走廊。也就是说,D的人在从这边的们走向下一道门的过程中,活动走廊E就自动接上通往B的入口,当门一打开,眼前就是房间B。而不知情的房间D的人,却以为来到了A,并惊讶这里为何有人。而那里站着当然就是从房间A走过来的人。”
  “那里面藏着如此夸张的东西?”赖科听得目瞪口呆,哑然说道。
  “这已经是为了实现梦想中的魔术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装置了。有了它,‘四方角’就能成功,所以一点都不夸张,但是,因为活动走廊E挪到了A、B之间,所以接力在第二周之后就无法继续了。若它能在圆上逆方向移动的话,倒是能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但道桐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要降低成功的次数,以保持起神秘色彩吧。这跟魔术师不会在同一个观众面前仿佛表演同一个魔术的道理是一样的。况且,逆方向移动也违反规则——只能逆时针移动的规则。”
  “真想不到,回廊里还装着这样的机关。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罗莎夸张地耸了耸肩,“但我也不会到那种地方去。”
  “那你刚才在回廊里,就是在调查这个活动走廊时如何移动的了?”赖科回想起那段奇妙的体验,原打算走进房间D,却从A走了出来。按照幕边的说明,那段活动走廊E在移动前应该停到了C、D之间。“当时在回廊听到的那个奇怪的声音,就是这个活动走廊发出来的?”赖科问道。
  “虽然能听到也能感到轻微的声音和晃动,但谁也不会发觉是自己站着的那块地方被移动了。”
  “活动走廊整体是怎么在圆上移动的?”罗莎问道,“你刚才说是滑动,但不可能是用车轮或履带之类东西来拉动地面的吧?”
  “你应该从升降机的角度去想,天花板里埋有围成一圈的轨道或缆绳,活动走廊被吊在下面。仔细看看天花板,就会发现有一部分的图案没有接触,自然不会留下痕迹。”
  “那门的部分也有问题。”罗莎继续问道,“要使整个活动走廊都能移动的话,门和门的周围部分是怎么弄的?既要移动整个走廊,又不会使他与墙壁和门发生碰撞,这也有点……”
  “回廊内每道门周围的墙壁都被做成了能自动伸缩的形式,能横着或上下移动。最理想的情况是横着伸缩。还有,为了不让地面有高低不平的感觉,活动走廊的地面可能设计成了能略微下沉的结构。”
  “还挺夸张。”赖科说道。“你曾反复让门开闭,那是在启动那个活动走廊的开关?”
  “让活动走廊前后的任意一道门反复开闭数次之后,门就会自动锁上并开始滑动。利用这一点,事先把门设置在一旦再次打开就能开始运作打的状态下行了。这样,再打开门走进里面的人从一端走到另一端的同时,活动走廊的移动就完成了。若回廊不是圆的而是四方结构的话。要想使之实现就很困难。因为从D到B,方向在逆时针改变的同时,角度也在改变。若做直线移动,除了房间自身要做九十度旋转,由旋转而导致的较为明显的惯性也会让人立刻发觉。但若在圆上,就不会有这些问题。圆滑的移动。不会使人察觉任何破绽。”
  “设想的如此周到,就是要实现这‘四方角’?还真是够执着的呀。”赖科感叹道,“那死在里面的道桐二她们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道桐二她们被杀时,这个装置也起到了很大作用,那个神秘的第五个人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跟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至此,有必要再确定一下我和罗莎在验尸时,现场头部和实体的配置,你们还记得吧,当时的头部按逆时针方向顺次被调换了顺序。”
   房间 头·身体
A 五·二 ← D 四·五
  ↓       ↑
B 二·三 → C 三·四
  幕边在房间里踱了一下步子,又把手插在腰上,说道:“首先,凶手走进回廊的时间。其实这并不困难,七村和城间曾证实,但是确实是有四个人走进里里面,但并没看清是谁。不用说,凶手混在了她们当中,是和三个受害者同时进去的。”
  “和道桐二她们一起?”赖科问道。
  “ 对。凶手肯定向道桐二她们提出由她代替道桐三参加那个仪式。”
  “这样的话,道桐三事先就藏到回廊里了?”
  “这个我刚才否定过了。”幕边冷冷说道。
  “那不奇怪吗?回廊里只进去了四个人,如果进去的是凶手而不是道桐三的话,为何发现尸体时她会躺在那里?她的尸体。你亲眼看到了,不会有错。就算道桐三确实没进去,但整个仪式过程中没人进出回廊,她如何跟凶手调换?而且,你怎么知道凶手就是跟道桐三调换了呢?”
  “你还没明白吗,赖科?道桐三进回廊之前就被杀了。从验尸的结果能看出来。”
  “进去之前……”似乎是有些意外,赖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城建说过,四人中有一人是抱着‘猎头玩偶’进去的。可是,为何要特意把玩偶带进去?这也很简单。此人不是要给仪式增添什么神秘色彩,而是要把道桐三的头部带进去——‘猎头玩偶’只是个幌子罢了。”
  “原来如此。”赖科若有所思地把胳膊抱在胸前。如此一来,走进回廊里的,除了道桐二,四、五和凶手这四个人,第五个人的一部分身体亦被带了进去——被凶手砍下的道桐三的头颅。
  “但这对凶手来讲,风险未免太大了吧?不但会被一起进去的其他三个人察觉到头颅的存在,而且还可能被七村会城间看到相貌,从而证实道桐三不在四人当中。”
  “你说得有理。”幕边点点头,“但凶手既然一举杀掉四人,那肯定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只要适当利用玩偶,把头带到里面不算困难。然而,被七村她们看到脸的危险确实很大,就算房间再暗,都很冒险。”
  “那凶手为何要先杀道桐三?有理由吗?”赖科接着问道。
  “当然有。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讲。”幕边举起一只手,按在赖科肩头,“首先,凶手和另三个人一同走进回廊,可能是要减少搬运尸体的麻烦,让每人各进一个房间。这样,便给她提供了能逐个房间作案的功夫。”
  “道桐二原就打算进行仪式?啊,不,是‘四方角’。”赖科问道。
  “这很难说。可能最开始,还是打算要商量出逃事宜的,但她们好像并不讨厌这个仪式,或者说,带着好玩的心情曾做过多次,结果就答应了故意动员她们的凶手。”
  “之后,凶手就开始行动了。”
  “对,凶手把偷偷带来的,或者说是事先藏好的凶器拿出来,杀死房间A的道桐二之后,砍下了她的头,”听着幕边泰然的讲述,赖科只觉得有一块刺骨的冰块紧贴胸口,再次刺痛了他的心。人的头颅是何物?竟然如此随便就被砍下,但是,幕边并未注意赖科的表情,依然继续做着讲解,“事成后,先把‘猎头玩偶’放下,再拿着三样东西往B移动——刚砍下的道桐二的头,进入回廊前砍下的道桐三的头,还有那个凶器。至于蜡烛,可以随时点着,熄灭,所以不会是累赘。而凶手走进B后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取下墙上的画,拿到下一房间。”
  “那道桐二的头呢?不用留在B?”
  “此时还不放。但在下一个房间,凶手就要放下几件东西了。凶手移动到C后,杀死道桐四,看下她的头,再挂到墙上。房间C的墙壁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洞,你没忘了吧?那就是用来插挂钩的。最后凶手在不远处还立了一座烛台。”
  “可这好像不是在C,而是在B看到的?”
  “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幕边继续说道,“凶手接着移动到D,先杀死道桐五,放下道桐三的头,再带着道桐五的头颅返回A。此时的情况会怎么样呢?”
  
   房间 头·身体
A 五·二 ← D 三·五
  ↓       ↑
B     → C 二·四
  “和发现时完全一样的只有A!捎带着B却什么都没有。而唯一没变的是身体的配置。”
  “四个躯体穿着差不多的黑裙子,所以从衣着上无法分清谁是谁,特别又是在那么黑的房间里。其实,搞清四个躯体各自的身份,是在和罗莎验过尸后。更确切的说,在此之前,我们只顾着核对头部的归属,而没有来得及管那么多。”
  “恩,可是这和我们在现场看到的不一样……”赖科说着,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如果凶手利用活动走廊做了什么手脚的话……”
  “这下你明白了吧?这是凶手专门为第一发现者的我们两个设置的圈套。”
  “也就是说,我们觉得是B的房间,实际上是C?”
  “你总算明白了。”幕边拍了拍赖科的肩膀,“我们都中计了。凶手实现把活动走廊准备再A,B间,让我们踩了上去。”
  “原来如此……”
  “我们从头整理一下。当我和你感到异常,走进第一个房间时,看到的是道桐五的头。此时,我们误认为那里躺着的就是她的躯体,其实却是道桐二的。之后,我们全速跑到走廊,准备进入下一个房间,但是那道房门没有立即自动拉开。片刻后,我们走进里面。这时,我们都以为踏进了的是第二个房间——房间B,哪知道竟掉进了陷阱里面——我们被活动走廊拉到了C。”
  “然后,我们进看到了道桐二的头颅。”赖科接话道。
  “除此以外的东西,还记得吧?”
  “还有那幅用血写着字的画。”
  “对。它看似是凶手留下的信息,实则只是个引诱我们视线的工具。凶手故意把蜡烛和实体摆在画的附近,结果呢,如其所愿,我们完全被这些东西吸引,没注意到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话说回来,你猜凶手为何要用那些东西来吸引我们的目光?”
  “转移视线?”
  “你很聪明,赖科。那你知道凶手想把我们的视线从哪里转移开吗?”
  赖科摇了摇头。
  “是我们背后。”幕边说道。
  “我们的背后?”
  “就是那个活动走廊,当时正好移动着,凶手在里面,从我们背后移动到了下一个走廊。”
  “不可能吧……”
  “凶手事先躲在B,我们没有路过B,当然不会察觉。凶手看到了活动走廊和C接轨,便得知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所以,当活动走廊在B,C间停稳后,凶手就再走近里面,随活动走廊在D,A之间移动。”
  “若我们那时恰好回头的话……”
  “凶手就是要防止我们回头,才绞尽脑汁布置了那个现场。画上的血字,尸体的摆法和位置,还有蜡烛……”幕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接着,是第三个房间,也就是我们误认为是C,实际上是D的房间,摆在那里的是道桐三的头。”
  “接下来呢?倘若走上了D,A间的活动走廊的话,房间的顺序就会被打乱了啊。”
  “不见得。我们走进自认为是C,D间,实则是D,A间的走廊。然后,我们发现了‘猎头玩偶’,这跟那一行用血写下的字,堪称异曲同工。不用说了,这又是凶手使的一个花招。”
  “为了让我们停在那里?”
  “对。为了不让我们立即打开门,也为了不让我们注意到那段走廊正在移动。”
  “如此说来,当我们打开门时,就是房间B了?”
  “不,这回我们被凶手送到了真正的C,D间的走廊。也就是说,我们被活动走廊载着,绕过了A,B,C三个房间,最后才在房间D前面的那一小段走廊停下。”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被拉着绕了一圈!那活动走廊当着如此厉害?”赖科讶然说道。
  “那段活动走廊是每通过一个房间就停下,还是经过两三个甚至一周后再停下,路程的设定大概可以随心所欲。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猎头玩偶身上,完全没注意活动走廊载着我们绕过了三个房间。”
  “然后呢?然后……”
  “你和我再次光临了房间D。”
  “但道桐三的头……”
  “她的头颅被凶手换成了道桐四的。”
  “你的意思说,我们两次通过了房间D,其中一次是顶替房间B?”
  明明缺少一个躯体,凶手却成功制造出一个四人全部被害的现场!真厉害------赖科心下暗想。
  
   房间 头·身体
A 五·二 ← D 四·五
  ↓       ↑
C 二·四 → D 三·五
  “这下,你该知道那四个死者为何要被砍掉头,还要被掉换顺序了吧?凶手如此费尽心机,就是要让我们对尸体产生错觉。我们看到了四颗头颅,便确信四人全部死亡,更坚信无人会走进回廊,把这个事件想成了一个不可能犯罪。杀害四个少女的凶手,就这样从我们的推理中消失了。”
  “若你们接着再走向B,并走进去的话,说不定会发现里面一无所有了。”一直沉默的“小雪”开口说道。
  “凶手大概同样担心着这个问题,所以才尽力又布置了一道防线——就是我们第二次走进D的时候,尸体手上捏着的那张照片。上面照着大门和断头台,乍一看,好像马上就会有人变成断头台的刀下亡灵。虽说事后我们得知那只是几个玩偶,但当时却没有人会那样想。”
  “看到照片时,我只想着必须马上过去。”赖科说道,“哪知道却是让我们快点离开的伎俩。这下我就明白凶手为何要把断头台放到那么远的大门了。有趣的是,我们抵达前,好像就被罗莎小姐偶然发现了,是吧?”
  “我到大门口的小屋去检查认证装置时,就在那里了。”罗莎说道。
  “不过,就算我们有意走进B,凶手也不会让我们成功的。别忘了,只要使回廊内的任何一道门敞着,别处的门就无法打开。”
  “那……凶手一直留在里面?”
  “对,所以才会利用照片把我们尽快赶出来。凶手要出去,就必须清理目击者。而利用照片的话,在何处发生了何事,一目了然。”
  “那我们离开之后,凶手又有何动向呢?”赖科问道。
  “凶手确定塔内无人,便走出回廊,把附近藏着的道桐三的躯体搬进塔内,并按照我们‘目击到的情况’重新布置了现场。首先把道桐三的躯体搬到B,这一定费了她不少力气。之后,把躯体靠在墙上,把带有血书的画从C重新挂回B,并把道桐三的头颅放到C。最后,对尸体的姿势,烛台的位置等细节进行调整。如此一来,一个和‘目击到的情况’完全吻合的案发现场就出笼了。”
  “等等,你说凶手从回廊里出来后又进去了?但你不是用缠在你头上的那圈绷带把认证装置封死了吗?这样是不能进行认证的,而若绷带被拆掉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
  “若把门一直敞着呢?如果只是单纯要缩短时间。把能充当棍子的工具定在尸体和门框间的话,不但能省去逐一认证的麻烦,还能方便搬运尸体。我们也做过同样的试验。”
  “有道理。”
  “我有两点疑问。”罗莎伸出两个手指,比画道,“其一,从现场来看,的确是把头依次掉换了顺序。但凶手有必要故意这么做吗?这样反而会引起怀疑。既然要利用活动走廊这个机关,最后把头和躯体都完璧归赵,我倒觉得更自然。”
  “当目击者走进回廊时,现场缺少一具尸体,怎样用这仅有的三具尸体去填补第四具的空白,凶手堪称是煞费苦心。要虚构出第四具尸体,只能用现有的一个躯体去配两次头。但因头和脖颈的切面不符,一旦被发现的话,马上就会露出破绽。所以凶手便干脆打乱所有的头和躯体顺序,以达到扰乱我们视线的目的。”
  “这太费事了吧?”罗莎皱了皱眉头,好像对幕边的回答不很满意,“还有一点,为何要利用那回廊来上演一场不可能犯罪?凶手把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人伪装成自杀的话,不是更容易自保?”
  “那你想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发生一起不可能犯罪,它的效果会怎样?共享这个空间的人,同样会共享犯罪嫌疑。”
  “那还用说,当然了。”
  “那凶手怎能制造一个杀死所有人再自杀的假象?你要知道,凶手是千方百计要逃脱罪责的。凶手静待时机,把所有嫌疑一推,就能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看着事情结束。而一切结束之前,若以平等的嫌疑人的身份潜伏,无疑更易活动。假如凶手使我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某人身上,搞不好反而会打破这种均衡,受到此人意想不到的反击。”
  “那杀死道桐一和两个佣人的,也是这个凶手?”赖科问道。
  “你觉得还会有别人吗?凶手杀了他们三人之后,都摆出了小型断头台。这恐怕是要让我们把玩偶理解成一种象征,继而不再追究回廊杀人案中四座小型断头台的真正作用。”
  “或许我不该问,但为何道桐一和两个佣人都轻易送命,你却依然活着?”赖科又提起了这个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这你就要去问凶手了。”幕边无奈的把双手轻轻摊开。
  会客室顿时一片寂静。
  三个人都没有再向幕边提问的意思。而且,面对赖科最后一个问题,谁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那,回廊里的不可能犯罪解决了。”幕边以一副绅士姿态,恭敬行了一礼,“这样,我是真正的侦探,此时就算是有了充分的证明了。”
  “那好,容我向侦探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吧。”罗莎总算开口说道,“凶手是谁?”
  “我推理到这里,应该一目了然了吧。答案只有一个,凶手就是她呀。”
  “她?”
  “道桐悠。”
  “果真是她?”赖科问道。
  “很简单的排除法。我们把因不能通过静脉认证而无法走进回廊的人,两个佣人目击者以及外来的我和赖科都排除。剩下的人里,道桐一案发前有不在场证明,罗莎案发后立即现身玄关,都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她了。”
  
  会客室里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幕边的话像是无人愿意接应一样,在房间里毫无目的地回荡了一圈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赖科把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罗莎一脸严肃地胳膊抱在胸前;而“小雪”则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缩在房间一隅。
  整个房间里,洋洋自得的只有幕边一人:“不知道她现在何处,但肯定不会主动出来。随她去吧。反正她被我们包围了,逃不掉的。”
  “被包围的不光是她吧?”赖科好像有些不安。
  “无所谓,反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离开?怎么离开?”
  “我都准备好了。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这就走吧——趁着下一个牺牲者尚未出现。”
  “但我始终弄不明白。”罗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盯着会客室中的断头台和被它擒获的那个玩偶,“这玩偶是……”
  赖科起身从背后绕过罗莎,走近断头台。那是个很普通的陶瓷玩偶,乍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阿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倘若她是凶手,而且还活着的话……这玩偶又是指谁?数字对不上!”罗莎走上去,弯下了腰。
  此时,一种从未听过的怪响振动了整个房间。声音虽小,却异常刺耳。
  赖科倏然环视了一下四周。
  出事了吗?
  刹那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眼前蓦然有一块墙壁落下。
  鲜血顿时四溅。
  罗莎的头颅滚落一旁。
  赖科强忍着剧烈的晕眩和耳鸣,拼命向后退去,极力想要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会客室的屋顶上落下了一块墙壁,恰好压断了罗莎的脖颈。
  墙壁?
  恰好?
  不!
  那是断头台!
  是突然切下的巨大的断头台!
  跟以往成四十五度角的刀刃不同,那刀刃竟完全和地面垂直!
  断头台的一部分被罗莎的血染得通红。那一个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的头颅,兀自不停翻动着眼皮。

  罗莎死了。既非事故,又非偶然。是对方蓄意要她的头,是脚下的玩偶引诱她去的。就像要处决对它追根究底的所有人。
  又多了一个冤魂。
  人的性命就像碎纸,被任意撕割着。
  恰如“小雪“所言,若把他们都当成被肢解的玩偶,或许反而会心安理得。
  当成被肢解的玩偶。
  赖科看着眼前的惨状,脑海里清楚涌现出了一年前道桐久一郎被杀的现场。很明显,尸体旁的“猎头玩偶”肯定是用来饮用死者的——是断头台的台架。道桐正是被这巨大的断头台葬送了性命。
  这陷阱是谁设的?
  “幕边!‘小雪’你们没事吧?”断头台横断整个房间,隔开了赖科和彼端的幕边,“小雪”。
  “我们都没事!”幕边说道,“你小心点!凶手一定在哪里看着我们。”
  从断头台落下的时机来看,凶手肯定就在附近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或许,连谈话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
  “快到焚烧炉那里去!”幕边喊道,“我们两个马上过去。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你们也要小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赖科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做不到,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幕边他们那样,能把灵魂同化成玩偶。
  赖科全速跑到玄关,把手伸进静脉认证的凹口,但门打不开了。把整个装置从凹口里拔出来一看,原来线路被剪断了。
  手动开关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但要打开它似乎不太简单。赖科放弃了从门出去的念头,立即开始寻觅合适的窗户。环视一周,厅内除了门,就只有墙了,所以他便朝着最保险的房间跑去——他和幕边暂住的那间客房。
  客房依然保持着早上的状态,行李原封不动地放着。以防万一,赖科从行李中取出便携式急救箱,从窗口跳了出去。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外面已是风雪大作。漆黑的夜色虽昏暗依旧,却更衬出雪色苍白。逾膝的积雪使人几乎无法迈步,刺骨的寒风呼啸不停,仿佛要撕裂肌肤。雪片狂舞着,肆虐着,像是对赖科进行谴责。
  按照幕边的指示,赖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焚烧炉走去。那里究竟会有什么?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必须先跟他们会合。狂风暴雪里,他总算隐约看到了焚烧炉的烟囱。
  好不容易来到焚烧炉前,四周却杳无人影。赖科发现炉旁的雪地里竖着一根棍子,不禁用手拔起,却是一把斧头。是幕边擅自从收藏室里拿出来的那把斧头。没准能防身------赖科心想。但是,若真的面对那个疑似凶手的女人的话,他会朝着她猛然一抡么?
  漫天的雪片偶尔沾到斧刃,瞬息间就融成了水滴,坠向脚底。寒风中,赖科紧紧握着斧头,等待着幕边和“小雪”。他能察觉到指尖的颤动------因寒冷,复因恐惧;因兴奋,更因孤独!
  各种感情交错复杂的结果,就是颤抖不休。
  皑皑的白雪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小雪”!
  “不要紧吧?”赖科蹒跚迎上。“小雪”的皮肤,白皙得就像是被周围的白雪融化,从连衣裙破烂不堪的袖口中露出,而那身连衣裙则显得有些异常……
  又是一身红色。是一身让赖科深恶痛绝又渐渐顺眼的红色。
  血迹。
  “出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不……这是幕边先生的血。”“小雪”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答道。
  “……幕边的?”
  “他被刺到了……被刺了好几刀,好几刀……”
  “他人呢?”赖科用双手使劲握住“小雪”的胳膊,追问道。
  “不知道。他让我别管他,到你这里来……”
  “刺他的是谁?”
  “是阿悠姐姐。”
  道桐悠。
  看守!
  “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但幕边先生……”“小雪”像是使完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坐雪地,“他让我们把烟囱推到。”
  “烟囱?”赖科抬头望了望那根高高立在焚化炉顶上的烟囱。底部像是被挖过一样,露出了一些被腐蚀的钢筋,而且很多都被砍断了。
  这一定是幕边干的。赖科总算领悟了他的意图——把烟囱朝墙壁的方向推到,搭在墙上做桥梁,顺着这座桥就能翻过围墙!为了这个,幕边肯定曾用这把斧子反复砍向烟囱。在雪中做这个台阶,是不会被凶手察觉到的最好的掩护。
  “‘小雪’,这下能出去了!”赖科翻身跃上焚烧炉的屋顶,用脚扫除厚厚的积雪。然后,就像对待所有可憎的东西和可恶的人一样,照准幕边看过的痕迹,拼全力抡斧。
  刹那间,破碎的水泥片,生锈的铁屑齐齐迸出。因幕边事先做了大半工作,原本需要大量时间的事情很快就接近收尾。最后,赖科拼命推它,只见那又粗又高的家伙微微开始倾斜,一直保持着的垂直姿态渐失平衡,而后就随着一声呻吟般的闷响,轰然倒下。
  当赖科缓过神来的时候,烟囱不偏不倚,恰好落到了围墙上端。本就陈旧不堪的躯干,因撞击墙壁时的冲击,又添了几处裂痕。
  “成功了!”赖科仰视着这个像是通往雪色夜空的桥梁。
  然后,尚不是出去的时候。
  赖科跳下屋顶,从附近的深雪中刨出那个装有道桐二她们拼死搜集来的武器的塑料袋。
  “你在这里等着,这里要是有人来,马上就能知道,容易自卫。必要时,用这些剑来保护自己,知道吗?”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小雪”依然坐在雪地上,歪着脖子问道。从刚才见到她,她的脸上就一直毫无表情。急躁,紧张……这些人类本能拥有的感情,对她来说,似乎天生就不具备。
  “是该把事情做个了结的时候了。我要搞清楚,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同时,或许还能找到活着的人。幕边……道桐蓝。
  赖科紧紧握着斧头。风雪交加中,他独自返回了城堡。
  
  只听得哗啦一响,赖科用斧头敲碎了近处的一块玻璃。响动很可能会暴露自己,但这时的他,早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房间里挂满了可爱的女孩子的衣服。是道桐三,道桐四,也可能是道桐五的。虽然还尚未弄清她们因何而死,但一想到他是导致她们被害的间接加害者,赖科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出了房间,两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过道向左右延伸。已变成死亡之城的“断头台城”更显安静,亦更显阴森,恐怖。
  “幕边!幕边?”赖科大喊道。
  或许,之前该向“小雪”问清楚幕边被刺的地点才是。但此时的“小雪”能回答清楚吗?
  “幕边!”赖科继续喊着他的名字。
  幕边若真如“小雪”所说,被道桐悠刺了好几下的话,此时想必是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了。
  赖科开始有了一种无助的感觉,但更多的则是自责无能。
  带着自责,他继续朝走廊走去。
  突然,一个柔弱的声音唤住了他:“侦探先生,侦探先生。”
  是道桐蓝!
  “你还活着!”
  “嘘!别太大声,会被发现的。”道桐蓝低声道。
  “道桐悠就在附近?”隔着门,赖科问道。
  “不知道。但刚才另一个侦探先生被刺伤了。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被道桐悠发现了就不好了,请你把门打开。要是你不想让我进去,我们就一起出去。外面比这里安全。”
  “等等,我这就给你打开。”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露出来的,的确是道桐蓝的脸。一双充满警惕,僵直的眼睛,直直盯着赖科:“侦探先生……这把斧子是?”
  “啊,是防身用的。”
  “那你跟阿悠……不是一伙的了?”
  “当然不是。”赖科断然否定道,“你还是快点跟我走吧,出去的路都铺好了。”
  “好吧。你等我收拾一下行李,换件衣服。”
  “还收拾什么行李!现在就走!“
  “等一下嘛!我有许多东西都必须带走。求求你了,就一会儿。要不你进来等吧,你我五分钟。”
  “好吧。不过还是请你快些。”
  门又稍微拉开了一些。
  赖科正要进去,又突然收住了脚步。
  不知何事,“小雪”站在了走廊里。她拍了拍裙子上的残雪,朝赖科这边缓缓走来。
  “你也来了?”赖科有些惊讶地问道。
  “啊,出什么事了?”道桐蓝探出头。
  “赖科先生,”“小雪”开口说,“快点离开那里。”
  “什么?”
  “快离开!”“小雪”大喊道。或许是第一次听她用如此大的声音命令自己,赖科一脸惊讶,乖乖从门口向后退几步。
  “小雪”苍白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宽刃剑,看上去十分沉重。一定是从那个黑塑料袋里跳出来的。
  道桐蓝的表情益发僵硬。她的身躯一动不动,只静静凝视着倏然出现的“小雪”。蓦然间,她闪身关门。
  “啊!”房门将要关上的刹那,“小雪”忽然急步上前,握住了把手,一把将门推开。
  门被彻底打开。
  眼前的场景,使赖科简直不能相信他的眼睛。
  床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幕边!”
  房间的地板成了一片血海。血从幕边背上的刀口里不停往外冒。
  赖科正要奔过去,却被道桐蓝厉声呵住:“站在那里,别动!”
  随着话音落下,一把匕首定住了幕边的脖子,只要稍加用力,就会横穿那根无法抵抗的脖颈动脉。
  “住手!你难道还嫌杀的人不够多?”“小雪”把手中的剑只想道桐蓝。赖科随即举起斧头。虽然他们只是想要威吓对方,并无进攻之心,但对方若胆敢伤害幕边……赖科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别过来!”道桐蓝用微弱的声音命令道。
  “快把刀子放下!”
  听了“小雪”这句话,道桐蓝便把匕首往地板上一扔,发出一声冷笑:“反正来不及了。”
  “赖科先生,你快去看看他。”
  赖科暂时抛开了对峙着的道桐蓝和“小雪”,急忙赶到幕边窗前。正要将他扶起,却又愣住,其伤势远远超过了赖科的想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在呼吸,虽然微弱到了极点。
  “幕边!你醒醒!”
  幕边慢慢睁开眼睛,把脸朝向赖科。
  “止血……先给他止血!”“小雪”从小挎包里掏出绷带和纱布,朝赖科扔了过去,“从你留在那里的急救箱里拿来的。”
  “啊,太好了!”赖科把幕边站着血迹的衬衣小心翼翼地脱下,用以堵住伤口。然后,大量的出血持续不停,或许这些急救措施都迟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救你出去的!”
  为了止血,赖科用仅有的纱布和绷带一圈圈裹住了幕边的身体。能做的都做了,而后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反正都是死。”道桐蓝开了口。
  “你住嘴!”
  “连名字都没有的东西……要是没你在,就不会有那么多事。”道桐蓝冷然说道。
  “你无路可逃了,阿悠姐姐。”“小雪”说道。
  “反正都死了这么多人了,想阻止我,那是徒劳!”道桐蓝的目光更加冷漠。
  “‘小雪’,你刚才叫她什么?”赖科愕然注视着两人。
  “赖科先生,你和幕边先生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很大错误。”“小雪”顿了顿,接着说道,“眼前这个你们一直以为是道桐蓝的女人,实际上就是道桐悠。对住在‘断头台城’的人来讲,她是道桐悠。”
  “等等,你说她不是道桐蓝?但她一开始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所以我一直如此认为。”
  “对,她也是道桐蓝。是‘王’也是‘看守’,是‘看守’也是‘王’。”
  “什么意思?我有点糊涂了……”
  “从脖子以上,她是道桐蓝;脖子以下,她是道桐悠。她被赋予的名字,上下分成了两个。”
  人被玩偶化。
  人亦被部分化。
  部分,是一个能证明各个部位充分发挥了功效的工具。道桐蓝,只是她脖颈以上这部分的名称罢了。在这部分上面,有眼睛,亦有声带。这些信息,证明了她是道桐蓝,却无法证明她是道桐悠。道桐悠是双手,双脚,是躯体。道桐蓝既处在道桐悠的统治下,同时又统治着道桐悠。这并不意味着两部分各具人格。跟由人体的一部分——大脑——构成的人格不同,道桐蓝是道桐蓝,道道桐悠是道桐悠。只因大脑是道桐蓝的一部分,故而可以说被大脑支配的道桐悠是道桐蓝。而若从生理和结构上来看的话,道桐悠又是从根本上支撑着道桐蓝。
  换言之,对她来讲,追求的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两个部分。只要那部分能证明是她就行了。
  道桐蓝是道桐蓝。
  道桐悠是道桐悠。
  道桐蓝是道桐悠。
  道桐悠是道桐蓝。
  她拥有的是一个独立的人格,而非两个。
  但是……“我是谁呢?”
  
  “我不知道‘死’利用记录员玩偶向外界求救的事。但我偶尔参加过小二她们的仪式,所以对她们准备出逃的秘密一清二楚。那几个丫头的计划相当周密,资金,方法,还有出去后的打算。问题只剩下了出去的时机和去处。然后,弥补这两个问题的家伙,却突然从外面来到了这里。”道桐蓝说话的同时,道桐悠慢慢给她戴上了眼镜。
  “你是说我们?”
  “你说呢?出了你们还有谁?起初,我并不清楚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但从阿一那里听说后,就感到事情不妙。直觉告诉我,你们是来摧毁这面围墙的------这面使‘断头台城’与外界隔绝的围墙。小二她们还有‘死’会从这里出去,所有人都会出去。”
  “所以,你杀了他们所有人?”
  “对。”道桐蓝点着头,“我决定处死所有人,就是见到你们的那个晚上。当使你们认定我就是道桐蓝的时候,我就想了不存在的‘另一个人’------道桐悠。我冒充她和你们打了召唤,你们果然没有怀疑。这时,我就觉得这或许是个办法,可以让阿悠来当凶手。”
  “道桐悠同时也是你,对吧?为何要这么做,弄不好的话,岂非自投罗网?”
  “风险的确很大。我很清楚你们迟早会看穿阿悠的秘密。不过,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管我叫阿悠,这一点也没错。换句话说,除了你们俩以外的所有人,都承认了阿悠的存在。因此,你们不太可能对阿悠的存在萌生怀疑。”
  “但若有人当着我们的面,喊你一声‘阿悠’的话,事情不就暴露无遗了吗?”
  “那可未必。其实,我那些可爱的妹妹们当着你们的面,都喊过我好几回‘阿悠’了呢。譬如说,餐厅里吃饭的时候,陈列室里你拿出打火机的时候……嘿嘿,但你们好像只觉得是她们喊错人了,半点都没萌生怀疑,是不是呀?大脑里许可的东西,若想反悔重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呢。”
  “就算是这样,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使阿悠永远消失。就这样。”
  “一派胡言,完全听不懂!你知道你为了这个不知所云的理由杀了多少人吗?”
  “户籍本上好像没有登记‘蓝’这名字。也就是说,不管我在社会上怎么摸爬滚打,所有的一切都只会归到阿悠名下。但我渐渐感觉到了,我不是阿悠,而是阿蓝。可是,无论进行何种认证,这都不会被证明。在这世上,只有我最清楚,我的心是道桐蓝的。”
  “然后呢?你就把所有的罪行都诬陷给道桐悠,再若无其事打算永远充当道桐蓝?”
  “完全正确。若小二她们逃出去的话,就会很麻烦。她们一直只把我当成阿悠。她们都是认证我是阿悠的装置,我岂能随便把她们放走?所以,一个不留,都处置了。”
  “回廊里的那些圈套,也是你自己考虑的?”
  “嗯。那圈套是我为了让你们一步步,确确实实怀疑上阿悠而精心设计的。其实,跟着小二她们去回廊时,就算让那两个佣人看清我的脸也无所谓,反正还是阿悠。为了证明不在现场的人的存在,我还专门给你们上演了一出调头剧。怎样,设计得不错吧?没想到不存在的人竟是道桐悠吧?”
  “那你又为何要杀死道桐一、七村和城间?”
  “阿一是男的,我不想留下他。而且,他一直把我当做阿悠,那两个佣人也是。总之,凡是把我认证成道桐悠的装置,我统统都要毁掉。既然把阿悠设计成了凶手,那就必须把所有知道阿悠底细的人都干掉。”
  “也就是……除了我们俩之外的所有人?”
  “没错。不这样的话,嫌疑犯道桐悠的罪行就会不攻自破。不过,留着那个侦探没杀掉他,真是对了。果真如我所愿,阿悠成了嫌疑人。他漂亮的推理真让我佩服,的确是个出色的侦探。总之,我只想在阿悠的秘密被揭开前,用最短的时间解决更多问题。”
  “……一年之前,道桐久一郎的死同样和你有关吧?”
  “不错。我试了试那个大断头台的铡刀,操作它的装置在南边塔的一层,只要触摸一下那里的衣帽架,就会自动运作。”
  “是你让道桐久一郎躺在会客室,对他下手的?”
  “当然不是。是他求我的,求我砍下他的头。”
  “道桐求你砍下他的头?”
  “对。你信不信都无所谓。”
  求别人砍掉自己的头?莫非道桐久一郎真想死在他亲手做的断头台下?赖科对此无法理解,亦不想理解,只是隐约觉得这对建造了这座异样城堡的道桐久一郎来讲,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结局。
  道桐蓝被改变成这样,归根到底是道桐久一郎的责任。他不仅把亡妻的名字赠给了女儿,更赠给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是他把道桐蓝彻底改造成了一个玩偶。
  这是一个人被玩偶化的悲剧。
  但道桐蓝为何始终都是如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杀死了包括亲生父亲在内的九人,却没有一丝的痛苦和忏悔。难道对她来讲,人的死跟肢解玩偶是同等价值?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道桐悠坐到了椅子上。
  “把你绑住,留在这里。没多久警察就会来将你带走。我们必须马上带幕边去医院。为了不让你冻死,我们会给你盖上毛毯。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把我的头砍下来吧。”只有这一瞬间,道桐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求,但很快就恢复了先前那股漠然。
  赖科沉默着摇了摇头。
  “原想着这下总算可以成为阿蓝了,真遗憾,但那是没办法的事了。”
  “为何你觉得自己是道桐蓝?周围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道桐悠吧?那你为何不愿意一直当道桐悠呢?”
  “你的名字又能代表你的什么?”道桐蓝反问道,“你以为有多少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说着,她低下了头,片刻后又重抬起,略略微笑道:“最后,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断头台城’里原本还有个男孩子,但他很快就被带走了。据说,他身上流着传统的多尔家族的血。”
  “真的假的……”
  “我很喜欢他。所以,怎么也……下不了手。”
  赖科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捆住了道桐悠的双腕,又把她的身体绑到了床腿上。
  “再见。”说罢,他背着幕边,和“小雪”一起离开房间,朝玄关走去。

  三人一同来到玄关。玄关的静脉认证装置早就坏了,但只要能手动打开,就可以背着幕边出去。虽说这要多费些时间,但和窗户相比,对伤势严重的幕边无疑更加安全。赖科先把他平放地上,这才动手开门。
  “我先从那个烟囱爬出去。大门的外侧应该也有认证装置。里面的坏了,只要外面的还能用,就应该能打开门。我把幕边放到门口那个小屋里躺着,你看着他。只要有剑就不会害怕。”
  “太重了……”
  赖科把幕边放到屋里躺下,又拿起屋里的老虎绳,头也不回地赶向焚烧炉,翻上炉顶后,顺着满是裂缝的烟囱小心翼翼往上攀爬。这是通往外面唯一的道路,舍此更无别路。
  呼啸着的风雪像砸下的冰块般拍打着赖科。若稍有迟疑,恐怕便会从上面掉下,而太过匆忙又会使烟囱断裂。越是往上,烟囱就越细,而脚下依然不停打滑,每一步都只能移动短短的几公分。赖科小心地一步步朝前挪着步子。渐渐,离地面益发高了,离围墙亦渐渐近了。远处,“小雪”朝这边忧心望着。
  斜靠墙上的烟囱,顶部嵌到了围墙上端。赖科踩着它,一个跨步骑到墙上。
  许久,赖科都趴在那里,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望望远处的城堡,那是一个昏暗、阴湿,又好像过于单纯的玩偶般的世界;把头转过来再看看墙外,则是同样一片漆黑,茫无所见。想不到,将要逃过去的世界竟是如出一辙的黑暗。然而,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整夜的大雪,使墙头无法立足。赖科在烟囱的顶部系上绳子,把另一端向墙外抛出,顺着绳子缓缓滑下,途中,手脚一打滑,顿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原以为定从更高的地方摔下,实际上却不到两米。地面上柔柔的雪轻轻接住了他。
  总算又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
  也许是心理作用,赖科忽然觉得从天而降的雪片是如此细软。
  赖科加紧步伐,朝大门奏曲。眼前,那辆撞在大树上的汽车还停靠在那里,旁边就是那扇大门。赖科很快找到门旁的那个有遮槽的凹口,熟练地把手伸了进去。
  大门削着地面上的积雪,缓缓拉开。
  门的对面,站着“小雪”。“门开了……”她好像很紧张似的,低声说道。
  赖科先把躺在小屋里的幕边背起,为避免伤口扩大,小心地把他放倒在车的后座上,然后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试着启动了一下引擎。还能动。他又检查了一下手机,电池还有,遂再度回到了大门前方。
  “小雪”始终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只是朝着外面探着头。不管待多久,也不往外走。
  “‘小雪’,别怕。”
  “但是……”
  “没关系,来。”赖科向“小雪”伸出一只手。
  “小雪”低着头,犹豫道:“我好怕。”
  “‘小雪’,把手给我。”
  “小雪”慢慢伸出了手,指尖微微颤抖。
  赖科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揽入怀中。门外,他紧紧搂住了她那瘦小、冰冷、颤抖不已的身体。
  大门开始缓缓关上。
  门的彼端,晃动着一个人影。
  是道桐悠。似乎挣脱了布条,双手没有任何束缚。
  只见她俏立城间,露出一丝微笑。虽是一丝不具情感、玩偶般的笑容,却依然美丽如故。仿佛要目送赖科和“小雪”一样,从渐渐关闭的门缝里,凝眸注视着这边。残杀数人的结果,出现了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玩偶:
  道桐悠和道桐蓝——一个真正的“猎头玩偶”。
  她就是道桐久一郎制作出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当成人,只是玩偶——的少女,是一个可以用双脚行走并带有猎头机关的自动玩偶。可以说,她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斩首刑具。她被两个名字同时占有的事实,忠实再现了那个传说的结尾。
  只靠齿轮和发条来行动的“猎头玩偶”,因其理论上的不符逻辑,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梦幻般的存在。但是,有一种方法真的能使之兑现。
  那就是——将人类玩偶化。
  大门彼端,“猎头玩偶”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再见。”
  望着道桐蓝的嘴型,赖科觉得她说的正是这两个字。
  大门轻轻合上,宣告着噩梦的结束。
  “小雪”似乎未察觉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只倚着赖科的肩头微微颤抖不休。漫天风雪仿佛瞬息间变得轻柔婉软,柔软的大雪里,赖科紧拥着她,直至她冰冷的身体渐渐温暖。


  解析“I”,“YOU”之迷
  北山猛邦在《“断头台城”杀人事件》一书中,在全文中埋下了一个极难察觉的叙述性诡计。由于手法新颖,导致有欠公平,且读者追溯前文时仍会感到难以理解。因此,笔者参考了大量推理粉丝的评论资料,试着对叙述性诡计做一个全面的解析,以帮大家理清思路。
  本书虽不以猜测凶手为卖点,但最后揭晓的罪犯仍让人大吃一惊。头部为“蓝”(日语发音“I”),头部以下为“悠”(日语发音为“YOU”)。如此凶手,在“断头台城”这一背景的映衬下,既显得诡异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贴切感。然而纵观全书,曾出现过数次“蓝”、“悠”同时在场的情景,不仅读者误以为“蓝”、“悠”为两人,连文中的侦探也受到了同样的误导。作者在行文时遵守了怎样的原则,才使得“一人二角”的诡计得以成立呢?这篇解读将试着帮这一点理解。
  同样是被误导,不同的是,读者是因为叙述性诡计,而侦探是由于凶手设下的陷阱。回顾最初相遇的场合:
  “你是……”赖科问道。
  “我是阿蓝。”
  是那个“王”。
  道桐蓝的眼睛仿佛是清澈的湖面,
  (中略)
  “道桐悠小姐也在吗?”
  “在呀。”道桐蓝说着,侧头向暗处一望。而道桐悠则轻轻举了举手。
  (中略)
  道桐悠没有理会赖科和幕边,快速翻着手上的书。
  (中略)
  “名字……”道桐悠停下翻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手上眼镜的框架。
  房间被一片沉默笼罩。
  “名字有意义吗?”道桐蓝满脸忧郁地说。
  以上,读者就是被屡屡出现的“道桐悠”这一名字的行动所误导。从最初登场开始,作者在描写道桐悠、道桐蓝时便遵循两大原则:1、描述头部及动作时使用“道桐蓝”这一称谓,例如眼睛的描写、说话时的主语;描写头部以下及动作时使用“道桐悠”,如四肢和躯体的活动等。2、叙述言行举止时,严格遵守原则一,并不使用文中人物视角。
  或许有读者抱怨:我们哪会知道啊……其实当真相揭晓后,作者便立即给了读者一个重大提示:
  道桐蓝说话的同时,道桐悠慢慢给她戴上的眼镜。
  说话是头部的动作,因此使用“道桐蓝”;戴上眼镜是肢体动作,因此使用“道桐悠”。一个人给自己戴上眼镜,却使用两个人名,这足以说明了叙述并没有遵循书中人物视角,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明白这一点后,再去读文中的话便不会感到困惑,同时,也能发现不同的效果。
  来看以下节选:
  赖科先生。”是道桐蓝。道桐蓝那笑意轻浮的脸庞,比昨夜昏暗灯光下所见到的更显俊俏、温柔。
  “王”……和“看守”!
  道桐悠坐在沙发上,那穿着黑色紧身裤袜的瘦长双腿,仿佛描画着奇怪的几何图形一样,大大咧咧跷在一起。
  “早上好!”赖科向道桐蓝打了个招呼,“我正准备到你那里去呢。”
  “你还记着昨晚的话?太好了!”道桐蓝有些兴奋,“所谓约定,就是能让明天更加快乐的东西。欢迎你的光临,我是带你去见‘猎头玩偶’的向导,请多关照。神秘的玩偶正在黑暗的森林里?着你呢。”
  “森林?”
  “只是打个比方,别介意嘛。那好,我们走吧。”
  “道桐悠小姐呢?”
  “阿悠也去。”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把手上的咖啡杯往玻璃桌上一撂,站起身来,没塞进裙内的白色上衣和灰色的百褶裙一同晃动连连。
  “不用等等她吗?”赖科问道。
  “不用。”说着,道桐蓝忽将话题一转,问道,“赖科先生,你去过二楼没有?”
  这一段文字,堪称是本书误导性最强、同时也是最容易被看出端倪的段落。
  借助“道桐悠”和“道桐蓝”两个名字交替出现,使读者误以为现场有两人,但同时,书中侦探只看到一人。只要结合读者和侦探各自获得的讯息,便能得到凶手的面貌。虽然有欠公平,但可见作者的一片精心设计。
  接下来,我们从“读者”、“侦探”、“蓝·悠”三方角度来分析这段话。
  首先是“蓝·悠”。其目的明确,是为了进一步加强“道桐悠”的存在感。然而“阿悠也去”这句话实属冒险,因为事实上最后“阿悠”并没有一同去(因为不存在)。好在赖科问需不需要等阿悠时,她的回答不至使得赖科产生很大的怀疑。
  其次是“赖科”。由于眼前只有道桐蓝一人,因此赖科会问“道桐悠小姐呢?”也情有可原,尽管最后“阿悠”并未一同前去,但问题不大,赖科最多会理解为“阿悠”有事脱不开身。
  最后是“读者”。由于读者认定“蓝”、“悠”两人均在场,因此势必会察觉两人的对话不自然。感觉敏锐的读者也许已从中嗅出叙述性诡计的味道。
  再来看这一段:
  “道桐蓝小姐,”赖科有些踌躇,“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你和道桐悠小姐不是双胞胎吧?”
  “当然不是,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从名字上来看,没使用数字的就你们两个人呢。”
  “就这些?那未免太简单了吧。”
  道桐悠迈开大步,向前方走去。
  “从长相上,应该也能分辨出来的吧。”道桐蓝紧接着说道。
  此时,道桐悠突然驻足。紧随其后的赖科无暇站定,肩膀撞到了道桐悠。道桐悠立刻夸张地跑到离赖科很远的地方去了。
  “抱歉,你没事吧?”赖科被道桐悠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
  道桐悠的手按上胸前。
  “对哥哥以外的男性,我还不太适应。”
  话音刚落,道桐悠就恢复了平静。
  套用两大原则,此处依旧。读者误以为“蓝”、“悠”在场,因此赖科关于双胞胎的提问便显得怪异,这也是作者给出的一次怀疑机会。
  “从长相上,应该也能分辨出来的吧。”这一句话很是耐人寻味。赖科从未见过道桐悠,自然没有“从长相上”来分辨两人的机会。而看似突兀的这句话在揭晓凶手动机之后,就变成十分突出道桐蓝此时的心情的话了。
  接下来,看看其他的叙述方式:
  “王”、“看守”和“斧头”上了楼梯。赖科跟在后面,考虑着若自己加入她们的行列,是选择“刑吏”好呢,还是选择“记录员”才好。
  作者用“王”、“看守”、“斧头”等名词代替了人称,成功解决了众人在场时人称代词使用上的难题,而且如果使用“她们”的话,则对读者太不公平。
  接下来,再来看看这段节选:
  道桐二和道桐悠率先进了饭厅。厅里被一道隔断分成了两个部分,外侧摆着两张很大的木质餐桌,里面似乎也有一张。道桐二和道桐悠占据了里面的餐桌,后到的赖科和幕边选了外面离门口最近的座位坐下。两人被隔断挡着,无法看见里面的一举一动,但道桐二那“阿悠姐姐”、“阿悠姐姐”的甜甜嗓音却总是透过隔断传来。显然,她对道桐悠非常仰慕。
  (中略)
  “另一个侦探也起来啦。早上好!”道桐蓝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道桐五旁边。道桐蓝的两鬓均用发卡别着,俏脸上似曾薄施粉黛,比片刻前更显得成熟、动人。
  “小三和小四还没来?”道桐蓝四下一顾,说道,“昨晚肯定又熬夜了。”
  “蓝·悠”与道桐二率先进了饭厅,片刻之后有出来和众人会合一起就餐。难以判断这是不是道桐蓝有意为之。隔断的阻碍和道桐二的呼唤声,同时加深了书中人物和读者的误解,可谓一箭双雕。而感觉敏锐的读者,当然会不解为何道桐悠没有和道桐二一起出来。
  以上简要分析了“蓝·悠”的几次登场,还有部分未引用或引用篇幅较短,读者可参照两大原则自行解读。

 

   
相关类型:
推理小说 全文阅读(共250条信息)
相关信息:
绫辻行人-咚咚吊桥坠落(推理大师的噩梦)
东野圭吾-黑笑小说
折原一-沉默的教室
岛田庄司-御手洗洁系列之御手洗洁的问候
东野圭吾-我杀了他
东野圭吾-秘密
东野圭吾-信
东野圭吾-同级生
S&M10有限与微小的面包-森博嗣
首无·作祟之物-三津田信三


        
CopyRight © 2005-2016 hugbear.net 京ICP备05058937号 网站地图 关于我们 三个程序员 读书笔记 IT科技风向标 投资先机 葡村房产

京公网安备 110114020100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