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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森博嗣V01《黑猫的三角》
2012-12-01
 
  《黑猫的三角》
  作者: 森博嗣
  译者:黃鈺筌
  ISBN: 9789571031903
  出版社: 尖端
  装帧: 平裝
  出版年: 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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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源:东方云起
  拍照:东方云起
  一校&OCR:GirlRider

  棒槌学堂 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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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导读
  序 章    事情的结束 Something Finished
  第1章    无事发生 Nothing Occurs
  第2章    无人知晓 Nobody Knows
  第3章    见者恒信 Seeing is Believing
  第4章    梦多夜长 Sleeping is Leaving
  第5章    玄之又玄 Mysterious Again
  第6章    穷极无聊 Uninteresting Again
  第7章    真相大白 What is True?
  第8章    虚实之间 Is True Beautiful?
  最终章   事情的开端 Something Begins
  解说

  理系推理的轻盈飞行—谈森博嗣与V系列

  对台湾的推理小说读者而言,森博嗣是一个相当特别的存在。从来没有一个日本推理作家可以像他这样,在出版之前受到台湾大众的热烈期待,而在出版之后又能得到相当公平的全面评价。
  在他的小说尚未引进之前,其实就透过网路讨论区不断的发酵,引发了各种对于他的想像。加上身为日本讲谈社“梅菲斯特赏(注一)”的首届得主,随着这个奖项在台湾越来越为人所知,对森博嗣的期待也日渐水涨船高。

  注一    梅菲斯特赏:讲谈社主办的文学奖项之一,特色是“无字数、题材、时间限制”,随时可以“携带投稿”。评选制度也由编辑一手决定,只要觉得投稿小说可以过关,就能直接受赏。得奖作品可以在讲谈社出版,不另支奖金。

  终于,到了2005年的国际书展,在尖端出版社的促成下,森博嗣的《全部成为F》与台湾的读者见面了,而其后更透过出版全套的“S&M系列(注二)”,让台湾读者一窥这位名家笔下的推理世界。

  注二  S&M系列:森博嗣的成名系列作,以“犀川创平(侦探)—西之园萌绘(助手)”为故事主角。之所以称之为“S&M”是取犀川( saikawa)的头文字S跟萌绘( moe)的头文字M组合而成。

  然而真正令人更感到兴奋的是,如今读者不仅能见到“S&M系列”的冷酷异境,即将出版的“V系列(注三)”以及“四季系列(注四)”,更让我们能够一睹森氏推理的全貌。

  注三  V系列:又称“濑在丸红子”系列,V取自于濑在丸红子的罗马拼音“Venico Cezaimaru”的头文字。

  注四  四季系列:森博嗣为了在《全部成为F》一书中出现的天才女科学家真贺田四季所写的系列。

  透过这些新系列的出版,也恰好可以让我们用更宏观的观点来看待森博嗣这个作家、以及他的作品。或者说,重新确认我们以往认识的森博嗣,究竟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1

  说到森博嗣的出道,其实是相当传奇的,据说他一开始就写好了“S&M ”系列的开头四本小说,顺序分别是:《冰冷密室与博士们》、《不会笑的数学家》、窒对般的杀意》、《全部成为F》。出版社编辑读过之后,觉得《全部成为F》中的核心谜团较为吸引人,因此由森本人增删添改后以系列首作的面貌出发。
  更改出版顺序的结果相当不错,在推理书市造成轰动,其后的作品也以稳定地三到四个月的频率陆续出版,一路从“S&M”、“V”到“四季”还有“G系列(注五)”这样创作下去,几乎是编辑心中的完美典范,却也是让人不敢相信的创作速度。

  注五  G系列:森博嗣截至目前为止最新系列,由于每本书名都有个希腊字母,如φ、θ等,所以取希腊(Greek)的头文字G为系列名。

  有感觉到我文字中的敬畏感吗?在像有赤川次郎这种每个月固定出两本小说的超级快手的日本推理文坛,到底我有什么好惊讶的?
  那是因为,森博嗣并不是一个能用生活中全部的时间去写作的专职作家。
  森博嗣在2005年3月之前,一直是个兼差的推理小说家。他同时在名古屋大学担任环境学研究系副教授(注六),专攻都市环境学。也就是说,森博嗣除了每天要到学校进行教学、研究工作之外,还要另外找出时间来写小说,兼顾工作的余暇,还得保证小说品质。

  注六  日文原文为“助教授”,相对应于台湾,大概等同于“副教授”。

  森博嗣在接受访问时曾说,只要在家,他就会想要写小说,“晚上加点开始,大概两、三个小畴都是保留给写小说的时间。虽然说一年365天都在进行小说的工作,但并不是每天都有动笔。反之在学校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写,就算星期六和星期天的白天也从来不写”。
  在这种学术生活与创作生活几乎完全重叠的状态下,其作品呈现一种与同时代的推理小说不太相同的氛围与特色。在日本出版界对于“为作家定位”这件事情极度狂热的状态下,编辑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个名词挂在森博嗣的系列小说书腰带上。
  那就是“理系推理小说”。

  2

  “理系推理小说”这个名词,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森博嗣而命名的,直到目前为止,也没看过哪个作家被归到这个分类底下。所以我们就很方便进行针对森博嗣的讨论,而不需要广征博引到其他家的小说去。
  理系这个字眼大致上可以翻成台湾的“理科”(或许更接近“自然组”这种说法吧),在日本人而言,往往会与“文系”相提并论,其所代表的并不只是高中时的分组、大学时的选系这样简单的想法而已,而是设定在其背后有一整套的思考体系、观点看法乃至于处世哲学多有所不同。
  所以,所谓的理系推理小说也不仅止于注重理性、着重逻辑推演如此而已,而是连作者、书中角色看待世界的方法、面对世界建构的逻辑都完全与常人不同。
  在我看来,理系推理小说一个很重要的特色,就是人物明显的“去社会化”,这边的去社会化并不是在社会学概念中的离群索居的人或是反社会倾向人格者,而是完全的剥去“常识”这件外衣来理解事情的本质。
  人在进入社会的同时,会被社会原本的概念所困囿,无论思考、行动,都会跟着社会设定的机制来反应。而森博嗣的小说里,总是会有一些人可以免除这些外在事务的干扰,直指本质的理解事务。无论是侦探或凶手,他们面对世界的方法都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但却有着强烈而清晰的内在逻辑,即使无法被外界所理解,他们仍旧自在的生存着。
  所以我们会看到“S&M系列”的犀川有强烈的避世倾向,并且对于自己的存在有着绵密而复杂、近乎哲学论辩的推演过程;濑在丸红子则经常会说出似乎与当时的对话脉络毫无关系,事后却发现近乎天启式的直指案件本质的话语。
  所以我们会发现,在森博嗣的创作概念中,“理性”成为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科学之所以会占有他小说那么重要的地位,也只是因为“科学”是现阶段最符合“理性”这个概念的学科。曾经有学者提出,不远的未来,所有的价值观、意识型态终将统一,成为被“科学”统括的收束概念,科学在当时即成为了人的终极信仰指标。
  这种核心思考,在森博嗣的小说中尤其明显,就好像太田忠司在《冰冷密室与博士们》一书的后记中说到的,阅读森博嗣的小说,已经不能单纯用“除法”来解释剧情与破案,而是要设想出一条方程式.才能推导出符合现实的结论。也就是说,在森博嗣笔下,侦探从过去的找寻零碎线索,试图拼凑成案件原貌的“拼图型推理”,演变成在案件发生时,可以找出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现象的方程式的“理论型侦探”。
  但请不要误会其小说里的诡计或谜团都是单纯的线性思考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比起这种单一途径的求解动作,森博嗣更在乎的可能是故事的“内在对称性”。这种对称是从动机、到手法、到破解谜团,都可以有一个完美而清晰的理路,就好像是爱因斯坦说的“大理石纹路”般干净俐落,而不是杂乱无章毫无顺序可言的“木头纹路”。
  这种内在逻辑表现在外在上,则成为了另一项森博嗣的作品美学,有着近乎于方程式的结构安排。这点从标题上即可看出,在《黑猫的三角》一书中的目次中,序章与最终章、第一二章、第三四章、第五六章、第七八章的标题,分别都好似镜象般对称,不只英文用的是一样句式,就连日文都好像照样造句一般,对仗的整齐而合拍。
  或许我们可以说,就是这样强烈的内在秩序,让森博嗣的小说有一种读来有别于其他推理小说的况味。

  3

  如果有人是“S&M”系列的读者,在看到“V系列”的瞬间,可能会有一种转换不太过来的感觉,甚至会发出“这是森博嗣的小说吗”的疑问。
  之所以会这样,我想是由于森博嗣在这系列有意识的让人物轻质化,具有类动漫式的人物设定,一个爱穿女装并且完全不会让人看出破绽的大学可爱男生、一个具有武术家身份的管家、一个“前豪门”千金如今却自称是科学家的离婚妇女,总总的设定,都让这新系列小说有着“轻小说(注七)”的况味。

  注七  以青少年为目标阅众,以其观点出发,并使用读者惯常口语书写,内容除了涵盖青春、校园、科幻、奇幻、恐怖、历史等类别外,更在封面和内页上使用大量的插画,进而呈现出强烈的视觉效果。(此说明文字出自诚品网路书店)

  但在这种轻质化的设定之下,人物们彼此却有着近乎于诘辩的论论述语言,而与一般推理小说的论理性语言是为了寻求到案件的真相—亦即谁是凶手—不同,V系列的人物们彼此辩难是为了要寻找到更本质的解答—为什么要杀人?也就是动机。
  这种将动机视为宇宙的真相的态度,让小说并不在解开谜团后便草草结束,在理解凶手动机与如何将动机与杀人手段完美契合的同时,角色们也透过彼此的对话,累积出不可思议的能量,让小说本身升华到一个不只是娱乐性小说的境界。就同样这种哲学论辩,在“S&M系列”中容易让人头昏,在“V系列”则因为作者贴心的提供了各种可供切入的观点,而不至于让人有弃甲投降的念头。
  由人物的对话所激起的能量,还能让读者对于角色彼此的关系充满期待,未来会发展成怎样的组合、会有如何的变化,都引逗着读者继续观看下去。这种人物设定,相较于“S&M系列”中的每个角色都彷佛为自己建起了一道精神屏障:心理年龄总超出肉体年龄许多的冷调世界,“V系列”明显流淌出大相迳庭的暖意,让读者在认同角色之外,还能感受到阅读的轻盈旅程。
  此外,森博嗣其实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作者,对他而言,布局并不止于“一本书”而已,而是要从“系列”来思考,系列前画人物的彼此发展,都是为了后面的关系大震荡预埋伏笔。曾经出现的人物只要他有助于故事的发展,也随时有可能再被召唤出来。
  在“S&M系列”中的杜萌,本来以为只是《死亡幻术的门徒》中的小配角,却成了《夏的复制品》中的主角;而《全部成为F》中的真贺田四季博士,早就成为“S&M系列”与“V系列”中的万用关键配角,甚至后来还成了另一套系列的主角。
  特别需要读者注意的是,在阅读顺序上,建议是先读“S&M系列”再看“V系列”,最后才可以把“四季系列”打开来,不但三个系列间有不可思议的连结,“V系列”侦探濑在丸红子更有着不可思议的身份,如果不照顺序阅读,未免就少了点阅读上的乐趣。

  最后祝大家,能够顺利进入森博嗣的“理系世界”。

  ( 2006/3/6嘉义)

  登场人物

  樱鸣六画邸的住户们
  小田原政哉……补习班的教师
  小田原静江……政哉的妻子,补习班的经营者
  小田原理沙……政哉的女儿,高中生
  小田原朋哉……政哉的儿子,国中生
  小田原长治……静江的父亲,数学家
  酒本由季子……小田原家的女佣
  白木富美子……小田原家的女佣
  浅野美雪………小田原家的食客,大学助教
  东尾繁…………小田原家的食客,哲学家
  濑在丸红子……小田原家的食客,科学家
  根来机千瑛……濑在丸家的管家,武术家

  阿漕庄公寓的住户们
  保吕草润平……侦探&便利屋(注一)
  小鸟游练无……大学生
  香具山紫子……大学生,练无的朋友

  其他人
  林………………红子的前夫,爱知县刑警
  志仪木绵子……大学副教授
  早川奈绪实……OL,紫子的学姊
  高木理香………3年前的被害人
  井口由美………2年前的被害人
  久野庆子………1年前的被害人

  注一  包办宅配、修理等各种杂务的行业。

  当查尔斯·达尔艾所搭乘的船只在合恩角附近岛屿的水路上现踪时,
  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原住民们才看起来像有反应过来。
  从他在航海日志里的描述可以得知,
  火地岛的居民对于小猎犬号仿佛视若无睹。
  那是因为船身已经超乎他们所能想像的规模,故没有办法一眼瞧尽。
  直到经过许久以后,有几名岛民终于得到机会被招呼至船上,
  亲手碰触船身,用光脚丫去感受甲板木的触感。
  此时他们才获得来自其他感觉中枢的资讯,这艘巨舰对于他们而言,
  乃成为一种现实,成为一个得以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的存在。
  Lyall Watson/Neophilia (注二)

  注二  中译为莱尔·华特森,博物学家。译为中文的着作有:《滚滚猪公:猪头猪脑的世界》(麦田)等。《Neophilia》也是其着作,“Neophilia”为追求新奇事物成瘾的意思。


  序章事情的结束
  Something Finished

  “不用说也知道,凡事必将面临终局的到来。
  只是事情的结束,总是比人们所感知到的还要来得稍旱,
  或者,比大家都遗忘得一干二净还要来得稍迟…”(注三)

  注三  各章开头的引用文系摘录自莱尔·华特森(Lyall Watson)的着作《Neophilia》。

  这起事件,发生在六月六日的午后八点到九点之间。那正是保吕草润平、小鸟游练无、香具山紫子、濑在丸红子四个人在阿漕庄公寓保吕草的房间打麻将那晚的隔天。
  被害人是在屋内二楼被勒毙,而房间是从里面上锁,且唯一可进出的门就在可从楼下宴客厅清楚瞧见的位置。当天晚上,宴客厅里有不少人在场(香具山紫子与濑在丸红子二人也混在这群宾客当中)。尽管如此,所有人都没有看到,除了被害人以外还有谁从那道房门进出过。
  另一方面,那间房间只有一扇大窗户,也是从里面上锁。侦探保吕草润平在被判断为事件发生的时间里一直在外面监视着,来打工担任助手的小鸟游练无也坐镇在可以看清楚那扇窗户的位置。两人都颇具自信地断言没有人进出过那扇窗户,不过小鸟游练无倒是目击到某个并非被害人的身影站在事发现场的窗户边。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有人曾经待在房间里,而理所当然地,此人就是凶手的机率非常高。
  乍看之下,会发现这样的状况绝对不合常理。照理说没有任何人进出过那间房间,可是先前进去里面的被害人却遭到了杀害,更何况可能出入的地方都处于从里面上锁的状态。
  光是凭这一点,便足以显示这起杀人事件的独特性了。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本案的杀人手法与过去三年所发生三名女性遭到杀害的事件简直如出一辙。一年一度,犯人就按照“那个”规则重复地犯案。

  本书就是针对这起令人匪夷所思的杀人事件,从它的发生叙述到解决的故事。尽管这里不免存在着根据传闻而想像写成的部分,但是读者们尽可以把它想成大致上是依照事实所建构出来的。只是在公开之际,由于必须背负着让故事具有一般通俗价值的宿命,因此在这微不足道的戏剧效果(打个比方,就像赏枫叶在远足的作文里是不可或缺的)中,并不会点明叙述者是谁,而将本人(就是我啦)和其他人物一视同仁,也以第三人称来描述—虽然谁都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到,那自然是牵涉到这次事件的四人帮其中之一…
  不过,这起事件倒是在一个月后就获得解决了。
  整篇故事是等到大多数与事件相关的有趣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才写成的。也就是说,幸好这篇故事还准备了一个大致上的结局,能够事先保证会有个明确的绪果(尽管意义在于—它起码有个让大多数平凡人可以安心的结果),这是与同步进行的现实之间最大的不同点吧。受到这一层虚构屏障的保护,读者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单独抽出引人人胜的谜团部分而尽情地徜徉其中。这种做法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总之还算是个让人感动的方式。

  犯下所有惨案的杀人犯被逮捕后,隔了几天的某个夜晚,小鸟游练无、香具山紫子、濑在丸红子三人又集合在阿漕庄保吕草润平的房间里。当然,是要重温隔了一个月的麻将。
  话说保吕草的房间里养了一只温驯的狗,叫做尼尔森,这只狗老是在睡觉。虽然保吕草有早晚带它出去散步的习惯,可是除此之外,它就完全没有离开房间半步。真是个几乎不运动的懒惰虫。
  “哎呀,好可怜耶。”濑在丸红子排好麻将,伸手往睡在自己脚边的尼尔森头上摸着。“保吕草说他从明天起要两个星期不能回来呢,你干脆让我带回家好啦。跟这里比起来,我家要大多了,还有院子喔。”
  “就这么办吧,尼尔森。”香具山紫子一边点香烟一边说,她把脚伸到尼尔森背上磨蹭。“给红子阿姨带回家,这才叫好狗命呢。”
  “没有异议!”小鸟游练无也一边喝啤酒一边笑嘻嘻。“住在这种公寓,养狗狗不适合啦。”
  这时,尼尔森的主人正好离开位子去上厕所。他洗好手以后,漫不经心地从厕所窗户往下看到外面的夜景。
  他打了个喷嚏。
  这一下喷嚏,倒是挺教人舒服的。他感到有一种舒胀到觉得“啊,应该算是结束了吧…”的安心。
  刚刚的哈欠让人半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打了一下喷嚏却会这么想呢?他思索着。
  这,跟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伸了伸懒腰回到房间。
  屋子里的三个人正在大笑。
  “在聊些什么啊?”
  “尼尔森,这是秘密哦。”香具山紫子朝着桌下叮咛。


  第一章无事发生
  Nobody Knows

  “倘若硬要追溯事物的因果,那将会走到整个宇宙诞生的一瞬间。
  万物起始于一,而一则连结到万物,这就是道理。
  然而,只有一个存在能够独立于这种秩序井然的连锁之外。
  自不待言,那就是我。”

  1

  保吕草润平慌张地清理房间,排除掉占领在沙发上的一大堆杂物。彷佛像是小仓鼠在笼子角落里努力布置自己的窝那样熟练的速度。报纸和杂志、广告DM、缴费通知单、装着做好一半塑胶模型的盒子、照相机、空的蛋糕盒、面纸,还有完全无视于主人命令“下去!”而打算继续睡的尼尔森,统统都被清开了。
  “那个是什么?”小田原静江尖声地问。
  “这是狗。”保吕草抱着尼尔森回答。
  “这我还看得出来。”她收起下巴,表情有些生气。
  “啊、莫非,”保吕草说:“这间公寓,该不会…不行养宠物吧?”
  “不,是没有这样子的规定,只要其他房客不提出抱怨的话,我是没有关系。嗯,我也不是不喜欢狗…只是想问,这狗是不是也是那、那个…保吕草先生工作上的帮手,就这么回事而已。因为我以为是那样子啦。”
  “啊,不,这家伙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该怎么说…是好像可以拿来当纸镇用,不过我还没有这样做过。它比实际上看起来还要重很多,有一点超重了。”保吕草走到房间角落放下尼尔森。尼尔森只是幽怨地抬头看看保吕草,然后又恢复它平时的睡姿,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睡意的尼尔森。“房东太太请这边坐吧。真不好意思,乱七八糟的…”
  小田原静江在总算露出表面的沙发坐下,接着便按照墙壁、天花板、窗户、地板的顺序观察保吕草的房间。她摆出一副“绝对有哪儿不合自己的意思,看我把它找出来!”的严肃表情,目光到处飘移着。
  “您在这里处理工作吗?”
  “是的。”保吕草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摆开双手,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手势。“不过,客户会直接来这里谈的案子,这个嘛…一年大概会有三次吧。”事实是打从开业以来,三年总共才只有两次而已。一时之间吹这样大的牛皮是职业上的习惯,不过保吕草事后一直后悔,早知道就多灌点水了。
  “这样日子过得去吗?”
  “呃,所以,一般都是被电话叫去比较多啦。”
  “您是干侦探的吧?”
  “嗯,”保吕草刻意用坚毅的表情点头让对方瞧。“确实是如此。只是…老实说,我都已经快要忘掉自己原本是干哪一行了,最近几乎都是到街上做便利屋呢。”
  话虽如此,其实也不像他所说的便利屋那样提供多少的便利。光是跑来这里委托事情,恐怕就已经是十二万分的不方便吧。
  “干侦探的都做些什么样的工作?像是调查外遇对象之类的吗?就是躲起来拍照存证这类的事吧?”小田原静江瞥了一眼刚才保吕草移到书桌上的照相机。那是在大学处理废弃办公用品时,从拍卖会上买到的东西。老式的单眼镜头,当然连自动对焦功能都没有,若要说到可取之处,大概就是跟尼尔森一样够重吧。只不过,这玩意倒还真成了纸镇的替代品。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保吕草双手交握着,将身子向前倾。
  “外面贴了一张纸,说是可以仲介家庭教师对吧?”
  “嗯,没错。”保吕草用力点头,他心里却想着:“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啊?”
  “那么,是令媛还是令郎这边需要?”
  “是小犬。”
  “明白了,我这边随时都可以介绍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喔。”
  “能马上就请得到吗?”
  “那当然。”
  “那个,”小田原静江装出颇不自然的笑脸。“老实讲,事情多少有些复杂呢。说到家庭教师,一般都是请老师到府教课吧,因为某些因素,我看就不用这样的形式了,我想反过来让小犬到这边…”
  “啊…那么,也就是要请一位家庭‘外’教师罗?”保吕草说着便笑了起来,可是对方并没有笑。“那样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有关系。不过,可以请教为什么吗?”
  “好吧。”她一脸不高兴地点着头。“老实说,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对外子保密,我不想让外子得知为小犬请家庭教师的事。”
  “这又是为了什么?”
  “保吕草先生,您知道外子的职业是什么吗?”
  “这个…很抱歉,我并不清楚耶。”保吕草歪着头。
  小田原静江是两人现在谈话的这个地方、也就是保吕草的租屋处—阿漕庄公寓的房东。他每个月都会去银行汇入房租,而帐户的名字就是小田原静江。因此,她的名字保吕草从以前就知道了。不过,像这样子当面和本人说话,是连一次都没有过。
  紧邻着阿漕庄,是一座以占地广大自豪、人称“樱鸣六画邸”的大宅。听说那是座和洋折衷风格的大宅,做为文化资产的价值也相当高。小田原静江正是这座樱鸣六画邸目前的所有人以及小田原家的当家—小田原长治的独生女。保吕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想她的岁数不是四十出头,就是比自己还要大上一轮吧。忘了是从谁那儿听来的,保吕草知道小田原静江有个读高中的女儿和读国中的儿子。然而关于入赘小田原家的女婿,也就是身为静江先生的这号人物,除了招赘的事情外就没听说过半点消息了,这个人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啊?
  虽然静江的话颇不得要领,但是经过几番交谈后,保吕草总算可以掌握到事情的大概情形。听说小田原静江本身在经营补习班,而她丈夫则是那里的数学老师。小田原家的当家、静江的父亲小田原长治是一位有名的数学家,几年前才从当地首屈一指的国立N大理学院教授位置上退休下来,这是从前听人家闲聊得知的事情。那么,那位长治的女婿也是个数学老师啦,不过话说回来,只是个私人的、而且还是在他妻子经营的补习班担任老师,讲起来也不能算是以数学家身分功成名就的大人物吧。
  静江的先生小田原政哉也替自己升高中的女儿,还有升国中的儿子上数学课,但是孩子们很讨厌这么做,尤其听说和儿子这边更是处得不好。孩子们为何讨厌上课的理由不得而知,保吕草对于这一点并未深究,不过他觉得会处得好才有鬼。
  总而言之,是那个儿子向母亲吵着要请家教。对于静江而言,虽然认为只要是为了宝贝儿子好就请吧,但是一想到先生的个性,她怎么样也说不出口。看来小田原政哉大概是个自尊心颇高的顽固份子,所以静江才会提出希望偷偷请家教,让儿子到这边上课。
  细节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上就是这样的内容。想要接下这份工作,这样的情报就已经足够了,太追根究底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
  小田原静江似乎是偶然瞄到寥寥几张贴在阿漕庄前电线杆上的海报。正是她自己名下的公寓嘛!于是她就来到二楼房门前,看到“保吕草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便吓了一跳。静江这么表示着。
  与樱鸣六画邸一样,阿漕庄也是一栋木造二层楼的古老建筑,但是这里却称不上是什么文化资产。公寓被2DK(注四)的房间满满塞到二十几户之多,整栋是采中廊格局,房间就夹在通道的东西两侧并排着。走廊暗蒙蒙的,飘浮着一种独特的风情—独特到甚至连“阴森森的气氛会有些变态狂喜欢喔”的玩笑都出来了,尽管这里已经老旧到几时要被拆除也不足为奇,不过由于有着地点接近车站的优点,加上房租非常便宜,所以房间总是租满的,搬进来的房客不是单身就是学生。

  注四  日本的房间单位。D代表餐厅(Dinning Room),K代表厨房( Kitchen),合称为DK。2DK就是两间房间加上一个兼做餐厅的厨房。

  保吕草刚刚才从咖啡馆回来。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的公寓里还开了一间侦探事务所呢。”站在他房门前的中年女人冷不防地这么说着。
  星期天早上十点钟。对于前一天夜里打麻将打到很晚的保吕草来说,还只是大清早。可能是香烟抽得太凶,喉咙直发疼。
  总算,小田原静江的谈话结束了。
  “那么,还麻烦您帮忙保密。”静江看着保吕草,再次叮咛着。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他不禁如此想着:“不就是帮孩子请个家教嘛…”当然,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看起来既认真又诚恳的职业性表情,于是便点头答应。
  这把年纪的妇女,多的是那种会形成独特而原创性丰富(然而分布范围却极其狭小)的价值观,还拼了老命要去捍卫它的例子。所以.即使是发生在她们周遭其实不过芝麻绿豆般大的问题,也有必要当成与在国际会议上讨论具有全球规模及历史意义的人类重要课题,且完全拥有同等紧急程度的议题来处理。因此从表面功夫,或者是从生意上的考量,保吕草的举动当然是免不了的。
  小田原静江算是娇小型的美人。不仅为出身名门的独生女,而且似乎还是位实业家。但是,她看起来总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不知道是待在保吕草的房间里觉得不舒服,还是不喜欢坐在这种沙发上的感觉。不管怎么样,可以看出她并不习惯这种场合。保吕草猜想,她恐怕没有在像这样狭小脏乱的空间里待上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经验吧。从外表看来似乎相当高级(或许还是一流名牌)的服装,大概是她平常的穿着。或者,是刻意做那一身打扮来这儿的呢?从她家—樱鸣六画邸—的正门到这栋阿漕庄不过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或许她连出门散步都习惯穿这个样子也说不定。保吕草感到很不可思议,要是一般人(也就是保吕草所认识的平常人)的话,顶多只有在饭店举办几十周年纪念的同学会,或者是每年狠下心来出门去听一次要买票的古典音乐会时,才能看见像她这样的打扮吧。
  “您说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保吕草彬彬有礼地点个头。“其实隔壁房间就住着我的学弟,他是国立N大医学院二年级的学生。正巧他现在刚好正在找打工的机会,如果方便的话,就借用隔壁的房间好吧?请令郎来到这儿,再让学弟帮忙着着他用功,这样做如何?”
  “隔壁?是哪一位呀?”
  “是小鸟游同学。”
  “(这里有几个台湾拼音,咱不会打,发音就是xiao niao you BY 录入者)…有这么个人吗?”
  “是写成小鸟正在游玩的小鸟游啦。”
  “啊,对对。”小田原静江点点头。“的确是有个叫什么……连无(Renmu)的吧?”
  “那也不叫连无(Renmu),是念成练无(Nerina)。”保吕草一边点头一边抽了口气。“名字是满怪的,本人也是有点怪怪的。不过,他倒是相当优秀。”
  “嗯,能考上N大学的话,应该是满优秀的。”
  “就这一点,我绝对敢打包票。”保吕草笑咪咪的,心里同时想着自己敢打包票也算不得什么保证啊。

  2

  小鸟游练无那天早上八点起床,慢跑完了以后,便在公园草坪上轻松地做柔软操。他每天都会在这个地方碰到根来机千瑛,今天也不例外。根来是练无常去的那家少林寺拳法道场兼任教练,闲聊大概十多分钟以后与根来道别,又跑着回到公寓。
  他煮了味噌汤迅速解决掉早餐,之后化了个淡妆,涂上口红,换好裙子便要出门。当他在走廊锁好门时,正巧撞见一个中年女人从右边保吕草的房间里走出来。
  “呃,你是?”那个女人看着练无,眼睛睁得圆圆的。“小鸟游先生的…朋友?”
  “不,我是小鸟游。”练无直接回答。
  “啊,那你是妹妹吧?”女人这么说着,微笑点点头。
  “不是。”练无摇头。
  似乎是听到说话的声音,保吕草开门走了出来。
  “哈,小鸟游啊。”保吕草向练无招呼,用一种比平常还要煞有其事的讲话方式。“嗯,这位是小田原太太,你知道吧?就是我们这间公寓的房东。”
  “是这样啊…”练无急急忙忙地行礼。“您好!啊,刚刚我才和根来老师在公园里碰过面呢。”
  “根来老师?”小田原静江皱着眉,把头偏向一边。
  “是啊,就是住在小田原太太您宅子里的那位根来机千瑛老师。”
  “啊,我想是谁呢。那位机千瑛先生呀…”小田原静江轻轻笑着,点了点头,但她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地端详着练无的脸。然后转向保吕草,彷佛要寻求帮助似地看着他。
  “我就说人有点怪怪的吧。”保吕草撇着嘴苦笑说:“怎么样呢?家教的事情还是找其他人比较好?”
  小田原静江再次转向这边,品头论足似地盯着练无瞧。
  “为什么要打扮成那样呢?”静江问。
  “我吗?”练无把下巴抬高大约一公分,然后反问对方。
  “是啊,像那身衣服之类的…”
  “这个问题被问过多少遍,我都快要数不清了。”练无轻耸肩膀,老神在在地回答:“而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看,答案还是老话一句,还没有找到理由。所以我现在总会这样反问对方,您为什么要打扮成那样呢?”
  “我?”静江发出高八度的声音,眼睛像蜜蜂煽动翅膀般迅速地眨了好几下。“我的打扮?
  怎么了吗?这一身打扮有哪儿不对劲?”
  “没有,没什么地方不对劲的。”练无甜甜地一笑。“不过,你打扮成那样是有理由的吗?”
  “理由?”
  “是的。”
  “这还要什么理由不理由的?”
  “那么,我这身打扮很怪异吗?”
  “不会呀,呃,非常地…该怎么说呢?对了,是很漂亮啦。看起来还满可爱的…”小田原静江笑得有些生硬。“老实说,我觉得和你还满搭的。不过,你是男孩子吧?好好一个男生像这样子又化妆又穿裙子,对于我们这一辈的人来说,总是没有办法这么容易理解的呀。”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就算是和我同辈的人,基本上也是一样的反应。不过,认识的人早就都知道了,而不认识的人也只会以为我是女生吧?这样一来,既没有产生什么问题,也没有谁会感到不舒服,又不会受到伤害,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即使是面对社会,又没有造成任何麻烦,更没有欺骗什么人,不是吗?”
  “哎呀,虽然这么说没有错…”静江一边仔细地打量着练无,一边咕哝着说:“嗯,被你这么一说,还真让人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呢。”
  “小田原太太,怎么样呢?”保吕草从后头小声地问:“找水鸟游同学会不方便吗?”
  “不。”静江摇了个头,再次端详着练无。
  “呃,是小犬要请家教的事情啦,你正在读N大医学院是吗?”
  “哇,打工的事情吗?”练无的双手在胸前三口拢。“有着落啦!真高兴!”
  “请等一等。请问在小犬面前,是不是可以不必这样…条件就是不要扮女装。”
  “啊,好的好的!”练无用力地点头。“那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是为了钱,我什么都干得来。啊…我这话说得太过火啦。”
  “请不要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喔。”小田原静江蹙着眉头说。
  “奇奇怪怪的事情?您是指什么?”练无问。
  隔了几秒钟沉默,小田原静江最后狠狠地瞪着练无,留下一句“总之拜托你了,我会找个时间带小犬过来这边的。”接着便穿过走廊朝楼梯的方向走去。练无一直不吭声,直到她走下吱吱作响的楼梯。
  “耶?可是,小田原他们家不正是开补习班的吗?”
  “好像是这样吧。”保吕草点头。“详细情形我不清楚,反正就是希望不管怎样,都一定要瞒着她先生请家教。所以不是去大宅那边上课,而是那边的少爷过来我们这里。”
  “这里?我的房间吗?”
  “就是那么回事。”保吕草点头。“你房间要比我的干净得多吧?”
  “那是一定的!”练无猛点头。“啊,可是这样很可惜耶,说到家教的迷人之处,不就是可以吃些什么家常料理啦,茶点之类的吗?上课地点是在这里的话,那就全都没有了嘛…啊啊,我歹命啊,真希望对方可以带块蛋糕过来。”
  “这个只要先跟小田原太太请款就好了吧?蛋糕钱会帮你出啦。”
  站在门口简单听完小田原静江登门造访保吕草的经过以后,练无就先告辞了。除了彼此话都不是很多之外,昨晚打麻将打到凌晨三点,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了。
  小鸟游练无下楼穿鞋子,一到外头就给初夏爽朗的阳光照得眯上眼睛。他摇曳着颇具份量的裙子向前迈去。
  沿着阿漕庄的砖墙往北走,就能瞧见樱鸣六画邸被石砌墙基跟白墙夹在左右的正门。道路到那儿成了T字型,不管往左右两边走,都是笔直延伸到一望无际的石砌墙基跟白墙。
  练无在那儿往右,也就是往东边的方向拐弯,打算朝着最近的地下铁车站走去,却正好看见香具山紫子从六画邸的正门走出来,于是停下脚步稍候一下。
  紫子也是昨晚打麻将的成员之一。保吕草润平的房间里集合了保吕草、小鸟游练无、香具山紫子,还有濑在丸红子共四个人,从一开始,保吕草就连着四次都用七对子(注五)胡牌,结果是由他一人独赢。大伙儿在半夜三点散会,两名女生说还要再喝一摊,于是就离开公寓。

  注五  “七对子”又称“七对”,就是麻将牌里出现七副对子的情形。

  香具山紫子原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看得见太阳的时段里,她大概都还在睡觉,只是看在公寓里睡,还是在大学的课堂上睡罢了。她跟保吕草还有练无同样住在二楼,隔着走廊,房间正好就在练无的对面,年纪相同,都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只有极少数一时兴起,她才难得像是蜻蜓点水般地去私立大学上几堂课。
  紫子也注意到了练无,举起一只手打招呼,如同往常一样一脸睡眼惺忪的表情。身材修长的紫子个头比练无还要高,留着一头短发,现在正戴着一顶棒球帽,浑身上下的外观都与长头发的练无形成对比。
  “呵,小练。上哪儿呢?又打扮得这么漂亮,看你平常还算适可而止,所以才没念你,怎么最近就搞得花枝招展的?不光是指化妆,你看看那件褶边的衬衫,该不会是找到有这种复古兴趣的同好啦?简直是一大早就要去约会嘛。”
  “你一直在红子姐那儿待到现在呀?”练无问。
  “唉唉,”紫子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快不行啦。都没得喝了,那个人还不放我回来,害我头愈来愈痛,痛到要命!”
  紫子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指的就是濑在丸红子。
  红子今年就三十岁了。有一个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不过已经离婚,目前单身。
  传闻说这座樱鸣六画邸原先是濑在丸家的宅子。虽然在这一带是相当有名的说法,然而是真是假还没有定论。可是,看不出有在工作的濑在丸母子寄居在小田原家却是事实,她们好像是住在同一座大宅里的别馆,练无还没有去过那儿。香具山紫子由于颇得红子的好感,因此这阵子三不五时就会到红子家玩。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呀?”
  “这个嘛…”紫子嘟起嘴巴,摆出斜眼。“几乎都是讲濑在丸家昔日光荣的时代吧…然后,还听说了她分手老公的事情。那还真是夸张,她们到现在还是一个月会见一次面呢!”
  濑在丸红子是个相当沉默寡书的女子,平常几乎很少开口说话。至少,练无所认识的红子是这个样子,连在打麻将的时候,也几乎可算是一句话都不说。不过根据紫子所描述,似乎红子只要一喝酒就会变了个人似的。
  离婚对象的事情,红子会聊到这么隐私的话题吗?
  “这有什么好夸张的?毕竟两个人有孩子,来见个面也并不奇怪吧?”
  “才不呢。”紫子睁着眼睛,夸张地摇头。“当她前夫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把孩子支开到别的地方,还说有时候也会留宿一晚喔!不觉得很夸张吗?毕竟都分手了,婚也离了耶。你想那是怎么回事?不行了,我…”
  “这很奇怪吗?”
  “我怎么都想不透,怪难为情的呢。”听起来颇言不由衷,因为紫子脸上层开眼笑的,才不是什么困惑的表情,根本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嘛。“红子姐还提到她前夫是个刑警呢。”
  “Keiji (注六)?他的名字吗?”

  注六  日文里面,“刑事”的发音为keiji。

  “笨蛋,不是啦,是警察的那个刑警啦。”
  “哇,真的吗。”
  “看吧看吧…”香具山紫子把手搭在练无的肩膀上,一张脸凑过去。“你知道吗,小练?那起发生在杁中的0L杀人事件?”
  那是大约一年以前在隔壁镇上发生的事件,报纸和电视上面都曾大肆报导过。
  “嗯,是有那么回事。”练无点点头。
  “他负责调查那件案子喔。”
  “你是说红子姐的前夫吗?”
  “是啊是啊。”
  “那件案子还没有破吗?”
  “对呀,‘直在讨论题’。”
  “直在讨论题?”
  “就是‘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个话题’的简称啦。”
  “什么话题?”
  “那个话题呀,真的给它很有趣的说!”
  “小紫妹妹,你说话怪怪的。”
  “人家怪想睡觉的嘛,当然有点恍神。那下次再跟小练‘触’膝长谈,慢慢告诉你吧。”
  “是促膝长谈啦。”
  说完,香具山紫子将手一挥,往公寓的方向大步走去了。

  3

  香具山紫子在阿漕庄的入口脱掉鞋子,从上楼梯到往二楼走廊里头走的时候,她都蹑手蹑脚像个小偷似的。这是因为楼梯和走廊都是用木板铺的,所以具有把走路声加强效果的功能。
  如果说,起初是为了某个特殊目的的设计而做成这样子的话,搞不好当时还把它取名为“莺声地板(注七)”呢。像是深夜回家的时候,她总是得踮着脚走路不可,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
  西,这样的走路方式已经完全离不开紫子的身上了。

  注七  原文为“uguisubari”,是日本京都知恩院一景,走在地板上面会发出如莺啼般的声响。

  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房客分成一楼都是女生而二楼都是男生,只有住在二楼最里面的香具山紫子是唯一的例外。大家做出来的结论是,这种分法好像并不是故意如此,而是长年累月自然淘汰的结果。当初搬来这里的时候,香具山紫子也曾经相当在意这样的分配,当初还以为只有自己是例外。不过,遇到这种问题,其它房客顶多是不约而同地说声:“不知道!”然后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尽管大家好像经常提到“不是一楼住男生、二楼住女生比较可以预防犯罪吗?”但是,如今要大家劳师动众搬来搬去的很麻烦,因此有计划地交换房间这件事情还是别抱太大的期望。
  如果胸前有一个“炫光能量仪(注八)”的话,现在绝对是一闪一闪又响个不停地那样想睡觉了。不过,香具山紫子在进去自己房间之前,还是轻轻敲了敲斜对面保吕草润平的房门。

  注八  炫光能量仪(Colour Timer)是咸蛋超人(现在有人要替他正名为“超人力霸王”)身上的配备,不同颜色的光代表当时咸蛋超人身上的能量余额,通常呈现绿光,能量不足的时候会闪红光

  “请进,门没关。”听到对方的声音,紫子打开房门,只把脸探进去里面。
  “是我啦。”
  “哦,是小紫啊。”保吕草从里头走出来。
  保吕草润平穿着皱掉的衬衫以及磨破的牛仔裤,头发也乱糟糟的,细框眼镜总是快要从鼻梁上掉下来似的.人看起来虽然还很年轻,不过已经二十八岁了,在这栋公寓的房客当中,保吕草不仅是年纪最大的,而且也没有人住得比他还久。
  保吕草正如他在走廊门外的招牌上所写的,是一名侦探,然而却怎么看都没有像是侦探的样子,也没有在做什么像是侦探的工作。乍看之下,感觉像个留级的大学生,或在街角摆摊卖饰品的小贩。做的似乎都是一些接近便利屋或是人力银行那样的工作,香具山紫子还有隔壁的小鸟游练无,先前都由保吕草帮忙仲介了好几次的打工机会。不仅如此,住在这栋阿漕庄的学生,几乎都可以说是保吕草网罗到的“人才”。
  尼尔森从里面晃了出来,就坐在保吕草的脚边。它用蒙胧的眼神仰看着紫子,却也不像是特别想要干麻的样子。
  紫子一语不发地等着保吕草这边开口,总觉得由自己主动说出会有些尴尬。保吕草一脸不好意思地苦笑着,抓了抓头皮。
  “帮我说了吗?”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嗯。”紫子点点头。
  “那…她怎么说?”保吕草满是担心的表情。
  “她说不行。”紫子摇摇头直接了当地回答。等到她发觉自己的举止似乎太过冷淡,已经太迟了。其实她觉得保吕草有点可怜,不过仔细一想,自己除了忠实陈违事实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此外,她内心的纤细感情也虽然也正在激荡着,但还没有澎湃到要迸发出来的地步,加上整个人又非常爱困,于是决定对于自己介入其中的念头视而不见。
  “她的意思是不方便吗?”表情很难过的保吕草问。
  “没啦,不是那样的。她…好像只是单纯没有兴趣而已。”
  “你有好好帮我问吗?”保吕草扭扭捏捏地问:“毕竟是小紫提到红子喜欢古典音乐的呀。
  事到如今,该不会又说好像没有兴趣了吧?”
  “嗯…可是,她的确有这么说过。”紫子嘴巴闭得紧紧的,又耸耸肩。
  “那就是说,跟我一起去不好罗?”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紫子瞪着保吕草。
  “唉,不行吗?”保吕草深深叹了口气。“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票拿到手的。”
  “要不然换我去吧?”
  “咦,你愿意把票买下来吗?”保吕草的表情稍稍开朗了些。
  “只买我那一张的话。”
  “有两张票耶。”
  “那你就跟我去嘛。”
  “这样啊。”保吕草皱着眉头。“小紫有没有什么朋友能卖给他的吗?”
  “小气鬼!”只说了这么一句,紫子使劲地关上门。
  保吕草并没有追出来。
  紫子斜斜穿过走廊,打开房门进去自己的房间。脱下戴在头上的帽子,整个人摊到被窝上。用力地叹了口气,接着卸下隐形眼镜,在流理台前洗脸。
  “什么嘛,真是的…”想到保吕草就一肚子气,紫子不自觉地喃喃说着。“笨蛋,花钱的话还有谁要去啊!”
  她本来还想喊得更大声点,不过想到自己是个有教养的人,于是便打消这个念头。
  紫子受到保吕草润平之托,将他的话转告濑在丸红子,结果就是这样罗。保吕草手中拿到一个月以后古典音乐会的门票,想要邀红子去听。明明自己讲就可以的,保吕草却出乎意料地胆小,昨晚,濑在丸红子也是为了打麻将才第一次来到这栋阿漕庄,光是这样似乎就叫保吕草整个人飘飘然的,面对面坐了好几个小时,却没有办法直接向红子开口,到头来才在散会回家之际把紫子叫到一旁,拜托她向红子问问看音乐会的事情。
  紫子就这样摊在床上闭着双眼。
  约好傍晚还要再去一趟红子那儿,说是要请吃晚饭。不对,正确地说,请吃饭的不是红子,而是那个怪怪的老伯吧。对了,叫做根来,名字听起来像是忍者那样令人害怕的欧吉桑,似乎一向都是由他来料理三餐的。他跟红子住在一块儿,真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根来老人好像还是对面房间小鸟游练无常去的那家道场的教练,反正红子还有根来都是不可思议的怪人。该怎么描述才好,濑在丸红子的周遭彷佛是个聚集着许多不可思议的不法地带,虽然说别的地方也是有很多很多…
  反正就给它睡到傍晚吧,紫子心想。

  4

  树林里隐约可见一栋小小的木造房屋。勉强看得出从前上着白漆的木板外墙上,镶嵌着同样已褪色的蓝色窗框。
  那一带位于樱鸣六画邸大宅最北边接近后门的地方,一旁紧邻着两棵高大的银杏树,还长了许多一到秋天便会制造落叶的树木。这座建筑物规模与主屋一比就像是小巫见大巫,是一栋被唤作无言亭的别馆,它就伫立在一处太阳几乎照射不到,由树荫遮蔽成的天然巨蛋体育馆当中。
  濑在丸红子一家大小就住在这栋无言亭里。说是一家大小,其实就是濑在丸红子跟她的儿子,还有根来机千瑛三个人罢了。
  根来机千瑛原先是濑在丸家的佣人。不过,他现在连一毛钱的薪水都没有支领,毕竟濑在丸红子没有任何的收入,并不是什么能够拥有佣人的身分。
  从前濑在丸家曾经有过好几个佣人,樱鸣六画邸这片广大的土地和宅院全部都是濑在丸家名下的财产。而如今这些什么都没有留下,无论是人、物、土地,还是钱、权力、名声,全部都失去了。
  濑在丸家最后一位干金小姐红子到了今年冬天便正好满三十岁。那时候,因为不忍心见到她与刚刚升上小学的独生子两个人沦落街头,周围的人都相当替她们费心,为了完全没有能力生活下去的母子俩,从前的佣人根来机千瑛也挺身而出照顾她们。由于当初口头约定好在找到工作之前的这段期间就留在这栋无言亭里住,于是他们也就继续承蒙当时的好意待了下去。从三年前起,成为新屋主的小田原静江开始强逼着她们差不多是时候该将别馆交出来了。为了这件事,机千瑛虽然每天干焦急着,但是说到当事人红子,却是一如往昔没有半点伤脑筋的样子,还是老神在在地照样过她的日子。
  昨晚红子出门去一个最近刚认识叫香具山紫子的年轻友人的公寓,好像是去打麻将的样子吧。超过半夜三点回来时,机千瑛打开玄关的门,然而走进来的不只是红子,香具山紫子也在一块儿。
  “我们打算要喝续摊,请把酒取出来。”红子一派轻松地说。不管什么事情都能轻松讲来正是她的作风,她甚至还说过想要搭上人造卫星呢。
  之后她和紫子两人似乎是聊到天亮的样子,对于没有什么意气相投朋友的红子而言,可说是相当稀罕的一件事。由于机千瑛经常感到红子应该要有些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因此还满欢迎紫子的出现。她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大学生,小姑娘年纪虽轻却是礼貌周到,这倒是颇为可取。
  机千瑛晾过洗好的衣物,一个人随便用过午餐,再出门到附近的超市采买食材,回来之后又完成除了红子房间以外所有房间(话虽如此,其实也没有几间)的打扫。他带着工具箱察看过厕所水管的情形以后,顺便还把客厅里橱子松掉的铰链调整好。
  好不容易泡完红茶,装好烟斗点上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耳边响起开门的声音,红子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午安,小姐。”机千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问安。
  双手高举着伸懒腰,彷佛痉挛似地颤动身子,红子打了一个哈欠。“啊…小平呢?”
  “小少爷一早便出门去图书馆了。”
  “今天是礼拜天呀。”红子一边搔头一边说:“机千瑛,咖啡。”
  “是,马上就来。”机千瑛点点头,走进狭窄的厨房里。
  这栋无言亭的一楼只有两个房间。一进到玄关马上就是这间客厅,靠里边还附设了一个简单的厨房,因此,这中间并没有什么门。另一方面,在反方向的墙上有一道门,那是一楼的另一个房间,兼做红子的书房跟卧室还有研究室。虽然说是这栋屋子里最宽敞的房间,但是它也只有大概十张榻杨米的大小而已。走进厨房里有个小门是通往狭窄的仓库,从那儿可以爬上像工具梯一般又窄又陡的楼梯到阁楼里的房间,这处阁楼的房间被划为两块,是给根来机千瑛和红子的儿子—通称“小平”—所使用的。
  濑在丸红子坐到圆凳,将手肘搭在桌上,用双手托住腮帮子。
  “啊啊,好困…喝酒真是不好呀。”红子夹着叹息地喃喃说道。“如此一来就不得不多睡一点觉。为了让胃可以消化,睡眠是必要的,真应该活得更有意义呀。”
  “我认为好好地休息这件事情就很有意义了。或许是我多嘴,可是听说这对美容也很不错。”
  “呵。”红子哼鼻一笑。“如果要美容或是健康的话,最好就是什么都别吃,只要打点滴就够啦,也不必浪费力气去消化。对了,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像味觉这样不可思议吧,为什么人们会暴饮暴食,过分吸收对自己身体不好的盐分或脂肪,还直呼好吃呢?这绝对会成为活下去的阻碍啊。真不可思议,还是说味觉本来就是麻痹的呢?”
  “或许对于儿童期成长是有必要如此的吧。”机千瑛回答。
  “是吗?大概吧。”红子点点头。“这就是所谓的后遗症,人的身体遗忘不了成长期的满足感是吧。一旦刻印上了便无法磨灭,这可以说是地球上生物所共通的缺点呀。”
  “应该说是活得太过头了。”机千瑛安装好咖啡研磨机之后,点点头附和。
  “嗯,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呀。”
  “不敢当。”
  “听说小田原他们家今天晚上要举行宴会喔。”红子望向窗子说道。从这里虽然看不见,不过小田原的宅子六画邸正是位于朝南的那个方位。“大概又是老样子,然后会做出一大堆料理,多到吃不完剩一堆吧,真是浪费呢。”
  “剩下一些料理也算是礼节。”
  “既不合理也惹人讨厌。”红子用右手支着腮帮子,抬头看向天花板。“总之,人们是吃太多东西了,吃肉也应该适可而止才是。”
  “人们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付出不少努力呀。”
  “听说是小田原夫人的生日。”
  “您是说生日派对?喔喔,经您这么一提,去年也是一阵骚动呢。没错,正是这几天。”
  去年的六月六日,小田原静江生日派对的那一晚刮起了狂风暴雨。再加上到东京出差的先生政哉比较晚才回来,静江的心情糟糕得很,为了这个原因搞得鸡飞狗跳。简单地说,就是演变为参加派对的所有来宾都大吵成一团。在机千瑛的记忆里已经快想不起有谁跟谁吵架,反正都是些怪里怪气的家伙,所以打从派对刚开始便让人有种一触即发的感觉。但有件事情他倒是莫名其妙地记得一清二楚,不怎么意外的,当时濑在丸红子与所有人都起了冲突。根来机千瑛所能做到的,就只有把正要翻桌的红子架住这类琐碎的补救行动,为此害得他后来被红子骂到臭头。他还记得当时被红子斥责“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啊?”后来有一个礼拜都不跟他说话,这正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由于这个缘故,因此机千瑛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把咖啡送到红子的面前,用的是她专属的咖啡杯,那是所剩无几由濑在丸家传下来的日用品之一。红子双手端起杯子,眯着眼睛喝咖啡。垂着浏海的白皙前额下是两道笔直的剑眉,看起来似乎总是为了什么大惊小怪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像洋娃娃般小巧的嘴唇呈现淡淡的红色,还有遮住肩膀的乌黑直发。要不是讲起话来颐指气使,再加上脸上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看起来可真像是个大家闺秀。机千瑛还不知道有哪个比红子看起来更像大家闺秀,而且更加美丽的女性。光是隔着桌子朝红子看上几秒,他的心情便平静了下来,只有这个勉强算是机千瑛目前在工作报酬上所支领的唯一薪资。
  “那天晚上,杁中发生的那起杀人事件。”红子端着杯子说:“机千瑛你记得吗?”
  “当然罗。”被突如其来的话题一惊,机千瑛还是马上想了起来。
  这是发生在隔壁镇上的事件,更要紧地,它还是红子仳离的丈夫—也就是机千瑛的前主人,是啊…那个藕断丝连又笨头笨脑的木头人—负责调查这起杀人事件。也因为如此,所以对这件事情还记忆犹新。
  “你还记得被杀掉的那个0L几岁吗?”
  “不记得了。不过,我想确实是过了三十吧。”
  “没错,是三十三岁。”红子话一说完,又喝了一口咖啡。面无表情的她只有一双彷佛弹珠般美丽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而再之前那一年的七月七日,也就是两年前的七夕那一天,其实也发生了杀人事件。”
  “哎呀,还真是每天都会有哪个地方发生杀人事件。”
  “浑蛋,别打断人家的话。”红子瞪着机千瑛。“听好了,这可是我最近才向那个人采到的线索。”“那个人”指的就是红子的前夫。“你给我仔细听着,有个女大学生也是在我们昭和区里被杀害了,勒毙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
  “嗯…”机千瑛叼着烟斗吐出烟。“这可是第一次听说,真没想到过去还发生过这样相关的事件。”
  “还有呢。”红子眯着一只眼睛撇着嘴说:“再前一年的七夕,也有一桩用相同手法犯下的犯行,地点当然还是在这附近。”
  “什么…”
  “当时是一个小学的女生遇害。”红子微微蹙眉。
  “小姐,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你说吧。”
  “可以断定的确是用同样的手法吗?”
  “似乎是如此。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法,他怎么也不肯详细告诉我,可是用来勒住脖子的好像是不怎么常见的特殊物品。而这就是每个事件的共通点吧。反正,它们全部都被断定是同一个凶手。”
  “原来如此…那是您昨天从先生那儿听来的吗?”
  原来昨天傍晚,笨头笨脑的木头人有来过这里。他是爱知县的刑警,所以才会讲到这样的话题。红子的前夫一个月大概会来这边露一次脸,这个时候虽然有些恨得牙痒痒的,但是机千瑛已经习惯带着红子的儿子出门去。血压在这几个小时里升高了多少度,机千瑛怕得不敢去量,人家说寿命会缩短,讲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都到了这把岁数了,才不得不觉悟到自己的修行还不够,只是昨晚回到家时,那家伙早就回去了,反而正好碰上香具山紫子过来邀红子去打麻将。
  “小姐,该不会在那之前的一年还有事件?”机千瑛微笑着问。
  “不,那倒没有。”红子一脸认真地摇摇头。“那样的话,就成了‘ 0·0 ’了。”
  “0·0 ?”
  “是呀,轮盘的事就姑且不管了。”
  “那是什么意思呀?”
  “前年被杀害的女大学生是二十二岁,而三年前被杀害的小学生是十一岁。”
  “啊,”机千瑛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那简直是让犯人为所欲为了嘛。”
  “简单地说,从三年前开始,大概每隔一年就有十一岁、二十二岁、三十三岁的女性被同样的方式,也就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最早的两次是在七月七日,去年与今天一样是六月六日。
  依照这个法则进行下去会变得怎么样?”
  “法则?”
  “按照这样的等差级数来推算,今年的今天—六月六日—会遭到杀害的将是个四十四岁的女性。”
  “稍微有点年纪了。”机千瑛这么自言自语,又连忙改口。“失礼了,不好意思我说溜了嘴。”
  “明年是五月五日儿童节,五十五岁,后年的同一天是六十六岁,接下来那一年的四月四日是七十七岁,它的第二年是八十八岁,再接下来的三月三日女儿节那天是九十九岁…嗯,愈来愈困难了,找寻被害人要比杀掉人家还来得大费周章呢。”
  “小姐,”机千瑛把烟吐成一直线,接着问道:“像这样执着于两两相同的数字,会是为了什么理由?”
  “这个嘛,”红子靠着椅背,双手交叉在胸前。“昨天晚上大家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讨论得白热化呢。和香具山聊了这么久也是这个话题,但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恐怕只是单纯的凑个数而已吧。”
  “凑数?”
  “没错,凶手是闹着玩的吧。”
  “您是说,为了好玩而杀人吗?”
  “为了好玩而杀人可是最最正常的哟。”红子若无其事地回答。“比起为了工作杀人啦,为了念书杀人啦,为了治好病杀人啦,为了饿肚子杀人那些理由,这要来得普通多了。”
  “小姐,您说这话真是太过分了。”
  “不然还有什么?你是说,如果为了宗教理由或者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而杀人,那样就比较理直气壮吗?如果是为了复仇,就算是正义了吗?只要理由冠冕堂皇的话,就可以杀人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干脆就在区公所发行杀人执照如何?”
  “至少,那在人之常情上是可以理解的呀。”
  “无聊透顶!你理解了那又怎么样?”红子用一种颇感兴趣的表情盯着机千瑛瞧。“理解杀人凶手的心路历程,有什么好高兴?可以得到些什么吗?”
  “并不是因为高兴,我的意思是说,因为事情是在我们一般人所能想像到的范围,呃,所以多多少少还算说得过去,可以比较心安一点。”
  “说什么蠢话…杀人凶手的心境在想像范围里才是不正常的吧。难道心里因此认为说不定自己几时也会想要杀人,于是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吗?与其如此,倒不如干脆说是为了好玩而杀人,完全无法理解,这样还比较让我放心。人们是会为了好玩而杀生的,我小时候也经常杀蜥蜴来玩呢。”
  “咦!什么时候的事?您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情!”
  “别大惊小怪啦。”红子笑着止住正要站起来的机千瑛。“我是开玩笑的啦,不好意思。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
  “小姐觉得捉弄机千瑛很有趣吗?”
  “有趣。”红子点点头。“看到你火冒三丈,这很有趣。”
  “真是糟糕。”机千瑛一个劲儿地盯住红子,低声嘟哝着。“您做人怎么会这样坏呢?”
  红子将咖啡喝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机千瑛,帮我把礼服先取出来。”
  “啊,那么,您是要出席宴会的吗?”
  “去啊。”
  “可是,您今晚不是要招待香具山小姐的吗?备忘录上是这么写着的…”
  “你已经准备好要做菜了吗?”
  “没,这会儿才正要动手。”
  “那么就取消吧,我连她也带去。”
  “明白了。”
  “你也一起去,记得穿上正式一点的衣服。”红子边走边说。
  “咦?我也去吗?”
  “不错。”她甜甜地一笑,接着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站在门口回过头来。“我想会有一大堆吃的,所以要尽量多拉点人过去。要不然,那真的是太浪费啦。”
  “我想,小姐没有必要操那个心吧。”
  “好啦,就这么决定了。我再去睡一觉,两个小时以后请叫我起来。”
  “是,我明白了。”
  房门关了起来。
  根来机千瑛轻轻咋了个舌。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今天晚上本来有个想要慢慢欣赏的电视剧啊。可是,对于机千瑛来说,红子的命令就是绝对。它就如同剪刀胜过布一样,是个无庸置疑的绝对真理。不过也不能两手空空地就过去呀。既然是主办人自个儿的生日,总得带点什么礼物的才算是礼数吧。
  那么,要从哪儿张罗买礼物的钱?
  想到这儿碰了个壁,机千瑛连着吐烟叹了口气。
  他想起他的晚礼服收到哪儿了,接着又想是不是应该先趁此时把接触不良的熨斗修理好,故意让思绪转到其他的方向去。

  5

  下午四点整,保吕草润平站在樱鸣六画邸正门的玄关前。地面上平铺着大大的石头,好像才刚洒过水的样子。
  差不多在十分钟之前,他被小田原静江用电话叫了出来。今天虽然是星期天,可是却有几件差事找上门。有通电话说是想要委托一件既难得又重要的工作,保吕草正在进行这项工作的规划,准备打电话四处联络希望在今天之内安排好的事项,结果小田原静江却希望他马上赶到,没有办法,只好中断工作跑出来了。
  尽管有个对讲机,按下按钮之前,保吕草先环顾一下四周环境,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从正门到玄关尽是宽广笔直的石板,之间的距离恐怕要有一百公尺。途中右手边低陷下去的地方有个铺设柏油的停车场,里头停放了三辆轿车。相反方向—也就是左手边,则是一处池塘。这座宅子的正门在大白天里总是敞开着的,还听说过有小孩子经常会溜到院子里呢。
  保吕草对于建筑并不怎么熟悉。他顶多只具备能区分是明治时代还是大正时代的建筑这种程度的知识而已。但是,即使从外行人的眼里看来,也会觉得樱鸣六画鄙是一座外观不可思议的宅子,简直可以用古怪来形容了。左手边的正面有两座圆柱型的塔矗立在两侧,当中是一个宽敞的拱形入口。构成弧线的圆塔部分,边墙是用砖块砌的,钢铁制的窗框勾勒出被漆成鲜绿色的线条。而中央部份的拱顶上面镶着圆形的透光窗子,尽管从外头没有办法正确地判别,看样子大概是用了红色和绿色的彩色玻璃。整体上来说,它那让人联想到教堂的庄严与主张向天际延伸出去的垂直性设计,在这一带无疑是座相当现代化设计的洋房。
  不过,这里说的是左半边。紧邻在它的右边,连结着白墙的平房部分,令人惊讶的是那上头还覆盖着暗黑色的瓦片屋顶。有一部分是木板墙面,这里也是黑色的,最底部则是低矮的石墙。而木制的细格子窗则一整排井然有序地罗列在腰部的高度。这一边也有个像是玄关的入口,并排着比平常还要宽的三片式拉门。它的气氛简直像是高级日式餐厅还是旅馆的入口。也就是说,为了与左手边的洋房部分完全对等并列,于是盖了一个和式的玄关。
  如此一来,两栋形式迥异的建筑物便以一种极其错综复杂的状态融合在一起,再怎么样仔细地观察,也找不出哪里才是区隔或是分界的地方。尽管物理上被接合连结在一起,但是它确实给人一种不连续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两者接合的部分存在着折衷的缓冲地带,所以似乎淡化了局部的不协调感。总之就整体看来,的确是会教人不可思议这两栋建筑物为什么会连在一块,然而就是很难具体指出部份不自然的地方在哪里。不管从哪儿都没有办法发现到可以说是明显断层的地方,这一点就处理得相当巧妙。于是,建筑物的内部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疑问便自然而然地涌起了。和洋两种形式的连结部份是如何处理,至少光从外表看起来是不会知道的。让观察的人(尤其是日本人)心里感觉不安,这就是樱鸣六画邸最大的特征。
  虽然此时的保吕草并不晓得,不过日后从对于这座宅子知之甚详的根来机千瑛口中听说,好像原先盖好的是被称为樱鸣邸的和风建筑,这个部份多半是早先源自江户后期的样子。而明治中期在外国人技师设计、指导之下增建的部分则被称为六画邸,规模虽然不大,却包括了两座三层楼高的圆塔、楼中楼格局与大宴客厅,还有书房、客房到延伸出西侧庭院的露台等等。尽管首都圈等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但是以私人住宅来说,算是极为稀奇的样式,每个环节都堪称是极尽当时之奢华。
  正当打算按下对讲机按钮的时候,格子拉门开了,从里头出现一位老婆婆。
  “啊,你好。”保吕草连忙低头问好。
  身材瘦小的老婆婆抬起头直盯着保吕草瞧。她的和服上面还加了一件围裙,头发全是白的。
  “您哪位呀?”
  “我叫做保吕草。”
  “啊?”
  “保吕草。”再大声重复一次。“是这里的太太叫我来的。”
  “请这边走。”老婆婆冷淡地将一只手指向玄关。
  保吕草换上拖鞋,接着跟在老婆婆身后穿过宽敞的木板走廊走进去里头。一见到有往左手边延伸过去的走廊,保吕草总是会留意着那个方向。原本他是想知道左半边的洋房部分内部长得什么样子。不过,他并没有机会见到洋式的通道或房间。
  走了一会儿,到了面对着宽广中庭的走廊。建筑物就沿着庭院的三面团团围起来。面向院子的右手边排着一列玻璃门,保吕草所走的走廊铺的是木板,但是与玻璃门相反的左边则是条铺着榻榻米的细长通道。它的更内侧是一排纸拉门,里面好像是几间房间。
  “这边的榻榻米上面不可以走吗?”保吕草指着左边铺上榻榻米的部分发问。
  “啊?”老婆婆回头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盯着保吕草。
  “这边不可以走吗?”保吕草重复问题。
  “那里可不行。”老婆婆简单地回答。
  “为什么呢?”
  “老百姓要走木板上面。”
  “老百姓?”保吕草小声咕哝着。当然,那么小声,老婆婆是听不到的吧。
  通道一直是按右半边木板,左半边榻榻米的样子延续下去。看来大概是设计成区别身分高的人跟身分低的人吧。人们只要丰衣足食了,这种区别就会显得鲜明起来,这也算是人类历史的特征之一吧。不要以为那只是所谓带有歧视的不合理,把它直率地想成是人家喜欢表现高尚会比较自然一点吧。
  老婆婆又站定了脚步,一脚踏进那块铺着榻榻米的地方。
  “什么嘛,不是可以走吗?”保吕草这么想着。
  她在那里跪坐了下来。满是皱纹的双手伸出,将纸门缓缓地拉开。
  “客人已经到了。”老婆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偌大的房间里头,坐着小田原静江。
  “是保吕草先生吧,请进。”
  “失礼了。”他低着头踏进只有高尚人士才配走的榻榻米,通过端坐的老婆婆身旁,进到房间里面。
  身后的纸门像是自动门似地关了起来。
  房间中央摆了一张大桌子,面积要比撞球台还要大上一圈。当然,由于是和室桌,所以高度并不高。桌子的另一边坐着小田原静江。她一身雪白的和服装扮,与上午见面时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她穿着和服显得比较年轻。
  “请坐。”静江优雅地微笑着。
  桌子这一边只铺了一张坐垫,于是保吕草便在那儿坐下来。看看手表,是四点五分。
  “府上相当大呢,打扫或是管理很辛苦吧。”
  “嗯。”静江轻轻点头。两个人隔着桌子,大概有两公尺的距离。
  “呃,”保吕草正襟危坐地看着她。“并不是…为了上午请家教那件事吧?”
  “嗯。”静江也重新坐正,用一副微妙的紧张表情点点头。“其实是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前,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所以想先找您商量…”
  那枚信封老早就摆在桌子上。小田原静江把它拿在手中,往保吕草那儿递过去。他也将身子往前一倾,把信接了过来。
  “我可以看看这里面吧?”
  确认静江点头同意了,于是保吕草把信封里头的东西取出。那是几张折好放进去的纸张,全都是从报纸上影印下来的文章。
  背后的纸门打开。保吕草回头一看,一个年轻女人手按在地,低着头进来,手里捧着盛有茶碗的端盘。她也在和服外面加了一件围裙,大概是女佣吧,他想。直到她将茶婉放在桌上,再次出了房间为止,保吕草和静江都默不作声。
  “这些是最近三年内,发生在这附近的杀人事件的新闻剪报。”保吕草静静地说:“我记得没错的话,它们都还没有破案吧…”
  “正是如此,我也只记得有发生过那样的事件。不过,请您看看它画上红线的部分。”
  保吕草将视线落下。
  影印的新闻剪报上有着用红色签字笔画过的部分。第一张新闻是讲三年前的七月七日所发生的事件,在日期的地方画了条短短的红线。另外,被害人小学生的年龄—十一岁的地方也同样画着短线,红线只画在这两个地方。第二张影印上,报导的版面比第一张还要来得小,是有关两年前的事件。同样还是在两个地方画上红线,把日期七月七日和被害人年龄二十二岁的部分标示清楚。第三张影印是去年的,这则也是报导得满少的,画上红线的部分果然又是在六月六日和三十三岁这两个地方。
  那枚信封里除了这三张影印文章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信封正面只写着收件人“小田原静江女士”,却没有住址等其他文字叙述,背面也完全没有写上寄件人之类的。
  保吕草将这些确认过一遍之后,慢慢地抬起头。小田原静江正以一种稍微低着头的姿态注视着他。
  “如此说来,这是什么意思?”保吕草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我不知道。”静江摇摇头。“我完全想像不出这会是什么意思。不过,今天是六月六日。”
  “是啊。”保吕草点头附和。接着又一次将视线落在第三张影印上。“和去年这起最新的事件是同一天呢。这三起好像都是在这附近发生的事件呢…不过,或许只是偶然将这样的报导收集起来罢了。您心里可有数,会不会是遭到人家恶作剧呢?”
  “不,怎么会呢。”静江用一种像是浑身发颤的举止回答,脸上是僵硬的表情。“我心里愈想愈不舒服,于是想到保吕草先生的事,就联络您了。”
  “您可曾向什么人提起过吗?”
  “我还没跟谁提起过”
  “您又为什么会这么担心呢?”
  “因为,我今天就要满四十四岁了呀。”


  第二章无人知晓
  Nobody Knows

  “在你房间的角落里,或许将会发生全世界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魔法也说不定。
  无论是何种科学都没有办法证明的现象会在你的眼前、鼻尖下发生。
  但是你的床稍微太大了些。因此魔法便隐隐约约地隐藏在床铺的阴影里看都看不见了吧。
  于是,这就是魔法。”

  1

  下午五点钟。就快要夏至了,太阳还挂得老高。
  保吕草润平从樱鸣六画邸回到公寓,首先便去敲隔壁小鸟游练无的房门。
  没有回应,于是把门打开看看,并没有上锁。轻轻推开往里头一瞧,结果看到里面房间练无正躺在床上。
  “小鸟游,我要进来罗。”保吕草出声招呼,一脚踏进房间里。但是小鸟游依旧动也不动地头朝着里面,一点儿也没有往保吕草这边瞧的意思。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因。练无身子摇摇摆摆的,耳机的电线从长发之中延伸出来。他穿的还是早上看到的那件洋装,说到长发也有很多种造型,而练无的头发是相当长的那种。如果具体地问说有多么长,平均一根头发有四十公分吧,假设有十万根头发的话,全部接起来就有四十公里长了。不过这是忽略掉打结时的算法,而保吕草也没有计算这个来玩的兴趣。
  练无正在收听的音乐隐隐约约地传来高频率的振动,保吕草把手伸到练无的眼前。
  “哇!”练无像是弹飞似地跳了起来,往墙壁的方向后退。“吓、吓死我啦…什么呀,原来是保吕草学长。”
  “门也不锁好,小心被偷袭喔。”
  “被谁偷袭?”练无歪着头,一脸认真地问。
  “有件临时的打工,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嗯,时间大概要多久?”练无拿下耳机问道。
  “大概要一整晚,直到早上。一万元怎么样?”
  “一万三干元,要附餐。”
  “明白。不过,吃些什么没得选择。”
  “几点开始?”
  “十分钟后在我房间开会。”
  “了解。”
  “我还想找小紫来帮忙。”
  “她呀,没记错的话,好像提到红子姐找她喔。”
  “啊,我知道。”
  保吕草留下练无一个人走出房间。他穿过走廊,敲了敲对面的房门。
  等了一会儿还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一次门。
  “小紫!”他试着稍微大声点叫叫看。但是由于并不想让同一楼层的住户听见,所以没办法喊太大声。
  房门打开,眼前出现的是正在打着哈欠的香具山紫子。她穿着黑色T恤外加牛仔裤,一手撩起垂在额头前的头发,搓揉着眼睛看着保吕草。紫子的眼睛下面长着雀斑。
  “干嘛?”很困的声音。
  “今天晚上有空吗?”保吕草问。
  “找我约会呀?还是又要打麻将?”
  不用说也知道,保吕草到现在一次也没和紫子约过会。
  “打工啦!”
  “咦?今天晚上?”紫子似乎突然清醒过来,表情在瞬间变得很实际。“对了,很抱歉,不行不行,我今天晚上已经有约啦。”
  “要到红子那儿是吧?”
  “嗯,咦?保吕草学长怎么会知道的?”
  “我听说红子姐今天晚上要出席小田原家的宴会喔,所以我想她也会带里一起去吧。这事情好像有和小田原家通知的样子,我就是这样听来的。”
  “我确实是跟红子姐约好的…”紫子一脸不满的表情。“可是,小田原家的宴会?那是干嘛的?我才不知道那件事呢。”
  “随便啦。总而言之,只要你去参加宴会的话,这样做就算是打工了。”
  “为什么?是什么样的打工?啊!该不会是当女伴吧,我可不干喔。”
  “不对不对。”保吕草苦笑着摇摇头。“不是那样的,总之五分钟之后可以到我房间来吗?我想要开个会。”
  “开会?”
  “事情有一点复杂啦…小鸟游也会一起参加。”
  “咦,小练也要去宴会吗?啊,我懂了,他要当女伴是吗?是这样子吧。”
  “不对不对,完全不对。反正,待会儿再说…”

  保吕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把电话拉到手边。一边看着用磁铁定在台灯上的泛黄纸片,一边拨着上面写的电话号码。
  “您好,这里是中桥水电。”低沉的声音传来。
  “学长,是我保吕草。”
  “喔喔,好久不见啦。你还好吧?过得如何?”
  “没啦,托您的福一切都好。那个,我想要跟您借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要有耳机又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我想要三个人能够自由对话…”
  “距离和时间?”
  “距离啊,这个嘛,顶多两、三百公尺吧。时间大概有十二个小时。”
  “距离是没有问题啦,时间十二个小时的话就有点麻烦。那样就一定要在中间换个电池才行喔。”
  “那没关系,今天晚上就可以用吗?”
  “现在马上来拿也0K。”
  “那种是充电式的吗?”
  “当然是啦,从车上十二瓦的电力来快速充电应该就够了。这样一来,可以持续到六小时,所以只要再另外带一个充电好的预备电池,中途换过就没问题。”
  “知道了,那我大概再一个小时过去拿,拜托您罗。”
  “好啊好啊,待会儿见。”
  保吕草放下电话筒。
  在房间角落睡觉的尼尔森爬起来,伸个懒腰然后走近他的脚边。它抬起头,直盯着保吕草的眼睛,看来像是在求保吕草放它出去外面玩。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什么空陪你。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保吕草站起来帮忙开了门,尼尔森于是慢条斯理地溜到走廊去。

  2

  保吕草的房间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得满满都是。小鸟游练无不经意地望着靠在房间角落墙壁上立着的电吉他,看起来好像很贵的样子,可是他压根儿一次也没见过保吕草弹过,大概是什么的纪念品或是单纯摆饰的吧。
  书桌前的墙边竖着一张稍微泛黄的色纸,上头用汉字写着“林选弱桑”四个字,字体彷佛故意写得很拙劣。练无并不晓得是出自谁的手笔,也没有从保吕草那儿听起过它的意思。
  “那该不会单纯只是被害妄想症吧?”小鸟游把想法说出来。“不管怎么看,这都满奇怪的呀,特地跑来预告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听了保吕草的说明,练无所得到的第一印象就只有蠢到不行这句话。尽管过去的事件是真实的,至于猜想那跟事件有关,他觉得这样的根据简直是太薄弱了,为了担心这种事情而一一警戒未免想得太严重。
  “可是,这几起事件全部都发生在这附近喔。”香具山紫子在沙发上抱膝而坐。“虽然说到根据,的确是只有那些数字上的巧合而已…”
  “我说啊,”保吕草轻轻点头并吸了一口气。“那样的讨论是没有意义的,随便怎样都没有关系。就连我,哪能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那种迷信数字的杀人魔之类的,完全都没有关系,只不过寄来疑似恐吓信的信件倒似乎是真的。就算如此,也可能是骗人的啦.或许只是单纯做为宴会的余兴节目,想要让大家一起紧张一下罢了。不管是哪个理由都与我们无关,只要这里有得赚,我们就没啥好说了,这就是生意,一个晚上可以拿多少钱的生意。只要照着人家说的去做,那样就可以,要是有人说因为可能有UFO来袭,拜托来帮忙守卫一晚的话,我当然也乐意接受。只要价钱谈得拢的话。对了,就算是用流氓来骚扰这种案子的半价我也包办了吧。嗯,这是期望值的问题啦,比起UFO,我还比较相信流氓的存在。总之,那和恐吓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可能性只有这种程度的关联,就是这样。”
  “要是真的有杀人魔的话,该怎么办?”紫子发问:“要是最坏的情形,就会连一毛钱也拿不到不是吗?”
  “我已经拿到预付款了,不用担心啦。”保吕草摇着头。
  “你是多少钱接下来的呀?”紫子翻着白眼,直直盯着保吕草。
  “问这个问题可就违反规定了哟。”保吕草不动声色地回答,接着取出香烟点火。“该付给你们多少钱是老早就定好的。听了我刚刚说的,要是有什么不满的话就趁现在说出来听听吧。”
  小鸟游练无耸耸肩膀表示同意,一旁的香具山紫子也不发一语地轻轻点头。
  工作就是一整晚保护着小田原静江,似乎只要她能够度过今晚的话就没问题,也就是说,只要一过完六月六日灾难就解除了吧。这就是委托人小田原静江的想法,真不知道这算是悲观还是乐观。
  “我们还在这儿悠哉悠哉的好吗?要是真的有危险的话,不是应该马上去保护她比较…”紫子担心地说。
  “应该没问题,之前的事件全部都是发生在深夜。再加上小田原夫人说过,直到宴会七点开始以前,她一步也不会踏出自己的房间。”
  “那她是要一直待在宅子里罗?”练无说:“那样铁定是没问题的,没有人会特地跑来杀人的嘛。”
  “所以我才说不用讨论那些了。”保吕草一边吐着烟一边说道。“对方来是不来,这我可是一清二楚。”
  “唔,那样的话还真没意思。”练无叹着气。他不知轻重地想着,说起来还是敌人真的出现,好像会比较有趣。
  “宴会当中,屋子里就由紫子来守护。对了,你也可以把事情告诉根来先生,拜托他帮忙。呃,要是你真担心的话。”
  “嗯,知道了。”紫子表情认真地点头。
  “要是那样的话,”练无撇着嘴。“打一开始就不用找小紫,去拜托根来老师帮忙这差事不就好了。”
  “那样会把事情闹大了吧?”保吕草苦笑着回答。“要是先跟那位欧吉桑讲会变得怎么样?搞不好他还会把什么日本刀都带出来啦。”
  “他才不是那种人呢。”练无摇头。
  “好啦好啦,交给我吧,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那我跟小鸟游就在宅子的外头巡逻。”
  “咦?一直吗?整个晚上都是?”
  “是啊。”
  “那晚餐呢?”练无声音干哑地问。
  “我会准备。”
  “啊,所以说小紫可以在宴会里大吃大喝,我却要餐风露宿得感冒吗?这不是有点不公平?喂,小紫,跟你换啦?”
  “不要!”
  “那个部份已经好好算在打工费里了。”保吕草感到有点头痛地说道。“喂,别闹啦。”
  “大家一起在屋子里守卫嘛。”
  “不行,这可行不成。这是委托人的要求,她好像连委托我们保护的事情都希望可以瞒住她先生的样子。”
  “为什么?这不就跟请家教那时候一样嘛。”
  “反正呢,宴会大概在十点钟左右就会结束了吧。万一真的发生问题,自然是在那之后。我刚刚稍微去看过宅子的情形,如果杀人魔真的来的话,他会从外面进来,我们趁他还在院子里徘徊的时候就先将他抓住会直接简单得多,这样是最安全的吧?所以说我们要尽可能地先下手为强才行。”
  “你凭什么可以保证他会从外面进来?”紫子愣头愣脑地发问。“那封恐吓信要是能够寄到的话,也有可能是家里的什么人也说不定呀?你说过并没有写上收件人之类的吧。如此一来,就是那个人自己带着信封跑到大宅的邮筒那儿啦,那么岂不就是身边的人…”
  “对方是看中什么才来恐吓的呢?”练无彷佛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奇怪喔,古怪透了,又没有什么目的。”
  “够啦够啦,不要再多想了。”保吕草双手在身前挥动。“听好了,不要把脑筋花在没用的事情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份打工,是要拿钱的喔,只要给对方的印象还不错,那就万事0K了。牺牲自己的满足,换来的就是领薪水,这是原则,知道了没?”
  小鸟游练无和香具山紫子两人都将嘴巴闭成一条线,轻轻点了好几个头。

  3

  刚过六点钟左右,香具山紫子穿过樱鸣六画邸的土地,朝着濑在丸红子那栋靠近后面的无言亭走去。虽然说是傍晚,天色倒还是挺亮的,有几只乌鸦飞下来院子里头。
  紫子身上穿着有些不舒适的短洋装,再加上脚底穿不习惯的高跟鞋,因此走路的速度只有大约平常的一半快,此外,她还戴了一顶古典风的帽子。其实就在前几天,当她回到神户老家的时候,在祖母的安排下被叫去相亲。而这一身装扮就是当时的代价,替她买的整组帽子、洋装跟高跟鞋。一听说要去参加宴会,她就只有想到这样的搭配而已了。
  “晚安。”紫子站在无言亭入口的门前,门是开着的。
  “哇,来了来了。”红子飞奔而出。“紫子真是漂亮呀,还有帽子也很可爱。好极了,这样一来就不必换装啦。啊,对啦封啦,紫子,其实我有话要告诉你喔,关于今天的晚餐…”
  “我早知道了,要我也一块参加小田原他们家办的宴会是吧?”
  “哎呀呀,”红子拉长下巴,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从保吕草学长那儿听说的,所以才穿了这一身不舒适的打扮过来。虽然不大适合拿来在被请吃饭的时候穿…”
  紫子脱掉高跟鞋进到房间里,向根来机千瑛也轻轻点了个头,今天晚上的事情会拜托他出不少力,正好可以趁着这时候说明情况。同一个房间里,正在翻板书本的红子儿子一如往常,往紫子那儿瞄了一眼以后便站起身,闷不吭声地消失到里面,真是不可爱的小男孩,连个笑容都没有,紫子一次也没有跟这个少年交谈过。
  紫子从小田原静江造访阿漕庄到保吕草被叫去委托守卫做了一个简单的说明。然而,即使说是工作,保吕草非得保护小田原静江的理由却没有什么说服力,再加上她自己跟小鸟由练无两人的任务性质也是一样,等到冷静下来试着对人家说明时,才觉得实在是有够蠢的。向红子和根来说着说着,紫子自己都觉得讨厌起来。
  “嗯,还真巧。”红子两手抱在胸前,用力地点头。“这些事,我也才和机千瑛提起呢。”
  “是啊,正是如此。”根来机千瑛一边摆好茶,同时优雅地点头同意。唯有和红子在一起的时候,便会有其他的人格依附在这位老人身上,彷佛就是接近所谓神灵附体的状态了吧。
  “一定是没有打算办宴会吧?”紫子说:“小田原夫人是不是会这么做的人呢?”
  “哎,该怎么说…”红子像是少女般地偏着头,看起来这个人也是不怎么表里如一呢。
  “随便怎样都好啦。比起这件事情,还不如来期待吃大餐吧。”
  “根来先生,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要是有什么万一的时候,还请您多多帮忙。”紫子低头拜托。
  “你说‘万一’,那是怎么样的状况呀?”根来笑嘻嘻地反问。
  紫子感到这话里透着些不怀好意,但是她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我是想,要是真的有什么万一,比如说半疯狂的人物随便闯了进来之类的…”话说到这儿,紫子思索了一下。“啊,不过,像这样半疯狂的人不可能会寄影印的剪报来事先通知。”
  “我想是不会吧。”红子也微笑点头。
  “啊啊,我头部痛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什么原因会闹成这样的呀?”
  “首先呢,”红子只喝了一口茶,便将茶碗放回桌上一边说着。“假定这是基于正常人的思考而具有计划性的行动,那么,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对方应该别有目的吧。”
  “别有目的?”紫子吸了一口气,注视着红子。
  “对方威胁会有危险发生在小田原夫人身上,再藉此向注意力不得不被移开的其他重点下手。也就是说,像珠宝啦还是什么的…”
  “小姐,您的玩笑会不会说得有些过头啦。”机千瑛笑着说:“这样的话,岂不就是亚森·罗苹(注九)了?”

  注九  亚森·罗苹是法国作家摩里斯·卢布朗(Morris Leblanc)笔下脍炙人口的怪盗,聪明机智不下于福尔摩斯。

  “哎呀,你懂得还真意外地多呢。”
  “托福托福。”
  “托谁的福呀?”鼻子哼一声,红子笑了。“不过,到目前为止,这可是最具说服力的论点喔。”红子神情愉快地说:“一定是有宝石或者金块之类的吧。可能的话,要是有马尔他之鹰(注十)或是粉红豹(注十一)这种赫赫有名的昂贵宝物,该有多高兴呢。”

  注十  《马尔他之鹰》(The Maltese Falcon)是美国作蒙达许,汉密特( Dashiell Hammett)的著名推理作品,曾经三度改编成电影。书中的“马尔他之鹰”,据说是十六世纪时献给西班牙国王的稀世珍宝。

  注十一  《粉红豹》(The Pink Panther)是从一九六三年开始推出的一系列侦探喜剧片,“粉红豹”是出现在电影当中的高贵名钻。顺带一提,“顽皮豹”卡通就是在电影走红之后,从它的片头动画发展出来的卡通剧集。

  “要是有那种东西的话,这时候早就放到银行保险箱里保管了吧。”根来浇冷水说道。
  “可是,在以往的三起数字巧合杀人事件当中并没有存在这样的预告信。”红子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正经八百地说:“至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哇,这已经被称为数字巧合杀人事件了呀?”紫子前倾着身子问道。“好酷喔!”
  “没啦没啦,”红子摇摇头。“这是我现在才取的名称。”
  “什么嘛。”
  “那个,小姐,我机千瑛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吗?”突然又变得彬彬有礼的根来发言。
  “说来听听吧。”红子眯着眼睛点点头。这两个人是不是在练习演戏呀,紫子觉得很好笑。
  “想来恐怕是今天初次遇到保吕草先生的小田原夫人对他一见钟情,啊,请见谅,用这样俗气的表现真是太失礼了。呃…总之保吕草这个男的乍看之下虽然个性软绵绵的,倒也是个新好男人,尽管年龄小了一轮,不知道当初是否不应该在公寓与他会面,或者是像古时候远远隔着后花园墙壁偷窥的思慕之情那一类的,也就是说,其实她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才脱口说出要拜托找儿子的家教。反正懵懵懂懂地心有所属,却落得悲惨不幸的孽缘。一旦回到自己家里,却依然朝思暮想都是—啊,保吕草先生…啊啊,好想再见上一面,有没有办法无论如何见个面呀—净是这些想法,彷佛有个走马灯在眼前转呀转的。”
  “机千瑛,你不能挑一下重点再说吗?”红子冷冷地说道。
  机千瑛咳了咳喉咙。“就是说呢,我认为该不会是小田原夫人一心想要引起保吕草先生的注意,所以才突发奇想开起这样的玩笑。”
  “好厉害喔,根来先生。”紫子佩服地大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搞不好就给您说中啦。嗯,我觉得真是一针见血极了,绝对是这样的。”
  红子双手抱胸,板着一张脸。大概是根来提出比较具有说服力的想法,让她感到索然无趣吧。
  “那个希望瞒住她先生的吩咐,怎么看都很奇怪不是?”根来像是再将一军似地补充。
  紫子用力地点头。
  另一方面,她内心则认为实在是太不像话,这种事情绝对无法原谅。紫子对于小田原夫人感到一肚子火大。
  然而,为什么要生气呢?
  莫非自己喜欢保吕草吗?所以才会因而妒火中烧吗…
  不,才没那回事,她可以肯定。
  更何况,保吕草现在正打算向她眼前这位濑在丸红子进攻呢。
  进攻?
  好像没人用这词儿了吧…
  “你傻笑个什么劲?”红子伸出一只手,在紫子的眼前挥舞着。“正在和哪只鬼连线中吗?”
  “呃,红子姐。”紫子换个姿势,直直地盯着对方询问。“保吕草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既然是工作的话,那也没办法吧。向委托人展现诚意,这就是工作呀。”
  “不、不是这个啦。我说的不是这回事,我是在问保吕草这个人啦。”
  “保吕草这个人,怎么了吗?”
  “他好像很想和红子姐一起去听音乐会耶,你为什么回绝了呢?”
  “啊,这件事啊。”红子嘻嘻一笑。假使人世间有天使的话,外表看来一定是这样的感觉吧。“你想听我的理由?”
  “嗯,非常想。”
  “绝对不可以说出去哟。”
  “嗯,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啊…”红子一副正经的表情,用食指抵住嘴唇,视线斜望着半空,小小声地说:“非常讨厌保吕草啦。”

  4

  保吕草打了个喷嚏。
  他握着木制的方向盘,有技巧地让几乎可说是古董的轿车在路上跑。窝在副驾驶座里的是小鸟游练无,照样还是一身女装。反正又没有必要特地换装。
  “刚刚那个人和保吕草学长好像有很久的交情啊?”练无问。
  “喔,他呀,那是我高中时电波科学研究社的学长啦。”保吕草回答。
  “电波科学研究社?听起来满可疑的耶。那是在等待外太空传来神秘讯息的吗?”
  “呃,有点像是这样吧。”
  在便利商店买好便当等东西以后,保吕草将车子停在位于小巷子里的一家小水电行门前,油漆斑剥的招牌上看得出“中桥水电”的字样。快要满到人行道上的电子产品或音响零件的废弃物堆积如山,由于这些废材的缘故,入口的大门差不多只能开到一半而已。老板中桥是个戴着圆框眼镜,身材很高的男人,保吕草从他手中接过装到纸袋里的物件,并且付了现金三万块,看来像是今天晚上监视要用到的无线电对讲机。练无想到这是自己打工费两倍多的数目,不过肯在这些机械上面撒大把钞票正像是保吕草的作风。所以,他一点儿也不会生气,练无本身反而也对于纸袋当中的小巧机械感到兴奋得心脏砰砰直跳。
  保吕草这会儿正叼着香烟,一边像是给烟呛着,一边驾驶着车子。
  “窃听器啦,超小型的CCD相机啦,各种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他部会借给我。”保吕草继续提起中桥的事。
  “他为什么会拥有那样的东西?”
  “御宅族(注十二)嘛。”保吕草把脸转向这边。“这没有什么理由的啦,就是喜欢玩这一类的。”

  注十二  原文是“otaku”,意思是指“对于特定事物极端狂热喜爱而鲜少与他人接触的人”,尤其极度热衷于动漫( ACG)的族群。也可以写成“御宅”。

  “喔。”
  “他是个侦探御宅族,尤其是热衷在那些侦探商品上头。”
  “那样的话,自己出来做侦探不就好了。”
  “不对不对,这正是每个人兴趣不同的地方。”
  “学长借了些什么?”
  “无线电对讲机。”
  “那种东西有需要吗?”他决定单刀直入核心的问题。“虽然是三万块钱,也很可惜耶。”
  “不要紧,可以当作必要经费来请钱。”保吕草一边右转方向盘一边说:“这也是技巧之一哟。钱要花到某个程度,委托人才会吃这一套。”
  “喔。”(保吕草学长也是个侦探御宅族呀…)练无这么想着,却没有吭声。
  保吕草驾驶的是橘色的福斯金龟车。气冷式引擎在后头嗡嗡作响,三不五时会发出轻微的爆炸声,排气管悬得低到快要摩擦地面,练无没有办法理解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安装成这样子的。该不会是为了要放掉静电吧。
  金龟车跑过了阿漕庄前,直直冲过T字路口,就这样驶进了樱鸣六画邸的正门。在石板上缓缓前进,接着往右手边下了斜坡。那里是个停车场,还很新的全黑柏油上画着鲜明的白线。
  “好吧,趁现在来把剩下的电池充个电吧。”一将金龟车停放好,保吕草接着扭扭身体把手伸向后座的纸袋。“还有四个,用十分钟来算的话就要花四十分钟了。”
  三支无线电各会用上两个电池,合计是六个,到中桥水电拿东西的时候,说其中两个已经充好电了。原来这两个是在保吕草去之前,中桥先帮忙充电了。
  练无看看自己的手表,六点半。
  充电的方式,练无刚才在中桥水电也听过了。要先把车上的点火器拔掉,再从那个地方插上充电器延伸出来的电线接头。
  “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罗。我先去见小田原夫人,还有稍微观察一下状况。这两个我就先带走了。”保吕草说完便将无线电对讲机和两个充好电的电池拿在手里,接着打开车门。“充电充好的话,先把收讯的开关打开。还有,也得交给小紫一支,我遇到她的话会告诉她来这边拿。”
  “我只要一直待在这儿就好啦?”练无问。
  “等到有指示为止吧。”
  “懂了。”
  保吕草踏出车外,往宅子的方向走过去。
  练无先把电池接好,确定充电器上头的绿色小灯亮了,便将座位稍微向后倾斜,两只手搭在头上。打了一个哈欠。
  这里有高耸的围墙包围在广大宅邸的四周。可能进出的地方有三处,就是刚刚开车进来的南边正门、位在北边的后门,加上东边还有一处小小的便门。正门跟后门白天都一直开着,几乎没有碰过在天还亮的时候是关上的,或许是因为宅子本身就上锁得好好的,还是保全系统够完备吧。无论如何,即使门是关上的,只要有一把差不多大的梯子,想要从哪儿入侵都是有可能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大宅东边院子里的小径上走来了三名男女。是香具山紫子和濑在丸红子,还有根来机千瑛。
  “啊,是小练。”紫子注意到坐在金龟车里的练无,于是走过来。“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呀?”
  “工作已经开始啦。”练无从车窗探出头来答道。“遇到保吕草学长了吗?”
  “没有。”紫子摇摇头。
  香具山紫子难得一身时尚,迷你的洋装加上帽子有种不可思议的气氛,有些前卫但是还不差,练无这么想着。接着走过来的濑在丸红子身上穿的是古典的蓬蓬裙加上有褶边的短袖上衣,看起来彷佛是法国的贵妇娃娃正在走路一般。
  “好猛…”练无不由得下车注视着她。“红子姐好像公主一样,蓬蓬的跟个什么似地。”
  “你是说你自己吧。”红子应了回来,脸上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
  “小鸟游啊。”根来沉着一张脸说道。“你那一身衣服,到了紧要的关头没有问题吗?”
  就连说这话的根来机千瑛也穿着短尾晚礼服再别上蝴蝶结,看来极为温文儒雅的打扮。
  “请别担心,老师。”练无笑嘻嘻地点头。
  “紧要关头你就穿那样跟人家拼啊?”紫子像是好笑似地问道。“在那之前先来个变身比较好不是嘛?”
  “我这裙子,超适合用来进行奇袭攻击呢。对方看不到脚的位置,所以会在什么时候从哪儿踢出去,对方的判断铁定会晚一步。这就是一招毙命!”
  “什么一招毙命嘛!”紫子笑了。
  “第一下就把敌人打倒,这叫做正面攻击法。”
  “若是不能一下击倒对方的话,是很不利的哟。好吧,我就来帮你看看吧。来来来,从哪儿都行,攻过来吧。”根来机千瑛侧着身子半蹲了起来。
  “喂,你们你们…”红子介入两人中间。“都住手了吧,你们两个,在这种地方。可不可以稍微明白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小练,你一直都要待在这边吗?”紫子问。
  “是呀。”
  “哎呀,那真是可怜呢。我懂啦,就让体贴的紫子小姐把宴会上的料理带来给你吃吧。”
  “啊,拜托拜托,”练无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姿势。“就让我期待你的那份体贴吧。”
  正当闲聊之间,两个电池都充电完了,于是练无便将其中一个装进无线电对讲机,递到紫子手里。紫子把小巧的耳机塞进耳朵,隐藏在发际。
  “通讯的时候就按这里讲话”练无教导使用方法。“除此之外,就是开关一直要保持开着。
  有时候你可以用这个旋钮把杂音弄到最小。”
  练无把另外一个电池装进自己的无线电对讲机里,然后按下通讯按钮。
  “喂喂,Test、Test,听得到吗?”
  “哇,好厉害…我懂了我懂了。”紫子一边用耳机做确认,一边瞪大了眼睛直点头。“小练你听得见吗?”
  “OK。”
  “哇,帅呆了!”紫子夸张地说:“这还真是乱给它高科技耶。”
  练无拔下电池交到紫子手里。
  “来吧,这个是预备电池。我想大概不换也没有关系,不过万一时间要是拉长的话,这里有个小灯会一闪一闪的,如果这样你就自己换吧。会吗?你看,就只要换插这边的接头而已。”
  “这是从哪儿弄到手的呀?”
  “借来的东西啦。”
  “真是无聊透了,那种东西为什么有必要呢?”濑在丸红子双手抱在胸前说:“怎么让人觉得不过是在玩玩罢了。”
  三人留下练无一个人,朝着大宅的玄关那儿走去。练无再次坐进车子的副驾驶座,将自己要用的电池装到充电器上。
  保吕草润平正在抬头看着楼中楼式的挑高天花板。有两张大餐桌排列在宴客厅的中央,上面覆盖着纯白色的桌布,桌上摆出来的东西还不多,结果却突显出一片白净的平面,那里就是把端出来的料理摆放上去的地方,令人垂涎的香味也扑鼻而来。宴会似乎已经准备就绪了。
  当几个小时前造访宅子的时候,并没有进入这栋洋房的部分,他一直被引领到和式建筑的走廊还有房间。这回走的玄关是从正面看去靠左边,也就是两座圆塔之间的拱形部份。一走上能从两侧上去圆环通道的平缓斜坡,便有一道特别大的门是开着的。由那里走进去,穿过玄关大厅,再推开一扇玻璃门之后,便进到这间大宴客厅了。
  保吕草走进房间中央回头一看,可以看见二楼走廊的白色栏杆。那排栏杆就这么接续到两侧的楼梯,再连到一楼来。十分优雅的曲线。台阶的左右两边是白色的,中央部份则是偏红的咖啡色,一直延伸成带状。挂在墙上的好几幅小画,沿着斜角布置成可以一边上楼梯一边欣赏,而对面白色栏杆的这一边则在上楼途中的两处摆着观叶植物的盆栽,二楼走廊的中央部分正好像座阳台般往外突出来,似乎可以居高临下看尽这整间大宴客厅。它的里侧,走廊的墙面上并排着三道白色的门。两边那两扇门大概就是要攀上两座圆塔的楼梯间。至于中间这扇门,想来就是接到刚好在玄关大厅正上方位置的房间吧,那里应该就是被夹在两座圆塔之间的空间,而从外头看的时候令人印象深刻的圆形彩色玻璃便是镶在这间房间的墙壁上。保吕草对此想像着,他虽然还不曾瞧过那间房间里面,却也大概可以掌握到那儿有多大的面积。
  头顶上垂下来的吊灯是黄色不透明的色彩组合,看起来若不是相当精巧的复制品,那就是年代久远、相当具有价值的东西。那间宴客厅里除了保吕草之外一个人也没有。就在刚才,先前那位听力不好的老婆婆(想来是女佣吧)用老人家特有的浓浊声音丢下一句“请在这里候着”,便消失在往里面的通道了,在那之后,有穿着围裙的年轻女性把烛台端来餐桌这儿一次,见到保吕草也没说什么话。她的动作看起来比预期地忙碌,又随即离去了。感觉隔着左手边的门后面,不时可以听见笑声传来,大概是那里的休息室已经聚集一些参加宴会的宾客了吧。
  正当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周遭时,传出笑声的那扇门打开,里头走出一个男人。他戴着一副太阳眼镜,下巴蓄着山羊胡,结实健壮的体格,年纪有三十还是四十几岁。走路的方式像是稍微拖着脚步似地有点奇特,全身上下穿着不合季节的全黑西装。
  男人正想要走到里面,却好像留意到保吕草的存在,于是便改变主意似地回过头来。
  “你是哪位?”男人间道。由于他面朝着这边,因此这才发现他并没有打领带,西装底下依稀是藏青色的T恤。
  “我叫做保吕草,”他轻轻点了个头。“是被小田原家的太太叫来的,要我在这里等候着。”
  “太太叫的?”这么说着,男人又朝这边走近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保吕草瞧。“啊,那还真是…”
  有什么好“那还真是”的,简直听得莫名其妙,保吕草只是默不作声。
  就在此时,小田原静江跟老婆婆从里头一块儿出现了。
  “保吕草先生,我正等着您来呢。”有些疲倦的表情挂着不安的笑容,静江走了过来。“和东尾先生聊过话了吗?”
  “哪里,根本还没聊。”被唤做东尾的胡须男轻轻伸开一只手,再次瞥了倮吕草一眼之后,就这样消失到里头去了。因为戴着太阳眼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瞧着保吕草…
  “我来带您到我的书房去吧。”小田原静江微笑着靠近保吕草。“请这边走。”
  她朝着楼梯方向走去,于是保吕草便跟在后头。左右两边都有楼梯延伸上去,而两人踏上的是右边的楼梯。他一边往左俯瞰着楼中楼式的宴客厅,走到了二楼的穿廊。白色的栏杆只在走廊的中央化为曲线,对着宴客厅的吊灯向外突出。在这块阳台的部分摆了一张小巧低矮的长椅,走廊和楼梯一样铺着偏红色的细长地毯。
  小田原静江走向三道白色房门里居中的那扇门,接着插进了钥匙。这时候的保吕草则隔着栏杆往宴客厅望过去,可以见到年轻女佣正在餐桌上排着大盘子的身影。
  “请吧。”静江一边打开大门一边说。
  那是一间正面有着一扇大窗户的正方形房间。挑高的天花板,窗户上面的圆形彩色玻璃立刻就映入眼帘。这正如同他所想像的,像漩涡一般奇特的花样,以红蓝白三色做为基调的设计。站在樱鸣六画邸前从洋房部分的正面所看到的圆形彩色玻璃便是这个。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位于建筑物的正面朝着南边,两侧则夹着圆塔。
  那扇窗户边,有张样式古典而稳重的书桌,还有一张靠背很高的气派椅子。窗户的左边是座橱子,反方向则是书架。靠右手的墙边是沙发跟茶几,左手边的墙边则是张五斗柜,在它上方的墙面挂着一大幅图画。门的附近有附着镜子的小柜子跟椅子,此外还有个高脚的台子、与靠脚合为一组的单人躺椅、高度大概有两公尺的观叶植物、两只陶制的大型犬、形状刚刚好可以摆进一具木乃伊的大型柱钟。总之,无论哪一样看起来都是高级到不行,不过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这堆东西看起来一点用处都没有。璧纸接近金色,而天花板则是折射率颇高的金属绿,地板上的毛毯恐怕是价值数百万的玩意儿吧。
  这里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房间,保吕草首先这么想着,至少是没法儿用来打麻将吧。没有摆一张撞球台,也挺教他感到不可思议,而且既没有赌博的轮盘也没有射飞镖的装备。
  “这里是我的房间喔。”小田原静江坐到沙发上笑咪咪的。
  “我想也是吧。”保吕草也微笑着。“因为又不是我的房间嘛。”
  “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进来,这里连我先生都禁止进入呢。”
  “我进来不要紧吗?”
  “您是我挑选的贵客呀。”
  “是这样啊,那我还真是荣幸。”

  6

  香具山紫子像是在濑在丸红子和根来机千瑛后面遮遮掩掩似地,三人从正面玄关走进了屋里。穿过玄关大厅,一进到里头的大宴客厅,早已经有古典音乐不知道从哪儿流泄出来,还有看起来相当可口的佳肴飘着香味。餐桌上排列着在大盘子里摆饰好的冷盘与各种大小不一的银色餐具,还有像是即将爆发的炸弹般冒着蒸气的料理。蜡烛燃着小小的火焰,反射到各个方向,彷佛是在进行着计算光速的实验。
  有五个人待在那里,紫子于是决定一一加以观察。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脸孔,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谁,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现场没有人穿着正式的服装。她确信,穿着与屋里的气氛最为搭调的传统礼服的,毫无疑问地就属濑在丸红子和根来机干英这两个人。
  时间再过一会儿就要七点了。
  “晚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濑在丸红子的面前。“令郎今天负责看家吗?”
  “是呀。差不多要到反抗期了吧。就算是那么一点点时间,他也绝对不要和我在一起,竟然对我这么说,真是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红子语调优雅地回答着。她的声音连发音都跟平常不一样,如果说她向来的声音是单簧管的话,那么现在这种声音便是长笛了,只能认为她有两个声带吧。
  “这一位是?”男人瞥了紫子一眼问道。
  “喔,我和尊夫人联络过了,这位是我的朋友,叫做香具山紫子。”
  “幸会幸会,我是小田原。”男人朝紫子伸出一只手。“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好、好的”紫子点头。
  “二位是怎么样的朋友呢?”
  “啊,这个嘛,偶尔会在一起玩游戏…”紫子一边握手一边回答。“麻将”二字实在是难以启齿。
  看来,这个男人就是小田原政哉,也就是小田原静江的丈夫,入赘小田原家的女婿。头发还很浓密,只是前面有一些白头发。身材并不魁梧,身高也没有比穿着高跟鞋的紫子那样高。
  年纪大概是四十出头吧。从异性的眼光看来,的确是属于散发魅力型的相貌,具有磁性般的低音听起来既绅士又悦耳。
  “请尽量放轻松。”这么说着,小田原政哉便朝着有位修长纤弱的青年跟还算是少女的女孩站着的餐桌那儿走去,那两个人就是他的子女吧,紫子心想。因为总是感觉哪里有那么些种似,听说女儿是高中生,儿子还是国中生。要找小鸟游练无当家教的就是那个高个儿的儿子。
  摆放在对面墙边的沙发上头坐着一对男女。男的留着山羊胡还戴太阳眼镜,年纪看不大出来,大概有三十几岁吧。女的全身骨瘦如柴,挂着一副无框眼镜,她穿着一袭长礼服,可惜因为眼镜的关系都给糟蹋了,她也是三十几岁了吧。
  “那些人是?”紫子细声询问站在附近的红子。
  “那是东尾和浅野。”红子回答。“那个留着胡子,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是东尾先生,那家伙纯粹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浅野小姐是在大学教书的,不过只是个助教而已。”
  “都是小田原夫人的朋友吗?”
  “才不,他们只是住在这栋宅子里罢了。”红子看似有趣地微笑着。“也就是‘食客’的意思。虽然说从表面上看来,我也是一样的吧。”
  红子耸耸肩,开玩笑似地皱着眉。
  “表面?那么实质上不一样吗?”
  “表面上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我只不过是个食客吧?”
  “嗯。”紫子点点头。
  “其实呀,实质上也是没什么两样的啦。”红子这么说完,接着便自己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全屡子里的人都看向这边,不知何时坐到椅子上的根来机千瑛,则是一副忧心忡仲的神情。
  待在宴客厅里的有濑在丸红子、根来机千瑛、香具山紫子三人,小田原政哉和他的儿子女儿三人,还有胡须男东尾跟圆眼镜浅野两人,其他还有一个穿着围裙、像是女佣的年轻女性,合计是九个人。
  高处响起开门的声音,紫子回过身,抬头往那儿看过去。由于宴客厅是采楼中楼格局的缘故,因此看得到二楼的走廊。隔着白色的栏杆,有三道房门并列着,这会儿中间那道白色的门才刚刚打开,里头出现一位穿着乳白色礼服的女性,她就站在跟前那块向外突出的栏杆部分。
  “各位晚安。”她这么说着,接着优雅地略施一礼。整个气氛彷佛是玛丽·包萍(注十三)就要那样张着洋伞翩翩降落一般,蓬蓬的裙子再加上绕在脖子上的领巾、有点过时的装扮,包准是小田原静江,紫子心想。

  注十三  《玛丽·包萍》(Marry Poppins)是由英国作家帕·林·特拉弗斯(P.L.Travers)所写的文学作品,曾经由迪士尼拍成电影《欢乐满人间》(一九六四)。故事的女主角玛丽,包萍是位保姆仙女,她的出场就是撑着一把伞来到人间。

  “你看,品味最差劲的礼服。”一旁的红子把脸凑近,和紫子咬着耳朵,似乎是她对于小田原静江那一套礼服的评价。看看红子的脸,她正撇起嘴唇,顿时之间毫无顾忌地笑了。
  紫子经常在想,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办法将濑在丸红子这个人的性格掌握得很好。对方实在是非常复杂的一个角色。说穿了,根本就是“卡欧斯(注十四)”吧。

  注十四  卡欧斯( Chaos)是希腊神话当中的混沌之神,也是创世以来的第一位神明,他生下大地之母盖亚(Gaea),并成为所有泰坦神(Titan)的祖先。“chaos”在希腊原文里是指广大无边的空间,当时天地尚未分开,秩序尚未诞生,呈现出一片混沌。

  小田原静江从左手边的楼梯走下来,小田原政哉和孩子们就在那下面迎接她。小田原一家四口在那里会合.就这么由静江领头走到屋子的中央,感觉连站着的位置都像是事先决定好的。该不会像高中棒球开幕典礼那样还练习过的吧,紫子心想。
  坐在沙发上的东尾和浅野两人也站了起来。
  “嗯,我并不特别打算做些什么,料理也好像都准备就绪了,首先,就把香槟…”静江转向身旁,年轻女佣于是递出酒瓶。“东尾先生,可以麻烦您为我们开瓶吗?”
  “啊,好的好的。只要是紧闭着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打开给您瞧呀。”东尾一边捻着胡须一边走上前,从女佣手中接过了酒瓶。
  轻轻一声响起,瓶塞弹飞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弹中了天花板,还是弹中了楼梯旁的墙壁。
  女佣捧着上面盛有玻璃杯的盘子站立,东尾将酒瓶倾向小田原静江手中端住的杯子。总算所有人都拿了酒杯,各自分到少量的液体。
  “生日快乐。”将酒杯递到面前,用绅士般的声音这么说的,是站在妻子身边的小田原政哉。
  “生日快乐。”所有人口中吐出同样的台词,高高举起酒杯。接下来,有一半的人将酒杯放在桌上,开始鼓掌。
  香具山紫子稍微感到一丝尴尬,一来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再加上总是有种让她无法融入其中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气氛存在。冰凉的香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还有排在餐桌上的冷盘让人想要马上伸出手去,巴不得早一刻打开银色餐具的盖子好瞧瞧里头的料理,是什么在压抑她那些欲望呢?紫子实在感到不明所以,或许她已经陷入被气氛吞噬下去的状态了吧。总之,忍耐下去的表现才是恰如其分吧,这会儿怨起来,今天什么都还没有吃呢。
  “小紫,听得见吗?”耳边突然响起练无的声音。
  虽然吓了一跳,紫子还是装作咳嗽的样子来蒙混。一只手移到嘴边,对着藏在衣襟里的小型麦克风小声咕哝。“我听得见…都还没开始吃。”
  “喔喔,听到了。”这回是保吕草愉快的声音。“好吧,今晚可漫长呢,好好努力吧。”
  “努力什么?”是练无询问的声音。
  就这样,无线电对讲机静了下来。
  紫子悄悄地叹了口气,接着像是想到似地将手中拿着的香槟一饮而尽。

  7

  保吕草润平正在看着屋子玄关前的圆环通道。太阳逐渐西沉,周遭都暗了下来,但是高处的天空依旧是鲜明的紫色。不过,望着西边天空云朵流动的样子,像是快要下雨了。
  “小鸟游?”他按下麦克风的开关呼叫。
  “是的,我在听啦。”
  “正门关上了吗?”保吕草问。
  “啊,有,刚刚有老婆婆过来关了。”
  “你在那里有没有被什么人发现?”
  “没有,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也没有注意这辆车。”
  “你从那里可以看见屋子的正面吧?”
  “看得到。”
  “有个圆形的彩色玻璃,它下面是扇窗户。”
  “对呀对呀,可是房间里的灯是熄着的,看不大清楚。”
  “那儿就是小田原夫人的房间,刚才她让我看过里面,超劲爆的房间啊。”
  “保吕草学长,你现在人在哪儿呀?”
  “就在那扇窗户的下面,玄关前的圆环通道这儿。我要去巡一下后面罗,顺便也想试试看这个无线电对讲机可以到多远的距离。”
  “那我呢?”
  “你一直待在车子附近就可以了。”
  “了解。”
  “正门那儿的便门也要留意监视着,是开着的吧?”
  “大概是吧,要过去看吗?”
  “拜托你罗,晚一点去也可以。”保吕草如此说道,接着把手伸到胸前的口袋想要抽根烟,却又打消了念头。
  “小练,听得到吗?”是紫子的声音。
  “听得到呀。”
  “这里料理乱好吃的耶,都快让人受不了啦,还有一大堆酒好喝,简直是天堂呢。”
  “我可是打算等一下就要吃冷便当了,”练无回嘴。“你不用一一报告给我听啦。”
  “你呀,像这样小家子气可是不行的哟,真是爱闹别扭的家伙。”紫子笑着说:“别吃什么便当了,把肚子空着,我待会儿找个机会给你带过去。”
  “哇,感谢!我一定会乖乖等的。”
  “小紫,你那边有几个人在?”保吕草一边移动一边问。
  “呃,小田原家四个人,加两个食客,再加我们三个,剩下就是佣人吧。”
  “小田原家四个人?”
  “是啊。”
  “两个孩子和老公?”
  “嗯,是呀。”
  “那么爷爷没有来罗?”
  “爷爷?唔,好像不在耶。”
  “0K,我知道了。”保吕草点点头。
  小田原静江的父亲,数学家小田原长治似乎并没有出席宴会。应该是在宅子里的什么地方吧。
  保吕草决定稍微走一走。
  当无线电对讲机里没听到声音的时候,它非常地安静,因为里头装有切断杂音的线路。
  夜,还很漫长。

  8

  香具山紫子把端出来的料理吃过了一遍。边站边吃,这就宴会的形式而言,实在是不可或缺的最佳条件。不管自己再怎么大吃大喝,也不会被别人知道,这样真是方便极了。身为女生,多多少少都想装出一点淑女的样子,而实际上却明明是个大胃王—对于这样的窘境因为可以折衷得很好,所以这种形式紫子最喜欢了。
  啤酒喝腻了,已经开始在喝加冰块的威士忌。
  “料理还可以吧?”小田原政哉靠了过来向她问道。悦耳的嗓音,彷佛因为酒精的缘故而显得愈加酥软。
  “真的非常可口,太令人感动了。”紫子回答。由于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所以这并不是客套话。
  “我方才从濑在丸小姐那儿听说,您是住在我们家的公寓是吧?”
  “是的,就在阿漕庄。”
  “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这个嘛…”紫子才想一下就开口了,似乎是有些喝醉的样子,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面温度升高。“只有我,明明是女生却住在二楼,而且房间还是在厕所隔壁,二楼除了我以外,住的全都是男生,所以想上厕所还要特地跑到一楼去啦,您不觉得这有点不幸吗?”
  “不公平是吗?”
  “不,是不幸。”
  “不过,真要住在二楼才比较安心吧?”小田原政哉依旧用他绅士般的身段,从餐桌上取了一块三明治来吃。
  “话是这样说没有错…”紫子也将嘴巴凑近玻璃杯。
  “原来那间公寓那么有人气啊,本来是想要拆了重新盖大楼的。”
  “啊,请等我毕业以后再那样做吧。”
  “嗯,”小田原微笑着。“那当然。”
  “不过,时间很难抓得准呢。”
  “是啊,一直都是住得满满的嘛。对了,可以的话就搬来这栋宅子住吧?”
  “咦?”紫子拉长下巴,翻起白眼瞧着对方。小田原两眼的位置比起她的眼睛还要下面一点,要翻白眼还真是微妙地给它有点困难。
  “在那边的东尾先生啦,那位浅野小姐啦,那些人也是如此呢。一开始都待过阿漕庄喔。”
  小田原政哉看着那边说话,看来就是濑在丸红子提起那两个人时所说的“食客”一事。
  “是这样的吗?那怎么又会来到这边?”
  “是呀,为什么呢?”小田原笑嘻嘻地答道。
  胡须男东尾这会儿正在房间中央和小田原静江说话,戴圆框眼镜的浅野则是在角落里和根来老人交谈着,他们看起来刚好有种父女的感觉。濑在丸红子以小田原的儿子女儿二人为对象,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说着话,惹得两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将整间屋子巡视过一圈之后,视线再次与眼前的小田原政哉交会。连刚刚聊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反正紫子就先做出一个微笑,这么一来,小田原政哉竟然将脸凑近她。
  “可以的话,真的能让你在这儿住下来。”他在紫子的耳边轻声说道,把脸移开之后便意味深长地慢慢点着头。
  “房租呢?”紫子问。
  “当然,是不用钱的。”
  “不用钱?”紫子重复着对方的话。“就可以租到一问房间了吗?”
  “是的,挑你中意的房间,只要是空着的哪里都可以。”
  “那…”正要问到有什么样的条件,紫子却沉默了起来。
  接着,她又再次望向浅野那边,虽然感觉她是个沉闷的女人,却也是位苗条美女。其次再看看红子,她确实是无可挑剔的法国贵妇娃娃,看过一遍,她又与小田原政哉四目交接。对方热心地注视着紫子,脸上依然保持笑容,真是个有耐性的男人。所谓“食客”,也就是当这个男人的…尽管朝着那个方向想像,但是一想到惟独对于红子来说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是她便打断了思绪。
  酒,稍微醒了一些。
  “东尾先生为什么会待在这栋大宅里呢?”紫子问。是啊,东尾是个男的,这儿也有男的食客。
  “是为了什么呢?”小田原政哉这回看起来表情有些不悦。“嗯,这就不得不问问内人…”
  下半句是先前所没有的鄙俗声音,小田原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紫子也跟着看向小田原静江。现在站在她身旁的,是穿得一身黑漆漆的东尾。
  “如何呢?”小田原再一次向这边问道,依然是带有强烈企图的视线。看来他是很认真地在询问。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顶着醉醺醺的脑袋,紫子这下才明白。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都是这么一回事呀…
  “我会好好考虑的。”紫子想了很久才回答道。那句话在关西正是“不行啦”的同义词。

  9

  香具山紫子请女佣帮她拿来大保鲜盒,把餐桌上的料理装过一遍。每个盘子里都还剩下一半以上的料理。
  “我有朋友受了这里的太太之托,人在外头巡逻着,我想给他带些料理过去。”尽管如此说明,女佣也只是莫名其妙地歪着头,看不出真正的意思有表达到的样子。人们都集中在房间角落的沙发四周,因此好像没有人留意到紫子正在动手做便当。忙到一半,年轻女佣又拿来了一个小的保鲜盒,帮忙进行装便当的作业。
  那个女佣跟到了玄关前,门也是她帮忙打开的。走到外头,温暖潮湿的空气在附近的灯光下呈现白蒙蒙一片。由于女佣正在看着,因此紫子默不作声走了大约十公尺,走到圆环通道以后才对着煞线电对讲机说话。
  “小练?”紫子朝麦克风小声地说:“我现在要过去你那边罗。”
  “啊,小紫。”听到的却不是练无,而是保吕草的声音。
  “保吕草学长?你在哪里?”
  “不要停下来,继续走。”是保吕草冷静的声音。“我人就在你左右不远…玄关那儿有谁在看着吗?”
  “嗯,有女佣。”
  “你手上那两个是料理?”
  “嗯,是啊。”紫子回答。她手里拿着两个保鲜盒,一想到不晓得从哪儿被保吕草盯着瞧,竟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保吕草学长也来吃吧。”
  “我不用啦。”保吕草冷淡地说:“小鸟游呢?咦,他怎么了吗?”
  随时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保吕草。紫子观察到,愈是到了天黑孤单的时候,他的反应愈是显得冷淡。
  就这样,紫子在石板上直直地走了一会儿。常夜灯只有最低限度的几盏,到正门口大约一百公尺左右的距离,途中却只有三盏灯而已。
  一走进停车场,便看见保吕草的车子闪着小灯。走到车子附近,引擎并没有发动,黑漆漆的车内逐渐变得清楚,隐隐可以听见音乐传来,车上的收音机似乎是开着的。小鸟游练无虽然坐在副驾驶座上,却见他将椅背往后放下来睡觉。
  紫子先悄悄地将手里拿着的保鲜盒放到柏油地板上,接着倏地打开车门,捣住练无的嘴巴。吃了一惊的练无吓得像是要跳了起来,结果一头撞上车顶,膝盖则碰到仪表板下面。
  “好痛!”练无在座位上蜷缩着蹲下。
  “笨蛋!你在干嘛!”紫子骂道。“这样不行吧,竟然在睡觉!”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练无把脸抬起来。“好痛痛痛……撞到小腿了。好痛,真是的,看你干的什么好事啦?”
  “亏我还特地拿料理过来,不要是吧?好吧好吧!”
  “很过分耶,小紫。”练无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车子里头出来。他把蓬蓬裙往上卷起,用一只手按着左边的小腿,好像真的很痛的样子,不过,在黑暗当中看到这样的光景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真的很痛啊?”
  “快痛死了啦,”练无的声音快要哭出来似地。
  “是喔,那真是对不起啦。”紫子拿起一个保鲜盒,打开盖子以后递给练无,免洗筷也都有带过来。由于比较接近停车场里唯一的一盏常夜灯,这附近稍微明亮一些。
  “没被蚊子咬吧?”
  “哇,好棒喔!”吃了一口料理,练无欢呼起来。“你们吃这么好料的喔?还好我故意把买来的便当留下一半,想说马上就有大餐可以吃,一直在忍耐呢。”
  “你还敢说,明明就在睡觉。”
  “香肠也很高级呢。”
  “保吕草学长的那一份要帮他留下来喔。”
  “咦,保吕草学长没有联络吗?”练无一边嚼着炸干贝一边问。
  “他好像是在玄关附近,可是刚刚没看到人耶。”
  “喂喂,在听吗?”保吕草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传来。
  “啊,是呀是呀。”紫子回答。“小练现在正在吃好料的。”
  “我等会儿再吃,帮我留一点下来。”保吕草说:“小鸟游,你在听吗?”
  “呃…”紫子代为回答。
  “对了对了。”一边说着,练无把放在车子仪表板上的无线电对讲机拿到手里。“这个忘了。”练无戴上耳机。
  “你这个人还真是随随便便的耶。”紫子说。
  “啊,小鸟游现在归队。”练无对着麦克风说。
  “保吕草学长,小练在车上睡觉喔。”紫子打小报告。
  “要睡的话只有趁现在啦。”保吕草的回答颇为冷淡。
  “小紫,你早一点回去吧。还有,车子的小灯要关掉,收音机也不可以听喔,电池会变弱的。”
  “啊,对不起。”练无低头赔罪。用无线电对讲机又看不见人在低头,紫子心想。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紫子对着麦克风说。接着,她关掉麦克风的开关,瞧着练无这边小声说:“保吕草学长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小鸟游练无把无线电对讲机收到口袋里。
  “没有啦…不过,他好像是玩真的呢。”
  “玩真的?”
  “就是说很认真。”练无稍稍抬高了嘴巴。
  “为什么?难道说杀人魔真的会来吗?”紫子边笑边问。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睡醒心情不好,练无并没有笑。

  10

  保吕草看着回到圆环通道的香具山紫子。她在进去玄关之前环顾了一下四周,大概是想要寻找保吕草的踪影吧。门一打开,周围一阵光亮,随即又暗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耳机里传来紫子简短的报告:“我现在回到宴客厅了。”
  保吕草脸朝向上方。打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抬头看着,今天晚上月亮没有出来。
  小田原静江书房的电灯是关着的,因此并没有光线从窗户里漏到外面。这会儿,他的周遭一片阴暗,空气是静止的。
  几十分钟之前,保吕草看见了小田原长治—拥有这座宅子的数学大师。尽管是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但是相当有精神,走起路来充满了活力,姿势也很端正。他从西侧的院子走过来,接着在玄关前的圆环通道停下了脚步,像是抬头看大宅正面的彩色玻璃般地仰着脖子,他似乎正在看静江房间的窗户。保吕草隐藏住身子,一直在窥伺对方的模样,年迈的数学家那样子有五分钟了吧,彷佛上头描绘着几何学的问题似地,他就只是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女儿房间的窗户一动也不动。
  保吕草从小就很喜欢数学,具有明确规则的东西符合了一般性。孩提时代的他,总是手里拿着一把看不见的手枪,当他走在交通护栏边或是过斑马线的时候,必定会在等间距上击发子弹。当然,这把手枪根本不会发出声音,看不见的弹痕成了一种记号。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依赖它们在道路上前进,他有这样的感觉。如今想来,虽然那是一种无法解释清楚的状况,然而当时,保吕草却对此感到深信不疑。
  会成为一个侦探,或者,也正是它的延续吧…
  还是说…
  没错,应该有更不一样的理由。
  今晚他也感受到了,是因为这种不协调感的缘故吧。
  他经常会被这种奇妙的感觉所困扰。
  不知怎么地,没有根据的不安。
  内心的骚动。
  不祥的、预感。
  果真是没有根据的吗?
  难道不是在无意识之间算计着些什么吗?
  当然,对于人类的第六感啦,预知能力这一类的存在,保吕草是一概不相信的。然而在小时候,它确实是存在的。无论是父亲去世那天,还是母亲去世那天,不知为何都曾经有过“啊,就是今天了”的预感。
  那些是支配一切命运的独裁者做为小小的福利所送达的通知?或者与此相反,是死神趁虚闯进这样的念头,又穿身而过呢?在童稚的心灵里,也偶尔有过这样的想像,而不管哪一种都是胡说八道。
  搭上电车,在紧闭的车门边把脸靠近玻璃,一直看着流泄而过的景色,轨道旁的电线杆按照等间距往后头飞去。保吕草用他从小就拥有的那把看不见的小小手枪,在电线杆与电线杆之间,像是要抓住节奏似地扣下扳机,即使是长大成人以后,他也会这么做,尽管那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小田原长治终于折返原先来的路上。这个时候,连保吕草都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正在紧张令他大吃一惊,那是距离现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前,正好八点左右的事情。

  11

  香具山紫子回到宴客厅之后又喝了好几杯掺水威士忌。视线落在地板上的次数变多,可以确定她的身体与精神有一部分陷入了酩酊当中,于是她决定再次向料理下手。这时候,餐桌上正开始摆出水果或是小饼干等甜点,而且除了她以外,几乎所有人手里都端着小咖啡杯。
  “你没问题吧?”听到背后有人出声招呼,转过头去才发现站着那个名叫东尾的黑衣男。太阳眼镜、胡子、西装,全都是黑色。“像鬼一样地黑”,她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台词。但是鬼不是黑的。“像笨蛋一样黑”,可是,笨蛋也不是黑的。真奇怪,果然是喝醉了…
  “没问题…是说我吗?”
  “嗯。”
  “你是说我哪里有问题是吗?”要挤出这句话已经是快要到极限了,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好发音的字呢?
  “我瞧见你从刚刚就打算要拿那边的布丁,却老是重复着同样的失败呢。”
  “布丁?喔,你说这羊羹啊?”
  “是布丁。”
  “这种东西不吃吃看是不会知道的,不是吗?”把脸凑近胡须男,紫子倔强地说道。她眯着眼睛,稍微吓唬吓唬对方。“连吃都没吃还敢坚持说是布丁,真是太不成熟了。”
  “那么,这是羊羹吗?”
  “大概吧。”
  “让我来拿吧。”东尾如此说道,接着伸手拿了一只叠在餐桌上的盘子,再就近拿支大汤匙将它俐落地盛起来。他看着紫子的脸,彷佛炫惧胜利似地微微一笑,说声“慢用”便将它递了出来。
  “谢谢。”紫子接过盘子。“是羊羹啦,这个。”
  “或者说,”噗嗤笑了笑,东尾点点头。“它是羊羹最重要的条件是,在你坚持说它是羊羹的时间里,它要实际存在于你的附近。”
  紫子用小汤匙将它吃了一口。
  “啊,是布丁…”
  “事物的存在是如何暧昧、如何地不稳定,真相大白的那一瞬间往往发生在我有所自觉的时候。”东尾以四平八稳的语调畅谈起来。“然而,从其他方面来理解的话,这道甜食依然是个物体存在在那里。它构成了其他物体的阻碍而继续存在在那里,而关于这些,你想要怎么去理解它,那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你是…东尾先生是吧?”
  “是的,我叫东尾繁。”
  “你的职业是?”
  “像职业这种低贱的事情,老早就从我的人生当中剔除掉了。”刻意地嘻嘻笑着,东尾畅快吐了一口气。“我是诗人,是哲学家,是科学家,不过这全都不是我自称的。我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称呼,人家想要怎么看待我,那就和以布丁外形存在的羊羹一样,只不过是瞬间的幻影。”
  “呃,我…好像有一点暍醉了耶。”紫子绷着脸说:“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小田原一家四口和濑在丸红子,还有根来机千瑛在屋子的另一头,小田原静江向他们说了些什么,接着一个人走上楼梯。紫子模模糊糊地望着她,静江用钥匙把二楼中间那道门打开,人影消失在其中。
  在跟女佣谈话的浅野美雪端着咖啡杯往这边走过来,紫子刚刚才由红子介绍对方给她认识。浅野一脸白皙,完全看不出来有喝了酒。
  “好像很有趣的话题。”浅野用低沉的嗓音说着。“在聊外星人吗?”
  “外星人?”东尾夸张地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他看向紫子,眼睛睁得老大。“我们有提到那样的事吗?”
  “好像讲到只有能够有所自觉的才算是存在这类的话…”紫子努力地思考着说:“如果说外星人的存在也一样的话,倒还真的是一样呢。只是,地球上除了地球人之外才没有外星人呢。”
  “哎呀,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呢?”浅野立刻问回来。
  “因为我觉得外星人应该没有那个闲工夫吧。”紫子回答。“特地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却还要躲躲藏藏的也没什么意思吧?”
  “为什么偏僻呢?”
  “谁叫这附近什么都没有嘛。”
  “是没有便利商店什么的。”东尾颇感有趣地从旁开口。“说不定木星背面都还会有MINI STOP (注十五)哩。”

  注十五  MINI STOP,日本的连锁便利商店。

  “会在太阳系开店的,应该是SUN CHAIN(注十六)吧。”说这句话的是濑在丸红子。她从女佣那儿接过新的玻璃杯,然后来到这边,玻璃杯里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在那之前,居住各个星球的外星人有时候会在刚好位于中间的星球上碰头。他们一直用电波在通讯,于是商量好了时间地点,分别派一名代表前来。这样子呢,两个人才会同一时间站在同一个地点。尽管如此,哎呀真奇怪,两个人却都找不到对方,结果就没能够碰头了。那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注十六  SUN CHAIN.日本的连锁便利商店。

  “这是猜谜游戏吗?”浅野美雪皱着眉头。“红子小姐,我说呀,希望你在玩猜谜游戏的时候,要从一开始就好好宣布这是猜谜游戏以后再来发表。”
  “像这样对于人家的题目发牢骚,可说是一时之间还没想出答案的证明。”东尾捻着山羊胡说。
  “说这句话的东尾先生才是在争取时间吧。”浅野把话顶回去。
  “呃,真的是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地点吗?”紫子发问。由于突然发展成有趣的局面,她有些慌了起来。“他们彼此不会因为座标不同还是单位不同,所以在时间或空间哪方面出现差池吗?”
  “并没有。”红子笑嘻嘻地摇头。
  “是彼此外型差太多啦。”浅野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比方说,一边是看起来像石头或岩块的矿物人,而另一边是液体人的缘故。所以才没有办法互相认识对方吧。”
  “不对不对,是大家对于‘碰头’这样的概念有所差异吧。”东尾在浅野面前伸开一只手说:“其中有一边种族是把找到对方定义为躲开对方,碰头就是跷头的意思。因此,在这个种族看来,找不到就等于是碰头的意思。”
  “又在讲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浅野提出不满。
  “啊啊,不行了…”绞尽脑汁到最后,紫子只能叹气摇头。“红子姐,我投降了。”
  屋子的另一边,根来机千瑛还在和静江以外的小田原家三人继续说话。
  砰,一声闷响,由于声音低沉,因此听不出声音的来源,霎时之间,待在宴客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觎。然而,声响到此就没有继续传出。
  挂在墙上年代久远的时钟正指着八点三十五分。

  12

  保吕草润平望着彩色玻璃底下的那扇窗户。就在不久前,房间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他看见站在窗边的小田原静江,可是现在那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窗帘并没有被拉上。
  “小鸟游,听到了吗?”保吕草小声呼叫。
  “是。”是练无快要睡着的声音。“怎么样?”
  “从你那儿也看得到正面的窗户吧?”
  “对啊。电灯是亮着的。”
  照理说,小鸟游练无应该是待在停车场的车上,与保吕草所在的位置大约有五十公尺的距离。保吕草没见过练无戴着眼镜,或许是戴了隐形眼镜吧。
  “你从那里可以看到房间里有什么吗?”保吕草也一边看着窗户一边说:“从我的位置看角度不好,只能看到房间天花板。如果从你的位置,应该可以看到房间里面吧?”
  “嗯,看得到呀,可是没看见人影。窗户附近那个是椅子吧,我想是那是张大椅子的靠背,就只有那个。咦?啊啊!”
  “怎么了?”
  “刚刚,窗户旁边有个男的。”练无高声说道。
  “从我这儿看不到呀。”
  “啊,电灯…”
  比起练无的叫声还要早先一步,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
  保吕草藏身的地方也暗了下来。
  “会不会是出了房间?”保吕草说。
  “嗯,大概吧。不过,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练无又用他快要睡着的声音回答。
  “啊…保吕草学长,这个打工好像还满无聊的耶。”
  “奇怪了…”保吕草喃喃自语,他一直抬头看着上方。
  “有什么好奇怪?”
  “是什么样的男人?”
  “啊?喔,刚刚在房间里的人呀?呃,就只是个轮廓而已,看不太清楚耶。不过,个子满高的。”
  “不是小田原夫人吗?”
  “啊,那倒不是。我又不可能会看错嘛。”
  “真的吗?”
  “有什么奇怪的吗?”练无再次重复相同的问题。
  “没什么,”保吕草这时叹了口气。“不久之前,她才讲过那个房间连她老公都不可以进去哟。”
  “你们刚刚在聊些什么啊?”香具山紫子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传来。“碎碎念碎碎念的,快要吵死人啦。嗅,我好困好困,啊啊…”
  “小紫,小田原夫人在宴客厅里面吗?”保吕草问。
  “什么?”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
  “小紫她完全喝醉了啦。”练无说道。
  “我才没喝醉咧,你给我闭嘴!”紫子尽管小声却又加重语气地说,.“唔,静江夫人的话,对了对了,不久前进去二楼的房间就没再出现啦…呃,后来她一直在那间房间里面。”
  “她跟谁一块儿进去的?”保吕草问。
  “没跟什么人吧,她自己一个人进去的。”
  “应该有个男的进去那间房间喔,我刚阳看到了呀。”练无说。
  “男的?”紫子如此说着,又是一会儿不作声。大概正在绕着四周看吧。  “我想应该不可能…毕竟,静江是自己开锁进去的啊。”
  “后来有谁进去了吧?”练无说。
  “不会,才没那回事…”
  “不管怎么样,总之房间里的灯光是熄了。”保吕草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想得愈多,说话方式就愈慢,这是他的特征。“那间房间现在完全是黑的喔。她该不会是就寝了吧?这不是有点奇怪嘛…”

  13

  “小紫,能不能麻烦你去二楼房间看一下?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耳机里传来保吕草的声音。
  香具山紫子站在宴客厅的墙边。为了用无线电对讲机说悄悄话,她必须从当下聊天的圈子里脱身而出,装着要到墙边推车那里换个玻璃杯的样子,离开在场的人们。
  大约在五分钟之前,小田原的子女打了声招呼,接着从里边的门口离开。这个时候,他们的母亲静江早已经不在大厅了,她进去二楼房间以后便再也没有出来,差不多过了有三十分钟吧。似乎谁都不在意的样子,于是宴会主角缺席的状态就一直持续下去。
  其他的人全都遗留在宴客厅里。濑在丸红子一手端着玻璃杯,正与小田原政哉聊得起劲,而根来机千瑛则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喝着咖啡,东尾繁坐在楼梯上将行动电视的天线拉出来看着,站在他旁边的是年轻的女佣,好像被当成了说话的对象。浅野美雪和香具山紫子两个人一边吃着剩下的甜点,一边喝着咖啡。由于紫子刚才离开,因此浅野现在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帮忙年长的女佣开始收拾盘子。
  有些人进进出出过屋子几次,不是从里面通道的门,就是从右手边厨房的门。
  “香具山小姐,你不要紧吧?”浅野美雪又凑了过来。“你刚刚不是在嘀咕些什么吧?”
  “没有啦。”紫子咳了几声。“我只要一喝醉,就…就会变得想到什么说什么啦。”
  “嗯,是有这样的人呢。”浅野表情认真地点头。
  “小田原家的太太是怎么了呀?”紫子不经意地问起。
  “这个嘛,”一边说着,浅野美雪回过身抬头看向二楼。“刚刚上去那里的房间…”
  紫子也看着那里。隔着白色栏杆,可以看见那扇门的上半部。要去那里,就必须走上宴客厅两侧的其中一边楼梯,二楼的通道并没有通往其他地方。这会儿,其中一边的楼梯—就是紫子看过去的右手边,东尾繁正一屁股坐着挡在那儿,而濑在丸红子和小田原政哉则站在另外一头左手边的楼梯前。
  除了小田原静江之外,有谁上去过二楼吗?
  紫子转动着因为酒精而变得迷迷糊糊的脑裴。
  不会,要是有谁上楼的话,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小鸟游练无在无线电对讲机里提出来的问题,紫子现在有一个地方弄不明白它的意义。正想要问个仔细的时候,因为浅野美雪走过来的缘故,于是通讯被中断了。
  总之,她朝着楼梯的方向走了过去,走到濑在丸红子和小田原政哉两人站着的地方。
  “请问,”紫子将自己的玻璃杯放到附近的桌上,伸开了双手。她想说这就是表示打断谈话很抱歉的手势。“尊夫人怎么了吗?”
  “静江吗?”小田原政哉看着紫子,偏着头问。
  紫子微笑点头,于是小田原慢慢地转向楼梯,抬头看着二楼。
  “经你这么一提,她的确一直不在这儿。”红子说:“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哪里,我想这不大可能吧…”小田原轮流看着红子和紫子说道。“要不然,我去叫一下她好啦?”
  “让我去吧。”紫子说。
  “不用不用,这怎么敢劳驾。”话一说完,小田原政哉开始上楼梯。
  他一个人走上楼梯。稍微勾勒出曲线而延伸到二楼的楼梯,宽度大约有一公尺半,在走到差不多刚好一半的地方有块平台,观叶植物就被摆在那个部分。
  小田原政哉踏上二楼走廊,在中间那道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连站在楼梯底下的紫子都听得到。不仅如此,待在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二楼。
  小田原或许是顾虑着宴客厅里的客人们,等了一会儿才又敲了一次门,然后将手伸向房门的把手。他似乎想要将门打开,然而门却打不开。
  “酒本。”小田原离开门口,隔着栏杆叫唤待在楼梯底下的女佣。
  被唤作酒本的年轻女佣从紫子和红子所在之处的另一边楼梯跑上去,由下面数来差不多第五阶的地方正好坐着东尾繁,女佣从他旁边擦身而过走上去。
  她一走到二楼小田原政哉附近,男主人便小声地做了些什么指示,无法听清楚他的声音。
  女佣再次由原来的楼梯折返,匆匆忙忙穿过大宴客厅,从通往里面走廊的门口消失了踪影。
  濑在丸红子慢慢往楼上走去,香具山紫子见状也决定随后跟上。
  走上二楼一看,发现走廊的宽度与楼梯差不多是一样的。天花板距离很近,空气稍微有些暖和,走廊的中央部分宽度增加了大约有一公尺多,像座阳台似地往外突出去,栏杆也配合它而弯曲着,那里摆了一张小长凳。
  “怎么回事呢?”濑在丸红子向小田原政哉轻声询问。
  小田原没有答话,又再次往门上敲了敲,然而却没有回应。他歪着头耸耸肩膀,瞧着红子和紫子。
  “我刚才请人去拿钥匙了。”他如此解释。
  原来刚才女佣酒本是去拿钥匙了。
  “会不会已经休息了?”红子用悠哉悠哉的语气说道。“该不是累了吧?”
  小田原将手伸向袖口看看手表。紫子也戴着手表,于是确认一下时间,九点十分。距离休息的时间算是早了些吧,小田原政哉也是一副想这么说的表情。
  这回换濑在丸红子敲门。她敲门的声音毫无顾忌,远比小田原刚才要大声得多。接着,红子抓住门把想要转动它。
  “静江夫人!”红子大声喊着。
  根来机千瑛和浅野美雪从紫子跟红子刚才走的楼梯上来,隔没多久,东尾繁也从另外一头的楼梯走上来,六个人全部聚集在门边。往下望去,整个大宴客厅里只剩下一个年长的女佣,头也不抬起来看这边,就只是收拾着餐桌上头。
  “没事,一定是睡着了吧。”小田原政哉表情生硬地微笑说:“不要紧的,来,大家请回座吧。”
  “才不呢,这间房间就是传说中那个谁也不能进去的房间吧?”东尾繁往突出部分那张小长凳上坐去,兴味盎然地说:“之前还挺想参观一下里头的样子,可惜连我都不曾获准进去过,就连我耶。”
  楼下宴客厅的门打开,酒本从里头出现。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到大家的身影才搞清楚状况,接着便跑上楼来。
  银色金属环串着好几把同样是银色的钥匙。酒本将它交到主人手上,小田原政哉慎重地确认那串钥匙,从其中拣出一支,接着插进他眼前这扇门的钥匙孔。轻微的金属声响起,他的手腕一转。
  小田原政哉一言不发地握住门把,并且将它转动。他把门拉开,其余五个人往后退,暂时离开门边。
  偌大的房门发出轻轻的一声,开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
  隔着站在门口的小田原政哉的肩膀,首先映入紫子眼帘的是正面的四方形窗户。由于屋子里黑漆漆的,所以隔着那扇窗户可以看得到树枝。大概就是樱鸣六画邸正面圆环通道的那棵银杏树吧,被常夜灯稍微照亮的枝叶从另外一头逼近这一大片窗玻璃。
  小田原政哉走进房里几步,用墙上的开关打开灯光。
  迟了几秒钟以后,房间亮了起来。
  气派的地毯,还有窗边的大书桌。
  “啊。”有人叫出声。
  那是红子的声音,她就在紫子的身边。
  “静江!”小田原政哉冲到房间靠右手的墙边。
  由于房门就任由它开着,站在那里的五个人—濑在丸红子、香具山紫子、根来机千瑛、浅野美雪,还有女佣酒本—可以把房间里头的情形看得很清楚,即使是坐在后面长凳子上的东尾繁也一定看得见吧。
  小田原静江的书房,是个陈设着气派日用品的典雅房间。天花板非常高,正面那一大片四方形的窗户上方还镶嵌着圆形的彩色玻璃,从门口环顾房间里头的紫子与红子彼此对看了一眼。
  “静江!”是小田原政哉的叫声。
  站在门口的众人奔进房间里。
  打从开门、开灯算起,才不过几秒钟的事。
  小田原静江倒在右手墙边的沙发上,依然是宴会当时所穿的一身礼服。她就坐在那里往一旁倒下,看起来像是一般自然睡着的姿势。
  但是,她的脸色和表情却显示出并非如此。
  眼中所见的,是一条勒在小田原静江脖子上,又白又细、像是电线或是绳圈般的东西。
  小田原政哉正要把缠住妻子颈部的那件东西解开来,然而根来机千瑛却从后面将抱住静江的小田原政哉拉扯开来。他叫喊了些什么,但是紫子没听见。
  奇怪的脸色,还有奇怪的表情。
  紫子目不转晴地盯着这样的小田原静江。
  她整个身体仿佛痉挛似地颤抖了一下,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楚。
  “叫救护车!”濑在丸红子大喊。“快!”
  依旧站在门口的女佣酒本点点头飞奔而去。
  紫子站在距离出事的沙发最远的位置,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围绕着倒在沙发上的静江。
  紫子咽了咽口水:心跳声在耳朵里鸣叫,呼吸在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是保吕草的声音。
  紫子原本以为是从无线电对讲机发出来的,回头一看,保吕草就站在她身后。保吕草锐利的目光早就移向沙发那边,他不发一语地推开紫子,加入沙发周围的那群人。
  “得叫警察…”红子回过头来说道。“啊,保吕草,请你到楼下拨个电话,这间房间的电话不要用比较好。”
  “啊,好的。”保吕草点点头。
  “为什么?”紫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突然间,她的手被保吕草给抓住,他拉着紫子走出了房间。
  “怎么了?那个,呃,该不会是?”紫子问,她让保吕草拉着下了楼梯。“静江夫人不要紧吧?”
  “她已经死了。”保吕草眼睛没瞧着紫子回答。
  死了?
  那种事她早就明白了。
  走下楼梯的最后一阶,保吕草放开她的手。
  “小紫,你就待在这儿,可以吧?”
  “好、好的。”
  保吕草随即由三芳敞开的门走出去。女佣好像正在打电话,可以听见有歇斯底里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紫子像是想要打喷嚏,鼻水都流出来了,她寻找自己的包包好拿出面纸。
  “小紫,怎么啦?”练无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小鸟游,麻烦你看好正门。”她听到保吕草的指示从耳机和本人两边传来。“救护车和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啊?发生什么事啦?”练无问。
  “小田原夫人被杀了。”保吕草回答。
  练无没有回应。
  紫子在墙边的椅子上找到手提包,把面纸拿出来擤鼻涕。
  这时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是泪眼婆娑。


  第三章 见者恒信
  Seeing is Believing

  “好吧。那就完全相信你所说的话吧。”樵夫这么一说,便坐到白蛇跟前。“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从何时开始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东西是实际存在的?是什么样的机缘将你改变的?这些可以先请你务必说来听听吗?”

  1

  香具山紫子将留在餐桌上一只新的玻璃杯里注入几公分的白兰地,不加冰块就喝了下去。胸口变得温热,情绪也渐渐恢复。
  在隔壁厅里打电话的保吕草回到这边,他瞧了紫子一眼,然后又跑上楼去。
  “救护车和警察马上就来。”站在二楼书房门口,保吕草朝里头说道。用的是以往不曾听过的紧张声音。“依照情形看来,应该还在这附近吧。”一边这么说,保吕草消失到房间里。
  应该在附近?
  谁?
  紫子模模糊糊地想着。
  啊,是说杀人犯呢。
  她紧盯着二楼敞开的房门,用手捣着嘴的浅野美雪由根来机干瑛搀扶着走了出来,两个人从右手边的楼梯慢慢走下。看到有人比自己还觉得不舒服,紫子多多少少平静了一些。明明死了人,其他人怎么还能那么平心静气的呀。对了,尤其是濑在丸红子,她正在做些什么呢?
  香具山紫子做个深呼吸,接着下定决心。她战战兢兢地向前轮流踏出左脚跟右脚,一阶一阶爬上楼梯,然后来到书房门前窥伺着房间里头。
  视线走到右手边的房间,静江倒下的那张沙发附近。好在有椅背遮住,所以没有直接看到静江的脸。就在一旁,低垂着头的小田原政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他的姿势就好像那盏杵在房间角落的台灯,紫子心想。
  真是个奇怪的联想,她随即感到自己的思考实在是莫名其妙。好想有一件样子像灯罩上那种花纹的洋装,为什么现在非得想到那档子事呀。
  没想到自己还真是无情。
  否定、否定。
  紫子又做了个深呼吸。
  濑在丸红子跟保吕草润平两人并肩站在正面那张书桌的另一头,他们正在小声地说些什么。在圆形彩色玻璃正下方的位置,两人之间是那扇四方形窗户,就在前不久,还可以看见窗外的银杏树,现在因为电灯被打开,因此窗户玻璃上反射着房间里的光景。站在门口的女人身影映照在上头,那是紫子她自己。她忽然想到,自己还真是难得穿这样的衣服。
  由于谁都没有向她开口,于是紫子便蹑手蹑脚地踏进房间里,走近窗口边的两个人。可以穿着鞋子踏在这么豪华的地毯上吗,紫子心想。她又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了。
  “会不会是让哪里卡着不掉下来呢?后来这个部分因为关窗户时的猛劲才掉了下来…这样不行嘛?”红子小声咕哝着。她将手指凑近窗户中央的金属锁那儿比画着,但是并没有接触,似乎是留意不要碰到它的样子。不是因为它烫还是沾着细菌什么的,而是因为犯人有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吧,所以才留意着不要将它抹掉。紫子的脉搏也逐渐平息,能够摸清楚现实的状况了。
  “所以说啦,红子姐,”保吕草露出带有敬爱的微笑摇摇头。“就算那是有可能的吧,可是我就在这底下监视着呀。就是那里,看得到吗?就在那个树丛附近哟。跟虫子作伴还真是不好受呢。总而言之,要是有谁从这扇窗户进出的话,是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的。”
  绕过书桌,紫子也走近窗户旁。红子将位置空出来给她,于是她把脸贴近玻璃,用自己的身体构成阴影好窥伺外头。可以看到玄关的圆环通道在正下方,而大银杏树就在面前,这棵树可真是又粗又大,枝叶茂密的部分比起二楼窗户的位置还要更高。因此,从树枝的缝隙里可以往正前方一直看到正门的附近,小鸟游练无所待的停车场也瞧得见,不过由于黑漆漆一片,因此现在没有办法判断哪一辆才是保吕草的车子。
  紫子把脸移开,观察窗户本身。看得出它确实是上锁的,这扇窗户是下半部可以像车库门一样顶上去的那种类型,而它现在是放下来关得好好的,窗户的结构就是可以在这种状态下用小闩锁上,很明显地,目前是从里面锁上的状态。濑在丸红子所指的似乎就是有没有办法从窗户外面—也就是某个人从这扇窗子出去以后—再将它锁上。她再一次贴近脸,隔着窗户窥探着,窗户外的正下方只有一点点突出部分。那里的确有可能够站一个人。然而紫子认为,要从外头上锁是绝对没有办法的。
  为什么要讨论这种事情呀?
  啊,对了…是因为房门的锁是锁上的呀。
  原来,红子和保吕草正在讨论杀人犯是从哪儿逃走的啊。
  从哪儿呢?
  紫子把房间从头到尾看过一圈。
  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
  除了门窗之外,并没有像是可以和外界连结的通路。
  该不会是自杀的吧?
  对了,在那根脖子上的…
  目光这次落到了沙发上。
  警笛的声音愈来愈接近。

  2

  女佣酒本和保吕草从玄关走出来,那是为了打开正门迎接警车。濑在丸红子和香具山紫子从书房的大窗户看到好几个红色的警示灯接近正面圆环通道而来,于是留下小田原政哉一个人,离开那间房间。
  从走廊越过栏杆往下看去一楼的大宴客厅,左手边楼梯底下,浅野美雪与根来机千瑛二人正抬头望着这里。
  “小田原先生。”濑在丸红子唤着留在书房的小田原政哉。
  小田原政哉迷迷糊糊地转向这边。他皱着眉头,一副像是被光线照得眯住眼睛的表情,说不出哪儿朦朦胧胧的,有种焦点无法集中的感觉。他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您不要紧吧?”红子再次出声问道。
  总算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小田原政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在望着自己横倒在沙发上的妻子几秒钟之后,这回又仰头看向正对面的天花板,然后走到门口来。
  楼下的玄关一阵骚动。大概是警察吧。
  一开始是两名穿制服的警官从紫子她们正下方出现,随即走近根来机千瑛那儿。根来手指了指二楼,于是警官们便跑上楼梯。
  他们端详过紫子二人,接着进去房间里面。又有好几名急救队员出现在宴客厅,一个接着一个上了楼梯。
  由于怕会碍手碍脚,因此紫子就跟濑在丸红子一同由另一边的楼梯下来。小田原政哉一个人站在书房门口。又有两名警官进来宴客厅里,其中一个上了楼梯。
  外头又有好几个警笛的声音正在接近。
  根来和浅野二人穿过宴客厅来到紫子她们这边。四个人在附近的沙发和椅子上坐下来。
  “变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了。”根来板着一张脸说:“没想到小姐您说过的话,竟然会变成现实…”
  “机千瑛,别净说些废话。”红子低声说道。
  “啊,真是抱歉。”根来闭起眼睛,低下头去。“是我多嘴了。”
  保吕草润平与小鸟游练无两个人从玄关那边敞开的门走了进来。保吕草回过身子,抬头望向二楼的走廊。练无看着紫子等人的脸,露出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
  二楼传来男人们说话的声音,三名急救队员出现在门口,他们当中的两个人轻轻地抬着担架下楼。固定在那上头的是小田原静江,不对,正确地说,是曾经是小田原静江的有机物。另外一个急救队员也跟在他们后面,小田原政哉也一块儿走下来。这一行人朝着玄关的方向急急忙忙走出去以后,取而代之地,有几名警官走进来,接着上了楼梯。他们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于是有两个人又下来宴客厅,直盯着紫子她们这边。
  “请在那儿稍待一会儿不要走动。”年纪较大的一人这么说。
  向另外一名年轻警宫使了个眼色,年纪较大的警官接着往玄关跑了出去。
  年轻警官就站在宴客厅的中央,彷佛这里已经成为他的地盘。外头又鸣起了警笛声,却不是救护车的声音。载送小田原静江的车子还没有出发嘛,紫子心想。
  “有救吗?”紫子向红子问道。
  “很难吧。”红子摇摇头。“她已经断气了。”
  “可是,不是有可能活过来…”
  “嗯,如果才几十分钟,是有这个可能性,不晓得是怎么样呢。这会儿救护车应该正在做电击吧。”红子淡淡地说:“都搞成这样了,或许不要活过来还比较幸运吧。”
  “幸运?”紫子重复说着。
  “没有啦,那是我乱说的。不过,至少这并不是光喊喊出局和安全上垒就好的游戏。”
  为了思考红子话里的涵义,紫子沉默了起来。“外面超多台警车。”保吕草拿来烟灰缸,给香烟点着火。“大概有几台呀。啊,小紫,你也要抽吗?”
  紫子一只手挥了挥,推辞掉香烟。
  “光是我看到的就有八台罗。”小鸟游练无回答。“好厉害,咻的一下就来了。”
  由于附近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所以只有练无倚靠在大时钟一旁的墙上。他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一副认真的表情。但是,因为他的服装完全是属于少女的偏好,因此极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会误以为是个不知为何心情不好的女孩子吧。以他的状况来说,由于天生嗓门就细,听声音也分辨不出他是个男生。想着想着,紫子偷偷瞄了瞄坐在前头浅野美雪的表情,她只是看着地上.好像根本连小鸟游练无的存在都没注意到的样子。
  “可是,到底是怎么下手…”保吕草一边吐烟,彷佛喃喃自语地说着。“大家一直都待在这里吧?”
  “我看到的那个男的是谁呀?”练无在保吕草身后说道。“大概八点半左右喔,就是那间房间灯开着的时候,有个男的站在窗户的附近。”
  “没有吧,谁都没有进去那间房间。”濑在丸红子摇摇头。“除了静江夫人之外,任何人都…我想,连楼梯都没有人上去过吧。所以,可能进出的地方就只有另一边的窗户了。”
  “那不可能吧。”保吕草轻轻摇头。“窗户连一次都没有开过,我可以保证。没错吧?小鸟游你也有看着吧?”
  “啊,是啊是啊。”练无连忙点头。“啊,可是…可是我没有自信耶。毕竟我也不是眼睛一直盯着不放嘛。”
  当紫子把料理带到停车场的时候,练无也是坐在车子里睡着了。所以他的目击证词似乎不大靠得住。
  “保吕草也应该一定会有移开视线的时候吧。”红子一手摸着下巴说道。“窗户外面有个差不多可以让人刚好站着的突出部分,假如沿着那里走到有排雨沟的地方,接下来就可以轻松地爬下去啦,容易被发现的就只有在爬出窗户的时候。之后因为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或许就没有看见了,这只要短短一点时间就可以完成罗。”
  “那你的意思是说,进入房间的时候也是从外面沿着墙壁爬上去的吗?”保吕草一脸苦笑。
  “然后我又错过没看见吗?”
  “这个嘛,”红子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或许,那是比保吕草在那边监视还要更早之前的事也说不定呀。”
  “嗯,这倒说得过去。”保吕草点头同意。“不过,一度打开的电灯最后又熄灭了,所以当时确实是有什么人待在房间里面。如果静江夫人是自己关上电灯的话,那么她就是之后被杀害的。如果关灯的不是静江夫人的话,那就是杀人犯在离开房间以前关上的。所以,无论是哪一种情形…”
  (啊,对呀,是某个人下手杀人的哪。)
  保吕草口中的“杀人犯”这个名词,让紫子的心跳再度变得剧烈。她发现自己在精神上是想要把它遗忘掉的。
  “杀人犯一定是在灯光熄灭了以后才离开房间的。”保吕草自信满满地继续说:“也就是说,要从窗户离开还是不可能。因为自从电灯熄灭以后,我都一直在监视着。可以保证连一次都没有瞧过别的地方。”
  “可是,保吕草,你还是进来这栋建筑了吧?”濑在丸红子嘻嘻笑着说:“所以并不是一直哟。你是什么时候从岗位上离开的?”
  “呃,是在灯光再度亮起来以后吧。”保吕草回答。“也就是当大家进去那间房间的时候吧。你们进去时有开电灯吧?就在那之后。当我离开岗位上的时候,大家已经待在书房里了。”
  “唔,电灯亮的时候,我看到窗户旁站着一个男人,”练无高声说道。“接着,灯光就马上熄灭了。后来,对了,后来的话,我也有自信我是一直看着的喔。囚为觉得样子怪怪的,所以我一直在看着。”
  “什么样子的男人?”红子问。“身上穿些什么?发型呢?”
  “唔…”练无咬着嘴唇偏头思索。“毕竟是逆光照出来的阴影,我只知道是个男的。”
  “说不定是个女的哟。”紫子开口说道。“像现在你也算是个例子。”
  “是啦。”练无简简单单就承认了。“或许是个女人吧。不过那个人并非小田原静江,这是千真万确的,之前在玄关那儿见到,她穿的可不是那样的衣服。”
  “房间里的什么地方有其他的出入口吗。”一听到根来机干瑛开口说话,所有人都看向他那儿。
  “咦?真的吗?”练无声音大了起来。
  “到底是座老宅子呢。”机千瑛点点头。“我想,这点儿机关应该会有吧。”
  “唉,”红子在一旁摇头叹气。“机千瑛,你在说什么梦话…那个房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那样的机关呀。那里是本小姐我住过的,你忘记了吗?”
  “不敢,我机千瑛当然是不会忘记的呀。可、可是小姐,容我回您的话,说不定这里也存在着连小姐都没注意过的暗门呀。”
  “这个傻瓜,”红子带着正经的表情,左右只摇了一次头。与以往相比,声音跟语调都完全换了个人似的。“我会像那样住了二十几年都没注意到吗?倘若要是有这样子的机关,那也是小田原家到了最近才做好的。只要查查看,大家马上就可以知道了。要不等会儿去向小田原先生问个清楚也行,可是,首先就没有那个可能性。两边是爬到圆塔上面的回旋梯,地板底下就是玄关大厅,剩下来是天花板里面吗?”
  “为什么犯人会知道那样的秘密通道?”练无发问。紫子心里也是这么想,于是点点头。
  “没错,你倒是注意到一个好问题呢。”红子突然恢复温柔的声音回答。好像一转眼之间,整个人格都转换过来似的。“比方说,那个人与静江夫人是相识的人吧。”

  3

  女佣酒本在大伙说话到一半时将茶端来。她想将茶递给一声不吭地杵在宴客厅中间的年轻警官,但是对方点个头推辞了。
  从最先的警官抵达后大约经过三、四十分钟的时候,有三名便衣刑警从玄关走进来,接着上了楼。之后有几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相继出现,肩膀上扛着好像很重的铝箱爬上楼梯。过了不久,书房里与走廊附近开始亮起好几次照相机的闪光灯。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钟。
  接下来好几个小时都得待在这个地方吗,紫子心想。
  两名刑警暂时先下来宴客厅,向所有的人简单地询问案情。可是丢下一句“待会儿会再问得仔细一点。”之后,又随即爬上二楼,从此没有动静。小田原政哉不在二楼的房间里。他在妻子被救护车送走的时候一起跟了去。
  稍稍过了一会儿,两位女佣被叫去二楼。较年轻的是酒本,年长的那位名字好像叫做白木。
  保吕草润平保持沉默地抽着香烟,而濑在丸红子也两手抱在胸前,眯着眼睛注视天空。浅野美雪依旧是一副忧心忡仲的表情,时而咬嘴唇,时而用手指拨拨浏海,将游移不定的视线对着大家。而她身旁的根来机千瑛则是靠在沙发上,张着嘴巴正在打盹。
  叫做东尾的胡须哲学家不见了人影。从什么时候不在的呢?感觉好像在警察抵达之前,就已经没看到他的踪影了。
  香具山紫子站起身,往小鸟游练无的身旁走过去。练无正坐在楼梯上面。摊开来的裙子底下只露出一点点他的脚,穿着粉红色的运动鞋,那样丢人现眼的鞋子连紫子都没有。
  “小紫帮忙拿料理到我那儿,呃,大概是几点钟啊?你还记得吗?”
  “我想大概是八点整吧。”
  “那个时候,二楼的书房还是黑漆漆的吧。”练无说道。
  “那是八点五分。”保吕草嘴里叼着香烟,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两个人的方向走过来。“在那五分钟之前,刚好八点左右,小田原长治博士曾经站在那扇窗户底下,还抬头看着那扇窗户有一会儿喔。”
  “那是谁呀?”紫子问。
  “是数学大师啦。”保吕草回答。
  “啊,我知道。就是静江夫人的父亲啦。”练无补充说明。
  “正是。”保吕草点点头。
  “等到那位老先生离开了,小紫才从玄关出来的。把料理拿到小鸟游那里,那是八点五分左右。然后,回来大概是在二十分左右吧。”
  “我们都聊了十五分钟的话呀?”
  “后来小紫回到这里的时候,静江夫人还在宴客厅吗?”练无问。
  “唔嗯,呃嗯…”紫子一边回想一边嘟哝着。“有了有了,在呀。”
  她们现在说话的地方,就是这个地方,小田原家一家四口众在一起说话。紫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静江确实还在这里。
  “静江夫人上去二楼,我想大概是在紫子回到这里以后的十分钟左右吧。”坐在沙发上的濑在丸红子看向这边说道。“我也在一块儿聊天,所以还记得呢,紫子是在那边。”红子伸手指着屋子中央。“是不是被东尾先生纠缠着?呃,你那时正在吃布丁是吧?”
  “啊,没错没错。”紫子点点头。“正是如此啦。那个时候静江夫人上楼,自己开了门锁进去书房里面。”
  “那就大概是八点半吧。”练无说。
  “唔,她先生开锁以后,我们进去那里是在九点十分吧。”紫子说。她还记得她看了自己的手表。“四十分钟之内,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静江夫人进去那间房间不久,就听到了什么声音吧?”红子说。
  “什么样的声音?”练无问。
  “是砰的一声闷响”红子回答。
  “啊,对,没错呢。”紫子也想起来了。“哇,难不成就是那个时候,对嘛?”
  光是用想像的,胸口便难受起来。因为杀人魔就在紧邻的房间里勒住人的脖子呀。
  “八点半左右,房间的灯光的确是开着的。”保吕草一边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一边说着。“然后提到那个声音,我也听见了。可是在发出声音以后,电灯仍然有一阵子是亮着的。
  小鸟游,大概有多久时间窗户是亮着的呀?”
  “呃,至少也有二十分钟或三十分钟左右吧。”练无睁大眼睛说道。“我只在一瞬间看见男人的身影,接着就马上暗下来罗。然后,一直到大家进来这儿,房间又亮起来为止,这个嘛,大概有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吧。”
  “这么说的话…”濑在丸红子从沙发上起身,往大伙儿的方向走过来。她双手交叉胸前,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看起来像是故意摆出的姿势,不过以她来说,其实还满符合当下的气氛。
  “八点半进到房间的静江夫人是在八点三十五分左右遇害。那个时候因为她被推倒在沙发上,或者是在争执些什么,所以才听到声音吧?那么,犯人从那之后一直到将近九点,都还一直窝在那间房间里,最后还礼貌周到地关好电灯才回去呢。”
  “请问,他是从哪里,又怎么回去的呢?”紫子立刻提出疑问。
  “这个嘛,会不会是把身体变不见呀?”红子嘴巴斜撇,夸张地歪着头。“就像哈啾大魔王(注十七)那样。”

  注十七  漫画家吉田龙夫笔下的神奇角色,会随着哈啾而从魔法壶里头钻出来。

  “红子姐,不要开玩笑好嘛。”紫子提出抗议。“我是很认真在问问题的耶。”
  “要认真酬答你的问题呀,那情报还不够充分昵。”红子一脸正经地回答。“比方说,死因是什么?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真的是他杀的吗?锁真的是锁好的吗?窗户不能拆下来吗?房间里面没有躲藏的地方吗?或许某人还待着也说不定呢。”她这么说完,便用夸张的样子将双手贴住脸颊。“一个问题就好,有人可以正确地解答吗?”

  4

  玄关那边的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穿着浅灰色的西装,稍长的头发也是灰色。大概有四十好几了吧。没刮胡子的脸因为困极的眼神而令人印象深刻。他一见到濑在丸红子便停下脚步,有意无意地抬起一边眉毛。
  男人竖起右手食指。“上面?”
  “是啊。”红子以一种优雅的语调回答。
  “看到了?”男人间。
  “看到了。”红子点点头。
  “脖子的吗?”男人将手放在自己脖子上,露出洁白的牙齿。
  “嗯,是条相当特别的项链呢。”红子也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紫子也想起了勒进静江脖子里的那条像是白色细绳的东西。
  “塑胶做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听起来相当悦耳的声音。
  “是的,尼龙。”红子温柔地说。
  “有小锯齿吧?”
  “嗯,是啊。”
  “不会错,这是我的案子罗。”男人笑嘻嘻的。
  “是呀,祝您好运。”红子也露出微笑。
  男人总算将目光自濑在丸红子身上移开,一个接着一个看着其他所有在场的人。彷佛像是拍照似地能在一瞬间观察对方。他最后又一次看着红子,嘴巴抬起大约半公分,把其他人没有办法解读的信号只传送给红子一人,接着便用轻快的脚步跑上楼去。
  “什么人啊?”保吕草问。
  “什么呀,那个人。”紫子也提出相同的问题。
  “我以前的、老公。”红子像是怕难为情似地低着头回答。“爱知县警局搜查一课的警部啦。”
  “哇,人超帅的嘛。”练无说。
  “我也有同感呢。”紫子叹息的同时跟着小声咕哝着。连声音都少了力气。
  “嗯,是这样没错啦。”红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头说道,她就像个小姑娘似地红着脸。害紫子看着看着更觉得不好意思,血压都往上升了。
  “小紫偏好中年叔叔呀?”练无看着紫子啧啧说道。
  “那是你吧。”紫子反击回去。
  “呃,你们为什么…那个…会分手呢?”保吕草像是不好启齿地问。还真是敢在这种时机问那样大胆的问题,紫子在心中为保吕草鼓掌喝采。
  红子完美地保持着微笑,并且完美地将这个问题忽略过去。
  结果当场冷在那边。
  “哎哎,他的名字叫做什么呀?”紫子向红子询问。“他该不会再婚了吧?”
  “没有,他还是单身喔。他叫林。”红子露出一种“竟然问到这儿来”的天真烂漫表情。
  “林就是那个双木林,念做Hayashi啦。”
  “这种事我知道啦。”紫子哈哈笑着说。
  “哎呀,毕竟很奇怪不是嘛?”笑容愈来愈纯真的红子说:“这个字…”
  “最奇怪的是红子姐啦。”练无大声地冒出这一句。

  5

  当林刑警一脚踏进那问书房时,屋子里已经有七个男的在场。其中五个是鉴识课科学小组的一行人。其余两个是林刑警的部下,渡边和立松,分别是警部补跟巡查部长。他们两个正站在右手边房间靠里面。林刑警留心着不要打扰到鉴识作业员,走近那两个人。渡边和立松轻轻点了个头,渡边三十几岁,立松二十几岁,两个人的头发却都比林刑警还要来得稀疏。林刑警今年正好四十。头上也开始掺杂着白发了。
  “被害人怎么样?”渡边小声地问。
  “没救了。”林刑警只左右摇个头。“刚刚才来了联络。这是一起杀人事件。立松,你能陪鉴识那些人一块儿到医院去吗?我希望你把被害人的先生带回来这里。千万要慎重一点。”
  “知道了。”立松点个头便出了房间。
  “外面呢?”渡边望着窗户问道。“够了吗?”
  “嗯,哎,能做的事都做了。这会儿已经先进行搜索啦。”这么回答完,林刑警便走到书桌那边。“犯人应该不会走远。毕竟这一带是那家伙的地盘呢。”他哼着鼻子。“如今他准是回到了吹着冷气的房间,要不就是正在冲个澡吧。或者,是开车到哪个远处去兜风吧。”
  “杀了人之后,会那样做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一年一次,他还挺有规矩的。”
  “他还真沉得住气呢。”渡边来到书桌这儿,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打开抽屉说道。“这可不寻常呢。”
  林刑警不发一语。因为他也认为正是如此。
  一点儿都不寻常。
  从三年前开始,在这附近发生一连串杀人事件。而今年也发生了。正如同预定的计划。
  三年前的七月七日,十一岁的小女孩遭到杀害。第二年同样在七月七日是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然后去年六月六日是三十三岁的0L遇害。无论哪一起都是在同一区里,半径三公里的范围内。
  今天是六月六日,被害人小田原静江正要迎接四十四岁生日的到来。
  这样算来是第四个人了。
  当然,犯人另外有在行凶的可能性也很高。一年只犯案一次太不自然了,因此提出这种意见的相关人士也不在少数。或许犯人曾经改变手法,换个地点,犯下其他案件也说不定。连搜查本部也是以这种看法为主流,然而,却都没有办法具体举出类似的事件。
  这一连串事件的特征就是—数字。
  七月七日、六月六日、十一岁、二十二岁、三十三岁、四十四岁。凶手是在迷信些什么,
  这一点并不清楚。不可思议的相同数字,它们到底有些什么意义嘛。
  当然,并非只有这种状况的共通性才是问题重点。刚剐才在医院确认过了,夺去小田原静江性命的凶器,果然还是跟过去三起一模一样的玩意。
  缠绕在被害人脖子上的尼龙材质绳子才是关键性的证物。那是一种相当特殊的东西。颜色是白的,横切面的形状是四方形,粗大概有八公厘X四公厘。绳子的一侧加上了像齿轮那样呈现锯齿状的刻痕。而绳子其中一端就像裤子的皮带那样,有着以同样材质开着四方形小洞的部分,然后再将另一端绳头穿过小洞用成环状。把穿过小洞的那一端这么一拉,绳子收紧而绳圈就会变小,由于上面附有齿轮状的部分,所以不会回到松脱的方向,这就是它的构造。也就是说,一旦绳子被扯紧的话,就没有办法再松开第二次了。想要解掉这种绳圈,除了用钳子切断就没有其他的方法。想要凭着赤手空拳扯断,根本是不可能的。
  想当然地,这种东西并不是随手可得的。然而,只要是与这类工程相关的人员,随便哪个人带回去几根都轻而易举。而这类工程竟然出乎意料地多,此外,相关的公司也开了非常多家。这种程度的消耗品,不管哪儿都不会一一加以管理的,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危险的东西。到现在为止只用到了四根。追查凶器来源的搜查如今依然紧锣密鼓地持续着,不过结果却形同完全碰壁。
  另外,尽管报纸和周刊上面都如实记载着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系出自同一犯人之手,不过,关于用来勒死被害人的这种特殊工具,则完全是最高机密而没有对外公开。针对这一点,警方有特别留心处理情报。因此,这次的杀人也绝对是由同一个人所犯下的罪行。其他有谁想要模仿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手法,除非是由嫌犯本人分给他凶器或是教导他怎么下手,否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小田原静江被人发现的时候:心脏早就停止跳动了。时间是在九点十分左右。虽然救护车在十分钟之后抵达,一边进行急救措施一边将她运送到医院,但是已经回天乏术。经由体温等等推断,大致的死亡时间是在八点半左右。听鉴识人员说,经过司法解剖以后应该可以获得更精细的推论。
  据称,被害人小田原静江是在八点半左右进去案发现场的书房(女佣和其他几个人的证词做乎是如此)。如此说来,从那个时候到被发现为止,短短的四十分钟之间,有某个人侵入这间房间,勒住她的脖子,接着便逃走了。
  目前樱鸣六画邸的里里外外正在进行搜索,同时以这一带为中心拉起了封锁线。一年前0L凶杀案的时候,尸体的发现比较早,搜查团队原先抱着相当大的期待,结果猎物并没有落网。林刑警一边看着戴在左手的手表,一边心想这回恐怕也很困难吧。经常做出悲观的判断,进行安全范围内的预测,这是他基本的办事方法。
  渡边以杀人现场的状况为主,将目前所了解到的事情加以说明。林刑警早已听过简报,所以他没有插嘴地聆听着部下说话,一边将视线移到房间各个角落。鉴识负责人员似乎正在以沙发与房门附近为中心进行着作业。
  进来的门只有一个。那是从里头上锁的。小田原静江进来这间房间时是用自己的钥匙开门的。那支钥匙如今就摆在窗户边的书桌上。林刑警认为她应该是一进了房间便马上用那支钥匙从里面锁上房门的。门锁的构造是从房门内外都可以用同一支钥匙上锁的那种。
  被害人的丈夫小田原政哉在打开这间房间时所用的是由女佣保管的备用钥匙。这间书房除了静江本人所持有的那支和这支备用钥匙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钥匙了。
  门口的正面是一扇大窗户。这扇窗户也是从里头上的锁。既没有将窗户玻璃取下来的形迹,此外在锁的附近也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在那扇窗户上方是一片圆形的彩色玻璃,它完全是镶嵌得死死的,要在短时间之内从建筑物外面取下或是安装都绝对下可能。
  大规模的搜索虽然尚未进行,不过目前并没有发现可以通到天花板里或是地下的出入口。
  被害人当时倒卧在进房间右手边墙边的沙发上。乍看之下并没有其他外伤,很明显是被勒毙的。当然,这在尚未进行精密检查的现阶段也没有办法断定出死因。然而依照状况看来,唯有不是自杀的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仅有一门之隔的一楼大宴客厅,当时有许多人在场。有证词提到当小田原静江进来这间房间不久,曾经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可是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像是尖叫或是争吵的声音。在用塑胶绳勒住被害人脖子以前,利用某种方法使她瞬间失去意识的可能性颇高。去年OL凶杀案的时候,是先用钝器殴打再勒住被害人的脖子,打到让被害人失去知觉,之后再从容不迫地勒住脖子杀害。过去三次的杀人方式大致上都是按照这样的顺序。除了没见血这一点,这回也是用同样的手法,如此认为会比较恰当。参加宴会的客人所听到的声音,或许正是当时发生的也说不定。
  “犯人是怎么办到的啊?”渡边用手指揉着眼睛说道。“从门口?还是窗户?”
  渡边问的是有关犯人侵入以后逃走的路线。由于尚未向目击者进行详细的问讯,因此还无法说个准,不过门锁这件事情若是真的而没有搞错的话,那么事态就显得极为不自然了。渡边是先想到这一点而在担心吧。林刑警常常想,应该是自己爱杞人忧天,而部下是乐天派的人比较好,无奈总是碰不到这样天衣无缝的组合。
  “进来时恐怕是从窗户吧。”林刑警看着那边说,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总之开口这样讲,好引出对方的意见。
  “像这样子还爬得上来吧。”
  “这个。”渡边一脸不爽快地摇摇头。“有个家伙一直在窗户外面监视呢。”
  “监视?为什么要监视?”
  “不只哩,还是两个人呢。看样子好像是受雇的吧,呃,是被害人自己请来的。”
  “受雇?那么,是怎么了?她知道自己有危险吗?”
  “哎,那部分还要等接下来再问了。”渡边点头如捣蒜,接着叹了口气。“怎么样还不清楚,总之是聚集了一堆可疑的家伙。”
  “楼下那一伙人吗?”
  “是的,呃,自称是侦探的男人、和他的搭档是个女装的大学生,听说就是这两个从外头监视这里罗。”
  “咦,那的确是满可疑的。”林刑警点点头。
  该不该提起濑在丸红子的事,林刑警感到迷惑。假使红子跟事件关系匪浅的话,那么他就会有从负责工作调下来的可能性,这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一件事。

  6

  香具山紫子总算有了想抽烟的感觉。她没带自己的香烟来,于是向保吕草要了一根点上。
  “小练,你一副想睡觉的脸呢。”紫子对着沉沉坐在沙发上的练无说道。对方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小紫差不多该是醒来的时候吧?”保吕草从一旁问道。
  正是如此。或许还有酒已经醒的缘故吧,每当她缓缓地吐出烟,头脑就愈来愈清晰,将事件经过按照顺序思考的念头也逐渐涌现出来。
  大家一个一个被叫到宴客厅隔壁的休息室进行问讯。每个人各要花上二十分钟左右,即使如此,当所有人都结束也要耗上将近三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六月七日的凌晨两点钟。
  留在宴客厅里的还有保吕草润平、濑在丸红子、小鸟游练无跟香具山紫子等麻将四人组。由于没看到女佣酒本的人影,紫子和练无便擅自闯进厨房泡咖啡来暍。酒本在那段时间好像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换过衣服又再度出现,却一下就给刑警叫到二楼书房端咖啡去了。
  在那之后,她就一直窝在厨房里没有出来。另外一个年纪较长的女佣白木则是从很早以前就没见到人影了。
  二楼书房里有小田原政哉跟刑警们在一块儿。由于房门这会儿是关上的,因此听不到谈话。从医院回来时已是憔悴不堪的小田原政哉看起来整个人小了一号。
  小田原的儿子女儿打从宴会过后就没碰到。紫子心想,他们该不会还没被通知到母亲的死讯这件事吧。
  东尾繁被警方传唤: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看来他对于这种权力机构相当反感的样子。连紫子都感觉到,他的不合作态度何必露骨到那样的地步嘛。他搞不好对于刑警们的问讯也是一个字都没回答吧,休息室里的问讯一结束,他就半声不吭地从宴客厅走出去。
  浅野美雪和大家一起聊到刚才,说是累了想休息,接着站了起来。这时,根来机千瑛也从位子上起身。原来是濑在丸红子命令他快回去。大概是担心自己儿子一个人待在无言亭别馆吧。不过这些话,红子却是只字未提。
  这个宴客厅里也有两名穿着作业服的男人走来走去。制服警官则站在门口的位置。
  跟香具山紫子问话的是红子的前夫,叫做林的刑警。稳重的表情加上浓密的胡须,头发有几分白,领带歪歪的。但是低沉的嗓子相当动听,充满了魅力。
  小田原静江进入书房的时候你有看到吗?有没有其他人进入那间房间?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静江的举止有没有让你在意的地方?等到这些想当然耳的问题告一段落以后,林刑警眯着眼睛斜瞄紫子,然后这么问。
  “你好像有在用无线电对讲机?”
  “啊,是的。”紫子回答。保吕草或练无大概有提过吧,应该不用保密。
  “你从前也担任过保吕草的助手?”
  “嗯,有的。”
  “以前大概几次?”
  “呃,三次有了吧。”
  “都做些什么样的工作?”
  “做过跟监调查的轮值人员。”紫子回答。“我是白天的班,由我顾的时候,保吕草就睡觉。大致上来说,白天因为对方也要上班,所以什么都不会发生。万一出了公司的话,总之先尽量跟在后头,再向保吕草通电话。”那些是外遇的调查。除了这样的工作之外,也曾经接过像是发传单之类的。
  “小鸟游也是在一起的?”
  “是的,我想他做的应该比我还要多吧。”
  “小田原夫人有说过她向保吕草委托些什么事情吗?”
  “是啊,毕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监视的呀。”
  “没,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小田原静江有直接跟你说过这些话吗?”
  “呃,”紫子思索着。“不,没有说过。”
  听到简直把保吕草说得像是犯人似的口气,帅气的林刑警行情稍稍地下滑了一些。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客观来看在场的关系人当中,保吕草正是那种最容易被怀疑的类型吧。想必也绝对是他最接近警方所描绘出来的犯人像,要是保吕草当时待在屋子里也就算了,然而他偏偏是躲在玄关门口,会被人家怀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小鸟游练无也是一样。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男性,不管外表怎么样,本质上仍是个男的。
  可是,紫子思考着。
  万一,如果保吕草还是练无当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都是杀人犯的话,那么要杀害小田原静江,就会是由窗户进出了。如此一来,把杀人现场的书房布置成密室的理由何在呢?
  这样不是就没有意义了嘛…
  要是先把门锁开好,那就可以让别人误以为有什么人从那儿侵入,不对,只要事先开着窗户的锁,弄得像是有谁在那儿进出过就行了。还可以来个两人口径一致,作证说目击到这一幕的招数呢。
  “为什么要弄成密室呢?”紫子喃喃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保吕草哇着烟说道。他刚才到自己车上拿了一包新的香烟。“犯人为什么要故意布置成密室,这正是最大的问题。”
  “可是,把这边的门上锁,不是为了不让任何人进来吗?”练无问。
  “可是,结果是一下子就可以进去了哟。”红子说:“虽然,那或许真的有可以趁着去拿钥匙的几分钟里逃走的效果也说不定啦。”
  “从哪里逃走?”紫子问。
  “我想是窗户。”红子这么说,接着瞟了保吕草一眼。“不过,保吕草否定这项假设罗。”
  “嗯,那是不可能的。”保吕草撇着嘴。“大概是从天花板里面吧。”
  “如果是从天花板里面逃走的话,”紫子已经如此认定地说:“门确实是会锁好呢。这样可以多赚点时间。但是那又为何不先让窗户开着呢?我想,从窗户逃走对于犯人来说要方便得多了不是吗?”
  “哎呀,香具山…”红子眼睛睁着不发一语。
  “啊?我说错什么吗?”紫子偏着头。
  “不是,”红子手掩着嘴巴笑嘻嘻地。“这真是个通情合理的推论,我只是有点吓到啦。”
  “即使像我,偶尔也会动动脑筋的。”紫子回答。
  “可以回去了没呀。”练无一边打哈欠一边举起双手。“不管怎样,反正不知道详细情形也没有用的啦。我们讨论得再多也没有意义呀。”
  “说得没错,那我去问一下详细情形再回来。”濑在丸红子站了起来。
  “啊,那个…”保吕草正要跟她说些什么。
  “各位请稍待一会儿罗。”
  红子就这样上楼去了。

  7

  濑在丸红子轻轻敲了几下,将房门打开一点点。
  她把头探进书房里。右手边沙发上坐着林刑警跟小田原政哉,还有另一个头发稀薄的刑警。有两名鉴识人员在书桌的另外一侧打开窗户,正在调查些什么。
  “请问…”红子摆出笑脸,同时伸了个腰。
  终于,林刑警把头转向这边。他露出吓一跳的反应站了起来,接着故意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
  “什么事?”他低着嗓门问红子。
  “我有一大堆事情想稍微问一下。”
  “那就是非常想问的事情只有一点点的意思罗?”
  “正好相反,就是我说的意思啦。”红子感到有趣地咬着嘴唇。
  林刑警回过身,往沙发那边看过去。
  “稍微休息一下吧。”林刑警说:“小田原先生,可以的话就请稍作歇息吧。”
  小田原政哉坐在沙发那儿摇着头。
  “我到外面抽根烟。”林刑警这么说罢,便要走出房门。红子飞也似地往后退一步。
  走到外面将房门关上的林刑警穿过走道,走近栏杆那儿往下瞧。红子也有样学样地看向楼下的宴客厅。在下楼梯那附近,保吕草他们三个人正抬头看着红子。
  林刑警不吭一声地瞪着红子,开始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她连忙追在后头。
  两个人从保吕草他们所在的另一边楼梯下来。走到尽头正好就是休息室的门。那儿是刚才用来问讯的房间。林刑警打开那扇门,脑袋猛地一偏,给红子打暗号,好像是叫她进去那儿的意思。明明用说的就好了嘛,她这么想。
  “其他人不行吗?”红子小声问看看。
  “笨蛋。”林刑警低声说道。
  红子夸张地耸耸肩膀,趁林刑警关上门之前,朝着在宴客厅另一头注视这边的三人眨眨眼睛。
  “到底什么事?”等到房间紧闭,林刑警马上问道。
  “说话大可不必那样盛气凌人的吧。”站在林刑警跟前一公尺,红子瞪了回去。
  “不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吗,快说理由吧。”替香烟点火,把烟灰缸拉到手边,林刑警轻轻靠着餐桌坐定。
  “不是跟你说了有很多事要问。”
  “那也不必急着现在问吧?”
  “才不,就是要现在。”
  “什么事情啦。”
  “好吧,”红子拉过椅子坐下来。“那么先问你,死因是什么?”
  “小田原静江吗?”
  “那当然啦。我在这个地方问你克丽奥佩特拉(注十八)的死因干嘛?”

  注十八  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Cleopatra,69~30 B.C.)是史上最具魅力的女性之一,她将本身的智慧及美貌运用在统治埃及的政治目标上。而她与当时罗马最伟大的两位将领—凯撒以及安东尼先后谱出恋曲,却也一步步走上灭亡的故事为后世所津津乐道。传说这位“埃及艳后”是利用藏在无花果中的眼镜蛇,接受蛇吻自杀殡命。

  “她是给毒死的。”林刑警吐着烟。
  红子闷不吭声,眼睛大概闭了有一秒钟。林刑警说的好像是埃及艳后的死因。这玩笑很冷,况且还是错的。怕会变成习惯,千万不可以笑出来。
  “是勒毙。”林刑警满脸认真地重新说道。
  “死亡时间?”
  “八点半,误差大概前后有二十分钟吧。”
  “你的案子吗?”
  “是的。”林刑警点点头。不知道是久未尝到的香烟特别好抽,还是为了穷追不舍的犯人久久再度犯案感到兴奋,反正林刑警是一副隔了好久终于得到满足的表情。
  “绕在她脖子上的绳子是之前都用到的凶器吗?”
  “不错。”
  “日期,还有被害着的年龄都是…”
  “两两相同的数字。”
  “二楼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钳子或镊子的呀?”
  “呃,你是说剪断那根绳子的工具?”
  “正是。”
  “你还看得真仔细,一般人是不会观察到那种地步的呀。”
  “你的答案?”
  “没有,那间房间里头没有呢。这就是并非自杀的证据。”
  “外面呢?”
  “目前还没有联络。”
  “你想犯人是如何从房间出去的?”
  鼻子哼出一声,林刑警笑了笑,接着慢慢地左右摇着头。
  “调查过了吗?”
  “现在正在查啦。”他把香烟送到嘴边,同时憋着笑。“与其说这些事情,红子啊…”
  “别叫得那么亲热。”
  “是我不好…”林刑警一手伸到面前张开着。“那个…叫做保吕草的男人你认识?”
  “嗯。”红子点点头。
  “我听说他是个侦探,”林刑警让自己香烟的烟薰眯了眼睛。“他说他受到小田原夫人之托担任守卫。但是,对方为什么会感到自身有危险,那家伙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八成是有恐吓信吧。”红子马上说道。
  “怎么说?”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罗。”
  “你是说犯人还寄了预告信给小田原静江吗?”
  “那倒未必。”
  “那么还有什么?”
  “可以考虑到各种可能性吧。暗中晓得犯人是谁的某个人物察觉到犯人的下一个目标,于是决定防患于未然,像这一类的吧。”
  “如果通知警方就可以防患于未然啦。”
  “说不定有很多种苦衷呀。”
  “其他呢?”
  “静江夫人根本是胡言乱语,说自己被盯上了。可是却碰巧给真的犯人盯上了呀。”
  “那还挺有趣的哪。”林刑警稍微笑了笑。“不过,她胡言乱语的目的是?”
  “为了想要接近保吕草吧。”
  “啊啊,原来如此呀。”林刑警不再嘻皮笑脸,接着点了点头。“这倒像是合情合理…还有呢?”
  “你也稍微自己想想看好嘛?”
  “想再多也没有用呀。”林刑警又笑了。
  “与其如此,更应该把目光朝着事实来看。”
  “什么样的事实?”
  “就是有四个人遇害了。”
  “所以呢?”红子歪着头。等了一会儿,林刑警没有回答。“你的正义感那样就算是熊熊燃烧?你非得如此才找得到工作的意义是吗?”
  “不是啦。”林刑警摇摇头。“不过,至少有一阵子会从睡意当中清醒过来。”
  “你的正义跟你的香烟还真是没什么两样呀。”
  “那么我就来问问吧。关于那间密室,你可有些什么答案?”林刑警一边在烟灰缸里熄掉香烟一边问。“像你应该已经有几个想法吧?”
  “真不是个高明的讲法。”红子露出微笑。“这个嘛,比方说,让我们假定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到的犯罪路线是不存在的好吧?”
  “啊?你这样假定不要紧吗?”
  “要是僵在这里,眼光不会太狭隘了吗。”红子把嘴巴噘着。
  “这可不是自杀喔。”林刑警感到颇有兴趣似地说:“还有,说杀人犯还藏在那问房间里是行不通的哟。”
  “哎呀,为什么行不通?”红子回了一句。“就算不可能是自杀,也不代表犯人还窝藏在那间房间里的可能性是零呀。”
  “这就是你的答案?”林刑警嗤嗤笑着站起身。
  “你又那么说了。”
  “嗯,也是有还有工作要做的女人…“吧。”
  “彩色玻璃的事查了吗?”
  “喔,那个圆圆的玩意呀?”
  “是的。”
  “怎么啦?”
  “好啦,我们男人还有工作要做了。”
  “如果融掉焊锡的话,说不定就可以从外头把玻璃取下来啦。”
  林刑警默默点着头。大概是说不出话吧。
  “就算人无法通过,也说不定可以动手锁住正下方的窗户呀。”红子补充说道。“然后…”
  “然后什么?”
  “犯人不进入房间而下手杀人的可能性也应该检讨吧。”
  “远距离操作还是什么的吗?”
  “可以想到很多种哩。”
  “比方说?”
  “搞不好那根塑胶绳本来更长一点。说不定是从远处拉住,最后才剪断的,要不然还可以用马达或是什么卷起来勒住脖子。”
  “可是,是谁把它套上脖子?”
  “这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小田原夫人自己。”
  “对,正是如此。”
  “另一个呢?”
  “随便谁都可以呀。”
  “谁都可以?”
  “没错。”红子点头。“如果是趁着静江夫人进入书房以前挂在脖子上的话,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下手。她的头发既是长的,况且乍看之下只会当成是项链,只要不特别接近去看的话就不会发现了。”
  “慢着慢着,我搞不清楚状况了。”
  “嗯,的确。”红子也点头承认。“我现在也只是单纯列出可能性罢了。”
  “喔。”林刑警点点头。“我得走了。”
  “好的。”
  “其他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了。”红子露出微笑。

  8

  小鸟游练无又忍住了一个哈欠。
  红子回来之后,把刚刚从前夫林刑警那儿获得的情报说给大家听,然而全都不过是把大家所想像的事项加以确认而已,在那之后,一名年轻刑警从二楼下来,向在场的四人再一次进行了简单的询问。绝大部分的内容都是重复刚才问讯时所提的,时间拖得无聊透了。由于这个缘故,练无为了忍住哈欠,整个头都痛了起来。
  除了刑警之外,还有一名制服警官在记事簿里书写着什么。练无心想大概是在做笔记吧,但是对方动笔的速度慢吞吞的,看不出来他可以把说的话全部写下来。再加上这次不是一个一个来,而是向待在宴客厅的所有人提出问题,这一点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他猜想这该不会只是在闲扯淡吧。
  这会儿待在那里的有保吕草、练无、紫子、红子,再加上从厨房出来的女佣酒本五个人。由于刑警的询问之下,这才晓得她的名字叫做酒本由季子。虽然说她年轻,不过也有二十后半或是三十几岁了吧,是个既清瘦又看来不大健康的女性。酒本频频望向练无,板起了一张脸,大概是对他这一身装扮有什么不爽的地方吧。那种事情在练无眼里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各位进去那问房间的时候,里面真的没有任何人吗?”头发稀薄的刑警又重复同样的问题。沙发都坐满了,只有他站着。
  “您是说有没有人藏住里面是吗?”红子以平稳的语调反问。“要是犯人会做出那样危险的蠢事,我倒真想听听您认为这是什么理由呢。”
  “摁,先别管什么理由,”刑警装出生硬的笑容。“这是从可能性来说会不会发生的问题。”
  “房门是往外开的,应该没有办法躲在门后面吧。”保吕草感觉有趣似地说。
  “要是藏在那里的书桌底下,搞不好不会被发现吧。”练无发言。
  “对耶,藏在那里嘛…”紫子俏皮地翻着白眼。“不是那个,就是躲在沙发后面吧。啊,可是沙发不行呢,大家马上就冲过去那儿了。”
  “当各位的注意力集中在尸体身上,躲在书桌那儿的人趁机跑出房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呢?”刑警用公务性的口吻提出问题。
  “呃,我一直站在门口。”女佣酒本由季子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开口了。“嗯,当大家聚集到沙发上太太那儿的时候也是只有我待在门口。”
  “有人跑出来吗?”刑警问。
  “我没看到任何这样的人。”
  “你一直是待着的吗?”刑警紧盯着酒本。
  “啊,这个,”她看起来更加畏缩。“先生要我去叫救护车,所以我下楼去打电话了。”
  “那么,在那之后门口就没有任何人了罗?”
  “有我在呢。”保吕草轻轻举起一只手。“我一进来这儿,酒本小姐正好要跑下楼梯来呢。
  接着我就上二楼了。大家都聚集在沙发那儿,我进了房间就立刻确认过书桌和窗户。”
  “没错,我那个时候也确认过了。”红子补了一句。
  “起先进到房间里面的是…”刑警卷起记事簿。“小田原政哉先生、濑在丸小姐、香具山小姐、浅野小姐、东尾先生、根来先生六个人吧?是这样没错吧?”
  所有人面面相觎以后都点点头。
  二楼的房门打开,林刑警和小田原政哉从里头出现。两人走下楼梯,看着宴客厅里的每个人。小田原一言不发地轻轻点个头。所有人都低头回应,谁都没有吭半点声。小田原向林刑警瞥了一眼,确定对方点头之后,便由通往里面的门离开房间。
  “呃,各位也暂时可以先回去了。”林刑警搓着双掌,对着所有人露出笑脸。“感谢各位的合作。我们警方到早上,哦不,我想今天大概一直都会待在这里,要是各位发觉想起了什么或是还有没提起的,请随时告诉我们。啊,还有,如果有要出远门的话,请麻烦事先联络我们一下,算是帮个大忙。”
  已经凌晨三点钟。
  练无他们四个人站起身,往玄关走去。
  玄关前的圆环通道依旧停放了好几台警方的车辆。有超过十台以上。此外,院子里头到处都看得到亮光一闪一闪,有人影在晃动。练无既想睡觉,再加上肚子里空空如也的。

  走到银杏树下往四周看了看,保吕草停下脚步。
  “你们,有没有提到小田原静江收到恐吓信的事?”保吕草小声地问。他又回头往后瞧瞧附近有没有警察。
  “保吕草学长有提起吗?”紫子反问。
  “没耶,”保吕草摇摇头。“虽然我想警方迟早会知道的,不过这些消息毕竟仍是委托人的隐私。这可不是能够随随便便泄漏出去的。”
  “那你又没跟我和小练特别讲清楚。”紫子用一般的音量说话,因此大家又朝四周看了看。
  “我跟红子姐还有根来先生都提过了。”
  “那你跟警察说了吗?”保吕草问。
  “没有。”紫子摇摇头。
  “小鸟游说了?”
  “我口风可紧的呢。”
  “嗯,那就都没有人提起嘛。”保吕草点点头,
  “你希望我们讲啊?”紫子问。
  “我是有不经意地提起啦。”红子从旁说道。“我提到了是不是有恐吓信的可能性。所以,我想这阵子就会被问到了吧。”
  保吕草微微地点头。
  “在那之前要先把恐吓信找出来吧。”他喃喃说。
  “不过那样的线索一点帮助都没有啦,”红子抬头望着。练无也跟着往头上瞧,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几乎看不到星星。
  “保吕草学长,你在难过吗?”紫子从后面将手搭在保吕草的双肩。“好像没精打采的。”
  “当然罗,”保吕草叹气。“事情都这样子了,还不难过就不是人啦,我的委托人被杀死了耶。”
  “啊,是啊…”紫子嘴巴张得老大。
  练无若有所感。
  他觉得自己也多少有点责任。假如别在什么停车场监视,一直守着小田原静江就好了。只要自己和根来两个人护卫着,想必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应该就能做好防范吧。他这么想着。
  樱鸣六画邸的正门是关上的,便门那儿站着两名警官。保吕草与紫子并肩走着,后头跟着练无和红子。
  “咦?”练无留意到什么似地,看着走在身旁的红子。“红子姐,你家不是在另一边?”
  濑在丸红子的自宅是院子里靠北边的别馆无言亭。其他三人是要往阿漕庄走,只有她应该反方向才对。
  “嗯,”抱着双手走路的她嘻嘻笑着。“我是想来一点夜间散步啦。”
  “夜间散步吗?”练无对于她的话感到有趣。
  “小鸟游住的地方有酒吗?”红子变得小声。好像是顾虑着不让走在前面的两人听到。
  “啊,有啊。要是啤酒之类的话。”回答也是小小声的。
  “我现在就绕个一圈,再夜间散步到你那儿喔。”红子把脸凑近咬着耳朵。
  “啊,这样啊。”练无愣了一下,耸耸肩膀。

  9

  濑在丸红子向保吕草跟紫子二人道别,她暂时先消失在樱鸣六画邸的正门里。看起来像是打算先做个假动作。
  正门外也停了许多警方的车辆。
  三个人一块儿向阿漕庄走去,练无忍不住在意着后头。
  时间已经过了三点钟,不过三个人都是夜晚到了这个时候才要刚开始的夜猫族。然而,大概是有些累了吧,保吕草只说了一声“晚安”,而紫子也只是双手做出掰掰的手势,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练无赶忙脱下上衣裙子,换上了T恤跟牛仔裤。正在卸妆洗脸时,感觉到背后有人,房门也没响起敲门声就开了一点点。
  濑在丸红子的一双大眼睛正在窥伺着。
  练无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点头,于是她便装出蹑手蹑脚的动作进来房间。
  “对不起啦。”她小声说:“因为我不想让那两个人发觉到啦。”
  “为什么?”
  “怕会打扰到他们呀。”红子跟在练无后面进入房间里头。“毕竟,保吕草和香具山这会儿不是要约会吗?”
  “啊?”练无张着嘴。“怎么可能。”
  “哎呀,是这样嘛?”红子坐到矮桌子附近的一张大坐垫上。那本来是练无的座位,不过没办法罗。
  “小鸟游的房间还挺干净的嘛,喜欢打扫吗?还是喜欢干净呢。”
  “我是喜欢干净呀。”练无坐到床上。“要马上就喝啤酒吗?还是…”
  “还是什么?其他还有什么可以端出来的吗?”
  “应该有洋葱汤吧。”
  “哇。”红子双手在面前一拜。“真是太棒了。”
  “那只是前天做好拿去冰的而已。”练无站起来走到冰箱那儿。他先拿了两罐啤酒,接着再从冷冻库里取出一个保鲜盒。
  “要听我说些好玩的事吗?”红子双手托住下巴,直直望着练无。
  “嗯,要啊。”
  “有一群外星人呀,在某个星球上面集合举办运动会喔。”红子一脸认真地说:“在躲避球比赛里一直待到决胜的,是长臂星人和大脸星人的队伍。反正长臂星人因为手腕动作好,于是就可以丢出超猛的球。相反地,大脸星人因为整个身体就是一张脸,短手短脚的非常不利于他们。那么,是哪一边赢了呢?”
  “这是谜题吗?”练无呆着一张脸。
  “对呀。”
  “大脸星人。”练无按下微波炉的按钮之后回答。
  “理由呢?”
  “毕竟他们都可以一路过关到这儿了,那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吧?”
  “什么样的理由?”
  “啊!”想到什么似地,练无笑了起来。“我知道了。禁止头脸攻击是吧?”
  “送你一个KISS,快来这边。”红子笑嘻嘻地招手。“你头脑满好的嘛,”
  练无把啤酒递到红子手上,自己也开了一罐凑近嘴巴。
  “呃,”练无又坐回床上开口说:“红子姐应该不是为了出谜题才来的吧?”
  “才不是,是为了喝免费的啤酒啦。”
  “你是想问保吕草学长还是小紫的事情吗?”
  “脑筋转得真快耶。”红子偏着头,把头发甩甩。
  “我是想趁保吕草要你住口之前先问问几个问题啦。”
  “问什么?”
  “你说过可以从停车场看见那间房间的窗户吧。你的视力怎样?”
  “我戴隐形眼镜。”
  “真的没有任何人进出窗户吗?你没有看见有人像是在贴着墙壁?”
  “没看见呀。”练无点头。“我看到的就只有窗户里面那个男的而已。”
  “没有看到小田原静江吗?”
  “没,一次都没有。”
  “那么,”濑在丸红子这下把啤酒送进嘴巴灌了下去。“保吕草他提到的…小田原长治博士又怎么样呢?在八点左右从下面抬头看着那扇窗户,这个他有提到吧?”
  “唔,我因为两个原因所以没看到耶。”练无将啤酒放在桌上。“一个是我待的停车场位置低了一点,所以看不到在玄关圆环通道那附近的人。二楼窗户的话,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低一点的地方就变成死角了。另外一个原因是我那个时候在打瞌睡。我想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吧,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直到过了八点,香具山帮我拿料理过来…”
  “这么说来,要是在那段时间里,某个人就有可能从那扇窗户侵入罗?”
  “如果保吕草学长有理由要说谎的话,是这样没错。”练无点点头。“不过他没有办法出来哟。因为后来我可是睁大着眼睛监视着呢。”
  微波炉响了起来,于是练无站起身。原来是洋葱汤热好了。
  “红子姐,你是怀疑保吕草学长?”练无一边从橱子里拿出餐具一边问。
  “是警方在怀疑。”红子简单地点点头。“毕竟保吕草是最有可能放过犯人的嘛。”
  练无把汤端到桌子这边。
  “谢谢。”红子高兴地抬头说道。“你可以当个好先生呢。”
  “那么,警方认为犯人是由窗户进出的罗?”练无坐到红子的对面。因为没有坐垫,只好坐在地毯上。
  “毕竟,另外一边可以从宴客厅看得一清二楚吧?”红子用汤匙搅拌着汤。“而且又有好几个人在。”
  “不过,这不会反倒是个盲点呢?”喝了一口热汤,练无接着说:“虽然我人不在那儿,所以并不清楚,总之,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一直看着二楼的房门吧?况且,因为是由下往上看,如果是趴在二楼走廊的话就看不到啦。只要把门打开一点点,偷偷爬出走廊的话,不就可以趁着谁都没有留意时办到了吗?”
  “可是那样也没有办法下楼呀。”
  “唔,这样说是没错啦…”
  “而且也没停电。”红子笑嘻嘻地说:“真好喝呢,这汤。”
  练无也不吭声地喝着汤。他想要在脑海当中再一次整理自己的思绪,但是却办不到。想来想去,哪儿都没有可以脱身的路线。
  “果然,不管房门还是窗户都不行吧。”练无轻声说道。
  “那就是,自杀罗?”红子抢在前头说。
  “有具体的证据说不是自杀吗?”练无问:“那个凭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吗?”
  “你是指勒住脖子的塑胶绳?嗯,要勒住脖子,就有必要握着绳子,而在勒完以后因为有多出来的长度,所以把那个部分剪断。也就是说,做到这种地步,犯人不是神经质,就是有喜欢一丝不苟的个性。想剪断它又必须要有钳子或镊子之类的工具,在那个房间里好像还没有发现到的样子,也没有绳子被剪下来的那一端呢。这可以说是具体而又有决定性地否定掉自杀的证据啦。”
  “不过,不是还有其位什么人把它带出去的可能性吗?”练无看着红子说。
  红子回瞪他一下子,接着慢慢眨起眼睛。“小鸟游,来这边。我要给你亲一个。”
  “没关系。”练无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没关系?”红子也噗嗤一笑。
  “没啦,不用这么做也不要紧的。”
  “你说话的结构在道理上有意义吗?”
  “总之我是敬谢不敏。”练无摇着一只手。
  “其他人把钳子和绳子剪下来的那一端带走,理由是?”
  “那是,因为想要让它看起来是他杀。”
  “快来这边!”
  练无觉得滑稽,嗤嗤地笑出声来。“还要喝点啤酒吗?”
  “麻烦你罗。”脑袋偏了大约有二十五度,红子一脸正经地回答。
  他站起来走到冰箱那儿,又拿来了两灌冰啤酒。
  “话说回来,为了执着于数字的迷信而一年动手杀人一次,”他这会儿眼珠骨碌碌转着。“我倒要问问,这有什么好理由吗?”
  “那是这个世上的法则喔。”红子打开第二罐啤酒之后说道。
  “法则?”
  “理由是一定有的。”红子一边点头一边说:“只是,它的理由有没有可能用语言传达给其他人,或者说,即使有可能传达,但是能不能获得其他人的认同,剩下的就只有这个问题罗。”


  第四章梦多夜长
  Sleeping is Leaving

  有一种道理,可以经由追溯某些仅存的历史纪录而到达。
  在那个时代里最为复杂的概念,有好几个出乎社会的意料而结合为一体,
  它们彼此纠缠得极为细密,几乎到了很难将其重现,
  结果,一种未曾期待的复杂的型态、联系、组织,便藉由艺术的极致来完成造型。
  像这等明确且单纯的道理,其他应该没有了吧。

  1

  小鸟游练无在床上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十点钟。他感觉好像听到敲门的声音。他爬了起来,把自己迷迷糊糊得像是前一天吃剩的冰淇淋般黏稠的脑袋摇一摇之后,敲门声再度响起。
  “门没关喔。”他出声应道。
  “是我啦。”打开门走进来的是香具山紫子。她穿着白色的大T恤再加上牛仔裤。“还在睡呀?”
  “嗯…”练无一边看着桌上鸡蛋型的时钟,一边用力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濑在丸红子是在凌晨五点左右离开他的房间吧。天都已经亮了。从那之后开始睡,睡眠时间大概不到五小时。对于自己来说,虽然还睡得不够,但是也不至于惨到不成人形。
  “我咖啡全用光了呗,”紫子故意怪腔怪调地说。看起来心情挺好的。“我帮你泡换你请我喝。”
  “嗯,请吧。”练无还在床上发呆着。
  紫子走到厨房展开作业。对于练无的厨房,紫子早就摸得老熟。
  “啊,对了对了,小练。今天早上红子姐有来过这里呀?”紫子一边从盒子里拿出滤纸一边问。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后来我又出了个门去买香烟啦,于是就看到红子姐的鞋子在楼下罗。我还猜想她会不会是在保吕草学长那儿,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呢,真的。不过,后来就听到说话的声音从你这里…”
  “如果是我,就不会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
  “对呀,一点儿也不会。你们聊了些什么呀?”
  “她来只是想要喝啤酒啦。”练无站起身摇了摇头。“红子姐该不会是穷到自己连啤酒都买不起了吧?”
  “啊,嗯,搞不好被你说中了。”
  “咦,真的吗?”
  “她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然后咧,聊了什么?”
  “唔,就事件的话题啊,她还满认真的呢。”
  走廊下发出开门的声音。好像是隔壁的保吕草,练无的房间随即响起敲门声。
  “门是开的。”
  “早啊。”保吕草把门推开,探出一张脸。“喔喔,小紫啊。抱歉抱歉,一大早的真是打扰了。”
  他正准备把门带上。
  “啊,保吕草学长。”紫子叫住他。“等等啦!”
  “咦?什么事?”
  “早报借我看。”紫子起身往门口方向走过去。“昨天的事件有登出来吗?”
  “嗯,登出来罗。”保吕草点点头。“我现在得出门啦。有个之前决定好的重要工作呢。报纸你要的话就给你,能不能帮我带尼尔森去散个步?我睡过头,已经没有时间了。还有,我停在六画邸的车子,能不能先帮我停回来这边放?这个是钥匙。今天一整天都不会用到车,你们两个就开去哪儿约会吧,不过汽油要自己加喔。”
  保吕草把汽车的钥匙递给紫子。接是接下来了,可是紫子并没有驾照,因此保吕草很明显地是把差事交给小鸟游练无。
  保吕草从自己的房间将报纸带过来。
  “我大概会在傍晚七点左右回来。到时候请你们吃晚饭,要当个乖宝宝等着哟。”留下这几句,保吕草便关上了门。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变成跑下楼梯的声音。
  练无先把报纸拿来读着。这段时间,紫子便将二人份的咖啡端来桌上。
  “什么嘛,就只有这些?”练无发表他的看法。报纸上所写的其实都是一些表面的事,更何况取材得也很少。只占了第三版末端一个小小的版面。
  “那么一点点时间,也只能写出这样子而已啦,铁定的。那么赶…”紫子一边开始读起报导一边说。
  练无喝下热咖啡。比起自己向来泡的还要稍微淡一些些,因此一口喝下去的时候,觉得有点惊讶。这真是日常生活里偶尔会有的一个小发现。
  “真的耶。和过去事件的关联,也什么都没有写到。”读了一会儿,紫子说:“像这些是不公开的吗?”
  “决定要向媒体披露消息到什么程度的会议,差不多会在今天举行吧。”
  “喔,原来如此。”紫子瞪大眼睛点点头。
  “也没有写说杀人现场是属于密室状态呢。”
  “对呀,这明明都可以当头版标题啦。”
  “读了这样的报导,犯人应该会生气吧。”练无一边喝咖啡一边说:“犯人费了那么大的工夫,难道不觉得希望得到更合理的评价吗。”
  “犯人会是这种爱出风头的人?”
  “那当然是啦。”
  “那样的话,警方采取的就是不公开事件细节,一举让犯人沉不住气的战略罗。”
  “或许是吧。”练无点点头。“不过,要是刺激得不好,说不定又会引起事件。”
  “是喔,那可真为难呀。”
  “是很难呀。”
  “可是,如果犯人不犯案的话,那就永远都没有办法解决了呀。”紫子抱着膝盖。“像是到去年就停手的话,说不定现在就会成了无头悬案吧?终于今年也犯下案子,我想,对于犯人来说,状况只会变得愈来愈不乐观吧。”
  “是这样吗?”
  “喝完咖啡,我们去红子姐那儿吧。”
  “为什么?”
  “我想谈谈事件的事。”
  “好是好啦…啊,可是学校呢?”
  “你有课呀?”
  “有啊。”
  “真可怜。”
  “小紫也有课要上吧?”
  “这个嘛,不知道我那间大学还在不在哩。”

  2

  樱鸣六画邸的正门聚集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还有两名警官姿势端正地站在那儿。门外已经没有停放警车。大概都进到院子里了吧,练无心想。香具山紫子向警官说明他们要去拜访住在大宅别馆的濑在丸红子,于是就被放行了。
  练无、紫子,还有被带出来散步的尼尔森也在一起。这只狗走路明显地慢吞吞,因此两人都不得不停下几次脚步等着。尼尔森低着头,从后面有气无力地跟上来。
  “好没精神的狗狗呀,这家伙。”紫子回过头说道。“还真是稀奇呢,像这样子。”
  “尼尔森有它自己的狗哲学啦。”练无笑嘻嘻的。
  从便门一进到院子里,果然有十台以上的车子成列排在石板路上。另外,停车场里面也有五台房车停在保吕草的金龟车旁边。是今天清早经过这里时没见到的车子。大概是搜查有了更大的进展吧。
  正当走在停车场旁边的路上,他们再一次被警官给叫住。
  “啊,你是昨天晚上那个女生吧?”带着头盔的警官看着紫子说道。“去哪里呀?”
  “要到后院的别馆。”紫子回答。
  见到警官点头,于是两人又继续走下去。
  “警察没有注意到小练耶。”紫子颇觉有趣地说:“你看看我。明明身上穿着跟昨天完全不一样的衣服,却仍然可以被认出来是同样的人格。而你的话,就被认为根本是另外一个人啦,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义吗?”
  “你想要说什么?”练无火气一来地问。
  “也就是说,昨天的你,或许在人格上并没有被人家认同罗。这样子会很空虚吧?”
  “并不会。”练无摇摇头。“被人家认出来有那么好高兴的嘛?又不是交通标志。”
  “打扮可爱啦,或者是穿俏丽的短裙啦,只有这样的概念才会让人家注意呢。哎,这也算是一种女性问题、性别歧视吧。你因为刚好偏爱走少女风格,尽管身为男生,却碰上了这种难题呢。”
  “我可没有打算碰上什么鬼东西。”
  “可惜呀。”
  “什么事情?”练无看着紫子。
  “你生下来是个男生这件事。”紫子这么说着,笑了出来。“怎么搞的,不小心说出来了,哈哈,本小姐人也满坏的嘛!嘿嘿。”
  “能不能请你不必那样子?”
  “为什么?这是种挑战呢。像我也觉得不能老是只讲关西腔呢。”
  “你只会让人觉得讨厌吧。”
  “喂喂喂,你好像在生气喔。今天是那个日子吗?”
  “你凭什么敢这样说我呀?”
  穿过大宅东边的庭院,来到北侧的树林。这样大的面积,根本无法想像会是在私人住宅的土地上。总算,伫立在树荫里的小建筑物愈来愈接近了。这栋建筑物给人一种印象,彷佛是气象观测的百叶箱膨胀到可以住人的大小那样。那就是濑在丸红子他们所住的无言亭。
  走上木造的台阶,正要往玄关的门上敲,结果紧挨在旁边的窗户打开,里头的根来机千瑛发觉到这边。
  “啊,老师早,”小鸟游练无低头向根来问好。对他来说,根来是他在拳法上的师父。
  根来帮忙开玄关的门。
  “早啊。”根来用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表情出来迎接。
  “早安。”紫子打声招呼。
  尼尔森坐在玄关外面趴了起来,感觉已经摆好要睡觉的阵势。
  两个人把狗留在外面,进入屋子里。练无是第一次来这里。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狭小,说是小木屋还比较准呢。
  “红子姐呢?”紫子问。
  “小姐人还在休息呢。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也难怪啊。”根来答道。他一只手举着烟斗,但是好像没有点着火。“找小姐有事的话,我想另外找别的时间再过来会比较好。小姐在中午以前大概是不会起来的吧。”
  “也算不上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啦。”紫子回答。“呃,只是想找她稍微聊一聊而已。”
  “她今天一早在我那儿喝啤酒,大概五点才回家呢。”练无一边坐到餐桌附近的圆凳上一边说。
  “啊,在小鸟游那儿啊…”根来点了点头。“是啊,小姐这么晚才回来,害我一直在担心。”
  “为什么是到小练那儿去呢?”紫子偏着头。
  “警察不会来这附近吗?”小鸟游望着窗外问道。
  “这个呀,有碰到几次。”根来正想用打火机把烟斗点上。“牵着狗走来走去的。”
  突然,练无身后的门打开。走出来的是穿着睡袍的濑在丸红子。
  “啊,小姐。”慌慌忙忙将正在冒烟的烟斗放到桌上,根来机千瑛站起身子。“啊,那个,早餐…”
  “早啊,香具山,还有小鸟游。”红子面无表情地这么说,接着猛眨了两下眼睛。“打算开推理大会呀?那我也要参一脚。”
  “我们并没有这样打算。”紫子回答。
  “啊,保吕草没来啊,”红子点头。
  她来到餐桌旁,伸手去拿放在那儿的香烟。才要抽出一根时,根来已经把打火机打好火递了出去。红子连一眼都没瞧着根来,抽着香烟再细细地吐出烟来。
  “有了。”红子仰着脸,摆出用右手撑住拿烟的左手肘的姿势。“保吕草大侦探,还有我们那位林刑警也都叫来,六个人…好,今天晚上六个人就在这儿开派对。根来,知道了吧?那就马上去安排一下。”
  “今天晚上吗?”根来反问。
  “呃,派对是要开什么派对呀?”练无也问道。
  “当然就是推理大会罗。”紫子愉快地喊着。“对了,酒和料理就各自带过来好了。”
  “不会太草率嘛?这样子。”练无虽然发言,但是自己其实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外头传来一声短短的口哨。
  站起来从窗户望过去,原来是个瘦小的老人站在小径上。看起来像是在叫躺在玄关门前的尼尔森,他正对着狗狗做出要握手的动作。
  “谁呀?那位老先生?”紫子看着外头问。
  “啊,是小田原长治先生啦,那位数学家。”根来回答。

  3

  保吕草此时正在《青年之家》(这是个固有名词)的会议室担任讲习会的接待,这就是今天的工作。讲师是市内某间国立大学的副教授,也是保吕草朋友的朋友。着手企划邀请那位老师来演讲资讯方面的事,并且招来听众的就是保吕草。讲习费是一个人两万日圆,上午加下午合计有四个小时,因此还不算贵。反正那是由公司出的钱,所以说也没差吧。来听的有十六个人,给担任讲师的老师十万日圆,会场费的话因为是租公家场地,所以不到一万日圆。再扣掉资料的影印费和邮寄的钱,还有一天十五万日圆左右的赚头。像这类的活动,保吕草一年内总会举办个几回。
  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一边抽烟,保吕草思索着昨晚的事件。
  起因会是什么呢?
  能够想像到的是…
  对了,在百货公司楼顶的那个游戏。
  小时候曾经玩过的,架着来福枪,瞄准出现在里面的活动标靶。
  屏住呼吸,然后,扣下扳机。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
  总觉得,有些相像。
  会议室里头一阵嘈杂。终于,门打开了,几个上班族从里头走出来。看看手表,还差五分钟才十二点。虽然说还有点早,不过看起来像是到了中午休息。

  他站起来走进房间,身穿套装的女性正在白板前面整理着投影片。
  “老师辛苦了。”保吕草做出讨喜的笑脸,头低了一下。

  那女人用一只手扶着银边眼镜,看了看保吕草之后,轻轻地点头。
  她叫做志仪木绵子。就是保吕草请来当今天讲习会讲师的N大学工学院电子工程系副教授,虽然年纪比保吕草还要多出一轮以上,不过看起来感觉还没有那么老。
  “已经准备好可以用餐了。”他如此说道,接着又向志仪点了个头。
  两个人来到地下楼层的会客厅就座。位子和午餐当然都是预约好的。
  “不怎么多呢。”志仪木绵子一边点烟一边说。
  “是啊,这一阵子不大景气。”保吕草回答。原来她说的是今天来听课的人很少。不管怎么说,那跟讲师费没有关系,少赚钱的是保吕草。
  料理被端了出来。
  “昨天晚上突然取消和您的约会,真是不好意思。”保吕草一边张开餐巾一边说着。“都是因为发生了些要紧的事情。”
  “哪里,没有关系啦。”志仪浅浅地微笑。“发生了什么事?”
  “昭和区发生的事件,您有所不知吗?”保吕草一边用刀子切着牛排,一边说道。“有个女性在家里遭到杀害…”
  “没听说呢。”志仪摇摇头。“这起事件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刚好人也在那里啦。”
  “哎呀,是偶然的吗?”
  “那倒不,说是偶然,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
  “为了那件事,所以跟我的约?”
  “是的,真的是非常抱歉。那种情形之下,怎么也没办法先离开。或许,改天我再…”

  其实,昨天晚上本来预定好要以讲习会的讨论之名,在餐厅招待志仪木绵子的。这个说是一种福利嘛,事实上还是做生意啦。拜托人家接这份工作已经是第三次了,志仪木绵子在保吕草眼中算是一张王牌,被他归类到比较重要的部门里。昨天,小田原静江一早突然出现在公寓,下午他又被叫到樱鸣六画邸,仓卒之下决定要担任静江的保护工作。而后来的发展,就是那样子了。
  “啊,你说的该不会就是樱鸣六画邸的那个事件吧?”
  “您这不是知道吗?”
  “那样的话,我是知道的。我的讲座助教人就在那里呢。”
  “咦?”
  “她就借住在那儿的大宅啦。啊,对了对了,今天早上她还打了通电话来呢。说是不能来学校。真是败给她啦,竟然那么突然开口。我也不能丢着我那儿不管吧?研究室都空着没人呀。”
  “请问,那位助教叫做什么名字呀?”
  “浅野…浅野美雪。保吕草,莫非你认识她?”
  “啊,是的。”保吕草猛点头。“是这样啊,她是志仪老师那儿的呀…还真巧呢。”
  “她呀,电话里讲话讲得语无伦次的。说什么—进去房间里面就那样没有再出来,原来是在里面被杀死了?她不是开玩笑的吧?”
  “不,事情正是那个样子呢。”
  由于正在吃东西,说话的速度比较慢,不过保吕草还是简单地向志仪说明昨晚事件的情形。她在说明中间提出好几次问题,每当这个时候,保吕草都会慎重地跳过某一件事情再回答。这个例外就是,这回的事件与过去三年里发生在这一带的一连串事件有所关联的这一点。
  没有必要提到那儿吧,他心里这么认为。当然,保吕草受雇做侦探的事情也是一切保密。他决定就说是被叫去宴会,碰巧在场来解释事情。
  “嗯。”噘着嘴巴,志仪木绵子头歪一边。“真的是他杀吗?还是说,那间房间的哪里有机关之类的?”
  “好像是他杀没有错。”他只这么回答。
  如同字里行间所叙述的,教小田原静江断气的尼龙绳在用来勒住人以后,多出来的绳端部分被钳子剪断了。光就不是自杀的这一点来说是显而易见的。
  “那里的大宅,我只在几年前去过一次,是到浅野那儿玩啦。嗯,不是有个怪怪的女人吗?穿着轻飘飘的洋装那个。听人家说,她其实是那栋宅子原先的主人吧。华族还是贵族我是不晓得,总之好像是如今家道中落,人家出于同情而让她单纯当个食客似地继续住在那里吧。不过,那个人我倒是在大学里也见过几次面呢,虽然我不知道她在我们大学里闲晃些什么啦。”
  “呃,那个人的话我很熟呢。”保吕草不由得露出微笑。绝对是濑在丸红子不会错。贵族的事情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似乎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说法吧。
  “那个女的不是犯人吗?”志仪端着咖啡杯,用随便的语气说:“哎,那个是叫做怨忿吧?像是有什么仇恨之类的呀。她看起来人是长得挺漂亮的,可是脱离了现实,该怎么说哩,她有一点这样…就是变得不正常的感觉啦。”
  保吕草也觉得这话说得不错,可是他不形于色地憋着没笑。
  “不过,事情的状况就是这样子,”他并不抱任何期待地问问看。“老师自己是怎么认为的呢?”
  “所以,就只有那个前贵族的女人才知道那栋大宅里的秘密机关罗。她就是因为有自信那不会被人家发现,于是便利用了这个机会。”志仪木绵子于此稍微耸耸肩。“说不通吗?”
  “要是有机关的话,应该会发现到吧。”
  “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没呀,虽然说今天应该也会继续搜查吧…”

  4

  小田原长治在无言亭入口前的台阶上坐下身子,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尼尔森。
  “怎么啦,没有什么精神呀,这条狗。”他抬头看着练无和紫子。那两个人让玄关的门开着站在那儿。“如此看来,它的主人肯定不是个好家伙。”
  “那不是我们的狗。”紫子在尼尔森的身旁屈膝蹲坐下来。“请问,您是小田原长治博士吧?”
  “正是啦。”
  “呃,昨天晚上…”紫子只说到这儿,注视着老人的脸孔。
  小田原长治瞄了紫子一眼,最后笑了起来。“嗯,是我的女儿死了。”
  紫子睁大眼睛点点头。往上一瞧,练无也是表情认真地瞪着这边。
  “红子不在是吗?”眼睛窥进屋子里,小田原拉高沙哑的嗓门。
  “啊,博士。小姐这会儿正在更衣,”根来走出来低着头说:“她一见到先生,就急急忙忙跑到房间里去啦。”
  “更衣?哼,说什么呀,无聊极了。”一边摸着狗狗的头,小田原哼着鼻子说:“那好吧,我想来点茶。我女儿死了呀,根来,嘿哟。”他慢慢站了起来。“唉,真是的。竟然会比我早走哪,岂不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根来低着头。
  “什么都不必说啦,总之先端热茶来吧。”
  小田原长治走进屋子里,自顾自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练无和紫子也回到里头把门关上,却仍然站着。根来慌里慌张地跑进厨房去。
  “你们是红子的熟人吗?”
  “是的。”练无回答。紫子也一同点头。
  “真是年轻呢…”小田原这么说道,露出了微笑。“多向红子学点东西。只要人老实,那样就好了。”
  “啊?学…什么东西呀?”紫子问。
  “多得是哪。”
  房门打开,红子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呀,博士。”她走近小田原长治身边,牵起老人的一只手,屈膝行个礼。她身上穿的是蓬到轻飘飘的淡紫色洋装。
  “为了静江的事儿做无谓的安慰是没有用的喔。”小田原盯着红子说。
  “竟然发生这样意想不到的事情…”红子露出严肃的表情,坐到老人旁边的椅子上。
  “嗯,不过,是由那个人负责搜查喔。”
  那个人,指的就是那位叫林的刑警。
  “看样子好像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吧。”小田原用手指轻轻叩着桌子说:“真是一群饭桶。”
  (咦?)紫子心里想。
  她看着一旁练无的脸。对方也斜眼瞧着紫子。
  根来送上了杯子。看来似乎是红茶。紫子和练无像是被罚站在走廊上的小学生一样,排排站在窗户旁。
  “别光是站在那儿,过来这边坐着?”红子对窗边的两个小朋友说道。
  “请问,”紫子走近餐桌,一边坐到红子隔壁,一边盯着小田原长治的脸。“方才说过不知道是谁干的,您指的是警方吧?呃,那么,小田原博士,您…”
  “讲话就要一针见血。”小田原一边将红茶茶杯送到嘴边一边说。他的嘴巴四周长着不修边幅的白胡子。
  “杀人凶手是谁,博士是知道的吗?”紫子重新问道。
  “喔,是这个问题呀。”小田原说完这句,接着喝了一口红茶,慢慢将杯子放回餐桌上。
  小鸟游练无战战兢兢地在小田原长治的旁边坐下。伟大的数学家目不转睛地瞧着练无,最后稍微抬起了嘴巴,转向紫子那边。
  “小姑娘,”他突然化作认真的表情。“杀死我女儿的人是谁,你想要知道这个是吗?”
  “嗯,是的。”紫子浑身颤抖似地点点头。
  “你为何想知道呀?”
  “咦?没有啦,只是,那是怎么下手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怎么下手的问题和是谁下手的问题,意思并不一样。你想知道哪一个呀?”
  “两个都想。”紫子拉长下巴,吞了吞口水。“博士您知道吗?”
  “下手的,是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小田原答道。“所以那家伙是谁,这我可没办法回答。其实他是怎么样的一号人物,我根本也不想知道,完全没有兴趣。我女儿又不会因此而起死回生,就算理解了这个男人的事情,也无法换回我心灵上的平静。”
  “是个男的吗?”
  “是个男的。”小田原随即点头。
  红子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小田原,稍微偏着脑袋。
  “我瞧见了那家伙。所以才说是男的。”数学家这么一说,接着又将杯子端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喝下红茶。
  “是从窗户外面瞧见的吧?”一旁的练无提出问题。
  “嗯,正是如此。”小田原长治将脸转向身旁的年轻人“我从那个房间的窗户,虽然只是。一眨眼,看到了人影。”
  “我也看到了。”练无点点头。
  “感觉怎么样的男人呢?”红子发问。
  “这个嘛,我不大清楚。”
  “可是,博士不是说过是您不认识的男人吗?”红子语气温柔地说。
  “我这样说过呀,那我也不能说很确定啦。我都已经活得这么久了,即便是认识的脸孔,还是见过的脸孔,或者就忘掉了也说不定是吧。”
  “服装是什么样子的呢?”红子问。
  “不记得啦。不对,是没见着啦。”小田原将茶杯放回桌上。“大致上的事情我从警方那儿听说了,而我所看到的也都一五一十向那些刑警们说啦。他还真是个脑筋挺不错的男人呀,不愧是由红子精挑细选过的,”
  “那么,博士是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呢?”红子面不改色地问道。
  “什么事情?”
  “那个男的,是如何从静江的书房跑到外面的这个问题。”红子说明。
  “可以想得到很多种情况呀。”小田原长治笑嘻嘻地轮流看着紫子跟练无。“不过,那种事情随便怎么样都好啦,光是想想都觉得浪费。”
  “请问,比方说,是什么样的情形呢?”紫子禁不住问道。“可惜我连一个都想不出来。只要一个看起来有可能性的方法就好,假使真的有的话,我就会相信它了。”
  “这样啊…”小田原瞧着紫子。彷佛蛇的眼睛狠狠盯着青蛙一般,他的眼神冷冷的。“比方说好了,静江倒下的那张沙发里头检查过了没?”
  “咦?”
  “开玩笑的啦。”鼻子一哼,小田原笑了起来。“好吧,红茶的招待多谢啦。”他从餐桌前站起身。杯子里的红茶差不多还剩下一半。
  “啊,博士,别急着走嘛。”红子站起来说道。
  “不啦,我已经休息得够多了。”小田原看向根来,举起一只手。“啊,真是不好意思,茶非常好喝。”
  小田原长治打开玄关的门,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目送到门口的红子将两只手绕到后脑勺,抬头看着天花板,做了个深呼吸。
  “好怪的人喔。”练无从餐桌的位置上说道。“数学家全都是那副德性吗。”
  “沙发里面躲进了人?”紫子双手托着脸颊。“唔,犯人就一直待在那里吗?可是,警察都来过了,太奇怪了,那样是不可能的吧。不过,藏在尸体正下方的讲法,要说是盲点的话,倒的确是个盲点没错…”
  “小田原政哉是有一段时间,虽然只有一下子,独自一个人留在那间书房里呢。”红子回到餐桌旁。“你们想,保吕草出去迎接警察,那个时候就只有我、香具山和小田原先生三个人在那间书房里吧?然后,我和你先走到走廊瞧瞧宴客厅,结果警方的人这才进来哟。也就是说,只有小田原先生留在书房里。或许当时就可以放走窝藏在沙发里的人也说不定。”
  “放走要放到哪儿呀?”练无提出问题。
  “我想是窗户吧。”
  “喔,是啊。那是小田原先生重新上好锁的罗?”练无靠在椅背上抱着胸。
  “那样是不可能的吧,绝对。”紫子摇摇头。“毕竟,虽然是在走廊,从我们待的位置只要一回过头来,不就会正对着窗户吗?而且只有几秒钟那么短的时间,那是没有办法的啦。话说回来了,沙发里面会有那样藏得下一个人的空间吗?”
  “是啊,何况上面还压着静江夫人的尸体呢。”红子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轻轻点头。看来她似乎也不是当真相信自己的假设吧。
  “可恶!应该再多问出一点的呀,真是的!”紫子如此说着,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可以想得到很多情况来装装样子。如果有很多的话,那就说呀。”
  “是那样吗?小田原博士也只不过是想到几种情形罢了吧?”红子望向窗户喃喃说道。
  “什么意思呀?”紫子问。
  “因为,我现在也想到了几种呢。”红子慢慢地转向紫子,一脸笑咪咪的。
  “说嘛说嘛。”紫子身子挺出来。
  “这个嘛,可是,人家也想让保吕草,还有林先生听听看耶…”红子两手端起杯子,优雅地喝着红茶。“今天晚上再跟大家说吧。就在这里办派对喔。”
  “也要叫那位刑警来吗?”练无问。
  紫子瞥见根来在厨房里沉着一张脸。

  5

  保吕草润平正在搭计程车。讲习会在三点钟结束,这会儿才刚刚把讲师志仪木绵子送回大学去。今天的工作到此告一段落。没开自己的车子来,是因为在接送上利用计程车会比较给人家好印象。
  在过了十字路的地方下计程车。外面非常闷热,保吕草松了松领带,将大公事包挂在肩膀上,走进狭小的巷子。大马路和那条巷子的交叉点是开着补习班的三层楼建筑,它的隔壁就是木造两层楼的破旧店铺—中桥水电。
  打开玻璃门往店里探头采脑。
  “喔。”戴着圆眼镜的老板中桥在里面将头抬起。
  “我来还之前借的东西。”保吕草一边反手关上了门一边说。
  “怎么啦,衣装笔挺,人模人样的。”
  “今天有些其他的工作啦。”
  将公事包放到脚边,从里头把装着无线电对讲机跟电池的纸袋取出来放到柜台上。
  “有确实帮上忙吗?”中桥问。
  “没啦。”保吕草摇摇头。“很可惜是个大失败。可是不是这玩意儿的错,这点还算好。”
  “嗯。”中桥把无线电对讲机拿出来确认一下。“大失败?你的意思是说亏到钱啦?”
  “那部分倒也有,不过还要更严重。”保吕草噘着嘴。“你就不要再问了吧。”
  “喔喔。”中桥鼻子哼了一声笑着,他开始整理起柜台上的机件。
  保吕草点起香烟,回过头去。他漫不经心地望着外头,对面建筑的玻璃上反映出隔壁那家补习班,看板上写着“那古野研习学校”。应该算是一家连锁学校吧,它在本市开了好几间专门针对国中小学生的补习班。
  这家补习班的经营者正是小田原静江本人。她在昨天夜里死了。而今天孩子们还是来到补习班上课。提到社会这个机器,光是少了一个齿轮也绝对不会停下来的,它依然会继续转动下去,保吕草这么想着。
  他看看戴在左手的手表。不一会儿就是四点钟。离孩子们来补习班的时间还早。
  “昨天的杀人事件,在报纸上看到了吗?”保吕草一边吐着烟一边问。
  “没呀…”中桥回答。“哪里呀?”
  “就在我住的公寓隔壁啦。喏,有个叫做樱鸣六画邸的大户人家的豪宅,你晓得吗?”
  “嗯.没听说过呢。”中桥面不改色地摇头。

  6

  当小鸟游练无正在移动保吕草车子的时候,香具山紫子就在樱鸣六画鄙的正门附近等着。虽然说是要移动车子,顶多只能在公寓后面的路边停车罢了,真要说来,还不如借停在这座樱鸣六画邸院子里的停车场要来得合法。不过,既然和带尼尔森散步一样都是保吕草交代的工作,那也没办法。
  金龟车的引擎老是发不动。
  “是电池的关系吗?”小鸟游练无坐在驾驶座上说着。“毕竟是一堆破铜烂铁啊。”
  也不知道挑战了第几回,引擎总算是不规则地开始运转。尼尔森被请到金龟车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与练无一块儿离开。
  正门口站着两名警官,紫子先打声招呼说明情形。他们只是点点头,接着像是对她没兴趣似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当紫子在距离正门几公尺远的地方靠着围墙点起香烟时,她瞧见浅野美雪正骑着脚踏车往这边过来。
  接近到差不多五公尺处,浅野从脚踏车上跳下来。“怎么啦?在这个地方?”她像是被阳光照得眯上眼睛。半袖衬衫加上牛仔裤,样子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有朝气。
  “嗯,我正在等我朋友。”紫子回答。
  “学校呢?”
  “今天没课。”其实是几乎每天都没有去学校。
  警官们瞧着这边。
  “我今天也没去上班。”浅野小声地说:“可是,不知道是怎样,反而更觉得闷,所以刚才去了咖啡店散散心回来啦。”
  浅野美雪是国立大学工学院的助教。还记得昨天晚上是这么听说的。她轻轻点了个头,接着就要朝樱鸣六画邸的正门走过去。
  “啊,不好意思。”紫子将她叫住。“今天大宅子里是什么样的情形呀?”
  “哎,怎么样哩,我是没有碰到小田原先生啦。”浅野回答。“嗯,这么说来,我跟谁都没有碰到耶,除了警方的人以外。”
  “还有很多吗?警察?”
  两人看向站在正门前的警官。
  “那倒是。”浅野点点头。
  “浅野小姐晓得去年和前年的事件吗?”紫子问。
  “什么事件?”眼镜后面的浅野稍微睁大了眼睛盯着紫子看。“去年?”
  “啊,没有啦…”紫子含糊其词地笑笑。“你没有从警察那儿听说吧。”
  “嗯,什么都没有听说。”她有些不安地摇着头。
  “反正迟早都会听说,要我现在讲吗?”
  “嗯。”浅野轻轻吁了口气,露出微笑。在她眼里看来,香具山紫子还只是个大学生。或许她觉得这个人的讲话方式有些好笑也说不定。
  “昨晚的杀人事件,跟过去三年内每年在这附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几乎都是同样的手法呢。
  “是吗…嗯,没错,类似的事情好像有被提起过呢。然后呢?”浅野的反应出乎意外地平淡。
  “那小田原夫人就是第四个被害者了。”紫子解释。“所以说,这四个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就成了疑问啦。”
  “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浅野歪着脑袋。
  “这个嘛,”紫子摇摇头。“完全摸不着头绪。”
  “什么嘛。”浅野美雪抬起下巴,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害我还期待会有什么呢。啊,不过那个,呃,就是昭和区以前发生过那起小学女生被杀害的事件。嗯,应该已经有三年了吧。我想是还没有破案,那是我以前打工教过的孩子喔。”
  “叫做什么名字?年龄呢?”
  “唔,是高木,高木理香。那时候是小学六年级吧。”
  “你说的打工,是指家庭教师吗?”
  “不是,是补习班的老师。我曾经非正式地受履在小田原太太开的补习班,也就是兼差啦。那古野研习学校。”
  “啊,那么,这就和小田原太太也有关联了呀。”紫子稍微拉高了嗓门。“哇…这真是大发现耶。”
  “发现?”
  “没啦没啦。”紫子急忙摇头。“什么事都没有啦。这样子啊。呃,那其他的呢?剩下两个被害人你晓得吗?”
  “哎,我连那些事件是什么事件都不知道呢。”浅野噘起嘴说。“就连这会儿提到高木的事件,会不会跟你说的一连串事件是另外一回事呢?”
  “啊,说得也是。”紫子沉着脸点点头。
  是呀…关于过去的事件,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被害人的名字也记不起来。
  “不好意思,我该走啦。”浅野这么说着,一只手稍微举起。
  “啊,真是不好意思。”
  “改天再慢慢聊吧…”
  看着浅野美雪的背影,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愈跑愈近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原来是小鸟游练无。他身上衣服换了,又是先前的那件莲蓬裙。
  “久等啦!”练无在紫子跟前停下脚步,像水兵一样地敬个礼。
  “慢死了!”紫子这么说完吁了一口气。“我以为只是去停个车而已,怎么搞的你呀,跑去换衣服?连妆都画好了呀。”
  “哎哟,要开派对嘛。”练无一边走了起来一边说。
  “我就这样子呀?”紫子说。
  “小紫够好了啦,你这个样子比较有魅力嘛。”
  “喔,是喔是喔。”紫子一边走着一边把脸凑近练无。
  “你还真可爱呢,如果不是那么嘴里不饶人的话。”

  7

  林刑警正在杀人现场的书房里。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五点钟。他站在书桌后面的窗户旁,太阳依然高挂着。玄关前的大银杏树清晰落在白色地面上的影子,从树底下延伸了出去。院子里,鉴识的那一行人正擦着汗水讨论些什么。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部下渡边和立松这会儿才刚刚离开房间。
  搜查工作正在持续进行,有许多事实变得明朗起来。将它们加以整理之后,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结论是没有任何显示出犯人的痕迹,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犯下这样的罪行。
  竟然会有这样手法高明的犯罪,他心里这么想。而在此同时,老实说,他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应该说是天才吧。
  遗留下来的物品,就只有留在被害人脖子上的绳子,指纹等等一概没有。无论是从现场的书房、整栋宅子,还有庭院、周边环境,都没有发现到可疑的东西,也没有目击者指称看到可疑的人物或是车辆等。
  话说回来了,犯人究竟是如何将这间房间上锁的呢?
  假使有复制钥匙的话还有可能,不过门外就是楼中楼式的宴客厅,那里一直待着许多人呢。从外头锁上窗户,或许下点工夫的话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边也有侦探和他的助手在监视着。房间各个角落都调查过了,如今既无通往天花板里或是地板底下的密道,墙壁上也没有发现像是暗门之类的机关。当然,屋子里到处都没有可以藏人的空间。这些都已经可以说是确定的事实。
  房间的门任其开着,却传来了敲门声。回头一看,只见根来机千瑛站得挺挺的。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啊,请吧。”林刑警绕过书桌走向根来。“根来,先生的称呼就大可不必了吧。”
  “啊…”根来把头轻轻低着,笑也不笑地点头。“我是来替小姐传个话的。”
  “什么事情?”
  “今天晚上,呃,因为要举行一个小小的晚餐会,我奉命前来诚心邀请先生也务必赏光。”
  “今天晚上,是说待会吗?”林刑警开口询问。
  “是这样吧。”
  “可是,我现在正在工作呀。”
  “还是得请您拨个空。”
  “开什么玩笑呀。这样要叫我怎么做部下的表率?大家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不顾地在做事耶。”
  “还是得请您拨个空。”根来重复同样的台词。“这是小姐的不情之请。”
  “晚餐会?她想要什么把戏?”
  “恐怕是,”根来轻轻咳了咳。
  “讨论啊?”
  “正是。”
  “为了昨天晚上的事件,打算做个讨论吧。”
  林刑警咋着舌头,定睛注视着根来。老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刑警,一副不输人的表情毫不松懈。
  这位大叔不怎么喜欢我,他愈来愈这么深信不疑。林刑警吞下一口口水。
  “我知道了。”林刑警点点头。“我就以进行问讯的名义过去一趟吧。有个交换条件,就是除了我之外,请再让一名刑警同行喔。职务上是不可以一个人去的。”
  “小姐有吩咐,说先生大概会这么讲,让我回答这样也行。”
  “她还真是…”林刑警又咋了个舌。“老样子呢。”
  “的确还是老样子。那么…是从七点开始,恭候大驾了。”根来如此说罢便垂下目光,那样行了一礼,然后走出房间。
  向部下开口说要去分手的老婆那儿还真是麻烦,林刑警心想。简直罗哩罗唆。老实说可以的话,他还想让渡边和立松去就好了。可是如此一来,不知道会受到红子什么样的报复呢。
  当他再次站到窗边,正好瞧见刚从玄关出来的机千瑛走掉的背影。他只担心会从负责调查事件的位子上被调下来。关系人当中有曾经是自家人的状况是否会被允许,难就难在这儿。这可以说全系于红子本身涉案到什么样的程度吧。都已经追了三年的案子,尽管觉得大概没问题…
  从红子的个性来说,或多或少会有过分积极地干涉其中的可能性,这是最叫人害怕的。事情要是变成那步田地,那可就糟糕透顶了,他自己会没有立场。事实上,他之前也曾经把连续杀人事件的事说给红子听,因为与她见面的时候,自己除了这些也没有别的话题好聊,只是这个理由而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

  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吧。
  林刑警看看手表,还剩下几件琐碎的工作必须处理。他离开房间,跑下了楼梯。

  8

  为了在濑在丸红子的无言亭举行派对,小鸟游练无和香具山紫子奉命充当到超市采买料理食材的差役。两个人按照根来交给他们的清单上所写的买完东西,因为肚子饿了,于是就用剩下的钱买章鱼烧吃。这会儿,练无和紫子正在超市隔壁的神社境内,坐在长椅上大快朵颐。几只鸽子接近他们的脚边走来走去。
  “嗯,这么说的话,三年前被杀害的小学生曾经是那古野研习学校的学生罗。”听了紫子的话,练无点点头。
  “是呀,果然是有些什么关联呢。”
  “不管怎么说,四名被害者都是这一带的人,或许在什么地方有所交集也不一定。”
  “没错没错,这部分一定要向林刑警问个仔细,唔,光是想到还会见到那位刑警,我就浑身发抖,怎么办呢。”紫子一脸茫然地叹着气。
  “可以吃掉这粒吗?”练无用牙签插上最后一粒章鱼烧问道。
  “你吃了几粒?”
  “四粒…吧。”
  “骗人,小练已经吃了五粒。我才只有四粒。”
  “那这粒给你。”练无把手缩了回去。“小紫啊,你跟装淑女的时候落差很大耶。”
  “真的吗?承蒙你的称赞啦。”紫子把章鱼烧送入口中。
  “红子姐她好像有些什么特别的想法耶。果然,还是有秘密的出入口?”
  “那当然啦。”因为章鱼烧的缘故,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想,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性吧。”
  “啊…”练无站了起来。
  紫子也朝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神社深处的石阶附近,有个老人正在走着。
  “啊,那不是小田原博士吗?”紫子小声地说。
  老人在那里弯着膝盖,一只手向前伸出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东西。距离他几公尺的前方,有一只黑色的猫咪。
  紫子也站了起来。超市买的东西就放在长椅上,两个人往小田原长治那边走过去。
  猫咪在半路上留意到紫子他们,黄绿色的双眼转向这边。然后,它突如其来地跑开,消失在石阶的阴影里。
  “您好啊。”紫子向小田原长治打招呼。
  “喔,”小田原一边站起身一边看着两人。“是红子的朋友,呃…”
  “我是香具山。”紫子报上名字。这是第一次提起名字呢。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呀。”紫子看看练无,接着连忙点头。原来小田原长治并没有认出穿着女装的练无。解释很麻烦,将错就错吧,练无也斜着眼频频打暗号过来。
  “刚才那一团黑黑的,是野猫吗?”紫子问。
  “它的名字叫做‘狄尔塔(注十九)’呢。”小田原兴致不错地微笑着,一只手摆到自己的前额。“它眼睛上面这个地方,有块白色的三角形呢。因此才那样叫它。相当精明的小家伙,看来像是这一带的老大呢。它也经常跑来我们家院子里。可是,哈哈,黑猫狄尔塔,哈哈,真是个愉快的名字呢。”

  注十九  黑猫狄尔塔的名字是取自“delta”(三角形)的意思。“delta”的字源是希腊语的第四个字母,大写写成“Δ”,小写写成“δ”

  “嗯,”虽然紫子也跟着笑咪咪的,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愉快。数学家脑子里想的事情还真难理解,她心想。
  她再次张望着猫咪跑不见的那附近,已经没有狄尔塔的踪影。

  9

  齐聚在濑在丸红子她那间无言亭的,全部有八个人。
  濑在丸红子、根来机千瑛、香具山紫子、小鸟游练无,再加上红子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通称小平,五个人开始着手准备料理。忙到一半,保吕草手里抱着用厚纸箱装起来的啤酒抵达,这下一共是六人。然后到了准备完全就绪的七点整,两名刑警出现。
  “感谢你大驾光临。”红子双手伸到面前,朝着林刑警走过去。林刑警彷佛剑道选手般干钧一发地闪过去,走到了餐桌那儿。另外一位刑警是个三十几岁、体格健硕的男人,自我介绍着“我是渡边”。
  小平随意地将自己想吃的料理拿到盛在铝制餐盘上的碟子里,再把牛奶倒进大玻璃杯当中,然后就从后边的门出去了。大概是自己的房间里有些什么好玩的吧。他一脸笑咪咪的,彷佛能离开这间房间就已经快乐无比的样子。
  其余的七个大人聚集在餐桌四周。椅子少了一张,于是红子从自己房间拿来一把装有小轮子的椅子,自己坐了上去。
  “那么,首先就来干杯吧。”红子将啤酒倒进玻璃杯之后说道。“各位,好了吗?也不为什么人,也不为什么事,既不求什么人,更不求什么事,干杯!”
  所有人举起玻璃杯,接着送到嘴巴。
  小鸟游练无与香具山紫子并排坐到夹在餐桌跟墙壁中间的位置上,濑在丸红子刚好就在他的正对面,于是便伸手彼此让玻璃杯轻轻地碰触。料理已经摆好在餐桌上。尽管紫子神情愉快地表示,与昨天晚上小田原家的宴会相比,这里的菜色要来得阳春而且家常多了,但是对于练无来说,这看起来也算是一桌山珍海味。
  “首先,林先生,”红子将玻璃杯放到餐桌上,接着双手交握在自己的脸前。“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搜查的进展情形呢?”
  “嗯。”坐在餐桌靠窗户那端的林刑警斜眼瞄了部下渡边一眼,以头压得低低的姿势吸了一口气。“当然,可以说的事我就全部说出来吧。不过,自然也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这样吧,就请各位提出问题来好了,请随便问。”
  “犯人是谁,还有,房间是如何成为那种状态的,就这两点吧,”保吕草点起香烟说道。他坐在红子的隔壁,于是和林刑警形成对角线上的相反位置。
  “目前的阶段,这些都选不清楚。”林刑警轻轻摇头。
  “死因的确认呢?”红子问。
  “就是用那条绳子勒毙的。”林刑警回答。“没有其他外伤。”
  “请问,”紫子举起一只手。“书房里没有可以逃到外面的秘密通道吗?”
  “没有。”林刑警用早就等着有此一问的表情回答。“这一点,警方已经相当用心调查过了。”
  “从窗户出去外面的地方没有什么痕迹吗?”紫子继续提出疑问。
  “根本没有。”林刑警看了看坐在隔壁的渡边。
  “那扇窗户是不可能从外面上锁的。”渡边用公务性的口吻说明。“我们原先认为窗外的,呃,屋檐上面那块地方可以站人,所以也调查过那边。可是却看不出最近有人站在那扇窗户外面的形迹。”
  “不是窗户啦。”练无将啤酒一饮而尽之后说。“有我和保吕草学长在看着耶。”
  根来起身走向厨房去拿什么东西。
  “结果,在这种条件之下,警方目前有什么想法,要我来猜猜看吗?”濑在丸红子朝着林刑警与渡边,以雀跃的声音说道。从纯白色上衣当中窥见的颈根上,银质的项链闪闪发亮。红子一身典雅的衣裳,练无看得相当中意。他心里想着,自己也好想把这一款的衣服穿在身上。
  “没哪,我们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林刑警面有难色。
  “那间书房不就只有一个出入口吗,结论也就一个罗。”红子说到这儿,便将玻璃杯送到嘴边灌下去。正好此时,根来回到席间,将一瓶新的啤酒放在餐桌上。“那就是怀疑待在宴客厅的所有人吧?”
  “咦?”紫子声音拉高。“这是什么意思?”
  “喔,是这样啊。”保吕草嗤嗤地笑了出来。“所有人是一伙儿的,这听起来不错。”
  “咦,那就是,大家一起将小田原夫人杀死,”紫子说到那儿便不再作声。
  “然后用复制的钥匙把门锁上呢。”红子接在后头。
  “老实说,”张开双手,林刑警苦笑着。“没错,正是如同濑在丸小姐所讲的…从现状可以考虑到的可能性就只有这个了。不过,我想大概是因为还有忽略掉的情报吧。”
  林刑警管前妻红子叫做“濑在丸小姐”,让练无有些惊讶。转向一旁,只见紫子也将视线投向这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当然,紫子或许是为了别的理由才看着练无吧。
  “各位,请尽量用吧。”根来稍微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招呼着。还没有半个人动手碰过餐桌上的料理。
  红子站起来将沙拉取到自己的盘子里。其他人也将手伸向附近的菜。
  “那么,假使所有人都是犯人的情形下,动机会是怎么样呢?”紫子问起。“难道所有的人都憎恨着同一人吗?”
  “为了钱吧。”保吕草一边将披萨往嘴里送,一边回答。“说不定所有人都被小田原政哉给收买了,是这样的状况吧。如此一来,连我受雇在院子里监视的这件事情,也全都是有计划安排下的人事吧。”
  “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紫子看着林刑警说。
  “嗯,”林刑警撇着嘴。“是不可能,这一点我清楚得很。毕竟,濑在丸小姐是这伙人当中的一人,要是没有她,或许我也会往这条线上去怀疑。不过,只要有她在,那种可能性就是零。”
  因为这个人是不可能为金钱所动的。
  “搞不好我也会两只眼睛给钱迷住,故意做伪证呀。”红子像是故意地转着眼珠子说。
  “利用什么机械之类的装置,这种可能性如何呢?”保吕草一边用餐巾擦手一边问。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练无连忙发言。
  “喔,像什么样子的?”紫子从旁发问。
  “那就先来听听小鸟游的意见吧。”保吕草让出发言机会。他又想要抽烟了。
  练无将手里的筷子放到餐桌,双手覆在膝盖上。由于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害他突然觉得脸上发烫:心跳加快。
  “唔,”练无开始发表。“也就是从房间的情形来看,怎么都无法想像有谁能够侵入那里动手杀人,之后再走出去的啦。这么一来,我于是想到,是不是有可以在无人的情况下办到这一点的机关。那条缠绕住小田原太太脖子的绳子上面有锯齿状的部分,大家不觉得这很适合拿来利用齿轮勒住人吗?所以我才说,会不会是利用机械将脖子勒住的?”
  “现场并没有那样的机械呀。”紫子提出意见。
  “嗯,”练无点了一下头。“所以,也就是怎么样从那间房间把机械带出来的问题了,这个我还在想。不过,这比教一个人消失不见要来得简单多了。我看,顶多只有差不多这样的大小吧?”
  练无伸开双手,比出差不多一粒哈密瓜那样的大小。
  “我的意见是一样的。”保吕草一边吐着烟一边说:“就像小鸟游所说的,那条尼龙绳被设计成可以利用简单的道具勒起来。也就是说,它上面有一边突起,形状可以和齿轮吻合,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今天碰巧在我认识的一家叫做中桥水电的店里发现极为类似的绳子,于是就把它要来了。”
  保吕草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看似白色小绳的东西。那是条塑胶制的细绳,直径大约有三公厘。比起缠绕在小田原静江脖子上的那种还要小两圈,不过仔细一看便可以明白,它的构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问到要是将伺服马达跟齿轮组合好,再装上电池和遥控收讯器,制作成动力足够藉由遥控勒住人脖子的机械,那样的话大概有多大,结果对方告诉我,只要有十立方公分大就办得到了。我再问那家中桥水电的老板,看看实际上能不能做出来,你们猜他怎么说?”保吕草当下笑了笑。“他说接这种东西有五万块就可以。”
  “把多出来的尼龙绳剪断的装置也有装在里面吗?”林刑警用一种像是瞪着保吕草的表情提出问题。
  “这个当然也确认过了。也就是等到勒住人的脖子,造成那种状态之后,机械就会掉落在地上罗。”
  “那个东西是被什么人,被当时进到房间里的什么人给收了回来吧。”练无说:“当时原本还在房间里,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吧。”
  “哎,等等…”保吕草挥起一只手,眼睛盯着练无。“那是另一回事,还有别的问题喔。小田原夫人为什么会把那个机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才是个大问题。不管怎么说,会有人把那种来历不明的杀人机器当成项链,往自己头上套下去吗?”
  “啊,对呀,”练无点点头,叹了一声。“那么就是自杀罗?”
  “会变成那样吧。”保吕草点头,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敲了敲。“可是,如果是自杀的话,何必要选择那种大费周章又繁复的方式呢?”
  “那就是有想让人误以为是他杀的动机啦。”紫子发言。
  “不对,要是想要伪装成他杀的话,就不会布置成密室了。”保吕草提出看法。“喏,那样有些矛盾吧?”
  紫子不发一语地点点头。练无也是整个脑袋乱七八糟起来。
  “啊,红子姐…”练无记起什么似地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过你有什么好主意?”
  “嗯,这个嘛…”红子偏着头笑嘻嘻。

  10

  濑在丸红子将香烟点上。隔壁的保吕草把他刚刚拿来捻熄自己香烟的烟灰缸递过去给她。
  外头完全暗了下来,纱窗外面除了贴在上头的昆虫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房间的角落里,年代久远的电风扇正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左右摆动着。
  红子把烟吐出来,像是在整理某些思绪似地,低着头不过一下子又抬起来。
  “我所想到的可能性,并不会用到机械。”红子这么说完,看着保吕草。“我早预料到保吕草还是小鸟游大概会提到这个杀人机械的主意。想必林刑警也是如此,怀着同样的想法是吧?”
  林刑警稍微睁大了眼睛,露出紧绷的表情,终于,他撇起一点嘴角,轻轻点头。
  “如果要利用那种机械的话,不是应该再选择其他的地方或是时间嘛?也不必布置成什么密室,只要在某个地方先留下逃跑的路线,这才是明智之举呀。比方说窗户。只要先开着窗户,犯人就会被认为是从那儿逃走的。利用机械杀人,让搜查的目光转向窗户,而实际上,犯人则是在宴客厅,这才算是利用机械的正确方式吧。”红子说到这儿,又将香烟叼在嘴里。“还有,犯人怎么会将收回机械这种最危险的动作留到最后?要是这一着失败的话,那么杀人是怎么样进行的就全都曝光,而且也就留下可以连结到制作那个机械的人的有力线索。嗯,会这样子处理吗?”
  红子站起来,往窗边走过去。她手里还拿着香烟,而摆在窗户边的盆栽一旁也有个用鲜红色罐子做的烟灰缸。她在那儿将香烟敲了敲。蓬蓬的棉质裙子,再加上缀有褶边的上衣。没有什么比红子仿佛洋娃娃般的容貌还要来得与香烟不搭调了,而刚才她所说明的内容却是更加地不相称。
  “书房是一处无法进出的密室,尽管如此,却有人被勒住了脖子倒在里面。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进去过房间。怎么样呢?各位都在质疑着这个条件吧?大家思考着会不会是怱略了什么,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可是呢,让我们老老实实地把得到的条件全盘接受一次怎么样呢,我认为那全部都是正确的。如此一来,就可以看出唯一的可能性啦。”
  “不是自杀?”紫子问。
  “不是,要把他杀这个条件也想成是正确的。”红子嘻嘻笑着。“哎呀,都没有哪位注意到吗?”
  所有人一个个面面相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啊,真奇怪…”红子做个有点伤脑筋的表情。“只有我吗?那么,该不会是我搞错了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哪?”渡边刑警问。
  “那就是小田原静江并非在那间房间里被勒住脖子的可能性呀。”红子说:“在打开书房的门锁,进去里面以前,她的脖子早就被缠住啦。”
  “咦?!”练无和紫子几乎同时叫出声。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保吕草问。
  刑警们也瞪大眼睛。
  “不要那么惊讶嘛,害人家的自信都没了。”红子一双大眼睛朝着天花板,嘴巴嘟得小小的。“也就是说呢,她是在进入那间房间以前被勒住脖子,在这种状态下将房间上锁,接着在里面死掉的啦。”
  “是谁勒住她脖子的?”保吕草提出疑问。
  “哎,那样的事,我怎么会晓得嘛。”红子正经八百地回答。“不过,就是待在宴客厅里的某个人哟。小田原太太的脖子那儿绕着一条围巾对吧?”
  “咦,有嘛?”紫子一副想要记起来的表情喃喃说道。
  “那条围巾的话,在书房里找到了。”林刑警说明。
  “在宴客厅的时候,小田原太太一直围着那条围巾喔。而在那问房间的沙发上发现尸体的时候,脖子上就只有那条绳子,并没有围巾。”红子站在窗户旁说着。“也就是说,趁着还在宴客厅的时候,某个人在她的脖子绕上尼龙绳再将它勒紧。于是她就慌慌张张走上楼梯,逃进书房里。她从里头上好锁,最后终于断气…听起来如何?”
  “怎么可能!”紫子高声大叫。“怎么会脖子被勒住了,却一声不吭地逃到书房去呢?”
  “她是想要隐瞒什么吧。”红子立刻回答。“因为她不想让待在那里的人知道吧。”
  “这种事情可能吗?”练无望向林刑警发问。“脖子被勒住了,还可以活动多长时间呢?”
  “这个嘛,”林邢警摇了摇头。“这得问问鉴识人员吧…不过,这就是呼吸的问题了,要是冷静行动的话,那么一分钟或两分钟应该有可能吧…”
  一旁的渡边刑警是完全吓到魂不守舍的表情,整个人愣在那里。而保吕草也是脸色难看地盯着红子瞧。
  “当时在场的谁有可能下手呢…”红子慢吞吞地说:“这个部分,很可惜我并不知道。一来那时万万也想不到会变成这种事情,我又已经喝醉了,也没有一直留意着静江夫人。不过,静江夫人当时没有抵抗这一点颇值得注意,这会是过滤出犯人的最大条件吧。”
  “我有问题。”紫子像是课堂上的学生一样举起一只手。“红子姐,这不会有什么可能性。毕竟小田原夫人不是在和红子姐你们一起说话吗,直到上楼梯之前,我想她都跟大家在一起吧。”
  “是啊。”红子点点头。“其实,就我的记忆里也是如此呢。”
  “我也有问题。”这回换练无举起手。“那个,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说。”
  “从窗户看到的人影是吧?”红子温柔地说。
  “是、是的。”练无点点头。“正是如此,我绝对有看到,小田原博士也是这么说的。如果照红子姐所说的话,那么书房里就不会有什么人了吧?这样子有矛盾。”
  “好好好。”红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上上下下晃着脑袋,脸上挂着仿佛幼稚园老师一样充满慈爱的笑容。“正如你们所说的。”
  “咦,那么,”紫子向练无瞄了一眼之后说。“那刚才你说的话是?”
  “嗯。”红子闭着嘴唇露出了酒窝。她看看保吕草,接着看向两名刑警。“这个嘛…说真的,这还不能算是正确答案呢。应该还需要订正些什么来修饰一下吧?或者是说,根本就搞错了呢?”


  第五章 玄之又玄
  Mysterious Again

  不管什么事情,光是一次总是有些美中不足。
  要等到第二次以后,才会发现第一次有多么重要。
  也要到了第二次,才会把一开始称作是第一次。
  所谓的人类便是像这样,为了认知而要求事例不断地重复与适度的中场休息。
  我们可以说,那就是呼吸、也就是喘一口气的空暇吧。
  历史总是再小心也不为过、中规中矩地遵守着这个规则。

  1

  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小田原家也在昨天举办了葬礼。小鸟游练无跟着香具山紫子一块儿前往樱鸣六画邸,参加大约一个小时的葬礼,保吕草似乎因为工作上不凑巧,于是出席了前一晚的守灵,也没有看见濑在丸红子的人影。
  自从上个礼拜在红子的无言亭举行有些特别的晚餐会之后,练无就没有和红子或是根来他们碰过面。对面房间的香具山紫子说,她接过大约两次从警方打来的电话,不可思议的是练无却没有接到,连被警方传唤都没有。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待在宴客厅里的人都被怀疑了,或者是,可以看到事发那扇门的那些人,目击证词受到了重视呢。他自己明明也是在杀人现场看到人影的少数目击者之一,如今却不被警方当作一回事,他或多或少感到有些可惜。

  不管怎么样,既没有在电视上播出来,而报纸后来也没有任何的报导。也就是说,事件的搜查发展得如何,进展到什么程度,简直是一无所知。
  练无和紫子从保吕草那儿借看了过去三年所发生一连串事件的报纸报导。他表示那些影印是小田原静江交给他保管的,还把话说在前头,说是由于身为侦探在伦理上的问题,希望他们不要告诉警方,然而这些东西都是去图书馆查一查便可以轻易到手的情报。
  报纸报导里头写的东西其实只有一点点。归纳来说,就只有谁在何时何地遭到杀害这样的内容而已。
  三年前的七月七日晚上,高木里香(当时十一岁)在昭和区内某个住宅区的公园里遭到勒毙,被发现的时间是在次日凌晨。她当时是在九点过后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随身携带的用品以及衣物均无异状,也没有被施暴的痕迹。
  两年前的七月七日傍晚,同样是在昭和区内,踌过山崎川的小桥下(可以轻松地从阶梯下去)发现井口由美(当时二十二岁)被勒毙的尸体。根据推算,遇害时间为当日凌晨两点至四点左右。她是私立大学四年级学生,一个人住在公寓里。经过确认,她在前一天为了参加就业面试上东京,直到深夜很晚才回家,发现尸体的现场就在距离她住的公寓有几百公尺远的地方。她的情形也是衣服没有凌乱,随身物品也全部没有异状,公寓里头也没有遭窃的迹象。
  于一年前的六月六日晚上遇害的是久野庆子(当时三十三岁)。被发现的时间是在夜深以后,地方则是在位于上班地点与她住的大楼之间的一间寺院境内,估计死亡时间为八点前后,因此她是如同往常下班,在走回大楼的途中遭到攻击的。
  把上个礼拜在无言亭根据濑在丸红子的前夫林刑警所讲的,还有保吕草调查以后告诉他们的事情综合起来,不得不判定这三起杀人事件,从使用的尼龙绳是同一样东西说起,完全是相同的手法,也就是说犯人是同一个人。它们的共通点有:没有窃盗或是性暴力的迹象、完全不清楚杀人的目的、没有目击者、被认为是犯人所遗留下来的物品除了尼龙绳之外就什么都没有等等,全都是一些让人大失所望的事实。
  事件发生的日期到了第二次的时候成为重点。而据说警方是从第三起事件,也就是从去年起才留意到有关于被害者年龄的特殊法则。当然,无论是其中的意义或者是犯人的意图,都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恐怕纯粹是为了好玩吧。”林刑警一脸不痛快地说过。
  四名被害者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接获指出她们之间曾经彼此谋面的情报。唯一知道的是,最初的被害人高木里香曾经是小田原静江所经营的那古野研习学校的学生这一点罢了。然而对于另外两人,则找不出在这条线上的关系。假使诚如林刑警所言,只是纯粹好玩的话,那么就是随机挑选出来的目标了吧。
  警方调查到最后却依然找不出关系,这代表是因为真的没有关系吗?可是,至少犯人晓得被害人的年龄呢,练无这么想着。
  他现在正在从大学骑脚踏车回家的路上。时间是五点半。虽然天气还很热,不过当脚踏车在驰骋的时候,迎着风相当地凉快。
  练无感到有些疲倦。
  由于下午的课堂讨论是在冷气故障的教室上课,所以消耗掉相当大的体力。再加上早上因为睡过头,中午又为了赶完急着交出去的报告,今天都没有闲暇吃东西。因此他现在已经是濒临极限的状态,肚子空到都快要昏倒了。尽管巴不得马上买点什么东西来吃,只是霉运当头,他也极度地缺钱。都怪上礼拜的事件害得他到小田原家打工当家教的事情告吹,本来以为银行里头还有的一点点存款,也因为支付上个月买的洋装而没了踪影。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天大的失算,昨天要到银行去领钱的时候他才发觉到。简直是让人不禁一阵天旋地转的晴天霹雳。
  钱包里面还剩下大概只能买两罐果汁的金额,这样一来也不能在外面吃。还是回家煮义大利面,或者是光煮白饭做成茶泡饭,总而言之只好先拿碳水化合物来多少应应急,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踩着脚踏板。他甚至想,只有向香具山紫子拜托借点钱了。
  正当从平缓的下坡弯道呼啸而过的畴候,他发现到马路另一边濑在丸红子的背影。紫色拼布模样的洋装外头套着半透明的白色上衣。这一带除了她以外,没有别的女生穿这样乡村风格的服装,所以不可能会认错人。
  “红子姐!”一边踩着煞车,练无一边喊着。
  濑在丸红子拖着裙子回过头来。她的胸前抱着纸袋,钻出一条细长的法国面包。
  “你好啊,今天是男的小鸟游呢。”红子微微一笑,以习惯的角度偏着脑袋。
  “从学校回来?”
  “嗯。”练无跳下脚踏车点点头。“红子姐是去买东西?”
  “对呀。其实,还不都是因为根来感冒正在睡觉。简直是中看不中用,亏他还有在练身体哩,结果夏天里竟然给我得什么感冒咧。”
  “老师不要紧吧?”对练无来说,根来机千瑛是他尊敬的师父。“还是去探个病比较好。”
  “不用来也没关系。”红子简单地摇摇头。“啊,不过,来玩的话可就欢迎罗。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练无不由得吞下了口水。“我去我去,现在肚子超饿的,都快要昏倒了,可以马上就过去吗?”
  红子噗嗤一笑。
  “可以呀。怎么啦?你该不会是在节食吧?”
  “是碰巧都没空吃东西啦。”
  “啊,这块面包你要吃吗?”
  “好,我吃!”

  2

  香具山紫子正坐在保吕草润平那辆金龟车的副驾驶座上。这个上午是在车站前发放不动产商的广告面纸。有人光是拿到面纸就会想要买一栋独立门户的住宅吗,她感到疑惑,不过既然是受人之托的工作,那也就没什么好不满的。在那之后,下午的工作是到社区住宅绕一圈,把同一家公司的传单塞进信箱里。不用说,这自然是保吕草接进来的打工,还另外邀了一位紫子的女性朋友,由三个人来完成的。现在正是在下工回家的路上。刚刚才在地下铁车站放朋友下车,所以金龟车里现在只坐着两个人。
  紫子不时地瞧着正在开车的保吕草。人看起来虽然有些靠不住的感觉,但是他带点知性而且适度忧郁的地方,正是紫子所喜欢的。她稍微露骨一点地表现出来,而如今却被完美地视而不见。这有些教人生气。
  “晚餐要怎么办?”保吕草问。
  “保吕草学长呢?”
  “我是没有特别想过啦,”趁着等红绿灯,保吕草点起香烟。“看是到什么地方,在那附近吃吧?”
  “赞成。”紫子摇摆着身子回答。
  回想起来,是偶尔有过和小鸟游练无三个人一起喝咖啡,不过跟保吕草两个人吃饭的经验则一次都没有。如果说在公寓里保吕草的房间一起吃杯面是例外的话。
  “什么样的地方好呢?”
  “气氛要好,让人心情平静,有点暗暗的感觉,四周够隐密,听不到声音,店员不大会过来,嗯,就像这样的地方吧。”
  “不是啦,我是问你想要吃什么?”
  她的脑海里浮现一个超级恶心好笑的回答,可是她不太说得出口。假如是好莱坞的女明星的话,搞不好还比较敢讲出来呢,紫子一个人嗤嗤地笑了出来。
  保吕草感觉莫名其妙地看着紫子。
  结果,最后是顺路去就在阿漕庄附近的牛排馆。
  坐到窗户旁边可以往下看见马路的位置,接着开始点餐。都将近七点的时刻了,外头却还很亮。大概是平日的缘故,店里的客人并不多。
  保吕草将取出的香烟点着。
  “对了,也把小鸟游叫过来吧,要是他还没有吃饭的话。”如此说着,保吕草便站了起来。
  “他一定已经在吃了啦。”紫子说。

  然而保吕草已经离开餐桌,嘴里叼根香烟,往收银台那边走去打电话了。
  干嘛多此一举,紫子心想。
  她衷心地祈求着练无最好是还没有回到家。就这样两个人用餐,可能的话,喝一点点小酒,然后,回到公寓的话,练无一定会上门来,结果就是打麻将啦。不行。非得到个公寓以外的地方去…
  正当她转着念头的时候,保吕草回来了。“不在家。”他这么说着,便坐到位子上。“奇怪,他确实讲过今天晚上有想看的节目呀…”
  “别管他了啦。”
  “该不会是上红子那儿了吧。”保吕草一边吐着烟一边说:“算了。”
  纵使嘴里这么说着,保吕草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把脸转向窗户,变得没有开口说话。是在想濑在丸红子的事情吧,紫子心想。
  “关于事件的事,”她为了引起保吕草的注意而开始说话。“四起连续杀人事件真正的意图在哪里,关于这个,我自己稍微想了一想,你能听听看吗?”
  “啊,喔。”望着外头的保吕草头转向这边。
  “悬疑小说不是好像经常出现吗。真正想要杀害的只有一个人,其余的杀人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一类的呀。所以说,犯人该不会只是想装作数字上两两相同看起来有什么意义吧。”
  “这个我也想到了。”保吕草面不改色地点着头。“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哪一起杀人才是犯人的本意?”
  “我想到三种可能性。”紫子左手竖起三根手指。“首先,是第一种类型吧。这种情况是一开始因为某些缘故杀死国小的小女生,到后来偶然发觉到那天是七月七日,国小女生的年龄是十一岁。于是,为了故布疑阵,所以就在每年故意挑一个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毫无关系的人来杀害啦。”
  “这不可能啦。”保吕草斜撇着嘴角。“如果是为了让搜查的焦点转移到其他地方,根本连一年都等不下去。假如要故布疑阵的话,一定会马上进行下一次的杀人吧。”
  “那么就是第二种类型了吧。”紫子不知怎么地变得喜滋滋的,表情轻松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保吕草正在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吧,她心里这么想着。“唔,犯人真正的目的是第四个受害者小田原夫人。是从三年前就决定好要下手啦。也就是,由于四十四岁的她,生日是在六月六日,于是配合着这一点,事先重复三次没有意义的杀人。藉着这样的做法,拥有动机想要杀害她的自己就可以掩饰过去而不被警方怀疑了。”
  “比方说,谁?拥有动机杀死小田原夫人的人?”
  “大概是她老公吧。”紫子回答。“或许有什么离婚的危机啦,财产的问题啦,诸如此类的。”
  “那还真能等上三年呢。”保吕草用一副忍住笑意的表情说着。“嗯,不过也不能说不可能啦。”
  服务生端来了汤。两个人摊开餐巾,将汤匙拿在手上。
  “第三种呢?”保吕草喝了一口汤以后问道。
  “这是从四选一的问题当中来看哪一个是正确的答案。最先和最后因为比较显眼,所以就看第二个或是第三个。”紫子侃侃而谈地说着。“就算三年也等不及,不过,要是一年的话或许就等得下去了吧?第二名受害者女大学生大概就是犯人的真正目的吧。为了隐藏他的动机,首先杀死一个小学生,接着一年以后再一偿夙愿。接下来为了淡化掩饰这件事情,于是又下手杀害OL,甚至还杀了小田原太太。”
  “不太能想像这会是合理的行为呢。”保吕草目不转睛地瞧着紫子。是因为灯光的缘故吗,他的表情显得比以往都要来得精明能干。“如果想掩饰的话,只要在稍微不大起眼的地方下手就好了吧。要是连尸体都没有被人发现,就不会展开正式的搜查啦。”
  “可是,一旦发现受害人行踪不明的话,或许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人物啦。”
  “如果他是这样一号人物,无论如何总是会受到怀疑的啦。我看,是早就被怀疑了吧。”
  没有办法再回答下去,紫子只得垂着视线喝她的汤。保吕草已经把汤喝到见底,又在一根新的香烟上点着火。
  “保吕草学长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左手拿着香烟,像是被烟熏到眯上眼睛,保吕草摇摇头。“不过,倒是有件事情让我觉得,好像是这样没错,要是那样的话也就不是不能够理解了。”
  “咦,怎么说?”
  “我啊,”手托着下巴,保吕草把脸凑近紫子一点点而已。“从前是坐公车通勤去上私立小学的。”
  “哇,原来是个小少爷呀。”
  “然后,我大概每天都会坐在司机正后方的位子上看着车窗外。每当这种时候呢,我的右手就会变成一把光束枪,非得把表面化作电线杆的外星人全部给消灭掉。这样的指令会突然降临喔。”
  “从什么地方?”紫子笑嘻嘻地咬着嘴唇。
  “那是秘密。”保吕草满脸认真地回答。“这个指令是由全宇宙传送给小男生的,银行的建筑物前面有一座电子时钟啊,还有地下铁车站的入口那儿也有日期跟时间的数位显示。我想要看到它的数字全部都变一样的那一瞬间,不对,应该说,我接收到了要我看到它的指令吧。我还曾经因此故意编个谎话,说是身体不太舒服而上学迟到。我记得那应该是十一月十一日十一点十一分十一秒吧。”
  “好难懂喔。”紫子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说的这些,我完全听不懂耶。根本就太难了吧,这个。我是觉得保吕草学长说的事是满有趣的啦,可是,结果有什么意义嘛?”
  “那个部分,我也搞不清楚。”保吕草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他用拿着香烟的那只手遮住嘴巴。“可是呢,我想要说的意思是,像是数字变成一样啦,还是杀害毫无关系的人啦,这些事情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吧。”
  “不会不可思议…”紫子蹙着眉头。“为什么?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喔。”
  “再怎么说,那都是来自宇宙的指令呀。”
  “长大以后也有吗?”
  “是啊,不会不可思议吧。”保吕草嘻嘻地笑着。

  3

  樱鸣六画邸的停车场上,林刑警坐在黑色轿车的驾驶座里。他把车门打开,一只脚伸到车外点烟。副驾驶座里,渡边正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另外一个部下立松才刚刚从宅子的正门走出去买咖啡。自动贩卖机就在附近不远处。停车场里面还停了另外一台警方的厢型车。鉴识课的组员似乎还在作业当中。
  林刑警在几个小时前从本部回来,刚才去看了一遍住在樱鸣六画邸里头那些人的情形。他见到了小田原政哉、他女儿里沙和儿子朋哉、小田原长治,还有女佣酒本由季子和白木富美子。渡边和立松这会儿才结束附近一带的查访工作回来。结果,连一个稍微可以让事件朝着解决迈进的情报都没有。事情尚未找到希望的曙光。
  立松回来,他坐进车子后座,把冰凉的罐装咖啡递给林刑警和渡边。林刑警关上车门,发动了引擎。等到冷气一开始吹出冷空气,渡边于是也摇上车窗。
  将冰咖啡灌到喉咙里。三个人都轻轻吁了一口气。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立松从后头问道。他好像已经把咖啡喝光光了。
  “嗯,只有一件芝麻小事。”林刑警朝后照镜瞄了一眼。“久野庆子原本预定要参加讲习会对吧?记得吗?”
  久野庆子是在一年前的六月六日遭到杀害的三十三岁0L。她住的那栋大楼房间里,月历上面被画了个记号。六月十二曰,是遇害当天的接下来一个礼拜。经过调查以后,原来她那天原本预定好要参加一场有关电脑方面的讲习会,听讲费已经由公司支付了。
  “那场讲习会的讲师是N大学工学院的志仪副教授。”林刑警继续说着。“志仪木绵子,是个女老师。然后,她同一间研究室的助教就是浅野美雪。”
  “咦,是这样子啊。唔,”立松提高嗓门,“那还真是巧合哩。”
  “这种情形是难免的啦。”坐在副驾驶座的渡边说道。“才这么一小块有限的区域里,就有
  四个人遭到杀害了,随便哪个地方出现这样的关联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头一个就要说到那
  场讲习会,结果是没有去成,不是吗?在见面之前被害人就死了呀。”
  “可是,高木里香和小田原静江的关系不也是事后才晓得的嘛?”立松说了回去。

  三年前遭到杀害的第一个被害人高木里香,她去上课的那问补习班是由小田原静江所经营的那古野研习学校,这件事情是到了第四个被害者才出现的连结。第三位被害人久野庆子原先预定参加讲习会的讲师,她的助教就住在第四个被害人的家里。
  的确是非常薄弱的关联。然而,这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强多了,林刑警这么觉得。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那井口由美和香具山紫子是同一所大学喔。”渡边把头转到后面,朝着立松说道。“像这样子,太牵强太牵强啦。”
  井口由美是第二名被害人,在两年前的七周七日遭到杀害的女大学生。当时是二十二岁。
  这次的事件里,同在现场的香具山紫子目前是十九岁。即便说是同一所大学,年龄却相隔了有五岁之多。当然,已经向香具山紫子确认过她与井口由美是素不相识的了。
  林刑警将咖啡喝完,系上了安全带。车子慢慢地驶出停车场,朝着正门走。见到穿制服的警官敬礼,林刑警轻轻举起一只手回应,接着便转动方向盘好开进大马路上。
  车子缓缓经过阿潜庄的前面。那个随便什么都包办的便利屋、名叫保吕草润平的可疑男人,与香具山紫子还有小鸟游练无这几个人,就住在这栋有点脏兮兮的公寓里。红子好像与这些人有来往,他不怎么喜欢这个样子。林刑警看着公寓二楼的窗户。最边边的那两扇都关得密密的。冷气等等都没有开着,那就表示保吕草和小鸟游都不在家。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遇到红灯而停下车子的时候,看见对面街角有间家庭式餐馆的停车场里,停放了一辆很眼熟的橘色福斯。
  “咦,是那小子的车子耶。”坐在副驾驶座的渡边说。
  等到灯号变绿,于是车子向右转,接着就那样地加快了速度。

  “那个叫做保吕草的小子最可疑吧。”立松在后头说道。“他绝对有在隐瞒些什么啦。他从小田原静江那儿听说了些什么,这包准不会错…

  4

  在无言亭的客厅餐桌上,小鸟游练无与濑在丸红子正大眼瞪着小眼。红子的儿子和根来机千瑛应该是在阁楼的房间里却没有出来。红子的独子戴着一副眼镜,是个皮肤白皙,看起来挺温和的少年。他刚才下楼来用餐,吃完自己的那一份之后便急着从位子上起身,向练无低着头有礼貌地说声“我先失陪了”,接着便离开了房间。红子煮了加入梅子的稀饭送到根来那儿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希望别传染给小平。”她一边坐到餐桌旁,一边这么说着。“小鸟游,多吃一点呀。”
  “我已经吃到肚子都撑了。”练无客气地推辞。“要是穿着洋装,我想就吃不了那么多了啦。”
  “你为什么老是一副女孩子的打扮呢?”
  “这个嘛,”练无歪着头。“我经常被这么问到耶。”
  “我看你跟我大概是穿同一个尺寸吧?”红子将香烟点着以后,盯着练无瞧。“看改天要不要来交换穿的呢,要连身的喔。”
  “啊,好呀好呀。”练无点点头。他心里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窗户那边发出一丁点声音。练无往那边看过去,只见纱窗外面正坐着一只黑猫。它跳上窗户旁边只有那么一点点宽度的地方,似乎是在窥伺着屋子里。
  “啊,那个是狄尔塔吧。”练无说。
  “哎呀,你晓得它嘛?”红子站起身,往厨房里边走去。她打开冰箱之后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一根香肠。“它也会到阿漕庄那儿去溜达吗?”
  “啊,不是的。”练无摇摇头。“它的名字是小田原博士告诉我的。在那间KUMANAKA超市隔壁的神社里。”
  红子走近窗户那儿打开纱窗,只见黑猫往后一跳。红子剥去香肠的塑胶外膜再放到窗户边,然后又把纱窗关上。她走回来坐到餐桌前,将点着火摆在烟灰缸里的香烟拿起。窗户边又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可以看到黑猫的身影闪了一下。练无站起来确认,香肠已经不在了。
  “相当了不起的一只猫是吧?”看向窗户那边的红子带着满意的表情转向练无。“身段优雅,长相又很精明哪。”
  “是谁取的名字呀?”练无重新坐好问道。
  “狄尔塔吗?”她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前额。“因为它这里有一块白色的三角形罗。”
  “小田原博士说过,黑猫狄尔塔听起来很愉快。”练无想到上礼拜的事情,于是提起。
  “愉快?”红子睁大眼睛,偏着脑袋。“小田原博士说的吗?”
  “嗯,对呀,他是说愉快。”练无点点头。
  红子就那样彷佛洋娃娃般动也不动地停了大概有五秒钟,突然一双大眼睛往上看,嘴巴微微张开,吐出小小的一声“啊…”,接下来的一刹那,她露出了像是要脱口而出说她刚刚遇见天使似的笑容。
  “怎么了吗?”练无不明就里,只好老实地问。
  “天神下凡了。”红子嗤嗤地笑着。
  “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是啦不是啦。”红子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没什么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
  她隔着餐桌拉长了身子,将睑溱近练无。“先别管这件事啦,小鸟游。要不要去喝酒呀?”
  “啊,可是,我没有钱耶。”
  “没问题啦,有个地方可以赊帐喔。不知怎么搞地,我突然好想热闹热闹一下呢。我们也来唱歌吧!”
  “喔…”

  5

  “喂,保吕草学长?”紫子用一种计算得刚刚好的甜美声音说。
  “干嘛?”
  “要不要去哪儿喝一杯?总觉得,就这样回去好可惜呢。”
  虽然距离牛排馆只有几百公尺而已,还是开着金龟车回到阿漕庄了。在公寓旁边的巷子里找着了停车的地方,保吕草于是停好车子。看他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打算要上哪儿的意思,紫子于是下定决心自己先提了出来。
  然而,时机稍微晚了一些,保吕草早就打开车门要到车外了。无可奈何,紫子也只好从副驾驶座下了车。她又偷瞄了一眼保吕草的脸,只见对方默默无言地看着远处。
  “保吕草学长?”紫子再一次小声地喊着。
  “等等。”保吕草回答。他的说话方式冷冷的。他并没有看向这边。
  紫子关上车门,绕过车子前面往保吕草那儿走去。他所注视的方向是樱鸣六画邸的正门。
  “刚才走出去的,是小田原先生吧。”保吕草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咦?”紫子回答。“小田原政哉吗?”
  “看起来样子有点怪怪的。”保吕草迈出脚步。
  紫子跟着走在保吕草的后头。一走到大马路,便看见从樱鸣六画邸正门往右手边的人行道上有个走路的人影。四周已经有些微暗,不过由于正好矗立在那儿的电线杆灯是亮的,所以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穿着长裤一身黑衣的人物。那个人影行色匆匆地消失在东边的方向。
  保吕草跑了起来。紫子也追上去。
  一走近十字路口时,由于站在樱鸣六画邸正门那儿的警官看着这边,因此保吕草突然慢下脚步。紫子也赶上了他,肩并肩地走着。
  在转角的地方,可以看见那人走在前头大约五十公尺。两个人穿过了马路。
  “有哪里好奇怪的?”紫子边走边问。
  “他一直留意着手表,向四周东张西望的,还有,我觉得小田原先生在这样的时间应该是会开车出门的吧。”保吕草淡淡地回答。
  他一边走在路旁,一边回头看着后面。
  “警察没有跟踪啊。”
  “跟踪小田原先生?”
  “嗯。”保吕草面无表情。“啊,小紫,你可以回去了啦。”
  “保吕草学长呢?”
  “我想趁着傍晚凉快,散个步。”
  紫子吞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地心跳加快了起来。
  “我也要去。”

  6

  保吕草和紫子走在阴暗的人行道。马路上只有偶尔几部汽车来回而已。男人走在前方大约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他只有回头看过一次。所幸当时紫子他们经过的地方很暗,所以好像没有被注意到。
  走到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变得多了。保吕草的速度接近像小跑步,紫子也紧跟着他。男人在街角有家小书局的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距离只剩下大概十五公尺。
  是小田原政哉没有错,他两手插进长裤的口袋。两人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等了一会儿。
  “学长经常像这样跟踪人吗?”紫子小声问。
  保吕草只稍微扬起嘴角,点点头。但是他的视线始终跟着小田原政哉不放。
  时间将近八点钟。
  红绿灯换了灯号,人们涌到斑马线上。小田原政哉迈出脚步。保吕草和紫子稍微迟一下也过了马路。
  在商店街的拱廊前,超级市场的照明亮得刺眼。小田原就在那前头拐个弯,走进一条窄路。两个人跑上前,直冲到那个转角。
  那是条阴暗的巷道。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停放在马路的一边,只有小田原一个人走在路上。
  距离仍然保持了十多公尺。
  保吕草伸出一只手挡在正打算跟上去的紫子面前,似乎是要她再等一下的意思。的确,距离或许还是太近了吧。
  等到离三十公尺以上的时候,两个人再度展开尾随。一边留意着躲到停在路边的车子阴影里,并且尽量挑阴暗的地方走。前头的小田原走在马路正中央,也不曾回过头来看看后面。
  右手边经过超市后面的停车场,左手边则是神社。在神社境内的入口附近矗着一个电话亭,只有那里稍微明亮一些。但是神社的境内相对地就显得阴暗了许多,大树长得枝繁叶茂。

  小田原进入一片黑暗当中。
  石板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银白色,有一盏常夜灯的白热灯管散发着亮光。紫子相当清楚那里。那正是上个礼拜和小鸟游两个人吃章鱼烧的地方。不过那张长椅完全消失在黑暗里头。
  如同公园一般没有起伏的寺院土地,视野不错地展开。四周围绕着树木,它们遮蔽了街上的光亮。
  保吕草把脚踏进稍微离开铺着石板的地方,紫子也如影随形地跟上去。与小田原政哉相隔的距离有三十公尺。他慢慢地走进神社境内的后头。
  没有其他的人影。
  “难道是来抽签的吗?”紫子在站定脚步的保吕草耳边窃窃私语。等到回过神来,她的双手正抓着保吕草右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姻缘本是天注定”这句话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正当她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却随即打消了念头。
  在黑暗当中继续前进。
  由于看不清楚脚下,所以必须小心翼翼地走着。走到半路,是一处上面有着小屋檐的洗手台,两个人绕过它继续向前。距离马路边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五十公尺以上。往后头瞧去也没有半个人影。
  小田原政哉在被第二盏常夜灯照亮的地方停下脚步。保吕草低着头,躲在附近小树丛的阴影下,紫子也在他的身后屏住呼吸。
  有一栋白色墙壁的建筑物孤零零地矗立着。

  该说是杂物间呢,总之就是一间像仓库那样的小屋。正面有一道双开式的门,要是将它打开的话,大小差不多足够让一辆汽车开进去。尽管没有窗户,不过从高度来看,算是一栋有两层楼高的建筑。铺着瓦片的三角形屋顶因为两边都长着大树,它们的枝叶几乎覆盖住整个屋顶。建筑物背后的地面稍微高高隆起,再过去便紧接着林子。那边的方向是往住宅区,几十公尺远的地方原本应该有条马路,当然,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间,爆竹的声音响起。
  紫子像是黏住保吕草背后不放似地将身子靠过去。
  声音是在后面。
  回过头一看,只见神社入口那附近出现几个大概是国小还是国中生的小孩子,他们发出了欢呼。
  “哇,吓死我了。”紫子小声咕哝着。
  她偷偷地瞄了瞄保吕草的脸。
  他早就将视线转回小田原政哉的方向。紫子也看着那边。
  小田原政哉的样子像是在意着那些吵吵闹闹的孩子们,接着走近仓库的门,将其中一片往自己的面前拉开。看起来相当沉重的门板。
  他走到里面去。
  “那栋建筑物是什么呀?”紫子问。
  “可以确定那不是厕所吧。”保吕草连正眼也没瞧着紫子说。
  孩子们又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爆竹的声音。
  人数有三个人。
  从他们那边看不到这里吧。保吕草和紫子待在阴暗的地方。此外,也看不出孩子们有留意到进去仓库里面的小田原政哉。
  仓库的门就只有开着一点点而已。往爆竹的方向看了不过那么一眼,紫子再次注视着仓库的人口,小田原并没有出来。
  灯光亮着,光线从敞开的门里漏出来。
  砰一声,有尖锐的爆炸声响起。
  心里想着,又是爆竹呢。
  然而,它只发出了一声,况且音质并不一样。
  回过头看着孩子们的方向,他们也因为那个声音而变得鸦雀无声。
  声音是从仓库的方向传来的。
  保吕草抬起了头。
  “怎么了?什么声音啊?”紫子从后头问道。
  “不晓得。”保吕草回答。
  紫子环顾着四周,接下来再也没有听到声音。
  远处隐隐约约的汽车噪音。
  孩子们也已经不再吵吵闹闹。
  紫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保吕草二旱个发地跨出去。
  她想要出声喊他,却想不到该说什么话。她跟在保吕草的后头走着。他自然是直直朝着仓库打开的门前进。
  接近到还剩下几公尺的时候。
  明亮的仓库里头一目了然。
  有个人仰身倒在地上。
  这一幕,清清楚楚。
  紫子咽了一口气。
  保吕草往门走近,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紫子靠近他的背后。
  只把脑袋从一旁探出去。
  注视着仓库里头。
  她再次看见了。
  是小田原政哉倒在地上。
  距离门几公尺远的里面。
  仓库里头一片空荡荡的,只有萤光灯白浊的光亮照满整个室内,朝每个角落望过去都是空无一物。虽然天花板也很高,不过真的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保吕草走进仓库里面,他跪在倒地不起的小田原政哉身旁。
  紫子不敢跟过去。
  “怎么样了?”紫子从门口那儿出声问道。“喂,不要紧吧?”
  保吕草没有回答。
  “保吕草学长?”
  “得赶快叫救护车。”保吕草低声说着。
  他站起身子,抬头看向天花板。紫子也往仓库里头走进一小步,看着室内的四面墙壁。
  没有窗户。
  从挑高的天花板上面垂下来一盏值不了多少钱的萤光灯。
  “头部被射穿了,”保吕草来到紫子身旁,在她耳边这么小声说道。
  “咦?”紫子望着保吕草的脸。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到倒在仓库里边的小田原政哉身上。
  “他死了。”保吕草说。
  “怎么会?”紫子用手捣着嘴。
  啊,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她心想。
  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眼中所看到的情景与思考逐渐重叠一致,一阵冷颤窜过了背脊。
  随便什么都行,她好想紧紧抓住温暖的东西。
  保吕草从门里头把脑袋采出外面,朝四周看过一遍。
  紫子屏住了呼吸,直到保吕草把脸转向自己。
  “杀人犯或许还在这附近。”保吕草一手关上门,转过身看着紫子。那是一种严肃认真的眼神。“不要紧吧?小紫,振作一点。”
  “嗯,嗯,那当然。”紫子咽下一口气,接着点点头。她感觉到眼角变得有些微热。
  “我去打个电话,”保吕草说。“你在这里等着。”
  “咦?”
  “就在那边而已。”保吕草手搭着门板要出去外头。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害怕吗?”
  “怕是不会怕啦…”说不怕那是骗人的。
  “如果害怕,就不要打开这扇门。”保吕草这才露出了微笑。“外头比较危险喔。”
  “呜,”紫子不禁拉下一张脸。“学长够罗!”
  保吕草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紫子马上就将门关起来。可是又害怕完全关上,于是只留了几公分开着,好瞧见保吕草的背影。他朝着马路的方向跑过去,是往几个小孩所在的方向,电话亭也矗在看得到的位置。
  门外的地面。
  就在很近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差一点就几乎要尖叫了。
  “啊,”她呼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一只黑猫抬头看着紫子。
  额头上有着白色三角形。
  原来是狄尔塔。
  从室内漏出去的光线,照射到黑猫的三角。
  下一个瞬间,那道光消失了。
  只剩下猫眼珠留在黑暗当中。
  两粒眼珠子。
  黄绿色的光。
  接着,就只有白色的三角形朦朦胧胧地浮现。
  黑暗的三角。
  紫子发出短短一声尖叫,因为屋子里的灯熄掉了。
  她当下看向保吕草,他正在小孩子那边说些什么。
  为什么灯光会熄灭了呢。
  停电?
  她没有勇气回过头望着那一片黑暗。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要是不出去的话…
  当她推着门板要出去外面的时候,什么东西套上了她的脖子。
  咦?
  为什么?
  看着狄尔塔泛着黄绿色光的眼睛,香具山紫子想要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解开。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意识逐渐远离。
  膝盖软了下来。
  黑猫狄尔塔龇着尖牙。
  意识融入了黑暗当中。
  她就这么地倒了下来。

  7

  “你们有听到刚才的声音吗?”保吕草向那几个玩爆竹的少年问道。
  三人对于保吕草的搭讪似乎感到意外,只是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点点头。
  保吕草回过头瞧着仓库。门好像开了一点点,漏出细细的光线。
  “发生什么事吗?”其中一名少年用变声过的低沉嗓子问。
  “没什么。”保吕草回答。
  他离开那几个少年,往电话亭走去。那里是亮的。他要打电话给警察。
  “这里是爱知县警本部。”是个女性流利的声音。
  “喂喂,呃,啊,这里是昭和区广见町KUMANAKA超市的旁边。这儿有一问神社,有人在里头被杀了。”
  “您尊姓大名是?”
  “我叫做保吕草,我刚刚才发现到的,你们能马上来吗?”
  “是受伤吗?”
  “不是:心脏已经停了,已经死了吧。可是才被攻击不久,或许还来得及吧,也麻烦救护车过来。”
  “我明白了,您待在那儿不会有危险吧?”
  “大概吧…”保吕草一边这么说,一边往仓库的方向看去。
  原本应该亮着的灯光是熄灭的。
  “咦?”
  “怎么样了吗?”
  保吕草丢下话筒,从电话亭冲了出去。

  8

  小鸟游练无和濑在丸红子在超市门外买了章鱼烧。尽管绑着头巾的男人说,他们是最后的客人所以特别优待,不过也搞不清楚人家到底是怎样优待了些什么。商店好像差不多要打烊了,店里的客人也很少。
  结果红子提到的那家可以赊帐的店是公休日。由红子请客买了啤酒,一人喝一罐,不痛不痒的酒精量反而似乎要教人头痛。这会儿,红子就是那么说的。不过,红子好像也没有带着那么多资金,于是刚刚两人便合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四百块的章鱼烧。的确,是有感觉到份量好像比平常还多的样子。
  在章鱼烧摊子前等候的时候,有爆竹的声音传来。听到声音,红子于是说了,“提起喜欢什么东西,我最喜欢的就是烟火啦。”练无想像红子穿起浴衣应该还满合适的吧,他甚至还想到自己也有意穿穿看浴衣呢。
  接过章鱼烧,练无看着红子。
  “回家吗?还是到哪里吃?”
  “还是趁热来吃吧。”红子回答,
  明明年长了十几岁,红子依然有着看起来年轻到让人怦然心动的一瞬间。既不是服装的缘故,也不是为了遣词用句的缘故。大概是因为举止,或者表情吧。总而言之,是不平衡的人格,是转换得让人眼花撩乱的人格,惊悚,敏捷,迷幻,练无这么觉得。当然,练无并非讨厌这些东西。相反地,他倒是挺羡慕,挺喜欢。
  “那里转角过去的地方,有个公园喔。”练无说。
  “哇,晚上的公园嘛?”红子高声喊着。
  “那、那个好像是神社吧…那里有椅子,我们就在那边吃吧。”
  拐个弯之后,周遭变得稍微阴暗一些,濑在丸红子于是就在马路中央转呀转的。白色洋装的裙摆因为离心力的关系扬了起来,她嘻嘻哈哈地笑出声。
  “心情不错嘛。”练无也觉得好笑,却强忍着笑意。
  “嗯。我心情非常非常地好喔。”红子停止转圈回答说:“是因为要在晚上的公园里,和男生两个人一块儿吃章鱼烧吗。”
  该不是喝醉了吧,练无心想。
  警笛的声音在远处呜叫着。
  他们俩和几个差不多在念国中的少年擦身而过。对方有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子跟练无瞧。我是个男生呢,练无本身这么意识到。这在最近来说,是个相当难得的心境。少年们就这么地走远。
  “不过,还真想再多喝一点。”红子发噱似地小声说着。“可惜不行,我可是穷光蛋一个呢。”
  “你以前很有钱吗?”
  “对呀。”红子夸张地点头。“在我出生以前,我们家有更多更多钱喔。”
  “你为什么会跟林刑警离婚呀?”练无把突然想到的问题就那样说出口。说出来以后,才感到自己也喝醉了。
  “这个嘛,为什么咧?”红子没有看向这边地回答。“是个性不合吗?不对,说穿了,还不是全都要怪没有钱呀。不管怎样,人家不是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吗。”
  “喔,”练无点点头。“所以说不是因为外遇呀?”
  “哪一个?”
  “这我怎么会知道啦。”
  “是哪,要是有外遇的话,我以为会是我这边呢。”
  “是林刑警有外遇吗?”
  “呃,”红子念念有词。“要是外遇的话,我还可以原谅的说…”
  “那是哪一方提出要分手的啊?”
  “当然,是我罗。”看向这边,红子扬起嘴角,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像小孩子在恶作剧似的表情。
  警笛的声音愈来愈接近。
  他们来到神社的入口。对面超市的停车场里头已经没有多少台车子。
  神社境内比起想像中还要来得更阴暗。对于吃章鱼烧而言似乎太暗了点,练无这么觉得。只有电话亭附近还比较明亮些。
  “咦,话筒没有挂好。”练无看着电话亭里的电话说道。他打开电话亭的门,将悬着的话筒挂回原位。
  “这里呀?要在这里吃嘛?”红子问。“好暗呢。”
  “嗯,这里不行吧。那我们还是…”
  “不用,暗一点比较好啦。”
  “哇,这话听起来好恐怖喔。”练无开玩笑地说。
  两人在石板路上前进了一会儿,接着在神社境内靠中央一带的长椅上并排坐下。当练无打开章鱼烧的包装时,警笛声已经来到相当近的地方。
  不久,马路那边出现红色的灯光,警车在种社入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哇,是怎样啦。”练无说。
  “该不会是超市发生了什么事吧?”红子也看着那边说道,
  一边看着警车那儿的情形,两人先各自咬了一粒章鱼烧。让人惊讶的是吃进嘴里还是热热的。往红子瞧一眼,她毕竟是没有一口吃下去。
  两名警官从警车上下来,朝着神社境内直奔了进来。他们在半路上注意到坐在长椅上的练无二人,于是走上前来。
  “怎么一回事?”其中一名警官问。
  “咦?没,什么事呀?”练无反问回去。
  “呃,请问哪位是叫保吕草?”另外一名警官问道。一边这么说着,他们还一边四下观望。
  “保吕草?”练无手上拿着的章鱼烧几乎要掉了下去。“咦?你是说保吕草吗?”
  “是你认识的人吗?”警官问。“就是打电话给警方的那位。”
  又出现一个不同音色的警笛愈来愈接近。似乎是救护车正要赶来这附近。
  神社境内的里边发出声音。
  黑暗当中可以看见白色的光,建筑物的门好像是开着的。
  “在这边!”声音响起,从那道光之中走出一个男人。
  “哇,是保吕草学长。”练无站了起来,原先放在膝盖上的章鱼烧还拿在手里,而一旁的红子就手忙脚乱了,她一站起来就赶紧把手伸出来以免那些章鱼烧掉下去。
  两名警官往保吕草的方向飞奔而去。练无和红子也往那儿走过去。
  大型的救护车似乎开进了外面的马路。马路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个看热闹的人。
  “有人被杀死了。”保吕草向警方如此说着,而练无也听见了。
  保吕草是从一栋类似仓库之类的建筑物里头走出来的。偌大的双开式门板,其中一片现在正好容得下一人通过地往外侧开着。
  保吕草再次走进里面。警官跟在他的后头,而练无和红子又从他们背后窥伺着屋子里。
  “小紫!”练无吃惊地大叫。
  在跪下来的保吕草面前仰身躺着的那个人,正是香具山紫子。她彷佛睡着似地闭着眼睛,
  苍白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总之先叫救护车来,快!”保吕草喊着。
  一名警官往外头冲出去,另外一名警官走到仓库里边,低头看着倒在那儿的男人。
  练无也看着那个人,是小田原政哉。
  血液从额头上流下来。
  濑在丸红子走进仓库里,紧依着保吕草一旁,用手采了探香具山紫子的额头。
  “发生了什么事?”练无上前一步问道。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就像是作梦一般。
  “还是温的。”里头的警官站起身,看着这边说道。“有听见枪声吗?”
  “有的。”保吕草抬起头回答。
  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理解到那是在说尸体的体温。
  “紫子她?”练无问。
  “她还活着。”保吕草没有看向这边地说。
  红子起身去看后边的尸体。
  “啊,不可以碰。请出去。你们这样不行!请赶快出去。”警官大声说道。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刚刚那位警官回来了,他把门拉得更开一些。两名抬着担架的急救队员进来里面。
  “在这边。”保吕草站了起来。“已经做过人工呼吸,看起来气息总算是恢复了。”
  一名急救队员用手触摸香具山紫子的脖子,并且把耳朵凑近她的脸庞。

  9

  三个人就在医院的候诊厅里等候着。
  他们各自吃掉三粒被练无带来已经冷掉的章鱼烧。这中间出现了几名警官,又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两名面熟的刑警抵达了。是林刑警的部下渡边和立松。
  “保吕草先生呢?”年纪较长的渡边问道。
  练无不发一语地用手指指着。
  保吕草一个人坐在稍微远离练无与红子的椅子上。或许是为了要抽烟,所以才待在那儿的。总之,自从他来到医院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
  刑警们往保吕草那儿走去,开始低声提出问题,保吕草则用更低的声音答覆。练无几乎没有办法听见。
  穿着白袍的医师与护士一同出现。练无和红子站了起来。保吕草也走过来这边。
  “不要紧啦。”年轻的医师点了点头微笑着。“后遗症大概也不需要担心。病人的意识也已经恢复清醒了。看来应该有做过紧急的处置了。”
  “还好。”保吕草掺着吁气地小声说。
  练无从来没有见过保吕草如此充满感情的表情。
  “可以讲话吗?”立松问。
  “嗯,那么就给各位大概五分钟吧。”医师点点头。
  五个人随着医师护士进入明亮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的香具山紫子让人用白色的被单盖着。
  医师对着病房里的护士点点头,她便将安装在紫子脸上的塑胶氧气罩取下来。
  香具山紫子看着练无众人,露出了微笑。
  脸色已经显得红润。
  脖子上缠着绷带。
  “已经没事啦。”红子牵起紫子一只手说。
  “谢谢。”紫子慢慢地点着头。“红子姐和小练特地赶来的吗?”
  有一点沙哑的声音。她轻轻咳了几下。
  “我们碰巧也到了那边。”练无回答。
  “对方是谁?是什么样的家伙?”渡边从练无身后问道。
  这样的问题应该还不大适合吧,刺激的事情对紫子不好呀,练无心里这么想着,于是回过头去瞪了渡边几眼。
  “什么都没…”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虚弱地叹了口气。“屋子里的电灯一熄灭,我就从背后遭到攻击。我只记得这些,还以为我这下没命了,就这样而已。啊,有只猫咪。”
  “猫?”立松反问。“是在仓库里面吗?”
  “不对,是在外面。”紫子回答。“我那时是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呀。”
  “仓库里面,还有其他什么人吗?”渡边问。
  “没有。”一头埋在枕头当中的紫子想要摇摇头。
  “那么,是有谁进来罗?”
  “不,也没有。”
  “可是,电灯熄灭了吧?”
  “我也见到灯光熄灭了喔。”保吕草说道。“那时候我正在打电话给警察,然后,因为觉得不对劲,所以就赶回仓库去了。”
  “回到仓库,于是打开屋子里的电灯是吗?”渡边问。这回不是针对紫子,而是向保吕草提出问题。
  “不是,在那之前,因为她倒在地上…”
  “你没有看见什么人吗?回到仓库之前的这段时间,应该有看到什么人跑出来吧?”
  “因为很暗,所以不清楚。”保吕草回答。
  “不对,还有常夜灯,应该可以看得见才是。”立松说。
  “我什么人都没有看见。”保吕草如此说着,然后吁了一口气。
  “仓库里面也没有什么人吗?”立松继续发问。
  “那当然。”保吕草点头。
  “没错…”紫子将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脖子,像是要隔着外面的绷带确定喉咙在哪儿似地抚摸着。“没有人,嗯,确实是没有,可是电灯却不亮了,我从仓库里头遭到攻击…感觉像是绳索之类的东西,那里没有窗户吧?”
  “嗯,没有窗户呢。”红子回答。
  “先是猫咪,然后电灯熄掉。黑暗中出现白色的三角形,没错,之后就马上被…”紫子突然热泪盈眶起来。“我本来想出声叫保吕草学长,可是发不出声音。真是,保吕草学长,你没有看到我吗?你怎么都没有过来呢?”
  “对不起。”保吕草说:“全部都怪我不好。我一直以为犯人已经逃走了,哪里知道,他竟然还会回来。”
  “嗯,是没有人回来呀。”紫子稍微提高嗓门。“毕竟,我一直都在门口…”
  “可是,电灯关上了呀?”练无问。
  “啊,小田原先生呢?”紫子突然问。“小田原政哉人呢?”
  “他死了。”渡边回答。“警方赶到的时候,他早就死了。”
  “这也和上礼拜的事件有关系吗?”紫子的手依然摸着喉咙。“是同一个犯人干的吗?”
  “是的。”渡边板着一张脸,点点头。“恐怕是的。”
  “这一点,是如何得知的呢?”紫子问。
  “嗯,”渡边露出一下门牙,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勒住香具山小姐颈部的绳子就留在现场,一样是尼龙制的那种。”

  10

  小田原政哉似乎是用第二辆抵达的救护车另外送走的,并不是同一家医院。结束了与香具山紫子短暂的会面,渡边与立松于是便离开医院。大概是回到现场,或者是前往小田原被送去的那间医院吧。人家前脚才走,林刑警跟着后脚就进来了。
  “呀。”他轻轻打声招呼,举起一只手,一进来候诊厅便往四周张望,接着跑去厕所。看着他的样子,红子嗤嗤地笑了起来。练无不懂有什么好笑的。
  等到林刑警回来之后,保吕草又得从头把整件事情解释过一遍。
  林刑警替所有人出钱,到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保吕草一边抽着香烟,一边谈着事件的情形,练无这下也才能够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间仓库好像是用来放祭典时的山车(注二十)哪。”林刑警说:“那台山车刚好运到别的地方去了。听说是送去修理,所以那儿一直是空着的。”

  注二十  山车是一种在神社的祭典时会拉出来游街,上面点缀着各种装饰的大花车。

  那座仓库只有正面一个入口。它是设计成打开双开式的大门,再把门上面的部份拨上去,就可以让山车出入了。原本都是从外面上闩,再穿过锁头锁好的,大约从半年前里面的山车不在了,于是只被用来保管打扫工具之类的,因为这个缘故,门闩和锁头都没有再上过。
  在前面跟后面墙壁上的高处有通风口,外侧装了遮雨棚以免雨水打进来。当然,人是没有办法通过的。
  “好像有猫咪会跳上屋檐,从那个通风口钻进钻出的样子。”林刑警解释。
  “小紫也有提到猫咪的事情。”练无说:“就是看见那只黑猫狄尔塔…”
  “我是没有看到啦。”保吕草一边吐着烟一边说。
  “你们听到枪声,立刻就过去看了是吧?”林刑警问。
  “嗯,是的。”保吕草点点头。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放的爆竹,可是声音不一样,而且方向也不对。于是,我们就过去仓库那边看。结果就是那个样子了。”
  “没有任何人从仓库里面出来吗?”红子问。
  “没有。”保吕草摇摇头。
  “会是从外面开的枪吗?”林刑警说,“嗯,这只要好好调查一下,大概就可以清楚射击的距离了吧。”
  “会不会是从后面墙壁上的通风口啊?”红子坐到位子上,双手抱在胸前。“可是,在那之后,香具山受到了攻击呀…”
  “正是,问题就在这儿。”保吕草这么说着,同时点了好几次头。“从我走到电话亭打电话给警察到回去那里,这个嘛,我想大概有一分钟,顶多也只有两分钟。距离还不到五十公尺。小紫说她站在门的附近看着外面。要是有谁从外面来的话,应该会注意到的。可是尽管如此,电灯却熄灭了,还从后面遭到攻击。”
  “电灯开关是在哪里呀?”练无听到一半问道。
  “是在一进去右手边的墙上。距离入口大约有三公尺的里面。”林刑警回答。“那样的话,确实是位于站在门口往马路方向看去的香具山小姐背后。不过也只有短短的三公尺,在开关被关掉之前,她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或许是在别的地方关掉的也说不定。”练无说出他的想法。“像是切断电线啦,切断电流断路器啦。”
  “我回到那儿的时候,因为全是黑漆漆的,所以用手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开关。”保吕草说。
  “然后,灯光就亮起来了。照这样说来,先前应该是用那个开关关灯的吧?”
  “你当时有没有感觉什么东西黏黏的?”林刑警问。
  “啊?”保吕草眯起一只眼睛,反问回去。“黏黏的吗?没,没有耶…为什么这么问呢?”
  “提到电灯的开关,上头有留下胶带还是封蜡黏过的痕迹。”林刑警低声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保吕草表情变得严肃。
  “没,简直是毫无头绪。”林刑警摇摇头。
  所有的人沉默了一阵子。
  “香具山小姐是倒在门口边的吧?”林刑警重新展开问题。
  “正是。”保吕草点点头。
  “门呢?”
  “只开了一点点。”
  “你是先发现到香具山小姐吗?还是先去找萤光灯的开关呢?”
  “这个问题问得真奇怪,”保吕草苦笑着。“怎么听起来好像我被怀疑了呀。”他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算了,随便吧,我先发现小紫倒在地上,可是那里很暗,我出声叫她也没有回应。她心脏还在跳,但是已经没有呼吸。我不知道能不能动她,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受了伤。所以,我又先去找灯光的开关,我确实记得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罗。”
  “朋友可能会没命了,还去找电灯的开关啊…”林刑警用沉静的口吻说道。“可不,这真是非常冷静的判断喔。”
  保吕草从发愣的表情,变成像是无可奈何的笑脸。
  “嗯,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呢。不过,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尽己所能,完成最好的处置罢了。”
  他说着说着,同时突然恢复一脸认真的表情瞪视林刑警。“从状况看起来,似乎头部被殴的可能性最高。我当时认为,那样的话就不可以随随便便乱动了。虽然也有打开门让外面光线照进来的办法,不过我大致上还记得开关的位置,所以才会在墙壁上摸索着找到它。那也没有花到十秒钟吧。接下来我就马上替小紫…”
  “替她进行人工呼吸。”林刑警接着下面说道。“老实说,处理得相当得宜呢。以前有过经验?”
  “是啊,因为我曾经在海水浴场和游泳池干过救生员,也接受过讲习之类的。不是人偶而是真人的话,呃,我想这是第三次了吧。”保吕草又从胸前的口袋拿出香烟。“但是成功救活的,她还是第一次哩。这就是所谓的‘事无三不成’吧。反正,我想在打过电话给警察以后,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吧。”
  “脖子上的绳子呢?当时没有缠着吗?”红子问。
  “没有缠着呀。”保吕草回答。他取出打火机点火。“刑警提到现场有绳子吧。那样的东西或许掉下来了,不过我是没有发现啦。”
  “那就是说只有勒住脖子,然后解开了吗?”红子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感觉好像跟以往的不一样呢。”
  “或许因为是从后面攻击,所以没有办法圈起来套过头部吧。”林刑警用双手夹杂着手势来说明。“也就是说,犯人并没有将绳子用成绳圈,而是两手拿着从后面勒住。大概是原本打算等到对方失去意识,不能抵抗以后,再做成绳圈,像以往那样勒起来吧。”
  “是发现到我过来了吧。”保吕草吐着烟。“我从电话亭冲出来的时候,感觉好像有发出很大的声音,毕竟我心里十分慌张呀。犯入看到我来了,于是放弃把绳子重新绕在小紫的脖子上,逃出去了吧。”
  “意思是在保吕草赶到之前逃走的吗?那有谁从仓库里跑出来吗?”红子问。
  “没有吧,”保吕草被烟熏得眯上眼睛。或者,那是对于自己话里的矛盾感到困惑的表情也说不定。“这个嘛,我没有看见任何人。”
  “如果说有什么人从仓库离开的话,难道不是趁着保吕草正在打电话的时候吗?”
  “是啊,就只有那样了。”保吕草点点头。“就如同红子姐所说的吧。”
  “不过,绳子为什么没有套过香具山的脖子呢?虽然再怎么说是偷袭,”红子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却为何会把可以说是象征自己动手的绳子像那样子扔掉不管呢?跟先前都不一样呀。”
  “说起来,还是用手枪射杀的喔。”练无说:“杀害小田原先生的方法就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往了,再加上今天又是六月十二日…呃,小田原先生他几岁呀?”
  “记得没错的话,是与夫人差一岁,所以是四十五岁吧。”林刑警回答。
  “看吧,连数字也全都乱七八糟的。”练无噘起嘴巴。“奇怪喔奇怪喔。我猜想这该不会算是另外一起事件吧。”
  “那绳子呢?”红子问。“那是相当难得见到的东西吧?”
  “那一点绝对不会错。”林刑警点点头。“并不是什么类似的东西,而是一模一样的。”
  “小田原先生不会是自杀的吗?”练无又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他是从正面彼击中脑袋的。”林刑警淡淡地说。“要自杀的人,是不会从那种角度动手的哪。何况一开始就有疑问了,现场并没有手枪。”
  “弹壳呢?”保吕草问。
  “那倒是有。”林刑警回答。“你还满清楚的嘛?”
  “毕竟是侦探嘛。”保吕草斜撇着嘴说道。

  11

  结果,保吕草与林刑警一起去警局了。保吕草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耸耸盾膀,对练无和红子这么表示。
  “人工呼吸的事情要跟小紫保密喔。”
  到了深夜,香具山紫子的双亲抵达医院。紫子的老家在神户。濑在丸红子与小鸟游练无只向紫子的父母亲打了声招呼,决定离开医院。已经十一点半了。
  “咦,这里是哪里呀?”才从医院的圆环通道走到大马路上,红子就问道。
  来医院的时候,练无和红子两个是同紫子一起搭救护车来的。保吕草则是和警官一块儿坐警车。如今圆环通道上也停放着一台警车。大概是因为有警官待在香具山紫子那儿吧。
  “啊,对了!没钱啦。”练无也留意到,
  都这个时候了,不会有公车。也没有钱可以搭计程车。
  “林这个混蛋!”红子一脚往前踢出。“也不知道帮个忙送一程呀。”
  “啊,要去拜托看看吗?”练无停下脚步。如果拜托留在医院的警官,对方说不定可以帮得上什么忙。“还是要打电话,十块钱的话我还有。”
  “打电话给根来,结果还是会叫计程车来接人,又得多花钱。”
  “何况根来老师又生病。”
  “算了,真是…用走的吧。警察说还没有锁定犯人,意思就是我们不会被杀人魔攻击的啦。”
  “有我跟着,没问题啦。”
  “哎呀呀,话不用说得那么漂亮啦。”红子半蹲做出空手道的姿势,嘻嘻笑着。“对啦,是这样吧。”
  “咦,红子姐你会呀?”
  “只知道一点点拳法啦,日本舞蹈的话我就会啦。”
  “日本舞蹈?”练无看着红子,试着想像她穿着和服的样子,然而一时之间还真无法想像。
  “小鸟游当靠山。你知道方向吗?走路大概要多久呀?”
  “呃,这个嘛,我想花不到一小时吧。这附近的话,我是经常会骑脚踏车来啦。”
  “好吧,那就轻松点儿走吧。”

  天空蒙蒙地看不见星星。明天或许会下雨吧。偶尔有车子驶过医院前的大马路。穿过斑马线,两个人开始爬上缓缓蜿蜒的坡道。
  “香具山获救虽然感觉还满高兴的,不过小田原家这边可不得了啦,双亲都被杀了。”
  “嗯。”练无点点头。“高中生和国中生是吗?比较大的那个是女生吧?”
  “啊,小鸟游你不知道啊。”
  “要是没有发生这回事的话,我应该就在打工做家教了吧。那个,呃,是替男生这边吧。”
  “朋哉呀。咦,那是怎么样的经过呀?”
  练无讲起上礼拜的事情。小田原静江来访阿漕庄公寓那天早上的事情。
  “呼,原来有这么一回事呀。”红子一边走着一边点头。“要找家庭教师的话,拜托小田原长治博士不就好了嘛。”
  “那是只有数学的话吧。”
  “他爸爸政哉也是补习班的数学老师呀。”
  “嗯,所以就是因为这样反而觉得讨厌吧,当事人好像这么说过。”
  “这孩子有些神经质呢。”
  “是这样吗?”
  “嗯,他以前曾经和我们家的小平一起玩,可是好像处得不大好。”红子耸耸肩膀,仰着脑袋。“啊,不过,那或许是小平这边的问题也说不定啦。哈哈,天下父母心呀…”
  爬完坡道,可以看见远处街上零星的灯光。或许是因为空气潮湿,呈现出雾蒙蒙的一片。
  “香具山她喜欢保吕草吗?”红子转变话题。
  “嗯,大概吧。”
  “还是不要比较好吧。”
  “咦,为什么?”
  “那个人,保吕草他呀,眼里根本就没有香具山。我啊,怎么说才好哩,对于这种看人的眼光还算有自信啦。”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练无说。“保吕草学长喜欢的是…”
  “哇,有流星!”红子高声叫了出来,举起一只手。“看到没看到没?小鸟游,刚刚的有没有看到?”
  练无望向红子手指指着的天空。
  连一颗星星也没瞧见。


  第六章 穷极无聊
  Uninteresting Again

  昨晚的暴风雨是否被自己所引起的大浪给吞噬掉了。
  是否像是为自己的罪过所苦的鲍鱼贝,沉入深深的海底。
  无论是再怎么微弱的风儿,打湿的船帆也会将它捕捉,
  如镜子般平展的大海原反射出像生命的数目那样无限的光,
  但是海洋永远也不会将它所包容的过错再次展现出来。
  而我们则再度活在充斥着希望与遗忘一再重复的这种无聊的“人类”日子里。

  1

  距离事件已经过了三个礼拜的某个平日正午过后。
  林刑警在无言亭的客厅里,与濑在丸红子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两人的儿子还没有从学校回来。昔日的管家根来机千瑛一摆好红茶之后,就一肚子不高兴地出门去买东西了。
  目前正在值勤中的林刑警把脱下来的上衣挂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又从其中的口袋取出香烟。
  “我也能来一根吗?”红子说。
  林刑警把香烟盒摇一摇,递给红子。打火机是只金属材质、重量不轻的爱用品,红子不知何时给它取了个“重金属打火机”的名字,林刑警不先点自己的香烟,反而将点好火的打火机递出去。红子往前欠过身子,借到了火。
  “你不打算再婚嘛?”靠在椅背上吐出第一口烟,红子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啊,我想,再等等吧。”林刑警点完香烟之后回答。
  “之前那一位吗?”
  林刑警细细长长地吐出烟,把视线转向窗外。外头下过雨。湿气很重,很沉闷。
  “你不想谈是吗?”
  “你想听是吗?”
  “没,我不想听。”红子嘴角撇成倒U字型,摇了摇头。
  “这红茶真难喝。”林刑警端起杯子。“该不是酸掉了吧?”
  “嗯,好像是这样。”
  “还是别喝吧。”
  “我没喝呢。”
  林刑警把腿重新摆好,将香烟送到嘴边。“来聊聊事件吧。”将姿势坐正以后,他接着提出来。反正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得久一点。“搜查本部已经在做人事精简了。有些家伙还说今年也破不了案子。之前是三个人一个个被做掉。今年是三个人遭到攻击,一个救了回来。照这样下去,等于是给犯人六战五胜了呢。总而言之,没有留下半点东西。最完美的手法,完全的天才呀。”
  “找到玩爆竹的国中生了吗?”
  “嗯,有三个人呢。不过,希望落空了。他们说是有听到枪声,就这样而已。三个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们看到保吕草进去电话亭,以为大事不妙所以就逃跑了,说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警察骂。”
  “就这样?”
  “就这样。”林刑警跟着叹息一起把烟吐出来,接着点点头。
  “四名被害人的关联呢?”
  “没有交集。就只有查到一开始的高木理香有去那古野研习学校上课而已。的确,据说小田原政哉最近偶尔也会负责上数学课。大概是在讲师突然有事不能来的时候吧。他与学生有所接触的可能性,或许比小田原静江还要高出一点吧。”
  “我听说像浅野啦,东尾啦,都曾经担任过那家补习班的讲师呀。”
  “嗯,”林刑警点点头。关于小田原家的食客浅野美雪与东尾繁的背景,警方也用心调查过了。浅野是国立大学工学院的助教,东尾也一样是在私立大学当兼任讲师。“听说浅野教的是数学和理科,东尾教的是国文跟社会。尤其是浅野这边,虽然有些微不足道,可是她与第三个被害者久野庆子之间是有关联的。”
  “喔,什么样的?”
  “浅野在大学里同一个讲座的副教授,是去年久野庆子原本预约好要去听课的讲习会讲师。
  副教授的名字是志仪木绵子。”
  “啊,我认识。”红子微张着嘴。“志仪老师的话,我曾经见过两、三次。”
  “不过光是这种程度的关系,总会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有所关联。可是我并不觉得那与事件有什么关系。”
  “一开始的小学生,当时是十一岁吧。”红子这么说罢,抽了一口香烟。“这样说来,假如现在还活着的话就是十四岁了,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是小田原朋哉的同学。”
  “是啊,年级是一样的。”
  “朋哉他自然是那古野研习学校的学生吧?”
  “现在好像是没有去了。”林刑警回答。“升到国中以后,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吧。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亲所经营的补习班呀。”
  “于是,小田原太太才会去保吕草那儿,拜托请家教的事情啦。”
  “咦?这件事我不曾听说过。”林刑警身子前倾。“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定是因为怕麻烦,所以才没说的吧。”红子嘻嘻笑着。“听说是由保吕草居间介绍,小鸟游马上就接下来啦。啊,对了对了,听说小田原太太还表示,希望这件事情不要跟先生提起呢。那对夫妇处得不好,倒是真的呢。”
  “这种事情也不见得能说是真的吧。”林刑警只这么说了一句便不作声。他想要稍微想一想,于是又往窗外瞧。
  还是老样子,雨水落下时必出现的噪音。无言亭是栋老旧的木造建筑,所以连一点小雨也会听起来像是下大雨一般。只瞧见纱窗外面矗立在附近的银杏树,远处的风景白蒙蒙的一片。
  “为什么香具山会遭到攻击呢?”红子问。
  “没错,重点就在这儿了。”林刑警将视线移回红子身上。“关于这一点还不清楚。第二名被害者井口由美,是香具山同一所大学的学姊。不过看样子,她们两个素不相识。保吕草和香具山会跑到那个地方原本就是个偶然,并非犯人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然而,是因为出了什么闪失才做出攻击的吧。所以说并没有杀害的必要。只要让对方失去知觉,事情到这样就够了,是这个意思吗?”
  “应该是如此吧。”林刑警点点头。与红子一席话聊下来,自己的想法显得愈来愈具体,暧昧的部分都经过了一番整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来到这里的呀。林刑警再一次这么觉得。
  “小田原先生的遇害,也不在原先的预定当中吧。或许,正是因为发生了某种不利于己的紧急状况,所以犯人才会甚至打破完美的规则,犯下并非出自本意的杀人。况且,用的还是不同于以往的方法。”
  “你这个想法还满有力的。只是,”林刑警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捻。“我还有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喔。”
  “要我猜猜看吗?”
  “好啊。”
  “就是小田原政哉才是连续杀人的犯人,这样的可能性。”红子随即回答。“先前勒死四个人的就是他啦。”
  “不错。”林刑警一愣一愣地点着头。“真是输给你啦。”
  “还好,我还担心警方没有检讨到这样的可能性哪。”
  “我们并没蠢到那种地步。”
  “那么不在场证明也调查过了吧?”托着下巴,红子还抽着烟。
  “首先要说今年这起事件,不在场证明可以看作是万无一失的。”
  “把这一次除外,”红子说道。“是行不通的啦,要是那样的话,全世界的人都嘛有不在场证明。因为是完全的密室呀。”
  “一点儿都不像你,讲这样丧气的话。”
  “去年还有前年呢?”
  “当然调查过了。”林刑警点头。“去年的六月六日,小田原政哉去东京出差。”
  “啊,没错,那一天…也是有宴会哪。他回来得比预定还要晚,害静江心情相当差呢。”
  “听说他本来预定从东京的出差地点出发,在傍晚会回到这里。不过,由于伊豆那边的地震,新干线迟了两个小时。”
  “嗯,是这样没错。而且加上台风刚过,复原工作有所耽误…有调查过纪录吧?”
  “嗯,调查过了。绝对不会错。”
  “可是,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搭过电车的证据吧?”
  “那倒没有。不过,当时警方还没有理由把目标锁定在他身上呀。如果说,在一年多以前就先安排不在场证明的话,那么不用依赖地震或是台风这些偶然,也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吧。”
  “说不定就是看好地震跟台风碰巧来了,于是就趁机行事啊。”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好啦。总之,久野庆子遭到杀害是在八点左右,而小田原政哉在那段时间里还在搭新干线哩。所以他不可能会是一连串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
  “警方是这么判断的呀?”
  “目前是的…”林刑警点点头。
  “前年怎么样呢?”
  “那太强人所难了,三年前也是一样的。”
  “所以,没有办法证实不在场证明罗?”
  “是的。”
  “也就是说只有去年的不在场证明?”
  “正是如此。”
  “既然不能说是确切的不在场证明,那样的判断岂不是言之过早吗?毕竟,掉在那间仓库里的尼龙绳,总让人觉得是为了暗示这个人是连续杀人犯才放在那儿的。看起来不是这样吗?该不会是某个发现小田原政哉就是连续杀人犯的人将他杀死的吧?”
  “你的想像力未免稍微丰富了一点吧,他之前为什么不通知警方呢?”
  “嗯,”红子点点头。“这是因为呢…”
  “有啦,因为这号人物是小田原政哉的手下是吧。”
  “就是那样。”红子笑嘻嘻地歪着脑袋。“你真是帅呆了,还是那么聪明过人。”
  “如此说来,连续杀人是有共谋犯案的,而这一回闹起内哄来了嘛。”
  “这种情节也不是不可能吧?”
  “哪里,这不可能吧。”林刑警左右摇头。“像这样为了有趣而杀人,说它是共谋犯案,这绝对不可能的啦。再怎么想,这也是一种属于个人扭曲的…美学吧。”
  “你敢肯定?”
  “我敢肯定。”
  “这样啊,”红子看着餐桌。然后视线慢慢朝上,翻起白眼来。“那就你说了算吧。”
  “好啦,我得走啦。”林刑警站起身。“这个,谢谢招待罗。”他拉长着脸,指了指餐桌上的杯子。
  “嗯。”红子噗嗤一声笑了。两个人几乎都没有怎么喝。
  林刑警穿上上衣,走向玄关。雨伞放在门外。
  “啊,我想起来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林刑警转过身来。
  “要亲一个是吗?”
  “并不是。”林刑警笑不出来。“小田原家的女佣说了件不寻常的事情。呃,酒本由季子和白木富美子…”他从脑海中的名单里先渎读取出姓名。“嗯,年轻的那一个是叫酒本由季子吧,她目前回到老家去了。”
  “不寻常的事情是指什么?”
  “她说她见到了幽灵。”
  “什么时候?在哪儿?”
  “呃,就是举办宴会的那一天啦。”
  “六月六日啊。”
  “就在小田原静江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吧。你也一样,大家都进去书房里啦。不过她是站在那个门口,于是,幽灵怱然出现在她自己眼前…”
  “酒本她是这样说的吗?”
  “是啊,而且还是最近才说的呢。”林刑警扬起嘴角。
  “咦,这是怎么回事?”红子从餐桌前站了起来,往林刑警走过去。“酒本是在书房里头看见幽灵的吗?”
  “是呀,她说有男的幽灵在那间房间里走着。”
  “可是,我们就在那里呀。”
  “是啊,她就说都没有人注意到幽灵嘛。嗯,像你、小田原政哉、香具山紫子,其余的还有…”
  “大家都在书房里呀。浅野、东尾,还有根来也是一样…只有酒本一个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里面。”
  “好像是当你们围着尸体的时候,幽灵就在大家后面走着。”
  “少来,怪不舒服的。”
  “这可不是我捏造的故事哪。”
  “啊,不过,她说是男的幽灵吧。”
  “她是这么说的呀。”
  “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好像是不记得了。”林刑警感觉有趣地摇摇头。“我们还姑且问了问脚上穿什么样的鞋子,当然她也不记得啦。”
  “幽灵会穿鞋子?”
  “姑且一问罗。”
  “那个幽灵消失不见了吗?”
  “是呀,听说是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
  “不知不觉间?”红子睁圆了眼睛。“为什么看着那种东西的时候,还可以来个不知不觉呀?”
  “我哪会知道啊。”
  “真是不敢相信…”
  “才没有人会相信哩。”
  “不是,我是说酒本的个性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啦。”红子摇头。“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她还真能闷不吭声直到现在才说。”
  “重要?会吗?”
  “毕竟小鸟游,还有小田原长治博士,他们都看到了那个幽灵呀。”

  2

  香具山紫子在出院的第三天回到阿漕庄。
  花了两天待在老家,可是马上就觉得无聊起来,结果就回来这边了。
  她这会儿正在小鸟游练无的房间里泡着咖啡。有在车站附近买来的蛋糕。原来是保吕草不巧出门了,没有办法只好来练无这边。
  练无盘着腿坐在坐垫上。桌上翻开好几本看起来颇为艰涩的书本。似乎是在写报告。
  “林刑警他们都没来吗?”紫子从厨房里问说。
  “嗯,最近都没来。”练无回答。他穿着牛仔裤,将头发扎在后脑勺。今天是男孩风格。
  “为什么问?”
  “医院都来过几次了嘛。”
  “所以咧?”
  “我在想为什么都只到我这边来啊。”
  “那是因为啊,紫子差一点就被干掉了呀。你是唯一一个接触过犯人还活下来的人嘛。”
  “是喔…”紫子一边将咖啡倒进杯子里一边点头。她双手端着两只杯子,移动到餐桌旁。
  “讲是这样讲啦,我想我应该是个完全帮不上忙的证人吧。”
  “你不记得些什么吗?”
  “就是这句就是这句,我大概被问到有二百五十遍了吧。”
  “味道之类的呢?”
  “味道?这句听起来就新鲜多了。”紫子端起杯子。“连警察都没有问到这个问题。”
  “完全、根本、一点儿也不。”紫子摇摇头。“喂,小练。我可是冷不防地撞见小田原先生的尸体,这真是恐怖到了极点。你能相信吗?他血流了一大堆哟,直挺挺地死在那儿耶。我和他两个就待在同一个地方,当作靠山的保吕草学长又急着跑了出去,真的是喔,肚子都痛起来了。”
  “勒住你脖子的是个男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啦。”紫子噘起了嘴巴。“不过,不可能是女的不是吗?”
  她从盒子里取出蛋糕装在盘子上,三块之中的两块,另一块是保吕草的那一份,不过紫子在想是不是现在吃掉,对蛋糕比较过意得去。
  练无似乎放弃了赶报告,把桌子上那些工具收拾掉,改将蛋糕和杯子拉到跟前。
  “我有一个想法,”嘴巴凑近杯子,他接着说:“还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咦,什么啦什么啦?是推理吗?”
  “嗯。”练无点点头,将杯子放下,屁股抬起来坐到刚才靠着的床上。大橛是这样比较容易说话吧。他好像想摆出什么架式似的。“也就是说,我想连续杀人的犯人就是小田原政哉,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一个人干了什么?那么,攻击我的人是谁?”
  “那也是小田原政哉。”练无将手肘架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脸颊。“懂了吗?也就是说他是自杀的。”
  “自杀就不管它了,可是攻击我的…”
  “小紫起初见到的时候,小田原先生还没有死掉吧。”练无直直地盯着紫子说。
  “你是说他装作死掉的样子吗?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啦。有血从他头上流出来耶,何况保吕草学长也确认过了。”
  “不是不是。”练无摇摇头。“该怎么说才好哩,就算心跳因为受伤的冲击而一度停止了,在某些状况下还是会动起来吧,只是这种事情偶尔才会发生罢了。”
  “咦!慢、慢着,快别说下去了,这种事情,我超怕这种的啦。”
  “我是说认真的耶。”练无的表情不变。“所以说呢,在黑暗当中勒住小紫脖子的,就是小田原政哉。尽管他身受重伤却站起身子,当然也几乎没有意识,于是就在模模糊糊之下攻击小紫。所以,都是因为他意识不完全而变得模模糊糊的缘故啦。”
  “哇,我快不行了,那种事情…今天晚上要做恶梦了,嗯,真是的,你干嘛要这样讲啦!”
  “你干嘛要害怕?结果小田原先生死了呀。假使尸体没有被发现,在哪个地方走来走去的话,那还算是恐怖。可是他是正常情况下力竭而死的,没有什么好怕啦。”
  “在那样模模糊糊的状态下,会勒住人家的脖子吗?”
  “这个啊,总是有些什么习惯动作的吧。”
  “然后再一次回到屋子后边吗?我是没看见啦,不过小田原先生是倒在后面对吧?”
  “是啊,总是因为什么习惯动作跑回去的吧。”
  “手枪呢?如果是自杀的话,应该会有手枪的呀。你总不会说,是在模模糊糊之下,因为什么习惯动作把手枪丢得老远吧?”
  “呵呵呵。”
  “我想警方也在那一带搜过了吧。”
  “就是这儿。”练无竖起了手指头。“这里就是要动脑的地方罗。”
  “哇,你还会动脑呀?”
  “就是狄尔塔嘛。”练无说完这句,便稍微地抬起下巴,看起来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是狄尔塔那只猫把手枪给带走啦。”
  “怎么可能。”紫子立刻说道。“就算是猫咪带走了,警察还是会找到的呀。”
  “所以它是衔到大老远的地方去啦。”练无斩钉截铁似地强调着语尾。“再加上还有被偶然捡到的人藏起来带走的可能性呀。”
  “为什么?猫咪带走什么手枪的能干嘛呀?”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练无有些认真了起来。“那种事情随便怎么样都没关系吧。总之这么一来,所有不可思议的地方都解释得清楚啦。仓库明明没有任何人进出,小紫却遭到攻击的这件怪事就一下子解决啦。”
  “萤光灯的开关咧?那也是意识模糊的小田原先生,在我没留神的时候关上的吗?”
  “嗯,没错,因为习惯动作…吧。”
  “太奇怪了吧,这种解释。那种像僵尸一样的人为什么非得蹑手蹑脚地连电灯都关上了不可呢?”
  “唔。”练无嘴里念念有词。“或许是奇怪了一点吧。”
  “我是不大清楚啦,可是手枪不是都很重?这种东西猫咪会有办法叼走吗?”
  “这个…够了够了,不说啦,来开动吧。”练无从床上下来,再次坐到坐垫上开始吃蛋糕。
  把练无所讲的情节在脑海当中勾勒出来,果然还是不大自然。要怎么做,那种状况才能够成为现实里的体认呢。紫子至今仍然怀疑自己的恐怖经验会不会有一半是梦境呀。

  3

  走廊里传来敲门的声音。
  “咦,不是小紫的房间嘛?”练无一手拿着叉子说。
  香具山紫子起身走到门边,朝走廊里窥视。对面自己的房门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女性。一时之间还以为大概是化妆品推销员吧,等到对方转过身,才发现并非如此。
  “哇,您好啊。”紫子低着头问好。
  原来是大学社团的大学姐,早川奈绪实。
  “咦,小山,你房间是在这边?”奈绪实看着房间的门牌。
  “啊,不是啦,那边才是我的房间,我现在是来一下朋友的地方啦…”
  “啊,其实我不能待得太久呢,因为上班才上到一半啦。”奈绪实露出微笑,的确,与大学时代的她差得满多的,一身像是上班族的打扮。化妆也离不开年轻人的主张。
  “啊,请进请进,学姊来得正好。这儿有块蛋糕呢,咖啡和蛋糕都有。”
  “这边的房间是,”奈绪实看了看门牌。“小鸟游?”
  “嗯,是啦,这家伙算是我干儿子吧。”
  “难道,是男生吗?”
  “嗯,对啦,算是半个吧。”
  在紫子的邀请之下,早川奈绪实有些生份地进到练无的房间里。
  “你好,我是香具山的干儿子,半个男生的小鸟游。”练无站起来低头问好。
  “不好意思。”奈绪实一边露出笑容一边点头,却又看向紫子那儿低声说:“小山呀,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我的房间根本见不得人啦。所以,绝对是这边比较干净喔,我敢保证。”
  “小山你受伤了是吧?我从村正那儿听说了,打电话给你都没有通,上礼拜也来了一次,结果没人在…”
  “有人叫做村正(注二十一)呀?”练无小声说:“该不会是铸刀专家?”

  注二十一  室町时代中期,伊势桑名的铸刀名家。由于德川家康怀疑村正的存在对于德川家不利,因此自江户时代起就流传着“村正妖刀”的说法。村正刀的特征之一,就是在它的刀刃两侧呈现出一致的波浪形纹。

  “我今天才回来而已啦,身体已经没事了。”没理会练无的问题,紫子回答。“啊,我这就把咖啡端出来。”紫子起身走到厨房。“小练,把蛋糕拿出来吧。”
  “你是香具山的学姊呀?”练无一边从盒子里取出蛋糕一边问。
  “对呀,是社团的学姊,我叫早川。不好意思呢,真的是突然来打扰…我马上就回去了。”
  “没啦,请慢慢来。”练无嘻嘻笑着。“好在你不是进去香具山的房间,她在房间里面养蜥蜴喔,身体大概有一公尺长了吧…”
  “他骗你的啦。”紫子在厨房里说。
  “对啊,其实是鳄鱼的小宝宝才对。”练无笑着。
  “我以前就住在对面香具山现在的房间,是住过这问公寓的啦,好怀念呢。”奈绪实四下看着房间说:“喂,二楼住的女生不是都很少吗?”
  “现在变成只有我一个了啦。”紫子回答。
  “我毕业的时候,香具山才刚刚上大学,所以我本来不知道,后来听说原来是同一问房间呢。这真的是很巧吧?啊,虽然说可能是大学的学生事务课介绍的。”
  “香具山她…参加什么社团啊?啊啊,我知道了。啦啦队?日本大刀?还是摔角?”
  “是茶道部。”早川奈绪实回答。
  “SADOUBU?说的是…瑞典的战斗机?”
  “那个是SAAB (注二十二)。”紫子从厨房里头低声地说:“是谁在那儿打破沙锅问到底呀?尽问些芝麻小事。”

  注二十二  “茶道部”与瑞典生产战斗机的厂商“SAAB”的日文发音相近。

  “你还懂满多的嘛,小紫。”练无喃喃说道。
  “你过年的时候不是正在做飞机模型嘛。”紫子回答。
  “小紫是茶道部的,还真是超弩级(注二十三)的晴天霹雳。”

  注二十三  战舰的等级。“弩”是取自一九〇六年所建造的英国战舰无畏号(Dread Nought)的头文字D,于是无畏号就成了第一代的弩级舰。

  “我毕业已经有两年了,和小山在每年两回的茶会上都会碰面,所以认识她也是在毕业以后的事啦。啊,小鸟游和香具山已经很久了吗?”奈绪实笑盈盈地问。
  “很久?什么东西呀?”
  “交往啊。”
  “哇,天大的笑话。”练无摇头。“啊,那个,我们之间并不是那种‘斯多葛式(注二十四)’的关系啦。”

  注二十四  “斯多葛”(Stoic)是哲学上的一个流派,主张禁欲。

  “小练,你的用法错了啦。”紫子说:“那是相反的吧。”
  “你们在说相声呀?”奈绪实笑了。
  “不是的啦,奈绪实学姊。”紫子将咖啡杯盛在碟子上走了回来。“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请用。”
  “慢着,”练无从一旁说道。“哪有随便跑到人家房间…”
  “那么客气,真是谢谢了。”奈绪实轮流望着两人,低下了头。“不过,看起来感情真的非常好呢。”
  “学姊,请你把这个家伙瞧仔细一点。”紫子手伸直,指着练无的鼻尖。“看了以后还不明白吗?跟一般的男生有点不一样吧?我是上流社会有教养的人,所以这种事情不能说得太白,你看你看,那个东西那个东西。”
  这回紫子手指指的是挂在窗户边的洋装。
  “咦?”奈绪实注视着褶边洋装有三秒之久,然后将视线一点一点地移向练无。“啊,那么之前说的半个,就是那个意思?”
  有好一会儿陷入了仿佛日本海沟般的沉默。
  早川奈绪实吃下蛋糕,喝了咖啡。
  “那,结果伤势是不要紧的罗?”奈绪实用一种总算找到话题的表情,把身子转向紫子。
  “这礼拜周刊里面写的事情,那些都是真的吗?”
  “咦,周刊?请问,是什么的呀?”
  “好像是说什么连续四年发生杀人事件的样子。小山遭到攻击也跟这些连续杀人事件有关系吧?”
  “周刊上面登了那些事情啊?”紫子大叫。“哇,我都不知道呢。毕竟这些事情,警方应该也还在保密当中吧…”
  “嗯,至少报纸上就没有报导了。”练无说。
  “听说是有个自称犯人的男人,直接打电话给出版社,”奈绪实解释。“于是就被报出来啦。里面还刊登着只有他们家杂志才有。是独家消息呢,搞得沸沸扬扬的。”
  “写了些什么样的内容啊?”练无问。
  “呃,说什么每年六月六日还是七月七日都会下手杀人吧?而且被杀害的人,年龄是十二十二、三十三、四十四,我还想这会是真的嘛…”
  “嗯,那个,呃…”紫子晃了晃身子。“怎么办?小练,这个可以说出去吗?”
  “你那个样子等于已经说出去了吧。”练无点头。
  “那些都是真的哟。”紫子重新面对着奈绪实点点头,“正是那样,已经有四个人被杀了,都是同一个犯人呢。警察还说攻击我的大概也是那个犯人喔。”
  “果然是如此,我吓了一跳,”奈绪实表情严肃地点着头。“因为,其实我有个朋友叫做井口由美,也是这样子…”
  “咦?”练无嗓门变高。“井口?”
  “是啊,就是在两年前过世的,跟我上同一堂课的女生,她遭到了路上变态狂的攻击喔。”
  “路上变态狂?”紫子反问。
  “当时,对了,”奈绪实点点头。“总之也没有任何理由,而且又完全出乎意料呢。她是个相当乖巧的女孩子…不过,我第一次听说那竟然是什么连续杀人,真的是吓了一跳。”

  4

  保吕草润平正在工作当中。与樱鸣六画邸的事件毫无关系的工作,然而却是难得像个侦探才会干的差事。
  那是带着广角和望远的两台照相机,整天里追着某个人物到处跑,这样病态的工作(话虽如此,其实大部分的工作都病态得很呢。)成为跟踪目标的对象,是一个四十几岁后半的男性,下午到自己的公司上班去了。大概要到太阳下山以后才会忙起来吧。目前,他正在同一栋大楼一楼,距离餐厅入口最近的位子上,一边读着周刊一边进行监视。因为对方离开的时候,会从立体停车场把车子开出来,于是保吕草估计要冲回停在路边的自己车子里,时间上还算绰绰有余。就连喝咖啡的钱,他也早已经准备着放在桌子上,好随时可以离开餐厅了。
  周刊花了左右两页篇幅所刊登的这篇“相同数字连续杀人之谜”的报导,保吕草都已经重复读过三遍了。印成粗体字的这篇文章写到,“之所以写下这篇报导,是缘起于一通谜样的电话。‘他’或者‘她’是何方神圣,本刊对此毫无所悉。此人只是单纯想将过去几桩杀人事件的新闻报导串联在一起,任由妄想日益膨胀的疯子而已?或者果真是实际犯下所有罪行的杀人魔呢…”
  保吕草又朝玄关大厅瞄了一眼确认一下。由于正在跟踪人,也不能太聚精会神在杂志上。他把还在抽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捻,从位子上站起来。收银台旁边有绿色的电话。他站在电话前,翻开笔记本之后,接着投入硬币。按下号码,稍微等了一会儿。
  “啊,呃,麻烦请福岛先生听电话。”保吕草一等对方接电话便开口说道。“这里是那古野,我叫做保吕草。”
  话筒继续贴着耳朵,他一边看向玄关大厅,一边等候着。
  “您好,电话转过来了,我是福岛。”是个熟识的声音。
  “喂喂,我是保吕草。”
  “哇,真难得呢,都几年啦?”
  “我看,两年?不对,有三年吧。”保吕草说。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我读过了这个礼拜周刊KIRIN的报导,呃,就是有关在那古野发生连续杀人的那篇报导啦。我有些事情想请问撰写那一篇的作者星山,可以吗?”
  “就是我啦,那个星山是我的笔名,我还有别的笔名呢。都是为了显得好像有很多写手。”
  “哇,是这样啊…”保吕草提高嗓门。“那样正好。我问你,听说你们接到电话,那是真的吗?就是那个自称犯人的家伙打来的?”
  “喔,是呀。正是本人接到的。”福岛说:“够劲爆吧。这可是独家消息喔,独家。毕竟就仅此一家呢,下个礼拜可能所有的杂志都会登出来了吧。”
  “打电话来的是个怎么样的人呀?”
  “那个,该怎么说呢,他应该有用变声的机器,或者是嘴里正在吸些什么吧,反正,那完全不是一般的声音。我被警察问过了好几次,严格来说,大概是个男的吧。”
  “说了些什么呢?”
  “哎呀,都是对方在说话,听起来大概是录音带吧。差不多有两分钟说个不停,‘像这样:我要讲个重要情报,给我好好听着。’我已经是猛抄笔记了。总之,对方就是重复说出几月几日哪里的谁被杀死了,几月几日哪里的谁被杀死了,那家伙表示这些全都是他本人干的呢。不过,除了报纸上写的,也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事情。不只如此,感觉上还有点模棱两可呢。嗯,我想警方或许也没有看得很认真吧。”
  “警方是这么说的吗?”
  “没啦,有没有说我哪知啊。”
  “福岛你怎么认为呢?”
  “一半一半吧。”福岛一边哈哈笑一边说:“怎么啦?你跟这起事件有些什么牵扯吗?”
  “嗯,说有又好像没有…”保吕草淡淡地回答。“毕竟委托人的事情我也不能讲出来呀。”
  “委托人?”
  “到此为止,不行说下去啦,一切不予置评。”
  “你没有什么有趣的题材吗?因为事件的关系,我们下下星期预备大报特报到六页呢。”
  “嗯,下次再说吧。”保吕草说:“多谢啦,我会再打电话来,现在还在监视中啦。”
  “监视中?电话那头不是正在放音乐吗?”
  “是啊,我是在咖啡厅进行监视嘛。”
  “真优雅呀,你们做侦探的。”福岛笑了。“好吧,再联络罗。”
  他放下话筒。
  玄关大厅里头没有出现变化。保吕草确认过手表之后,点着香烟回到桌子前。
  看窗户外面云的流动像是快要下雨。他望着自己靠在大马路护栏边停放的金龟车。因为他让黄灯保持一闪一闪的,所以有点担心电池够不够。

  5

  早川奈绪实吃完蛋糕、喝过咖啡,于是就回去了。练无在厨房里清洗着三个人的杯子。
  “你真的很手脚勤快耶。”紫子说。她坐在练无的床上交叉着双脚。双手绕过后脑勺,带着有些疲倦的表情左右转动脖子。“你是那种用过东西以后不马上收拾的话:心里就会不舒服的个性吗?”
  “小紫,你还好吧?”练无用毛巾擦完手,便走了回来。“是不是有点累了?”
  “没啦,是学姊突然来,有一点紧张罢了。”
  “躺在床上休息没关系喔。”
  “这你也说得出口?对一个女孩子耶。”紫子笑了。
  “话说回来,还真是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练无一边坐在坐垫上一边说:“要不要去红子姐那儿跟她说呀。”
  “啊,好哇。”紫子也往前倾着身子。
  “没问题吗?还是休息比较好吧。”
  “没事的啦。”
  “那么久没看到,我也想见见红子姐。”
  所谓不得了的事情,当然就是指周刊上面刊登连续杀人事件的报导,这个从早川奈绪实那儿听来的情报。还有一点,就是奈绪实回去时所透露出来的内容,两个人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奈绪实的朋友、叫做井口由美的人,关于她的一件小插曲。
  井口由美由于父亲工作地点的关系,小学六年都是在加拿大度过的,因此她的英文几乎不输给本国人。因为这一层关系,她有一度曾经在那古野研习学校的暑期班打过工,好像是针对小学生开设的英文会话课程。早川奈绪实因为在那儿担任其他的科目,所以还记得这件事情。
  这种补习班讲师的打工都是非正式的。补习班方面也不想对外公开他们是用大学生打工担任讲师的这件事情,因此听说大多不会留下纪录。
  这个事实可以将至今毫无关系的第二名被害人井口由美,连结到小田原政哉与小田原静江身上。一开始的被害人高木里香,也是那古野研习学校的学生。另外,第三名被害人久野庆子则是预约过志仪木绵子的讲习会,而那位志仪副教授的助教正是浅野美雪。这些细微的环节大致上都与小田原家连接在一起,这些是练无从红子那儿打听来的情报。
  “周刊也不能不买呀。”紫子站了起来。
  “红子姐会在家吗?”练无看着时钟。傍晚五点钟。
  “这个时间绝对在的啦。”紫子点头。
  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小鸟游。”练无拿起话筒。
  “啊,是我保吕草…”企共电话响过嘟的一声,便传来保吕草的声音。“那个,不好意思,想麻烦你带尼尔森出去走走,我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钥匙在平常那个地方。下次再好好谢你,那就拜托你罗。”
  “啊,保吕草学长,等一等。”练无叫住电话的另一头。“周刊里面好像刊登了事件的报导耶。呃…”
  “啊,那个的话,我已经买来看啦。我刚才也打电话到出版社确认过了。”
  “哇,真不愧是迅雷不及掩耳呀。”
  “结果这么一来,让我吓一跳啦。那是我认识的人喔,写那篇报导的家伙。啊,等等,抱歉,我晚点再详细告诉你。我要挂断啦。”
  电话挂断了。
  “保吕草学长吗?”紫子问:“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不回来啦。”
  “啊,什么嘛。”紫子显得有些可惜的表情。“又是外遇调查还是什么吗?”
  “这个嘛…”
  两个人出去走廊,打开保吕草房间的门锁。钥匙一向是放在房门上头。任谁都会觉得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容易被发现,充满一般性、平均性还有常识性的特殊隐藏地点。或许,这正是将计就计的战术吧。
  把在房间里睡觉的尼尔森叫起来,然后带着它出门。尼尔森没有系上狗绳,但还是跟着两个人来。
  两个人和一只狗就朝着樱鸣六画邸走去。
  最近这一阵子,连正门附近也难得看见有警车停放。当然,那可能是因为警方有其他非警车的车辆进驻到院子里的停车场也说不定,至少从外观上看来,樱鸣六画邸或者说是小田原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失去双亲的两个孩子过得怎么样了,练无并不晓得。如果只谈生活的物质方面,小田原长治人还健在,而且又有女佣,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自由吧。
  不自由?
  不是很好懂的词汇,练无心想。
  “喂,为什么会说是不自由呀?”走着走着,练无这么问。
  “你在说什么呀?”紫子头转向这边,眯着眼睛。
  “为什么不是说非自由啊?”练无一边想着一边说。“名词的话,应该是加上‘非’,而不是加‘不’吧?难道自由起先是动词吗?”
  “这些都可有可无吧。”紫子哼着鼻子。
  “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唔,就我的解释嘛,”紫子笑嘻嘻的。
  “你不要净说一些有的没的事情啦。”
  “这一定是从前日本没有的词汇啦,自由。所以,它的用法就在大家还没摸清楚的时候就传开来了吧。”
  信步走在樱鸣六画邸的院子里,却没有碰到任何人。
  无言亭逐渐出现在眼前。
  玄关前,根来机千瑛正在收拾洗好的衣物。两人低着头打声招呼。
  “香具山呀,看起来已经不要紧了呢。”根来笑嘻嘻地说:“人圆润了些,气色也好多啦。”
  “那是说我胖的意思吗?”紫子嘟着嘴说。
  “不是不是。”根来笑了。“小鸟游,每天都有确实在跑步吧?”
  “是呀,老师。”练无点点头。
  “根来先生,你该不是想把我的问题岔开吧?”
  “没有没有。”根来又笑了。
  “红子姐在吗?”练无望着窗户那边问。
  “小姐的话,她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做研究。我想应该挺忙的吧。”
  “没关系!进来吧!”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是红子的声音。
  根来抱着洗好的衣物,缩了缩脖子。
  练无和紫子把老早就坐下来的尼尔森留在那里,从玄关进去。客厅里头,红子的儿子正在一边吃些什么一边读着书。
  “小平,你好啊。”紫子走近对方。“你正在读什么呀?”
  他吃的似乎是玉米片。盘子里还剩下些牛奶,汤匙沉在里面。小平举起正在读的书,把封面秀给紫子看。
  “原、理(注二十五)?”紫子慢慢地咬着字。

  注二十五  “原理”( Principia )是牛顿于二八八七年出版的理论物理学巨着。全名为“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

  “咦!牛顿啊。”练无从后面说。
  “这孩子真是天才呀。”紫子上半身往后一仰。
  房门打开,濑在丸红子露面了。
  “喔喔!你们终于来啦。”红子穿着有些脏一污的白袍,头上顶着一副圆形镜片的太阳眼镜。
  “你好啊。”练无低头打声招呼,一边张望着红子的房间一边说:“啊,那里是红子姐的工作室?听说你在做研究,是什么研究啊?”
  “请进来吧,BOY&GIRL。”把门拉得更开,红子邀请两人进去。
  练无和紫子都是第一次进入这间房间。
  向来总是红子从这间房间里走出来,而且还大多是穿着睡袍的模样。曾经想像那大概是书房兼寝室吧,如今一脚踏进去,两个人对于里头出乎意料的光景,看得都愣掉了。
  大小比隔壁间的客厅还要宽敞,纵深还挺长的。然而,窗户只有南边的一扇而已。
  房间里异样地阴暗。
  那个地方,用一句话来表现的话,要算是实验室还是工作室吧。
  房间中央有三张木制的桌子以等间距排列着,桌面全部被各式各样的物体遮盖住。尽管没有办法用专有名诃具体说明那些是什么东西,不过用一句话来表现,就是机械。仪表、灯管、刻度盘、铜线、基板、真空管、变压器、铝架、金属线圈、无数个开关。从天花板上面垂下来好几十条电线。按照各种不同的颜色,既有直直一条线的,也有形成螺旋状的。后边的桌子并排着两根外露的小型布朗管(注二十六),就在它的正上方,有桥色的放电光在玻璃管中晃来晃去。甚至连键盘都有,扬声器也是大大小小一应俱全。香烟的烟气像是笼罩在热带小岛上的云一般,淡淡地飘浮着。

  注二十六  一九〇九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Karl Ferdinand Braun于一八九七年发明了阴极射线管,因此也称为布朗管(Braun tube)。阴极射线管的英文是Cathode-Ray Tube,简称为CRT,主要利用于萤幕显像。

  穿着白袍站在门口的濑在丸红子一只手里拿着尖嘴钳。
  房门所在的这边墙壁是一整面的书架,中间有个可以滑动的矮梯。仔细一瞧,绝大部分的书籍表皮都不是日文。那座书架上头也像是一面石墙,扎扎实实地堆满了不知道是正要组装还是已经拆解下来的机械。
  然而,最为诡异的部分就属摆在距离房门最远一角的床铺吧。那是一张彷佛甚至会出现在一千零一夜故事、带有屋檐而颇为讲究的床,透明轻薄的布帘垂挂在它的四周。房间里其他所有的物体与这张床,恰巧形成一种犹如天秤达到均衡般的存在感。唯有这一块角落,像是在时空穿梭里才会出现,简直可以说是异次元的空间。
  “那里有椅子。”红子将尖嘴钳收进白袍的口袋之后指着。两张廉价的圆椅就摆在窗户旁边。“紫子,好久不见啦。还好,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嘛。”
  “请问,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啊?”紫子光是站在那儿,愣着一张脸问道,接着吞了口口水。
  “红子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呀?”
  “我也有一样的疑问。”练无摊开一只手补充着说:“这些该不会只是一堆破铜烂铁而已吧?”
  “机千瑛!”红子对着窗户大喊。“咖啡端来。”
  “知道了。”根来的声音从外头回答。
  “对了,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进来这儿吧?”
  两个人无言地点点头。房间里头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多,练无的视觉已经有八成放弃了使命。
  “嗯,这个嘛,算是做点小研究吧…”红子笑嘻嘻地回答。
  “什么的研究啊?”练无坐到椅子上问。
  “没啦,说是研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啦。”红子笑了。“只是出于一点兴趣,做做各种不同的试验罢了。呃,是带点实验性质的小嗜好啦。”
  “那你是在制作些什么吗?”紫子也是一副目光尚未集中的样子。
  “没错,因为没有钱,只好全部自己来罗。”红子坐在木制桌子上,耸了耸肩膀。“硬体部分的话,最近呀,这个,是专注在记忆媒体上面,偶尔外遇一下搞搞快取记忆体,还有D/A变频器啦。通讯类的话,像是数位变调和微波方面的同步系统也多多少少都有接触啦。不过,时代潮流还是在软体哪。对了,软体的下一步就是波形识别(注二十七)吧。虽然技术上还不够成熟到拿来实用,可是接下来再过个十年的话,不管是声音啦光啦电波啦,可能全世界都在使用同一个系统吧。嗯,我怱然有个小小的主意了…啊,可是,哎,算了。”

  注二十七  Waveform recognition。

  “呃,简单说的话,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紫子蹙着眉头问。
  “别管它啦,这东西只会愈说愈专业罢了,简直是掉到泥沼里呢。”红子笑咪咪的。“啊,电焊枪电源不切掉不行。”
  红子走到后面的桌子,操作一下几个开关,再把头上的太阳眼镜也摆好了才走回来。
  “我现在正在做雷射方面的计测仪啦。”红子说。
  “LASER?”紫子重复着这个名词。她瞧了瞧练无。
  练无抖起来似地摇摇头,把脸凑向紫子小声说:“那可不是葡萄干(注二十八)哟。”

  注二十八 雷射(laser)跟葡萄干(raisin)在日文里头的发音接近。

  紫子无言以对地瞪回去。
  房门敲响,根来将三只咖啡杯盛在碟子上走了进来。
  “哎呀,来得挺快嘛。”红子说:“几时泡的咖啡呀?”
  “是时机刚好啦。”根来仅仅如此回答,在紫子二人面前的小桌子上一个一个放下碟子,接着便低头匆匆告退。
  “那么,”红子把书架附近的椅子拖过来,坐在练无他们附近。“咦,找我有什么事?”
  濑在丸红子从白袍的口袋里取出香烟,再回过身子把手伸到后面书桌上拿打火机。小小的火焰映照在她白净的脸上,直到烟从她形状优美的嘴唇里细细地吐出来,练无和紫子都看得心荡神驰。
  “怎么啦?”红子把脸歪向一边。“跟事件有关吗?瞧你们的脸,是有了什么进展吧?”

  6

  保吕草润平尾随在男人后头,也就是还在工作当中。离开公司的对方,此人正开着自己的车子往郊外移动。看情形,对方是要打道回府了,简单地说,这一天就此平安无事,然而对于保吕草而言,这却代表了无功而返。
  在等红绿灯时,他不经意地往停在左前方的计程车瞥一眼,结果让他吃了一惊。原来,他看到的是一对男女的侧脸。
  保吕草猛地将脸朝下,尽可能再贴近椅子里面。他又一次偷偷窥视那边,没有认错人。
  其中一个是东尾繁,闲居在樱鸣六画邸里头,自称是个哲学家。而另外一个人是小田原理沙,小田原政哉的女儿。
  那两个人坐在计程车的后座。
  多亏了十字路口附近一家柏青哥店的豪华灯光,他可以把车里的两个人看得很清楚。
  信号转为绿灯。
  跑在前头的轿车眼看着就要加速离去。
  该怎么办呢,他一时之间感到迷惑。
  然而,保吕草的右脚却没有踩下油门。他轻轻地啧啧舌头,接着看了看后照镜,转过去左边的车道。
  “嗯,管它的。”他自言自语地说。
  反正那家伙肯定就这样开回家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车子走在那辆计程车的后面两台。
  计程车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
  保吕草的金龟车也慢慢地在那边转弯。那是条单线车道。由于跟在计程车的正后方,因此他把车距拉到大概三十公尺。
  已经到了市外。有几所大学搬迁到这附近,道路早就铺好,商店也开始林立。这一带是全新的地区,距离因为地下铁延伸而兴建的转运站也很近。现在便是走在穿过新兴住宅区的马路上头。
  计程车终于停下。保吕草开了过去,在一条小路左转以后才停好车子。他随即将车灯关掉。这是晚上才会玩的把戏。如果是在白天,这样显眼的车子是很危险的。要是人家本来就是个爱车族,光是听到空冷式引擎的声音也足以败露形迹。
  保吕草在车里扭动身子,往计程车的方向窥视。
  由于马路另一边的商店灯光,周遭显得相对地明亮。计程车停在一栋二层楼的公寓前面。
  这栋建筑也带着全新的感觉,可以看到停车场里几台车子,全都属于年轻人风格的车种。
  两人终于下了车。先是小田原理沙,接着轮到东尾繁。里沙穿着水手服。东尾朝着公寓的方向迈进,里沙跟在他后头走着。可以听见两人上楼时,鞋底发出来的轻微声音。
  高中女生和中年男子只有两个人搭着计程车来这儿。无论从情况、场合、时刻来讲,都可以说是不一般吧。
  想到这儿,保吕草鼻子哼了一声。
  一般?
  奇怪的用词。
  平均的?日常的?健康的?道德的?
  嗯,随便吧。
  或许,就彷佛港口里牵绊住船只的那条绳索吧。尽管是航海当中完全用不着的东西,但是在回到故乡时,要是没了它就得漂流而去。
  保吕草从车上下来,看看时间。
  八点半。
  保吕草想起东尾当兼任讲师的那所私立大学。没错。就是在这附近。这么说,公寓是他租下来的吧。
  二楼有灯光亮起来,冷气马达运转的声音嗡嗡作响。
  保吕草慢慢走起来。
  横越过停车场,来到公寓的楼梯底下。那里排列着不锈钢材质的信箱。房间总共有八间。
  他在二楼四号房找到“东尾”的名字。
  保吕草从胸前的口袋取出香烟,用手挡着打火机点火。

  (接下来要怎么办…)
  那么偶然地目击到这个与自己不相干的秘密。
  不对,偶然只有在一开始而已,尾随后头而来却是故意的,是因为想要确认才来的,然而确认以后也是无关痛痒。假使如此,又何必放着工作做到一半,跑来这种地方呢。
  把烟吐出来的时候,他感到一阵饥肠辘辘。
  到马路对面那家商店买点什么来吃吧,当他这么打算着要走过去时,他发现有个男的站在那家店前面望着这边。保吕草将身子隐藏在黑暗里。
  是小田原朋哉。
  对方有注意到这里吗,这个想法掠过了一下,保吕草正在抽烟。不过,这边并没有那么明亮,有相当一段距离。对方的视力大概多少度啊。话说回来,他正在看什么地方呢。
  保吕草头一个先想到,小田原朋哉大概不认识自己吧。保吕草是知道朋哉的事,但是对方应该对他一无所知。
  保吕草故作自然地走起来。虽然用斜眼瞟着少年的方向,但是决不将脸转向那边。走上人行道,到了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等绿灯一亮,于是越过斑马线。
  不出所料,小田原朋哉并没有朝保吕草的方向看过来。他正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对面的公寓。没错,视线稍微对着上方。是朝向二楼的窗户。
  保吕草故意在朋哉身边走得很近,一边观察他,一边在商店门前的烟灰缸里捻熄香烟。他举止自然地走进店里,在杂志专柜那儿翻动书本,假装站着看书的样子,并隔着玻璃监看朋哉的背影。
  从马路这边望过去,可以从公寓的窗户看见屋子里的局部。是刚刚才开灯的东尾繁的房间。二楼里就只有那一间是灯火通明的。没有看到人影。
  带着一本杂志加上果汁和三明治,走到收银台付钱。在这中间,保吕草也未曾将目光从站在商店外头的少年身上移开。
  手提着袋子走到外面。他从刚刚过来的路回去,走到一半,这回是走到靠着马路边停放的金龟车那儿,他等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够暗了才回过头。
  商店前的少年依然站着不动。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公寓的窗户。保吕草撕开三明治的封袋,狼吞虎咽了起来,打开果汁来喝。他将饮料罐放在车顶,接着替香烟点火。
  他对于自己感到愈来愈有些不耐烦。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浪费时间呀。
  没有钱赚、没有好康、也没有什么意思,正是所谓“3没”的典型。
  等到慢慢品尝过香烟,三明治也解决掉以后,就离开这儿吧。正当他心里有所决定的时候,不,是正当打算有所决定的时候,待在马路对面的少年开始跑了起来。
  横越过马路,他朝着这边过来。
  朝着公寓的方向接近。
  小田原朋哉马上就不见了人影。
  保吕草将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前进了两三步又折回来,一把抓住放在金龟车车顶上的果汁。他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朝公寓的方向迈进,三明治和果汁在嘴巴里被搅混成流质食物通过喉咙。他再把果汁一饮而尽。
  抽最后一口香烟,将它捻熄在地上。
  结果,却是香烟来得最美味。
  没看见小田原朋哉的踪影,大概是上楼了吧。
  保吕草望着二楼的窗户,没有异状。
  来到楼梯底下的时候,他听见关门的声音。
  接下来,是男人叫骂的声音。
  女子的尖叫。
  有什么重物倒下的声响。
  保吕草两阶并作一阶地冲上楼梯。
  二楼的通道也响起他的脚步声。
  二〇四号房间玄关的门开了一点点。
  “住手呀!”女子尖锐的叫声。
  打开那扇门,往里头窥探。
  玄关里面各有一双男性和女性的鞋子。明亮的房间再往里头走到一半,还有一扇开着的门。
  “晚安。”一边如此大声喊着,保吕草鞋子没脱就走进里面。
  灯火明亮的房间是客厅。
  餐桌就在跟前,一旁站着小田原朋哉。后面一块铺地毯的角落有一张小沙发,东尾繁就坐在那里。右手边还有一个房间,在与那间房间交界的地方,小田原理沙就站在那儿。
  三个人都看向保吕草。
  “啊,突然跑来,不好意思啊。”保吕草以不慌不忙的口吻说:“我是保吕草,各位晚安。”
  东尾繁一脸像是僵住的表情,站起一半身子。
  小田原理沙双手捣住嘴巴,眼睛睁得老大。
  回过头的小田原朋哉双手正握着刀子。
  “那个,把它收起来。”保吕草对站在一公尺外的朋哉说:“我不叫你交出来,只要你收到你的口袋里。”
  “少管闲事!”朋哉迸出颤抖的声音。“滚、滚回去!”
  保吕草把拿在手里的果汁罐轻轻丢出去,它呈现抛物线地飞到朋哉眼前。朋哉用持刀的右手闪过它。保吕草把头向后一仰,弯过半个身子,右脚便往朋哉的胸口踢去,少年弹飞出去。
  砰的好大一声。
  罐飞人倒。
  小田原朋哉被踢飞到窗户旁边。
  穿过理沙的面前,保吕草猛然一冲。
  保吕草左手抓住朋哉持刀的右手手腕,用身体押住对方的左臂。保吕草的右手则掐住朋哉的下巴。
  “刀子放不放手?”保吕草低声地说。
  朋哉犹如抽搐似地挣扎了好几次。保吕草用上体重,在关节的地方稍微施点力。
  刀子掉落地板上。
  “好、好痛!”朋哉痛得呻吟。
  保吕草将左手松开,捡起刀子。接着再慢慢解除所有拘束,离开朋哉身旁往后退了两步。
  小田原朋哉瘫倒在地上,手掩着脸哭了出来。
  “保吕草先生,你怎么会来这边?”从沙发上起身的东尾紧问道。他脸上挂着分辨不出想哭,想笑,还是想生气的复杂表情。
  保吕草拾起他滚到地板上的果汁罐,丢进房间角落里的垃圾桶。
  小田原理沙一度退回到隔壁房间里,接着又手里拿着皮包出现。她瞥了保吕草一眼,从他旁边擦身而过,走到玄关开始穿鞋。
  “要回去了吗?”保吕草问。
  理沙站起来,仰着脸看向保吕草。她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他是你弟弟吧?”保吕草说道。“不一块儿回去吗?”
  理沙一个人走了出去。
  玄关的门就任由它开着。
  门外只听见跑下楼梯的声音传来。
  “请、请问,保吕草先生。”东尾说。
  “什么事?”
  “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有啤酒吗?”保吕草望着冰箱问。
  “啊,有的,呃…”东尾睁人眼睛点点头。
  “可以请我喝吗?”保吕草指着冰箱那儿问,他的手上还拿着刀子。
  “嗯,请用。”东尾连忙点头。
  “喂!”保吕草走近倒在地上的朋哉,伸出一只手。“起来吧。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没使好力气。请你多多包涵罗。我自己也不想受伤,所以算是拼了命啦。”
  小田原朋哉让保吕草手拉着站了起来。
  “刀子收到口袋里去吧。”保吕草将刀子折好,交到朋哉手里。接着他就走向冰箱,打开冰箱门找啤酒。
  冰箱门内侧放了三罐。也有保特瓶装的麦茶。
  “小田原小弟,喝啤酒吗?”保吕草问。
  朋哉依然拿着刚才交到他手上的刀子杵在那儿。他抬起脸看着保吕草,稍微过了一下才摇摇头。
  “也有麦茶喔,不过是快要过期的,”保吕草拿出保特瓶。只剩下一点点。他把饮料往朋哉那边抛出去。
  朋哉接住麦茶,然后像是想起似地,把刀子收到牛仔裤后面的口袋。
  保吕草打开啤酒开始喝起来。喝到一半注意到冰箱门,于是将它关上。
  东尾繁闷不吭声地瞧着保吕草,他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小田原朋哉转开保特瓶的盖子,接着便喝了饮起来。他拭去脸上的汗水,额头上的头发都湿了。
  保吕草把成了空罐的啤酒丢进垃圾桶。
  “啤酒还剩下两罐,”保吕草对东尾说,东尾在沙发上瞪大着双眼。“我看,今晚你将就着忍耐一下吧。”接着,他看向少年那边。“好啦,回去吧。”
  小田原朋哉点点头。
  保吕草和朋哉脚上都穿着鞋子,因此登时便从玄关走到外面。东尾并没有出来。
  把门关上,走下楼梯。
  外面多少有些凉意。
  走上人行道,朝十字路口的方向稍微走一下,便回到金龟车那儿。
  “你是跟在我后面来的吗?”朋哉头低着问。
  “不是啦,”保吕草回答。“我是跟着东尾先生来的。”
  “为什么要跟踪东尾先生?你不是警察吧?”朋哉歪着脖子。
  “啊,原来如此。你是看到这辆车,所以觉得我不是警察对吧。”保吕草露出微笑。“我不是警察啦,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啊,就住在阿漕庄,不过是个侦探罢了。”
  “侦探?”
  “没错。”
  “侦探是…”
  “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生意啦。”
  “可是,我,刚刚想杀死东尾先生喔。”
  “你只是自己这么以为而已。”
  “可是,”
  “别管那么多啦,上车吧。”保吕草打开驾驶座那边的车门说道。
  朋哉坐进副驾驶座。
  保吕草也坐上驾驶座转动钥匙。空冷式引擎轻快地运转起来。
  “你跟踪东尾先生是为了什么呢?”
  “你问理由?”
  “是跟我母亲和父亲的事件有关系吧?”
  “不好意思,我要抽烟喔。”保吕草一边摇下车窗一边说:“还有,能麻烦你系个安全带吗。”
  “啊,对不起。”朋哉点点头,找到安全带系起来。
  保吕草慢慢将车子开出来。
  “我可以给你两个忠告吗?”保吕草点着香烟以后说道。
  “好的。”朋哉将脸抬起来。
  “让人家开车送你,好歹也该说声谢谢之类的。”
  “啊,真是谢谢你了,刚才真是对不起。”
  车子开上大马路。
  “还有一个呢?”朋哉问。
  “没事,”一边将烟吐出,保吕草哼着鼻子。“还是算了。抱歉,忘了这回事吧。”

  7

  外头完全变得黑漆漆的。濑在丸红子的房间不知道是因为灯光不够集中,还是障碍物太多,天花板显得很阴暗。
  “原来如此…”濑在丸红子将香烟点着,倚靠在书架前。只有她一个人是站着的。“小田原朋哉在许多不同的意义上,与被害人她们有所关联,这一点我也有些在意呢。”
  “咦?朋哉?那个儿子呀?”练无吃了一惊。他们这会儿正提起早川奈绪实的友人井口由美曾经担任那古野研习学校的讲师这件事。做为第二名被害人的井口由美,与小田原政哉或者是小田原静江之间存在着极其不可靠的连结。然而,让人再意外也不过的是,红子口中所说的竟然是他们的儿子,小田原朋哉。
  “红子姐,那是什么意思啊?”练无问。
  “我的意思是,最初的被害人和朋哉是同一个学年。”红子轻轻点头回答。“当时是国小六年级吧?”
  “咦?所以…”紫子问。她坐在练无旁边的椅子上。
  “我是从林刑警那儿听说的,已故的高木理香从前成绩似乎非常好。”红子解释。“国中升学考,还有将来高中联考、大学联考呢?虽然我不清楚,不过她对于朋哉而言,算是一个劲敌呢。”
  “补习班的…咦?怎么可能会为了那样的事?”紫子两手抱着一边的膝盖。“不管再怎么说…”
  “是吗?”红子瞪着眼睛,稍微嘟起嘴巴。“那么你说,要怎么样的动机才配得上杀人咧?”
  “一个人要动手杀人,怎么说哩,不是会先有预测到某种程度风险的判断吗?”紫子表情认真地回答。
  “你说的那种也有吧。”红子点点头。“然后我要说,当然也有不考虑前因后果,出于一时冲动而突发的杀人呀。”
  “嗯,不过,这回并不是,”紫子摇摇头。“它是相当有计划的。如此一来,自己所能够得到的价值与有可能失去什么的风险,这些应该会拿来比较吧。”
  “但是所谓的价值,可是因人而异的喔。”红子嫣然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一身白袍的缘故,今天的濑在丸红子感觉有些男性化,语气也和平常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其实,她原本就是无论何时都有所不同。只能想成她拥有很多种人格吧,练无总是与紫子这么聊到。
  “朋友里头有个非常能干的孩子,”红子继续说:“在成绩上面绝对没有办法赢过她。那么就杀掉吧。我认为,这样的想法既率直又自然呢。”
  “自然吗,”练无不知不觉地紧抿嘴巴。“红子姐,那未免有点…”
  “我并没有说因为那样很自然,所以我就认同它。”红子挂着微笑继续说:“不过,它不会不自然。它和情人或亲人遭到杀害,为了讨回公道而杀死对方的复仇情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由于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杀人,这又有什么地方不同吗?不管是因为觉得有趣而杀人,还是为了某事不知所措而杀人,这些都是同样一回事啦。当你拍死苍蝇的时候会想到什么?复仇吗?排除障碍吗?还是觉得有趣?然而,无论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只要你大手一挥下去,就有一个生命消失了。你觉得之间那条线是在哪里?假使我们可以区别的话,那不过就是‘杀’与‘不杀’的差异罢了。”
  “是这样吗?”练无叹气。“听起来似乎是不能那么简单下定论呢,害我都感觉难过了。毕竟,像那种逼不得已才犯下的杀人,我就觉得有斟酌情况的余地吧。”
  “有的…”红子点点头。她的回应彷佛早就预期到练无会说出这种意见似的。“的确,因为得到社会的理解而罪刑减轻的那种杀人,好像是存在的。不过这个,反过来看的话,也就是说和死刑同样,是由人来裁判一个人啦。认同这样子的杀人,将会有演进成若是为了正义就容许战争,若是为了正义就容许死刑的可能性。于是只要有了正义之名的理由,就算杀了人也没关系。于是造成了没有这样的理由就不行的歪理。那么,正义是什么?理由又是什么?比方说,对啦,正尝防卫是被容许的对吧?要是自己快要被人杀死了,便可以除掉对方。于是乎即是抵抗也没有关系。然而,这只有在物理上不可避免的情形而已,精神上的攻击是不适用的。于是,不管精神上受到多么大的痛苦,还是不可以杀死对方。你想想,这是为什么?有些人的性格不是更无法忍受精神上的攻击吗?答案很简单。也就是说,精神上的伤害是没有办法测量的。是没有办法以定量来做观察的。于是乎,尽管身体的话是看得到伤口的,精神上的伤口却是看不见的。就只是这个理由罢了,原来人类所建立起来的规则也只有到这种程度的水准。”红子交叉抱着双臂,往上看着天花板。“像电视上的时代剧里面,主角把坏人砍来砍去的,那也是杀人哟。那种算是正义嘛?一般人看到杀人还分好坏的那种被创造出来的价值观,于是便信以为真。那是完全的妄想、完全的洗脑。我可认为那是大错特错喔,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危险的思想啦。”
  “为什么那样的错误可以横行无阻呢?”紫子问道。“我愈来愈觉得红子姐刚刚说的话是对的。可是,为什么如今会变成那样子的社会呢?”
  “我想是因为那样的架构到现在还让人感到安全吧。”红子耸耸肩膀。“在生活不丰裕的年代,在绝对的富,也就是物质与能量的总量不够多,还没有普及到每个人身上的年代里,规则这个东西显得相对地脆弱,人们生存本身的价值也很低。总之,做牛做马般硬是活下去的人,不去思考而活着的人,连思考的余暇都没有的人多得很。因此,用时代剧那种这就是善、这就是恶的单纯价值观来掌控人们会比较干脆。”
  “啊,我可不可以回去一下刚刚的话题?”练无仰着脑袋厘清思绪。“红子姐是说小田原朋哉才是这些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吗?他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犯下了最初的一起杀人嘛?”
  “那怎么可能…”紫子摇着头。
  “或许,最初的杀人并没有犯下一系列事件的打算。”红子手臂交叉着走到窗户旁。“一开始应该是冲动的因素比较强烈,无论如何都想要杀人。或者是,想要除去那个人,大概就是这两者之一吧。”
  “咦?哪两者?”练无问了回去。
  “想杀人,或者是想除去个人呀。”红子立刻回答道。“杀人的动机就只有这两种。”
  “它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吗?”紫子问道。
  “杀戮这个行为本身含有当事人所追求的幻想呢,或者是当事人盼望某个特定的人格消灭呢。于是前者的破坏对象是肉体,而后者的目标是精神上的。就是生理与心理的不同吧。也可以说前者恐怕是接近现代那种游猎兴趣的动机,而后者则是与原本的打猎同样的动机。”
  “是因为枪杀鸟儿会觉得痛快,或者,是因为鸟儿造成干扰或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枪杀,像这样的不同是吗…”练无说道。他不知不觉板起了一张脸。“好像不是什么会让人高兴的比喻耶,感觉有点不舒服。”
  “你现在才发现到呀?”红子噗嗤一笑。“从好早之前就没有聊到什么高兴的话题啦,你一直都搞错了呀?”
  “啊,对不起啦,”练无点点头。“我反应很迟钝的。”
  “我看你的确是反应迟钝呢,”紫子在一旁说道。“我想要问一问红子姐喔。这两个动机当中,哪一个会比较危险呀?我啊,还是觉得前者比较异常。竟然觉得杀戮的行为很爽…”
  “排除干扰的情形,我想是很明显的啦,那么为了吃而杀生,这算是正常的吗?”红子稍微和缓了语气。“嗯,也就是说出自于要是不吃它,自已就会饿死的正当防卫而射杀鸟儿。主张这种打猎是被容许的,神明也会原谅的思想,在历史上来看也是很根深蒂固的呢,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人类宰牛杀猪来吃,还榨取其他人的利益好维护自己的生活。这些算是非常接近日常的行为吧。相较之下,游猎这个嗜好是只有人类才会做出的行为呀。所以,不得不说这才是更具有人性的行为。总之,其他动物就是没有办法模仿的啦。只有人类才会思考,才会说话,将历史情报流传给子孙,构筑哲学,建立起科学。创造出所有的艺术,感受到那是美的,热爱着美好的事物。如果说这些都是人性的话,那么我敢肯定,毫无意义地剥夺其他生命的行为也可以划归到同一类。因此,这可以说是更人性、更高尚、更艺术、更纯粹的动机呢。只不过,这样的实际行动并不可以认同。这一点可不能忘了哪。说它高尚也好。说它美妙也好。即使如此,唯有实际行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练无摇着头。
  “不知道。”紫子也摇摇头。
  “答案很简单呀。”红子嘻嘻笑着。“就是因为自己不想被杀呀,除了这个没别的理由了。因为我还有一些想要做的事情,还想多活一点,我可是抱着这些极为个人的希望呢。虽然任性又自以为是,但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罗,也就只有如此,就是因为如此而已呢。所以,那种或许很美的杀人,我是不会认同的。这是我的尊严。因为我不想被杀,所以请大家不要杀我,像这样为自己方便的主张。一切就是将这些尊严集合起来,做成社会的规范,如比而已。这既不是正义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呀。”
  “唔,”练无交叉着双臂念念有词的。“好难懂喔。”
  “对呀,愈说愈迷糊了。”紫子也板着脸直摇头。
  房门被敲响。
  “是的,”红子一应门,根来便探出一个头来。
  “小姐,晚餐要怎么处理?”根来向红子问道。
  “啊,我们也差不多…”
  “待了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紫子也站了起来。
  时间将近八点钟。光是喝咖啡就聊了那么久啊,练无心想。
  “小平呢?”红子问着根来。“在用功吗?”
  “小少爷已经先自己一个人用完餐了。说是什么学校有功课…”
  “那他吃什么?”
  “是牛奶和玉米片,他还说他最喜欢吃这些,真是太幸福了。”根来露出悲伤的表情。
  “嗯,说真的,那孩子是个天使。”红子眯着眼睛。“看看何时一定得让小平见识一次真正的美味是个什么样子啊,我吃吐司就可以啦。根来,一块儿吃吧。”
  “好的…”根来点点头,接着看向练无和紫子。“要是不介意吃面包的话,二位也…”
  “啊,不了,我们该回去了。”练无低着头。
  “小鸟游啊,不用客气喔。”红子双手轻轻拍了一下。
  “我下次再来替小平做点好吃的喔,”紫子说道“虽然不太有自信啦…”
  “不用了啦,是开玩笑的啦,是玩笑。”红子笑得更开心。“啊啊,真好笑,干嘛两个都变得那么严肃。我话先说在前头罗,我呀,一点儿都不在意那些事情的啦,吃的东西跟人类的价值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山珍海味就算吃得再怎么多,人也不会变得比较伟大还是比较聪明的啦。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去羡慕别人。只要有摄取到刚好足以活下去的营养,不管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啦,毕竟只是区区的燃料而已。”
  “可是,这样小平好像有点可怜耶…”紫子小声地说道,听起来像是紧张的声音。
  练无吓了一跳,因为看到紫子揉了揉眼睛。真是难得,似乎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感情吧。
  “没关系的,你们不知道小平是谁的儿子呀?红子晈着嘴唇微微一笑。“对了,要不要上哪儿去喝两杯?”
  “小姐!”根来挥着一只手。
  “啊,那么那么就到我房间好了,”紫子突然声音激动起来。“我从老爸那儿拿了一瓶威士忌回来。本来想说找保吕草学长一块儿喝的说,这会儿正好,吃的东西也有喔。”
  “小紫,这个你之前都没有提起吧?”练无半开玩笑地说道。“晴天霹雳…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嘛!”
  “有才怪哩。”紫子把头偏过去练无那边。
  “好!走吧走吧!”红子伸长了一只手做出V字的形状。“根来你怎么样呢?”
  “我看家吧。”半点笑容都没有地,根来低下了头。等到脸一抬起来,却是眼睛瞪着练无他们。


  第七章 真相大白
  What is True?

  辛克莱伯父从墙壁的裂缝窥视着外头,等到确定大黑猫远去了以后,便用双手捧着门牙似地呵呵笑了起来。“听好啦,也不知道是哪个祖先说过猫儿将咱们视为眼中钉,这一点儿根据都没有的啦。崇高如咱们这一族,哪里会去做出什么让猫儿怀恨之类的事情哪。啊,我说的不是吗?”

  1

  离开无雷亭,小鸟游练无、香具山紫子、濑在丸红子三人决定从樱鸣六画邸的院子上走过去。原来到阿漕庄,要穿过院子走到正门才是捷径。没见到尼尔森的踪影,大概早就回去阿漕庄了。
  但是,也没有走几步,却又提起还是上哪儿去喝酒好了,这种事也不需要理由就可以轻易变更。都是红子说什么—走到闹街上好啦—给起的头。
  “毕竟还是对紫子不好意思嘛。”红子说。
  “不行啦,说要去喝酒,可是我缺钱呀。”练无绷着脸说:“呜呜呜。”
  “我也没带什么钱。”红子一脸正经地点头。“放心好啦,有可以赊帐的店嘛。”
  “以前也这样做,都没有失败吗?”练无说完这话,便跳起来将身子回转一圈。
  “小练,你好像精力过剩是吧?”紫子用冷冷的语气说道。“钱的话我有啦。我在老家有要到零用钱,受个伤偶而也有好康的。好!就由我请客吧。”
  “不行不行,那样不行啦。我们是要庆祝紫子痊愈的呀。”红子说。
  “全郁,”练无嗤嗤地笑着。“就是全身郁卒(注二十九)啦。”

  注二十九  红子表示要庆祝紫子“痊愈”,练无拿谐音开玩笑说是“全郁”(原文说的分别是“全快”与“全坏”,前者是完全康复,后者是完全毁坏的意思,两者的日文发音是相同的)。

  “你光喝水就可以了。”紫子一只手朝练无呼过去。彷佛料到有这么一着,练无往后一跳,接着做了个后空翻。着地之后还故意夸张地上下耸动肩膀,摆出姿势。“喂,快看,这样像不像?”
  “像什么像呀?像白痴一样。”紫子大声说道。“你喔,真的是太自我中心。就是那副德性才交不到女朋友啦。”
  “好美的月亮喔。”红子指着左边的天空。
  让红子突如其来冒出一句,练无和紫子隔不一会儿都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红子歪着头问。
  “啊,没有啦。抱歉。”紫子摇摇头。“因为红子姐有点太不食人间烟火啦。”
  “可是,过不久就快要七夕了吧?”红子仰望着天空。“最近银河也不大容易看到了呢。”
  ‘小时候啊,有叫我们写七夕短笺吧,写愿望之类的(注三十)。”练无说:“小紫写了些什么呢?质实刚健?纲纪肃正?”

  注三十  日本习俗当中,一到了七夕就会在五彩短笺里写下心愿等等,装饰在竹枝上。

  “你想想那么难的字有人会写嘛?”紫子摇头。“‘执事合宪(注三十一)’是什么?啊啊,是说像根来先生那样的职业符合宪法嘛?”

  注三十一  日文当中,“质实刚健”与“执事合宪”的发音雷同,紫子故意装迷糊说成“执事合宪”,而根来机千瑛的职位刚好是一名执事(管家)。

  “很冷耶,故意装白痴啊。”练无撇着嘴巴。
  “小鸟游在短笺上写了什么呢?”红子问。
  “我啊,曾经写了未完成这三个字呢。”
  “未·完·成?咦,你是读哪个小学啊?这么老古板。反正要写,干脆写个什么爱拼才会赢啦,一场游戏一场梦啦,要来得更青春如何?”
  “我啊,是个神童嘛。”练无抬起眉毛,用斜眼瞧着紫子。“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谦虚地看自己吧。”
  “啊…从这句话感觉你有点秀斗秀斗。”
  “我是写希望可以上月亮去呢。”红子说。
  “哇!”练无拉开嗓门叫着。
  “像是辉夜姬(注三十二)那样吗?”紫子问。

  注三十二  日本古老传说“竹取物语”里的女主角。到山里采竹的老公公在竹子里发现辉夜姬并且收养了她,长大成人的辉夜姬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有五位王公贵族前来求亲却都被她出的难题一一难倒,辉夜姬最后飞升到月球上去了。

  “不对,是像阿波罗吧。”红子笑咪咪地点头。
  “哇…”紫子和练无异口同声地叹道。
  已经走到院子的南侧,从正门旁边的便门出去外面。静悄悄的马路,一头可以瞧见阿漕庄。
  “保吕草学长还没回来呀。”望着公寓的方向,紫子说着。
  二O二号房间的灯光没有亮,面向马路的东侧二楼,从正面右手边算起第一间是小鸟游练无,第二间是保吕草润平的房间,香具山紫子的房间是二〇六号,算是在练无对门的西侧,从正面看不到。
  有一台车子开过阿漕庄门前的马路上,往这边驶近。不过,三个人并不在意地朝着和对方呈直角的路上迈进。那台车子在樱鸣六画邸的正门前停下来,听习惯的空冷式引擎声总算引起他们的注意,是那辆眼熟的金龟车。
  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很高的少年走出来。他朝车子的方向低了个头,揍着在樱鸣六画邸的便门里消失踪影。
  练无他们三个人慢慢折回那边。
  引擎停住,驾驶座这边的车门打开,保吕草站了出来。
  “这真是,大伙儿都在呀…”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取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着火。“要上哪儿去呢?”
  “保吕草学长,好久不见!”紫子跑到他身旁,声音激动地说道。
  “看起来精神不错。”保吕草笑嘻嘻地。“已经不要紧了?”
  “嗯,托你的福。”紫子兴高采烈地说,“这会儿正要去喝两杯庆祝我康复呢,而且是我请客喔,谁教大家都没钱嘛。”
  “虽然很不甘心,不过正像她所说的。”练无说。
  “虽然没什么不甘心,不过正像她所说的。”红子说。
  “那么就一起去吧,我来请客好了。我看啊,搞不好我最有钱吧。”
  “双手赞成!”紫子两只手举了起来。
  “朋哉他怎么了呀?”红子问。
  原来刚才从保吕草车上下来的人是小田原朋哉。练无也是这么想的。他为什么会坐上保吕草的车,这可以说是一个谜。红子会提出疑问是理所当然的,练无本来也想这么问。
  “没有啦,只是偶然…遇上了,就让他搭个便车回来而已啦。”保吕草吐着烟。
  “今天晚上不是要监视吗?”练无问。
  “路上跟丢了。”保吕草耸耸肩膀。“呃,要开车去吗?可以坐上来喔。”
  “啊,可是要喝酒吧?”紫子说。
  “喝酒的话,把车子放着就好啦。”保吕草简单地说:“车子才送去检查过,这家伙现在可是最佳状态呢。”
  保吕草往金龟车的引擎盖上敲了敲,接着坐进驾驶座。两个女生坐到后座,练无则溜进副驾驶座里。
  “看着喔,这就叫做一鼓作气啦,”保吕草这么说罢,接着便发动引擎。
  启动马达发出轻微的响声之后,引擎开始运转起来。
  “简直脱胎换骨了是吧?”保吕草对练无说:“我硬是帮它换装比较大的电池喔。”
  “终于不用理它也没问题了。”练无说,保吕草的车子之前老是发不动引擎。
  “是在那次事件之后吧,一早打算去工作,结果引擎发都发不动,害我紧张得要命。”保吕草一边把车子开出一边说。手里香烟的烟消散到车窗外面。
  “啊,对对对,我要移动车子的时候也怪怪的耶,好像没有什么元气的感觉。该不会是那个时候帮无线电充电的缘故吧?”
  因为当时是用保吕草的车子来帮无线电对讲机的电池充电。
  “啊,是喔。”保吕草点点头。“原来如此,电力大概被吸走了不少吧。”
  “是小练忘了熄灯吧。”紫子从后头说道。“还被保吕草学长念。何况你都在打瞌睡,真是的,也不想想都死了人啦。”   “这些事情就别说了吧。”保吕草说。
  “啊,对了,保吕草学长。”紫子倾身向前,从练无的旁边采出脸来。“你小时候在七夕的短笺上面写了些什么呀?”
  “这个,”保吕草一边笑一边摇头。车子在等红绿灯。“为什么问这个?”
  “我们刚刚就是在这个乱健全的话题上面叽哩呱啦说了一堆呢。”紫子回答。“红子姐超劲爆的喔,她是写希望可以上月球。”
  “小时候呀…”保吕草抽着香烟。
  “七夕什么的,好像没有干嘛耶,我不记得了啦。”
  “那,如果是现在的话,你会写什么?”紫子问。
  “唔,”红绿灯改变灯号,于是保吕草把车子向前开。
  “小紫是写‘执事合宪’,”练无解释。“说是管家工作不违反日本宪法的意思。”
  “四个字的成语不可以啦。”紫子在后头说道。“像是四面楚歌啦,还有吴越同舟啦。”
  “还有大雨特报啦,运动白痴啦。”练无接着说。
  “林子会挑选弱小的桑树。”保吕草说:“知道这个吗?”
  “咦?”紫子反问回去。
  “那是什么呀?”练无也没有听仔细。
  “森林会挑选弱小的桑树。”保吕草重复一遍。“林选弱桑,是写成树林的林、挑选的选、弱小的弱、桑树的桑这四个字啦。意思就是说,有弱小桑树的地方就会丛生出一大堆其他的树木。”
  “啊,那个是保吕草学长书桌上的色纸啦!”练无想起来了。
  “咦,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紫子问。
  “大概是指那种有钱却思想薄弱的人,在他的周遭会形成某一种集团吧。”
  “像是上流社会那样吗?”练无说。
  “你要在七夕的短笺上写那种东西啊?”紫子笑了出来。“啊啊,这还超像保吕草学长的作风嘛。”
  练无回过头要看紫子笑成什么样子。她坐在后座,整个背都快陷到位子里似地仰天大笑。
  “啊,红子姐?”练无小声说着。
  濑在丸红子头靠着车窗睡着了。

  2

  四个人坐在靠居酒屋里边的座位。一开始叫的是啤酒,喝到一半换成了日本酒。店里好像有开一点点冷气。红子坐在练无身旁,她对面是保吕草。保吕草旁边、练无的对面坐着紫子。
  “啊,好幸福。好久没有这个样子啦。”紫子嘴里塞满了烤鸡肉串,乐不可支地眯起眼睛。她已经有点微醺。“说真的,活着真好。”
  “根来和小平也来的话该有多好。”红子喃喃说道。“都是因为没想到会碰上保吕草。”
  “那样讲,是把我当成提款机啊?”保吕草问。
  “对呀。”她没有顾忌地点点头,“我赊帐的那家店,可惜老人和未成年不能进去。我们原本是打算上那儿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呀?”紫子感到兴趣地问。“一定很可疑吧。”
  “嗯。”红子又一次简单地点头。“你说得没错。”
  “记得上次去是公休。”练无对红子说。
  “哇,小练和红子姐本来要两个人去呀?”紫子拉长下巴。“进展这么快呀!”
  “对了对了,就是那一天喔。”练无一只手拿过汤汁豆腐,狼吞虎咽了起来。“小紫被攻击的那一天。因为那家店公休,我们只好放弃,于是买了章鱼烧去那间神社啦。”
  “我有点放心不下小平,我先去打个电话吧。”红子站起来,往这家店的入口走过去。
  “那时候,我和保吕草学长吃的是牛排喔。”紫子炫耀似地抬趄下巴。她一只手在桌上左右摆动。“所以说,你们那边是穷人组,我们这边是有钱人组呢。我看今天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小紫,你喝多啦。”练无回了一句。
  “有钱嘛,随便怎么喝都没关系啦。你才需要控制一点啦,喝的是人家的钱啊。”
  “啊,对了。”练无想起来了。“早川这个人,保吕草学长认识吗?”
  “早川?”保吕草一边点着香烟一边问,唯有他几乎不对酒精起反应。“哪一个早川?”
  “在紫子之前住在二〇六号房间的人。”练无说。
  “啊啊,她呀。嗯…是奈绪实吧。”保吕草回答。
  “这位早川,今天有来过喔。”练无看着紫子说。
  “好啦,继续喝吧。”红子走回来。“在聊些什么呀?”
  “是讲我学姊,叫做早川的人,”紫子带着有些虚无缥缈的表情解释。“她和第二个被害者,嗯,井口由美吧,是朋友啦。”
  “喔…”保吕草吐出烟。“这么说来,那个叫做井口的女生,和小紫是同一所大学罗。”
  “她也曾经在那古野研习学校,做过英文讲师呢,那个叫井口的。”紫子说:“也就是说,这个被害人,也和小田原家有所连结呢。”
  “第一个被害人是班上的学生吧,”保吕草一副认真的表情说着。“嗯,第三个被害者呢?有什么样的关联吗?”
  “那个OL原本要去的讲习会,讲师就是浅野小姐她课堂上的副教授喔。”练无一边整埋头绪一边说:“那位老师的名字,呃…”
  “是志仪副教授吧?”保吕草吐出细细的烟。“如果是那样的话…嗯。”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怎么样?”紫子从一旁将身子凑过来。
  “那一份美好。”红子突然说道。
  “啊?”练无头转向隔壁。
  “这个嘛,”红子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只转了一下。“也就是把A、I、U、E、O、KA、KI、KU、KE、KO这些假名五个五个排列,把它们排成矩阵,再沿着斜角念下来,就会变成A、KI、SU、TE、NO(注三十三)吧?把这五个字顺序一交换,就变成了‘那一份美好’(A、NO、SU、TE、KI)罗。”

  注三十三  请参考日文的五十音图。

  “所以,又怎么了吗?”紫子板起一张脸,彷佛想看穿对方似地盯着红子。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一只变色龙出现在眼前的样子。
  “也可以变成‘明天的敌人’(A、SU、NO、TE、KI)。”保吕草一边吐着烟一边说。
  “真是够了!怎么啦?大家都喝醉了吗?”紫子喊道。“啊,别说了别说了,心里怪不舒服的。害我也变得晕头转向了。请不要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好吗。”
  “现在都不教矩阵了吗?”红子问紫子。她依然保持一副认真的表情,连一丝丝喝醉的样子都没有。“行列,线性代数哟。”
  “SENKEI?DAISUU(注三十四)?”紫子嘟起嘴巴。“那是香港男星和女星的名宇吗?”

  注三十四  “线性代数”的日文发音是SENKEI,DAISUU (线型代数)。

  “还没有喝醉喔,小紫。”练无说。
  “矩阵是把行与列标上记号,像刚才提到A、I、U、E、O这个行列的情形,A是1·1,I是1·2,U是1·3,像这样碰上二次元的话就帮它标上两个号码。”红子一只手拿着筷子,彷佛在空气里写字似地解释。“这么一来,于是A就成了1·1,KiI是2·2,SU是3·3,TE是4·4,NO是5·5啦。所以就是A、KI、SU、TE、NO。再把它的排列顺序换一下,于是变成‘那一份美好’或者是‘明天的敌人’(注三十五)啦。”

  注三十五  “那一份美好”念做ANOSUTEKI,而“明天的敌人”念做ASUNOTEKI,两者都是由A、KI、SU、TE、TO五个假名所组成的。

  “所以呢!你们说说看它到底是怎么样啦?”紫子紧闭着双眼摇摇头。“什么一一、二二、三三、四四的,又怎么样啦?那有什么意义吗?”
  “啊,是事件?”练无轻轻地说。
  “矩阵可以说是子宫吧。”保吕草从旁说道。
  “SHIKYUU(注三十六)?”紫子朝着他那边睁大眼睛。

  注三十六  “子宫”的日文发音为SHIKYUU。

  “女生的子宫啦。”保吕草回答。“说实在的,数学家还真是一群风趣的家伙。”
  “这跟事件被害人的年龄是十一、二十二、三十三、四十四,有什么关系是吧?”练无提出问题。练无被红子开头提起的猜谜游戏引起兴趣。只是,自己的脑袋里大概为了酒精的缘故而变得迷迷糊糊,这多少有些可惜。
  “目前是没有一点儿关系啦。”红子噗嗤一笑。“不过呢,这就是黑猫狄尔塔喔。”
  “咦?”练无不由得拉高嗓门。“为什么?”
  “小田原博士曾经这么说过吧?黑猫狄尔塔是个让人高兴的名字。”红子看着三芳的练无。
  “咦,是啊。”练无点点头。
  “啊,对呀对呀!那个我也有听过。”紫子也睁大眼睛。
  保吕草噗嗤噗嗤地笑出来。
  “保吕草,你知道吗?”红子用柔和的语气问着,彷佛是邀请人家喝下午茶般优雅的笑容。
  “是吧。”保吕草点点头,回以红子一个恶作剧般的微笑。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交换视线,有几秒钟的时间动也不动。

  3

  香具山紫子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啊啊,真是差劲透了”。如此喃喃说着,紫子收起膝盖,把脸埋在里面,就此不醒人事。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其他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但是紫子十多分钟都没有动静,于是隔壁的保吕草便把脸凑过去瞧了瞧。
  “好像睡着了。”他小声地报告。
  再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紫子突然往保吕草坐着的方向倒过去。她的脸朝着天花板,嘴巴微微张着发出鼾声。放着她不管了好一会儿,然而紫子没有要起来的样子。无可奈何,对她又是叫唤又是摇身体,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经过一段时间,差不多该离开那家居酒屋了。想办法让紫子穿上鞋子,带她出去店外,可是她已是连自己一半体重都没有办法支撑的状态。练无一直搀扶着紫子。他的身材要比紫子还来得娇小,因此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景象。
  保吕草将拿着香烟的那只手举得老高,叫住一辆计程车。
  “小鸟游,”他一边把钱递给练无一边说:“小紫就拜托你送回家罗。”
  “嗯,好是好…那保吕草学长你们呢?”练无先看看保吕草,接着又看着红子问。
  “我还想再多喝一点。”红子抢在前头回答。
  “就是这么回事。”保吕草说。
  “啊,好好喔。”练无扶着紫子,嘟起嘴巴。
  把香具山紫子推进计程车里,练无面对两人吐了吐舌头之后,自己也坐进车里。
  车子扬长而去。
  保吕草看了红子一眼。
  “可以要根烟吗?”红子说。
  保吕草从胸前的口袋取出香烟盒,把它晃一下只让一根烟跳出来。等到红子接过它,这下又拿出金属制的打火机点火。又粗又烈的火焰。
  “谢谢。”红子吸着烟,接着像是深呼吸似地细细吐出。
  “接下来怎么办?”保吕草将打火机收进口袋以后问。“要去哪里?”
  “去我朋友开的店吧,从这里走大概十分钟吧。”
  “那就走吧,车子明天再来拿好了。”保吕草指着停放在居酒屋后面自己的金龟车说。
  两个人并肩走着。
  圆圆的月亮已经爬到比刚才还要高的位置,出现在高楼屋顶的上方。它的光芒像是要融化了一般朦朦胧胧地扩散开来。光是如此,可见空气还满潮湿的。不大确定是暖和,还是有些凉意。那是让所有的意志都陷入迷失的空气。
  走过天桥。能够象征这世界上的孤独,那就是夜晚的天桥了。从桥下钻过去的车辆、白色与红色流曳的灯影、黄色亮光的明灭、鞋子在阶梯上留下的声响、与油漆奋战当中的铁锈、涂写在柏油路面上的白色文字、歪歪斜斜的交通标志、扭曲变形的自行车、政治人物的海报、英语会话教室的招牌、从远方传来只听得到节拍的音乐、用水泥砖铺的人行道。
  红子盯着自己的鞋子瞧。
  就在一旁,保吕草的大鞋子正在摆动。
  轮流着把脚向前走路,右脚、左脚、呼吸、心跳。
  思考。
  思考。
  思考。
  “对红子姐来说,”保吕草总算开口。“这次的事件算是已经解决了吗?”
  “怎么可能,”红子仍然低头走着。“才没有那回事。这可不是外表漂漂亮亮的那种单纯的事件…我说得对吧?”
  “嗯,”保吕草仰着脖子。“到底,杀人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是什么呢…”
  “我很想知道这一点,尽管事情变成是非杀人不可,但是也可以杀杀昆虫或是植物,就算一点意义也没有,杀死那些也不会有罪。像是鱼呀鸟啊,牛啊猪的,也会被宰杀呢。那么,人类又是怎么样的呢…光是在日本,一年之中就有好几万人闹自杀。事业失败、考试失利、情场受挫,于是有人自杀。那不也就是因为某些人达到成功了吗?人们会把其他人踢下去好让自己往上爬。希望拿到好成绩,提高工作绩效、比别人多占一点便宜、变得比别人还要幸福。于是,在那些败下阵来的人当中,有些人便走上了绝路。不是这样吗?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是谁,都会在不知不觉里间接地杀死其他人了。如果希望不会杀害任何人,那么就不可以用功读书或是努力工作,不可以赚钱或是占便宜,不可以拥有幸福。除了像战争那种既单纯又简单明了的杀人之外,日常生活当中也在进行着同样的互相残杀,不是这个样子吗?”
  “所以,你想说的是,就算杀人也可以吗?”红子用平缓的语气问。
  “不,不是的。”保吕草摇摇头。“人类这个种族为了繁荣,于是决定出禁止同胞之间直接互相残杀的规则。因此可以评价它是一种合理的想法,或者说是节省能源之一环。但是我不认为这能用道德伦理那种愚蠢的价值观来讨论。”
  “我也这么觉得呢。”红子抬起脸,温柔地笑着。
  “有许多固定观念被建立起来,人们因为这些固定观念而变得愈来愈迟钝,那就是日益老化。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是最安全、最省事的。杀一个人非关道德,大家都说:应该关怀老年人、说友情是美好的、说一分耕耘会有一分收获,这些说法到底是什么?是何方神圣想出来这一套陈腐的法则呀?正因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都是一些连这种歪理也照单全收的傻瓜蛋,于是为了统治这些人,不先建立出一套大致上的指导原则那就糟糕了…没错,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吧。在这个世界上,样板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有太多的人,要是没有尺规,连一条线都画不出来。要是少掉了什么,就会感到坐立不安。他们害怕拥有自由的思考、自由的价值观。像这样的人满街都是呢。”
  “保吕草是属于那百分之一的种族吗?”
  “正是。”保吕草点头。“让我开门见山地说好了,你也是的。”
  “你曾经在考试当中故意答错题吗?”红子问。“你一定有过这样吧。老是拿一百分,那会被同学嫉妒的。你有过因为这么想而故意写错答案的经验吧?”
  “你提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保吕草嗤嗤地笑了出来。
  “有过吧?”
  “有的。”
  “你看吧。”红子点点头。“事实是,就算不怎么用功也可以放心吧。管它什么实力测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万事0K。即使如此,为了不造成同学的不安以及让家里的人安心,所以还是假装对着书桌用功,是这样吧?”
  “红子姐也是这样吗?”
  “是呀。”红子看着地上点点头。“这件事,我从来不曾提起半次,跟谁都不能说。要是一说出口,铁定只会招来反感而已吧。”
  “我也是如此。”保吕草也低着头看地上。“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像刚刚那些话,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不对,你应该有想过喔。”
  “咦,是吧。是想像过。”
  红子不发一语地微笑着。
  “真的很惊讶…”保吕草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惊讶。”红子重复着。
  “红子姐竟然会是…呃,那种深藏不露的人呀。”
  “没有想到?”红子抬起头,朝保吕草只瞧了一眼。“是不这么觉得吧。我也没有看出来原来保吕草是这样子的呢,我只觉得,你是个有些特别的人。”
  “彼此彼此。”
  “我们彼此都伪装得很好呢。”
  “是啊。”
  “只是像平常那样计算,像平常那样按照默记的作答,结果老是拿一百分。”红子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一开始的时候会被称赞,不过,同学们渐渐把我说得像是怪物一样。更过分的时候,甚至还差点被认为是作弊呢。我这才晓得,我不能显得从头到尾全部都会计算,像那样使出全力。那些飞毛腿的人,一定是实际上可以跑更快,却为了不被当作妖怪而边跑边放水吧。马拉松选手也是,故意表演出很痛苦的样子好博得大家的称许呢,我小的时候,一直是这么想的…即使如今还有一半这么相信呢。”
  “我也是这样呢。”保吕草站在原地。
  红子也停下脚步。
  “这条路没有错吧?”保吕草问。
  “嗯,再前面一点点就是了。”
  “为什么会提到这种话题呀?”保吕草摊开一只手,没有意义地摆动。“为什么会忽然想要跟我说这些呢?”
  “因为不得不说吧?”
  “确认了。”
  “保吕草刚才说到的林选弱桑…”
  “啊,原来红子姐没有睡着呀?”
  “人家是装睡啦。”
  “心眼真坏呢。”
  “因为我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句话的意思呀。”红子回答。
  几秒钟的沉默。
  “啊啊,”保吕草转动脖子。“你明白它的意思呀。不过,你害怕它是因为?”
  “想出那句话的保吕草,你的思考能力,这才是我害怕的。”红子笑嘻嘻地。“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出现啦。”
  保吕草盯着红子瞧。
  驰骋在马路上的车子鸣按着喇叭。
  然而两个人并没有看向那边。
  “你是打算让我注意到,于是计算好才说出来的吗?”
  “老实说,有一半是吧。”保吕草点点头。
  “在考验我呀。”
  两个人又迈出了脚步。

  4

  要把香具山紫子从计程车里拖出来,简直和奴隶在海盗船上划着船桨差不多,同样是个累死人的粗活儿。假使对方死翘翘或者是睡得很熟的话,可能还比较好吧。简直像是在做困兽之斗的紫子,对于练无百般抗拒,一边嘻嘻哈哈地一下扯他头发,一下赏他耳光,下手完全不知轻重。
  付了车钱给计程车,练无回过头看的时候,只见紫子想要一个人匍匐而上阿漕庄玄关的阶梯。练无才想追上去,她却突然转个方向,双手伸开朝他飞扑。
  “够了喔!小紫!”练无火冒三丈地大喊。“饶了我吧,再闹就把你丢在这里罗。不管了啦!”
  “保吕草学长,我啊…已经对保吕草学长…”
  “跟你说我不是保吕草学长啦。喂,自己站起来啦。”练无帮紫子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
  “去保吕草学长的房间喔。好啦,真的。”紫子在练无的肩头念念有词。
  “才不好啦。”
  总算爬上了楼梯。
  汽车的煞车声传来,似乎有车子在公寓前面紧急煞车。
  开门的声音响起,可以听见有谁愈跑愈近的脚步声。
  “小鸟游先生!”有人从后面叫住。
  练无回过头来,一个男人从楼梯跑上来。是濑在丸红子的前夫,爱知县的林刑警。
  “咦,怎么了吗?”练无将紫子从肩膀上放下来,她就像刚揉好的黏土一样软趴趴的,就那样在走廊下躺平。
  “不要紧吧?”林刑警看着瘫倒在地上像是死了的香具山紫子问道。
  “大概吧,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练无回答。“倒是刑警先生,你在这个时间…”
  “我是被叫出来的,那个…是被濑在丸小姐。我到了居酒屋,结果人家告诉我你们已经离开了。”林刑警声音低沉地说。把红子叫做濑在丸小姐实在是很不自然,不过那有属于他自己的美学吧,练无宁可这么想。
  “我们在川名的十字路口就分开罗。”练无说明。
  “说是还要再去一家…”
  “去哪里?”
  “这个…对了,该不会就是红子姐经常去的那家店吧?有一家可以赊帐的店?名字我不记得了。嗯,就是小孩和老人不可以进去的那家店。”
  “啊,我知道了。多谢。”
  林刑警发出超大的声音下楼,从玄关飞奔出去。
  练无拉起紫子的手,要让她站起来。她闭上眼睛摇摇晃晃地走路。
  “啊,我好难过。啊啊,好难过啊…快不行了。”紫子呻吟着。
  “还有一点点就到啦。”
  好不容易才走到走廊的尽头。左边是紫子的房间,右边是练无的房间。
  “小紫,房间的钥匙呢?”练无问身体扶着的紫子。
  “这不是小练吗?”紫子张开惺忪的眼睛。“咦,这里是公寓呀,怎么啦?”
  “拜托你振作一点,钥匙呢?”
  “钥匙?”紫子一脸迷糊地重复着。“房间的钥匙,在牛仔裤口袋。”
  “这里吗?”
  “好色!”
  “不是啦…啊啊,真是,我的头都快要气炸了!”练无想要稍微离紫子远一点,然而她却搂住练无歪倒一边。
  “看吧,不是在、这儿。”紫子从牛仔裤后面取出钥匙。“哈、哈,钩住了,这个,真调皮呢…好吧好吧,快开门吧。”
  一把抢过她递出来的钥匙,练无接着打开紫子的房门。他开了电灯,把她扶到床边。
  紫子一头栽倒在床上,她慢吞吞地翻身仰躺着。
  “水,拜托啦。”她说。
  练无在厨房里将水倒进玻璃杯之后回来。
  正当要把杯子交到紫子手上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啊,小练,帮我接。”一边喝水,紫子一边指着。
  “我才不要。”
  “你的声音,人家不会以为是男的,没问题啦。”
  无可奈何之下,练无只好走到摆着电话的柜子那儿,拿起话筒。
  “喂喂,这么晚了十分抱歉。这里是根来。”是根来机千瑛的声音。
  “啊,老师,是我啦,小鸟游。”练无回答。
  “啊?那里不是香具山小姐的房间吗。”
  “是的…她现在喝醉了。”
  “小鸟游啊,千万不可以做出那种让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事情喔。俗话说:李下不正冠,无火不生烟是也。”
  “没问题的,请您不必担心,您打来有什么事情吗?”
  “就在不久之前,有位叫做志仪的大学老师,由浅野小姐陪着一块儿来拜访小姐。客人等了好一会儿,可是总是不见小姐回来,因此已经回去了。我是想将此事传达给小姐。”
  “红子姐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喔,她和保吕草学长两个人去另一家喝酒了。”
  “什么!和那个男的…”根来的声音到这儿就再也听不见。
  “就只有这件事吗?”
  “是啦!”根来大声喊道。
  “您对我生气也没有用呀,老师。”练无也终于没好气地说话。“真是够了,为什么每一个人就只会对我发脾气?我到底做了什么吗?”
  “啊,抱歉抱歉,请原谅。”
  电话挂断。
  往床那边一看,桌上摆着空的玻璃杯,紫子鼾声大作地睡着了。
  电话又响起。
  “喂,什么事?”练无拿起话筒以后说道,他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
  “喂喂,我是早川…咦,不是香具山吗?”
  “早川小姐,我是小鸟游啦。香具山她呀,现在已经睡着了。”
  “哇,对不起。那个,果然还是那样啊?”
  “什么事情果然还是?”
  “啊,没有啦没有啦…”
  “您有什么事吗?”练无吁了一口气,让心情沉淀下来。
  “啊,没什么,明天再讲也没关系。”
  “不,我先帮她问好了。如果是很重要的事,那我就把她打醒告诉她。”
  “啊,那样不好吧…伤脑筋。呃,我是想起一件事情啦,觉得先跟香具山讲一下比较好。”早川奈绪实说到这儿,暂时停了停。“呃,是关于过世的井口由美,我和她交情满好的,还经常一起去打工呢。嗯,就是由保吕草帮忙介绍的…然后,就只有那么一次而已,我们和一个住在樱鸣六画邸,名叫浅野的研究所学生,三个人去做过发传单的打工喔。”
  “浅野小姐的话,她现在是N大学的助教罗。”
  “这样啊…不过,当时她还是个念博士课程的研究所学生。感觉相当好的一个人。”
  “然后呢?”练无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没啦,就只有那样而已。可是,井口和浅野好像还满投缘的。我就是想到这件事情,因为那篇周刊的报导,让我总觉得有些在意。”
  “第二名被害人和第四名被害人都是浅野小姐的熟人,你是这个意思吧?”练无反问。
  “就是这么回事。”
  “我懂了。那么,我会把这件事转告给紫子的。”练无用有些郑重的口吻说道。
  “好的,拜托你了。请帮我向香具山问个好喔。”
  “好的,谢谢。”
  “你们一定要幸福喔。”
  “哇!慢着。不是那样的…”练无大喊,然而电话已经挂断了。“就算要说,也应该说请多保重吧。”一个人自言自语地放下话筒。
  床上的香具山紫子一张脸相当舒服的模样,嘴巴张开继续睡着。

  5

  那是一家开在小巷子里斜坡上的小店。
  入口两侧有细长的花坛,开着白色的花。稍嫌小了点的店门用深咖啡色的油漆涂得满满,门板上开了一扇类似船窗那样的圆形窗户。就在它的上头挂着一颗不太搭调的大牛铃,不过好像生了锈,就算把门开开关关的也不见得会发出声音。店名叫做“AIR”,只是除了门以外,连窗户都没有,是个通风似乎很差的结构。
  除了吧台,就只有一张桌子。
  濑在丸红子和保吕草润平在那里面对面坐着。
  除了这两个人,还有一位留着胡髭、身材清瘦的老板,他是红子儿时的青梅竹马。
  没有其他客人。
  老板送来饮料放在桌子上。杯垫,然后玻璃杯,还有酒瓶、冰块,直到其他东西都在那儿打点好为止,两个人都没有开过口。
  “请慢用。”老板静静说着,接着向后退一步。音乐会不会太吵呢?”
  “不会,刚刚好呢。”红子微笑着回答。
  真要说的话,放出来的音乐是有点喧闹,那是摇滚乐。不过,多亏如此,讲话的声音才不会传到太远。只要在小桌旁欠个身、把脸凑上去,还是可以来一场密谈,这样的环境正好适合。
  “红子喜欢摇滚乐吗?”把才新买的香烟拆封,保吕草采问着。“我买了古典音乐会的票呢。这件事你应该有听小紫提起吧?当时你好像不大方便。”
  “当时我对保吕草有所误解,”红子率直地说:“我还以为你这个人就是外表看起来的样子。”
  “要是现在的话,你会和我一块儿去音乐会吗?”
  “如果是摇滚乐的话啦。”红子回答。“而且要英式摇滚喔,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算是音乐。”
  “那就代表还是不行,对吧。”保吕草被烟熏得眯上眼睛,露出微笑。“是下个月的音乐会…”
  “七月七日?”红子偏着头问。
  “红子姐,你有骑过脚踏车吗?”保吕草突然改变话题。
  “不,我没有骑过。”红子左右摇摇头。“我曾经想骑,可是父亲无论如何总是不准我碰。所以连一次都没有骑过。很少见吧,竟然没有骑过脚踏车…事到如今,害怕得不敢尝试啦。何况不会骑的话又觉得丢脸。此外,我也没有杀生、尤其是杀哺乳类的经验。”
  “我两种都做过喔。”保吕草微笑着。
  “可以跟你要根烟吗?”
  “请吧。”保吕草递出香烟,
  红子将脸凑近保吕草的打火机。两个人的脸庞接近到大约有五十公分距离。
  “我小时候杀过猫,那只猫被车子撞到,拖着下半身。我就用石头往它的头上砸了下去。”
  “因为觉得很可怜?”
  “我是怎么想的并没有意义。”保吕草又是微笑。“我杀了一只猫。那是一种现象,一种现实。所以说,那代表了一切。那个时候,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动手去做那件事,这只不过是发生在我体内非常局部的一瞬间的状况而已。如果要说,就只有当时头发有没有竖起来,口水流出来多少,差不多这样的意义而已。”
  “然而,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不对,那是错觉哟。”
  “你是为了恶作剧而杀死猫,还是因为看不下去猫咪那么可怜,你判断最好不要让它受苦太久而杀了它。问你的情形属于哪一种,至少,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理由对于其他人,还有对于社会总是很重要。然而,那种东西全都是伪善哪。那难道不是造作出来的吗?简直是一堆胡说八道。这和我没有关系,对我不会产生影响。我的精神、我的思考,才不想受到那种不确定的东西所影响。”
  “是你想得太多吧。”
  “没错,是想得太多。大家一定都没在想吧。一点儿也不会去思考。是的,那是一种幸福,那样会比较方便吧。像桌子啦,萤光灯这些不会思考的东西有多幸福呀。这样可以吗?就为杀猫的时候找个什么藉口吧。比方说,痛苦的猫看起来很可怜这种义正辞严的理由。就算我的脑海当中有一部份这么想过好啦。可是,将石头往猫的头上砸下去那瞬间的我,根本没有想到那回事吧。不是吗?那种理由又有什么意义?的确,或许我只在一转眼间被那样的理论触动了。或许我用杀了猫是一种正义这样既方便又自以为是的理论来说服过自己。可是,在下手的一瞬间,我的手、手臂、还有眼睛…全身都没有想到那样的事。不管是抱着再怎么正确的思想去战斗的兵士,当他扣下机关枪扳机的那一瞬间,都会把那些思想忘得一干二净的。”
  “保吕草。”红子把脸抬起来。
  “什么事?”
  “你的思想,我可以理解了。”
  “真的吗?”
  “是的。”
  “我知道你会了解的。”
  “还是…不要诉诸言语比较好。”
  “没错。”保吕草点点头,喝下杯中加了冰块的酒。“对了,连现在这样开口道来,也和它一样,只不过是单纯找个理由罢了,只要有理由就可以下手杀害。那么,是非要有理由不可吗,不是。如果是毫无理由去杀害的话,那么毫无理由的杀害本身就成了理由。”
  “我可没有杀人的经验呢。”红子摇摇头。
  “为什么?”保吕草一边替自己的玻璃杯里加入冰块一边问。
  不见红子回答,于是他终于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子。
  “保吕草,”红子一声不响地将自己的杯子递出去。“也能帮我弄一杯吗?我想要喝浓一点的喔,我怕不多喝醉一点是不行的。”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接下来我得问问连续杀了五个人的事情。”
  “问杀人的事情?”保吕草问。“问谁?”
  “问你啊,保吕草。”

  6

  保吕草的动作停了大约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为什么会知道的?”他的表情没有改变。接过红子的玻璃杯,一边在里头加进冰块一边说:“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犯人的?”
  “就在刚才。”红子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对,是坐在你车子里的时候。”
  “啊,果然是如此。”保吕草露出微笑。完全是一派纯真的笑容。“是因为小鸟游提到车子电池的事情吧?”
  “没错。”
  “那真是个小失误。”保吕草取下酒瓶的盖子,将琥珀色的液体注入玻璃杯中。“不过,其实是我原本就想让某个人发现吧。说这种话会不会听起来像是不服输呀?”
  “不会。”红子摇摇头。
  “你运气不错。”保吕草盯着玻璃杯,小声地说。
  红子没有吭声。
  那一天,保吕草的金龟车被停放在樱鸣六画邸的停车场里,坐在车上的是小鸟游练无。保吕草说他藏身在大宅玄关前的树丛里,那里刚好就是小田原静江书房的正下方。而这个保吕草用无线电对讲机提醒练无,金龟车的小灯正在一闪一闪的。要是没熄灯的话,车子的电池就会消耗光了,练无提到了这件事情。
  不过练无也提到,他并没有看见谁站在玄关前面。由于那边的停车场位在矮一截的地方,因此,尽管看得到二楼书房的窗户,却看不见站在地面附近的人。也就是按照道理,反过来从保吕草所在的位置,应该不可能看到金龟车的车灯。
  保吕草搅拌好红子的玻璃杯,将它递出去。
  “谢谢。”红子接过它。“我起先认为,其实保吕草是在银杏树上。可是如此一来,你就不能那么快赶到书房了。更别说这与小鸟游和小田原长治博士都目击到窗户旁的男人身影只有你没见到的事情有所矛盾。因为,如果你在树上的话,应该会比任何人都能够看清楚房间里面。那么,其他还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呢?由目前的事实所导出来的条件,都指出保吕草当时待在可以看见停车场上金龟车车灯的位置,而且那个位置也可以看见从玄关出来的香具山,以及看见小田原博士。除了银杏树上以外,还有其他像这样的地方吗?只有一个…你当时就在那间书房里。小鸟游和博士所目击到的,就是你。”
  “嗯…”保吕草连声称是地点头。“听起来满有趣呢。”
  “这就是全部了喔,推理结束。”红子夸张地耸耸肩。“你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待在那间书房里。比我们宴会开始的时间还要更早之前,你就待在那间房间里了呢。然后,静江夫人进去那里。于是你就勒住她的脖子,将她杀害。”
  红子说完一席话,就此默不作声。
  “然后呢?”保吕草朝下低着头。但是又慢慢地,只抬起眼睛盯住红子。他的嘴角看似心情很不错地扬起。
  店内的音乐一时停了下来,在下一首曲子拨出以前,有一阵子的静默。
  慢节奏的蓝调音乐开始奏起。
  “请继续说下去吧。”保吕草说。
  “大家进去书房的时候,你…”红子再次打开话匣子。“就藏在那张书桌后面。当所有人都集中在沙发那儿,你就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房门的位置有酒本小姐在那儿吧?”
  “那个女佣啊。”保吕草露出门牙,颇为愉快地笑着。“我一站起来,首先就往门口走去。走到酒本那女孩的眼前,她却没有瞧着我呢。不过,有她挡在那儿,我不能从门口出去外面。
  没办法,我只好直接回过头走到大伙那儿,还努力装作一脸像是从外面进来的表情呢。”
  “听说酒本有向警方提起她看到了幽灵。”红子说。
  “是有那么点像吧。”
  “能不能请你再说明得仔细一点,我有些想不通呢。毕竟,我说得没错吧?以你这么聪明来说,这实在是个粗制滥造的计划,不是吗?”
  “好吧。”保吕草的双手在脸前交握。“那么,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我还是解释一下吧。这种事,再过个十分钟就没有意义了。而我不喜欢没有意义的事。不过,既然你现在这么要求,我今天在这儿就当作大放送跟你说了吧。现在的你看起来这么美,就和我刚刚调好给你的饮料一样。和冰块一样,尽管立刻就会融化,不然也会慢慢蒸发掉,可是无论如何,现在还是一杯冰凉可口的饮料…”
  “听你这么说还真开心。”
  “我原本没有打算杀死小田原静江的。直到前一天为止,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咦?可是,当天原本不是你有约的日子吗?”
  “你晓得志仪老师这个人吧?志仪木绵子副教授。”
  “啊,是啊。还算满认识的。”红子点点头。
  “志仪老师是四十四岁。”保吕草这么说完,便笑嘻嘻地停了一会儿。“其实,那天晚上是约好要和她一起用餐的,非常私人性质的喔。”
  “你本来打算杀害志仪老师?”
  “用通俗一点的表现来说,正是如此。”保吕草点点头。“不过很巧的,就在六月六日那天的早上,小田原静江来到我房间。一开始是为了想要我帮她儿子找家教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
  “你当下改变了心意吗?”
  “不。”保吕草摇摇头。“不是那样的。在那之后,真的是很偶然,我被另外一个人叫出去,我马上去和这号人物碰面。接着,令人惊讶的是,那名委托人原来是要拜托我杀了小田原静江。”
  “是小田原政哉吧?”
  “嗯…”保吕草当下耸了耸肩。“你猜猜有多少钱?一年以后,现金五千万日圆喔。小田原政哉是这么说的,希望我杀掉他的妻子。况且他还记得,一年前同样是在六月六日那天,这附近也发生过杀人事件。那个犯人还没有落网。于是他提议,用同样的手法下手怎么样。”
  “怎么可能…那是你把谈话带到那个方向去的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或许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吧。”保吕草把香烟取出来,点着火。“我骗小田原先生说我调查过那起事件,让他深信是要照着这条线来进行。他就是那种容易接受暗示的人。嗯,总而言之,小田原政哉或许为了浅野美雪的缘故,与静江夫人好像处得不好吧。他又是招赘进来的女婿,非常担心会被迫走上离婚一途,恐怕静江夫人老早就下定某些决心,而他也察觉到这一点吧。正因为如此,他才希望在事情成为定局以前把妻子送上西天,那就是他小小的心愿。虽然其中还牵扯到一堆难懂的歪理,简单地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大概觉得我这个人相当可疑吧。哎,可是他也只有相信了。反正不过就是用钱来利诱罢了。然而在我看来,我认为这是何等的偶然啊。给它来个顺水推舟,岂不是挺有趣的,你不觉得吗?”保吕草噗嗤笑了出来。“这原本就是一场游戏,风险要愈大才愈有趣。于是我想那就大干一场吧。所以才会火速拟出一个急就章的计划来啦。”
  “首先,是把恐吓信寄给静江夫人吧?”
  “没错,因为没有时间了,所以是直接投入信箱里。”保吕草说:“我料想她一定会打电话到我那儿。我还有点看人的眼光呢,大致上都可以预料得到。假使对方没有打电话过来,只要由我这边信口胡诌,说是有其他事情,那就可以登堂入室啦。”
  “为什么要利用小鸟游和紫子他们?”
  “说什么利用,这种讲法真教人失望。打工的钱,我可是分文不少地都付出去罗,既然他们有拿到酬劳,我想这样子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是你想出来利用无线电对讲机这个把戏吗?”
  “这一招是用来给你看的。”保吕草点点头。“如果再多个两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多花点工夫去修饰修饰,准备出更完美的舞台吧。小田原静江是四十四岁。由于她老公提起今天是她生日,因此我才问到她的年纪。没错,说它偶然,还真的是在无意间…不过,当我听到她年龄的那一刻,计划就在一瞬间决定好了。我想这是神明赐予我的考验,不对,应该是指令,是一种命令吧。已经无法避免了,绝对要把它付谙实行,我当时这么觉得。那是永远都没有办法逃开的呀。一定得继续干下去,直到失败为止吧。”
  “失败了吧?”红子问。
  “是啊,总觉得这样才像我吧。从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该怎么说?在我母亲看着的时候,一定会装出失败的样子。故意跌倒,故意哭出来…母亲对我很温柔。她总是会称赞我。我虽然没有要向她撒娇的意思,不,我反而多多少少在心里计算着,自己是为了母亲才撒娇的,这都是为了她而做的,那样子…其实是哪一种情形呢?无论如何,要是不装作失败,就不能够撒娇了吧。”
  “令堂现在…”
  “三年前过世了。”
  “那要向谁撒娇呢?”
  “你想会是谁?”保吕草紧盯着红子。
  “你的意思是说,你故意留下会被抓到的线索罗?”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然是如此。”保吕草轻轻点头。“恐怕,林刑警那边应该差不多到了发现也不足为奇的时候啦。毕竟从客观上来看,没有比我还要更可疑的人了。”
  “你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计划吗?”
  “呃,只有最早的被害人算是偶然吧。我朋友开的水电行对面,是一家国中小学生的补习班,我偶然间跟着从那儿走出来的小女孩后头,把她杀死。那是三年前的七夕那天。如今想来,当时的杀人是最最纯粹,没有任何讨人厌的理由,美好到了极点,那是我最接近神的一刻。总之,太完美了,我相当地心满意足。我还夸奖自己,没有自杀而活到现在,算是有了价值,都感动到哭了呢。我运那个小女孩的名字都不晓得,也是后来读了报纸才知道她是十一岁。所以,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一切都是那么地必然。什么都没有扭曲。完全没有那种把事情牵扯上因果关系的肤浅与可憎,就只有神的讯息留了下来…”
  “你是想要说,没有动机吗?”
  “我是忽然间想到—动手杀了她吧。仅仅如此而已,非常小的念头。那是一种只要一睡着、一吃完饭,或是和什么人讲过话以后,就有可能消失无踪的小小灵感,是具有人性,而且高尚的,货真价实的灵感。既不是希望得到某些东西像是金钱或快乐,希望逃离某些东西像是恐怖或绝望这类的获得还是逃避,或者,可以说连肉体的欲望都不存在。没错,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根本没有什么动机,这才是人。而我就是人,不对吗?能够做到这样的事,那不就是身为一个人的证明吗?”
  “请问,你那个身为人的证明,有什么价值吗?”红子稍微偏着头问。
  “啊,”保吕草收起笑容,转为严肃的表情。“红子姐,你果然是我所想像的那种女性呢。没错,这个问题正是一切的解答。”
  “你只是在运用语言来替自己的脚下铺路罢了吧。”红子直直地盯着保吕草说:“你只是在放马后炮。”
  “或许是这样吧。”澡深吸进一口气,保吕草仰着脖子。
  “不过,别管它啦。”红子温柔地说:“请继续说下去吧。”
  “我用正好在那家水电行刚买来的尼龙绳勒住小女孩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保吕草稍微绷紧脸孔。“就只有那样,那么一瞬间。可是,我却得到了相当重要的东西,始料未及的收获。那是个意外的发现,明明没有期待任何东西,我却感觉到心满意足。当然,我自己也有掌握到、理解到会失去些什么的心理准备,小女孩本来有她自己的人生吧,也一定会有为了她的死而悲叹不已的人们吧。然而,那只是芝麻小事,我并不是疯子。我会做正常的判断,会做客观的判断,杀人的经验其实是很有意义的。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们讲话会变得那么滔滔不绝了。”
  “你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没有为什么—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保吕草回答。“光是这一点,即使再怎么有理跟明白,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躯壳仍然会受到这个社会的龌龊所污染。为了漂白这个污点,我想,就只有动手杀人了。”
  “你毫无理由杀了人,还说没有理由是一种美。尽管如此,你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大谈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理由。”
  “没错,那就是语言的使命,是语言的宿命呢。有如前仆后继、一拥而上的肮脏细菌一样,那正是语言这玩意儿。语言像是一群聚集在理由这块糖周围的蚂蚁。远远望过去,明明就像一只巨大的生物在蠢动着,然而实际上却只不过是异常单纯、渺小而卑贱的存在。它们仅仅只是聚集起来,于是就被一再地传颂。不过是一堆蚂蚁的集合罢了。然而,这实在是很有趣,没错吧?像这样子的言词交锋,非常让人毛骨悚然。你不觉得那就像一声不吭地把手伸进蚂蚁的集团里一样,会为那种搔痒难耐的感觉搞得七上八下吗?扭扭捏捏的,如坐针毡。那是为了什么跟什么呀?到头来,绝对可以确定的是,它都是起因于人类的不完全呢…”
  “从最初的那起杀人到下一次杀人,你在这一年多里头想了些什么呢?”
  “找寻无聊的理由,养养蚂蚁,为它写写观察日记吧,一定是这样的…”保吕草露出白净的牙齿,用开朗的笑容回答。“只是,我并不想失去那份纯粹。另一方面,我因为最初的杀人而得知了出乎意外的快感。因此,我强烈地去排斥、去抵抗想要再度得到它的这种动机。这样的贪念并不适合我,它反而是我最最嫌恶的对象。不过,神是非常聪明的,最初的七月七日,女孩的年龄是十一,这数字有着两两相同的巧合,那就是指令啦。于是我什么都不想,放弃掉一切,我感到一年后的七月七日要再次进行同样的事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第二个女孩子是大学生吧?”
  “没错。她是住过我对面房间一个叫做早川的女生的好朋友,她似乎经常来早川的房间玩。
  在拜托早川接下发传单这份打工的时候,那个叫井口的女孩跟着来了,当时也得知了她的年龄。当然,那是距离杀害她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警方在那区区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把我排除在外了。”
  “那也没有办法吧。”红子点点头。“假使你有什么紧急的理由,想要杀死那个女孩的话,才不会放着一年多什么都不做呢。”
  “这个社会自作主张地建立起一种幻想,以为杀人会有它的理由.是因为按捺不住的欲望,这是一个相当耐人寻味的系统。怎么会想到这种不可思议的规则呀?”
  “毕竟,要是毫无理由地被杀掉,那样很伤脑筋吧。”
  “可是,即使是有理由而被杀掉,也是会伤脑筋吧?”
  “这个,”红子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打算反驳你的意见。我想,你那一套理论确实没错,而且已经做出结论了吧。”
  “我当时也用了同样的道具呢。”保吕草让玻璃杯倾斜,使得冰块发出声音。“采取全然不同的杀人方式就好了,任谁都会这么认为吧?如此一来,我永远都不会被抓到,可以让这个神圣的漂白仪式一直继续下去。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那样的理由,也就是确保安全的动机。”
  “真的是很复杂呢。”红子也举起杯子。
  “是复杂。”保吕草取出一根新的香烟,并且点着火。“或许我也可以做些讨好社会的事情吧。我一直想遇见一个能够理解我所作所为的人,唯有这个算是我的弱点,按照我的分析,会使用同一种道具就是出于这种小小的期待。说不定它就和我希望被母亲夸奖一样,当被某个人发觉到的时候,如果可能的话,即使一点点都行,我希望能够得到夸奖。红子,被你的手指指着鼻子时,就达成了我当初的目的啦,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嗯…”红子低着头。“是啊,我想一定是这样吧。”

  7

  “接下来的那一年里,我在寻找三十三岁的女性,事情到了这儿,已经变得不怎么有趣,一点儿新意也没有。只有为了惰性而继续杀人这种可憎的理由大模大样地出现,叫人难过得受不了。滑稽透顶,而且老实说,又无聊得很,真的很叫人作呕呢。”
  “你是如何找到那个人呢?”
  “不,单纯只是对方来报名参加我所承办的讲习会罢了,是志仪老师担任讲师的讲习会。呃,是个叫做久野的女人吧。我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一无所知。我们是素昧平生,我在见过她十分钟以后就下手杀了她呢。光是回想就觉得不舒服,完全是在玩老把戏。”
  “为什么这次不是在七月七日啦?”
  “我没有办法忍耐下去了,仅仅如此而已。很单纯吧?而且也是想从不得不重复同样事情的胁迫当中逃开来。于是,我早在一个月前就把事情解决了,我想要趁着不满还没有在体内膨胀放大时把空气都抽光。简单地说,是为了保身。”
  “于是,今年是计划杀害志仪老师罗?”红子说:“不管怎么样,假使是志仪老师遇害的话,保吕草,你就会浮出搜查线上了吧。”
  “我浮出搜查线上。”保吕草重复这句话。“没错,是这样啊,我原本预定到了第三个人就应该变成这样啦。尽管如此,警察却根本没有找上门来,我还在想是怎么一回事哩。”
  “申请参加讲习会的话,你们顶多有过洽询之类的,不是吗?”
  “有打过一次电话吧。”保吕草回答。“我是想告诉林刑警啦。就连第二个人井口那时候,我也在公寓里接受刑警的问话喔。我虽然明白他们东找西找,为了收集情报拼了老命,可是真的有人在好好思考吗?”
  “因为你和被害者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薄弱啦。”红子说:“我想你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或者,你正是利用这一点吧?”
  “为了既定观念而变得迟钝和麻痹,那是我唯一恐惧的对象。”保吕草将烟吐出。“原本,今年在六月六日杀死志仪老师,事情就到此结束了。我已经对于这种无聊的重复行为差不多感到厌倦,也觉得可以把它当作是最后一次,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因为再怎么样,我还是期待连警方也能注意到,来为我戴上手铐呢。事实上,就只是为了这一点而已,所以到了今年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兴奋…”
  “保吕草,你本来邀我去听音乐会是吧?”
  “是的。”保吕草点过头,嗤嗤地笑出来。
  “古典音乐会是在七月七日吧?”
  “还是瞒不了你,刚刚也差点…是吧。”
  “没错。你的位子是在S的一百一十一号。”把嘴里叼的香烟拿到手上,保吕草直直地看着红子。“要是你肯说0K的话。”
  “要是我说0K的话?”
  “我就准备中止杀害志仪老师的事。”
  “换成杀我吗?”
  保吕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视线低垂,自言自语似地说。“嗯,是的。”
  “我还是二十几岁耶。”红子说。
  “毫无理由,我想要打破可以说是神的指令的这些规则,而这样的价值正好在你身上。”保吕草低头笑着。“已经没有任何固守着那些数字的理由了。原本很纯粹的最初的想法,老早就失去了光芒。再继续下去,也只是落人笑柄呢。”
  “你还真会随自己方便呢。”红子稍微嘟着嘴巴,把头转到一边。
  她看向吧台寻找老板的人影,可是却没有见着。大概是坐在里面吧。当然,由于音乐的缘故,红子他们的对话应该是不会让里面听到的,店里没有其他半个人。大概没有客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吧,红子心想。
  “不过,红子,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因此,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下定决心杀害志仪老师。然而就在这时,小田原政哉拨了通电话来。我去见他,听了他说的话,于是才重新安排所有的计划。”
  老板从吧台里头起身走过来这边。原来是送新的冰块到两人的桌子。他探询是不是需要加点些什么,两个人都摇摇头。
  老板走回去。这会儿,快节奏的音乐正充满着小小的店内,彷佛稍微晃动了一丝丝香烟原本停滞的烟柱。
  红子翻着白眼注视保吕草,将玻璃杯凑近嘴边。她略为偏着头问,“香具山遭到攻击时的事情呢?”
  “已经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保吕草是怎么样用花言巧语哄住小田原先生啊…你怎么欺骗小田原政哉做出那样的事,我对这一点很感兴趣。”红子这么说完,露出了微笑。一开始,小田原先生是装死吧,他将这一幕表演给香具山看。然后当你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小田原先生就从后面攻击香具山。从头到尾除了这个以外,就没有可以合理解释那种状况的假设啦。你们是两个人说好要杀害紫子吗?为什么?没有目的的美学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东西,它对于小田原先生应该是行不通吧。”
  “这个呀,”保吕草彷佛憋住笑意似地低着头,用一只手遮住嘴巴。“那真是一个杰作呀,那可是由、由他提出来的喔,就是小田原政哉啦。至于我是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对于那样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他可是自己提出来的喔,很可笑吧?”
  “你说小田原先生提出了什么呢?”
  “简单地说,就是小田原先生他发现到我就是连续杀人犯,那是在他太太的事件以后。刚开始他什么也不知情,然而当他从刑警那边听说了许多警方的搜查情形,于是逐渐明白那条尼龙绳等等的事与过去事件的关联。所以,尽管为时已晚,但是他发现自己请来帮忙杀人的便利屋其实就是真正的杀人魔,这下他一定是大吃一惊了对吧?毕竟他原本还开玩笑说要不要模仿一年之前的事件呢。现在他也明白事件早在三年前就开始了,不过,即使是证据确凿,到这地步也不能去向警方提起我的事,因为是他委托我去杀害他的老婆呢。正因为有了他的帮忙,我才完成藏在书房桌子后面的无聊把戏。他自己开了门锁,头一个进去房间,把大家诱导到沙发那里,就是这么一个步骤,虽然只有女佣没有如愿地行动,可是那是小田原先生的失误,那样的事他应该待处理好的。”
  “保吕草准备迟早要封住小田原先生的口,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吧?”
  “嗯。”保吕草轻轻点头。“那是当然的,像那样的胆小鬼,多的是变得神经兮兮到自取灭亡的例子呢。”
  “那么,小田原先生又说了些什么?”
  “对了对了,”彷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保吕草又嗤嗤地笑起来。“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竟然开口说他想要试试看杀人。害我有点吓了一跳呢。我是因为过去的事件被挑明,所以才全部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把三年里的三起事件,一五一十说明给他听,我那么做,结果一点儿事都没有,小田原先生听了好像非常心动,我心里想,唯有如此才能够摆平他吧。那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我看他的脑筋果然是有点怪怪的吧。虽然觉得可怜他,不过我也无可奈何。”
  “是小田原先生提出来要杀害香具山吗?”
  “正是如此。”保吕草点点头。“我当然是给过他忠告,要他找其他人下手,找那么接近身边的人是很危险的。何况他太太的事情不是才发生没多久嘛,我是这么说的。这样做绝对划不来,还是打消主意吧。这种意见很理所当然吧?”
  “是啊,”红子点头。“至少是个合理的意见啦。”
  “可是行不通,他好像变得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合理的判断了。”保吕草淡淡地说.,“恐怕他在精神上也受够了吧,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拿这个女孩来试试,大概是特别中意紫子吧。他还说困难的地方交给我处理,叫我安排好一切,于是没办法,就想了一个还算像样的计划,像是紫子的尸体由我晚一些再运到远处处理,还有下手地点的设定等等。这是为了说给小田原先生一个人听的虚构计划,我把计划凭空捏造起来,他只是按照那个计划行动而已,我预定只剩下紫子和小田原先生两个人留在那间神社的仓库里,还做出一个可以靠遥控去操作电灯开关的简单装置,再把它用双面胶带装在墙上开关的位置。布置是在当天的早上,操作装置把电灯开关关上的,是当时装死的小田原先生。不过…我指示他说,为了不在场证明的关系,当场杀死会出纰漏,我教他勒住脖子的方式,要他在小紫失去意识以后立刻松手,等回过头来再下手杀人。我让小田原先生对于这项计划深信不疑,然后,我这边是想等到他完成任务,就当真要一枪毙了他,一切就结束了。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听起来相当不错的妙计吧?我把我的手帕借给小田原先生,要他把额头上的颜料擦干净,那是他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道工作。接下来,我再把装在电灯开关上的遥控装置也拆掉,把它藏起来。只是…在这边出现了失算。”
  “紫子不只是昏厥过去而已吧?”
  “没错,呼吸停下来了。”保吕草点点头。“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毕竟小田原先生是个生手,那也没有办法,他兴奋过头,结果使出太大的力气。开枪打死小田原先生以后,我就过来搭救小紫,总之,就是急到甚至还向神明祈祷的心情呢,要是她一死,就什么都不是了。所有的工夫都化成泡影。不管怎么说,她是唯一能够作证说我不是犯人的目击者呀。”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救回紫子一命是为了你自己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保吕草露出微笑。“其他还会有什么理由吗?啊,开玩笑吧?”
  “不是,我只是在想,或许保吕草是出白真心救了朋友的命吧。”红子说。
  “你还真是个直话直说的人,不过很可惜,我与那样的感情无缘。友情?那单纯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它的实体是不存在的。友情这个东西,只不过是为了勾勒出自己拥有值得信赖的朋友很幸福的道具而已,是有意图地让自己如此深信不疑的。嗯,也就是,像衣服一样的东西吧,相信一穿上它就会显得漂亮。说它是一种共识,或者约定,也是一样的吧。那是想为他人所支配的人,想要停止思考的人,才会具有的愚蠢价值观之一。”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红子喃喃说道。“而且还一大堆。”
  “那是为了和你说话,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道理。这些话,我还不曾向什么人提起过呢。在我的人生当中,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实际感受到知音的存在。现在坐在我眼前的女性,是被挑选出来听我一席话的人。那些是为了你一个人才具有存在价值的道理。”
  “那个操作电灯开关的遥控装置,和小田原先生拿来擦掉颜料血的手帕,还有手枪…”红子慢慢地说:“你当时全都带在身上吧?”
  “是带在身上啦,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拿到比较远的地方藏起来。因为为了救活小紫,我可是拼了老命,小紫和我坐上救护车和警车一块儿到医院。结果,我把东西藏在医院马桶的水箱,装进塑胶袋沉下去了,塑胶袋是事先预备好的,假使小紫能够早点清醒过来,我原本还打算在救护车和警察赶到以前藏到隔壁停车场的水沟里呢。毕竟,当晚无论如何都会上警察那儿吧,我不可能把它带在身上的。第二天,我到医院的厕所把它确实回收好了,是在探望小紫的时候顺便去的。”
  “仓库那儿起先响起的爆炸声是爆竹吗?”
  “没错,是由小田原先生施放出声音来的。”保吕草回答。“我后来先把注意到的碎片捡了起来,不过,警察说不定也有找到这些吧。”
  “你枪杀小田原先生时手枪的声音呢?”
  “那有确实装上消音器啦。”保吕草欠过身子,把脸凑近红子。“老实说,在这张桌子底下,我现在就拿着那把枪呢。拜托你了,千万别嚷嚷,红子的朋友…老板他是无辜的吧?”
  红子身子往后退,悄悄瞄了瞄桌子下面。虽然光线很昏暗,然而保吕草的右手确实是拿着类似手枪的东西。经他这么一讲,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只有用左手去动玻璃杯了。
  红子朝吧台的方向张望着。
  胡子老板并没有看向这边。只能看见他一颗脑袋,他似乎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大概是在看书之类的吧。
  红子再一次转向保吕草。
  “这么一来,你既不能调新的饮料,而且连香烟都没法儿抽了呢。”她静静地说。
  “不用劳你费心。”保吕草吁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我还能活命吗?”
  “趁你活着的时候,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这个嘛,可以先来一根烟吗?”
  保吕草用左手把摆在桌上的香烟送出去。接着,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打火机,把它放在红子面前。
  红子正眼没瞧着保吕草,抽出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着火。然后,她再次用斜眼一边瞧着吧台那儿,一边把烟吐出来。
  “保吕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摇摇头。
  “话都说完了吗?”
  “是呀。”保吕草用左手举起玻璃杯。“已经说够了吧。好像还说得稍微过头。我正在迷惑,不知道你往后会不会一直做我最好的知音呢。”
  红子鼻子一哼笑了。
  “你这个人真好笑,怎么不直接问我呢?”
  保吕草也笑咪咪的。
  “因为没有办法信任你啊。在这种状况下,任谁都会乞求饶命,任谁都会发誓说要跟着我一起走吧。”
  “我就不会说啦。”红子一只手里拿着香烟,用正经八百的表情说道。“我虽然可以理解保吕草,却不会跟着你走呀。我还有儿子,而且我得研究的功课也堆得跟座山一样,才没有闲功夫和你打交道啦。”
  “啊,那真是可惜。”保吕草说,他是真的一副很可惜的表情。“就连音乐会也不肯赏光。”
  “真抱歉呢。”
  “莫非你讨厌我这个人吗?”
  “嗯,很可惜,我非常地讨厌你。”红子这么说完,便笑嘻嘻地站起来。“如果话说到这儿就结束了,那么请容我打道回府罗,不必送我啦。”

  8

  人在吧台里的老板瞧着这边,并且站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突然开了。
  生锈的牛铃铛发出奇妙的声音。
  走进店里的是林刑警。
  “啊,”红子吐出失望的叹息。“笨蛋!”
  “咦?”林刑警关上门之后,面向着这边,一脸发愣的表情把店里看了一遍。
  “抱歉。”说完这么一句,保吕草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在靠近腰部的位置做势拿好手枪。看起来相当轻巧的小手枪。红子不晓得它有多大的威力。然而,她以前曾经使用真枪做过实验,因此有关子弹的质量或是初速等等,这类物理资料的几项数据便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林刑警倏地将手往上衣的胸前一动。
  “不许动!”保吕草飞快地往旁边移动。
  他的身手非常俐落。红子看得出来,对方很明显地对于格斗技颇有心得。
  保吕草的手枪枪口对准红子,和她的距离只有一公尺半。吧台里面的老板早就把头低下去,只露出半张脸向这边观望着。
  “知道了,别开枪。”林刑警慢慢举起双手。
  “没骨气!”红子对林刑警说:“你刚刚干嘛不开枪啦。真是笨蛋一个!”
  “红子,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啦,真是的…”
  “总之,乖乖听他的话。”林刑警低声说:“保吕草,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吗?”保吕草问。
  “他是我叫来的啦。”红子回答。“哎哎,可是全搞砸了。真是不会看时间…”
  “你什么时候叫他来的?”保吕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说真的,全日本没有人像这个男的,那么不会看时间啦。”
  “什么时候叫他来的!”保吕草叫着。
  “啊,”红子咋了个舌。“在居酒屋喝酒之前啦,我有去打电话不是吗?”
  “咦,这真教我吃惊。”保吕草点头。“所以说,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确定了?”
  “我没有提到这一点吗?”
  红子站在狭小的店里差不多中央的位置。
  店门这边是林刑警,另一边里边是保吕草。
  “你的枪法很好吗?”红子问。
  “陆上自卫队待过四年。”保吕草回答。
  “啊,是喔。”红子回过头看着林刑警。
  “你不要胡来…”
  保吕草正要开口那么说的时候。
  红子朝着林刑警的方向,像是鞠躬似地低下头去,同时左脚飞到保吕草的眼前。
  踢中他的手腕。
  手枪从他手中飞开。
  林刑警横身跃过,右手伸进上衣里面。
  红子两手着地。
  老板把脑袋缩进吧台里。
  红子站起来。
  林刑警解开枪套的扣子。
  保吕草双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
  “慢着!”保吕草大声叫着,他的脸上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
  “开枪!快!”红子高声喊道。
  保吕草把枪对着红子。
  林刑警拔出自己的手枪。
  保吕草一枪射出。
  红子往后飞了出去。
  林刑警扣下扳机。
  保吕草身子往前弯曲,手碰到地板上。
  “把枪放下!”林刑警叫道。
  “等等,”保吕草抬起头笑着。“我说等等…”
  他当场蜷缩着身子。
  林刑警双手执枪前进,在保吕草的脚上开了一枪。
  保吕草动也不动。
  林刑警把握在他手中的枪用脚踩住。
  林刑警动也不动。
  林刑警小心翼翼地把枪拿起来。
  “红子!”林刑警回过头喊叫。“不要紧吧?”
  红子背顶着门板,坐在地板上。
  两只脚像是洋娃娃似地直直伸出去。
  “笨蛋。”她小声地说:“都怪你慢吞吞啦。”红子双手按在胸前。
  “你哪里被打中?”林刑警冲过去。“老板!叫救护车!”
  老板连忙站起来。
  “不要紧的,红子,慢慢呼吸,不要动。”
  “不要叫那么亲热。”
  “让我看看,这点伤没什么啦。”
  汗水从林刑警的额头上涔涔滴落。
  “痛,”红子叹口气。“在胸口啦。”
  “没那回事啦。别担心,你气色很好。”
  “保吕草,他枪法真的很准…还好。”
  “咦?”
  红子一手伸进怀里。
  银色小碟子从她的洋装里跑出来。大约在碟子中央,有个像是用钉子敲下去的明显痕迹。
  她把头低下去,拉开洋装检视自己的胸口。
  “咦,子弹跑哪儿去啦?”
  “啊?”林刑警伸长脖子猛瞧。
  “喂喂,”红子敲林刑警的脑袋。“趁机吃豆腐啊。”
  “没,我没这个意思…”
  红子站起来跳了几下。叮的一声,终于有个小小的金属从她蓬松的裙子里滚落到地板上。
  “你身上总是藏着那样的东西吗?”林刑警问,他仍然是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我本来在犹豫,要用电话簿还是用这个呢。”红子将银色的碟子递给林刑警。她深深吁了一口气之后说:“可是,不管我的胸部再怎么没有料,电话本放进去还是会被发现到,而且一直放在里面,肩膀不就会僵掉嘛。这个,不愧是不锈钢做的,强度很够。这是我从居酒屋偷偷拿来的啦,你们警方会好好赔偿人家吧?”
  “你从居酒屋打电话来的时候把这个…”
  “对呀,刚好就放在柜台上面嘛。”
  林刑警仔细观察从红子手上接过来的碟子,子弹打中的部分完全凹陷下去,还有小小的龟裂。
  “所以说,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全都预料到罗?”
  “哪里,那怎么可能嘛。”红子一把抱住林刑警。“我还是只能依靠你罗。啊啊,真的好可怕喔。”
  当然,那是骗人的。
  不过,偶尔还是有必要来点那样的谎话。
  林刑警也明白红子的谎话,而且真要说起来,他还比较喜欢听谎话。
  对于红子而言,撒这点小谎就和在考试当中故意写错一题没什么两样。


  第八章虚实之间
  Is True Beautiful?

  “你要的东西是这个吧?”森林之神的手里,黄金小鸟正在闪闪发光。“好吧,想要的话就给你吧。你可以把它放进笼子里带回去。”

  1

  三天后的礼拜天,小鸟游练无与香具山紫子离开公寓去无言亭拜访。原本在出门前可以先打通电话给红子的,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就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要问问现在可以去那边玩吗,结果连这样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前一天,还有再之前一天,两个人都曾经走到无言亭,可是濑在丸红子不在家。负责看家的根来机千瑛只是摇着头,对于红子的行踪一无所知。
  “她是讲过两、三天就会回来啦。”他如此说道。
  两个人信步走在樱鸣六画邸院子里的小径上。
  上午十一点钟。
  香具山紫子难得戴眼镜。短袖T恤加上鲜蓝色牛仔裤,此外还穿着白色的运动鞋,是一身清爽的打扮。至于小鸟游练无,他在黄色洋装底下穿上淡蓝色的衬裙,一头长发也戴着柠檬黄色的发箍,是与紫子表现得大相迳庭的浓妆艳抹。
  “光是看着你就觉得很热耶。”紫子瞧着练无,眯上眼睛。“随便随便,不用太在意啦,只要走你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了。不管是任性也好,自由也好,我一点儿都不想干涉啦。本来罗,就算说热得难受,热的是你又不是我嘛。”
  “穿着这身打扮,好不可思议都忘了炎热呢。”练无说。
  “喔喔,更应该忘掉的,还有别的不是吗?”
  “小紫也是,可以穿得更可爱一点吧?”练无笑嘻嘻地,甚至连表情都变得少女了起来。
  “什么呀,你是说我的打扮不可爱吗?”
  “你干嘛要戴眼镜啊?”
  “啊,这个呀…连着几天熬夜,眼睛会痛嘛。”
  绕过大宅的东侧,是一间温室。那附近的树丛间,出现男女的人影。
  “啊,是红子姐。”练无指着。
  绕过池塘,两个人改往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对方也注意到练无他们而挥着手。
  濑在丸红子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笑容。身上穿着纯白色洋装,还撑着同样是纯白色的洋伞。另一个人是小田原长治博士,穿着半袖衬衫和吊带裤,他手里拿着一只金属制的洒水壶。
  “您好。”练无和紫子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啊…”小田原长治温和地微笑着。“哎呀,今天又带着一位新朋友来啦。”
  看起来似乎是不记得练无的样子。紫子瞧着一旁的练无,闭上一只眼睛,练无只是默不作声。
  “哇,小鸟游,你真好看。就这样决定了。”红子噗嗤地笑着。“你也来教教我们小平好啦。”
  “红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紫子问。
  “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我到长野去玩了一趟啦。”
  “为什么是到长野?”练无问。
  “那里是保吕草的故乡呀。因为林刑警到那边出差,我就偷偷跟去了。啊,真好玩呀,好像新婚夫妻一样呢。”
  紫子把脸转向练无,只见她刹那间翻了个白眼,把舌头吐出一点点。大概是表现“木乃伊”、“被毒死”、还是“痴呆状”之类的其中一种暗号吧。
  小田原长治一边笑咪咪地,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挥了挥,他走进玻璃温室里面。

  2

  “那个人本名叫做秋野秀和。”红子说:“看,很不得了的名字吧?”
  “那个人?”练无问。
  “保吕草啊。”
  “咦?”紫子睁大眼睛。“保吕草不是本名吗?咦,可是他确实有让我看过驾照喔。”
  “有什么不得了的呢?”练无提出别的问题。
  “本尊的保吕草这个人好像是秋野的朋友。六年前租下阿漕庄的就是那个保吕草本尊,只是他在大约一年以后好像又把房间转租给秋野,人就走了。从那之后,秋野一直是用保吕草的名字住下去的。”
  “驾照呢?”
  “听说也是那段期间,光明正大去重办的。”红子解释。“那个叫保吕草的人,好像把自己的随身用品全丢在房间不管就走了。驾照啦,存折啦,全都一样。所以,秋野是暂时先用别人的驾照,等到期限到了,再自己跑去重办啦。”
  “是容貌长得相像吧。”练无说:“如果是完全不同感觉的人,应该会被发觉吧?诸如此类的…”
  “藉着发型或是眼镜,给人的印象就大不相同了哟。不管怎样,听说保吕草的本尊留着胡子,所以八成是说刮掉了吧。”
  “有那么简单吗?”练无耸耸肩膀。
  “那个便利屋还有侦探的工作,似乎也是从先前的保吕草那儿接手的喔。”红子说:“两个人都是长野的出身,算是同乡吧。所以我们才会去那里的。”
  “有找到本尊的保吕草先生吗?”紫子问。
  “没有。”红子摇摇头。“搞不好,被秋野杀害了吧,林刑警是这么怀疑的。可是在我认为,他应该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啦。”
  “呃,你是指秋野吗?”练无问。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是什么意思呀,他心里想,都杀害了五个人,会做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不是相当高吗…
  “没错。”红子点点头。“秋野这个人头脑非常好,我不认为他会去做危险的事情喔。”
  “然而,如今他却做了?”练无没有办法同意红子的意见。
  “嗯,那是因为呀,他已经打算放弃了吧。”这么说完,红子走了起来。
  两个人跟在红子后头,接近建筑物,走上木造看台。那里摆着涂了白漆的桌椅。
  红子把洋伞靠在桌边立着,坐在椅子上。练无和紫子坐到另一张椅子。
  树荫下相当凉爽。
  听说,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秋野秀和胸部及脚上中弹,受到重伤,不过性命并无大碍。他已经开始一五一十地供出所有的犯行,这是昨天碰过面的渡边刑警讲的。
  “请问,红子姐…”练无在椅子上一边留心裙子一边问。
  “什么事?”
  “你刚刚说名字很不得了,意思是?”
  “喔,这个呀…”红子看起来很高兴地说:“你看,我那个时候有提过A、I、U、E、O矩阵的事情吧。还记得嘛?斜着念下去,就成了那一份美好(A·NO·SU·TE·KI)呀…”
  “是啊。”练无欠着身子点点头。“唔,那一份美好,还有…明天的敌人(A·SU·NO·TE·KI),是吧?”
  那是濑在丸红子与保吕草、也就是秋野秀和,互相讨论到的排列顺序的游戏。
  “秋野秀和的名字里面,把DE跟ZU咐两点拿掉看看,A、KI、SU、TE、NO五个字全部都包括罗。再加上多出来的两个字KA跟HI,如果把两点放回到这两个字上面,就成了GA、BI对吧?也就是念起来变成‘A·KI·SU·TE·NO是美’。不就可以解释成这个矩阵的斜角排列是很美丽的嘛?(注三十七)”

  注三十七  秋野秀和的名字写成日文假名,念成AKINOHIDEKAZU。(DE)和(ZU)右上方的两点代表日文的浊音。

  “这个,是保吕草,不,是秋野自己这么说的吗?”紫子蹙眉问道。
  “不是,这只是我自以为是而已。尤其‘是美( GA·BI)’这个地方,特别有个人风格呢。”
  “什么呀…”
  “不过,是满有趣的,这个。”练无带着微妙的神情点点头。
  “啊!狄尔塔。”紫子站起来。
  在看台尽头的木造栏杆上头,一只黑猫踅了过去。额头上可以看到白色的三角形。
  “说人人到,说鬼鬼到,说到猫的闲话猫就到啦。”红子往后转过头去,看着狄尔塔。“我们说话你都听到啦。”
  “闲话?我们有聊到什么猫的闲话吗?”练无说。
  “这样呀…”红子转向练无他们,小嘴一张。“我没有提起过嘛?”
  “提起什么?”紫子偏着脑袋,又是眉头深锁。
  “香具山是念文组的,不会知道的啦。小鸟游,线性代数的学分,你确实有修到吧?”
  “怎么了?”
  “矩阵教过了吧?”
  “行列啊?”
  “正是。”红子点点头。“只将矩阵的对角项设为1,除此之外的全部设为0。要怎么写才可以把它表现出来呢?”
  “这个嘛…单位矩阵吗?不就是沿着斜线排下来写上1,剩下的全部填入0?”
  “如果是二次元,而且还是小型矩阵的话,就可以那样写了。”红子点头。“可是,有时候会想用一般式来做表记吧?哎呀哎呀,就是那个很有名的…”
  “啊啊,克罗内克符号(注三十八)!”练无大叫。

  注三十八  利奥波德·克罗内克( Leopold Kronecker - 1823—1891)是德国数学家,对于代数和数论,尤其是椭圆函数论有突出成就。克罗内克符号是写成δ,代表两个变量的一个函数,当变量为相同数值时,该函数为1;当变量为不同数值时,该函数则为0。

  “那是什么?”紫子扶起眼镜问道。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知性的样子。“黑猫的狄尔塔(注三十九)?”

  注三十九  “黑猫的狄尔塔”(念做kuroneko no deruta)与“克罗内克符号”(念做kuronekka no deruta)的日文发音有些接近。

  “唉…”红子嘻嘻笑着。“不是狄尔塔啦,是写下小写的delta。后面再添上i或是j,甚至是k。这样一来,比方说写成δ ij的话,那么如果i跟j是同一个整数,于是全体皆为1。如果是不同一个整数,那么全体皆为0,就是这样的函数啦。简单地说,数字一样的话就是ON,不一样的话就是OFF。这个函数的名字就叫做克罗内克符号。这个超有名的,只要是理科的大学生,没有人不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紫子满脸不服气地举起一只手说。
  “文组的不是也有教?”练无问。
  “就算有教,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紫子摇头晃脑的。
  “难怪,”练无叹着气。“因为这样,小田原博士才会说黑猫狄尔塔是一个愉快的名字呀。”
  他一边望着温室那儿一边点头。隔着玻璃可以看见小田原长治的身影。他似乎正在替植物浇水。
  “哼,那又是怎么说?”紫子抬头看着树木的枝桎,表情难看地说。“难道它和数字两两相同有关系,可以暗示这一次的事件吗?”
  “小紫,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练无笑了。“怎么可能会有关系啊。”
  “啊…或许是这样吧,可是,我总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紫子不放心地点点头。
  “我想是没有什么意义。”红子用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把脸歪到一边。“毕竟那些行为原本就是要反驳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到处都找不到意义啦。不过,或许对于秋野来说,他是想要一种只有在自己眼前才显得美丽的规则吧。关于那个呀,比方说,只要看看人类起初在武器或神具上雕刻的模样就可以明白啦。喏…不是圆形啦,三角形啦,就是四角的不是嘛?那些模样会有什么意义呢?这就跟它一样。我想是因为它既单纯又美丽吧。”
  “听得我反而更迷糊了。”紫子一脸苦笑。
  “追求道理这件事,有些时候是会让思想狭隘的哟。”红子语气温柔地说:“最先进的自由思想,是会飞到一个理由、语言、理论都尚未存在的地方。只有能够飞跃到那里的人,才可以捕捉到那些灵感。而凡人则是后来再郑重其事地帮它冠上理由,建立通往那里的道路。”
  “秋野他是个天才吗?”紫子问。
  “不对,应该说,天才是秋野吧。”红子说。
  “什么意思呀?”练无拉长了脸。
  “不知道。”红子简短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
  练无再次看向木造栏杆。
  那里已经不见黑猫的踪影了。
  某个未知的部份则依然存在着。
  不过,要前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个人应该会需要某些路标吧。至少,会在自己的脑海里把它描绘出来才前进吧,诸如此类还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的思考已经停滞在原地。
  练无又叹了一口气。
  “这座大宅听说要变成市还是县的财产了。”红子仰头看着建筑物说:“刚刚才听小田原博士提起。这样也好,总得有什么人把它给买下来,何况要花那么多钱也没有办法的呀。”
  樱鸣六画邸曾经是濑在丸红子的住所。它被转手给小田原家,如今就要成为公有财产。红子他们所住的无言亭会变得怎么样呢。红子和她的儿子,还有根来机千瑛,会沦落到街头吗?练无思索着这些事情。然而一看到陷入沉思当中的红子侧脸,这样冒失的问题怎么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练无瞧瞧一旁紫子的脸孔。她只是嘟着嘴巴。一定是什么都不再多想了吧。

  3

  跟红子约好了,今天晚上要聚在阿漕庄保吕草的房间打麻将。虽然少了一个人,可是说要玩三人麻将纪念秋野的提案马上就通过决议。
  一向红子告辞,紫子和练无两个人便开始走路回阿潜庄。保吕草润平,也就是秋野秀和住了五年的二〇二号房间,已经经过警方彻底地搜索过,证物被装进好几个厚纸箱扣押了起来。
  可是这当中根本不到百分之一可以算是证物吧。
  “麻将牌还在吗?”练无手指指着下巴说道。连神态都显得煞有其事。“该不会被警察扣押走了吧?”
  “怎么可能…”紫子回答。“那可以当成什么的证据?”
  “这么说来,保吕草学长倒是经常用七对来胡牌呢。”练无说。
  “啊…没错。”紫子点点头。没错,最后一次玩麻将那个时候,保吕草也是用七对子连续胡了几次。“他本来就喜欢两两成对的数字吧。”
  “如果没有牌的话,看看从哪儿借回来吧。还有,既然红子姐要来,房间也得稍微打扫一下。”练无说,那正像他注重细节的作风。
  “对耶,你还满会设想的嘛。”紫子点头称是。“我来做中午吃的炒饭好了,至于保吕草学长的房间就拜托你罗,小练。昨天的白饭还剩下一大堆呢。”
  “我来烤松饼好了,小紫你去收拾啦。”
  “才不要哩!”紫子吐出舌头。
  “小紫,你看着。”
  练无朝着矗立在附近的水泥电线杆冲出去。他在地面上一蹬,身轻如燕地一跃而起,接着便横着身子往电线杆踢下去。他又顺势往后翻了一圈以后着地。晚了几秒,空气从鼓胀的衬裙和裙子当中跑光。
  “如何?”练无笑嘻嘻地。
  “你突然装什么白痴啊?”紫子的声音显得有点激动。这也难怪,因为她被吓到了。
  “看在刚才的特技份上,就吃松饼嘛。”
  “你那是什么思考逻辑呀。”尽管嘴里顶回去,不过她感觉真的是输给他了。对方的精力完全超越自己。“啊…不行,真不敢相信耶。身为你的好朋友,就让我把话说清楚吧,你那样是无理取闹啦。”
  “吃松饼,吃松饼。”双手拉起裙摆,练无屈膝。“好嘛?”
  “哇,真是够了!我不知道啦。你简直是…”紫子笑了出来。
  “吃松饼,吃松饼。”练无当场团团转起来,看起来像是在跳土风舞一样。
  “啊哈哈,真是败给你了。好啦,知道啦,快停下来吧,求求你,很丢脸耶。啊哈哈哈…小练,停下来啦!”

  4

  刚刚踏进阿漕庄的玄关,便听见狗的叫声。
  “咦,有人把狗放进来呢。”练无看着里头说道。
  两个人脱了鞋子上楼,二楼走廊深处,站着一个身材很高的男人。
  狗的声音变得更接近。
  男人站着的地方是二〇二号房间前面。
  “咦?骗人的吧…在叫的是,尼尔森?”紫子轻轻地说道。
  “啊,真的吗?”练无也发现到而吃了一惊。
  至今连一次也不曾听过尼尔森在叫,还以为是不会叫的狗呢。两个人并不知道它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啊,不好意思。”站着的男人向两人低了个头。
  直直的头发几乎长到要碰到肩膀,鼻子下面和下巴长着胡子。虽然看不大出来年龄,但是好像还很年轻。灰色的T恤加上牛仔薄外套,磨破掉的牛仔裤,如果让他拿着电吉他,好像就可以当场开摇滚音乐会似的打扮。
  “你要找保吕草学长吗?”紫子用大家闺秀般的口吻问道。
  “啊,嗯…”男人稍稍地点了个头。两手插进口袋里,好像很难为情似地飘开视线。
  “那个,保吕草学长他其实,这个,该怎么说…”练无想要跟对方解释,却一时语塞。
  “总而言之,他有一阵子不会回来哟。”
  “啊,是的,这个我知道了。”男人抬起了脸说着。“你们知不知道这间房门的钥匙在哪里啊?你看,之前本来是摆在这儿的…”他把手伸到房门上面,看来好像知道藏钥匙的地方。
  “啊,是由我在保管啦。”练无回答。“可是,你为什么要这间房间的钥匙?”
  “狗狗在叫对吧?”男人说道。
  或许是因为听见练无和紫子的声音,尼尔森的叫声变得愈来愈小。然而尽管如此,它还是在房间里呜呜地发出声音,或许正在走来走去,可以依悉听见狗的脚步声。
  练无打开自己房间的门锁,把他保管的保吕草房间钥匙拿了来。
  用那支钥匙把房门一开,只见尼尔森从里头跑出来。
  长发男人跪在地上抚摸着狗儿。
  尼尔森扑了上去,来回舔着他的脸。
  “哇,怎么了啊,这小子尾巴在动。”紫子笑了。
  “怎么啦,尼尔森?”
  “请问,莫非…”练无走近男人身旁。“你是保吕草先生吗?”
  “嗯,是的。”最后将尼尔森抱了起来,他点头承认。“我上个礼拜才回国,之前一直都在国外。然后一回到老家,就听说了秋野的事情…昨天一整天也去了警察那儿。啊,你也是这栋公寓的人?”他向紫子问道。
  “隔壁和对面都是女孩子啊。”保吕草本尊一边走进房间里说道。尼尔森还被抱在怀里。
  “啊,这个人是男生啦。”紫子指着练无。然而,她的声音似乎没有传到对方耳里。
  保吕草走到房间里面,把尼尔森放了下来。
  走廊里,练无跟紫子面面相觎。
  “哇,人超帅的。”紫子一副就算帮她配音说看见幽灵了也不奇怪的表情。“哎呀呀,本尊真是帅得太多太多啦,我该怎么办?”
  “小紫,你那副眼镜,没关系吗?”
  “啊,不行!”紫子迅速地拿下眼镜。“我稍微去戴个隐形眼镜化个妆再回来,小练,就拜托你罗。”
  “拜托,拜托什么?”
  紫子慌里慌张地打开自己房间的锁,人消失在里面。
  保吕草站在房间的中央。
  “我可以进来吗?”练无从门口问道。
  “好哇,请进。”
  练无走进保吕草的房间。虽然还是乱七八糟的,但是整体上来说东西是变少了,因为都给警察扣押了。房间角落里,电吉他孤零零地留在那儿。
  “那把吉他,是保吕草先生你的吧?”
  “嗯,没错,是我的。”他点了点头之后,看着练无。“咦?你、该不会是,男孩子?”
  “是呀。”
  “这样啊…”微微一笑,保吕草对练无说道。“很可爱呢。”
  本来练无早就准备好会被问到什么含有疑问的话,因此保吕草这句台词完全是措手不及的虚晃一招。望着保吕草纯真的笑容,练无只有沉默不语。
  “啊,这个…”保吕草将放在书桌上的色纸拿在手里。
  是那张写着林选弱桑四个大字的色纸。
  这是那一天,另外一位保吕草,也就是秋野秀和口中所说:树林子会选在柔弱的桑树附近生长,这样的文句。
  “那是保吕草先生写的吗?”练无问道。口中所说的保吕草:心里指的当然是站在眼前的男人。
  “不是,这个是秋野的字迹耶。”保吕草语气柔和地说道。“他呀,是个不管让他做什么都能够得心应手的人。你看,写得真是一手好字呢。”
  “是啊,”练无点点头。其实是不大懂。“那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人家讲过,说是思想薄弱的有钱人周遭会聚集一堆人的意思,这会是特地写在色纸上的句子吗…”
  “嗯…”保吕草凝视着色纸动也不动的。
  练无有一会儿工夫可以观察他。尼尔森乖乖坐在他脚边,尾巴还在摇来摇去。
  “啊,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这么说完,保吕草抬起脸看向练无。“我知道啦。嗯,这要看形状啦。”
  他把色纸递给练无。再次注意看着那四个字,练无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浮现。“形状…是吗?”
  “午安!”紫子走进来房间,声音完全和平常不一样。“打扰了。那、那个,我是住在对面的香具山紫子。保吕草先生,请您多多指教,不好意思,请问您从今晚就回这边住了吗?”
  “啊,没有啦,我是打算今天就要回长野的老家。”
  “是这样子啊,我们本来预定今天晚上就只有三个人在这里举行追悼麻将大会。我和小鸟游,还有一个超级大美女濑在丸红子,看起来像是公主一样的人会来喔。”
  “喔,是这样啊。”保吕草并没有笑。
  “再一个人就是四个人了,”紫子微笑着。“您意下如何呀?”
  “麻将嘛?不晓得还会不会,我已经有将近十年没玩了…”
  “会啦,绝对会的。”紫子点点头。
  “啊…”练无发出声音。“是这样啊!不管哪一个汉字,都有两个或三个同样的部分啦!”
  “咦,你在干嘛呀?”紫子窥着练无手上拿的色纸。
  “你看,这个东西,保吕草学长,不对,是秋也不是说过了嘛。你还记得吗?说是要写在七夕的短笺…”
  “啊,对呀,我还记得”紫子点点头。“有两个部分是指?”
  “林有两个木。选的话,有两个己,弱有两个弓,还有桑,它有三个又。”
  “没错,”保吕草翘起了嘴巴。“那个就和1、2、3、4这些数字的形状相似嘛。数字就是藏在里面的啦,像林里面就藏着1吧?”
  “啊!己就是数字的2吗…弓是3,又就是四吧。”练无的身体跳了起来。“哇,好厉害!那也就是说十一、二十二、三十三、四十四都藏在字里面了。”

  “那跟事件有什么关系吗?”保吕草问道。
  “大大有关系,大大有关系…”练无点着头。“所以红子姐那个时候就留意到了吧,哎呀,她说她在车子里假装睡着…”
  “不对不对,你那个电池的事情,我也听过了哟。”
  “好像满有趣的,”保吕草只露出一点点笑容。“方便的话,能够把详细的情形说给我听吗?”
  “啊,那么那么,今天晚上请务必和我们一起玩麻将。”紫子的声音很兴奋。
  “为什么非玩麻将不可呢。”练无小声地说道。
  “你闭嘴。”紫子狠狠瞪着练无。
  “好吧,”保吕草伸开一只手。“那么,我今晚就留在这儿吧。隔了那么久才回来,何况尼尔森又在一块儿…”
  “你会长住在这儿吗?在日本还没有决定好住的地方吧?”紫子问道。
  “嗯,是啊。”保吕草似乎是被紫子的气势给镇住了。“不过明天开始又得离开去办一点杂事呢,至少有两个礼拜不会回来。这段时间,我是想请你们帮忙照顾尼尔森…”
  “好哇好哇,那完全没问题,小事一桩而已。”紫子回答。“就算叫我去开坦克,也包在我身上。”
  “这样啊…”保吕草巡了一下房间,叹了一口气。“真没有想到,竟然还会回来这栋阿漕庄住呀。”
  “请问,秋野为什么会把保吕草先生的名字拿来用啊?”练无把突然间想到的问题老老实实说出来。
  “管它的…”紫子正要从一旁出声,途中又闷不吭声起来。她看着练无的脸,像是正在警惕自己不能像以往那样冒冒失失的,绝对是顾虑到在保吕草跟前多多少少要缓和一下长舌妇的印象。
  为什么秋野要自称是保吕草呢?
  当然,是因为那样比较方便吧。
  要接着继续租下阿漕庄的房间既可省去麻烦,驾照也是把保吕草的重新办来用,或许是要完全成为保吕草,工作才可以顺利进行吧。
  可是,那些都只是旁枝末节的小问题。像工作的话,只要说是保吕草的好朋友啦,搭档啦,做个像样的解释不是就可以解决了。
  保吕草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那是因为…”把纱窗推开,他回过头来。“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名字里面的吕这个字吧。”
  “咦,为什么?”
  “想想刚才的法则,”保吕草说道。“因为这里面有两个〇嘛…”


  最终章 事情的开端
  Something Begins

  “贝兹所发表的后退角论文,到底有多少工程师注意到了呢?”这么说完,教授敲了敲黑板。“那是一个大家眼中除了往复式引擎的活塞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的时代。然而,这个时候,也就是1935年,人类可以说已经超越了音速吧。毕竟总而言之,剩下来的就只有动手去做,然后飞起来而已了,这种事情是谁都会做的呀。”

  事件急转直下得到解决的三个礼拜之后,在某个艳阳天的下午,保吕草润平就正式地搬到阿漕庄来了。随身行李只有一个有点脏的运动背包,再加上冰上曲棍球的球杆而已。这根球杆如今依然斜斜地横过他房间的墙壁靠着。尽管怎么瞧保吕草都看不出来他是会玩冰上曲棍球的类型,但是谁都没有问过那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因为满脸胡须而沉默寡言的他,原本就是那种很难被人家问问题的个性吧。
  话说,在此之前是用第三人称来写这篇故事的,而本人我就是保吕草。我从濑在丸红子、小鸟游练无、香具山紫子、根来机千瑛这些新朋友的口中听说这整件事情,以及大伙逗趣好笑地演出(多多少少有些啦),并且整理成这篇报告。我在全世界观察过各式各样的人,我觉得这四个人是一群不管带到哪儿都不会让人丢脸,而且又性格丰富的伙伴。他们的个人风格可以说恐怕不输给我的老朋友秋野秀和吧。

  我自己针对这一次的事件也做了些许的分析。
  报纸和周刊长篇大论地写到其中动机的异常性,似乎急于在犯人的人生中也发现到同样的异常性。话虽如此,那些绝对都单单只是叙述到“这就是异常”的肤浅性,而且又是千篇一律老掉牙的内容。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用这样的眼光去采究就可以找出破绽,只要敲一敲的话便会有被遗忘多年的灰尘扬起。然而,我就在这儿斩钉截铁地说吧,他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家伙。至少,在与我的人生有关的那个部分,他是个相当认真的男生。这样不就足够了,他是杀人魔,同时是我的好朋友,两者之间一点矛盾都没有,我是这么认为的。会容许这种事情的不正是人类的复杂与体贴吗?我虽然没有亲耳听过,不过我可以想像得到我那些新朋友,他们一定也是同样的心境吧。
  无法理解动机似乎让这个社会感到不安。关于这一点,我当然也知道。也就是说那是起因于所谓要尽量抑制人杀人行为的社会方法论,只要想到它是一个藉由经验建构起来的系统,是历时久远的某一种运动,那么就可以很容易地理解了。主张“大家来理解杀人者的动机吧!”的这个运动,在最近几个世纪里一直持续着。比方说,为了消除某些怨恨而犯下的杀人就以怨恨的动机来卢处理,并且如此教导人们说招致他人反感的行为是危险的。教导大家谨言慎行好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聪明的。可以这样子解释吧,像这样子维持社会安定的守门员便是层层叠叠累积起来的机制。
  然而,从别的角度来看,这显然可以说是无视于人类的尊严,排除掉人类复杂性的一种系统吧。无意义的杀人,没有理由的杀人,向来总是被视为对于权利或道德的反抗,而被绑在一起处理的吧。
  然而它的实质只不过是藉由抗拒理解它们,却深信已经有所理解,于是便认为可以安心罢了。这可以说是一种集体催眠吧。
  所以,我才会想将好朋友的行为原封不动地忠实记述起来。这样的行为虽然是不可以容许的(是指对我来说不可以容许的意思),然而去肯定还是去否定它的动机都很荒谬,因为动机是自由的,无论什么样的动机都没有罪。简单地说,我想每个人三不五时就会接到神的指令吧,不同的只是有没有注意到它…
  总之,小田原家从樱鸣六画邸搬迁出去,这栋具有历史价值的建筑物成为那古野市名下的公有财产。在不久的将来,要是预算被提出来通过的话,就会被整建成博物馆还是资料馆的消息也传到我耳里。
  濑在丸红子一家暂时性地做为这栋大宅的管理人(话虽如此,大概只是名义上而已吧),并且同意他们居住在宅院里的别馆无言亭(不对,应该说是默许,比较正确。)这些事情获得准许的理由,实际情形我并不大清楚。我只能自以为是地推测,或许市公所高层里存在着对于濑在丸家昔日光荣感到不少敬意或是道义的人物吧。
  阿漕庄公寓也很幸运还不用被拆除而保留下来。这里目前的房东是数学家小田原长治,带着两个孙儿还有女佣搬到了市内的高级大楼。我们的房租因为是由银行转帐的,所以在那之后一次也没有直接碰到他们的机会。
  隔壁房间的小鸟游练无因为暑假在长野县的度假山庄打工,于是从这礼拜便出门了。
  别看外表,他其实是一个满认真而且优秀的学生。个性虽然温温吞吞的,但是脑筋转得很快。我相当有兴趣知道他会走上怎么样的人生,于是想慢慢套出他的话吧。
  住在斜对面房间的香具山紫子每天都来我房间玩。刚开始还会觉得有些烦人,不过最近开始领会到她有些脱线的有趣之处,令人不可思议地一点儿也不无聊。为了学校的报告来找我商量,还说她对乐器有兴趣希望我教她。到底哪些是认真的,她本人一定也没掌握吧,在我眼里,是近来不大见得到既率直又诚恳的个性。

  于是,放暑假了。
  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暑假。
  在这个国家,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得花上不少费用。因此该想办法找个什么差事才能活下去。
  大概又要靠着以前的关系,重新开始什么都有的便利屋营生了。多亏了好朋友把它继续下来,这个选择就目前来说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是啊…
  那是总算把这篇原稿写完当晚的事情,小鸟游练无那里来了电话。
  日后想来,这成了我回来以后的第一件差事。而因为这件差事的缘故,这下又遭遇了意想不到的事件,小鸟游练无就不用说了,还把濑在丸红子再加上香具山紫子都给卷了进来,于是我们为了一桩前所未闻的谜案(对,写得夸张一点吧)四处奔走。
  小鸟游练无会从裙子里头飞出一脚来当作最终武器,正面迎向这个危机吧。
  香具山紫子面对这个空前的谜,应该也会毫无遗憾地发挥她惯有的好奇心吧。
  当每个人都为了这个事件的不可思议大伤脑筋的时候,只有濑在丸红子一定会用那种正经八百的姿态,稍稍偏着那副全世界就只有她能解决的笑脸这么说道:“哎哟,这个简单啦。”

  可惜现在不能说得太详细,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解说 相聚于阿漕庄的一刻

  (本文内容因述及《黑猫的三角》核心情节与谜底,建议未读过《黑猫的三角》的读者先读毕故事内容再阅读本文,以免影响阅读乐趣)

  对目前的台湾读者而言,森博嗣的V系列或许并不是完全未知的领域。
  V系列的首作《黑猫的三角》是森博嗣一九九九年五月的作品,于三年后的二〇〇二年出版文库本,由职业是漫画家的皇名月执笔撰写解说。文库本推出一个月后,由角川书店出版《黑猫的三角》的漫画版本,而负责将此作以图像方式呈现的漫画家,也同样是皇名月小姐。
  在台湾推理作品的引进趋势,一向有着“电影比漫画快,而漫画又比小说快”的特质,早在二〇〇四年的二月,《黑猫的三角》漫画版即被翻译引进台湾(东立出版)。皇名月的漫画经常以中国与朝鲜的历史为背景,耽美且带有毛笔的画工在许多日本漫画家当中独树一帜。
  在推理小说改编成漫画时,经常会发生为了缩减篇幅,因此场景草草带过、分镜急躁进,读者看了雾煞煞的现象;然而,该部漫画却完全没有这种情形,以三百余页的重份量,将故事的始末交代得一清二楚,却也不失漫画节奏的明快,细腻的感觉甚至不输许多原创的推理漫画。也因此这部漫画受到台湾推理迷普遍的好评,原著森博嗣的大名,也悄悄地刻即在读者们记忆的那一角。
  现在,以简单(Simple)、锐利(Sharp)、辛辣(Spicy)的三S为创作理念的森博嗣V系列(又称红子系列),既之前的S&M系列(又称犀川&萌绘系列)同样地被出版社引进了台湾。使读者能一窥此系列,体会那与过去的森氏推理完全不同的风貌。
  如果有读者尚未读过《黑猫的三角》漫画版本,笔者建议在看完这部作品后,不妨也去找漫画来阅读。相信透过漫画的表现,森博嗣笔下的人物如濑在丸红子、小鸟游练无等人,会给予读者更为鲜明的印象。
  ◆架构于解谜推理的秀逸之作
  以推理小说的类型而言,《黑猫的三角》是属于传统解开犯罪事件,找出犯人的解谜型推理(或称“本格推理”)。作者森博嗣在一九九六年以《全部成为F》获首届梅菲斯特赏出道,是诞生于日本一九八七年“新本格派”创作浪潮之后的推理作家,因此作品风格多少也受到了新本格派的影响,具有许多传统的,或是新兴一派的推理解谜元素。以下就几项一一说明。
  首先,便是推理小说的古典谜团之王—“密室”了。自美国古典作家狄克森·卡尔以降,“上锁的房间”与“不可能的犯罪”这两项元素,已在解谜推理小说中占有极大份量。森博嗣的作品亦受影响,作品几乎每部都有密室,首部作《全部成为F》就是描述在岛屿的高科技研究所中,所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
  本作也继承了这项特色。第一件发生在樱鸣六画邸的杀人事件,唯一的两个逃脱方式—门与窗户均从内侧上锁,且外面都有人监视,到底凶手如何潜入房间,又是如何脱逃的?这是典型的密室推理谜题。到了作品中段,于神社仓库发生了香具山紫子杀害未遂事件,当时仓库内只躺着小田原政哉遭枪杀的尸体,而紫子又正对着唯一的出入口观望,到底凶手是如何在仓库内关掉电灯,进而勒杀紫子?这又是典型“不可能犯罪”的谜团。可以说,森氏的作品与其他的新本格派作家一样,继承了古典推理的“诡计”特色。
  本作的第二项谜团,就是寻找被害者们之间的关连,以及解开凶手“依照被害者年龄与日期杀人”的原因。看似毫无关联的被害者们,是否存在什么隐藏的人际关系?又凶手何以要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或六月六日,将年龄分别为十一、二十二、三十三,以及四十四岁的人杀害呢?找出案件规则,以及何以形成这项规则的意义,就是古典解谜元素之一—消失的环节(Missing Link)所探讨的主题。然而,本作不仅仅是继承这项特色,却还加以破坏这项特色的本质,这点容后说明。
  第三项特色,就是于作品开头的“误导式描写”。作者在故事序章叙述凶手遭逮捕后,阿漕庄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打麻将的情景,这其中包含了“尼尔森的主人去上完厕所后,回到房间。”
  以及红子对尼尔森说道“保吕草说他从明天起两个星期不能回来”的叙述。这段叙述的目的,在于误导读者,将“保吕草润平”这个人剔除凶手名单之列,殊不知案件中的保吕草,正是凶手所冒充的人物。
  此种于开头误导的叙述手法,曾于日本解谜派大师鮎川哲也的某短篇作品出现过,日后也被许多新本格作家采用,成为新本格推理的特色“叙述性诡计”的一环。然而此项手法多用于短篇作品,在较为冗长的长篇中是否会被读者遗忘,以至于无法发挥误导的效用,则是见仁见智了。在此作的漫画版本中,该手法亦被扩大化,且很有技巧地表现出来,读者可以两边做个比较。
  除了上述特色外,犯人的预告信、奇特的建筑物、个性鲜明的侦探…等古典解谜均有的元素,也充斥在《黑猫的三角》这部作品当中。相信喜欢解谜推理小说的读者,阅读过后会感到大为满足。
  ◆最纯粹的动机、永远无法连结的环节
  笔者一直认为,森博嗣的作品有个其他作家所没有的特色,那就是浓厚的“反社会性”。
  由于一九八七年日本兴起的新本格浪潮,是想跳脱过去“社会派”的束缚,单纯书写以解谜为主的推理小说,因此有些新本格派作品并不重视与现实社会的连结。以往在案件中普遍重视的“犯罪动机”在这些作品中,又回归到了因爱情、金钱、妒恨等单纯的理由而产生的杀意。“动机”这个因子,在新本格派中有逐渐弱化的趋势。
  然而,在森氏的部分作品中,开始尝试把动机提升到更为“个人化”的地步。或者精确点说,是无法为社会的普世价值所理解的,具有“反社会”性质的动机。这种现象在作者的出道作《全部成为F》里,就可以略见端倪。我们并不能说,森博嗣的作品不重视犯罪动机,相反地,森氏是藉由向读者提出具哲学性的论述,让读者们去思考一个个较为抽象,且与社会价值无关(有时基至是背道而驰)的概念。以此种概念形成的犯罪动机,才是森氏推理所着重的部份。
  套句作品中的叙述:“这样的想法才是最自然的,而且也更为纯粹。”《黑猫的三角》之中,凶手于最初的犯案完全是出自“无所为而为”—也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杀人,或者说,是“为了要得到纯粹”此种理由而杀人。如此脱离社会常轨的动机,即是森博嗣于本书中传达的意念。
  也因此,解谜推理的重要元素之一 “失去的环节”,在森氏这种概念的放大下,就显得渺小而无意义了。在正统的推理小说里,“失去的环节”原本是要找出被害者之间的关联性,以及凶手用类似手法犯案的原因,而本作的剧情,原本也是以此种方式展开。
  然而,最后森氏打破了这项规则,告诉读者—之前所找到的被害者关联(如那古野研习学校、志仪木绵子的讲座)全是毫无意义的,一切都是社会价值影响下所强加的穿凿附会,凶手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因为听到了“神的指示”—就像喜欢画三角形、圆形、矩形等“单纯而美丽”的图形一样,按照同样的日期,形成被害者年龄十一岁的等差级数,这种杀人方式本来就是追求规律的自然表现,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这是森氏想传达的意涵,同时也大大颠覆了“失去的环节”这项元素的原始意义。
  其他诸如凶手与红子于结尾所讨论的“天才犯错的原因”,以及森氏于其他作品(包括S&M系列)中所探讨的诸多概念,均给予受到社会价值观影响的读者们,一个值得深思、探讨的空间。
  这么说来,森博嗣是位哲学家吗?
  哎呀,不对。依照濑在丸红子的说法,应该说“哲学家是森博嗣”吧!
  ◆数字、暗号、一刻馆
  严守本格推理原点的有栖川有栖,以及迈向极北实行颠覆的清凉院流水,这两位风格迥异的作家在作品中有个不约而同的嗜好—就是很喜欢玩文字游戏。在本作中,森博嗣也参与了这场游戏,开始使用大量的文字谜。而且还善用了自己的数学背景,将文字和数字同时结合。
  五十音的A.Ki.Su.Te.No排列组合、“黑猫的三角”愉快名字的意涵、“林选弱桑”…乃至于保吕草的“吕”字所扮演的角色,在作者交互点缀的书写之下,呈现一种特殊的阅读感受。这些内容,除了提供一般文字谜如小插曲般的功能外,其背后的意义也构成了一个统一的概念:即00、11、22、33、44这些规律的数字,或者更简洁地说,就是克氏函数( Kronecker delta function)。
  再加上故事中“被害者的年龄”这项要素,全文首尾呼应,围绕在此种规律的数字打转,这正如同前述红子所说,就像三角形、圆形、矩形等图形,是个“单纯而美丽”的规律。
  如同S&M系列被责任编辑喻为“推理版的《动物医生》(佐佐木伦子的漫画,旧版译为《爱心动物医生》,大然出版,由尖端改版后更名为《迷糊动物医生》。)”,森氏本人也将V系列喻为“推理版的《相聚一刻》(高桥留美子的漫画,尖端出版。)”。系列中的老旧宿舍阿漕庄,正对应于《相聚一刻》的一刻馆。由小鸟游练无、香具山紫子、保吕草润平、根来机千瑛,以及濑在丸红子等性格鲜明、各具特色的角色,所孕育出多采多姿的推理故事,也不禁令人想起高桥留美子画笔下的时计坡,与那些形成欢笑和泪水的居民们—一之濑花枝、二阶堂望、三鹰瞬、四谷(无名)、五代裕作、六本木朱美、七尾须惠、八神吹雪、九条明日菜,以及千草响子等人…
  啊,说到这儿,诸位读者或许又发现了吧。我们或许可以推断,森博嗣正是受了《相众一刻》角色姓名的影响,因此才将“数字的规律”融入作品中的。据森氏在某演讲会中的谈话内容表示,他自己本身并不太看漫画,但是却很喜欢《相聚一刻》这部作品。
  或许,在森博嗣书写《黑猫的三角》结尾时,他的脑海里所想像的是发生在一刻馆门口,五代与响子初会面的情景吧。
  (本文作者为台大推理研究社资深社员宠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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