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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你以为的『答案』,永远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东野圭吾充满悬疑动感的本格推理绝妙力作! 这十一个字,由地狱般的憎恨而生!而所有的谎言与借口,也因这十一个字而逐渐显现…… 我的男友川津雅之被杀了!他先被毒死,接着后脑勺遭到重重一击,最后被弃尸在港口。凶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残忍地杀害他呢?我想起不久前,他曾害怕地说自己『被人盯上了!』而且有人从他的遗物中偷走了某样数据……身为推理小说家的我,决定自己来追查真相,没想到我接触过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被杀了!而他们死前,都收到了一张白纸,上面只有十一个字:『来自于无人岛的满满杀意』…… 《十一字杀人》发表时, 正逢绫辻行人发表《杀人十角馆》揭起新本格推理往后风起云涌的年代, 同样是本格推理的核心创作, 也同样面对本格推理复兴的年代, 把推理小说写作当作是职业的东野圭吾,往后的创作观念, 与同时代的新本格推理作家虽有同质的重复, 却有截然不同的本格推理领域的拓展方向。 独白 一 信写到最后,我微微感到一阵晕眩。 这是一封只写了一行的没用的信,但一切就是从这行字开始的。 而且无法回头了。 我没花多久时间,就做好了决定。 总之,就是要不要执行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当然,这个决定势必会和其他人的意见不同吧!他们被“正当”这两个字所拘束,然后提出了第三条路。 更何况——人们这么说——更何况人类是一种软弱的生物。 这是大众的普遍说法,但并不实在。 不过是一些让人听了猛打哈欠的无聊意见罢了,内容只有谎言和逃避。像那种意见,不论相互交流过多少次,还是什么结论都得不到,更别说是动摇我的心了。 现在,我的心被深深的憎恨所支配着。我无法舍弃这分憎恨,也无法带着它继续活下去。 只有执行一途。然后,我要再次问问“他们”,真正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不—— “他们”应该不会告诉我吧!因为我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正的答案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憎恨,便如同熊熊烈火般燃烧了起来。 “来自于无人岛的满满杀意”——只有这样,而这就代表了全部。 1 刑警来的那一天 1 “我被盯上了。” 他将装了波本酒的玻璃杯倾斜着,杯中的冰块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在波本酒里舞动着。 “被盯上?” 我懒洋洋地应声道,只觉得他在开玩笑。 “被盯上……是指什么?” “命。” 他回答。 “好像有人想杀了我。” 我还是笑着。 “干嘛要你的命呢?” “唉……” 他稍微沉默了一下以后,再度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过分沉重,害我也跟着笑不出来了。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后,转头望向吧台后酒保的脸,然后再将视线移回我的双手。 “不知道,但是有这感觉是吗?” “不只是感觉,”他说:“是真的被盯上了。” 接着他又向酒保要了杯波本酒。 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注意我们俩后,我喊了他一声:“呐,能不能说详细一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他一口喝干波本酒,燃起一支烟,“被人盯上了呀!就只是这样。”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了声“这下糟糕了”。 “原本我是不想说的,不过还是忍不住讲了出来。我想大概是早上那件事的关系吧!” “早上那件事?” “没什么啦!”他说完,摇了摇头,“总之,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我盯着自己手里的玻璃杯。 “因为就算我知道了,事情还是无法解决?” “不只是那样,”他说:“这只会造成你无谓的担心啊!而且就我而言,也不会因为跟你说了这些事,心中的不安就因而减少。” 对于他的话,我没有作任何反应,只是交叉了吧台下的双脚。 “嗯,总而言之就是你被某个人盯上了嘛?” “没错。” “但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吗?” “真是奇妙的问题呀!” 这是今天他进酒吧以来,第一次露出微笑。白色的烟雾从他齿间飘出来。 “一条小命被人盯上了,但是对方是谁,自己心里完全没有底,真有人能这么断言吗?要是你的话呢?” “我的话,”我顿了顿,“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因为我觉得杀意和价值观是相同的。” “我跟你有同感。”他慢慢地点头。 “所以其实你心里有底吧?” “不是我在自夸,不过大致上的来龙去脉,我是知道。” “可是不能说出来。” “总觉得如果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好像会让这件事变成真的一样。”他接着说道:“我是很胆小的。” 然后,我们便沉默地喝着酒。喝累了之后就放下玻璃杯走出酒吧,然后漫步在细雨濛濛的路上。 我是很胆小的——这是在我记忆中,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2 他——川津雅之,是透过朋友介绍而认识的。 这个朋友其实就是我的责任编辑,名叫萩尾冬子。冬子是个在某出版社工作将近十年的职业妇女。她像个英国妇人一样,总是穿着光鲜亮丽的套装,帅气地挺着胸膛走路。我从跨入这行起就和她结识,算算也差不多要三年了。她和我同年。 这个冬子在我面前没说稿子的事、反而先提起男人,是在大概两个月前的事了。我记得是宣布奄美大岛进入梅雨季节的那一天。 “我认识了一个很棒的男人呢!”她一脸认真地说:“自由作家川津雅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这么回答。连大部分同行的人,我都叫不出名字来,更不可能晓得自由作家。 据冬子所言,好像是因为那个川津雅之准备出书,他在商谈细节的时候正巧和冬子同桌,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不但个子很高,还是个美男子呢!” “是哦!” 这个冬子会说起男人的事,是非常罕见的。 “冬子推荐的男人啊,我还满想看看的呢!” 当我说完,冬子就笑了出来。 “嗯,下次吧!” 我没真的把这些话当一回事,她好像也是如此。就像是个随意提起的话题,很快就忘掉了。 不过在几个礼拜之后,我终究还是见到了川津雅之。他刚好也在我和冬子去的那间酒吧里面,跟一个在银座开个人画展的胖画家一起。 川津雅之的确是个好看的男人。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多公分,配上晒得很均匀的肤色,十分引人注目。身上穿着的白色夹克,也非常适合他。在注意到冬子之后,他从吧台向我们微微招了手。 冬子轻松地和他闲聊,接着把我介绍给他。跟我原先想的一样,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在听说我是推理作家后,也只是疑惑地点点头。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这样。 在那之后,我们在那间店里聊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么多话题可以聊呢?而且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唯一知道的,就是聊天聊到最后,我和川津雅之两个人单独步出那间酒吧。两人接着踏入另外一家店,然后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内离开。虽然我已经有点醉意了,还是没让他送我回家。而他也没有坚持。 三天后,他打了通电话来约我出去吃饭。反正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也是事实,我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推理小说的魅力是什么呢?” 进了饭店的餐厅,点完餐,用桌上的白酒润了润喉之后,他问道。我想都没想,就机械性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你‘不知道’吗?”他问。 “要是知道的话,书就会卖得更好了。”我回答道:“你觉得呢?” 他一边搔着鼻翼一边说:“造假的魅力吧。发生在现实生活的事件中,有很多都没办法辨清黑白,好和坏的分界很模糊。所以就算我们可以提出疑问,也无法期待一个精准的结论,永远只能得到真相的冰山一角。而就这方面来说,小说却能全面完成。小说本身就是一个建筑物,而推理小说则是这个建筑物当中凝聚最多功力的部分。”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我说:“你也曾经为了善与恶的分界而烦恼过吗?” “这个啊,有哦!” 他微微扬起嘴角。看来真的有,我这么想。 “那有把它们写进文章里吗?” “是有写过,”他回答道:“不过,没办法写进文章里的事情也很多。” “为什么没办法写进文章里呢?” “很多原因呀!” 他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不过很快地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然后开始谈起绘画的事。 这天晚上,他来到我的房间。由于我的房间里还到处留着前夫的味道,连他都似乎有点吓了一跳。只是没过多久,他好像就习惯了。 “他是新闻记者,”我说起前夫的事,“他是个几乎不待在家里的人。到了最后呢,他也就找不到继续回到这个屋子来的意义了。” “所以就没再回来了吗?” “就是这样。” 川津雅之在前夫曾经拥抱过我的床上,比前夫更温柔地和我做爱。结束了之后,他用双手环绕着我的肩头,对我说:“下次要不要来我家呢?” 我们俩平均一个礼拜见一到两次面。大部分都是他来我家,我偶尔也会到他家去。他虽然单身而且没有结婚经验,但是他的房间却整洁到看不出来。我甚至还曾经想象过,是不是有人专门在替他打扫房间。 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被冬子知道了。她来找我拿稿子的时候,他正好也在,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辩解的必要。 “你爱他吗?”冬子在和我独处的时候主动问我。 “我很喜欢他哦!”我回答。 “结婚呢?” “怎么可能!” “是哦?”冬子有点放心地吐了口气,外型完美的嘴唇浮出一丝笑意。“把他介绍给你的人是我,看到你们感情很好,我当然也很高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投入。维持现在这个样子的交往形式,才是最正确的。” “别担心,我至少也有过一次婚姻的教训呀!”我说道。 然后又过了两个月,我和川津雅之的关系依旧保持在和冬子约定好的那个程度。六月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单独去旅行,我很庆幸他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结婚的只字片语。要是他真的说了,我不烦恼也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回头想想,就算他提出结婚的要求也不奇怪。他三十四岁,正处于考虑到婚姻大事也理所当然的年龄。也就是说,他在和我交往的时候,也默默地希望我们的关系维持在一定的程度吧? 然而,现在思考这些事情,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了。 在我们相识两个月之后,川津雅之在大海里断送了他的生命。 3 七月的某一天,刑警来到家里,告知我他的死讯。刑警比我平常在小说中所描写的更为普通,但是很有感觉——也可以说是更有说服力。 “他的尸体今早在东京湾漂浮时被人发现。拉上岸后,从身上的东西证明他就是川津雅之。” 一个年纪不到四十岁,感觉起来很强壮的矮个子刑警说道。还有一个年轻的刑警站在他旁边,不过这个刑警只是安静地站着而已。 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吞了一口口水。 “已经确认过身分了吗?” “是的。”刑警点点头,“他的老家在静冈吧?我们从那里请了他妹妹来认尸,齿模和X光片也都对过了。” 接着刑警十分谨慎地说:就是川津雅之先生。 我还是无法说话。 “我们想要请教您一些问题。”刑警又开口说道。他们站在玄关,大门还开着。 我麻烦他们先到附近的咖啡厅稍等,于是刑警们点点头,静静离开了。我在他们走了之后,依旧待在玄关,呆呆地望着门外。没过多久,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把门关上,回到寝室更换外出服。当我站在穿衣镜前,想要擦点口红的时候,吓了一跳。 镜子反映着我疲倦异常的面容,似乎连做出一点表情都觉得吃力。 我将目光从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移开,调整呼吸之后,再重新和镜子里的我四目交接。这次的我就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我认同地点点头。喜欢他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死掉了,会感到悲痛也是理所当然。 几分钟之后,我到了咖啡厅,和刑警面对面坐着。这是我时常光顾的店,有卖蛋糕。蛋糕很爽口,一点都不会过分甜腻。 “他是被杀害的。”刑警像是在宣布什么一般说道。不过,我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这是预想中的答案。 “请问他是怎么被杀死的呢?”我问。 “用十分残忍的方式。”刑警皱起眉头。 “后脑勺被钝器重击后,被丢弃在港口边,。简直像是随手乱扔的垃圾一样。” 我的男朋友,像垃圾一样被人随手丢弃了。 刑警轻轻咳了一声后,我抬起头。“那致死原因就是颅内出血之类的吗?” “不。”他说完,重新端详我的脸之后,再度开口说道:“现阶段还无法作出任何结论。后脑的地方是有被重击的痕迹,不过在解剖结果出来之前,没办法说什么。” “这样吗?”也就是说,凶手有可能是用别的方法先把他杀死,再重击他的后脑勺一记之后才弃尸的吧!倘若真是如此,为什么凶手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接着想请问一下,”我大概一脸恍神的模样吧,所以刑警才会开口叫我,“您好像和川津先生相当亲近吗?” 我点点头,其实没有什么否认的理由。 “是情侣吗?”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刑警问了我们相识的经过,我也照实回答。虽然怕造成冬子的困扰,但我最终还是说出了她的名字。 “您最后一次和川津先生交谈是什么时候呢?” 我想了一下,回答:“是前天晚上,他约我出去的。”在餐厅吃饭,然后到酒吧喝酒。 “你们聊了些什么呢?” “很多……其中,我低下头,将视线焦点放在玻璃制的烟灰缸附近,“他曾经提到自己被盯上了。” “被盯上?” “嗯。”我把前天晚上他跟我说的话告诉刑警。很明显的,刑警在听完之后,眼睛散发出热切的光辉。 “这么说来,川津先生自己心里其实有底了吗?” “可是没有办法断定。”他也没断言过自己真的知道什么。 “那么,您对这件事有什么头绪吗?” 我颔首说:“不清楚。” 之后,刑警开始向我询问他的交友关系和工作等等的事情。我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 “那么请问您昨天的行踪是?” 最后一个问题是我的不在场证明。对方之所以没有提到详细的时间点,大概是因为正确的死亡时间还没有判定出来吧!不过就算有了精确的时间点,我的不在场证明对于厘清案情还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昨天我整天都待在家里工作。”我回答道。 “如果您可以提出证明的话,我们在处理上来说会方便很多。”刑警盯着我看。 “对不起,”我摇摇头,“可能没有办法。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在这段时间之内,也没有人来访。” “真是可惜。令人觉得可惜的事情还真是多呢!百忙之中占用您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刑警说完便站了起来。 当天傍晚,冬子如我预期一般出现了。她的呼吸很急促,甚至让我以为她是狂奔过来的。我开着文字处理机,在一个字都还没键入之前,拿了一罐啤酒想要喝。在喝啤酒之前我先哭了一阵子,等到哭累了才开始喝酒。 “你听说了吗?”冬子看着我的脸说。 “刑警来过了。”我回答。她刚听到的时候好像有些惊讶,不过很快的又像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默默地接受我的答案。 “你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是没有,不过我知道他被人盯上了。” 接着我告诉张口结舌的冬子前天我和川津雅之的对话内容。她听完以后,像之前的刑警一样遗憾万千地摇摇头。 “有什么你可以做的事吗?比方说跟警察讨论什么的。”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他没有跑去告诉警察,想必一定也是有原因的吧!” 冬子又摇摇头。“那你也没有头绪吗?” “是啊。因为……”我停顿一下,继续说:“因为关于他的事,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冬子看起来似乎很失望,和早上的刑警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着他的事,”我说:“但是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和我两个人在交往的时候,都在自己身边划了一条界线,以不互相侵犯彼此的领域为原则。而这次的事件,刚好发生在他的领域里面。” 你要喝吗?我问冬子,她点点头,我便走到厨房帮她拿啤酒。接着她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在他和你聊天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什么事是让你觉得印象深刻的呢?” “最近我们几乎没聊到什么啊!” “应该还是会说些什么吧?难不成你们都是一见面就马上上床吗?” “差不多是那样哦!”我这么说的同时,感觉自己的脸颊好像稍微抽动了一下。 4 两天后,他的家人替他举办了葬礼。我搭乘冬子驾驶的奥迪车,前往他位于静冈的老家。很意外的,高速公路的路况十分顺畅,所以从东京到他静冈的老家只花了两小时左右的时间。 他的老家是栋两层楼的木造建筑物。四周是围着竹篱笆的宽广庭院,主要用途是家庭菜园。 大门边有两位女性静静地站着。其中一个是年过六十的银发老妇人,另外一个是身材高挑纤细的年轻女性。我想那应该是他的母亲和妹妹吧。 来参加葬礼的人当中,有一半是他的亲戚,另一半则是他在工作上的伙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从事出版工作的人和其他一般人的差异性。冬子在那些人之中发现了自己认识的人,于是走过去和他攀谈。那是个皮肤黝黑、小腹稍微突出的男人,听说是川津雅之的责任编辑。透过冬子的介绍,我才知道他姓田村。 “不过真是除了惊讶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啊!”田村一边摇着他肥胖的脸,一边这么说道。 “根据验尸结果,他是在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被杀害的。好像是毒杀哦!” “毒?”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听说是农药的一种。被毒死了以后,好像还被榔头之类的东西重击了脑袋呢!” “……”一种莫名的感觉浮上我的胸口。 “他那天晚上似乎去了一家平日经常光临的店里吃东西的样子,由当时吃的东西的消化状态看来似乎可以作出正确的推测,所以这个推测好像可信度非常高。啊!这些事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不置可否,但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推测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几点钟呢?” “大约是十点到十二点左右,警方是这么说啦!不过其实啊,我那天有问他哦,说如果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之类的。结果他拒绝了我,说是已经和别人先约好了。” “这么说来,就是川津雅之和某个人约好要见面啰?”冬子说。 “好像是啊!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应该穷追猛打地问出他要去赴谁的约了。”田村非常后悔地说道。 “这件事情,警察知道吗?”我问。 “当然啰!所以,他们现在好像也很积极地在寻找当时和川津雅之见面的人,不过听说现在还是毫无线索啊!”他说完以后,紧紧咬住下嘴唇。 当上香仪式结束,我正打算回去的时候,一个约莫超过二十五岁的女子走到田村身边和他打招呼。这个女人点点头之后,开口问道:“最近你没和川津先生碰面吗?” “没错,因为从那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一起合作了。川津先生应该也觉得自己跟我不太合吧!” 这个十分男性化的女人像个男人似的说道。不过,她和田村可能没有那么熟稔。在交换了这么两句话之后,她就对我们稍微点头示意,从我们面前走掉了。 “她是摄影师新里美由纪。”在她走远了之后,田村小声地告诉我。 “以前曾经和川津一起工作过呢!两人的足迹遍及日本各地,川津先生写纪行文,她则负责照相。应该在杂志上有连载哦!不过听说好像很快就停止了。”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呢!他再补上这一句。 这让我又再次发现自己对于川津工作方面的事一无所知这个事实。搞不好从现在开始,我会渐渐知道有关他的一切也说不定,只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5 葬礼过了两天之后的那个傍晚,我正在做着和以前一样的工作,感觉距离上次工作已经好久似的。这个时侯,放在文字处理机旁那具设计时尚的平面电话响了起来。拿起话筒后听到的声音,微弱的像是透过真空管传过来的。我甚至还以为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大声一点说话呢?”我这么说完后,耳边突然听到“啊”的一声。 “这个大小的声音还可以吗?”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因为有点沙哑,所以反而更听不清楚了。 “呃……可以了。请问您是哪位?” “那个……我叫川津幸代,是雅之的妹妹。” “哦。”参加葬礼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那个时侯,我只跟她点了点头而已。 “其实我现在在哥哥的房间里。那个……就是想说要整理一下他的东西。”她还是用着很难让我听清楚的声音说道。 “这样啊。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不用了,没关系,我一个人应该可以搞定。今天只是整理,运送就等明天搬家公司来的时候再处理就好了。然后那个……我打电话给你,其实有些事情要跟你讨论一下。” “讨论?” “是的。” 她要讨论的事情是这么一回事——她在整理雅之的东西时,从壁橱里翻出了非常大量的资料和剪下来的报章杂志。这些东西当然也可以当成他的遗物,直接带回静冈老家,不过若是这些东西能带给比较亲近的人帮助的话,她想雅之也会高兴的。如果可以,现在就叫快递送过来给我——这对我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的资料,可说是自由作家挑战各种领域之后留下来的宝库。而且说不定还能透过这些资料,多了解一下活着时的他。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要求。 “那我就尽快叫人送过去。如果现在马上送去的话,不要的东西还来得及拿去回收。那个……除了这件事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事需要帮忙呢?” “别的事?” “就是……比如说有没有东西放在这个房间忘记带走啊?或是哥哥的东西中,有没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忘记带走的东西是没有,”我看着摆在桌上的手提包,里头放着他房间的备用钥匙。“不过倒是有东西忘了还给他。” 当我说了忘记还给他的东西是备用钥匙时,川津雅之的妹妹告诉我直接用邮寄的就可以了。不过,我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一来用邮寄的很费事,而来我觉得再去最后一次已逝恋人的房间,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交往了两个月。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过来。”川津雅之的妹妹的声音,直到最后都还是很小声。 他的公寓位于北新宿,一楼的一〇二号房就是他的住处。我按了门铃之后,在葬礼时看过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出现了。瓜子脸,配上高挺的鼻梁,无疑是个美人胚子。可惜的就是乡土味太重了,平白糟蹋了那个漂亮的脸蛋。 “不好意思,要麻烦你跑一趟。”她低下了头,替我摆上室内拖鞋。 当我脱下鞋子、穿上拖鞋的时候,有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接着某个人的脸出现了。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张探出来的面孔正是在葬礼上见过的女性摄影师,新里美由纪。我们两人的目光一交会,她就低下了头,我也带着些微的疑惑对她点头示意。 “她好像曾经跟哥哥一起工作过。”雅之的妹妹对我说:“她姓新里,我跟她也才刚见面。因为她说之前受了哥哥很多照顾,所以希望我能让她帮忙整理这些东西。” 接着她把我介绍给新里美由纪:哥哥的情人,推理作家—— “请多指教。”美由纪用和葬礼时一样的男性化声音说完,又在屋子里消失了踪影。 “你有告诉那个人明天就要搬家的事吗?”美由纪的身影消失了之后,我问幸代。 “没有,不过她好像是知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所以才来的。” “是哦……”我抱着不可思议的感觉,暧昧地点了点头。 房间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书架上的书籍有一半已经收到纸箱里去,厨房的壁橱也空荡荡的,电视和音响则是只有配线被拔掉而已。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幸代替我倒了茶。看来这类的餐具好像还留着。幸代接着把茶端到在雅之房间里的新里美由纪。 “我常常听哥哥说起你的事。”她面对我坐了下来,然后用十分冷静的口吻说道:“他说你是一个工作能力很强,很棒的人。” 这大概是客套话吧!即使如此,却不会让我有不好的感觉,脸甚至还有点红了起来。 我一边啜饮着刚泡好的茶,一边问她:“你经常和你哥哥聊天吗?” “嗯,因为他大概每隔一、两周就会回老家一次。哥哥因为工作的关系,常要到处跑来跑去,而我和妈妈最期待的,就是听他说些工作时遇到的事情了。我在老家附近的银行工作,所以对外界的事情几乎完全不了解。” 她说完,也喝了口茶。我发觉她讲电话时的小音量,应该是天生音质的缘故。 “得把这个还给你才行。”我从皮包里拿出钥匙放在桌上。 幸代看了钥匙一会儿之后,开口问我:“你和哥哥有结婚的打算吗?” 虽然是个令人困扰的问题,但也不是不能回答。 “我们从来没谈过这方面的事。”我说:“一方面不想绑住对方,而且我们都知道,结了婚只会为对方带来不好的影响。再者……嗯,我们也都还不够了解彼此。” “不了解吗?”她露出相当意外的表情。 “不了解,”我回答道:“几乎是完全不了解。所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杀害,也没有任何头绪。甚至连他过去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也没问过……” “是吗……工作方面的事情也没说过吗?” “他不愿意告诉我。”这才是正确的说法。 “啊,这样的话,”幸代起身走向放东西的地方,从一个装橘子纸箱般大小的箱子里,拿出一叠类似废纸捆的东西放在我面前。“这个好像是这半年来哥哥的行程表。” 原来如此,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各式各样的预定行程。其中和出版社的会议以及取材等等的,好像特别多。 我脑海里突然闪进一个念头:说不定和我的约会也写在这些废纸当中呢!于是我开始仔细翻查他最近的行程。 看到他被杀害之前的日期上方,果然记了和我约会的店名与时间。那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看到这个,一阵莫名的战栗感突然向我心头袭来。 接着吸引我的目光的,是写在同一天的白天栏位,一行潦草的字迹。“16:00 山森运动广场” 山森运动广场,就是雅之加入会员的运动中心。他有时候会跑去那里的健身房流流汗。像这样的事情,我还算清楚。 不过令我在意的是,他最近脚痛,照理说应该是不能去健身房。还是说那天他的脚已经康复了呢? “怎么了吗?”因为我陷入沉默,所以川津雅之的妹妹好像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回答道:“不,没什么。” 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不过我现在对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信心。 “这个可以暂时借我吗?”我让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行程表。 “请拿去。”她微笑。 话题中断,我们两个人对话中出现了一小段空白,这时新里美由纪从雅之的工作间走了出来。“请问一下,川津先生的书籍类只有那些吗?”美由纪用质疑的口吻出声问道,她的语气中隐含着责备的感觉。 “嗯,是的。” 听完幸代的回答之后,这个年轻的女摄影师带着困惑的表情,稍微将视线移向下方。不过很快地,她又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我说的不只是那些书籍,其他像是工作方面的资料,或是集结成册的剪报等等的,有类似这样子的东西吗?” “工作方面的?” “您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呢?”我向她询问。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非常锐利。 我继续说:“刚才幸代打电话给我之后,已经把他的资料全部寄到我家去了。” “已经寄了?”看得出来她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接着用那个瞪得老大的眼睛看着幸代。“真的吗?” “嗯。”幸代回答:“因为我觉得这样处理最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见美由纪轻轻咬住下唇。她维持了这个表情一会儿之后,把视线转到我这里来。“那么那些东西应该会在明天送达你的住处吧?” “这个我也不确定……”我看着幸代。 “市区内的话,应该明天就会到了。”她点点头,对着新里美由纪回答。 “是吗?”美由纪直挺挺地站着,好像在思考什么一般眼神低垂。过没多久她就再度抬起头来,感觉已经作出了决定。“其实在川津先生的资料中,有一件我非常想看的东西。因为工作上需要,所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浮起了奇妙的感觉。也就是说,她是为了拿到那份资料才来帮忙整理房子的。要是这样,在一开始的时候说清楚不就好了?我心里这么想,但是没说出来,只试探性地问她:“那你明天要过来我家拿吗?”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安心的表情。“方便吗?” “明天的话没问题哦!你说的那个资料一定要明天一大早拿到吗?” “不,明天之内拿到就可以了。” “那就麻烦你明天晚上过来好了。我想到了那个时间,东西也一定已经送到了。” “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 在我们决定了时间之后,新里美由纪又补上一句。“不好意思,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在我去你家之前,希望你先不要将那些资料拆封。如果弄乱了,我要的资料恐怕会很难找。” “哦……好啊!”这又是一个奇妙的要求,不过我还是答应她了。因为就算资料寄到我这里,我也不会马上拿出来研究。 我们之间的话题似乎没有再继续下去的迹象,而我自己也有一些需要好好思考的事情,于是我站了起来。走出房间之际,新里美由纪又跟我确认了一次约定的时间。 6 这天晚上,冬子带了一瓶白酒来我家。原本她公司就距离这里很近,所以她常常在下班的时候顺道绕过来,也经常就这么直接在我家过夜。 我们一边品尝着酒蒸鲑鱼,一边喝着白酒。虽然冬子说是便宜货,但其实味道还不错。 当瓶中的白酒剩下四分之一左右的时候,我站起身,把放在文字处理机旁边的纸捆拿过来。这是去雅之家时,幸代给我的雅之的行程表。 在告诉冬子白天发生的事情始末之后,我指着行程表上那个“16:00 山森运动广场”。“我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 “川津本来就有在跑健身中心啊!”冬子用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看着我。 “很奇怪耶!”我啪啦啪啦地翻起行程表。“看了这个行程表以后,我发现除了这天之外,其他地方完全没有写上和健身中心相关的行程。我之前曾经听他说过,他并没有特别安排固定哪几天要去健身,多半都是看看什么时间有空,就直接过去健身中心。反过来说,就是为什么唯独这天的健身行程会特别写下来呢?我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这阵子脚痛,照理说运动什么的应该会暂停才对。” “嗯。”冬子用鼻子应了一声,歪歪头。“如果事情如你所说的话,的确有点怪。那你有想到什么理由吗?” “嗯,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想,这会不会是他和某个人相约要见面的地点啊?” 冬子还是歪着头,于是我继续说道:“就是说,不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去山森运动广场,而是在那个时间和一个名字叫做山森的人约在运动广场碰面。会不会是这样呢?” 我看了他写的行程之后,发现有很多行程都是以时间、地点、场所的顺序来记录的,比方说像是“13:00 山田 ××社”这样。所以我才会试着用这种感觉来解读。 冬子点了两、三次头之后,说:“可能真的是这样吧!名字叫山森的人,说不定就是山森运动广场的老板哦!会不会是去采访呀?” “这么想或许比较妥当吧!”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说:“不过我也有一种‘并非如此’的感觉。之前跟冬子说过了吧?他曾经告诉我说他自己被某个人盯上的事。” “对啊!” “那个时侯,他还对我说了‘原本是不应该让你知道的,但是为什么我会说出来呢?大概是白天那段谈话的关系吧’,这么一段话。” “白天那段谈话?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因为他说‘没什么’。但是说不定我和他的这段谈话内容,在那天白天的时候,他也对某个人说过。” “那天就是,”冬子用下巴对着那份行程表,“下午四点,山森……的那天嘛!” “正是如此。” “嗯。”冬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我是觉得也有可能是你想太多了。” “可能吧!”我老实地点点头,“不过因为心里像是打了个结一样,我想要赶快把它解开。明天我会打电话到运动广场去问问看。” “你是想要跟山森社长见面吗?” “如果能够见得到面的话。” 冬子一口喝干了玻璃杯里的酒,然后“唉”的一声,叹了口气。“我还真有点意外呢!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拼命。” “有吗?” “有啊!” “因为我很喜欢他呀!” 我说完之后,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分别倒入我们两人的杯子中。 第二章 他留下来的东西 1 最后冬子就留在我家过夜,隔天早上,她替我打了通电话到山森运动广场申请采访许可。因为她觉得用出版社的名字,对方会比较放心。 采访的申请似乎顺利得到允许了,可是对方对于和社长见面这个请求,好像有点犹豫。 “没办法跟社长说话吗?作家说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直接和社长见上一面,好好聊聊。”那个作家就是我。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冬子报上我的名字。想必是因为对方问了作家姓名的缘故。我的作品销售量不佳,对方应该不会知道这个名字吧?会不会就因为没听过这个作家,而一口回绝我们的请求呢?我感到有点不安。 不过,像是要消除我的不安一般,冬子的表情突然明亮了起来。 “这样子吗?是的,请稍等一下。”她用手掌盖住话筒,压低声音对我说:“对方说今天去的话没问题。你可以吧?” “没问题。” 于是,冬子就在电话里面和对方决定了见面时间——今天下午一点在柜台。 “看来山森社长知道你的名字呢!”放下电话,冬子一边做出了一个V字形胜利手势,一边说道。 “谁知道?社长应该是没听过我的名字,但他可能觉得可以顺便替运动广场做宣传吧!” “不是这种感觉哦!” “你太多心了。”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从我家到运动广场只要一个小时就应该绰绰有余了,我算算时间,决定在中午之前出门。但是,当我正好把一只脚放进鞋子里时,门铃响了。 打开大门,就看到一个身穿被汗水濡湿的深蓝色T恤、给人感觉不太干净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了声:“快递。”看来幸代寄给我的东西很快就送来了。我脱掉只穿了一只脚的鞋子,回到房里拿印章。 送来的东西一共有两箱,箱子的大小比那天看到的橘子纸箱还要大上一倍。从胶带的黏贴方式不难看出幸代一丝不苟的性格。 “好像很重呢!” 我盯着两个箱子说:“非常重哦,因为里面装的是文件资料啊!这种类型的都相当重。” “要不要我帮你搬?” “好啊!”我请送快递的男人帮我把东西搬到屋子里去。真的有够重,我甚至一度怀疑里面是不是装了铅块。 当我准备去搬第二个纸箱的时候,某个东西在我视线范围内动了一下。——咦? 我反射性地把脸转到那个方向看,结果看到了一个人探出头来窥视之后,马上又把头缩回去。我只知道那个人戴了眼镜。 “欸。”我轻轻碰了一下那个送快递的男人的手腕,“那边的阴影处好像站了一个人。你刚才来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了吗?” “咦?”他瞪圆了眼睛朝着我说的那个方向看,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啊啊,在哦!有一个怪怪的老头子站在那边。我把箱子用手推车运送过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这些箱子看。不过我瞪了他一眼之后,他就把脸转开了。” “老头子?”我再度望向转角的地方,然后穿上脚边的夹脚拖鞋,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只是当我走到转角的时候,却已经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我看了看电梯,发现电梯正在下楼。 回到家里之后,出来迎接我的是一脸不安的冬子。“怎么样?” “人已经不在了。” 于是,我便向这个送快递的男人打听老人的相貌。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在回想。“那个老人没什么特别的。白头发,身高也很一般吧!穿着一件浅咖啡色的上衣,整个人的打扮还满得体的。长相的话,因为只是匆匆一瞥,所以我不太记得了耶!” 我向他道了谢,目送他离开之后,赶紧把门关上。“冬子,你应该没有爷爷辈的朋友吧?” 话才从嘴巴出来,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说了个无聊的笑话。冬子也没有回答,反而认真地提出自己的疑问。“他会是在看什么呀?” “如果他是在监视我家的话,那应该有事找我吧!”说穿了,我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偷看我家。搞不好只是散步散到一半,碰巧经过而已。不过,在狭窄的公寓走廊上散步,也是有点不太对劲。 “对了,这个大型的包裹是什么东西?”冬子指着那两个纸箱问我,所以我就对她说明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顺便还告诉她,新里美由纪今天会来的事。因为美由纪今天晚上会过来我家,所以一定要在那个时间之前回来才行。 “也就是说,川津的过去都封在这里面了。”冬子用一种感触很深的口气说道。她这么一说,我就有种马上拆开纸箱的冲动,不过因为和美由纪的约定在先,我还是忍下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是我非出门不可的时间了。 走出家门,我搭上电梯,这个时侯,一个想法突然闪过我的脑海:那个老头子会不会不是在偷看人,而是在偷看快递送来的包裹呢? 在前往运动广场的途中,冬子告诉我关于社长山森卓也的种种。她觉得要是事前一点预习功课都没做的话,可能不太好,所以今天早上急急忙忙地替我查了一些资料。 “卓也先生的岳父是山森秀孝,就是山森集团那一族的。这也就是说,卓也先生是入赘的。” 山森集团的主力企业是铁路公司,最近还将触角伸到不动产方面去。 “卓也先生在学生时代曾经是游泳选手,好像有一段时间还以参加奥运会为目标呢!念大学和研究所的时候主修运动生理学,毕业之后进入山森百货公司。至于山森百货公司聘用他的原因,则是当时那个运动中心刚开幕,所以需要具备专业知识的员工。他在工作表现好像也没让公司失望,提出的想法和企划招招中的,让原本抱着赔钱准备的运动中心赚了大钱。” 虽然以一个游泳选手来说,他没能成什么大器,但是以一个企业家来说,却是一流的。 “他三十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和山森秀孝副社长的女儿见面,后来两个人就结婚了。隔年,运动中心升格为独立企业,也就是现在的山森运动广场。在那之后八年,卓也先生拿到了实际的经营权,也就是升任社长的意思。这是前年的事了。” “真像是连续剧里演的成功故事啊!”我说出心里最直接的印象。 “当上社长之后,他还是很尽心地在工作哦!到各地演讲,顺便进行宣传,最近还被冠上运动评论家、教育问题评论家之类的称谓。甚至还有谣传,说他差不多要开始准备进入政治界了呢!” “野心真不小。”我说。 “不过好像也树敌很多哦!”当冬子露出了担忧的眼神时,地铁到站了。 山森运动广场是个相当完备的综合运动中心,除了运动中心、健身房之外,还有室内游泳池和网球场。建筑物的顶楼甚至有一个高尔夫球练习场。 在一楼柜台说明来意之后,一位长头发的柜台小姐让我们直接去二楼。二楼是运动中心所在地,办公室好像就在里面。 “现在做这种生意最赚钱了。”在我们搭乘电梯的时候,冬子对我说:“在这个物质过剩的时代,想要的东西几乎可说是什么都可以得到,剩下的就只有健康美丽的身体了。加上日本人原本就很不擅长度过休假日,如果来这种地方的话,就可以有效利用时间,大家也会比较安心吧!” “原来如此啊。”我钦佩地点点头。 如同柜台小姐所言,二楼是运动中心。楼面非常宽广,但是在里面运动的人却多到让我完全感觉不到这点。距离我们最近的,是一个在和胸肌训练器材搏斗的发福中年男子,在他对面有一个老奶奶在跑步。老奶奶脖子上挂着毛巾,努力地移动脚步,不过她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前进。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原来她是在一条宽宽的传送带上跑步,因为传送带一直不停地回转,老奶奶的身体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还有一个在骑脚踏车的肥胖妇人。当然,这也不是普通的脚踏车,而是固定在地板上,只有前方的金属板不停回转的代替品。她就像是个参加全能障碍赛的选手一般,脸上挂着好像要跟谁拼命似的表情,移动着她肥胖的双脚。要是在旁边接上发电机的话,我想她应该可以提供一整层楼的电力吧! 当我们穿过这一大群像毛毛虫般蠕动,一边流出滚烫汗水、吐出温热气息的人们之后,来到了有氧教室前面。一大片的玻璃窗户让教室里头的光景一览无遗。我看见三、四十个穿着华丽紧身衣的女性,跟随着舞蹈老师的动作舞动着。 “我发现一件好玩的事了。”我边走边说:“这就跟在学校的教室一样呢!离老师越近的人,表现越好。” 我们一面看着左手边的教室,一面继续向前走,在尽头的地方有一扇门。打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两排办公桌,每一排都有十张,旁边有和办公桌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人或站或坐。桌上也都摆着成套的电脑设备,乍看之下还让人搞不太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办公室。 由于每个人看起来好像都十分忙碌,冬子便向座位最靠近门边、一个感觉挺稳重的女性说明我们的来意。她的年龄大约是二十五岁上下,身穿一件浅蓝色的短罩衫,头发微卷。她听完冬子的话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拿起手边的话筒按了一个钮。电话好像很快就被对方接起来了,于是她便对话筒另一端的人通知我们的来访。 不过,对方并没有马上和我们见面。 专门处理这些事务的她一脸抱歉地看着我们。“非常抱歉,因为社长手边突然有紧急的工作,所以没办法现在马上和两位见面,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才行。” 我们两个人互看了一眼。 “那个……所以,”这个事务小姐更谨慎地开口说:“社长说,在这段等待的时间,请两位一定要体验一下敝公司的运动设施。然后,他希望待会儿能听听两位的感想。” “啊?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我用慌张的口气说道。 她听了之后,像是完全理解似的点点头。“训练衣或是泳衣,我们这里全部都有准备。当然,若是用完之后,两位想带回去也没问题。” 我看着冬子,做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十几分钟后,我们两个人已经在室内游泳池里游泳了。可以免费拿到塑身泳装,让我们心情大好。而且这里的会员专属的制度,也可以让我们悠哉游哉地游泳。虽然因为担心脱妆问题的关系,脸不能碰到水,但我们两个人还是暂时忘记了盛夏的暑气,在游泳池中尽情地伸展四肢。 换好衣服,补了妆之后,我们前往办公室。刚才的那位女性带着微笑迎接我们。“游泳池怎么样呢?” “非常舒适。”我说:“山森先生呢?” “是的。请从那边那个门进去。”她手指着最里面的那扇门。我们向她道了谢之后,朝着那扇门走去。 敲门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回了声:“请进。”冬子先进去,我则跟在她身后。 “欢迎。”迎面而来的是一张感觉很高级的大桌子,坐在桌子后方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的身高不算高,但是肩膀很宽,身上的蓝黑色西装很合身。自然不做作的刘海和晒得恰到好处的肤色,感觉非常年轻,不过其实他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了。浓浓的眉毛和坚毅的嘴唇,给人一种不服输的强烈印象。 “真是抱歉,突然跑出一件非解决不可的工作来。”他用清亮的声音说道。 “哪里。”我们两个同时点了头。 面对我们的左侧也有一张桌子,那里有一位穿着白色套装的年轻女性,大概是秘书吧!一双像猫咪一样往上吊的眼睛,让人感觉她的好胜心很强。 我们报上姓名之后,他也给了我们名片,上面印着“山森运动广场 社长 山森卓也”。 “这个是最新的作品。”冬子从公事包中拿出我最近出版的一本书,送给山森社长。 “哦——”他像是在鉴赏茶具一样,从各种角度观察我的书,最后他把视线停留在书的封面和我的脸之间做比较。 “我可是好久没看推理小说了呢!很早以前曾经看过福尔摩斯,之后就再也没接触了。” 我找不到可以接的话,所以还是保持沉默。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说“请您一定要读一读”的作品,但是如果说了“您还是不要看比较好”之类的,也很奇怪。 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套会客用沙发组,在山森社长的邀请之下,我和冬子并排坐下。这是张坐起来感觉很舒服的皮沙发。 “那么,两位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呢?”山森社长用稳重的表情和口吻问我们。我说因为我想把运动中心放在接下来的小说题材当中,所以想要知道它的营运方式和会员制度等相关资讯。这个回答和我之前跟冬子商量过的一样。如果唐突地问及川津雅之的事,只会让对方起疑心而已。 我开始针对运动中心的人员组合架构和经营方向提出问题,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对于我的问题,山森社长也一一详细回答,偶尔还会穿插一些玩笑话。中途秘书小姐曾替我们拿了咖啡进来,不过可能社长交代她不要留在房间里的关系,她马上就又出去了。 我为了制造机会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尽可能不着痕迹地进入主题。 “对了,您最近好像有跟川津雅之先生见面吧?” 我个人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切入得很突然,不过山森社长的表情完全没变。嘴上依旧挂着微笑,反问我:“川津雅之先生吗?” “是的。”我回答完,觉得他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有所改变。 “您和川津先生是朋友吗?”他问我。 “嗯,算是。因为在他的行程表上写着和山森先生见面的事,所以……” “原来如此。”山森社长慢慢地点了点头。“我和他见面了哦!上个礼拜。他也是说要来采访。” 雅之果然来过这里。 “请问他是来做什么样的采访呢?” “有关运动相关产业的。”他说完,脸上浮起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说穿了,就是来调查这种生意现在能赚多少钱。我的回答则是: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多。” 山森觉得很有趣似的说完,从桌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KENT香烟放进口中,再拿起放在同一张桌上、有水晶装饰的打火机,将香烟点燃。 “您和川津先生之前就见过面了吗?”我问完之后,他歪了歪头,用夹着烟的右手小指抠了抠眉毛上方。 “之前就见过了。我偶尔也会去健身房锻炼身体,所以常常碰到他。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呢!” “那么在那次采访的时候,您们两人的交谈内容仅止于闲聊吗?” “还真的是 只有闲聊而已呢!” “请问一下,您还记得当时的谈话内容吗?” “都是一些无聊的小事情。我家里的事情,还有他结婚的事情等等。他还是单身汉呢!您知道吗?” “我知道。”我回答道。 “是吗?我那个时侯劝他,赶快找个好女人定下来比较好。”他说完,深深地抽了口烟,然后一边吐出乳白色的烟雾,一边笑着。不过当那个笑容消失之后,他反过来问我:“对了,那个人怎么了吗?我想小说的取材应该不至于需要问到这些事情吧!” 他脸上沉稳的表情虽然没变,但是双眼射出来的目光,却让人感觉到某种强烈的压迫感。我为了躲避他的视线,在一瞬间垂下了眼,整理完思绪后,才重新抬起头来。“其实他……死了。” 山森社长的嘴巴停留在好像说着“啊”的形状。“他还很年轻吧……是生病的关系吗?”然后他这么问道。 “不是。他是被杀害的。” “怎么会……”他皱起了眉头,“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这几天。” “为什么会……” “我不知道。”我说:“有一天,刑警来我家告诉我的。被灌了毒药之后,头被打破,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到港口。” 看来他也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作出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是吗?真是可怜啊!最近这几天的事吗……我完全不知情呀!” “正确的说法是,他在和山森社长见面的两天后被杀害了。” “啊……” “你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是指……” “比方说,像是暗示他自己会被杀害的内容。” “没那回事!”他的声调突然提高,“要是真的听到他说那种话,我是不会什么都没问就让他走的。难道他曾经在别的地方说过类似的话吗?” “不,我不是因为这样才问的。” 山森社长的眼睛散发出怀疑的光芒。 “只是有点在意……”我说完,嘴边浮上一个笑容。如果在这个话题上绕太久的话,会让对方觉得更可疑吧! 之后,我问社长可不可以再让我们重新参观运动中心一次。于是山森社长拨了内线电话,把我们的要求告诉了外头的秘书。不一会儿,那个美女秘书带着一个女人一起进到房间里来。是刚才我们麻烦她很多次的那个女事务员,她好像是专门负责导览工作的。 当我们跟着女事务员走出房间时,山森社长在我们后面说:“请慢慢参观。” 负责导览的女事务员给了我们名片,上面印着“春村志津子”。我和冬子跟在她后面,开始参观运动中心。 春村在带我们走到健身房的时候,向我们介绍了那里的主要教练石仓。石仓是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像个健美选手一般——事实上说不定真的是——全身肌肉发达,然后穿着一件像是要炫耀这身肌肉似的薄T恤。脸孔是中年妇女一定会喜欢的类型,削得短短的头发也让人觉得他很干净。从种种条件看起来,他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成功的人。 “推理小说的题材?哦——”石仓非常明显地对我展露出像是在估价般的视线,“那一定要让在下拜读哦!不过我想,类似健身房的健身教练被杀害这种故事,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要比较好啦!” 这些话在我听来可是尴尬万分,然而石仓本人却像是说了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一般,还少根筋地笑了起来。 “石仓先生是社长的弟弟。”离开健身房所在的楼层之后,志津子小姐告诉我们,“听说好像也一样是从体育大学毕业的。” 也就是说,山森卓也的旧姓是石仓吗?石仓家的兄弟两人,都顺顺利利地躲在山森一族的羽翼下。 在前往室内网球场的路上,有两个女人朝着我们走过来,志津子小姐对她们低头行礼。其中一人是中年妇人,另外一位是个较小的女孩,看起来像是国中生。这两人可能是母女吧!中年妇人穿着一件偏黑色的洋装,是个非常气派的女性,戴着一付比她的脸还大的太阳眼镜,镜片是淡紫色的。女孩的皮肤很白,清透的大眼睛,视线看着中年妇人的后背。 妇人推了推太阳眼镜,向志津子问道:“山森在办公室里吗?” “是的。”志津子回答。 “嗯。”妇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我们。冬子和我也稍微低下头,不过那个妇人什么也没说,又把目光移回志津子小姐身上。“那个,这两位是……” 志津子小姐慌慌忙忙地把我们介绍给中年妇人认识。但是她并没有特别对我们示好的意思,只用着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了一句“辛苦了”。 “这位是社长夫人。”然后志津子小姐也向我们介绍眼前这位中年妇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早就猜到是这样,所以并不怎么觉得惊讶。 “承蒙山森社长亲切的照顾了。” 由我做代表尽了礼数。 社长夫人对于我的致谢也没有任何回答,只对着志津子小姐再次确认道:“在里面吗?” 然后她就抓起那个女孩的右手,摆在自己左手肘附近的地方,轻声对女孩说:“那我们走吧!”女孩听了以后点点头。 当社长夫人缓慢地踏出脚步之后,那个女孩也跟在后面。两人开始往前走。 我们从后方目送了她们的背影离去,然后才开始继续向前走。 “那个女孩叫作由美。”志津子小姐用着感觉像是刻意压低的声音说。 “是山森社长的女儿吗?”我问完之后,她点点头。 “生下来视力就很差……虽然不是全盲,但是好像不管怎么矫正,视力都没有变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什么也没说。冬子也紧闭着嘴。 “不过因为社长认为她不能老是关在家里,所以每个月都会让她来这个中心运动好几次。” “因为先天条件的缺陷,对山森社长来说反而更怜爱她了吧!”冬子说。 “那是当然的。”志津子小姐回答的声音带着力量。 没过多久,我们抵达了网球场。网球场有两面,穿着短裤的老婆婆们正在练习回击教练打来的球。教练也不光只是击球,还会一边喊着“好球”或是“多用一点膝盖的力气”,感觉十分忙碌。 “啊……请稍等一下。”志津子小姐对我们说完,朝着走廊的地方走过去。我转头一看,发现一个身穿作业服的男人靠在台车上等她。男人身材高大,黝黑的脸上戴着一付金边眼镜。鼻子下方蓄胡,让人不得不注意。当她走过去之后,男人的脸依然朝着我们,对她说了几句话。她一边回答,一边向我们这里投来闪烁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如果您有工作的话,那我们就在这里……”冬子说完,挥了挥手。 “没什么的。” 我看着那个穿着作业服的男人。他推着台车继续在走廊上前进。然后当他回头望向这里的时候,正好和我四目相交。于是他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推着台车的速度好像加快了些。 之后,志津子小姐带我们参观了高尔夫球练习场,在手上的简介资料多到快拿不住时,我们才走出运动中心。志津子小姐送我们到门口。 运动中心的采访行程就在这里画下句点。 2 在回程的电车上,我们开始发表彼此的感想。 “那个山森社长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我觉得他有点怪怪的。”这是我的意见,“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什么,然后刻意隐瞒着。” “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川津雅之已经死了的事呢!” “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自己的会员被杀死了,再怎么不熟,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耳闻吧!” 冬子用一声叹息代表了回答,轻轻地摇了两、三次头。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目前的阶段没有办法表达任何意见。 当然我也一样。 和冬子分手回到家里之后,工作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慌忙拿起话筒,从电话那头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是新里。”对方说。 “是。”我回答之后看看时钟,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很久。 “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不需要借川津先生的资料了。”她的口气好像是在对某件事情还是某个人生气一般,有种尖锐的感觉。 “什么意思呢?” “今天我在调查别的东西的时候,偶然找到了我要的资料。之前给你带来困扰,真是不好意思。” “那放在我这边的东西,你就不看了吗?” “是的。” “那我拆封也没关系了吗?” “嗯,没关系。真是抱歉。” “我知道了。”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挂上电话,看着放在屋子角落的那两个纸箱。纸箱像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双胞胎似的,整齐地排在一起。 我脱下衣服,换上衬衫,再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来喝,然后坐在沙发上,望着那两个纸箱。箱子看起来好像是从搬家公司直接买来的,上面用醒目的颜色印着“搬家请找××”。 啤酒喝了一半之后,我突然注意到一件很奇妙的事。这两个像是双胞胎的纸箱,有些微的不同处。 那就是包装的方式。和另外一个箱子比起来,其中一个箱子给人一种杂乱的感觉。封箱胶带也贴得皱巴巴的,东贴一块、西贴一块,弄得乱七八糟,一点都不谨慎。 好奇怪哦——我这么想。 今天早上快递送来的时候,我记得自己还在心里暗想着,这种谨慎的包装方法,显示出川津幸代一丝不苟的个性。胶带也活像是用尺量过一般,贴得漂漂亮亮。两个箱子都是——没错,两个箱子都一样。绝对没有错。 我喝光了啤酒,走到两个箱子旁边,仔细地检查那个包装杂乱的纸箱。说是检查,其实也只是紧紧盯着纸箱的外表看而已。 因为光看着纸箱,还是什么都不会知道,于是我撕开胶带,打开了纸箱。纸箱里面的书、笔记本和剪报本等,放置得非常凌乱。 我先把这个箱子摆在一旁,然后打开另外一个箱子。不出我所料,纸箱里头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如同胶带的黏贴方式一样,反映出幸代的个性。 我离开那两个纸箱,从酒架上拿出波本酒和玻璃杯,像是把身体抛出去一般,再次跌坐在沙发上。在玻璃杯中注满了波本酒之后,我举杯一口饮尽,然后胸口剧烈的心跳才稍微缓和下来。 平静下来之后,我伸手拿起话筒,按下拨号键。电话铃响了三声之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萩尾家,你好。”是冬子的声音。 “是我。”我说道。 “哦……怎么了吗?” “我们被设计了。” “被设计了?” “好像已经有人潜入我家了。” 感觉她好像倒抽了一口气。过没多久,她又说道:“有什么东西被偷走吗?” “没错。” “是什么?” “我不清楚。”话筒依然靠在耳畔,我摇了摇头。“不过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3 隔天,我亲自前往冬子上班的出版社。原因是为了去见当时在葬礼曾经碰过面的编辑田村。当然,安排我们见面的还是冬子。 在出版社的大厅会合之后,我们三个人进了附近的咖啡店。 “关于新里小姐的事情是吗?”田村拿到嘴边的咖啡停了下来,带着笑意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是的,麻烦你告诉我新里小姐的事。” “但是其实我也没那么清楚哦!我是川津的责任编辑没错,不过可不是新里小姐的责任编辑呢!” “就你知道的范围内说就可以了。”冬子从一旁加上一句。一开始提到要找田村的人,就是她。 昨天和冬子通过电话后,我检查了房间,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都还在。存折跟少量的现金都原封不动的摆着。唯一留下侵入者踪迹的,就是那个纸箱的封箱方式。 “对方应该没想到我会记得箱子的包装方式吧!但是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观察力是很强的。”关于发现纸箱的变化这件事情,我对冬子这么说道。 “真厉害啊!”她听了,佩服地说:“结果犯人的目标就只是箱子里面的东西嘛!你对于这个,心里有底吗?” “我只知道一件事。” 在发现川津雅之的资料被人拆封、偷走之后,我脑袋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在前几分钟打了电话给我的新里美由纪。前两天还那么心急地想要看资料的她,竟然突然打了通电话来说没有必要了。我会觉得奇怪也是当然的吧! “那这么说来,是她偷走的啰?”冬子的脸上写满了意外。 “当然我还不能确定。不过,她的行为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很诡异啊!为了拿到那份资料,还特地跑去帮忙搬家什么的……” “但她不是已经跟你约好,要直接去你家拿资料了吗?既然这样,应该没有偷窥的必要吧?” “仔细想想,的确是如此。”我稍微沉淀一下思绪,然后果断地说:“如果说那个资料,对她来说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呢?难道她不会想要瞒过别人的耳目把它偷走吗?” “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吗?”冬子重复了一次我说的话,沉思了一会儿之后,马上睁大了她那双细长的眼睛。“你该不会在怀疑是她杀了川津吧……” “非常怀疑。”我挑明了说:“如果这个假设正确的话,她杀了知道她秘密的川津,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事情。” “你是这么推理的吗?……”冬子双手交抱胸前,重新看了看纸箱里的资料,“不过,在这个‘她潜入你家’的推理当中,有两个很大的疑点。一是为什么她会知道你今天白天不在家的事?另外一个是,她是怎么进来你家里的?你家的门窗不是都上锁了吗?” “是密室哦!”我说。 “那就非得把这两个疑点解决不可了。不过关于这个新里小姐,我想可能还是再多调查一下比较好。” “你有方向吗?” “没问题。” 田村的名字就是在这个时侯冒出来的。不过田村的谈话内容之中,并没有什么能引起我的兴趣。 新里美由纪是一位女摄影师,在各个领域都非常活跃,关于这方面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的是她和川津先生一起合作的工作内容。”我直截了当地说:“他们不是曾经共同负责某个杂志连载的纪行文?” “嗯,是的。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好像很快就拆伙了哦!” “我记得上次在葬礼和她见面的时候,她好像有说过自己和川津先生不太合吧!”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很在意,所以就记在脑子里了。 “她的确有说。”看来田村也记得。 “那是在说纪行文的连载中断的事情吗?” “哦,不是那件事。”田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然后上半身微微前倾,“纪行文本身是做得还不错,评价也都还过得去。但是不晓得在第几次取材行程的时候,他们到了Y岛,在那里碰到了意外。当然川津跟新里都遇到了。什么合不合的说法,我想就是从那时开始传出来的吧!” “碰到意外?”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游艇翻覆的意外呀!”田村说:“川津先生认识的人里面,好像有个人计画了一趟旅行,行程就是搭游艇到Y岛去。川津先生他们也参加了,结果中途天候恶化,游艇就翻覆了。” “……”那是什么样的状况,我完全想象不到,“大概造成了什么程度的伤害呢?” “搭乘游艇的大概有十个人,其中好像只有一个人死掉吧!其他人因为漂流到附近的无人岛,所以得救了。然后,那个时侯川津先生的脚受了伤,之后就卸下纪行文这个工作了。” 这件事我连听都没听过。 “那这个游艇旅行的事情,川津先生有写下来吗?不是纪行文,而是比较类似事故文件的东西。”冬子问。 “好像没有写耶!”然后田村压低声音回答道:“听说出版社这边是有拜托他写啦!不过被拒绝了。理由是说当时身心状况都很差,所以清楚记得的事情很少。哎呀,不过站在他的立场想想,谁也不会想要把自己遇到灾难的事情,写成文章刊登出来给人家看呀!” 不可能是这样的,我听完这么想。如果是个写文章的人,就算受害者是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最起码不用特地跑去取材,就可以把第一手的声音——自己的声音——化为文字。 “啊啊,总之,好像因为这件事让这个出版社颜面尽失,所以那个纪行文系列也跟着停刊了。” 由于是别的出版社的事,田村说话的语气显得非常轻松。 “对了,那个游艇旅行的企划是由哪一家旅行社承办的呢?” 对于我的问题,田村干脆地回答道:“没有,那不是旅行社的企划。我记得……那好像是都内某个运动中心的企划哦!不过那地方的名字叫什么,我就真的忘记了。” “该不会是……”我舔了一下嘴唇,“……山森运动广场吧?” 我说完之后,田村的表情就像是恍然大悟。他点头轻呼:“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我和冬子相互交换了眼神。 田村一个人回到公司去,我和冬子则继续留在那间咖啡店,再点了一杯咖啡。 “真是可疑呢!”我将手肘靠在桌上,手掌支着脸颊说:“川津在被杀害之前,曾经和山森社长见过面。川津也因为乘坐山森社长那里提供的游艇,而发生意外。而且这个意外发生的时候,新里美由纪也在场……” “你是觉得那个意外之中藏有秘密吗?” “我还不知道。”我摇摇头,“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就会觉得,那份从我家偷走的资料上,会不会就是写了关于这场游艇意外的文件呢?新里美由纪想要的,也就是那份资料。” “然后川津就是因为那份资料上面写的东西而被杀害的啰!” “这也只是推理啦!我的推理都是跳跃式的,这点冬子应该最清楚吧?” 对于我的玩笑话,冬子露齿笑了一下,接着马上又恢复严肃的表情。 “也就是说,新里美由纪和那个游艇事故的秘密有关联啰!” “不只是她,”我交换了跷着的双脚,然后双手抱胸,“川津去见了山森社长,也就是说,我觉得山森社长一定也以某种方式和这件事情有所关联。” “那个时侯,山森社长是跟我们说只是单纯的取材呀!” “刻意隐瞒。”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接着说:“对他们来说,有个非隐瞒不可的理由。” “‘他们’是指?” “我不清楚。”我断然说道。 这天回到公寓之后,我立刻把那个纸箱的东西倒出来,想要确认自己的推理没有错。去年川津雅之经手的纪行文相关资料,几乎全都收在这里,唯独和那个游艇旅行有关的东西,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那个旅行究竟藏有什么秘密——当然,我是指除了船难事故以外的某件事——而有个人不想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新里美由纪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问题在于该如何找出这个秘密,对于这点,我和冬子已经拟好大概的作战方针了。 这天晚餐之前,冬子打了电话给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兴奋。“总算把新里美由纪约出来见面了哦!” “辛苦你了。”我慰劳她道:“你是用什么理由把她约出来的呀?” “说实话啊!我说有些关于川津的事情想要请教她。” “她没露出警戒的样子吗?” “不知道耶!因为是打电话,所以无从得知。” “这样啊……” 接下来就是看要用什么办法让她将实情全盘托出了。新里美由纪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在我脑中浮现,令我有点忧心。 “两个人联手,应该多少会有点成效吧!”我说完,冬子用略带阴沉的语气接着说道:“那可能有点困难哦!” “困难是指?” “她提了一个条件,说是要和你单独见面。” “跟我?” “没错。这就是她的条件。” “她想干什么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她觉得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比较信得过吧!” “不会吧!” “总之,她的指示就是这样。” “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手拿话筒思考着。美由纪难道是觉得,要是对象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她就愿意说出那个秘密吗? “我知道了。”我对冬子说:“我就一个人去看看吧!告诉我时间跟地点。” 4 隔天,我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动身出门。冬子和新里美由纪约好两点整在吉祥寺的咖啡厅。据冬子说,新里美由纪的公寓好像就在那附近的样子。 约定地点的咖啡厅里,安稳地摆着类似手工制作的桌子,是一间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店。店内正中央,没来由地放了一块橡木。灯光昏黄,的确很适合坐在这里静静地聊些事情。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裙、留着短发的女孩子朝我这边走来,我向她点了一杯肉桂茶。 由于我不习惯戴表,平常都把手表放在包包里,所以为了知道现在的时间,我环顾店内找着时钟。最后发现了挂在墙壁上的古董钟,上面的指针告诉我还有几分钟才两点。 女孩子把肉桂茶端过来,我啜饮了两、三口,这个时侯刚好是两点整。 当我看着店里的摆设时,五分钟又过去了,然而新里美由纪却还没现身。莫可奈何的我,只好一口一口地喝着肉桂茶,一边盯着门口看。过没多久,我手上的茶杯见底了,时钟上的指针也显示又过了十分钟,但是新里美由纪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离开座位,走到柜台旁边的电话那里,拨了冬子给我的美由纪家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两、三声,我想大概不会有人来接,正打算放下话筒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是个男人的声音。 “请问是新里小姐家吗?”我胆怯地问道。 “是的,”那个男人说:“请问你是?” 我报上名字,探询她是否在家。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很遗憾,新里小姐已经死了。” 这次换我无言了。 “请问你有在听吗?” “嗯……请问,死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被杀害了啦!”男人接着说:“她的尸体刚才被人发现了。” 独白 二 当我的真实身份曝光的时候,那个女人说:“对不起。但是我也真的什么都没办法做呀!是真的啦!” 我依旧沉默地看着她。她失去了冷静,不一会儿就站了起来。“我去倒杯茶——”她说道,试图逃离我的视线。 我抓了个空档,从背后袭击她。 她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这点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简直就像是——没错,就像是压扁的火柴盒一般。 静静地倒下,然后变成一圈难看的肉块。我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间,接着宁静便包围住我。 我站在原地几秒钟之后,开始敏捷地收拾善后。脑子近乎恐怖地冷静。 收拾工作完毕之后,我俯视着她。 这个女人果然也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是将之用软弱的理由,狡狯地隐藏起来罢了。 我的憎恨之火无法熄灭。 第三章 消失的女人与死去的男人 1 新里美由纪的公寓距离车站很近,建筑物本身也还很新。她的家就位于这栋新公寓的五楼。 下了电梯之后,有几扇面对走廊的门扉,不过我很快就知道她家是哪一扇门了。一看就知道是警方相关人士的男人们,煞有介事地在那儿进进出出。 当我走近她家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年纪比我小的制服警官马上就靠到我身边来,以严重的口吻问我有何贵干。 我也用不输给他的清楚语气说:我刚才打了电话过来,你们这里的人说,如果方便的话,请我过来一趟,我才来的。对方听完,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然后就进到屋子里去了。 代替那个神气巴拉的制服警官出来的,是一个轮廓很深的中年帅哥。他说他是搜查一课的田宫。从声音来判断,他应该就是方才接电话的那个人。田宫刑警把我带到楼梯前面的空地。 “哦,写推理小说?”刑警好像很意外似的看着我的脸。目光中参杂着些许好奇的感觉。“那待会儿要进行的搜查,可不能让您看笑话了。” 由于我惨白着一张脸,而且没有接任何话,所以他也恢复认真的表情,向我提问。 “您和死者约好在今天下午两点见面吗?” “是的。” “不好意思,请问您和死者的关系是?” “透过我的男朋友认识的朋友。”这不是谎话。 “原来如此。”刑警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一下那个人的名字。” “他叫川津雅之,”我回答道:“自由作家。不过最近死掉了,也是被杀死的。” 田宫刑警手上写得飞快的笔忽地停了下来,然后活像打呵欠一般张大了嘴巴。“那个事件的?” “嗯。”我点头。 “这样子吗……”田宫刑警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并且紧紧咬住下唇,深深地点了两、三次头。“那么今天你们两人的约会,也和那个事件有关是吗?” “不,其实不是。因为川津在工作上的资料全都转让到我这里来了,我约她出来是想告诉她,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告诉我。”我把来这里之前就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资料啊……”刑警皱着眉头,在记事本上写了一些东西。 “除此之外,您和新里美由纪小姐有个人的交情吗?” “没有,大概就是在川津的葬礼上碰过面而已。” “今天的约会是由谁提出邀约的呢?” “是我约她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昨天。我透过认识的编辑约她的。”我把冬子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刑警。 “我知道了。那我接下来就和这个叫萩尾冬子的小姐对质看看吧。” “那个……请问一下,新里小姐是在什么时候被杀害的呢?”我看着田宫刑警五官分明的侧脸问道。 他稍微偏偏头,然后回答我。“根据鉴识人员所说,好像是没多久之前,大约只过了两、三个小时吧!” “是怎么被杀害的呢?” “头部。” “头部?” “后脑勺被青铜装饰品重击。您要看看现场吗?” “可以吗?” “这可是特别待遇哦!” 鉴识人员和刑警忙碌地在屋内走动着。像是要填补他们留下来的空间一般,我跟在田宫刑警后面走了进去。 走进玄关之后,是一个大约十二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客厅的对面放着一张床。客厅里头有一张玻璃制的茶几,茶几上方则摆着一只茶杯。厨房位于屋子的角落,有几个还没清洗的碗盘堆积在水槽里。 眼前的光景,就像是时间在日常生活中,猛然停了下来似的。 “发现尸体的人是新里小姐的女性朋友,好像时常过来玩。今天是因为看见玄关的大门没关,就自己进来了。结果,就发现了倒卧在床上的新里小姐。那位女性友人因为惊吓过度,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真可怜,我喃喃自语道。 等我被刑警问完话后走出公寓的时候,外头已经是日暮时分了。街上间距相同的路灯正照耀着通往车站的道路,我走在这条路上时,发现了路边的电话亭,转身走了进去。这个时间,冬子应该会待在家里才对。 “问出什么了吗?”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她劈头就丢过来这么一句话。她应该是以为我和新里美由纪聊到现在吧! “她被杀了。”我说。我找不到能够以比较婉转的方式来说明的辞藻。 因为在电话另一头的她什么也没说,我便继续接着说下去。“她被人杀害了。头被敲破……因为到了我们约好的时间她还没现身,我就打电话到她家里,结果刑警代替她接了电话。” “……” “你有在听吗?” 过了几秒之后,冬子小声地说:“嗯。”然后又恢复沉默。我的脑海中浮现她的脸。 终于,她的声音传了过来。“该怎么说……这个时侯该说的话,真的不好找啊!” 我想也是。 “你要来我家吗?”我提议,“我想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讨论一下。” “看来是这样没错。”她用着阴沉的声音嗫嚅道。 过了一小时之后,我们两人面对面喝着冰波本酒。 “目前唯一知道的是,”我先起了头,“我们的动作一直没能抢在凶手前面,敌人总是比我们快一步。” “敌人究竟是谁呢?” “我不知道。” “那你有告诉警方,这件事可能跟那个船难事件有关系吗?” “我没说。反正也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两件事相关,而且我想要尽量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次的问题。其实,跟新里小姐约会的原因,我也随便撒了个慌蒙骗过去了。” “是哦!”冬子感觉上好像在思考某件事情,眼睛看向远处。 “总之,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去年的船难事故。” 我说完之后,她放下玻璃杯说:“那件事情,我来这里之前稍微查过了。” 然后,她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我看了一下,发现那是报纸的影本。里面的内容大概是说:八月一日晚上八点左右,隶属于山森运动广场名下的游艇,在开往Y岛的途中船身进水。十一名乘客当中,有十名乘客搭乘了橡皮艇,漂流到附近的无人岛上,隔天被经过的渔船救出。另外一名乘客则因为撞击到附近的岩石而罹难。死者是住在东京都丰岛区的自由业者竹本幸裕(三十二岁)。 “需要好好查查那个时侯的事呢!就像我之前说的,川津被偷走的资料当中,我想应该有关于那个时侯的某些秘密。”我一边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一边说道。当我们讨论得一头热的时候,房间里面的气温已经低到跟冷冻库一样了。 “会不会是想要守住那个秘密的人,把人一个个杀掉了啊?” “我不知道。或许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吧!但是,新里美由纪可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哦!而且如果山森社长跟这件事情有关联的话,他也会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 “确实是这样。”冬子耸耸肩说道:“那你想要采取什么形式的具体行动呢?如果想要询问海上保安部的人的话,我是可以帮上忙。” “嗯……”我陷入沉思。若是在那次的事故中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而当事人们都把发生的事当做秘密的话,我想公家机关那里也不可能留下什么记录。 “还是只能先直接找上当事人才行吧!” “意思是说,你还要再去见山森社长一次吗?”冬子有点不太情愿地说道。 “如果手上什么资料都没有,就这样直接跑过去找他的话,一定又会被他随便搪塞几句话敷衍了事的。我们先去找其他参加这个游艇旅行的人吧!” “这样的话,还得先调查对方的名字跟住址。” “这没问题,我已经有方向了。” 我说完,抽出了事先放在身边的名片。 那是前两天我们去运动中心时,春村志津子小姐给我的。 2 翌日,过了中午之后,我又再度造访山森运动广场。进入一楼的大厅之后,我点了一杯柠檬苏打水,接着拨电话给志津子小姐。她在电话里说马上就到,实际上也是在五分钟之内就出现在店里。 “拜托你这么麻烦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她坐下来的同时,我轻轻地低下头。在来这里之前,我就麻烦她帮我整理好当时参加游艇旅行人员的名单。因为去年的这个时侯,她还没来山森社长这儿工作,所以我判断她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哪里,这说不上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只要将电脑里的内容列印出来就好了。不过,为什么您需要这些资料呢?” 志津子小姐脸上浮现了和上次见面时同样的微笑,接着把看起来像是刚印好的列印纸摆在桌上。 “我想要把它当做下一本小说的题材。所以呢,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直接跟这些经历事故的人们面对面聊聊。” “原来如此。果然作家还是要不停地构思接下来的作品呢!真是辛苦。” “是呀,就是这样。”我一边苦笑,一边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名单。 名单上面列着十一个人的姓名和住址。最前方的是山森卓也社长,排在他后面的是正枝夫人,下面接着由美小姐。 “由美小姐不是眼睛不太方便吗?……”等我说完,志津子小姐像是早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似的,深深地点了点头。“社长的教育方针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给予特别待遇。他说就算看不见,能够接触大海这件事情也具有极大的价值。” “原来是这样呀!”我的眼睛继续快速地扫描那份名单。上面也有川津雅之和新里美由纪的名字。在报纸上看到过的那个男性罹难者竹本幸裕,他的名字也出现在名单上。另外还有山森社长的秘书村山则子,以及健身教练主任石仓的名字。 “秘书也参加了吗?” “是的。村山小姐的母亲是社长夫人的姊姊,所以他们其实还有亲戚这层关系。”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山森社长的侄女。 “这边这个叫做金井三郎的人,上面写着他也在这里工作。”金井三郎的名字旁边有一个括弧,括弧内印着“工作人员”。 “啊,那个人是做些维护器材工作的内部人员……”志津子小姐的语尾有点含糊,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行为有点不可理解的关系吧! “他也是山森社长的亲戚吗?” “不,不是。他只是单纯的工作人员而已。” “这样啊……”我点头。如果不是亲戚的话,搞不好问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会比想象中来得简单。 “我想要跟这个人聊聊,有没有可能现在马上跟他见面呢?”我问。 “咦?现在马上吗?” “嗯,我有一件非问他不可的事情。” 志津子小姐看起来好像有点困惑,不过还是说了声:“我知道了,请您稍等一下。”然后起身走到收银台旁边的电话那里,拨了电话。 讲了几分钟之后,她面带微笑走回来。“他马上就会过来这里。” “真是谢谢你。”我点头道谢。 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短袖工作服、蓄着胡子的男人出现了。我记得他的脸。他就是上次我们去参观运动中心时,在半途叫走志津子小姐,后来还偷偷观察了我们一阵子的那个男人。 我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不过,我也不能就此退缩。 金井有点犹豫地在志津子小姐身边坐下,然后一直盯着我递出的名片。我看着他的眼睛,意外地发现这个男人其实很年轻。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金井先生去年参加了游艇旅行是吗?” “对。”他回答,声音超乎想像地低沉,“有什么问题吗?” “是不是遭遇了意外事故呢?” “……嗯。”金井三郎脸上的神情明显地写着疑惑。 “好像是因为天气恶化导致船身进水吗?” “没错。” “事先没有发现天气会变坏吗?” “是知道会变得比较差,但是社长还是叫大家出发。”听他说话的语气,感觉好像每个参加的成员都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旅游的预定行程是?”我问。 “两天一夜。计画是从横滨到Y岛,隔天回来。” “在去程的时候遇到意外的是吗?” “嗯……” “报纸上报导说,乘客是因为漂流到附近的无人岛才因而获救的?” “那个时侯,”金井三郎抓了抓长满胡子的脸,“真的是捡回一条命。” “不过还是有人罹难了吧?一个叫做竹本幸裕的人。” 他听完闭上眼睛,慢慢地点点头。“因为浪很高,视野也很差啊!” “竹本先生是金井先生的朋友吗?” “不、不是!”金井三郎慌忙摇头。这个反应让我有一点在意。 “那么他是因为什么缘故参加了这个旅行呢?根据这份名单看来,他好像不是这个运动中心的会员。” “这我不太清楚……我想应该是透过别人介绍。”金井拿出香烟,急急忙忙地抽了起来。 我向着从刚才就一直在旁听我们说话的志津子小姐问道:“春村小姐认识这个叫作竹本的人吗?” 跟我预料的一样,她摇摇头说不认识。这也是当然的,一年前,她还没到这里来工作呢! 我又将目光移回金井三郎脸上。“我想要了解一下你们登陆无人岛之后的详细情形。” “登陆无人岛之后的情形……根本没什么事情发生啊!我们就只是在岩石下躲避风雨,等着救难人员来搭救而已。” “那么,当时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事呢?我想大家应该都是满脑子不安吧!” “是这样没错……总之大家都昏昏沉沉的,说了什么我老早都忘光了啦!”他一边从口中吐出香烟的白色烟雾,一边又急急忙忙地用手搔抓着胡子。我想在无法静下心来的时候搔抓胡子,可能是这男人的习惯吧! 我换了话题。“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川津雅之的男人也跟你们在一起呢?他是自由作家,因为杂志取材的关系,也参加了这次旅行。他也是这里的会员。” “啊啊……”金井的眼睛望向远方,“那个时侯脚受伤的人嘛……” 这么说来,我之前也听过他受伤的事。 “你还记得在无人岛的时候,他的状况怎样吗?还是你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也可以。” “不知道耶!”满脸胡子的男人摇头,“再怎么说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啊……而且当时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稳定。” “你和川津先生后来有再聊过那件意外的事情吗?” “没有。”男人说:“不只是关于意外的事情,我们在那次旅行之后完全没有再交谈过,只是偶尔会看到他而已。” 我回想起志津子小姐说金井三郎是从事内部工作的人员。“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与这个意外事故有关联,比较奇怪的事情呢?” “奇怪的事情是指什么?” “什么都可以。比如说跟谁聊到、被谁问过等等……” “没有。”金井三郎的回答非常果断。“就算有,我也忘了——话说回来,那个意外有什么问题吗?我看您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像是在偷偷观察我的表情一般,眼珠往上朝着我这边看过来。 “为了撰写下一本小说,我正在仔细地调查最近发生的海难事故。” “……” 我说了事前准备好的谎话,不过他怀疑的眼神并没有因此消失。 我把目光放到参加者名单上。“除了罹难的竹本先生以外,另外还有一个不是会员的人吧?名叫古泽靖子的。这个人又是透过什么关系参加的呢?”名单上写着“二十四岁 OL”。住址是在练马区。 “嗯,我不清楚。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在出发的前一天才被社长邀请的。” 最后一个参加者的名字是坂上丰。这个男人好像是运动中心的会员,在职业栏的地方写着“演员”。 “有时候会看到啦!”当我问到坂上丰的时候,金井三郎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不过我最近没跟他说过话。对方可能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吧!” “这样啊……”我说完之后,稍微思考了一下。跟我想的一样,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收获。目前能想到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在那场船难意外当中,其实并未藏有任何秘密;二是这个金井三郎对我说谎。但是无论真正的答案是什么,我目前都没有办法确认。 无计可施的我,向金井三郎和志津子小姐道谢之后,结束了这次访谈。他们两人并肩走出了店外。 我喝了一杯水,重整心情后站了起来。当我走到柜台结账的时候,负责算账的女孩问我:“小姐,请问您是春村小姐的朋友吗?” “倒还说不上是朋友……请问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女孩发出一声可爱的笑声。“您不是在对金井先生说教吗?叫他快点跟春村小姐结婚。” “结婚?”我问完才恍然大悟,“他们两个人是一对吗?” “您不知道吗?”女孩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家都知道耶!” “她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这样子啊……那我是不是不该说漏嘴呀……”虽然女孩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呵呵地笑着。 3 离开山森运动广场后,我到冬子的公司把她找了出来。 “我有事情要拜托你。”我看着她的脸说道。 “怎么这么突然啊?在运动中心毫无所获吗?”冬子苦笑道。 我拿出刚才从志津子小姐那里得到的名单给冬子看。“我是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在意外中罹难的竹本幸裕这个人的身家资料。”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她的表情马上变得很严肃。“这个人的死跟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是吗?” “我还不知道,但是总觉得有点可疑。他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会员,却参加了这个旅行;还有在船难的时候,其他人全都获救了,却只有他一个人罹难。这些都很奇怪。” “那就是要我去这个人的老家打探情报啰?” “没错。” “我知道了。”冬子拿出记事本,抄下了竹本幸裕的住址。不过就算找到这个地方,搞不好现在是别人住了吧! “我再看着办吧!没问题,我想应该不会太费工夫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对冬子很不好意思。 “那你可以听听我的要求吗?就当作交换条件。” “要求?” “生意啦!”冬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等到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我希望你能写一本跟这次事件有关的写实小说。” 我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很不擅长这类型的书吧?” “我知道呀。但这是一个机会哦!” “……我考虑一下。” “嗯,麻烦好好考虑看看。对了,那接下来,你今天要干什么呢?” “其实我还打算再去找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一个叫作古泽靖子的。”我指着冬子还拿在手上的名单,“这边这个。这个人也跟那个名叫竹本的一样,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会员哦!说起来算是和山森集团无关的人。” 冬子像是在反复思量我的想法一般,眼睛盯着名单点了两、三次头。“那看看你什么时候回到公寓,再打电话给我吧!” “拜托你啰!”我说完便和冬子分开了。 在查看了地图之后,我得知西武线上的中村桥是距离古泽靖子家最近的车站。我在那里叫了辆计程车,将名单上写的住址告诉司机。 “那个住址大概是在这附近哦!”车子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后,司机一边减缓车速,一边告诉我。我看向窗外,发现计程车正行驶在两旁都是矮小房子的住宅街道上。 “在这边停就可以了。”我说完之后下了车,不过现在才是真正问题的开始。照理说,若是名单上的住址正确的话,我现在站着的国道旁边应该会有一栋公寓,然而我却完全没有看到类似的建筑物。取而代之的,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免下车汉堡店。 我抱着怀疑的情绪,在汉堡店点了吉士汉堡和冰咖啡,顺便向她打听去年这个时侯,这家汉堡店是否已经存在了。女店员先是一脸茫然,然后再度露出笑容回答我。“啊!这里是三个月前开幕的。” 我把汉堡吞到肚子里去,问了派出所的位置之后,就离开了那家店。 在派出所里的,是一个白色五分头、长相十分严肃的巡逻警察。巡逻警察记得,汉堡店的前身的确是一间公寓。 “那栋公寓虽然已经很老旧了,还是有很多人住在里面呢!你去松本不动产那里打听的话,那边的人应该会知道吧。” “松本不动产?” “就在这条路直走的右边。” 我道了谢之后离开派出所。 在巡逻警察说的地方,确实矗立着一栋只有三层楼的矮小建筑物——松本不动产。一楼的正门旁边密密麻麻地贴着空屋广告。 “我们这里也不会知道那栋公寓的居民都去哪里了呀!”出来招呼我的年轻业务员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连联络方式什么的都没有留下来吗?” “没有呀!”看来他连找都懒得找。 “那请问一下,你记得一位名叫古泽靖子的女性吗?” “古泽靖子?”年轻业务员嘴里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然后发出“啊”的一声,点了点头。“有。我是只看过一、两次而已,所以不太记得啦!但是她好像还长得挺漂亮的。” “请问一下,你知道这个人搬到那里去了吗?” “我刚才就说我不知道了啊!”年轻业务员脸上的表情显得不太高兴,但是他的眼珠子又转了一下。“咦?等一下哦——” “怎么了吗?” “我记得她好像有说自己要出国之类的。只不过不是她本人亲自跟我说,是别的同事告诉我的。” “出国……”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古泽靖子这条线索好像还是放弃比较好。 “她好像还满常出国的。”年轻业务员接着说:“去年也是,从春天开始到夏天结束的这段时间好像也全待在澳洲呢!结果那个公寓反而像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 从春天到夏天结束? 船难意外是发生在八月一日,说起来算是盛夏时分。 “请问一下这是真的吗?” “什么?” “她从春天到夏天结束都待在澳洲这件事,” “真的啊!她把这段时间的房租全都一起付清了。哎呀,不过我也没亲眼看到,所以搞不好她说自己要去澳洲什么的,其实只是跑到千叶那一带游泳也说不定。”年轻业务员脸上浮起一抹带着恶意的微笑。 当天晚上八点左右,冬子打了电话来。于是,我便在电话中向她报告我没有找到古泽靖子的公寓,以及意外发生的时候她去了澳洲的事。 “问题是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在我说了一长串话之后,冬子接着说:“说不定就像那个房屋中介公司的人说的一样,她说要去澳洲什么的,根本是撒谎。不过至于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她真的去了澳洲的话,”我说:“那碰到船难意外的那个古泽靖子,又是谁呀?” “……” 看来电话的另一头的人有点吃惊,我也跟在沉默了。 “总之,”最后冬子打破沉默,“目前她行踪不明就是了。” “没错。对了,你那边呢?”我问完之后,得到了以下的回答:“总算是找到了竹本幸裕的老家。我本来还很烦恼,若是他家在东北的深山里的话,我该怎么办。不过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近,在厚木那附近哦!我现在告诉你,你记一下吧!” 我把她说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抄了下来。“OK,谢谢。我待会儿马上碰碰运气。” “要是我也可以去的话就好了,不过最近有点忙啊!”冬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啦!” “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先做的?” 我想了一下,然后麻烦她先帮我安排一下和那个名叫坂上丰的男人见面。坂上丰也是参加旅行的其中一人,在名单上应该有注明他是“演员”。 “我知道了,真是个轻松的任务。” “不好意思。”我向冬子道了谢之后挂上电话,之后马上又拿起话筒。接着,我按下刚才从冬子那里得到的竹本幸裕老家的电话号码。 “竹本家,您好。”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低沉声音。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告诉他,我想请教一下关于幸裕先生的事。 “就是你吗?”男子的声音突然带着愤怒,“最近老是在我们家外面鬼鬼祟祟的人。” “啊?……” “你在我们家这里晃过好几次了吧?偷偷摸摸的!” “请问你在说什么?我是今天才知道你家的住址和电话的。” 男子吞了吞口水。“是我搞错了吗?……那真是对不起。” “最近你家附近发生过这种事吗?” “不,这跟你没有关系。是我有点太过神经质了……请问你跟我哥哥是什么关系?” 看来他应该是幸裕先生的弟弟。“我和幸裕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我说我只是个推理小说家,因为想要写一本关于船难事故的小说,所以正在到处取材访问。 “哇,写小说呀。还真是厉害呢!” 我不太了解他觉得哪里很厉害。 “其实我是想请问一下去年那件意外事故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出来谈谈。” “那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要上班,所以非得等到七点以后才可以哦!” “其他的家人也可以。” “没有其他的家人了,只有我一个。” “嗯……” “什么时候好呢?”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越早越好。” “那就明天吧!明天晚上七点半在本厚木车站附近怎么样?” “嗯,好的。” 我问了车站前面的咖啡厅的店名之后,放下话筒。这时,他刚才说过的话突然在我脑海中再次浮现。 老是在我们家外面鬼鬼祟祟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而去调查竹本幸裕的老家呢? 4 隔天,我在事先约好的咖啡厅见到了竹本幸裕的弟弟。在他拿出的名片上面,印着“××工业股份有限公司 竹本正彦”。 正彦本人比电话里的感觉还要年轻许多,大概才二十五岁左右吧!个子高,身材也不错。修得短短的头发有点微卷,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请问您想知道关于我哥哥的什么事呢?”他换了比较礼貌的口吻说道。可能是因为之前他光听我讲电话的声音,以为我的年纪比较年轻吧! “各式各样的事。”我说:“像是碰到意外的经过……还有关于工作的事情,我也想了解一下。” 正彦点点头,把奶精倒入刚才点的红茶里。他的手指纤细,看起来好像很灵活。 “您说您是推理小说家?”他喝了一口红茶之后问我。 “嗯。”我点点头。 “那您应该也很熟悉其他的作家吧?” “也不完全是这样,少部分的作家我还算知道。” “那么,请问您听过‘相马幸彦’这个名字吗?他专门把国外发生的事件写成报导,然后再卖给杂志社。” “相马?”我只稍微想一下就摇摇头回答:“很可惜,我的交际范围还没有到跨及报导文学的领域。” “这样吗?”他再次把手上的茶杯举到唇边。 “那个人怎么了吗?”我问道。 他的眼睛紧盯着杯子里面,然后回答:“他是我哥。” “……” “相马幸彦是哥哥的笔名。我在想搞不好您会知道,所以才问的。果然,他的东西还是不太卖座啊!” “你哥哥是自由作家吗?”我惊讶地问道。按照报纸上刊登的,应该是自由业。 “嗯。直到去年之前,他都待在美国。回到日本之后,连老家都还没回来一趟,就碰上意外了。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死在日本。” “你们家就只有两个人吗?” “是的。意外发生的那个时侯,家母还健在,不过到冬天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家母好像是因为哥哥死去的关系,身体才突然变虚弱的。去年的这个时侯,她还很健康,哥哥的遗体也是她去领回来的。但是因为听说哥哥的死状很惨,所以我想那个时侯妈妈可能受到很大的惊吓吧!” “请问你哥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过世的呢?”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他说:“听说救难船停靠在无人岛的时候,他就已经卡在附近的岩石区断气了。好像是被海浪冲撞到岩石上,不过也有人说他是靠自己的力气游过去的。”然后他咽了一下口水。我知道他的喉咙已经哑了。“可是,也有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疑点。”他的语气变得比较不一样了。我在心里“咦?”了一声。 “哥哥在学生时代就是运动好手,游泳技术也可以说是学校代表队的程度。要我相信只有哥哥被海浪卷走,我实在办不到。” “……” “不不,我当然知道这跟游泳的厉害程度没有关系啦!我说了多余的话了……”他说完,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你刚才说,你是等到意外发生之后,才知道竹本先生已经回国的吗?” “嗯。”他点点头。 “那你就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去参加那个游艇旅行了吧?” “详细情况我是不知道。但是听家母说,因为哥哥认识那个主办的运动中心里的人,所以好像是透过这层关系参加的。” “运动中心里的人,意思是指里面的工作人员吗?”照这种说法看来,他要成为会员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样呢?”正彦摇摇头,“家母只说了这些而已。” “这么说来,那个人的名字什么的,你应该也不会知道啰?” “很可惜,你说对了……而且其实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能真的是这样吧,我想。自己的哥哥都已经过世了,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也无关紧要了。 “和竹本幸裕先生比较亲近的,大概都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换了个问题。不过正彦的表情并没有太过惊讶。 “这几年我们都过着各自的生活啊!所以这些事情,我几乎完全不清楚。” “这样啊……” “不过,我知道他好像有个女朋友。” “女朋友?” “意外发生几天后,我去了哥哥住的公寓想整理一下他的东西,结果没想到公寓里面打扫得非常干净。虽然妈妈好像在确认过遗体之后,有去那里一趟,不过那个时候的公寓跟我后来看到的样子是不一样的哦!我才在想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字条,一个跟幸裕很亲近的人在上面写着——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令人伤心了,我来还钥匙,顺便把房间打扫了一下——之类的话。然后,事实上也有一个女人到管理员那里还钥匙。听说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呢!” “你有那张字条吗?” 可惜他摇了摇头。“我有保留一阵子啦!不过后来就丢了。那个女的后来也没再跟我们联络了。” “纸条上没有署名吗?” “没有。” “那幸裕先生的房间,除了被整理干净之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不一样的地方哦……”正彦的脸上露出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有一件哥哥的东西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呢?” “Skittle【怀中酒瓶】。” “Skittle?” “就是金属制的酒瓶啊,形状扁扁的。登山的人会把威士忌什么的装在里头。” “啊……”我曾在户外用品专卖店看过。 “那是除了衣服之外,哥哥身上唯一的遗物。听说是因为哥哥把它绑在皮带上,所以才没被海浪冲走。家母原本打算过两天之后,再去把那个酒瓶带回家,所以暂时放在哥哥房间里,结果居然就这样不见了。” “咦?……”我不知道偷走酒瓶的人是谁,但是那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要偷走这种东西呢? “然后我就跟家母讨论说,会不会是那个女人想要把酒瓶当作男友留下来的遗物,所以才私自带走的。但是葬礼当天,也没有出现类似那名女子的人啊!” “这么说来,你也没有关于那个女人的头绪啰?” “嗯,就像我一开始跟你说的一样。” “这样啊……”一个女人的名字在我脑海中浮现。 “正彦先生,你认识一位名叫古泽靖子的女人吗?” “古泽?不认识——”正彦摇摇头,我的期待也跟着落空了。然后我拿出写着那次旅行成员的那份名单,摊开在他面前。 “那在这当中,有没有谁的名字是你听过的呢?” 他看了一会儿名单上的一排名字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耶。”他说:“这些都是参加旅行的人吗?” “没错。” “哦。”他说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我打电话到你家的时候,你好像说了一件奇怪的事?”哦尽力维持沉稳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到下一个部分,“我记得好像是说什么‘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 正彦露出一个苦笑,拿起一直放在旁边的湿毛巾擦擦额头。“那时候还真是抱歉啊!我那时以为你铁定是那群家伙的同伴……” “那群家伙?”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怎么一回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啊!”他耸耸肩,“一开始是一个住在附近的老婆婆没头没脑地对我说:‘竹本先生,你要结婚啦?’我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有个男人一直在打听关于我的详细状况。结果那个老婆婆误以为我是要结婚了,新娘那边的人才会跑来打听我的身家状况。除此之外,听说我不在公司的时候,也有人打电话去公司里,好像是调查我最近的休假日期什么的吧!” “是哦……”听到这些话的当下,我还以为是警方的相关人员,不过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是警察的话,在询问事情的时候,是会报上姓名的。 “那你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些陌生人调查吧?” “不知道啊!而且我也没有打算结婚。” “真是奇怪。” “真的是!”竹本正彦带着一脸厌烦的表情说道。 情况还是暧昧不明——结束与正彦的谈话之后,我坐在回程的小田急线电车上,一边跟着行进中的电车摇摇晃晃,一边重新整理装在我脑袋里的情报。 首先,川津雅之被杀了。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而且好像知道犯人是谁。 问题一,为什么当时他没有打算告诉警察呢? 再者,雅之在遇害之前,曾经到山森运动广场和山森卓也社长见面。对于这件事,山森社长解释只是单纯的取材访谈。 问题二,真的只是单纯的取材访谈吗?如果不是的话,他们两个人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见面的呢? 接下来是川津雅之的部分资料被人偷走了。说到资料,新里美由纪也曾经想要雅之的资料。然而这份资料,大概就是关于去年发生的那起船难意外的资料,而在那个时侯碰到意外的主角,就是以山森社长为中心的那群人。 问题三,那些资料上,到底写了什么? 最后是新里美由纪的死。很明显的,她知道一些内幕。 无计可施了,我叹了一口气。 不管我再怎么绞尽脑汁,想要把所有的线索漂亮地串起来,无奈混沌不明的部分实在太多了,让我连个大概的雏形都弄不出来。 不过,只有一个事实是不可动摇的。 那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祸端,毫无疑问是发生于去年的那场船难意外。 特别是竹本幸裕的死,一定藏有什么秘密吧? 正彦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浮现:只有泳技高超的哥哥一个人罹难,我实在无法相信—— 第四章 谁留下的讯息 1 两天后,我和冬子一起去拜访坂上丰。坐在计程车上,前往坂上丰位于下落合的练习教室时,我告诉她竹本正彦告诉我的话。 “有某个人在调查竹本幸裕的弟弟——这件事情真让人有点在意。”冬子双手交抱胸前,轻轻地咬着下唇,“到底是谁会做这种事呢?” “会不会是……碰到意外那些人里面的某个人?” “为了什么原因呢?” “我不知道。”我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看来“我不知道”这句话,已经渐渐变成我的口头禅了。 结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好先保留下来。没有解答的问题,一直不停地增加着。 总之,今天的工作就是先和坂上丰这个演员见面。 我平常不常看戏剧,所以不太了解。不过据冬子所言,这个坂上丰好像是个以演舞台剧为主,最近窜起来的年轻演员。 “听说他穿起中世纪欧洲服装的时候,还挺有样子的呢!歌也唱得不错,是个成长空间很大的新人哦!”这就是冬子对坂上丰的评语。 “你有告诉他,我们想要请教他关于去年那场意外的事吗?”我问。 “有啊。我本来在想他会不太高兴呢,结果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他们这种人啊,面对媒体是没有招架能力的。” “原来如此呀!”我点点头,真是越来越佩服冬子了。 不久,计程车在一栋平坦的三层楼建筑前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直接走到二楼。爬上楼梯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只有沙发的简单大厅。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冬子说完往走廊走去。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墙上贴了好几张海报,几乎全都是舞台剧的宣传,其中也有画展的广告。我想在剧团没有使用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可以租借给别人吧! 海报前面放着透明的塑胶小箱子,里面有各种文宣简介。上面还写着“敬请自由取阅”的字样。我拿了一张坂上丰所属的剧团简介之后,折起来放进皮包里。 过了一会儿,冬子带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回来了。“这位就是坂上先生。”冬子向我介绍。 坂上丰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以及同样是黑色的紧身裤。藏不住的强健肌肉晒得恰到好处,肤色十分漂亮。不过长相则是可爱型的,让人觉得他是个温柔的男人。 我们交换了名片之后,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这是我第一次拿到演员的名片,所以对这张名片非常有兴趣。可是,其实上面也只是印了“剧团——坂上丰”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话说回来,我自己的名片上也只是毫无感情地写着姓名罢了。 “请问这是本名吗?”我问他。 “是的。”和外观比较起来,他的声音要小得多了。看了他脸上的表情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有点紧张。 我对冬子使了个眼色,然后正式进入主题。“其实我今天是为了向您询问去年在海边发生的那件事故,才登门拜访的。” “我想也是。”他用手上的毛巾揩着额头附近。不过,那个地方好像并没有流汗。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请问您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参加了那趟游艇旅行呢?” “情况?”他露出困惑的眼神——可能这个问题在他预料之外吧! “就是您参加的动机。” “啊……”我看到他舔着嘴唇,“是健身教练石仓邀请我的。我还满常去那里运动的,所以跟石仓教练的关系不错。”他说完又用毛巾擦了擦脸——我知道我很龟毛,但是他脸上真的根本没流汗。 “那么您和其他人的关系呢?和山森社长有私底下的交情吗?” “差不多就是偶尔会遇到的程度,我想应该还说不上是交情……” “这么说来,去年参加旅行的成员对您来说,几乎都是第一次真正开口聊天的人啰?” “嗯,大概就是那样。”坂上丰的声音不只音量小,还没什么抑扬顿挫。我一时无法判断自己该怎么去定义这件事情。 “您好像是游泳到无人岛的?” “……嗯。” “大家都有确实抵达那座岛屿吗?” “没错。” “那么没有抵达无人岛的人,就是罹难者啰——那个叫作竹本的男人。”我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然而,他还是用毛巾半遮着脸,让我无法辨识他的表情。 “为什么只有那个人被海浪卷走了呢?”我平静地问道。 “这个我也……”他摇摇头,然后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说:“那个人说他不擅长游泳,所以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发生那种事的啊?” “不擅长游泳?他这么说过吗?”我惊讶地重新问了一次。 “不是……”大概是我的声音突然变大的关系,他的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也有可能是我自己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有这么说过。” “……”我觉得非常诡异。竹本正彦说幸裕先生对于自己的游泳技术非常有自信,所以他绝对不可能说自己不擅长游泳的。 那为什么坂上丰会这么说呢? 我看着他的表情,看来对于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好像十分后悔。 我改变了询问的方向。“坂上先生和罹难的竹本先生有交情吗?” “不,那个……完全没有。” “所以说,那次旅行是您和竹本先生第一次见面啰?” “是的。” “我刚才问过了坂上先生受邀参加旅行的情况了。那么,竹本先生又是透过什么关系参加的呢?他好像不是会员,也不是工作人员。”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您应该知道他和谁认识吧?” “……”坂上丰闭上嘴,而我也静默地直盯着他的嘴巴看。就这么过了几十秒之后,他终于颤抖着张开了嘴。“为什么……要问我?” “啊?”声音不自觉地从我口中漏了出来。 “根本没有必要问我吧?这种事情,去问山森社长不就好了吗?”他的声音虽然有点嘶哑,但语气却相当强硬。 “不能问您吗?” “我……”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还是把话咽下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再换一个问题好了。” “没有那个必要。”他说着准备站起来,“时间到了,我再不回去排练不行了。” “有一位名叫川津的人,他也有一起参加旅行吧?”我毫不在意地说道,他轮流着看了我和冬子的脸之后,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个名叫新里美由纪的女摄影师也参加了。您还记得吗?” “这些人怎么了吗?” “被杀害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动作静止了一瞬间,不过马上又恢复了。他眼神朝下看着我们说道:“那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你干嘛调查这些事?” “川津雅之是……”我调整一下呼吸之后,说:“我的男友。” “……” “如果您还能允许我再多说一句的话,我想告诉您,犯人的目标应该是参加了那次游艇旅行的成员。所以,下一个可能就是您了。” 漫长的沉默。这段时间里,我和坂上丰互相盯着彼此的眼睛。 最后他先移开了目光。“我要去排练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走掉了。我很想对着他的背影再说一句话,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目送他离去。 2 “你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呢?”在回程的计程车上,冬子问我。 “哪种话?” “说什么犯人的目标是参加游艇旅行的成员……” “啊——”我苦笑,伸出舌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说。” 这次换冬子笑了。“那就是无凭无据啰?” “理论上来说是无凭无据,不过,我是真的这么相信的哦!” “是直觉吗?” “可能是比直觉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我还满想听听看的!”冬子在狭小的车内翘起脚,身体稍微朝我这儿靠过来。 “其实是很单纯的想法。”我说:“从我们手上现有的资料来看,不难发现,去年发生意外的时候,应该还是发生了其他的事情。然后,有人想要隐瞒那件事。” “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情吧?” “很可惜,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在川津被偷走的资料中,一定有留下相关证据。而想要得到那份资料的其中一个人,就是新里美由纪,不过她被杀害了。也就是说,在这次事件中,被盯上的人很有可能不是想要知道秘密的人,而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 “然后想要守住秘密的,就是参加旅行的那些人……对吧?” “正是如此。” 听我说完,冬子紧紧闭着嘴,非常认真地点了头。接着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开口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接下来的调查就难上加难了。你看嘛,关系人铁定全都会闭口不谈那件事的。” “当然啰!”事实摆在眼前——今天的坂上丰就是这个样子。 “怎么办呢?现在只剩下山森社长身边的人了。” “煞有介事地跑去问好像也行不通啊!虽然我无法断言,不过如果所有相关的人都已经事先讲好了保守秘密的话,统筹的人应该一定是山森社长没错。” “你有什么计谋吗?” “嗯,”我将双手交抱胸前,窃笑起来,“也不能说没有。” “你想怎么办?” “很简单。”我接着说:“就算山森社长对全部的关系者都下了某种封口令,但是唯独有一个人,没有受到指示的可能性非常高。我锁定的目标,就是那号人物。” 3 接下来的星期天,我来到了都内的某个教会前面。 教会位于某条静谧的住宅区街上,外墙是由淡紫色的砖块堆砌而成;建筑物是面对着斜坡建造的,入口则设在二楼。到入口的地方,还需要爬几阶楼梯。一楼的地方是停车场。沿着坡道驶来的车子,已经停了好几辆在里面了。 教会的正对面有一个公车站,和教会中间就夹着那道斜坡。我坐在那里的椅子上,一边假装在等公车,一边悄悄地窥视对面的情形。正确的说法是——观察着开进停车场里的车子。 山森由美——那个眼睛不太方便的少女——在我还没有决定直接向她问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是非常困难的任务了。她每天都搭乘由专用司机驾驶的白色宾士车前往启明学校上课,所以想要在上下学的时候跑去找她说话,是绝对不可能的。另外,在我向那个学校的学生打听之下,发现他们好像只有在每周两次的小提琴课,以及星期日去教会的时候,才可以离校外出。当然,这些都还是得靠司机接送。 我推测司机在带她进去教会之后,应该就会回到车上去,于是决定直接在教会里面和她接触。 我坐在公车站的长椅上,等待着白色宾士车的到来。干这种事的时候,公车站可说是非常方便。一个女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奇怪。会觉得匪夷所思的,大概只有经过公车站牌的公车司机而已吧! 看到等待已久的白色宾士车出现的时候,大概已经有五、六辆公车从我面前开过去了。 等我看到白色宾士车在教会的停车场停妥之后,我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影,就穿过斜坡往教会的方向前进。 躲在附近的建筑物阴影下没多久,我就等到了两个女孩,踩着慎重的步伐走出停车场。其中一人是由美,另外一个是和由美年龄相仿的少女,我想应该是由美的朋友吧!她牵着由美的手往前走。至于司机的身影,则没有出现。 我从建筑物的暗处出来,快步朝她们走去。刚开始的时候,她们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没多久,由美的朋友就看到我了,她用有点惊讶的表情望着我。当然这个时侯,由美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由美问她朋友。 “你们好。”我对她们说。 “你好。”回答的是由美的朋友。由美感觉十分不安,失去焦点的眼睛慌慌张张地转动着。 “你是山森由美小姐吗?”我知道她看不见,所以轻轻地笑出声来。当然,她僵硬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比较舒缓。 “小悦,她是谁?”由美问道。小悦,好像是她朋友的名字。 我拿出名片,交给那位叫作小悦的女孩。“帮我念给她听吧!” 她把我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分开念给由美听。由美脸上的表情似乎出现了非常细微的变化。 “之前在运动中心有和您见过面……” “嗯,对哦!” 我其实并不期待她会记得我的名字,所以有点讶异。看来由美是个比我想象中更聪明的少女。 知道我是由美认识的人之后,小悦的脸色也变得比较安心。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开口说道:“我有一点事情想要请问你哦!现在可以拨点时间出来吗?” “咦?可是……” “只要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可以了。” 由美闭上嘴。她好像也很在意身边朋友的心情。 我对着小悦说:“我们谈完了之后,我会把她带到礼拜堂里面的。” “可是……”小悦低下头,语气含糊地说:“人家交代我一定要一直跟着由美。” “有我在的话就没关系了呀!” 不过两个少女却同时陷入沉默。因为她们两人都没有决定权,所以除了沉默也没别的办法了。 “人命关天哦!”我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这样说:“我要问的是和去年在海边发生的那件意外有关的事情。由美,你也是当时遇难的其中一人吧?” “去年的……”看得出来她十分惊讶,脸颊上甚至泛起些许红晕。过没多久,这道红晕就蔓延到耳朵边上了。 “小悦!”她提高声音叫着她的朋友,“走吧!要迟到了。” “由美!”我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请放开我。”她的口气非常严肃,但是却让我感到她有点可怜。 “我需要你的帮助。那件意外发生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情呢?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吧?因为你当时也在场啊!我再说一次,这是和人命扯上关系的事情哦!” “……” “名叫川津和新里的人,都已经被杀死了哦!”我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这个时侯,由美的脸颊好像抽动了一下。 “你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吗?”由美还是闭着嘴巴,摇摇头。 “可能是忘记了吧!这两个人也是去年和你一起参加游艇旅行,一起碰到船难意外的人哦!” 她张开嘴巴,嘴型看起来好像是在说:“咦?”不过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相信那个时候发生的意外,一定藏有什么秘密,而这两人就是因为那个秘密才被杀害的,所以我必须要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用双手抓着她的肩膀,紧盯着她的脸看。照理说她应该看不到我的脸,不过她却好像感觉到我的视线一般,别开了脸庞。 “我……那个时侯昏过去了,所以不太记得。”她用和她的身体一样纤细的声音回答道。 “只要说记得的事情就可以了哦!” 然而,她却没有回答,只是悲伤地 垂下眼睛,摇了两、三次头。 “由美。” “不行!”她开始向后退,两只手像是在找东西一样,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小悦见状,抓住了她的手。 “小悦!快点把我带到教会去!”由美这样说后,小悦为难地看看她的脸,再看看我的脸。 “小悦,快点!” “嗯。”小悦一边在意着我,一边抓着她的手小心地爬上楼梯。 “等一下!”我从下方喊着,小悦的脚步在一瞬间犹豫了。 “不要停下来!”由美马上这样叫道,所以小悦只是再看了我一眼,稍微点头示意之后,又继续带着由美朝着楼梯上方前进。 我没有再叫住她们。 4 这天晚上冬子来我家,我便向她报告白天的情况。 “是哦?果然还是不行啊!”她拉开罐装啤酒的拉环,一脸失望,“跟我们的预测相反,敌人的防范措施相当坚固呢!看来这个山森社长连自己的女儿都下了封口令吧!” “嗯,可是感觉又有点不太像。”我一边说着,一边夹了片烟熏鲑鱼到嘴里,“虽然被她给狠狠地拒绝了,不过很明显的,她的表情有点迷惘。如果是被下了封口令的话,我想应该不至于出现那种表情。” “不然是怎么样呢?难道她是自己决定对这件事情保持缄默的吗?” “应该是这样吧!” “我真不懂。”冬子缓缓地摇摇头,“跟那件意外同时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啊?连那种眼睛不方便的女孩子都想要隐瞒的秘密,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呢?” “我的想法是认为,她在包庇身边亲近的人。” “包庇?” “没错,爸爸或妈妈之类的。也就是说,如果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会对身边的人不利。” “总而言之,”冬子喝着啤酒,喝完后又继续说:“就是她身边的人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啰!” “不只是她身边的人。”我说:“在那场意外中活下来的人全都是。当然,川津雅之和新里美由纪也包括在内。” 不晓得为什么,那天夜里我始终辗转难眠。 在喝了好几杯掺水威士忌之后,我重新钻回床上,好不容易浅浅地入眠了,不过还是一直惊醒。而且惊醒之前,绝对都是做了一个非常讨厌的梦。 就像这样,在不知道做了第几个梦之后,我惊醒了过来,接着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很难解释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过就是觉得很不安,没办法镇定下来。 我看了看床边的闹钟——三点过了几分钟。我躺回床上,抱着枕头再度合上眼。 不过,这个时侯—— 不知道从那里传来了“喀隆”一声,好像是轻轻地撞到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又睁开了眼睛,接着竖起耳朵。 我就这样维持着抱着枕头的姿势一阵子,后来却什么声音都没再听到了。不过正当我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时,下一瞬间又听到了“锵噹”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我认得这个声音。 那是挂在客厅的风铃的声音。 “什么嘛!原来是风啊!”我想着,再次垂下眼皮。可是我的眼睛立刻又张得老大,同时心脏用力地抽了一下。 从窗户的紧闭状况看来,这个房间里是不可能有风在其中流动的。 有人在房子里…… 恐惧在一瞬间支配了我的心。抓着枕头的手劲越来越大,腋下也冒出汗来,脉搏跳得飞快。 又出现了细微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感觉很像什么金属的声音,不过这次好像拖得比较长。 “拿出胆子来吧!”我下定决心。 镇定了呼吸之后,我从床上滑了下来。然后像是忍者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用着抵死不能弄出声音来的谨慎把门打开二、三公分。我就从那条细缝窥视外面的情况。 客厅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放在电视上面的录影机电子荧幕上,时钟的数字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我就这样等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有察觉到有人在动的气息,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过了没多久,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发现没有人躲在室内的迹象,风铃的声音亦停止了。 我决定再把门打开一点。不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看了几千遍、几万遍的家,依旧和以往一样宽敞。 我飞快的心跳稍微减缓了一点。 我一面环顾四周,慢慢地站了起来,伸手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按了下去。刹那间,整间房子亮起了淡淡的灯光。 没人在,房子里也没什么异样。我在睡前喝的威士忌酒杯,也好好地放在原本的位置上。是我神经过敏了吗? 虽然眼前的结果稍微令我安心,不过胸口的不祥预感依旧没有消除。就算认为可能是自己太神经质了,但心中却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应该是太累了吧——为了让自己接受,我试着这么想。 可是,当我再度关上电灯时,一个异样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来。 那个声音,是从另外一个房间——我的工作室——传来的。而且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电源启动中的文字处理机。 奇怪?我思忖着。工作结束后,我应该有把电源关上。而且我并不记得自己有再打开过。 我胆战心惊地推开工作室的门。当然,这里的电灯也已经在刚刚就被我关掉了。但是黑暗之中,放在窗边的文字处理机的萤幕上闪着白色的字。电源果然是开启的。 我心底的不安再度苏醒了,脉搏跳动的速度也渐渐加快。抱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不安情绪,我缓缓地走近工作桌。然而,当我看见文字处理机萤幕上显示的文字之后,双脚便无法动弹了。 再不收手就杀了你 我看着这行字,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花了很长的时间重重地吐气。果然有人侵入房子。而且这个人,是为了留给我这个讯息才闯进来的。 再不收手就杀了我……吗? 我无法想象是谁绕了这么大一圈来警告我。但是这个人知道我的行动,并且为此感到担心害怕。也就是说,虽然调查的顺序乱七八糟,但是我们的确朝着某件事接近中。 我拉开窗帘。和房间里面比起来,屋外竟然如此明亮。宛若用圆规描绘出来的月亮,轻轻地浮在云中间。 事到如今,我不会收手的——我对着月亮喃喃自语道。 5 在教会和由美谈话那天之后,隔了三天,我前往山森运动广场。那是个非常晴朗的星期三,我擦了比平常更厚的防晒粉底液以后,才踏出家门。 山森卓也社长对于我二度提出的见面请求,爽快地答应了,连我为什么要见他的理由都没问。“我全都知道哦!”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到了运动广场之后,我直接上了二楼的办公室找春村志津子小姐。她今天穿着白色衬衫。“您有事要找社长是吗?”她说完之后,伸手要去拨内线电话,我用手掌制止了她。 “是的,不过现在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是什么呢?” “我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你不是介绍了一位叫作石仓的健身教练给我认识吗?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先跟他见上一面。” “跟石仓……”她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一会儿,问道:“现在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我知道了。请您稍候一下。”志津子小姐再度拿起话筒,按了三个按钮。在确认对方接起电话之后,她叫了石仓来听电话,并传达了我的请求。 “他现在好像刚好有时间的样子。” “谢谢。他是在健身房那层楼吧?” “是的。不用陪您去吗?” “没问题的。”我再一次向她道谢之后,离开了办公室。 抵达健身房之后,果然只看到石仓一个人躺着做举重运动。今天的客人很少,大概只有两、三个人在跑步机上慢跑或在踩固定式脚踏车而已。 我一边看着石仓用他那只巨棒般的手臂轻松地举着杠铃,一边走近他。他发现了我之后,对我咧嘴一笑,可能是对自己的这个微笑很有信心吧!不过我一点也没兴趣。 “能够这样接近美女作家,真是我的荣幸呢!”他一面用运动毛巾擦拭着一滴一滴流下来的汗,一面用我这辈子讨厌的轻浮语气说道。 “我有一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请说请说!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一定会协助到底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把椅子,还顺便买了两罐柳橙汁。我想,他应该很受中年女性欢迎吧!跟我之前看到他时的感觉完全一样。 “其实是关于去年在海边发生的那起意外——啊,谢谢。” 他拉开了罐子的拉环,把果汁递给我,我先喝了一口。 “石仓先生也是当时遭难的其中一人吧?” “是的。那次还真是惨呢!感觉好像把一整个夏天份的泳都游完了呢!”他说完粲然一笑。牙齿还真白。 “罹难的只有一人吗?” “嗯。是男的,大概是姓竹本吧!”石仓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完,把果汁往喉咙里倒,发出了声音。 “那个人是来不及逃走吗?” “没有,他是被海浪给吞掉了哦!北斋的画中不是有一幅‘神奈川冲波里’吗?就是那种感觉的海浪,像这样啪啪地打在他身上。 他用右手模仿海浪的样子。 “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才发现那个人不见了呢?” “嗯……”石仓垂下头来,弯着脖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刻意摆出来的姿势。 “是到了无人岛以后。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在游泳的时候是没那个闲工夫看别人的。” “抵达无人岛之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是吗?” “就是那样。” “那个时侯没有想要去救他的念头吗?” 面对我的问题,石仓在一瞬间无言了。接着,他用着有点沉重的语气重新开口说:“如果不去在意成功率非常低这个事实的话,”他说完,停顿了一下,“我可能还会为了救他,鼓起勇气再跳到海里去一次吧!” 他用果汁湿润了喉头之后,继续说道:“可是那个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而且如果失败的话,连我自己的命都会丢掉。我们那个时侯,不敢打这个赌。若是当时有人自告奋勇要去救人的话,应该也会被大家阻止吧!” “原来如此。”我说,但是其实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我改变了问题,“那么在无人岛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乖乖地等待而已。因为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啊!所以不会特别担心,而且我相信救难队一定会来。” “这样啊……”看来再说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新的情报。我微微点头,对他说:“非常谢谢你。你刚才在训练吗?请继续吧!” “训练?”他重复了一次我的问题之后搔搔头,“您说举重啊?那个只是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玩玩而已啦!” “但是我看到的时候,真的觉得很厉害哦!”这是我真诚的感想。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其可取之处的。 石仓开心地笑弯了眼。“被您这样的人赞美,真的让我非常感激。但是这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您要不要试一次看看呢?” “我?别开玩笑了。” “请您一定要体验看看。来来来,请躺在这里。” 由于他实在是太热情了,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还好我今天穿了轻便的裤子,动起来也比较方便。 在横椅上躺下来之后,他从上方将杠铃移到我手上。我想杠铃的重量应该已经被调整过了,横杠两端只各挂着一片薄薄的圆盘。 “怎么样呢?”我看到他的脸出现在我正上方,“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还满轻松的吧!” 实际上下举个两、三次之后,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吃力。 “我们再加上一点重量吧!”石仓说完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继续上下举着杠铃。学生时代曾经加入网球社的我,对自己的体力多少有点自信,不过最近倒是真的没在做什么像样的运动。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使力了。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干脆加入健身房呀——我想着。 石仓回来了。 “石仓先生,这样就可以了。一下子突然做得太猛烈的话,会肌肉酸痛的。” 没有人回答。我还在纳闷怎么回事,正要开口再叫一声的时候,眼前突然白成一片。 等我发现盖在脸上的是湿湿的运动毛巾时,差不多已经过了两、三秒了。然后当我想要再度发出声音的时候,手腕上突然袭来一股沉重感。 有人从上面压着杠铃!我虽然拼命地苦撑,铁制的杠铃还是压到了我咽喉的地方。就算想要大声叫,也因为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手腕上而发不出声音。 当然,双脚在这个时侯也毫无用武之地。 我的手腕麻痹了,握着铁制横杠的触感渐渐消失,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已经不行了—— 当我这么想着,放掉所有力气的同时,横杠的力量突然减轻,压住喉咙的压迫感也消失了。同时,我听到了某个人跑走的脚步声。 我依旧抓着杠铃,调整呼吸。发出来的吁吁声,感觉好像是直接从肺部透过咽喉传出来似的。 接下来,我感觉到杠铃飘了起来。事实上,是有人把它从我手上接走,然后拿到某个地方去了。 我移动仍然酸麻的双手,把盖在脸上的毛巾拿掉。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曾看过的脸。 “嗨——”脸上堆满笑容的是山森卓也社长。“您好像很拼命呢!不过,绝对不可以勉强自己哦!”他手上拿着的正是让我痛苦到现在的杠铃。 “山森……社长。”等我发觉的时候,已经全身汗流浃背了。血液全倒冲到脸上,耳朵也热乎乎的。 “我问了春村,她说你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也过来看看。” “山森社长……请问一下,刚才有没有别人在这里?” “别人是指?”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刚才应该有个人在这里。” “唔。”他摇摇头,“可是我刚才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哦!” “这样吗……”我抚摸着喉咙,还感觉得到刚才铁制横杠抵住的触感。是谁想要杀我呢?怎么可能—— 这个时侯,石仓回来了,两只手拿着杠铃用的重物。 “怎么了吗?”石仓用忧心忡忡的声音问道。 “怎么回事?你丢下客人,跑到哪里去了?”山森社长问。 “我是想这个可以帮忙她锻炼体力,所以……” “那个……石仓先生,我锻炼够了。”我挥挥手,“我完全了解了。这个果然是很辛苦呀!” “咦?这样子啊。真是可惜呀!我还希望您能够更充分掌握自己的能力。” “我已经可以掌握,所以不用了。非常谢谢你。” “是吗?”即使这么说,他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着杠铃。 “那我们走吧!”山森社长说完,我站了起来,脚步还摇摇晃晃。 6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山森夫人正好从社长办公室走出来。 “有什么事吗?”山森社长开口问道。夫人好像这时才注意到我们两人。 “有件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不过你好像有客人啊!”她望着我的方向,于是我对她点头示意,不过她却没有任何表示。 “那你先去打发一下时间再来好了。由美没有跟你在一起啊?” “她今天去茶会了。” “是吗?那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你再来吧。这边请。” 山森社长推开了门,我又和夫人点了一次头之后,就走近社长办公室。我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顶着我的背影——如同刺一般的视线。 进入社长办公室以后,山森社长马上请我坐在沙发上。几乎在我坐下来的同时,女秘书就走出办公室了。大概是去准备饮料吧! “我看了你写的小说了。”他一坐下来,劈头就是这句话。“很有趣呢!虽然我个人不是那么喜欢复仇的主题,不过犯人微妙的苟且心态这个点很不错哦!我最讨厌那种一边说着一大堆理论,一边报仇的小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所以只是没意义地说了:“这样啊!” “但老实说,我也有觉得不太满意的地方哦!我最不喜欢的点啊,就是用犯人的遗书来揭开部分的复杂疑团。我不赞成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犯人随随便便的告白这件事。” “您说得有道理。”我说:“是我没才华。” “没这回事啦!”正当他说着客套话的时候,女秘书端着冰咖啡出现了。 我一边从包装纸袋里抽出吸管,一边想着杠铃的事情——我说的当然是刚才死命压在我脖子上的杠铃。 某个人把湿答答的毛巾盖在我脸上,然后从杠铃上面压下来。 那人究竟是谁呢? 是眼前这个山森社长吗? 冷静想想,我便明白犯人并没有要置我于死地的意思。如果在这种地方死了人的话,会引起极大的骚动,这么一来,犯人的身分也会很快就曝光了吧! 也就是说,这是警告。 就像昨天有人潜入我家一样,对方只是打算给我警告——要我别再插手。 而且毫无疑问地,那号人物就在这个中心里。 “冰咖啡怎么了吗?”声音突然传进我耳里,让我吓了一跳。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看着咖啡杯出了神。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咖啡真好喝……”我这么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根本连一口咖啡都还没喝。 “你今天来的目的,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他津津有味地喝着咖啡,说道:“你是想要问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 “为了问这个问题,你跑去跟各式各样的人见面了吧?像是金井呀、坂上呀,还有我们家的小女儿,也被你盘问过了。” “您知道得真清楚。” “嗯,因为他们都算是我身边的人啊!” “身边的人”吗? “不过谁也没对我说出真相呢!” 山森社长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为什么你可以断言他们说的不是真相呢?” “因为……”我回望着他一脸期待的面孔,“那些的确不是真相吧?” 他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露出微笑。然后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为什么你要如此在意那件意外呢?那件事情跟你毫无关系,对我们来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虽然不是一件应该忘记的事情,但也没有必要一直翻出来谈。” “可是我确信有人因为那个意外而被人杀死了——就是川津先生和新里小姐。而且川津是我的男友。” 他轻轻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伤脑筋耶!”他说完,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前两天有刑警跑到这里来哦!” “刑警?来找山森社长吗?” “没错。听说川津和新里两个人有关系的地方,就是去年不知道在哪个杂志上刊登的纪行文。那个刑警好像是要从他们两个人在工作上各自的关系人开始,进行调查。那个时侯我就被询问了哦!就是‘请问你知不知道什么’之类的。” “您应该是回答‘不知道’啰?” “当然!”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因为实际上就是没有啊!那个时侯就是碰到意外,然后很不幸地死了一个人——只是这样而已。” “我很难相信就只有这样。” “你不相信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山森社长用宛如从胃部发出的低沉声音说着。他的脸上还是漾着微笑,可是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 “你不相信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哦。”他又重复了一次,“只是单纯的船难事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故事。” 我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努力地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您——我想见您的千金。” “见由美?”他挑起单边眉毛,“你找我女儿有什么事吗?” “我想再问她一次同样的问题,因为上一次她没有回答就逃走了。” “不管问几次都一样,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不这么认为。总而言之,请让我和令千金见面。就算她的回答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也没关系。” “这样我很困扰。”山森社长的眼神完全拒绝了我的要求,“我女儿在那次事故当中,受到非常大的惊吓。我们夫妻两个人的想法,都是希望她能尽早忘记那件事情。而且由美在那个时侯几乎是昏迷状态,所以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应该都忘了。今天就算她真的记得好了,也只会记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而已。” “不管怎么样,您都不能让我和令千金见面吗?” “正是如此。”他冷冷地说着,然后像是要观察我的反应一般,紧紧盯着我。对于我表现出的沉默,他似乎感到满意了。 “能麻烦你体谅我们吗?” “也没别的办法了。” “没错。” “那可以请您告诉我一些事情吗?” 他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像是在说:请。 “先是竹本幸裕的事。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参加那次游艇旅行的呢?他应该不是会员,也不是工作人员吧?” 谁都不清楚关于这个人的种种,天底下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他的确不是会员,”山森社长若无其事地说:“不过在招呼非会员客人的时候,常常看到他。尤其是在室内游泳池。其实因为我也常去那里,所以自然而然就熟起来了。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交往了。” 我回想起山森社长曾经是游泳选手这件事情。在同一瞬间,竹本幸裕十分擅长游泳这个事实也浮现在我脑海。 “这么说来,就算是山森社长的介绍啰?” “就是这样。” 虽然我还是先点了头,但这并不代表我完全相信这番说辞。他的这番话,或许他自己认为说得通,然而竹本幸裕和山森社长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居然没有人知道,这点真的很可疑。 “除了竹本先生之外,还有另一个跟大家没什么关系的人,一个叫作古泽靖子的女人。” “啊……是的。” “那位女士也是透过山森社长的关系参加的吗?” “嗯,没错。”山森社长突然用大得很不自然的音量说道:“她也是游泳池的常客。不过自从那次意外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也没有联络吗?” “没有,我想她应该是在那次意外中吓倒了吧!” “您知道古泽靖子搬家了吗?” “搬家?不知道。原来她搬家了啊……”他轻咳一声,看来好像是打算向我表示他对这件事情毫无兴趣。 “那还有……呃……” 抓准了我中断问题的时间点,他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站了起来。“这样子可以了吗?不好意思,我之后还有事。” 没办法,我只好慌忙地跟着站起来。“谢谢您了。” “呵呵,继续加油吧!不过……”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别做得太过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知道该收手的界线,这是很重要的。” 他原本可能想用开朗的口吻说,不过在我耳中听来,却是极其黑暗。 女秘书一路目送着我离开房间。我记得她的名字应该是村山则子,她也有参加去年的旅行。 “我也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在离开之际,我试着对她说道。 不过她只是保持着微笑,慢慢地摇了头。“不说多余的话,是秘书的工作。” 她的声音很好听,语气仿佛像是站在舞台上说话一样明晰。 “不管怎么说都不行吗?” “嗯。” “真是可惜。” 她再度露出微笑。“我拜读了老师的书了。非常好看呢!” 她口中的这个“老师”指的好像是我,我有点惊讶。“是哦?谢谢。” “接下来也请您继续写出更多好看的书。” “我会努力的。” “为此,我想您还是不要太热衷于不必要的事情比较好。” “……”——咦?我重新审视了她的脸庞,看见她美丽的笑容依旧。 “那么我就此告退了。”接着她就离开了。我则呆呆地目送着她身材姣好的背影离去。 7 这天晚上,我去了好久没造访的冬子家里。冬子的老家在横须贺,这间池袋的公寓是她租来的。 “被盯上?”冬子把披萨放回桌子上,发出惊讶的声音,因为我把杠铃那件事告诉了她。 “说是说被盯上了,不过我认为对方好像不是认真的。大概是警告吧!”我剪掉指甲,一边用锉刀将指甲前端磨平,一边说道。 “警告?” “也就是叫我不要再对这件事情探头探脑的意思啊!说实话,我昨天晚上也被警告了。”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我告诉她关于文字处理机的事情。冬子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似的,只摇了一下头。“是谁干了这种事情……” “我大概已经知道了吧!”我把tabasco撒在披萨上,再用手拿起来。虽然是在便利商店买的冷冻食品,但是味道还不错。 “事故的关系者啊!他们全都不想再提到意外发生当时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我可能就跟烦人的苍蝇一样吧!” “问题的疑点就是:为什么他们要隐瞒到这种地步?” 冬子伸手拿了一片披萨,而我则倒了一杯掺水威士忌。 “大致上,我已经推理出个概要了。我想,应该是跟那个竹本的死有关吧!” “快让我听听你的推理吧!” “还没有到可以说的阶段啦!要先得到直接的证词才行。” “可是他们每个人的嘴巴不是都闭得紧紧的吗?” “面对城府深又狡猾的大人们,问再多都没有用。还是只能诉诸纯洁的心呀!” “意思就是……你打算再去找由美一次吗?” 我点点头。“不过,我需要一些能让她敞开心房的工具。依照现在这个状况,我看不管去找她几次都只会碰一鼻子灰。这个女孩应该是意志力很强的人哦!” “工具吗?……很困难吧!”冬子说完,伸手去拿第二片披萨,就在这个时侯电话响了起来。电话就在我的旁边。 “一定是工作的电话啦!”我一边说,一边拿起了话筒。“喂?你好,这里是萩尾家。” “喂?我是坂上。” “坂上……请问是坂上丰先生吗?” 听到我的声音,冬子把快要碰到嘴边的披萨再度放回盘子里。 “是的。请问你是萩尾小姐吗?” “不是,我是前两天和萩尾小姐一起去拜访您的人。” “啊,那个推理作家……” “请稍等一下。”我遮住话筒,把电话交给冬子。 “喂?我是萩尾。”冬子用着有点严肃的声音说道:“是……咦?事情吗?那是什么样的……嗯……这样吗?” 这次换成她把话筒遮住,看着我说道:“他说有重大的事情要告诉我们,现在我要跟他约好时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吧?” “可以啊!” 冬子又回到电话上,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重大的事情吗?…… 是什么事呢?我思索着。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净是说些令人听了咬牙切齿的回答。这次是要好好回答那个时侯的问题吗? “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明天就等您的电话。”冬子这么说完,便挂上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脸颊上看起来好像有点红晕。 “地点和时间决定了吗?”我问。 “他要先确认日程,然后明天晚上会再打电话给我。” “是哦!”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可以,最好现在马上就见面。 “重大的事情是什么呀?” 对于我的问题,冬子摇摇头。“他说见了面之后再说。搞不好就是要说那起船难事故的事呢!” 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要说他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们,我也只能想到这件事了。“假设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突然想告诉我们了呢?之前明明拼命拒绝我们。” “谁知道?”冬子耸耸肩,说:“会不会是感觉到良心的苛责啊?” “可能吧!”我嚼着冷掉的披萨,又喝了一口掺水威士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兴奋起来了。 只是这根本就不是该吃披萨的时候。 我们俩在隔天,就被告知了那件事。 发生事情的隔天傍晚,我去某个出版社和一位叫作久保的编辑见面。关于相马幸彦这个作家——就是竹本幸裕——的事情,在我单方面地到处打听之下,只有这个久保说他知道。久保以前是做杂志的,现在负责文艺类书籍。 在只排着简单桌椅的大厅里,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大厅里没有别的人,角落放着的电视正在播放重播的卡通。 “他是个相当有趣的男人哦!那个相马幸彦。”久保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说道。光看着他肚子上堆积的脂肪,就让人觉得他应该真的是很热。 “他是那种会一个人跑到国外去,一边工作一边取材的人。精力旺盛,一点儿都不输给其他人。” “但是他的作品卖得不太好吧?” “没错。那也是他的天赋之一。”久保摇了摇头,“要是他能多认真听我说的话就好了,他就是没有这种弹性,老是把原稿直接拿来,也就是这样,他的作品内容都很无聊。” “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嗯……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应该有两年了吧!现在他不晓得过得怎么样呢!” “……您没听说吗?”我惊讶地问道。他的表情像是写着“什么?”般地看着我。 “他过世了。去年因为遭遇船难事故而去世了。” “咦……”久保的眼睛瞪得圆圆大大的,激动地擦着汗。“发生这种事情啊……我完全不知道耶!” “其实我这次来,也是因为想要针对那次意外做取材,所以才会打听与相马先生有关的事。” “原来如此,你想要以那件事故为范本写一本书呀?”他好像没想太多就接受了我的说法。 我将话题绕回原本的问题上。“对了,关于相马先生私下的生活,您清楚吗?” “私生活?” “说直接一点,就是女性关系。请问他有女朋友吗?” “唔……我也不知道。”久保的眼里带着某种情愫,眼睛稍微眯起来,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单身啊!传言是说他到处拈花惹草啦!特定对象的话,我就不那么清楚了……” “他跟这么多女人交往过呀?” “他动作很快的,”久保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说:“因为他的原则好像是‘不是想要找女人的时候才去找,而是趁能找女人的时候赶快找’。那大概也是在国外生活时养成的人生态度吧!” 能找的时候……吗? “话说回来,就这方面来看他也算是个很有个性的男人。这样吗……原来他死了啊?我还真不知道呢!死在海里……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啊……”他歪了好几次头,但是因为他的表现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意外了,反而让我有点在意。 “您好像不太相信呢!” 我一说完,他马上接着说:“很难相信啊!他常在各个国家挑战泛舟啊、帆船什么的,像这种赌上性命的场面他常遇到,而且每次都能突破难关。区区一个日本近海地区的船难事故就要了他的命?我真的很难相信。” 当他说着“很难相信”的时候,音量提高很多。 久保的这席话,让我回想起竹本幸裕的弟弟正彦告诉过我的事情。他确实也说过同样的话——我没办法想象哥哥会因为船难意外而死。 久保和正彦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意外本来就是这样呢?我毫无头绪。 之后我们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之后,我站了起来。“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工作方面加油啰!” 我们并排走出大厅,然而中途久保突然停下脚步。“我去关一下电视。” 他走到电视机前面打算关掉电源的时候,我大叫出声。“等一下!” 电视萤幕上正播放着我曾经看过的脸孔。 那张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凶的照片下方,写着“坂上丰”。我同时注意到那个节目,是新闻。“……分局已经视之为杀人事件开始进行调查——” 怎么会这样?! 我顾不得身旁的久保惊讶的表情,切换了频道。其他台正好也都在播放这个事件的消息。 “今天过中午的时候,剧团的人员发现一名年轻男子,在×××剧团的练习地点流血身亡。联络警察前来调查的结果,发现死者是剧团成员之一,现居于神奈川县川崎市的坂上丰(二十四岁)。坂上的后脑部位疑似被锤子之类的东西重击,由于他的皮夹等东西不见了,警方怀疑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我的双脚无法动弹,就这样一直站在电视机前面。 独白 三 我之所以无法原谅他们,不单单只是因为我最宝贵的东西被他们夺走而已。 他们的行为是因自私自利的价值观而生,因此对于他们毫不觉得羞耻这点,我感到怒火中烧。 他们甚至认为自己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是人都会这么做。 只要是人? 可笑至极。 他们做的事情根本等于否定了最具人性的东西。 我不期待他们会忏悔。我对他们毫无所求,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被要求的价值。 就算他们回击,我也毫不畏惧,因为王牌和鬼牌都已在我手里。 第五章 盲女的话 1 回到家,冲了澡之后,我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我披着浴袍转开电视,不过因为时间的关系,不论转到哪一台都没在播报新闻。 从冰箱拿了罐装啤酒出来,我喝了一口之后叹了口气。疲惫感全跑了出来,紧紧地包覆着我的身体。 唉,我喃喃自语:没想到连他也被杀了—— 不用警察调查我也知道,坂上丰是被杀的。他是继川津雅之、新里美由纪之后的第三个牺牲者。 这三个人的共同点就是,在去年一同遭遇了船难事故。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犯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他的最终目的是杀光所有跟那起事故有关的人吗? 我推测接下来还会陆续出现牺牲者。像是在嘲笑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的警察和我们一般,杀人事件会一直持续下去。 目前可以想到的结果只有两个,我思索着。 一个结果是,全部的人都被杀。虽然不是阿嘉莎?克莉丝蒂写的故事,不过结果却还是“一个都不留”。 另外一个结果是,某一个人活下来,然后其他的人全都被杀死。在这个情况下,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犯人,这样想应该颇合理。 想到这里,某个名字又从我的脑海里浮出来。 古泽靖子。 她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足以让整个推理的方向完全改变,可是我却找不到她的行踪。 而且,我想,坂上丰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呢?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虽然拒绝了我们,不过又好像很难受似的。给我一种感觉:他是在拼命忍耐自己想要将一切公诸于世的欲望。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把皮包拉近身边。在皮包里找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我记忆中的那份剧团简介。 这上面介绍的是这次他们要演出的现代剧,上面也有坂上丰的名字。当我看到坂上的角色时,差点被啤酒给呛死。 上面写着——伪装成老人潜入养老院的穷学生。 伪装成老人? 在我脑中浮现的是川津雅之的东西被快递送来那天,一直躲在阴影下盯着我看的老人身影。那个快递员说他没看清楚老人的脸,我也只瞥到一眼。那个老人该不会是坂上丰乔装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是原先就知道川津雅之的东西会送过来我这里,才特地前来监视的吗?然后若是逮到机会,他会不会就打算把东西偷走呢? 没有错,我想。去年的意外之中,一定有什么大家都想隐瞒的秘密。 当我去拿第二罐啤酒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也知道打来的人是谁。 “你看新闻了吗?”冬子劈头说道,声音带着非常明显的失落。 “对方又捷足先登了。”我说:“差一点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情报了。犯人是不是知道这样,才把他杀掉的啊?” “我想应该不是吧……” “总而言之,我们的确是被对方抢先一步了。” “……应该要约早一点的。” “冬子不需要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对了,我又知道了一些事情。” 我告诉冬子,日前看到的老人有可能是坂上丰乔装的。果然冬子也很惊讶。“敌人的监视真是严密啊!” “总之,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件之后,我们非得尽快知道事故的秘密不可。警察现在可能也差不多应该抓到那三个人的共同点了。” “但是要找谁问呢?”冬子说。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就是山森由美。” “不过你还没有拿到让她开口的工具吧?” 我理直气壮地摇摇头。“我觉悟了。”做了一次深呼吸,我说:“用更强硬一点的手段吧!” 2 在坂上丰被杀害三天后的晚上,我和冬子坐在车子里头。 “你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吧?” 右手抓着方向盘的冬子问道。她一边说着,眼睛依旧注视着前方。沿着我们停车的这条路向前约几十公尺处,有一幢白色的洋房,冬子的眼睛就是看着那幢房子。山森由美搭乘的宾士车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前,进入了停车场。 “责任我来担,你别担心。”我对着她的侧脸说道。 “我没在担心啊!如果山森社长知道是我们干的,大概也不会联络警察吧!要说担心,大概也只有这辆车——从刚才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怕它刮伤。” 冬子这么说完,敲了敲方向盘。这辆车——白色的宾士,是她向熟识的作家借来的。 就算使用强硬一点的方法也要和山森由美碰面,把事情问出来——这个决定本身是很好,不过如同我一直所担心的,和山森由美见面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启明学校会有那辆白色宾士车接送。一个礼拜两次的小提琴课,老师也都亲自到停车场来接她,等到下课了又送她回到车上,保护得非常彻底。 除此之外,她几乎完全不会外出。原本会去的教会,也听说自从我上次逼问的那一天之后,就再没去过了。 因此和冬子再三讨论以后,我们决定把目标摆在小提琴课的时候。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可能只是因为小提琴老师家位在山区,往来行人比较少,我们比较能期待夜幕低垂的黑暗能帮上一点忙吧! 过没多久后,宾士车上的时钟显示着八点四十分。 我看到了之后,打开右侧的门下车,然后加快脚步走向山森由美现在应该在里面练习小提琴的那间房子。 西式洋房外头围着一圈非常称头的砖墙,旁边有个可以容纳两辆车的停车场。现在停在那里的,只有那辆白色的宾士车。我偷偷窥视驾驶座,发现司机正躺在斜斜的椅子上打盹。 我绕到驾驶座旁边,叩叩叩地敲着车窗。从他的方向看过来,应该会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我的脸。 司机缓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突然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打开电动车窗。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可以先把车子挪走吗?”我用流露着万分抱歉的声音说道。 司机好像在想我是谁的样子,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只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因为等一下载货的卡车要开进来。”我说:“所以要从这里把货物搬进去。” 事实上,这个停车场的后方设有类似卸货专用的出入口。 司机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出入口之后说:“原来如此。”他了解似的点了点头,“那我要把这辆车停到哪里去呢?” “这前面一点的地方有一间咖啡厅,”我指着道路的远方,“您可以先停在那里的停车场里稍作休息。由美小姐的课程结束之后,我们会来叫您的。” 然后我掏出一张千元大钞给他。司机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还是收下了。接着他精神百倍地发动引擎。 在确认了白色宾士已经朝着咖啡厅的方向离去之后,我朝着反方向,用双手做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和刚才的宾士同样的引擎声从远方传来,两颗大灯亮起之后,车子慢慢地朝我的方向靠过来。 我们的白色宾士车停在我面前。 “好像进行得还满顺利的嘛!”冬子说。 “好戏现在才要登场呢!再过没多久,小提琴课就要结束了。” “要让引擎一直开着吗?” “好啊!” 于是冬子没有熄火就下了车,然后打开后车门。做完这些事之后,我们就躲在停车场里。 仔细倾听的话,可以听到小提琴的旋律飘扬。这应该是由美拉的吧!力道强劲而圆滑的音色,或许可以说是她所隐藏的内在表现。 出乎意料地,我们享受了一场音乐演奏。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小提琴乐声从我们耳畔消失了。我们在停车场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玄关传来门打开的声音,交谈声也传了出来。我们相互点了头之后,慢慢地走出去。 “咦?没看到中山先生耶!他跑到哪里去了?”一位个子很高的女性牵着由美的手,一边端详着我们,一边说道。 这位女性就是小提琴老师,而中山大概就是那个司机的名字吧!她看着我们,不过眼神中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兴趣。我想她可能觉得我们两个只是单纯的路人吧! 高大的女性让由美坐上我们的宾士车后座,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嘴上好像说着什么,又抬头向周围张望。看来她对眼前这辆白色宾士一点疑心都没有。 “走啰!”我说道。 “没问题!”冬子回答。 我们俩迈开大步,直接朝宾士车走近。老师原本用有点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表情开始变得有些疑惑。不过让她的脸色有了决定性改变的,是冬子稀松平常地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刹那。小提琴老师张大了嘴巴,然而她又好像不知道在这样的场面,自己该说什么台词才是。 “这是我的名片。”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把名片拿到她面前。她伸手接下,嘴巴还是张得开开的。人类在碰到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时,做出的反应真的很有趣。 “请告诉山森先生,我们一定会将他的千金平安送回去的。” 我说完话的同时,也跟着坐进后座。先坐进来的由美好像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那个,等一下!” “请代我们向山森先生问声好。” 留下手里还拿着我的名片的小提琴老师,我们的白色宾士车扬长而去。 车子开了没多久,由美就发觉坐在自己隔壁的,正是前几天在教会和她说过话的那个女推理作家。可能是因为我的香水味道而认出来的。 “我非这么做不可。”我说完便向她道歉,由美什么话也没回答。 冬子停车的地方,是距离山森家不到一公里的某个公园旁边。那是一个只有秋千和动物形状水泥块的简单公园。由于实在是太过阳春了,里头甚至连对情侣都没有。 “我想继续前两天我们聊的话题,”我说:“你会跟我谈吧?” 由美沉默地摸着小提琴盒。可能透过这个动作,可以镇定她的情绪吧! “爸爸他……”沉默的时间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张开嘴轻声说:“说不可以随便乱说话……他说我那个时侯意识不清楚,是不可能明确地记得什么事情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但是你有自信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吧?” 又是一阵沉默。 “没有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爸爸说我是把梦境和现实混在一起了……” “由美!”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腕细得令我吃惊,好像一用力捏就会折断似的。“我之前也说过吧?可能一直会有人被杀哦!解救他们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先抓到犯人,而你的记忆对这件事情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就算这个记忆,像是梦境和现实的八宝粥一样也没关系。因为在这个八宝粥里面,一定藏着另外的线索。” 我注视着由美的脸,冬子好像也透过后照镜凝视着由美。原本就不太宽敞的车内,因这股令人难受的氛围,让我感觉更狭窄了。 “你应该知道坂上先生吧?”因为由美歪了歪头,所以我又补充说明,“坂上丰哦!他是演员,是去年和你们一起去海边的其中一个人。” 她可爱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我看着她的嘴唇继续说道:“他也被杀了。” 她的嘴唇又抽动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说:“你骗我的吧?” “是真的,电视新闻上也都有报导哦!”我一边说一边想到,跟她说电视什么的好像没有意义。报纸也一样。在山森家,应该会有人特地把报纸的新闻念给她听,告诉她社会的动态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坂上丰死掉的事情,说不定是故意隐瞒她的。 “你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是真的。坂上先生被杀害了,犯人正在把去年船难事故的关系人一个一个杀掉哦!” 少女的眼睛里浮现出再清楚不过的恐惧。我看穿由美的迷惘了——她的心在动摇。 “你的父亲可能也被盯上了哦!”我故意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接着她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爸爸他也被……” “妈妈也是哦!”一直沉默的冬子坐在驾驶座上说。她说的这句话可以说是最具效果的一击,因为由美的身体在一瞬间颤抖了。 “嗯,没错。”我说:“的确,妈妈也有可能是犯人的目标哦!还有由美——你也是。” 由美深深地垂下头,并且维持了这个姿势好几秒钟。接着她抬起头来做了一次深呼吸,转过头来面向我。 “那个……如果我在这里说出来的话……你会帮我们想想办法吗?” 我透过后照镜和冬子交换了视线,镜子里的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会想办法。”我说:“总之,只要是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我们都会去做。” 由美低下头来,小声地说道:“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我答应你。”我点点头。 3 好像假的一样,我脚底下踩的东西就这么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的少女,用这样的说法来形容意外发生那瞬间。无法用视觉掌握现场状况的她,只能用身体失去平衡这个感觉来判断游艇上发生的事情。 她说,在她脚底下踩着的东西消失的几乎同一瞬间,海水就袭了上来。究竟是自己掉到海里,还是船浸水了,她自己并不清楚。 “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掉到海里去过。”她说道。 总之就是全身都浸在水里吧! 在恐怖中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被某个人抱住了。“别担心,是爸爸哦!”这个声音随后传进她的耳里,于是她死命地抓着父亲——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爸爸叫我不要随便乱动,所以我就只管抓着爸爸的手腕,把自己完全交给爸爸。我的身体好像朝着后方漂流,我想大概是因为爸爸的游泳方向的关系吧!” 救人的时候,好像就是要那样游吧?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思考着。 究竟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抵达无人岛,她好像也不知道。由于恐惧的缘故,所以觉得时间过了很久,然而实际上是不是真的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她说她自己也不敢肯定。不只那个时侯,关于时间经过的长短,她平常也没什么概念。或许真的是那样吧! “靠近无人岛的时候,因为脚下终于踩到陆地,所以我终于放心了。结果,全身的力气好像消失了一样。” 对于她说的话,我发自内心的同意。坐在前面的冬子也点了点头。 好像到了无人岛之后没多久,由美就失去意识了。这大概是因为从极度紧张状态突然解放的关系吧!而且她应该也消耗了相当的体力。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我马上就知道那是一起搭船的人们发出来的。知道那些人也都成功逃出来之后,让我松了一口气。可是……” 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了。这种沉默的方式,就像是明明一鼓作气要飞跃什么东西,可是在最后关头还是决定停下脚步一样。也因为如此,她露出一种厌恶自己的表情。 “有一个女人尖声大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声音很大……好像要把喉咙喊破似的。” “她喊了什么呢?”我问道。 “求求你们……”由美说着,她的语气非常强烈,连冬子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这边。“帮忙……那个女人这么叫着。” 我理解地点点头。“求求你们帮忙——她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嗯。”我说道。“那她是希望大家去帮谁呢?因为那个女人自己应该已经得救了吧?” “他……”她中断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那个女人说的是——求求你们帮帮他。” “帮他……吗?” “你记得那个女人是谁吗?”冬子开口问由美,“那个时侯参加的女性,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人吧?你的妈妈和秘书村山小姐,还有摄影师新里美由纪小姐,跟一个叫作古泽靖子的人。你不知道是哪一个吗?” “我不知道,”由美摇摇头,“不过因为当时有情侣参加,所以我想应该是那对情侣的女方。可是名字叫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情侣?——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新里美由纪和村山则子就都不能列入考虑了。当然,也不可能是山森夫人。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是想找人救她的男朋友啰?”我再一次确认。 “我想应该是这样。” “那个时侯还有谁在那里呢?” 听完我的问题之后,由美痛苦地扭曲着脸。“爸爸……好像还有好几个人也在,不过我不太晓得。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小,而且我自己的意识也不是很清楚……对不起。” 不用道歉哦!我说道。“然后呢?在那边的人怎么反应呢?他们有去救那个女人的男朋友吗?” 虽然我叮嘱自己要尽量用泰然的口气,不过一不小心声音还是急促了。 她摇了摇小巧的脸庞。“好像有某个人说没办法的样子,不过那个女人还是一直哭着拜托大家。我那时候心里想,叫爸爸去想想办法就好了呀!可是当下我好像又昏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每次想要回忆的时候,头就会开始痛起来,而且就像爸爸说的一样,我也觉得自己搞不好是把梦境和现实混在一起……所以我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说完这番话之后,她一把抱起小提琴的盒子,然后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往前坐了一点。 “这就是你在无人岛经历的事情吗?”我问完,她便像发条娃娃一样点了头。我将手掌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说了声:“谢谢。” “你能够保护爸爸吗?” 我在手掌上略施了点力气。“你的这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保护他了哦!” “那幸好我有说。” “当然啰!”在我说话的同时,冬子开始发动汽车。 我们开车把由美送到山森家门口,按了对讲机,告诉对方已经把他们家的千金小姐平安无事地送回来了之后,便不管对方的大呼小叫,全速逃走。从车里回头看的时候,我发现那个照理说看不见的女孩正朝着我们这边挥手。 “总算看出一点事情的端倪了。”在车子开了一会儿之后,冬子开口说:“一个女人——在她眼前,自己的男友被见死不救的人们害死了。这个男友就是竹本幸裕。” “而那个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名叫古泽靖子的那位。”我说道。 “总之,”冬子说到一半,对着前方突然踩煞车的车子猛按喇叭。看来她已经习惯这台白色宾士车了。“就是那个名叫古泽靖子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死去之后,开始复仇嘛!” “这个架构未免也太单纯了。” “是啊。不过就是因为单纯,所以山森社长自己也注意到了。不只是他,其他参加旅行的人应该也一定都知道吧!” “这么一来,”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场景——最后和川津雅之见面的那个夜晚。“川津可能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古泽靖子的复仇吧!所以才会跑去找山森社长聊。”我一边说着,开始有点郁郁寡欢。我的男友也是对竹本幸裕见死不救的其中一个人吗? 不对,那个时侯他不是脚受伤了吗—— “那就代表川津被偷走的资料里,写有跟由美的证词同样的内容啰!” 我对冬子说的话颔首认同。 “新里美由纪想要拿到那份资料的原因也很清楚了。还有那些意外关系人谁也不肯好好跟我们说话的理由也是。” “问题是这个古泽靖子啊……”冬子说:“她到底在哪里呢?” “可能是躲在某个地方,观察杀害下一个目标的机会吧!” 我想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女性。虽然那只是一个事故造成的结果,但是恋人在自己眼前遇难却束手无策的那种震惊,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之后她还和那群理当恨之入骨的人们共度一晚,然后隔天一起被救走。在我心里觉得,她应该早在那个时侯,就已经开始拟定复仇计画了。 在她的剧本中,下一个被杀害的会是谁呢? 4 在意大利餐厅吃晚饭之后,我回到我的公寓,这个时侯大概是十一点多。因为走廊很暗,所以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从包包里找出钥匙来,当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有种诡异的感觉。 手上并没有传来开了锁的感觉。 我拔出钥匙,试着转动门把之后用力一拉,大门竟然毫无阻碍地应声打开了。 出门的时候,忘记上锁了吗? 不可能,我暗忖。自从那个时侯川津雅之的资料被人偷走以后,我对“锁门”这件事可说是近乎神经质的注意。今天我也记得自己绝对有锁门。 也就是说,有人曾经进去我家,或者是——现在还在里面。 我就这样拉开门进到屋子里。里面很暗,一盏灯也没开,也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直觉告诉我有人在屋子里。我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了,而且还发现屋子里飘荡着香烟的臭味。 电灯的开关设在一进门就可以摸得到的地方,我戒慎恐惧地伸出手按下开关。 我停止呼吸,瞬间闭上眼睛,把身体贴在墙壁上。接着等心跳稍微镇定下来之后,我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等你好久了哦!”山森社长说道。他坐在沙发上跷着腿,脸上堆满了笑容。不过那双眼睛还是老样子,活脱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一样。 “这么一来我就都知道了。”我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来了,语尾还有点颤抖,“进出这间房子好几次的人就是你吧?乱翻纸箱,又在文字处理机上恶作剧。” “我可没做过那种事情哦!”他的声音十分冷静,冷静到让人憎恨的地步。 “就算你没做,也可以叫别人下手吧!” 可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回答,只用左手的手指搔了搔耳朵。 “要不要喝什么啊?啤酒?如果要威士忌的话,我这里也还有。” 不用——他像是这么说一般摇摇头。“为什么我会到这里来,你知道吗?” “不是来说话的吗?” “没错。”他交换了跷着的腿之后盯着我看——从头到脚,简直就像是在检查什么似的。 我没有办法正确辨明藏在那双眼睛中的感情。 “你把由美还给我了吗?”山森社长看够了之后,丢了一个问题过来。 “那当然。”我回答道。 他抠抠左耳,然后用平静的口气说:“你真是干了件莽撞的事呢!” “对不起。”先道歉再说,“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想到了就会马上去做。” “会当上作家,也是你的个性使然吗?” “是的。” “改一下比较好哦!”他说:“不然的话,又会让男人从你身边逃走——就像你的前任老公一样。” “……”我不自觉地说不出话来,露出了内心的动摇。看来,这个男人对于我的事情也调查得相当清楚了。 “如果我去找警察的话,你要怎么办呢?” “我没想那么多。” “因为你猜想如果我知道犯人是你的话,就不会去找警察,对吧?” “那当然也是其中一个想法。”我回答道:“不过,另外一个有根据的因素占比较大的比例哦!如果惊动了警察,我从由美那儿问出来的话,不就会被摆在太阳底下了吗?我想你应该不会做那种蠢事。” “你相信我女儿说的话吗?” “相信。” “虽然你可能无法想象,不过那个时侯的由美可说是处于极限状态,就算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相信她经历的事情全是现实。” 说到这里他便沉默了。是想不到回嘴的话吗?还是在制造什么效果呢?我并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是吗?那也没什么关系。总之别再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比较好,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哦!” “非常谢谢你。” “我是说真的。”他眼里藏着锐利的目光,“对于你男友的死,我很同情,但是奉劝你还是早点忘记比较好,不然的话,下一个受伤害的人就是你了。” “受伤害……你是说我也被盯上了吗?” “不只是这样。”他说,声音非常阴沉。“只有这样,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看着我,我也回看着他。 “大概,”我开口说道:“大概所有的人都被你集中管理,再听你的指示行动吧!调查竹本幸裕他弟弟的行动,也是你的命令吧!” “你现在说的话是问题吗?” “我只是陈述而已。只是说说话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好歹这里也是我家。” “那是当然的——我可以抽烟吗?” “请便。我继续刚才的话。你在川津和新里小姐被杀害的时候,就想到那会不会是一年前对竹本先生见死不救的复仇行动,然后便开始调查这个可能进行复仇行为的人——也就是竹本幸裕的弟弟竹本正彦——的行动。透过掌握他在川津和新里小姐被杀的时间点的行踪,就可以判断他是不是犯人吧!” 在我说话的这段时间,他拿出香烟,然后用一个看起来异常高级的银色打火机点火。抽了一口之后,他摊开手掌向我比了一下,示意我继续。 “但是……这只是我的臆测,就是他的不在场证明。事件发生的日子,他应该都有上班吧!” “……” “犯人是古泽靖子吧?这个问题,请你回答。” 山森社长连续抽了两、三口烟之后,也吐出相同次数的烟。在这期间,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不要跟她扯上关系比较好。” 这是他的回答。说完之后他还是闭上嘴巴,我困惑了。“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总之就是这样。” 沉重苦闷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 “我再问你一次,”山森社长说:“你没有收手的意思吗?” “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嘴巴里剩下的烟也一起被吐出来了。“真拿你没办法。”他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那个烟灰缸是已经离婚的前夫曾经使用过的东西。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喜欢船吗?” “不,没有特别……” “下个月我们会搭游艇出海。成员除了去年参加的人之外,只多了几个而已。如果可以的话,你要不要也参加呢?” “游艇……又要去Y岛吗?” “对,和去年的行程完全一样。还计画在我们避难时待过的无人岛停一会儿哦!” “无人岛也要……” 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暗自忖度,应该不会是要做一周年的法事吧!但无论如何,山森社长一伙人一定是要做些什么才会想去的。 杠铃事件又再一次地浮现脑海。 参加这次旅行,就代表我要深入敌阵了。搞不好他们的目的就是我也说不定。 “你的表情好像在警戒什么呢!”山森社长像是看穿了我的迷惘似的说:“要是一个人觉得不安的话,也可以带人来。那位小姐好像姓萩尾吧?要不要也邀请她一起参加呢?” 的确,若是冬子也在的话,我会比较安心。而且我感觉到要是一直维持现状,会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由美的说词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佐证,事件的样貌还是不明朗。不仅如此,我自己也很想加入这些关系人聚集的场合。 “我知道了。”我下定决心说:“我想参加。不过冬子可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正式的回复我会在几天后通知你。” “可以。”山森社长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调整好领带之后,轻咳一声。 我这才发现他是穿着鞋子进来的,所以玄关那里才会没有男人的鞋子。他就这样从我面前走过去,然后当然也就这样走下玄关。我仔细一看,发现地毯上留着一点一点的鞋印。 在打开大门之前,他只回过头一次,接着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拿出了某个东西,扔在地板上。干巴巴的金属声音响起,然后又恢复静谧。 “这个我已经不再需要了,所以就留在这里吧!” “……谢谢。” “那就在海边见啰!” “……海边见。” 他开门走了出去,鞋子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我捡起他丢在地板上的东西,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原来如此。我领悟地点点头。这看起来好像是我家的备用钥匙呢! 第六章 再度造访海边 1 游艇码头在夏季时分真是热闹非凡。 各式各样的船只停泊在港边,四周围绕着启程前的沸腾活力。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晒得黝黑的年轻人们。背负着行囊的他们,腰部线条利落有型。 海洋沐浴在艳阳下熠熠生辉,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湛蓝。 我们到了约好的地方之后,春村志津子小姐便来迎接我们。“天气晴朗,真是太幸运了。”她还是笑容满面地说道。她今天的造型是坦克背心配上短裤,让我们完全忘了她平常的形象。 “大家都来了吗?”我问。 “是的,就剩你们两位了。” 我们跟在她后面走,没多久就看到站在白色游艇甲板上的山森社长。他注意到我们之后,便举起那只暴露在T恤外的粗壮手臂。 “前些日子真是有老你了。”等我走到游艇旁边时,他开口对我说道。 “受您照顾了。”我说完之后,他摘掉深色的太阳眼镜,抬头望向天空说:“这还真是最适合游艇出游的晴朗天气呢!” 一会儿之后,金井三郎安静地走过来替我们把行李拿到游艇里,我们跟着他走进船舱客房。里面放了一张小床,秘书村山则子和山森母女都在。村山则子看见我们之后,对我们轻轻地点头示意,然而山森夫人却连正眼也没瞧我们一眼。可能她还在对那时我们带走由美的事感到愤怒吧!由美则是没有发现进入客房的人是我们的样子。 “船尾的地方也有客房。”金井三郎这么说完,便继续走向狭窄的通路,所以我们也就继续跟着他。通路上还有厕所和浴室,让我有点惊讶。 船尾的客房也已经有人先住进去了,是一名年轻的男性。过了不久之后,我就回想起他的脸了。 “竹本先生也一起来参加了吗?”我开口向他搭话。竹本正彦原本正在看杂志,听到我的声音之后,他抬起头来。 “啊!”他露出一副好久不见的表情,“前几天真是谢谢您了。” 等到金井三郎走开之后,我才向他介绍冬子。 “其实是山森社长邀请我来的。他这么一提,我才想到自己连哥哥过世的地方都还没看过,所以毫不考虑就参加了。” “是哦……”我心中百感交集。竹本正彦可能觉得山森社长是一个亲切的人吧!他应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哥哥正是因为他和其他人见死不救,才命丧黄泉的。 “对了,在那之后怎么样了?还有人去调查你的事或是在你家外面乱晃吗?” “没有耶!最近没有了。对了,就是在和你见面那阵子之后,就突然什么状况都没有了。” “这样吗?”我点点头。 过了十分钟之后,我们的游艇出发了。然而这艘船将驶往何处?不用说,这时候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2 游艇以缓慢的速度南下。由于我并不知道游艇正常的速度为何,所以现在这个速度算快还是慢,其实我无法判断。操控游艇的山森社长说了“我们用比较悠闲的步调去哦”,所以我想这大概算是比较慢的速度吧! 我和冬子并排坐在后半部的甲板上,遥望着渐渐离我们远去的本州。看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之后,本州根本就像是夹在天空和海洋中间的脏东西。 “我们一开始去山森运动广场的时候,在和山森社长见面之前去了游泳池一趟吧?”我用只有冬子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我记得啊!” “那个时侯,我们把贵重物品先寄放在柜台了对吧?” “嗯。” “我记得我们游泳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 “嗯,是这样没错。”冬子应该不知道我为什么问这些问题吧! “如果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搞不好足够从皮包里把我家的钥匙拿走,然后到附近的锁行复制一把备用钥匙。假使不可能,得到钥匙的模型也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是啊……” “就是这样。”我微笑说道:“想尽办法找了个理由让我们去游泳池,只是因为想要找机会弄备用钥匙。我昨天晚上想到的,不过就算是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我还是很在意。” 的确是如此。因为那把备用钥匙是因为对方“不再需要了”,才会落到我手上。 “你的意思是说,当我们打算去见山森社长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知道我们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了吗?”冬子说。 “正确的说法是,对方比我们自己还知道我们这一步要做什么。因为在我们还不知道快递送来的纸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时,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会知道呢?” “那当然是——”我稀松平常地说:“新里美由纪告诉他们的啰!她身负将船难意外的相关资料从川津家偷出来的重则大任,却失败了,所以只好马上联络山森社长。虽然原本隔天那些资料就可以平安送到新里美由纪的手上,可是我们两个人无预警地造访山森社长,让他不得不委屈自己拟出这个备用钥匙的计画。然而实际上最委屈的,要算是乔装成老人的样子来打探我家的坂上丰了。” “他们也是照他们自己的方式努力了呢!” “是呀!” 他们可能真的很努力,不过随便进出别人家里是很令人困扰的,况且还没脱鞋子。为了弄掉山森社长的足迹,你们知道花了我多大的工夫吗? “不过,”冬子的声音像是隐藏着千头万绪,“这次的游艇旅行目的到底是什么?参加的全都是他们的同伴……我不觉得光靠这样,事件可以获得解决。” “的确是……很诡异”。我看着驾驶室。在山森社长旁边的山森夫人,不知道在和由美说些什么。由美的眼睛看不见海,不过她看起来像是用全身去感觉它。 没来由的,我打了一个冷颤。 在出发几个小时之后,游艇抵达了去年的意外现场。山森社长为了让大家知道,把全部的人都集合到甲板上来。 “那就是我们漂流到的海岛。”沿着山森社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好像人蹲踞着的形状的海岛静悄悄地浮在那儿。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别的岛屿,所以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就只有那里长满了茂密的草木,俨然成为一幅怪奇的景致。那座岛屿就像是来自一个莫名的国度,恰巧在这个时侯停在那里小歇片刻似的。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大家都静默地盯着那座无人岛看。在一年前,曾经因为漂流到那座岛上而捡回一条命的人们自然不用说;没有成功抵达而丧命的竹本幸裕的弟弟,胸口也应该同样有着满意的澎湃。 “哥哥他……”第一个说出话来的是竹本正彦。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来到了我身后,手上还拿着一小束花。 “哥哥他很会游泳的。”他用平静的口吻以每个人都听得到的音量说:“我做梦也没想到哥哥会死在海上。” 他来到我们旁边,将手上的花束丢到吞噬他哥哥的大海中。花束在我们眼前短暂地漂了一会儿,然后就以缓慢的速度流走了。 他向着大海双手合十,我们也跟着他这么做。若是这时有别的船只和我们擦身而过的话,不晓得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们这艘船呢! 我们抵达Y岛的时间,一如预计是在傍晚左右,住宿的地方派了车子来迎接我们。如果车子没有出现的话,这还真是个物资缺乏到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岛。小型巴士载我们到住宿的地方,是栋比较起来还满新的两层楼建筑物。全是钢筋水泥制,有种高品质国民宿舍的风情。建筑物的前方,有一个被树林围起来的停车场。 我们进入房子以后,便先往各自的房间走去。我和冬子的房间是二楼的边间,南侧的窗户下面就是停车场,窗户打开还可以看到海景。房间里有两张床和一个小小的轻便型书桌,另外还有茶几和藤椅。枕头旁的台灯上设有闹钟。 其实也还不错。 晚餐六点开始。虽然是个不太热闹的晚餐会,不过大家本来就都不熟,也不能勉强。 山森卓也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说着钓鱼和游艇的事,秘书村山则子也默默地听着。金井三郎和春村志津子小姐则是活像这个旅馆的工作人员一般忙进忙出。我再次回想起这两个人好像是情侣这件事。 竹本正彦非常沉默,不过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并不是特别板着一张脸,只是好像没有特别想要跟谁说话的样子,不停地夹着餐桌上的新鲜生鱼片。山森社长偶尔会向他搭话,不过对话好像都没有持续太久。 晚餐结束了之后,大家不知道为什么都移动到隔壁的客厅去。客厅里放着电动玩具和无洞撞球台等娱乐设施。 最快靠近撞球台的是竹本正彦。他熟门熟路地在球杆前方涂上巧克,然后像是稍微小试身手一般,球杆敲上白球。白球碰了球台边边三次之后,命中了他前方的红球。“哇!”有人发出了赞叹声。 “您可以教我吗?”村山则子一边靠近他,一边问道。 “这是我的荣幸。”他说完,将另一支球杆交给她。 当他们开始讲解四颗球规则课程之后没多久,山森社长和一个矮小黝黑的男人一起从餐厅走了出来。矮小黝黑的男人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管理人。 “佑介!”山森社长用格外洪亮的声音喊道。佑介是石仓的名字。他正好要开始跟金井三郎和志津子小姐玩射飞镖,手上已经拿着黄色的飞镖了。 “你要不要陪我们一下?”山森社长双手做出排麻将的手势,石仓的目光瞬间变了颜色。“人已经找好了吗?” “就差你一个了。”山森社长回答:“这里的主人和主厨已经加入了哦!” “是哦……那我玩一下好了。”石仓这么说着,一面和他们一起走到楼梯那边。我是在看到这栋建筑物的空间配置图的时候,发现麻将间在地下室。 这个时侯突然响起了音乐声,我四处张望,发现山森夫人刚从放在角落的投币式点唱机那里离开。她走到坐在沙发上等待的由美那边,低声说了什么。由美的手指在书上移动,我想那大概是点字书吧! 金井三郎和春村志津子小姐在玩飞镖,我们在他们旁边玩着老式弹珠台。机械手臂老旧,运作非常迟缓,所以想要得到高分可是比登天还难。不过即使如此,冬子还是拿到了足以重新玩一次的分数。真是了不起。 玩了几次之后,我发现自己似乎很难赢过冬子,便先行回到房间去了。冬子说什么她想要缔造更高的成绩,所以还是努力不懈地操作着机械手臂。 我爬上楼梯,不过却在途中停下脚步往下看。 打着撞球的人、射飞镖的人、围着麻将桌的人、在弹珠台上燃烧着熊熊斗志的人,以及听着音乐的人和读着点字书的人。 这些人就是今天晚上在此投宿的住客。 3 回到房间的时候,枕头旁边放着的闹钟指针指着八点整,我决定先去冲个澡。 进去浴室之后,我先把浴缸的塞子塞起来,转开热水。就算浴缸是西洋式的,我还是非要好好地将全身浸在热水里不可,这是我的习惯。热水发出跟尼加拉大瀑布一样大的声音,气势汹涌地从水龙头流下来。 利用浴缸接水的时间,我刷了牙、洗了脸。旅馆替我预备好的毛巾相当柔软,质地很好。 等到我洗完脸之后,浴缸里的热水已经满得差不多,够我把肩膀以下的部位都浸入了。我关上水龙头,水声便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一边在热水里舒展身体,一边思索着这次旅行的事情。 这趟行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说好听话,是一周年忌日的悼念之旅,但我不觉得真的是这样。难道有什么非把这些成员再一次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的理由吗? 还有一件让我挂心的事。那就是:为什么山森社长要邀请我们参加?如果他还想作什么怪的话,我们的存在对他来说只是碍手碍脚而已吧! 在怎么想也想不透的情况下,我拔掉了排水孔的塞子,准备先洗头之后,再来冲个澡。排水孔的排水声加上冲澡的声音,让整个浴室十分嘈杂。 我出了浴室,发现冬子已经回来了。她趴在床上看杂志。 “你打完弹珠啦?”我一面用浴巾擦拭着头发,一面问道。 “嗯,没办法,零钱都用光光了。” 意思是说,如果零钱没用完的话还会继续打下去吗?我觉得我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面。 “其他人呢?” “山森夫人和由美还在客厅。竹本先生和村山则子女士还沉醉在江湖浪子【《江湖浪子》(The Hustler)是电影明星保罗?纽曼的代表作之一,描述职业撞球高手巧妙的球技与多彩多姿的生活。】的气氛里。看来他们两个很合啊!” “志津子小姐他们呢?” “说是要去散步,不过谁晓得咧?”冬子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说着。 头发擦干后,我走到小型书桌那儿,拿出大学笔记本来,开始进行整理事情发生顺序的作业。毕竟我们这次的行动可是要在不远的将来写成真实小说的,不多少做一点这方面的功课就说不通了。 我不经意地瞥了枕头边的闹钟一眼,上面显示现在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 在我工作的时候,冬子进去浴室洗澡。笔记本里全是问号,让我的心情非常烦躁。就在我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她从浴室里出来了。 “好像陷入僵局了哦!”她看穿了似的说。 “有点奇怪。”我说:“从各种角度来判断,犯人应该就是竹本幸裕的女朋友,也就是那位名叫古泽靖子的女性。而这件事情山森社长他们一行人大概也都知道,可是他们却没有要找出古泽靖子的意思。反倒是在怀疑竹本正彦似的,调查了他身边的大小事。简直就像是认为古泽靖子不是犯人一样。” “不能说他们没有在找古泽靖子哦!”冬子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果汁,把果汁分别倒入两个杯子里,“说不定是在我们看不到的暗处活动呀!你想想看,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私下在调查正彦。” “这么说也是没错————啊,谢谢。”冬子帮我把果汁放在桌子上。 “总之还是只能先观察一下了。而且我们也还不知道山森社长举办这次旅行的真正目的啊!” 我点点头,看来冬子在意的部分跟我一样。 我又转头面对书桌看了一会儿笔记之后,望着窗外的冬子突然发出声音。“咦?” “怎么了?”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人从玄关出去了。可能是志津子小姐吧。” “志津子小姐?”我也拉长身子从窗户向外看去。只可惜外头没有街灯,树木又非常高大茂密,所以没有办法看得很清楚。 “这个时候出门做什么呢?已经九点四十分了。”被冬子这么一说之后,我看着闹钟,的确是这样没错。 “可能是散步吧!金井先生没有跟她在一起吗?” “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一个人。”冬子望着窗外,摇了摇头。 过了没多久,我们就上床睡觉了。今天早上起得很早,再加上白天的疲劳渐渐开始渗透出来的缘故,我和冬子不停地打着呵欠。 “他们说早餐是八点开始。你可以帮我把闹钟设定在七点吗?” 冬子一说,我便把闹钟上小小的指针转到七点。 这个时侯,刚好是十点整—— 独白 四 该来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是时候杀掉那个女人了。 当那个女人的尸体映入他们的瞳孔时,他们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当他们知道,那个——乍看之下毫无关系的女人被杀的时候。 不—— 无论谁都知道,那个女人并非毫无关联的人。不仅如此,若是那个女人不存在的话,这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是时候杀掉那个女人了。 光是回想起那个时侯的感触,就会令我的身体颤抖不已。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到目前为止那些一直被我压抑的东西,让我全身的血液沸腾难耐。 不过,我的头脑是冷静的。 我知道我不能照着自己的欲望无穷尽地杀戮,一定要透过精心的策划才行。而且现在我的精神状态,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可靠。 没什么好迷惘的。 舒服的夜色染上我的心头。 第七章 关于那个奇妙的夜晚 1 从讨厌的噩梦中惊醒时,四周一片黑暗。 真的是个很讨厌的梦。有个类似黑色烟幕的东西不停地追着我跑,无论我跑到哪里,它都不放过。黑色烟幕有什么好恐怖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很可怕,吓得我流了一身冷汗。 而且连头也莫名其妙地痛起来了。 当我想要起床喝杯水的时候,发现隔壁的床位空荡荡的。 再仔细一看,床上放着冬子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我看向床脚,室内拖鞋取代了她的浅口便鞋,并排放在地上。 她也跟我一样做了讨厌的噩梦,所以跑去散步了吗? 我看看闹钟,现在时间是十一点过一些,没想到我并没有想象中睡得那么久。 走到洗脸台洗了把脸后,我换了一套衣服。总觉得睡不太着,而且我也挺在意冬子的。 出了房间之后,外头明亮得令我意外。而且还听到人的笑声从客厅传来,好像还有人没就寝。 走下楼梯之后,我看到山森社长和夫人、石仓以及旅馆主人在谈笑。他们的手上都拿着平底玻璃杯,中间的茶几上放着威士忌的酒瓶和冰桶。 冬子不在。 最先注意到我的是山森社长,他对我举起手。“睡不着吗?” “是啊,睡着睡着就醒来了。” “那么要不要加入我们呀?不过没有什么太高级的酒就是了。” “不了,就别算我一份。对了,请问你们有看到萩尾小姐吗?” “萩尾小姐?没有耶!”山森社长说完摇摇头,“我们也是在大概三十分钟之前才来这里的。” “因为只有大哥一个人猛输呀!所以一直烦人地说什么在挽回面子之前绝不放我们走。” 用着轻佻口吻说话的人是石仓。虽然没什么好笑的,我还是一面陪着笑一面靠近他们。 “太太是什么时候过来这里的呢?”我看着夫人的方向问道。 “一样。”夫人回答,“把女儿送回房间之后,我就一直待在我丈夫他们身边。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我往玄关望去,玻璃门紧紧地关着。 冬子到外头去了吗? 山森社长他们如果三十分钟前才在这里的话,冬子大概就是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从房间里离开的。 我走到玄关看了一下门锁的状况。玻璃门是从内侧上锁的。 “哦?你朋友要是出去了的话,那就得把锁打开才行呀!”名叫森口的肥胖旅馆主人来到我的身旁,然后打开了玻璃门的锁。 “请问一下,这个门是什么时候锁上的?” “唔……在我们打完麻将的前几分钟,大概是十点十五分还是二十分的时候吧!其实本来应该是十点就要上锁的,我自己给忘了。” 他伸手指着贴在墙壁上的一张纸。原来如此,上面用奇异笔写着“晚上十点以后大门就会锁上,请注意”。 我有点介怀。 若是冬子真在晚上跑出去散步的话,就一定是在十点十五分之前。在那之后出去的话,冬子就得开了锁之后才能出去,然而现在眼前这扇门是锁着的,这有点说不通。 我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针指着十一点十分。也就是说,她如果是在十点左右出去的话,到现在也已经外出将近一个小时了。 “那个……”我再度看着坐在沙发上谈笑的那群人,“真的没有人看到萩尾小姐吗?” 他们中断谈话,把视线全都集中到我身上来。 “没看到哦!怎么了吗?”发问的是石仓。 “她不在房间里。我在想她是不是去散步了,可是因为实在是花太多时间了,所以……” “原来如此,那还真令人担心啊!”山森社长站了起来,“可能还是去找一下比较好。森口先生,可以跟您借一下手电筒吗?” “那是没问题,可是要小心哦!外面黑漆漆的,而且走远一点还会碰到悬崖。” “我知道啦——佑介,你也一起来。” “那当然。麻烦也借我一支手电筒。” “我也去。”我说。看着他们两个人认真的样子,更让我心中的不安增加了。 我们分成两组寻找冬子。由于石仓说他要沿着旅馆前面的车道找找看,所以我和山森社长就绕着旅馆周围寻找冬子的踪迹。 “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侯离开旅馆不可呀?”山森社长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他和我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用着高人一等的方式说话。 “我不知道。明明我们是同时就寝的啊……” “大概什么时候?” “十点左右。” “那可不行啊,太早了哦!平常过惯不规律生活的人,就算偶尔想要早点睡也是睡不着的。” 我什么也没回答,只管移动着脚步。现在不是反驳他的谬论的时候。 旅馆外面是个小小的森林,旁边环绕着简单铺设的步道。沿着那个步道往深处走,就会到达旅馆的后面。而在旅馆后面,就是刚才主人说的悬崖。眼底净是一片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的黑蓝色阴影,还听得到海浪在阴影里拍打的声音。 山森社长将手电筒照向悬崖下方。不过那种程度的亮光,果然还是没办法照到悬崖尽头。 “应该不可能吧……”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沉默以对,不愿意作答。 我们绕了旅馆一整圈之后又回到客厅看看状况,但是冬子还是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沉着脸的石仓佑介一个人而已。 “人没有在这间房子里吗?”山森社长向旅馆主人森口问道。森口用毛巾擦拭着太阳穴上的汗水回答:“我整间房子都找过了,可是哪儿都没看到人。其他的先生、女士我也问过了,不过大家都不知道。” 金井三郎和志津子小姐他们也都聚集在客厅里了,目前不在这里的只有由美。 “没办法,我在这里再等一下好了。请各位去休息吧!等到天亮了,我们再去找一次。”山森社长对着所有的人说。 “直接通知警察不是比较好吗?交给他们处理比较实在。”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竹本正彦。 不过山森社长当下就摇了头。“这座岛上没有警察局,有的只有派出所。而且真正有权管辖的也是警察总局,所以就算现在报警,也要到明天早上他们才会派直升机飞过来。在判断这是真正的事件之前,我想警方是绝对不会理睬我们的。” “目前只能等了吗?”石仓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脖子,一边问道。 “总之大家请先去休息。因为如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话,明天我们还是会按照原本预定的行程,在一大早出发的。” 大家听完山森社长的话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回房了。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清楚地写着——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要留下来。”由于山森社长看起来好像有意把我赶回二楼,所以我直截了当地说:“倒是山森社长,您应该先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开船吗?” “我哪能睡觉啊?”他这么说完之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2 最后留下来是山森社长、我以及旅馆主人森口。 我躺在沙发上等着。有时候睡魔会突然袭来,意识也会跟着离我远去。可是在下一个瞬间,我又会突然醒过来。当我想要稍微小睡片刻的时候,又会被很讨厌的噩梦给弄醒。我只能说是很讨厌的梦,因为实际的内容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状态下过去,外面一点一点白了起来。等到客厅的时钟指针指到五点的时候,我们又出去了。 “冬子!——冬子!——”站在朝霭之中,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前进。四周完全被寂静给吞噬,我的声音就像是对着古井喊叫一般弹了回来,不停地空转。 我感觉到不安开始侵袭胃部了。脉搏变快,让我反胃了好几次。而且头还是一样痛。 “到旅馆后面看看吧!”山森社长说。旅馆的后面就是那个悬崖,我听出了他的意图之后,曾在瞬间停下了脚步,但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去面对。 太阳开始快速升起,晨间的雾气散去,视野渐渐地开阔起来。此时连树木的根都可以清楚看见,而我的不安也随之急速攀升。 昨天晚上看不太清楚,原来悬崖的边缘有用铁链和木桩做成栅栏围起来。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多有保障的东西,轻轻松松就可以跨过了。 山森社长跨过栅栏,脚步谨慎地靠近悬崖边。海浪的声音传了上来。我暗自期望他能够毫无反应地回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便往悬崖下方看去,不一会儿之后面无表情地回到我身边,然后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先回去吧!” “回去……山森社长……”我看着他的脸。 他抓着我的肩头的手又施了一点力气。“回去!”一个阴暗而沉重的声音说道。 同时,某种东西突然激烈地在我心头流窜。“在悬崖下面有什么……冬子在下面对吧?” 他没有回答,直盯着我的眼睛看。就算回答了也是一样。我从他的手里逃开,跑向悬崖。 “不要去!” 我将他的声音远远抛在背后,爬过栅栏往下看。蓝色的海洋,白色的浪花,黑色的岩壁——这些东西皆在瞬间映入眼帘。 以及倒卧着的冬子。 冬子贴在岩石上,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小小的花瓣。身体一动也不动,任凭海风吹拂。 我的意识好像被大海吸走了。 “危险!”有人撑住了我的身体。海和天空翻了一圈,我的脚下也失去了重量…… 第八章 孤岛杀人事件 1 睁开眼睛之后,我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奇怪?我的房间是长这个样子吗?当我正纳闷着的时候,我的记忆才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不好意思,她好像醒来了。” 头上方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一看,发现志津子小姐站在窗户旁边。窗户是开着的,白色的蕾丝窗帘随风飘动。 “我想让空气流通一下会比较好。需要把窗户关起来吗?” “不用,这样子就可以了。”我发出的声音真是沙哑至极,感觉好惨。 “我好像昏过去了?所以才会被抬到这里来吧?” “嗯……”志津子小姐微微点头。 “冬子她……死了吧?” “……”她低下头来。 问了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我对她感到抱歉。我也充分了解,那并不是一个梦境了。 眼眶热了起来,我故意假装咳嗽,用双手遮住了脸。 “其他人呢?” “在楼下的客厅里。” “……他们在做些什么呢?” “……”志津子小姐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一般垂下眼睛,小声地回答道:“好像在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样子。” “警察呢?” “派出所那边派了两个人去勘查情况。东京方面也有派人过来,不过好像还要再过一阵子才会到。” “这样吗?那我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当我直起身体的时候,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志津子发觉我的情况之后,赶紧上前扶着我。“您还可以吗?我想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比较好。” “嗯,没关系。因为我以前没有昏倒过,所以只是身体还没习惯而已。” 没问题,我又说了一次,接着下了床。我感觉脚底好像没踏在地上似的,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进了浴室之后,我先用冷水洗把脸。镜子里自己的脸庞看起来活像是又老了一轮,肌肤毫无生气,眼眶凹陷。 我把手伸向洗脸台想要刷牙的时候,碰到了冬子的牙刷——那支不知道看过几次的白色牙刷。她对牙齿的保健特别介意,所以从来不使用其他牌子的牙刷。 我从那支牙刷联想到冬子洁白的牙齿,接着在脑海中描绘了她的笑容。 冬子—— 我就这么紧紧抓住她的遗物,在洗脸台前跪倒在地,体内的热气翻腾着。 然后,我哭了。 2 走下楼梯,全部的人都在一瞬间对我行注目礼,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别开了目光。唯一没有挪开视线的,只有山森社长和由美两人而已。由美应该是因为听到脚步声才将头转向我这边,但是并不知道走过来的人是我。 “还好吗?”山森社长向我走了过来。我点了点头,不过看起来应该非常不明显吧! 石仓佑介起身,让出沙发上的位子给我。我对他说了声“谢谢”之后坐下,这时,沉重的疲劳感再度袭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由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刻意看着别的地方,所以我只好无奈地问山森社长。 “森口先生现在正带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去。”用低沉苦涩的声音回答的他,总是很镇定。 “我们的游艇一定是被人诅咒了啦!”石仓的声音里参杂着叹息,“去年已经碰到那样子的事故了,这次又是摔下悬崖的意外。我不是在开玩笑,不过看来有驱邪的必要哦!” “意外?”我重复了一次,“你是说冬子从悬崖坠落是意外吗?” 我又再一次被大家的脸孔给包围了。只不过我感觉到这次的视线和刚才好像不太一样。 “你觉得不是意外吗?” 对于山森社长向我丢过来的问题,我明确地点点头,这个动作里包含了“这不是废话吗”的心情。 “这可是重要的意见哦!”他用更清楚的声音说:“不是意外的话,就是自杀或他杀了。你当然不会觉得是自杀吧?” “没错,当然不会。” 我回答完之后,山森夫人马上摇摇头说道:“说什么蠢话。他杀是什么意思?你们该不会要说犯人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吧?” “嗯,如果真是他杀的话,当然犯人就只能从我们这些人中找了吧!”山森社长的脸上带着冷静到令人畏惧的表情说:“现在就断言那是一起意外,可能的确是言之过早。而且听说在摔死的状况下,要辨别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啊,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说得好像犯人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一样!”山森夫人歇斯底里地说道。涂着红色口红的嘴唇,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样地蠕动着。 “可以请您说明一下,为什么您会觉得是他杀吗?”用着不输给山森社长的冷静口气说话的人是村山则子。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因为突然发生的状况而显得狼狈,脸上的妆容也完美得令人无话可说。 “我之所以认为不是单纯意外的理由,是觉得就意外来看的话,疑点未免也太多了。在这些疑点尚未厘清之前,我是没办法接受意外事故这种说法的。” “什么样的疑问?”山森社长问道。 “第一,因为悬崖边缘围着栅栏。她有什么必要,非得跨过栅栏站到悬崖边边去吗?” “说不定是有什么她自己的理由啊!”回答的是石仓,“她可能想要看清楚悬崖下面吧!” “那个时间的悬崖下方应该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还是你的意思是说,她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吗?” “那……”他话说到一半,便闭上嘴巴。 我继续说道:“疑问之二就是她离开旅馆这件事情本身。在玄关的地方不是贴着十点以后就会锁门的告示吗?假设她有看到那张告示的话,我想她就绝对不会跑出去散什么步了,因为搞不好会被反锁在外面。” “所以,”山森社长开口,“她就是没有看到贴在玄关的那张纸嘛!因为没看到,才会离开旅馆。” “山森社长会这么想,恐怕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的个性。只要是在深夜外出,她一定会特别确认这些事情的。” “您这话听起来有点偏颇。”村山则子用着拼命压抑情感的声音说:“不过就算您上述的两点都正确,也不能说萩尾小姐没有离开旅馆吧?如果那位小姐出去散步的时候还不到十点的话,说不定她是觉得只要在锁门之前回来就好了呀!” “没有,情况好像不是那样哦!”代替我回答的是山森社长。他对着自己的秘书说:“我问过了,萩尾小姐上床睡觉的时间好像是十点整。然后可能是在中途突然起来还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房间,所以离开旅馆一定是十点以后的事了——对吧?” “正如你所言。”我回答。 “可是那位小姐离开旅馆是事实吧?她可是在旅馆外面死掉的哦!”夫人的口气里隐含着刻薄的味道。我紧紧盯着夫人的脸。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觉得她是依照自己的意愿离开旅馆的。很有可能是受了某个人的邀约之后,她才出去的。把例子举得极端一点来说的话,她也有可能是在旅馆内被杀害之后,才被丢到悬崖下弃尸的啊!” 夫人说了句“怎么可能”之后,别开了脸。 “原来如此,你的说法的确也有道理。这么一来再怎么谈论,恐怕也没办法知道真相吧!”山森社长为了化解大家针锋相对的尴尬气氛,环视所有的人之后说:“那就请在场的各位说明一下自己昨天晚上的行踪,大家觉得怎么样呢?这样子的话,应该会稍微离真相近一点吧?” “就是不在场证明嘛!”石仓的眉间浮上些微的不悦,“感觉还真是不太好。” “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想迟早都是得面对的啊!等到从东京来的调查人员抵达之后,他们一定也会先问我们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要当做那个时侯的预言吗?”石仓嘟了嘟下唇,耸了耸肩。 “大家觉得怎么样呢?”山森社长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庞。大家一边观察着别人的反应,一边非常消极地表示同意。 我就这样开始确认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了。 3 “我想各位应该都知道,我一直都在地下室的麻将间里。”第一个发言的是山森社长。我看大概是因为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吧! “当然像跑跑洗手间这种事是免不了的啦!就时间上来说的话,大概是两到三分钟左右——这也不是足够做什么坏事的时间。还有就是小弟也一直跟我在一起。不过说到一起的话,森口先生和主厨也是哦!换句话说,就是有人证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石仓对着他的话猛点头,好像很满意似的。 “麻将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呢?”我问完之后,山森社长马上就回答了。“十点半左右,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一样。打完麻将之后,大家就在这里闲聊,聊到十一点左右,你就下楼来了。” “不用说,我也是。”石仓脸上浮现相当乐观的表情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山森社长接着对着自己妻子说道:“接下来换你说。” 夫人看起来非常不服气,不过她还是一句抱怨都没说,转过来面对着我。 “从吃完饭到快要十点的这段时间,我都和由美在这里。后来带由美回房间,让她在床上躺好之后,我折回去看看丈夫他们,然后就一直和丈夫他们待在一起了。” “内人回到我们这边的时候,刚好是十点整。”山森社长对我说,这正好是我接下来想问的问题。“这点你可以向森口先生他们确认。” 我点点头,就顺序来看,下一个是坐在夫人旁边的由美,于是我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由美就不用了吧!”山森社长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说:“你觉得小女能做什么吗?”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所以我再把目光移到金井三郎身上。 “我吃完饭以后,玩了一下射飞镖。”他开口说:“当时萩尾小姐在隔壁玩弹珠台,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也在旁边打撞球。” “他说得没错。”村山则子插嘴道,竹本正彦也点了点头。 “射完飞镖之后,我都在跟太太和由美说话,直到九点半左右都还在这里。后来我就回到房间去冲澡,冲完澡之后因为想要到外面吹吹风,所以我就爬到顶楼去了。那个时侯,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也已经先在顶楼了。” “那个时侯大概是几点呢?” “我想应该还没到十点。” “嗯,是的。”村山则子又从旁插嘴,“还没有到十点。因为后来志津子小姐也马上就出现了,她抵达的时间正好是十点左右。” “请等一下。”我看着金井三郎的脸,“你不是跟志津子小姐出去散步了吗?” “散步?”他不解地皱着眉头,“没有啊!我并没有离开旅馆。” “可是,”这次我把目光移到志津子小姐身上,“九点四十分左右,志津子小姐应该有离开旅馆吧?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跟金井先生一起出去的。” 志津子小姐露出呆呆的表情。可能她对于我知道她出门一事感到相当意外吧! “冬子刚好在那个时侯看到你了。” 她过了一会儿才对我的说明点点头。“那应该是我去找散步道的时候。”志津子小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因为太太问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大小姐走的步道,所以我就去找了。” “志津子说得没错。”夫人说:“因为虫鸣声很悦耳,所以我想要让由美出去散散步。志津子小姐是去帮我确认环境的安危。不过外面太暗了,不太安全,所以我们才打消念头的。” “志津子小姐大概出去了多久呢?”我问道。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她回答:“之后我就和太太一起送大小姐回房间,然后才上去顶楼的。那个……因为金井先生说他洗完澡之后会上去顶楼,所以……” 志津子小姐的话说到后面的时候有点动摇,那大概是因为她和金井三郎的关系被迫在众人面前公开的缘故吧! “说到这里,我想您应该已经了解事情大概的状况了吧?”村山则子用着自信满满的口吻说:“我和竹本先生在打撞球。打完撞球的时间大概是金井先生回房间的前几分钟,也就是九点半之前。然后我就和竹本先生去顶楼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聊了一下之后,金井先生和春村小姐就来了。” 我带着确认的表情望向竹本正彦的脸。他像是在说“没有错”似的,朝着我点了点头。 “好啦,这么一来,大家的行动就很清楚了吧!”山森社长一面摩擦双手,一面环视着众人,“看来每个人都各自度过了自己的夜晚。只不过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大家在十点之后都有不在场证明。然而萩尾小姐离开房间却是十点以后的事了,所以在场没有人能够跟她有所接触。” 石仓在一瞬间垮下脸来,夫人则是好像赢了什么东西似的,挺着胸膛高傲地看着我。 我将双手交叉胸前,低下目光看着自己的脚边。 不可能—— 有人说谎。冬子在三更半夜跑到悬崖边失足坠落?这实在是教我难以相信。 “你好像不太能接受呀!”夫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混杂着些微的嘲讽意味,“如果你怎么都不肯接受的话,那可以对我们说明一下吗?为什么非得杀掉那位小姐不可呢?动机?在这种时候是用这个词吧!” 动机—— 虽然我很不甘心,然而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非得杀掉她不可呢?难道她被卷入了什么突发事件中吗?……被卷入?…… 对了!我在心里拍了一下手。她会在半夜离开房间,是不是因为和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关呢?比如说像是……她看到了什么,然后被看到的那个人拼死也要堵住她的嘴巴—— “怎么了?快点说说动机是什么呀你!”夫人的用字遣词依旧尖锐,我则保持沉默。 “不要这样。”山森社长说:“最亲近的朋友突然死掉了的话,任谁都会疑心病很重的。既然大家的不在场证明都有人证相佐,嫌疑也解除了,这样就够了吧!” 嫌疑解除? 说什么鬼话!我在心里想道,嫌疑什么的,根本一个都没解开。对我来说全部的人都是敌人。在我没看到的地方说有什么人证相佐、什么不在场证明,在我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还是低着头,用力地咬着牙。 4 过了一会儿,旅馆主人和派出所的巡警回来了。巡警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人很好,而且很明显地对这起突发事故感到不安。看到我们之后也是一句话都没问,只窸窸窣窣地和旅馆主人低声说话。 从东京来的调查人员也在他们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抵达了。来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皮猴,两人都是刑警。他们在客厅问了我们事情发生的大概情形之后,先把我单独叫进了餐厅。 “这么说来,”胖子刑警用自动铅笔搔搔头,“当你们上床睡觉的时候,萩尾小姐没有什么异状啰?至少在你看来是这样嘛!” “是的。” 嗯,刑警露出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 “这是你第一次和萩尾小姐一起出门旅游吗?” “不,过去我们曾经为了取材,一起出去旅行过两、三次。” “那个时侯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吗?就是萩尾小姐因为半夜睡不着而跑到外面去过吗?”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换句话说,当萩尾小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个会乖乖睡觉的人啰?” “呃,算是这样。” “这样啊……”刑警抠抠长出胡子的下颚,看来他还没有时间刮胡子吧!“这次的旅游也是你邀请她的吗?” “是的。” “如果说是取材之旅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工作的其中一环呀!那萩尾小姐很享受这次的旅游吗?” 好个奇妙的问题。我歪了歪头之后回答道:“因为她是个习惯到处跑的人,所以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吧!不过我想她应该还是照着她自己的方式去开心玩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明确的回答,但是我也没办法。 “你和萩尾小姐私底下的交情怎么样呢?感情很好吗?” “嗯。”我清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胖子刑警把嘴巴圈成一个圆形,像是在说“哦”,只是没有发出声音。接着他瞥了旁边的瘦皮猴刑警一眼,再把目光转回我脸上。 “在这次旅游之前,萩尾小姐有没有找你谈什么事呢?” “谈什么事?您是说哪方面的?” “不是啦!就是说她有没有跟你谈什么个人的烦恼啊之类的事。” “啊……”我终于看出刑警的意图了,“您是认为冬子是自杀的吗?” “没有,我没这么判定。因为我们的职责就是探究所有的可能性嘛——那么,怎么样?她有找你谈过类似的事吗?” “完全没有,而且她那个人根本没有什么烦恼可言,她的工作和私生活都非常充实。” 我说完之后,刑警抓抓头,嘴唇扭成奇怪的形状。我觉得他在苦笑,只不过在我面前拼命地忍了下来。 “我知道了。最后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说你和萩尾小姐就寝的时间是十点左右?” “是的。” “你醒过来的时候是十一点?” “是的。” “在这段时间之内你都处于熟睡状态,完全没有醒来吗?” “嗯……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情呢?” “没有啦。没什么为什么,只是啊,在那段时间睡觉的人只有你一个,所以……” “……”我不明白刑警这番话的意思,于是一瞬间语塞。不过我马上就恍然大悟了。 “你在怀疑我吗?” 我说完之后,刑警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急忙挥着手。 “我没有在怀疑你啦!还是……你有什么该被怀疑的理由吗?” “……”这次的沉默是因为我完全不想回答。我瞪着刑警的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完了吗?” “啊,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 我留下还没说完话的刑警,走出了餐厅。大概是因为生气的关系吧!我心里的悲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之后,另外两个不同的调查人员来到我们的房间,说要确认冬子的行李。虽然他们对于自己的目的一声也没吭,不过我在观察他们的样子以后,发现他们好像在期待能够搜出遗书来。 当然,这两个人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他们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失望神色。 还没多久,胖子刑警也出现了,这次是说要我来帮忙确认。不用说,就是确定冬子的遗物。 “可以请教您一下刚才我忘了问的事情吗?”在前往餐厅的途中,我对胖子刑警说。 “可以呀!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是死因。”我说:“冬子的死因是什么?” 刑警思考了一下子之后回答:“简单说来是全身剧烈撞击。那是岩壁对吧?所以完全没有缓冲的地方。不过死者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很大的凹陷,我想那就是致命伤。可能是当场死亡。” “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吗?” “目前还在调查,不过应该是没有很明显的打斗迹象。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不,暂时没有了。” “那接下来就要麻烦你协助我们了。” 刑警推着我的背,于是我再次进入了餐厅,看见瘦皮猴刑警站在一张桌子旁边。那张桌子上放着很眼熟的皮夹和手帕。 “这应该是萩尾小姐的东西吧?”胖子刑警开口问我。 我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拿起来检查,是她的东西没有错。空气中飘荡着她最后擦的香水味,让我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确认一下皮夹里面的东西吧!” 胖子刑警从冬子最喜欢的Celine皮夹里掏出装在里面的东西:提款卡、信用卡,以及现金六万四千四百二十日元——我无力地摇摇头。 “我没有办法判断皮夹里面装的东西有没有异状。” “嗯,这也是啦!”刑警将卡片和现金放回皮夹里。 走出餐厅之后,我去了客厅,发现山森社长和村山则子坐在沙发上说话。看到我之后,山森社长举起一只手,村山则子则没让我看见她的反应。 “看来今天要回东京是不太可能了。”山森社长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疲惫。他前面的烟灰缸里有大量的烟屁股,堆成了像梦幻岛一样的形状。 “那是明天早上才要回去吗?”我问。 “嗯,可能会是那样吧!”这么说完之后,他又把香烟放进了嘴里。 原本打算就这么直接上去二楼的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之后便折返了。昨晚让我的好朋友疯狂沉迷的弹珠台,静悄悄地放在客厅的一隅。 正面的面板上画着一个穿着低胸洋装的女人手拿着麦克风载歌载舞的图像,女人的旁边有个戴着礼貌的中年男子,那个男人的胸口处是显示得分的 。三万七千五百八十分——这大概是冬子最后的分数吧? 最后? 某个东西用力地敲打着我的胸口。 ——打完弹珠啦? ——嗯,没办法,零钱都用光光了。 冬子的遗物——提款卡、信用卡、六万四千四百二十日元。 ……四百二十日元? 这不是零钱吗?我想。那为什么那时她会那么说呢?因为没有零钱了,所以不能再继续玩…… 是不是有其他的理由出现,让冬子不得不停止弹珠游戏呢?而那个理由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5 再度看到所有参加游艇旅行的人,是比昨天提早了很多的晚餐时分。昨晚的菜单是以豪华新鲜的生鱼片为主,然而今天的餐点却让人直接联想到家庭餐馆——肉排、生菜沙拉、汤,以及盛装在盘子里的白饭。看来冷冻食品和罐头全都出动了。 要是用餐气氛热闹一点的话,其实这样子的菜色还是会让人吃得很开心的。可是在座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唯一听到的就是刀叉碰撞餐盘的声音,让餐厅里的空气更显沉重,活像是在接受什么严刑拷问似的。 我留下吃剩的半块肉排和超过三分之二的白饭在餐桌上,便起身离席,往客厅走去。旅馆主人森口一脸倦容在那儿看着报纸。 森口注意到我之后放下报纸,用左手揉着右边的肩膀。 “今天真的是让人累坏了。”旅馆主人说。 “是呀!” “我也被警察告诫了一大堆事情哦!什么旅馆周围的灯光太暗了啦,还有悬崖那边的栅栏不够安全的。他们可是彻底地让我清楚知道‘等事情发生就太迟了’这个道理呢!” 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只好保持沉默,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接话的关系,他就变成在自言自语一样说:“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就不该打什么麻将了。” “森口先生昨天晚上除了离开座位去替玄关上锁之外,就一直待在地下室的麻将间吗?” 面对我的提问,他像是虚脱一般点了点头。“其实我几乎不会这样的,昨天真的拖太久了。只要是山森先生主动邀约的牌局,可是很难拒绝的呢!” “您的意思是说,是山森社长主动说要打麻将的吗?” “嗯,所以我才会也找了主厨呀!” “这样啊……”有点奇怪,我想。虽然说真要怀疑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不过利用森口当做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这点,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您就是一直都和山森社长他们在一起啰?” “是的,连打完麻将之后,我们也是一起待在这个客厅里。这个过程你也确实看到了吧?” “是的。”如果森口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要去怀疑山森社长果然还是说不过去。我向森口点头答礼之后,起身离开了客厅。 回到房间之后,我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所有人昨天晚上的行动。冬子绝对不是意外死亡,也不是自杀,所以我只能从“某个人说了谎”这点切入了。 整理以后的结果如下。 山森卓也、石仓佑介、森口和主厨——饭后一直待在麻将间。只有森口一个人在十点十五分的时候为了锁门而离席。十点半,全员都到了客厅。 山森夫人、由美——十点以前都在客厅。之后回房间,由美一个人单独就寝之后,夫人去了麻将间,和山森社长他们碰头,时间是十点左右。 竹本正彦、村山则子——离九点半前几分钟的时候都在客厅。之后上了顶楼。 金井三郎——九点半左右以前在客厅。接着回到房间冲了澡之后去顶楼。这大概是十点前几分钟,然后他和竹本、村山会合。 春村志津子——九点四十分以前在客厅。受夫人之托到外面观察路况,回来之后和夫人一起带着由美回房间,自己一个人上了顶楼。那个时侯好像刚好是十点左右,和竹本、村山、金井一行人碰头。 奇怪。 重新审视这个结果之后,我发现一个非常奇妙的现象。这个现象就是:所有人都像是事前说好了似的,十点一到就全都聚在一起。聚集的地点分为两个,一个是麻将间,另一个是顶楼。 而且不管哪一边,都有最适合证明不在场证明真伪的第三者混在里面。麻将间那边是森口和主厨,顶楼那边则是竹本正彦。 我无法将这个状况视为巧合。在我看来,这一切必定是某种精心策划的诡计所显示出的结果。 问题就是这里头究竟藏了什么样的诡计。 然而身为一个推理小说作家,我却对于这个诡计毫无头绪。 冬子,帮帮我吧——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喃喃低语着。 6 隔天一大早,我们从Y岛出发了。和来的时候一样,是个相当适合游艇出游、风平浪静的好天气。 不同的是大家的表情和船行进的速度。山森社长很明显地在着急,感觉好像驾着船全心全意地朝着东京驶去似的。我只觉得这是他想要尽早远离Y岛的表现。 乘客们全都沉默着。 在来的时候被途中景色深深吸引的人,也全都待在客厅里,几乎没有出来过。倒是竹本正彦的身影偶尔还会出现,只不过那张脸上同样写满了忧郁。 我坐在游艇后方的甲板上,继续思考着昨晚的诡计问题。灵感依旧还没出现,而且好像也没有要出现的样子。 “小心一点哦!”背后传来一阵说话声,我回头一看,发现山森夫人牵着由美的手上来了。由美头上戴着一顶帽缘很宽的草帽。 “怎么了?”山森社长从驾驶室里对两个人说。 “由美说想听听海浪的声音,所以……”夫人回答道。 “哦!不错嘛,如果坐在椅子上的话就很安全啦!” “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 “看她高兴怎么样就依着她吧!” 可是夫人好像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她让由美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虽然夫人什么话都没说,不过她大概觉得如果有我在旁边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当然我自己也打算小心一点。 “那不要随便站起来哦!身体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爸爸。” “是的,妈妈。但是我没问题的啦!” 可能是女儿的回答让她稍微安心了吧!夫人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 短暂的时间,我们两人都一直沉默着。我本来还在想由美是不是不知道我在他旁边,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证据就是她主动开口对我说话了。 “你喜欢海吗?” 霎时,我还无法意会这个问题是向着我来的。可是周围除了我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人了,于是我迟了一会儿之后回答道:“嗯,喜欢。” “海很漂亮吧?” “是呀!”我说:“虽然有人说日本的海很脏,不过还是很漂亮哦!但还是要看当下的心情啦!也有很多时候会觉得很恐怖。” “恐怖?” “没错。比方说去年的意外发生的时候,你也曾经觉得很恐怖吧?” “……嗯。” 她低下头,双手的指尖交叉。我们之间的对话在此暂停了一会儿。 “那个……”她的嘴巴又不太顺畅地动了,“萩尾小姐……好可怜哦!” 我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因为我总感觉到从她嘴里吐出这样子的台词,有点不太自然。 “由美,”我一边注意着山森社长的方向,一边小声对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呢?” “咦……” “对吧?” 短暂的沉默。接着她做了一次缓慢的深呼吸。“我不知道要跟谁说才好……而且也没有人来问我。” 原来如此,我暗自咒骂自己的愚蠢。我果然还是应该来问问看这个看不见的少女才对。 “你知道什么对吧?”我问道。 “不是,应该还算不上是知道什么。”少女就算一边在说,一边还是好像在犹豫什么似的。我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能够了解她的心情。 “没关系,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由美轻轻地点了头,表情看起来稍微安心了一点。 “真的……可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说:“只不过是我记得的事情跟大家说的有一点点不一样,所以我有些在意。” “我想听听看。”我向她靠近。余光瞥向山森社长那边,不过他依旧沉默地掌着舵。 “其实是……志津子离开旅馆之后的事。” “等一下,你说的志津子小姐离开旅馆的时候,就是她去勘察你能不能在那个步道散步的时候吗?” “是的。”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在那之后。门开了两次。” “两次?门?” “玄关的门。虽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因为风有吹进来,所以我知道。就是两次没错。” “暂停一下。”我拼了命地整理脑袋里面装的东西。我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这个意思是,除了志津子小姐出去那次之外,门还开了两次吗?” “是的。” “那在这两次之中,有一次是志津子小姐回来的时候吗?” “不是的。志津子小姐出去之后,玄关的门开了两次,之后志津子小姐才回来的。” “……”这么一来,就有两条线可以想。一是某个人出去又回来了,二是有两个人相继离开了旅馆。 “那个时侯由美的妈妈在由美身边吧?这样妈妈应该知道是谁打开了门啰!” “不,那个……”由美语塞了。 “不是吗?” “……那个时侯,我想妈妈大概不在我身边。” “不在你身边?” “是妈妈去洗手间的时候发生的事。” “哦,原来如此啊!” “妈妈不在的时候,玄关的门开了两次。” “这样……” 我知道她所说的“自己记得的事情跟大家说的事情不一样”的涵义了。综合大家的说法的话,离开旅馆的人只有志津子小姐一个,哪怕她只离开一步也好。难怪和由美的印象不同。 “那两次的间隔大约是多久呢?感觉只有几秒钟吗?” “不,”她微微偏了偏头,“我记得应该是听了投币式点唱机里的歌听了一半左右的时间。” 也就是说,隔了一到两分钟吗?…… “那两次有没有什么不同呢?比方说开门力道的差别等等。” 对于我的问题,她皱起了眉头思索着。我知道自己问了有点过分的问题——任谁都不会对门打开的状况有兴趣的。可是当我正想说“没关系,不用想了”的时候,她抬起头。 “这么说来,我记得第二次门打开的时候,有些微的香烟臭味。第一次开门的时候,没有那种味道。” “香烟的臭味……”我握着由美纤细的手,这好像让她的身体有点紧绷。“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有帮助吗?” “现在还不能明白地说,不过我想应该是有非常大的帮助哦!但是这些事情,希望你不要跟别人说。” “我晓得了。”少女轻轻点头。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将视线移回一望无际的大海。从游艇后方滑出的白色泡泡扩散成扇形,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海里。我一边看着这个画面,一边在脑海中不停地反复思考由美的话。 玄关的门开合了两次—— 那不是某一个人打开门到了外面去之后,又折回来。就像由美的证词所言,第一个出去的不是好抽烟的人,而第二个出去的则是会抽烟的人。这两个人在志津子小姐之后离开了旅馆。而且这两个人还是在志津子小姐之后回到旅馆的。 那么,是谁和谁呢? 每个人的话开始在我脑海中旋转了起来。 游艇在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靠岸了。从昨天开始脸上就一直带着倦容的人们,在踏上本州的土地之后,全都松了口气。 “那个……我就先告辞了。”拿了行李之后,我对山森社长说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意外。 “我们的车子就停在这里。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到市中心去吧?” “不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办点事情。”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勉强你了。” “真是不好意思。” 接着我去向其他人打招呼。大家的应答都客套得令人生疑,也让我觉得在知道我要先行离去后,大家心上的石头好像都落了地。 “那我就先走了。” 对大家轻轻点了头之后,我从他们身边离开了。虽然我一次也没回头,不过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们投射在我背上的是什么样的视线。 当然,说有事是骗人的。我只是想要快点和他们分开罢了。 透过由美说的话,我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当这个结论还藏在我心中的时候,我连一秒都没有办法和他们待在一起。 这实在是一个太可怕,也太悲哀的结论。 第九章 什么也没发生 1 从海边回来过了一周之后的那个星期三,我去冬子家替她整理东西。 虽然对我来说已经算是起得非常早了,不过当我到的时候,她的姊姊和姊夫早已经在家里,开着吸尘器开始打扫了。我在丧礼上曾经和这对夫妇交谈过。两个人都伤心地歪着头,对于这种意外为什么会发生在冬子身上感到不解。不用说,我自己也没办法好好对他们解释。 “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的话,请说没关系。”冬子的姐姐一边将餐具收到纸箱里,一边说道。我之前也听过和这句话非常类似的台词——在打扫川津雅之的房间的时候。我那个时侯把他用旧了的行程表带回家了,然后在那里头发现了山森这个名字,我也开始了一连串的追查。 “好像有很多书的样子,里头有你需要的吗?”在整理书架的冬子的姊夫对我说。他的身材微胖,还有着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让我联想到绘本里的大象。 “不用,没关系。我要的书都已经向她借过了。” “这样吗?”姐夫重新开始了将书本装箱的作业。 虽然我对这对夫妇这么回答,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对冬子的东西完全没兴趣。要说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确认她的所有物也不为过。我是为了寻找某个物件,某个打开事件谜团的重要“钥匙”而来的。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能和眼前这两个人分享的事。再怎么说,我也不敢确定那个物件是不是真的在这个家里。 冬子的姊姊整理餐具、姊夫整理书籍的时候,我则在整理衣橱。非常适合穿套装的她,拥有的衣服数量还真是令人乍舌。 当我这边的整理告一段落之后,我们便小憩片刻。冬子的姊姊替大家泡了红茶。 “你们和冬子好像很少见面的样子。”我向他们两人问道。 “嗯,因为妹妹好像总是很忙。”冬子的姊姊回答了。 “那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嗯……今年过年的时候吧!她只来露个脸向大家拜年。” “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吗?” “嗯,最近都是这样。” “我的双亲也都不在了,所以家里的人其实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了吧!”冬子姊夫的话里隐约带着一点自我辩解的意味。 “冬子和亲戚们的往来状况如何呢?在丧礼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几个亲戚那边的人。” “不怎么好。”冬子的姊姊说:“应该可说是几乎没有交集吧!冬子开始工作的时候,他们老是很频繁地跟她说些相亲的事情。那孩子因为讨厌这样,所以好像就不再出席亲戚们聚集的场合了。” “冬子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耶!有吗……”她和丈夫对看之后摇摇头,“当她拒绝相亲的时候,用的理由都是‘现在我沉迷在工作里’呀!我们还想问问你呢!那孩子有表现出‘我身边出现了不错的男人’的样子吗?” 有吗?她看着我。我漾起客套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 冬子的姊姊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点点头。 接着我们东聊西聊了一会儿之后,再次开始整理的工作。由于衣橱那边已经整理完毕了,我便开始整理壁橱。壁橱里头收纳着取暖设备和冬天的衣服、网球拍,以及滑雪靴。拿出小型电暖炉之后,我发觉里头还放了一个小箱子——一个木制的珠宝箱。不过对于收藏真正的珠宝来说,这个箱子又显得太幼稚了。好像是国中还是高中的时候,冬子在学校美术课上自己拿着雕刻刀刻出来的代用品。 我伸手拿出那个箱子之后,试着把盖子打开。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发条没上,还是器材生锈了,应该镶嵌在内部的机心竟然没有发出音乐声。 取而代之引起我注意的,是放在里头的一团纸。珠宝箱里完全没有放置任何首饰类的东西,只有这个完全贴近珠宝箱内部大小的纸团。 我有某种预感。 “咦,那是什么呀?”这个时侯正巧来到我身边的,是冬子的姊姊。她看着我的手。“好像吸油面纸哦!是什么东西包裹得这么密不透风啊?” “不知道耶……”我一面压抑着急的情绪,一面慢慢地打开了纸团。从纸团中出现的,正是我要找的东西。 “哇,那个孩子这么宝贝这种东西呀!”冬子的姊姊心平气和地说道。 我表面上也故作平静,心里则是完全相反。“请问一下,这个可以给我吗?” 对于我的要求,冬子的姊姊感到有些惊讶。 “这个?反正要什么 都可以拿走,为什么不挑一些更好的东西呢?” “不用了,这个就好。可以给我吗?” “可以啊!没关系。可是你为什么要这种东西……” “这个就好了。”我回答:“冬子大概也是希望我能把这个东西带走的。” 2 八月已经要结束了——我在名古屋车站,刚从“HIKARU号”下车。 看了时钟,确认一下现在的时间离约定时刻还绰绰有余之后,我迈出步伐,打算从这里搭乘地铁。我一边看着头顶上的指示标志一边走着,没想到新干线的搭车处离地铁还得步行一大段距离。 地铁人潮众多。地铁站这种地方,好像不管走到哪里都很拥挤。电车经过了我完全不知道名字的车站。我单手抓着便条纸,侧耳倾听电车里的广播声。 到达目的地的车站之后,我拦了辆计程车。虽然这里也有公车,不过还是搭乘计程车比较快,而且目的地也比较好形容。的确,在陌生的地方搭乘公车,是会令我感到不安的。 计程车行驶了约莫五分钟之后停了下来。我爬上了一个很陡的斜坡之后,来到了一个比周围高出很多的区域。旁边紧邻着群山,正前方盖着一栋让人联想到武术家宅邸的豪宅。话虽这么说,不过这栋房子倒也不是单纯的老旧而已。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有一些地方已经细心地修复过了。 就是这家了吧!我马上这么觉得。看了门牌之后,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无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下门牌下方的对讲机按钮。 “是!”我听到的是一个十分年长的声音,和在电话里面听到的并不一样。可能是清洁妇还是什么人吧! 我报上姓名,告诉对方我是从东京来的。在对方说完“请稍候一下”之后没多久,玄关那儿就传来了开门声。 出现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她围着围裙,给人一种个子很矮小的印象。她带着我进入宅邸。 我穿过了一个天花板高得吓死人的客厅,里头放着年代久远的沙发,以及感觉起来更加古老的桌子。墙壁上挂着某个我不认识的老爷爷肖像。我想他大概是带领这个家成功的人物吧! 在我把脚尖伸进长毛地毯里玩的时候,刚才的清洁妇出现,放下冰咖啡。不知怎么的,她看起来很紧张,可能她已经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这里的也说不定。 对他们来说,我应该确实是个重要的客人。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之后,客厅的门打开,一位穿着紫色衣服、身材和脸型都非常纤瘦的女性现身了。虽然她看起来与刚才那位清洁妇的年龄差距不大,但是表情和态度则是大大不同。我马上就知道,这位夫人就是与我通电话的那个人。 夫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我的女儿在哪里?”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我现在没有办法马上回答您。”我回答道。夫人的眉头好像抽动了一下。“如同我在电话里向您报告的,令千金和某个事件有所牵连。” 妇人凝视着我的脸,没有说话。于是我继续说下去。“在那个事件解决之前,我无法将令千金的行踪告诉您。” “那个所谓的事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回答:“很快。很快就会解决了。为此,您必须告诉我一些关于令千金的事情。” 妇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脸上露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你有把我女儿的照片带来吗?我应该在电话里头跟你提过了。” “我带来了,不过不是拍得很好就是了。”我从皮包里拿出照片,放在妇人面前。她伸手拿起照片,硬生生地吞了口口水,接着用力地点了一次头,再把照片放回桌上。 “看来没有搞错呢!”她说:“没错,这就是我的女儿——虽然好像变瘦了一点。” “她好像吃了很多苦的样子。”我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妇人转变语气说道,我看着她的脸。“你说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不知道。”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才是。但我并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也早已准备好应对的答案了。 我抬起头,和妇人四目交接。这个时侯可不能移开目光。“其实是……杀人事件。” “……” “令千金和杀人事件有所牵连。” 就这样,又过了一点时间。 3 从名古屋搭乘新干线抵达东京站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九点过一些了。 我归心似箭,只想早一点回家,不过却不能那么做。因为我从名古屋打了电话和某个人约好,要在今天晚上见面。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 我走进东京车站附近的咖啡厅,囫囵吞了不知为何有点干的三明治,还有咖啡,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反复思索着到目前为止发生过的事情。 我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抓到某个和真相接近的东西了。不过,当然还是无法解决所有的事。正确的说法是,某个最重要的部分剥离了。我有一种感觉——那应该不是光靠推理就能解开的问题。推理是有极限的,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拥有超能力的人。 我将咖啡续杯,一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致,一边站了起来。夜幕低垂,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同时袭来。 我在十点前几分钟到达了山森运动广场的前面。抬头一看,建筑物玻璃窗上所有的灯光几乎都熄灭了,留下的只有二楼的一部分。我发觉那里正是健身中心。 在大楼前面等了五、六分钟后,时间刚好到了十点整。我推了推正门旁边写着“员工出入口”的玻璃门,结果玻璃门轻易地被推开了。一楼只有安全灯亮着,电梯好像也还可以使用,不过我还是选择了爬楼梯。 健身中心空荡荡的,各式各样的设备在没有被人使用时整齐排列在一起的样子,令我联想到某种工厂。实际上恐怕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吧!我一路上净想着这些和正事毫无关系的事情。 和我约好了要见面的那个人,坐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一本文库版的书。等到发现我走近的动静之后,对方抬起头来。 “我等您好久了。”她说道,唇上泛起一如以往的微笑。 “晚安,志津子小姐。”我说:“还是……称呼你‘古泽靖子小姐’比较好呢?” 我感觉她的微笑在一瞬间冻结了。不过那真的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她马上又恢复原本的表情摇摇头。“不,叫我春村志津子就可以了。”志津子小姐说:“因为这个才是本名。您知道吗?” “嗯。” “那么……”她这么说着,示意我坐下。我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今天去了名古屋一趟哦!” 我说完之后,她低下眼睛,好像做了一个用力捏紧文库本的动作。 “我有想到您可能那么做了——在您今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这种感觉。” “是吗?”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垂下了眼睛。我不晓得该用什么方式切入一个未知的话题。 “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老家的事情呢?”她问道。 我突然有种被拯救的感觉。“因为我打算调查你的事情呀!”我说,抬起眼睛一看,她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不过没那么容易了解呢!在这里连户籍都没有登记。” “是的。从书面资料上来看,我应该还住在名古屋的老家。” “是呀!因为不想要劳师动众地调查你的事,我可是费了相当大的苦心呢!” “是哦……”她平静地说道。 “说实话,我是从金井三郎先生这条线开始追的。找他的履历还真是出乎我意料的简单。调查了户籍之后,我去了他的老家,在那里有人告诉我好几个他学生时代朋友的名字,我就试着去找那些人询问。我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他们有没有听过古泽靖子或是春村志津子这两个名字。这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不过我想你和金井三郎先生应该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了。” “然后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是吗?” “有一个人记得。”我说:“是和金井先生在同一个研究会的人。那个人说在大学四年级校庆的时候,金井先生带了一个女朋友来。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金井先生说那个女生是春村兴产董事长的女儿,活活吓了他一大跳。” “……然后你就知道我的老家了。” “老实说,那个时侯我还真觉得自己非常走运呢!因为我想就算有人记得你的事,也不见得会连你老家的事情都清楚。可是知道如果是春村兴产董事长宅邸的话,剩下的只要有电话簿就绰绰有余了。” “然后你就打电话到老家去了。” “嗯。” “家母应该吓了一跳吧?” “……是啊!” 的确,春村社长夫人十分惊讶。当我对她说,想要和她谈一下她女儿的事情时,她用责备的口气问我:志津子在哪里? ——令千金果然是离家出走的吗? 面对夫人的问题,我这么反问道。然而我却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取而代之的是以下的逼问。 ——你到底是谁?如果知道志津子在哪里的话,请快点告诉我。 ——因为某个缘故,我现在无法告诉您。不过我保证不久后一定会让您知道的。您可以先告诉我令千金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这种事情没道理告诉一个看都没看过的人吧!而且你也不一定真的知道志津子现在在哪里。 看来志津子小姐的母亲的疑心病非常重。在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这么说。 ——其实是志津子小姐现在扯上某个事件了。为了解决这个事件,我非得知道志津子小姐的事情不可。 “事件”这个词好像十分有用。我本来还想着大概又会再次被拒绝的,但是夫人却承诺说只要我能够直接去和她见面,她就把事情告诉我。 “然后你今天就去了名古屋是吗?”志津子小姐问我,我点点头。“这么一来,你就从妈妈那里问出为什么我会离家出走了吧?” “没错。” 这次换成志津子小姐点了点头。 ——从前年到去年为止,我们让志津子到美国去留学,目的是要让她习惯外国生活。 夫人用平淡的口吻开始叙述。 ——其实那个时侯,我们一直在和某个保险公司董事长的外甥谈结婚的事。因为那个人之后也要到纽约的分公司去,所以我们先让志津子过去,调适一下。 ——但是志津子小姐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我的话让夫人脸上浮起一阵痛苦。 ——我们应该再多讨论一下的,可是我丈夫和女儿都没打算听对方的想法。结果弄到最后,志津子就离家出走了。 ——你们有去找她吗? ——找了。但是因为考虑到舆论压力,我们并没有惊动警察。现在我们对外的说法都是那个孩子还在国外。 “把你带出来的是金井三郎先生吧?” 我问完之后,志津子回答道:“是的。” “然后你们两个人就这么跑来东京了——在没有可以投靠的人的情况下。” “不,我们有可以投靠的人。”她用缓慢的动作将文库本卷起来又摊开,“我在美国时认识的一个日本人,当时在东京。我们就是去找他。” “那个日本人就是竹本幸裕先生吧?” “……是的。”我注意到她握着文库本的手开始用力。“是竹本先生把三郎介绍给山森社长,让他在这里工作的。那大概是在去年年初的时候。” “那个时侯你还没有在这里工作吗?” “嗯。” “住的地方呢?” “那也是得到竹本先生的帮忙。他的朋友到海外去,所以房子就租给我们住了。” “难不成那间房子的主人就是……” “是的。”志津子小姐轻轻地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名叫古泽靖子的人。在非用到确实的身份证明不可的一些时候,我就使用古泽小姐留下来的健保卡。在遭遇事故要录口供的时候,我也是用她的名字。因为如果说了本名的话,老家的人就会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子啊! “你之所以会参加游艇旅游,是因为三郎先生的邀约吗?” “是的。自从到了东京以后,我就一直关在家里,有点消沉,于是三郎便以转换心情为由,建议我参加。再加上竹本先生也要去,这么一来让我觉得有所依靠,也比较安心了。” “原来如此。”我了解地点点头,“在主角们就这么到齐了之后,事故便发生了。” 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出神。相反的,我则抬起视线。一只飞蛾在荧光灯的所在之处盘旋飞舞着。 “我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你。”不久之后她开口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很可疑呢?” 我看着她,她也回看着我的眼睛。过了一段漫长得令人害怕的时间。 “看来谈话的顺序颠倒了呢!”我叹了一口气,“我应该要早一点说结论才是,可是我很害怕。” 她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继续说道:“犯人是……冬子吧?” 令人窒息的阴暗沉默袭来。 “川津先生、新里小姐和坂上先生,全部都是冬子杀害的吧?” 我重复道。悲伤不知从何处急速翻涌沸腾起来,连我的耳朵末端都发烫了。 “是的,”志津子小姐静静地回答:“然后那个人是被我们杀掉的。” 4 “解决事件的关键是由美说的话。” 我在从Y岛回来的时候,从她那里听来的话——也就是那个在志津子小姐出去之后,玄关响起两次开门声的事。 “是吗?”志津子小姐露出了很意外,但是又好像在某方面万念俱灰的眼神。“我还想着由美小姐眼睛看不见,应该不会注意到的……果然做这种事情,还是会在某个地方露出破绽啊!” “我试着思考了一下跟在你后面离开旅馆的人。”我说:“根据由美所言,第一次开门的时候没有,但是在第二次开门的时候,她闻到了烟味。也就是说第一个出去的是个不抽烟的人,而第二个则是会抽烟的人。先说会抽烟的人好了——山森社长、石仓先生和金井先生。其中很清楚的是山森社长和石仓先生在麻将间里,撇除他们两人之后,剩下的就只有金井三郎先生了。” 志津子小姐沉默着,我将她的沉默视为一种回答。 “问题是没有抽烟的人。每个人都一定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没有偷偷跑走的机会才是。那么难道是有人做了伪证吗?我一一确认了大家的供词。当中有某个人的证词让我有点介意,怀疑起它的真实性。” 志津子小姐依旧紧闭嘴唇,好似想要看清来龙去脉一般,目光始终放在我的脸上。 “那个证词,就是我自己的证词。”我一边慢慢地消化脑袋里的东西,一边说:“和冬子一起躺上床的时候是十点左右——我一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但是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证据。能够确定的只有我上床的时候,看见闹钟指针指着十点而已呀!” 志津子小姐思考起我这番话的意思,没多久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倒抽了一口气。 “冬子小姐在那个闹钟上动了手脚吧?” 我点点头。“我发觉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我平常不戴手表,所以知道时间的唯一方法就是房间里的闹钟。只要把那个闹钟调快一点或是调慢一点,就可以轻易混淆我对时间的感觉了。而且冬子也有对那个闹钟动手脚的机会。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我刚好在冲澡,之后又一头栽进工作里,可以说是瞬间就忘却时间还在过了。如果她趁那个时侯把闹钟调快大约三十分钟的话,我们睡觉的时间就不是十点,而是九点半左右了。” 此外,我还想到一点,平常过惯了不规律生活的我,只有那天非常想睡觉,而且入睡的时间是我无法想象的早。在那之前,冬子请了我喝柳橙汁,恐怕那杯果汁里也掺杂了安眠药吧! 我在这里喘口气,吞了口水之后继续说道:“但是出现了问题。当闹钟指针指着九点四十分的时候,冬子看着窗外说‘志津子小姐出去了’。如果闹钟调快了大约三十分钟的话,那实际上就应该是九点十分左右发生的事了。可是因为你离开旅馆的时间真的是九点四十分,我的推测就出现矛盾了。解决这个矛盾的说法只有一个,就是冬子她早就知道你会在那个时间点离开旅馆。那么,为什么她会知道这种事呢?还有,为什么她要调快闹钟呢?‘调快闹钟’这点让我回想起旧式侦探小说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这样说来,就是她有必要使用这种小伎俩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啰?” 志津子小姐没有说话,因为她是知道真相的。 “能够想到的只有一点。冬子在九点四十分和你约好在旅馆外头见面,然后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杀掉你。对闹钟动手脚就是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要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试着对冬子的计画做出推理。 她在客厅玩弹珠台的时候,悄悄对志津子小姐说——内容大概是这样吧——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说,九点四十分左右的时候我会在旅馆后面等你。 约好了之后,冬子便赶紧回到房间动手脚,偷空将闹钟调快了三十分钟。然后当指针指向九点四十分的时候,她便说看到了志津子小姐的身影。 让我喝下掺了安眠药的果汁。 闹钟走到十点的时候(其实是九点半)上床睡觉。我昏昏睡去。 冬子偷跑下床,调回闹钟,一边小心着不让别人看到,一边离开了旅馆。由美这个时侯应该在客厅里,不过冬子大概觉得没关系吧! 杀了志津子小姐之后,再蹑手蹑脚回到房间里。接着把我吵醒,好当她十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这个时侯实际上我应该已经睡了三十分钟以上,然而却会产生怎么只睡了一下子的错觉。 不久之后,志津子小姐的尸体就会被发现,然后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大概就和这次的情况差不多了吧!换句话说,就是确认所有人员的不在场证明。那个时侯冬子应该会这么说吧——一直和我在一起。而且我也会帮她作证。 若是九点四十分的时候有人看到志津子小姐离开旅馆的话,对冬子来说就更有利了。因为她也在同时间看到了,这点可以证明闹钟的时间没有被调整。 如果她的计画成功了的话——我可能现在还在谜团的漩涡里打转吧! “但是冬子的计画失败了。”我说:“知道你要和冬子见面的金井先生,也前往你们约好要见面的地方,然后在冬子正好要杀害你的时候及时出现,最后反而是冬子自己掉下了悬崖。” “就像你说的一样。”志津子小姐回答:“对于闹钟的事情,我无法做什么评论。当我们听到你证明萩尾小姐十点钟还在房间里的时候,其实也都吓了一跳。然后……冬子小姐她想要杀我,也是事实。” 虽然这是我预料中的答案,但还是有一阵让我恍惚的绝望感袭来。 因为在我心底的某个地方,其实暗暗希望志津子小姐能够否定我的说法,可惜这个淡薄的期望也已完全消失殆尽了。 “我们来谈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吧!”我努力地让心情平复,“冬子是竹本幸裕的女朋友吧?” “……” “我已经知道了哦!”我从皮包里面拿出纸团——就是前几天去冬子家清扫的时候找到的那个东西。 剥开纸团之后,我让志津子小姐看了里头的东西。 “你有印象吗?”我询问道。志津子小姐摇了摇头。 “这是竹本幸裕先生去年参加旅行的时候,遗留下来的物品当中唯一被人拿走的东西。是冬子擅自将它从竹本先生的房间里拿走的。” 志津子小姐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长满铁锈的随身酒瓶。 5 “希望你能告诉我,”我说:“在无人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结果上来说,如果不知道这一点,等于一步也无法前进啊!” 志津子小姐就爱那个文库本放在一旁,合起手掌十指交扣。很明显地,她很迷惑。 “我知道的事情,就如同我接下来所说的:游艇遇到了意外,全部的人都朝着附近的岛屿前进,然而只有一位男性没有办法到达。然后称呼那位男性为‘男朋友’的女人,乞求着大家的协助,但是却没有人听进她的要求——这是从由美那里听来的。” 我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说道。但是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我认为那个女人是为了要替死掉的男友复仇,才不断杀人的。可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单纯吧?” “嗯。”志津子小姐听到这儿,终于回答了,“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事。”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说:“但是有个重要的关键。这个关键就存在于竹本先生自身。” 我打开手上拿着的随身酒瓶的盖子,倒过来轻轻地摇了一下。从里头掉出来的是一个卷成细长棒状的纸条。摊开之后,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虽然已经有点晕开,但还是可以判读。 找到酒瓶已经让我十分惊讶了,发现这个纸条的时候,更是让我震惊。 “我仔细看了一下以后,发现这是记载了意外发生时候情况的便条。大概他是打算能在回来之后当作报导整理吧!会装到酒瓶里,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么一来就不会弄湿的关系。在这张便条中特别重要的地方是这里:‘山森、正枝、由美、村山、坂上、川津、新里、石仓、春村、竹本抵达无人岛。金井迟了些。’——从这张便条里,我发现没有游到无人岛的人,并不是竹本先生。无法抵达的人是金井三郎哦!然后叫着‘求求你们救救我男朋友’的人,其实是志津子小姐吧!我从这张便条得知,并没有什么叫作古泽靖子的女性参加。” “所以你才会调查我的事吗?” 我对她的问题点了点头。 “实际上命在旦夕的人是金井先生,而求援的人则是春村小姐;然而却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之后,我不明白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发展,最后死掉的才会是竹本先生。于是我开始调查你的过去,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可是结果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为了爱情离家出走这件事。” “……是吗?”她气若游丝般说道。 “不过我试着照自己的思维,想象了一下那天在无人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个‘什么事’的关系,害竹本先生代替金井先生死去,而全部相关的人都在隐瞒那个‘什么事’。这么一想,我大概就猜测到了。”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继续说道:“在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的情况下,竹本先生就去救金井先生了吧?然后救援行动成功了的竹本先生,便大声责备其他决定袖手旁观的人。可能连要把这件事情公布在报章杂志上这种话,也跟着威胁出口了吧!于是和其中的某个人起了争执……那个人最后把竹本先生给杀死了。” 我看见志津子小姐失去血色的嘴唇正微微颤抖着。我压抑着内心激昂的情绪,继续说道:“在场的所有成员全都赞成隐瞒这个事实。虽然对你们来说竹本先生是恩人,可是照顾你们的山森社长,他说的话也不能违背……没错吧?” 志津子小姐静静地叹了口气,接着眨了好几次眼睛,用双手覆住脸。她的内心在和某种东西交战。 “没办法呀!”我的背后突然传出了声音。回头一看,金井三郎正以缓慢的步调接近我们。“没办法啊!”他又说了一次——是对着志津子小姐说的。 “三郎……” 金井三郎走到志津子小姐的旁边,用手紧紧地环扣住她的肩膀,然后只有头朝我这边转了过来。“我全都告诉你吧!” “三郎!” “没关系,这样子比较好。”他好像在搂着她的手臂上又施了点力气,不过眼睛还是看着我,“我告诉你。你的推理的确很精彩,不过错误的地方也很多。” 他说完之后,我默默地点点头。 “事情的开始其实没什么,”他先说了前言,“从游艇逃离的时候,我好像不知道在哪里被强力敲到了头部,人就这样昏过去了。” “昏过去?在海上?” “是的。因为我穿着救生衣,所以似乎是跟树叶一样在海上载浮载沉。而且昏迷的时候,是不会喝进水的。” 我有听过这种说法。 “其他人全都抵达无人岛了。志津子好像是到那个时侯,才发觉我不在。于是她慌慌张张地将目光转回海上,看到了一个很像我的身影在海浪里漂浮。” “我真的吓死了……”志津子似乎还没有走出那个时侯的冲击。仔细一看,她甚至还在他的臂弯里发抖。“我慌忙跟周围的人说,请救救他。” 我认同地点点头。由美那时候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 “但是谁也没帮你去救人吧?”我一面回想起由美的话,一面说道。志津子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因为海浪打得很高,天候也非常差,我知道任谁也不想出手处理这件事。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就这么跳回海里的勇气。” “如果立场交换的话,”金井三郎沉重地开了口,“我也没有自信说自己敢去面对。” 真是困难的问题,我想道,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回答的。 “当我的心情转入绝望的时候,有个人说了一句:‘我去好了。’那就是你说的竹本先生。” 果然,我想。由美在还没有听到这些话之前,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可是竹本先生并不是那种光靠着正义感,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往海里跳的人。因为他赌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希望能够得到等值的报酬。” “报酬?” “她的肉体。”回答的是金井三郎,“他好像从在美国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对志津子抱持好感。这是我自己微微感觉到的。不过他并没有横刀夺爱,毕竟他也有自己的女朋友……可是他在那个场面,好像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看着志津子。“然后怎么了呢?” “在我回答以前,听到这席话的川津先生说话了。他说:‘在这种时候要求报酬,你还是不是人啊?’然后竹本先生就回答:‘你了解我的心情吗?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没有插嘴的权利!’于是川津先生便开始拜托其他人去救三郎,因为他自己的脚已经受伤了……”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请求吧!” “嗯。”志津子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大家都别开了脸。也有人说了类似‘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脚受伤了才有办法这么说’的话。” “所以到最后,你就答应了竹本先生的条件了吗?”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代替点头。“那个时候的我,不管怎样都只想要先救他。” “然后竹本先生就跳进海里,神乎其技地救起了金井先生……” “就是这样。”金井三郎回答:“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地面上了。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都不晓得。唯一清楚的,就只有自己得救了这件事而已。看看四周之后,我发现其他的人也都躺着。我便开始打听志津子的下落。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紧闭嘴巴,不肯跟我说。后来川津先生才告诉我竹本先生和志津子的交易。接着川津先生问我要不要想办法说服竹本先生,我才急急忙忙地寻找他们的踪影。然后在远处一个石阴下,我找到了他和志津子。竹本先生抓着她的肩膀,样子看起来好像是要袭击她。” 泪水从坐在一旁听着的志津子眼眶中流出。泪滴滑过白色的脸颊,落在她的手上。 “那个时侯……我并没有被袭击。”她用细丝般的声音说:“那个时侯竹本先生只是要在三郎恢复意识之前,跟我作下次履行代价的约定而已。可是到了那个节骨眼,我的决心已经动摇了。我跟他说不管要多少钱都没关系,希望他能忘记刚才的交易。只不过……他不愿意接受。‘不是约好了吗?只要你能陪我一个晚上,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他一边抓着我的肩膀,一边这么用力说着。”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男朋友。金井三郎看起来很痛苦似的低下头,不久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在我眼里,就只觉得是他在袭击我女朋友。毕竟我刚从川津先生那里听来那件交易。”他说:“我一边喊着‘住手’,一边用尽力气把他推开。他失去了平衡……头撞到了旁边的岩块上,然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了。” 金井三郎大概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我就这样……全身无力地看着倒下的他。志津子面对这个突然的转折,一下子无法反应,看上去也是六神无主。” 也就是说没有即时抢救,我想。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山森社长已经跑了过来,测了竹本先生的脉搏之后,他摇了摇头。我和志津子一起疯狂大喊,接着便抱头痛哭。可是无论怎么哭怎么喊,事情都不会改变——我这么想着,决定要自首的时候,山森社长说话了。” “他阻止你自首了吧?” 像是要把牙齿咬碎似的,他点点头。 “社长说,竹本是个卑鄙的男人。抓住别人的弱点要求肉体报酬,这是最低级的人才会做的事。你做的是保护恋人的行为,没有必要去自首——” “然后山森社长就提议处理掉尸体了。” “是的。” 他说完之后,志津子小姐也深深地点了头。 “社长也征求了其他人的同意。他认为竹本先生的行为是卑劣的,而我的行为是正当的。” “结果,全部的人都同意山森社长的话了吧?” “大家都同意了。每个人都不停地咒骂着竹本先生。只有一个人——只有川津先生一个人不认同这种保护志津子贞操的正当防卫。但是被其他的人驳回了。” 那个时侯的状况,我感觉自己几乎是感同身受。 若要把事件的真相公诸于世,金井三郎差点死了的事实当然也非提不可。这么一来,除了竹本之外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出手救人?他们都在干什么?——这类的问题就会出现。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的话,他们毫无疑问地会被舆论的责难淹没。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黑暗的勾当。籍着帮忙隐瞒金井杀了竹本的事,来交换大家对金井三郎的见死不救。 “最后我们统一的意见,就是决定把尸体处理掉。不过说处理,其实也没特别动什么手脚,只要直接丢到海里去就好了。能够找不到尸体当然是最好,如果不幸找到尸体的话,那附近的暗礁那么多,所以大概也会被推测是他在游泳的时候被海浪卷走,不小心撞到头的。” 而且事情的发展好像还真跟他们的目的一样。要说唯一的失算,就是竹本幸裕的酒瓶没被海水冲走。 “被救援队救出之后,你们觉得一定会被叫去海防部问口供,所以在那个时侯全部的人便都先套好了说辞吧?” “没错。同时也顺便麻烦大家一样说她的名字是古泽靖子。” “原来如此。” “在意外发生之后我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我们的手法没有曝光的迹象。然后过没多久,志津子就也来运动广场工作,原本住的公寓也换掉了。说到公寓,古泽靖子小姐本尊从国外回来了之后,也不知道又搬到哪里去了。这么一来,我就确信真相几乎完全埋藏到黑暗里去了,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 的确,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事实上在他们没想到的地方,暗藏着陷阱。 “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吧!” “是的。”金井三郎发出了相当沉重的声音,“今年六月的时候,我看到川津先生来找山森社长谈话。好像是说在他出门旅游的时候,有人潜入他的公寓里。” “公寓?” “嗯。而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资料好像有被偷看过的迹象。” “资料就是……写了在无人岛上发生的事情的资料?” 金井三郎点点头。“川津先生好像一直感觉到良心的苛责,也说过他希望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将这件事情公开,好让他接受世人的审判。山森社长则是生气地叫他快点把那些东西烧掉。” “因为怕那些资料会被别人看到,是吗?” “是的。” “而那个潜入房间偷看资料的犯人就是冬子啰?” “可能是。” 故事的轮廓浮出来了。 山森他们的手法确实是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事实上在意外的地方,暗藏着陷阱。竹本幸裕随身携带的酒瓶里,出现了他写过的便条。然后发现的人,是他的女朋友萩尾冬子。她应该是去死去的情人家里打扫的时候发现的吧! 之后冬子的想法,我像是握在手里一般清楚。 冬子看到了竹本幸裕的便条之后,开始对他的死产生疑问。明明应该已经到达无人岛的男友为什么会死掉呢?而且为什么每个人都说谎呢? 这个疑问的答案只有一个。他的死是人为造成的,而其他的人全都和这件事有关系—— 冬子这个人,绝对会为了查明真相而全盘调查。不过我想事件关系人的防护网很坚固吧!于是她直接去找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川津雅之。由于彼此都是出版界的人,接近他并没有那么困难。在想尽办法和他混熟之后,她大概打算问出无人岛上的真相吧! 可是和他混熟的人不是她,而是我。我想这应该是她最大的失策,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那就是趁我和雅之去旅行的时候,潜入他的房间。钥匙的话,只要把我一天到晚带着的那把拿去取模就好了,旅行的日程她也能够轻松掌握。 就这样,她知道了在无人岛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决定报仇。 “没过多久,川津先生又到山森社长这里来谈事情,内容就是他好像被人盯上了。而且似乎还不单单只是被盯上了,听说之后一定会有信寄过来。” “信?” “是的。在白色的便条纸上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只有十一个字:‘来自于无人岛的满满杀意’。” 来自于无人岛的满满杀意—— “我真的吓倒发抖了。”金井三郎像是再度回想起那个时侯的寒气一般,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了,而且那个人打算对我们复仇。” 满满的杀意……吗? 目的大概是想要利用这种预告信,来让恐惧深植在他们心中吧! “川津先生被杀害的方式,就清楚地表现出对方的怨念了。”金井的手没有放开,又继续说道:“报纸上写他明明是被毒死的,凶杀却大费周章地打了他的后脑勺之后,再扔进港口里。我想那大概是为了重现竹本先生死亡的戏码。” “戏码……” 那个冬子……总是冷静、脸上永远挂着温柔笑容的冬子…… 然而,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我重新想着。她的内在的确也好像总是有炙热的火焰在燃烧着。 “当然那个时侯,我们还不知道犯人是谁。总之就是先做该做的事情,把川津先生留下来的事故记录收回来。那也好不容易成功了。” “偷跑到我家的人是你?” “我和坂上先生。我们两个真的是拼了命了。收回来之后,马上就把它烧毁。谁知道才没一会儿的时间,就换新里小姐被杀了。” 之后的事情我大致上都知道了。因为不能让新里美由纪在我的逼问之下,不小心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所以冬子才会匆匆忙忙地杀掉她吧!对冬子来说,她可能认为若是想要复仇行动能顺利进行的话,就不能让我太早知道真相。 她虽然替我安排和新里美由纪见面,但是实际上,她自己应该早一步先跟美由纪约好要见面了吧! “到底是谁开始这个复仇行动的?为了察明这个问题,我做了各种调查。竹本先生他弟弟的行动我也查过了,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线索。然后我知道了你正一步步朝着真相逼近。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之下,我威胁了你好几次。” “偷跑到我房间里在文字处理机上留下讯息,又在健身中心袭击我,对吧?” 他抠抠长满胡子的下巴。 “全都是我的擅自妄为。但是山森社长生气地大骂了我一顿说,做这种事情不是更容易刺激对方吗?” 的确,这两个警告的结果,就是让我一举振奋起来调查。 然后下一个遇害的马上就换成坂上丰。 他的遇害应该和新里美由纪那个时侯差不多吧!也就是当他打电话来表示想和我们见面的时候,冬子虽然说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还没有决定,但是其实已经决定了。约定地点一定就是在那间练习教室里,然后冬子一个人赴约,将他杀害。 “坂上先生特别害怕那个复仇者。”金井三郎说:“于是他对山森社长提议说,把一切都公诸于世,因为这么一来,警察就能保护大家了。可是实际上那个时侯,就已经有‘不觉得萩尾小姐很可疑吗’这种说法浮出来了。” “为什么会有那种说法呢?” “山森社长派村山小姐彻底调查了竹本先生的过去。结果发现竹本先生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编辑就是萩尾冬子小姐。任谁都会觉得如果是偶然,就太奇怪了。” 是呀!我体认到自己的愚蠢。竹本幸裕这个作家的相关情报,几乎全是从冬子那里来的。她向我隐瞒了整个事件最重要的部分。 “因为觉得萩尾小姐大有问题,所以社长想到了‘条件交换’这个办法。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会对目前为止发生的杀人事件保持沉默,条件是请萩尾小姐忘了无人岛上发生的事。但是要进行这样的谈判,必须握有萩尾小姐就是犯人的证据才行。于是,社长决定将坂上先生当做诱饵,要他谎称自己什么都愿意说,藉此接近你。山森社长认为这么一来,萩尾小姐一定就会想办法杀掉坂上先生吧!而事实上石仓会事先埋伏在坂上先生和萩尾小姐约定的地点,等到萩尾小姐准备动手的时候,石仓便依照计画,马上跳出来谈条件。” “……可是坂上先生还是被杀了啊!” “没错。根据石仓先生的说法,萩尾小姐用偷偷带着的铁锤,在坂上先生的后脑勺敲下致命一击。事情发生得很快。” “……”我的口中再次涌起了唾液。 “所以连石仓先生也不敢出去了的样子。” “他会不敢?”石仓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孔在我的脑中浮现。不敢出去?—— “然后,谈判地点便移师到Y岛去了。” 金井三郎说到这儿,眉毛又痛苦地揪在一起。对他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更难以启齿吧!然而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过程就跟你刚才的推理一样,只不过主动邀约的人不是萩尾小姐,而是志津子。她跟萩尾小姐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希望她在九点四十分左右到旅馆后面去。” 我点头,几乎全都明了了。 “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和萩尾小姐谈。”志津子小姐用冷静的声音说,可能情绪已经稍微平复了,“谈着谈着,虽然不是很愿意,我还是告诉她条件交换的事了。” “但是冬子对于条件交换一事没有答应吧?” 是的,她用非常小的声音回答。 “萩尾小姐就这么沉默地开始动手攻击志津子。听到条件交换的事之后,她的怨恨反而好像倍增了。” 我看着金井三郎。“你就在这个时侯现身了吧?然后杀掉了冬子。” “嗯……”他露出一个带着泪水的笑容,摇了两、三次头。“真是愚蠢啊。为了保护志津子,我到后来竟然杀死了两个人。而且这次,也被山森社长他们庇护了。” 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觉得就算我说了什么,感觉也都不是出自真心。 金井三郎还是搂着志津子小姐的肩膀。志津子小姐则一直静静地闭着眼睛。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的时候,我的思绪突然飞到冬子和竹本幸裕的关系上。 “那个……冬子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吧?” 两个人看着我,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 “那就表示她也知道竹本先生渴求志津子小姐的肉体的事了吧?她难道不认为那是她男朋友的背叛吗?” 我说完之后,志津子小姐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说道:“我也这么跟她说过了。‘你不恨那个除了自己女朋友之外,还想要别人的女人的男人吗?’我这么问她。但是她的回答是否定的,她这么说:‘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虽然我经常烦恼他的女性交友问题,但是我也非常爱他碰到紧急的时候,就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做事的那种活力。而且,他渴望的是你的肉体,不是心。’然后说像我们这样什么都办不到、只会说她男友很卑鄙的人,才是最卑贱的。” “……” “现在的我……也是这么觉得。”志津子小姐颤抖着嘴唇说:“那个时侯要救三郎,非得有自己跟着陪葬的觉悟不可。竹本先生用自己的生命当赌注,要求的只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而且那还是成功之后才能得到的报酬。” 无止尽的情绪波动,又开始在我体内沸腾起来。 “还有,冬子小姐恨的人不只是我们,还包括其他的人,其实不单单是因为我们隐瞒了杀死竹本先生的事情而已。” “不单单只是那样?”我回看着她,感到有点意外。 “不是的。”志津子小姐的肩膀微微发颤,“你不是知道竹本先生的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吗?那个人的死状是类似被卡在岩岸里的模样。所以海防的警察才会判断他是被海浪卷走、在某个地方的暗礁撞到头,接着在快要断气的时候游到了那个岩岸上的。” 我知道她闭口不谈的事情了。我的背脊上起了一阵莫名的寒意,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 “总而言之,”志津子小姐说:“竹本先生没有死,只是昏过去而已。然后我们把他丢到海里的行为,才是真正要了他的命。而川津先生的资料里载明了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冬子的复仇方式才会极尽残酷之能事。在她看来,男友等于被杀害了两次。 “这就是全部的事情了。”金井三郎一边这么说,一边扶着志津子小姐站了起来。她把脸埋在男友的胸膛里。 “你要怎么处置我们呢?”三郎问道:“把我们送到警察局吗?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我摇摇头。“我不会有什么反应的。”我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脸说:“我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行动了。再做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 我转过身朝右边走去。沉默包围着我们,空无一人的健身中心,此刻看起来仿佛是个坟场。 下楼梯的时候,我回过头。那两个人还是目送着我。“春村家的人会来把志津子小姐带回去。”我对他们说道:“我和春村家的人约好要告诉他们志津子小姐在哪里,不过我看就算我不说,他们迟早也会找到这里来的。” 他们两人互看了彼此的脸一会儿。然后我看到金井三郎对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就走了。” “嗯。”然后他说:“谢谢。” 我耸耸肩,微微举起手。“不客气。” 接着我走下了黑暗的楼梯。 6 原先打算直接回家的我,在坐上计程车的当下改变了心意,对司机说了不是我家的目的地。 “高级住宅区耶!您住在那里吗?真是厉害。”脸型细长的司机说的话当中含着些微的嫉妒之意。 “不是我家,”我说:“是朋友的。虽然年纪还没那么大,但是已经事业有成了。” “果然是呀!”司机一面叹着气,一面操控着方向盘,“已经不能做一些理所当然、中规中矩的事情了呢!现在这个时代呀,不做些大胆的事情可不行哦!” “还要不管别人死活呢!” “嗯,没错。现在不把人当道具看不行呀!” “……是呀!” 然后我就沉默了。司机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霓虹灯在车窗外飞快流过。冬子的面容在其中浮现。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调查这件事的呢? 应该会感到不安吧?比不安更为强烈。而且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她大概觉得假装协助我对她来说比较有利吧!因为她可以藉此若无其事地接近山森一行人。 那么,她是怎么看我和川津雅之之间的事呢?难道这也只不过是她复仇计画中的一环?对于夺走好友的情人这点,她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在川津雅之死后和我一起难过的她,脸上的悲伤表情不是假的。那是为失去男朋友的至交好友着想的真切眼神。也就是说,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那个杀掉川津雅之的萩尾冬子,而是我永远的最好朋友。 总之现在……我只想这么相信。 “在这附近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车子进入了住宅区,于是我开始指路。 因为之前我曾经送由美回来过,所以还记得山森社长家的位置。建筑物正面有一个可以停放四辆进口车大小的车库,旁边就是大门。从大门处望进去,可以看出主屋在非常里面的地方。 “好高档的房子呀!”司机一边叹息,一边把零钱找给我。 等到计程车开走之后,我按下了对讲机。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才听到一位女性前来应答,是山森夫人的声音。当我说我想和山森社长见面的时候,她用十分冷酷的口吻回答道:“请问您有事先约好吗?” 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她会觉得不太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没有事先约好。”我对着对讲机说:“不过如果麻烦您跟您丈夫说来的人是我的话,他应该会愿意跟我见面的。” 夫人大概非常火大吧!她粗鲁地切断通讯。 就这么等了一下,大门侧边通用出入口的门那儿传来咔嚓一声。我走近之后转了门把,很轻松地就打开了门。看来这里设有远端开锁的装置。 沿着铺着石头的路一直走下去,我便到了玄关。门上装饰着品味不怎么样的浮雕。打开这扇门之后,我看到披着睡袍的山森社长正在等着我。 “欢迎。”他说道。 他引领我到他的书房。墙壁上排满了书架,大概收藏了好几百本的书。书架的尽头有一个酒柜,他从里头拿出一瓶白兰地和玻璃杯。 “怎么样?今天晚上又有什么要事了呢?”他一边将斟满白兰地的玻璃杯递给我,一边问道。我感觉有种甜甜的香气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一直到刚才,我都和志津子小姐在一起。”我开口试探道。他的表情只在一瞬间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他自信满满的笑脸。 “是吗?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我全都知道了。”我果断地说:“在无人岛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冬子死掉的原因。”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说:“我想那两个人大概不会回来,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吧!”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这不是你计画中的结局吗?” “计画中?” “嗯。还是——要是那两个人能殉情就太好了呢?”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不要装傻了。”我把玻璃杯放在桌上,站到他前面,“你从知道犯人是冬子开始,就一直希望金井先生和志津子小姐能杀了她吧?” “他们有这么说吗?” “没有,因为他们被你骗了。不只他们两个,你还骗了坂上丰先生。” 山森社长抿了一口白兰地。“希望你能替我说明一下。”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舔舔粗糙干燥的嘴唇,“你的最终目标是让无人岛事件成为只有家人知道的秘密。自己、妻子、弟弟、侄女——除此之外的人都是碍事者,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小心把无人岛上的秘密给泄露出来。刚好川津先生和新里小姐都被不是家人的凶手杀死,所以接下来你就设计杀害了坂上先生。” “很有趣哦!” “虽然你的剧本是请坂上先生和冬子见面,然后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再让石仓先生上场救人,不过我想,你应该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他吧?” 他将玻璃杯从唇边拿开,我看到他歪曲的嘴唇。“伤脑筋耶!要怎么说你才能理解呢?” “请不要再演这种不堪入目的戏了。”我毫无顾忌地说:“重游Y岛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杀死冬子吧?你早就看穿冬子根本不可能答应那个交换条件,然后预测事情末了,冬子大概会被金井先生杀死——” “我可没有什么预知能力哦!” “不是预知,是预测。然后你打算在警察来的时候,让全部的人说法一致,互相替对方做不在场证明。于是你选择Y岛这个孤岛,还让竹本正彦这个第三者来参加,只为了增加不在场证明的可信度。而实际上冬子也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使了些伎俩,这更让你们的计画完美无缺。” 说完了之后,我还是瞪着山森社长。坐在椅子上的他,也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我。 “你的意见当中,包含了很大的误解。”山森社长笔直地盯着我说:“我们对于那个时侯自己采取的行动,一点都不觉得可耻。就算现在回过头看,我们还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的确,我们没有去救金井的勇气,但是我不觉得那是不符合人道的行为。你懂吗?在那种场合,根本不可能做出绝对完美的选择啊!我们选择了比较好的路,所以没有必要觉得丢脸。竹本那个人反而才是最没水准的。就算他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要求报酬就是非常卑劣的——更何况还是要求那种报酬。” 他的说话方式充满了自信。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一定会被他的这种口气给骗倒。 “我可以问一下吗?” “随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所谓‘绝对完美的选择’,就是全部的人都平安获救吗?” “嗯,是啊!” “然后你说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意思是说不可呀作出那种选择,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呀!” “那当竹本先生决定去救金井先生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出面阻止呢?” “……”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我不假思索地大声吼出来,无法抑制爆发的情绪。 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持续了好一阵子。 “唉,算了。”他终于开口了,“你要说什么是你的自由。虽然一直这样紧咬着不放,让我有点介意。只不过,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嗯,”我点点头,“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就是这样啰!” “只是我最后还有一个想请教的问题。” “什么呀?”他的目光变柔和了,不过那也只出现片刻。他的视线好像被吸引到我的后方去似的。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发现由美穿着睡袍站在门口。 “你起来啦?”山森社长的声音充满了从刚才到现在的对话当中,无法想象到的柔情。 “是写推理小说的老师吗?”她问道,脸朝着跟我所在的位置不太一样的地方。 “啊,是啊!”我说:“不过我要回去了。” “真可惜,我好想跟您聊聊。” “老师很忙的,”山森社长说:“不可呀强留住人家。” “可是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好,老师。”由美一面靠着墙壁前进,一面伸出左手。于是我向她靠近,紧紧握住那只手。 “什么呢?” “老师,那个……爸爸跟妈妈已经没有被谁盯上了吧?” “呃……”我屏息,转头看向山森社长。他的视线朝着墙壁的方向躲去。 我用力握住由美的手回答道:“嗯,对呀!已经没事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太好了。像小精灵一样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荡漾开来。 我放开由美的手,转过身面向山森社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过那不能在这里开口问。 我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用原子笔写下几个字。然后我走向山森社长,伸手将名片拿到他的眼睛正前方。 “不用回答没有关系。” 看着名片背面的他,脸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点歪斜。我把名片收回包包里去。 “那么请保重。”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紧紧盯着我的脸看。我把他留在原地,转身朝着门走去。由美还站在那里。 “再见。”她说。 “再见,保重哦!”我回答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一点了。 信箱里有一封信,是冬子工作的出版社总编辑寄来的。 我先去冲了个澡,然后裹着浴巾直接躺在床上。今天真是超级漫长的一天啊! 接着我伸手拿起那封信。信封里塞着两张信纸,用十分有礼的用字遣词写着最近会再替我介绍新的责任编辑。内容里并没有特意提及冬子的死。 我用力将信纸扔了出去。深刻的悲伤袭来,突如其来的眼泪爬满了我的脸庞。 冬子—— 那样子就好了吧?我出声问道。除了那样的做法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方法了—— 不用说,没有人回答我。谁也无法拿出答案。 拿过皮包,我从当中取出名片——那张刚刚给山森社长看过的名片。 “你应该有发现竹本先生没有死吧?” 我看着这张名片约莫十秒之后,慢慢地将之撕裂。事情走到这步田地,问这个问题可能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谁也无法证明真相,就算证明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撕成碎片的名片从我手里散落,啪啦啪啦地掉在地上。 或许,我的试炼接下来才要正式开始吧!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随便要怎么样都好。 因为我已经觉悟了。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总之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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