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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标题: 瀨在丸紅子之V系列06 作者: 森博嗣 译者: 楊明綺 出版社: 尖端 出版年: 2007-2 页数: 350 定价: NT280 装帧: 平装 丛书: 逆思流 ISBN: 9789571034454 图源/扫描:东方云起 OCR/校对:Kratti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声明: 1.本电子书仅供OCR技术交流及推理小说爱好者交流使用,严禁用于非法商业用途。 2.本电子书首发“棒槌学堂” 3.如需转载,请保留作者、译者、出版社及录入者相关信息,谢谢合作!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 目录 导读 序章 第1章 既没敲门也无机关 第2章 敬请期待后续发展 第3章 请出牌吧! 第4章 关键一击 第5章 放长线钓大鱼 第6章 请仔细确认 第7章 意下如何? 第8章 敬请观赏 第9章 后会有期 最终章 登场人物 大笛莉枝…………………………航空学研究所学生 羽村怜人………………………………………建筑师 铃鹿幸郎………………………………………资产家 铃鹿明宽…………………………幸郎的儿子、职员 铃鹿保……………………………………明宽的儿子 松村直美…………………………………明宽的女友 泽木道代……………………………铃鹿家的女管家 关根朔太…………………………………………画家 克罗德·波那帕鲁多…………………………大富翁 布朗克…………………………………保镖(白人) 贝克……………………………………保镖(黑人) 村田………………………………………………司机 各务亚树良………………………………………记者 片平重六……………………………………警卫队长 泷冈………………………………………片平的下属 祖父江七夏………………………………爱知县刑警 林…………………………………………爱知县刑警 保吕草润平……………………………侦探、便利屋 小鸟游练无……………………………………大学生 香具山紫子……………………………………大学生 濑在丸红子……………………………………科学家 爱玛很犹豫。一直幻想这瞬间会如何,但做梦也没想到得说出即使亲吻也没关系这句话,她冲动地脱口说出“我有自信在这里闭上眼睛,你不会让我失望”后便闭上眼,大胆地连自己都吓一跳。 (冒牌警探狄友/彼得·拉佛西) (本书各章开头引言,皆引用自《冒牌警探狄友》) 序章 我的故乡没有海。小学时第一次去海边,感受何谓大海,那时的感觉还鲜明地留在记忆之中。风从海上迎面而来,阳光从海平面洒向岸边,浪花不断拍打着海岸,感觉整片大海似乎膨胀起来。那里所孕育的东西、那里所诞生的东西,所有一切像从海里溢出似地,那些力量在海底深处爆发。所以才会如此吵嚷,如此无止尽地流动。 我不是很喜欢如此强劲有力的海洋。 我曾有过和数名友人乘着游艇,度过近一周没瞧见陆地的生活,那和处于四周是片无垠沙漠的情况一模一样。只是自己的脚下是海水,有许许多多生物悠游其中,也许比起生长在土里的生物更不受大自然约束吧。数量更是多得无法比拟,只能找出这般相异之处。 很怀疑独自乘着小船在海上漂浮是否真能尝到孤寂感。对我而言,置身于一大堆人群中才能感受到孤独的信号。尤其耳里净是笑声不绝、杯盘碰撞声和热闹乐声时,感受更是强烈。我通常都是靠着冷冷的水泥墙,下意识用体温悄悄地逃离这热容量庞大的无机物。搭建于沙漠中的帐篷那般茫洋与黑暗,还有漂浮于海上的游艇那近似悲鸣的嘎吱声,突然在耳畔回响,将那些令人心情郁闷的暴发户声音、刻意将人际关系膨胀的吵嚷声等,抹得一干二净。 换句话说,这就是孤独的力量。 初次切身感受珍贵的黑暗与嘎吱声时,只觉得那些只不过是个印记。于是那些记忆不知不觉成了记号,化为文字,成了所谓孤僻性格。 独自乘着小船,彷徨大海间,周围没有任何避难所,也没有同行伙伴。很多人误以为这种情况就是孤独,那可大错特错,那和孤独的感觉完全不同。其实到哪里都一样,我们身处于没有避难所的环境——无法逃离办公桌,无法从窗户飞出去,夜里无法逃离床,更无法背叛朋友。 也许正因为这般没有避难所的设定,才构成能让人幻想,想象所谓“安心”的条件,能够四处游走的自由。好比残存沙漠中的夜空,总之这是构成孤独的必要条件。 因此自由与孤独不能分开。 若仅只一条路,目的地自然只有一处,没有选择机会。这般不自由感反倒令人安心,反正只要一心往前迈进,动一动总是比原地踏步来得轻松。 于是驱使自己迈开步伐的动力是“意志”,将那份轻松感错觉成“幸福”。 所谓孤独的自由令人恐惧,不想去评论那价值。 人们努力忘却真正意志的存在。 恭敬地称呼拘束我们的力量为“正气”。 宛如蚂蚁般。 那么……我又是什么呢? 是从什么开始? 是从哪时开始堕落成像这样自由的人呢?是因为什么缘由放弃安乐、不自由所构成的安稳生活呢? 有时不得不这么思考。 为什么呢? 因为这么问自己也是一种自由的证明。这并非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是引导自己进入此般自由境地的前辈。当然要举出几位深深影响我的人并非难事,他们某部分的思想与言语行为让我产生共鸣,经过修改后再行吸收。不过要说比较戏剧性的相识过程,我想就只有那么一位。 而且也许是因为历经那特殊事件而改变了我?不,还没想起有过那程度的事件。 倒也不能这么说。 很少因为一件事而改变人生。虽然常听别人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这种说法有种解释,那就是企图创作单纯明快的历史,为了让话题妙趣横生、炒热气氛而作的演出。硬是找出原因和结果的共通点,佐以偏颇意志强加捏造。 有很多事,都是因为一个触发点而产生变革。不过有时并不需要什么触发,迟早都会产生变化,无论如何都会走上相同的路。原因往往不只一个,不管是发动战争、建构新体制等,也不会只因为一个理由而促成,就像遗传基因般,有无数个原因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一个人的死,或是人类的灭亡,都不是单一原因造成,而是来自好几个原因。于是人们不知不觉无处容身,学习在这样不自由中安心地闭上眼,我想这样解释应该很恰当。 此外,单一方向的戏剧性变化是来自于多方面琐碎束缚(也称为压力)所造成的。 对我而言,这般戏剧性变化有时会显现于外。那时年轻的我乘着商船横渡远洋,逃离祖国。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无数蚂蚁将无数原因搬入巢穴的结果。 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描绘那时是多么地黑暗、还有那嘎吱声,甚至鲜明到错觉自己被抬进蚂蚁窝……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来龙去脉,还有后续加速的时间(比想象中来得短),和待在黑暗船底那几天相比,只是单纯的“因果”关系。 因此, 对我而言,那东西位于海与铁板下方。 轻叩着铁板。 像膨胀似地轻叩着。 我并不喜欢这样。 于是又依例遵循那微不足道的约定。 我在此书记录的,是发生在自己周遭之事,还有只能茫然认知那段暧昧起伏的时光,以及多少还能识别出来,近似扭曲的一群现象。 宛如,双手扒沙, 集中成一堆, 念着咒语, 记录些什么。 总之这故事,讲述这故事的人(也就是我)企图牵线,画了个圆围成一定范围,将分散的东西依序排成记号。 虽说大部分是依据事实, 不过化为文字的瞬间, 也就是缀成文章时, 确实成了虚构之物。 譬如,将自我所知依序正确记述下来是不太可能的,也没办法依文章里头的词汇顺序来观察世界。因为活动是没有文法的,况且也没有依言词来认识物体的道理。 也就是说,转换成文字时一切都成了虚假。 就算不写成文章, 就算不化为文字, 所认知的记忆, 也已悖离现实。 可是…… 正因如此,将这些虚假有效率地收集、重组修改,就是我常提的“演出”这意思。 我想有时自己会在某个时点并没记下早已注意到的事实。为了体贴身为读者的您,我想还是稍后再记述下来比较好,这是我的判断、也是我的意志。像这样,文章里必定潜藏着某种意志。 当然不会使什么坏心眼。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报传递,几乎都是建立于善意、体贴和诚意之上。也希望相信这说法的人都能阅读此书。 不过至少(这也是为了避免日后产生不愉快)得注意别写些什么违背事实的事才好。譬如,那时的我(或是我们)就算认知错误也不例外。一旦严重认知错误,就应避免将那时所看到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记述下来,这是我给自己订下的原则。 但还是多少有些例外就是了,那是关于专有名词之类的东西。专有名词本来就不是和对象一对一链接起来的东西,像是本人自称的名字不在户籍上(诸如冒名或笔名之类),却有可能用于故事中,毕竟名字代表一个人的意志与意念。就像现在,我叫保吕草,却完全无法保证这就是我的本名。只是一个让别人认识我的条约,或是接触点。 一如往常,本书中包括我,保吕草润平,均以第三人称叙述。所有事情并非全是亲眼目睹、听闻,而是借由他或她们口中得知的情报作为基准而构成的故事。 这次的事件发生于三月。不过要开始讲述这故事,得回溯数月之前。 而且多少得历经无聊、微笑和从容不迫的助跑时间(意即“平常心”)。就像刚冲好的热咖啡般,得慢慢品尝才行。与其为了让别人容易了解因果关系,而依时序排列组合,或是成为回忆待日后能够回味,我更期待能够坦然面对流逝的时光,再依那时每个人的细腻情感传达出去。 就这样暂时没发生任何事件。 在此介绍一句由此事件而获得的警世语,送给性急之人。 就算再怎么急,你的人生也不会因此缩短。 第1章 既没窍门也无机关 “不管体型多么壮硕的男人都没关系,那女孩的老公一定要是个有钱人。” 1 从那男人踏进教室那刻,大笛梨枝就深为其样貌所吸引。 这样的描述也许有些微妙差异。与其说是样貌,不如说对方所散发的气质,像是裹了一层电磁屏障般的无形保护罩,在两人视线相交时起了化学反应,这般形容比较贴近。不过对方会相信吗……尤其这男人的样貌并没有什么特征,而且越仔细观察,越觉得平凡。 最初觉得很面熟,好像在哪儿看过,但数秒后便很干脆地丢弃在自己的记忆收纳库里进行检索,准备新的档案夹存取他的事。这般切换方式对自己而言,既戏剧性又快速。 梨枝坐在靠墙的位子,从后头数来第三张椅子,身后没有人。而且可以确定的是,坐在这里听讲的人都比她年长。 那么,那时她的精神与肉体状况又是如何呢…… 总之呢,肚子非常地饿。原本来这里之前都会习惯先吃点晚餐,可是今天因为打工发生一些问题,花太多时间处理,所以没空吃饭。听着那语气毫无抑扬顿挫的讲课声,要是平常她早就睡着了,只是现在空腹感压过睡意,而且越来越剧烈。 为何自己如此虚度光阴呢?这疑问从方才就在梨枝脑海中像钟摆般荡来荡去。有时这样的不满明明在内心争战,表面上却保持平和笑容,梨枝对于这样的自己除了疼惜,还很钦佩。 她就读的大学讲座教授(正确来说应该是助理教授)临时被调往海外出差,原本预定明年才要去的,没想到有人因故让出机会。出差之前,教授将文化教室剩下的三个月课程让渡给梨枝,当然她不需要负担半毛钱,毕竟学费都已经付过了,而且如果没什么兴趣的话,随时都可以不去上课,没什么负担。 也许能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梨枝这么想。对于每晚回家只是看看杂志、电视打发时间的她而言,偶尔试着飞进一个新世界,也算是给自己的小小奖励。一般来说,这种事也得看时间能否配合才行,但梨枝却很干脆地答应。事后想想,当初为何没有拒绝呢?还真是不可思议。 至于授课内容,则是由当地私立大学的教师(应该已近退休之龄)边放幻灯片,边讲解关于当地(范围包含邻近几个县市)的古老建筑(大部分为神社、佛阁等),甚为平和的一门课。 隔壁教室讲授的是源氏物语,再隔壁则是彩绘玻璃工作室。其实梨枝对于动手创作一事十分感兴趣,总觉得彩绘玻璃似乎比较适合自己,她不只一次这么想过。有时走过那些教室时,还会偷瞄两眼,学员似乎多为三十或四十岁的妇女朋友。 相较之下,不管是讲授源氏物语,还是她上的古老建筑课程,年龄层都偏高。一班学员约十位左右,很明显地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只有梨枝一个。奇怪的是,看不到三、四十岁的学生,总之,几乎都是六十岁左右,不,搞不好也有七十好几的高龄长者。将课程让渡给梨枝的教授年纪约三十出头,所以他来上课的话,应该也是这间教室里最年轻的一位。 正因为梨枝特别年轻,打从一开始就很显眼,颇受周遭注目,因此也感到不少的压力。可想而知,既难逃课也不好意思迟到。虽然自知自己满没胆的,无奈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没什么其他特别想做的事,也没必要特别预习,对于老师的提问也不是非得回答不可。课程进度缓慢,内容有些无聊,但也不至于听不懂上课内容(应该说内容太过简单)。一个半小时的上课时间,只要尽量注意别打瞌睡就行。她本来就是那种很有自制力,能够耐性专注于一件事的人,这可说是她颇自豪之处,从小这点就常受别人称赞,可想而知她在别人眼中,绝对不是活泼的类型。 就这样,那天已经是第五次上课了。她到目前为止还没缺席过,也都没有迟到。 虽然为了放映幻灯片,教室的灯得全都关掉,但从梨枝的位子能够清楚看到那男人的长相。他选了位于梨枝斜前方约几公尺的座位坐下。梨枝看了一眼手表,再十分钟就要下课了。 到目前为止,从来没看过他。 感觉年纪约三十几岁吧,这倒是挺稀奇。 都快下课了才走进教室,大概不是来上课的学员吧。莫非是老师的朋友,或是企划这门课程公司的相关人士,她这么思索着。 之所以会注意那男人,倒不是特别意识他的存在,只是因为对方凑巧坐在那里,坐在梨枝眺望幻灯片时,一眼便能看到的位置,所以不知不觉便观察起来。 也许更年轻吧。 留着一头适合他年纪的长发,身穿西装却没打领带,感觉很有艺术家气质。由于本来就和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学员平均年龄相差悬殊,加上放的净是些佛像的幻灯片,更突显他的年轻。 若是只有那时的事,对他的印象肯定早就模糊到完全回想不起来吧。 下课后梨枝步出大楼,穿越马路,走进对街一间位于大楼二楼的家庭餐厅。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点完餐后眺望窗外,瞥见那男的就站在马路对面,也就是妇女文化会馆(方才她上课的大楼名称)前的人行道上。 已经八点多了。 单向双线道上,来往车辆络绎不绝。 男人站在公车站牌附近抽烟,可是公交车来了却没上车,还是站在原地。想必是在等人吧。肯定是在等谁从大楼走出来,或是搭公交车、地铁来此赴约,她这么想象着。 梨枝一直很在意,边用餐边频频望向窗外。 男人还是一直站在那里。会馆大门的铁卷门已经放下,灯也熄了。虽然公交车靠站过数次,他还是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相距约数十公尺远有个出租车招呼站,从地铁车站走出的人们相继钻进出租车,人行道上的人潮也变多了。比最初站的位置更往后退了点,靠在会馆的铁卷门上,八成已经抽了好几根烟。 这天梨枝并未特别在意。她走出餐厅便搭乘地铁回家,一点也没想过男人目的为何。 到了下周,梨枝再次碰到那男人。 这次是一进教室就看到他。那天讲授的是县内最古老的教会建筑,对她而言,算是比较熟悉的内容。毕竟是她早已看惯的建筑物之一,因为她国中、高中念的都是教会学校。第一张幻灯片放映的建筑物,正是她就读的那间学校所属的教堂,她曾被指派过负责清扫礼拜堂,也曾因为将地上落叶扫成一堆焚烧而遭叱责。为何人类对于和自身相关的情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积极地想了解呢?以往老是沉闷到令人想睡的课程,这天听起来却格外有趣。就连看其他教会建筑也是,若有机会的话,真想一一拜见实物。 那天她一如往常,坐在由后面数来第三个靠墙的位子。男人则坐在她隔壁那排,前面数来第二个位子,所以他的背影始终映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时而瞄到他左手的手表。感觉布料十分柔软舒适的灰色西装,剪裁还满有品味,这是她对他的评价。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虽然依生理韵律周期看来,人生并非如此单纯规律的弧线,不过符合期望的事往往也比想象中得多。这天梨枝的身体状况一如周期般良好,精神也很充沛,肚子亦没闹空城计,才能很有精神地听讲吧。 不过就某种意味而言,也许这状况并不寻常。真正的大笛梨枝应该属于比较消极,容易钻牛角尖的个性,是个老是喜欢负面思考、朋友不多、不习惯面对陌生人、笑容僵硬的女人才是,这些她自己也很清楚。 下课之后,走下通往大厅的楼梯时,和那男人四目相交,梨枝下意识地轻轻点头招呼。这一瞬间的举动实在不像自己,算是奇迹。只能说有个看不见的力量从后头推了她一把似地。 自己的表情应该看起来像在微笑吧。 虽然想尽可能表现得自然点,身体却很僵硬,感觉热热的。 对方迅速回以微笑。感觉十分温文儒雅,印象挺好的。一时之间,她迟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为何有此反应呢?为何会激起这般反应呢?她思索着。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真是不可思议。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霎时闪过这念头。 “没想到今天关于教会的授课内容还挺有趣的嘛!”男人走了过来这么说。轻柔声音和样貌十分相符,说起话来亦彬彬有礼。 “嗯、是啊……”梨枝挺直身子这么回答。虽然有些犹疑,还是一口气挤出一句话。“第一张教会幻灯片是我的母校,好怀念喔。” “哦?你的老家在那里吗?”他微笑,温柔的眼角堆起皱纹。 太好了……总算聊开来,她松了口气。 梨枝把自己轮值打扫,将拖把挂在礼拜堂一事,还有焚烧落叶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明明没有事先演练却能流畅地叙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般能力到底是什么时候上身啊?又是谁借我的嘴巴说话呢? “是为了烤番薯吗?”男人问。 “呃、不是。”梨枝笑。惊讶自己竟发出如此尖锐笑声,不禁捣住口。 是谁在操纵我呢? 回头一看,成群年长者正鱼贯步下楼梯。想说全班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年轻人,却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十分可笑。 “走吧。”他说:“已经准备闭馆了……” “好。”她回答。 两人走出大楼。 “要不要找个地方喝杯茶?”男人说。如面纸般毫无抵抗力的柔软感,近乎高级饭店大厅地板般地滑溜,听起来仿佛是呼应这场合最理所当然的用词。 “呃、我……”她有点踌躇,但脑子里却想不出任何拒绝理由。平交道栅栏放下,红灯明灭,警钟铿铿地响,已经来不及穿越了。难不成是栓住她的锚锁被扯掉了吗?还是煞车器零件坏掉呢?总之好像缺了什么东西,就是这般奇妙感觉。 “有空吗?” “呃、这个嘛……” “反正只是打发一下时间啰。” “咦?什么?” “没什么,和我喝杯茶只是排遣一下时间罢了。” “呃、是这样吗?” “嗯,不过啊……也许是很奢侈的事也说不定哦。” 有点可笑。 她很自然地微笑,男人也笑了。 穿过平交道,走进上周才去过的餐厅。窗边的位子空着,两人相对而坐,上次梨枝就是独自坐在隔桌用餐。她眺望窗外,确认他没站在对街而是坐在自己眼前。感觉心怦跳不停,像是与自由女神同桌共坐。 “怎么了?”男人问。大概是注意到梨枝瞄着窗外吧,他也看向窗外。 “呃、没什么……”她慌忙摇头。 “在想什么?” “自由女神像的事。” “咦……”男人有些咋异。“她穿的是凉鞋吧。” “哦?是吗?” “我们在聊什么啊?” 男人点了杯冰咖啡,梨枝则是点红茶。待服务生收走菜单转身离去时,两人互相简单自我介绍。她只说出自己的姓氏,男人则递出名片。 羽村建筑设计事务所,一级建筑师·羽村怜人,就住在这附近。 “朋友因为工作突然得长期派驻海外,才将课程让渡给我。啊、不……也不能说是朋友,应该说是雇我工作的施主。” “施主?” “就是客户的意思,施工雇主简称施主。” “这说法还真是奇怪……” “是啊……”羽村微笑地表示赞同。“想说既然有此机会就别浪费……来听听看吧。其实我工作很忙,也没把握每堂课都能出席。” “我也是啊。因为认识的教授去海外出差,才代替他来上课。” “哦,这么说,像我们这种人还挺多的嘛!”羽村觉得颇有趣似地这么说:“难不成来上课的学员都是采轮班制,每个礼拜一点一点地……” “天晓得。”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梨枝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记得有这么一部电影。” “咦?什么电影?” “描写外星人慢慢地侵占人类身体,逐渐支配整个地球。” “应该和这不一样吧?” “也是啦!”他又笑了笑。 梨枝也笑了,这次一样笑得很自然,但为何会觉得这么好笑呢? 彼此看着对方的笑脸。 在他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建筑师啊……梨枝边这么想边观察羽村,浮现他正在设计建筑物的样子。什么样的建筑物呢……是住宅吗?还是大楼或店面呢?在摆着一张绘图用专门斜面制图桌的房间绘图,想必是间纯白又明亮的工作室。为何会是这般印象呢?也许是在哪出连续剧里看过的场景。 想多了解他的事,但话题始终无法朝这方面发展。先是聊了点今晚上课提到关于教会的事,再来便是一般寒暄话。像是寒流将近、大马路正在施工、美味的红茶店之类。就这样杂七杂八地闲聊,没有什么可以提问的话题。不过至少聊得还满愉快就是了。为何会这么觉得呢?梨枝自己也不晓得。 二十分钟后,两人道别。 他主动买单。像这种时候,男人就得表现得大方点,成了种奇怪的不成文规定。她尽可能地轻言推辞,他也客气地响应“是我主动邀约的”予以婉拒。 下了楼梯,走出店外。 梨枝一直避免提到自己的事,这是一种单纯的防卫、警戒心态,如此自我剖析。况且对于羽村怜人这个人还有些存疑,不,倒也不是,只是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多嘴多舌起来。总之,不想让对方看轻自己的人格就是了。可说是种单纯防卫,也是种本能吧。 “那下周见啰。”羽村举起一只手轻轻行礼后便快步离去。 当然不会目送着对方。两人干脆地道别后,呼应这般情景,梨枝有种非常清爽的感觉。她以比平常更轻快的步伐步下地铁楼梯。 那晚她盯着电视,不知为何剧情就是进不了脑中。因为方才看的连续剧,也就是自身体验远比电视上播得更有趣,更令人情绪高涨。 又过了一个礼拜。 她抱着不可思议的感觉过完这一周。虽然完全没有那种度日如年、类似这种符号化的具体印象,在生活中却不时突然想起。当然不是古建筑的幻灯片,也不是黑漆漆的教室和讲师授课声,而是羽村那抽着烟的侧脸。 这么说来,他在餐厅那时并没抽烟,一定是顾虑我忍着不抽吧。其实梨枝自己也抽烟,尤其待在研究室或写作时,尼古丁是不可或缺之物。对她而言,香烟是必备品。他对会抽烟的女孩抱持什么看法呢?梨枝呆呆地想了好几次这问题。 可惜的是,都已经开始上课,还不见羽村出现。 察觉自己心中的失落感,梨枝刻意以微笑掩饰。真希望快点放幻灯片,关掉教室里的灯。总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那天既不是讲述神社、佛阁,也不是教会,而是从市内某栋旧洋馆开始说起。虽说是洋馆,其实应该只能算一半而已,那是栋完全和洋折衷的建筑物,光是看幻灯片就觉得很气派。听说是知名外国建筑师设计的作品,但名字忘了。位在梨枝就读的大学附近,一处用走的就可以走到的地方。至今还不曾到过那里,所以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栋建筑物。光是凝神看那幻灯片,便好几次被它给深深吸引。心想,亲眼目睹一次实物肯定很棒吧。 若是建筑师的话一定晓得。要是和他一起去参观的话,肯定能够听到不少详细解说吧。想象自己兴致勃勃地走在他身旁,连身体也变得轻盈。 想象着这些的她,目光早已从幻灯片屏幕上移开,如同闭上眼。她的眼睛有着能看到不存在于此的东西的能力。有时对于陷入这般状态的自己,她会客观地察觉一部分,先是歪了歪嘴,然后放松肩膀,微微歪头。相较于此,面对剩下的部分,则以混杂着叹息的苦笑来应对。她晓得教室一片昏暗,不会有人看到自己的脸,才敢这么做。 准时下课,背起印着图案的包包步出走廊,她第一个奔下楼。虽然不是那种会积极做运动的人,但因为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可是最年轻的,总不能显得老态龙钟。 来到玄关门前,听到一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马上认出那声音,瞬间好似触电。 羽村站在大厅墙边。他捻熄手上的烟,朝她走去。 “因为工作有点延迟,不好意思进教室。” “咦、为什么会在这里?” “什么意思?” “因为要是没上课的话……”回家不就得了吗?话到嘴边又吞进肚。毕竟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责备,又像生气似地,实在说不出口。也许是想抽根烟才站在这里吧。但若是如此,也不需要特地来这里啊。 “呃、这个嘛,怎么说呢……其实是在等大笛小姐。”羽村抚着头发,有点不太好意思。 “是特地来的吗?”梨枝微笑地问。之所以微笑,当然是因为真的很高兴。不过她自知自己说话老是带刺,有点伤脑筋不晓得该怎么应对才好。 “嗯!不太一样吧。” 只见他摊着手,摇摇头。 “本来就想说要来,既然来了就等一下。” 梨枝瞇着眼,轻轻地抚着下巴,剖析羽村话中的“就等一下”和“既然”这些字眼,她的脑子全力运转。 “呃、其实是为了见你才来的。”他这么说时,微耸着肩,一脸不知所措。是对于自己辞不达意一事感到不知所措吗?还是面对非得说出这种话的情况显得窘迫呢?到底是哪一个? 虽然想道谢,但找不出适当话语。 心想非得道谢不可,但就是词穷。 沉默数秒。 不晓得眼神要往哪儿搁,回头望向玄关那儿。瞥见长者们穿过走廊,总觉得好像偷瞄站在大厅的他们,大概看起来很显眼吧。 “要出去吗?”她问羽村。想起他上周也说过同样的话。 “好啊。也是啦!得出去才行。”他促狭似地点点头。“差不多快闭馆了。” 这一定也是开玩笑的吧。等一下该怎么办呢?梨枝边走边思索。一步出玄关自动门,丝丝小雨纷落。羽村打开自动伞,她没带伞。 前面不远处就是地铁入口。脑中不断浮现“呃,我得走了”或是“不好意思,等一下还有约”这般话语,但有必要说出口吗……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什么推托之词。 2 最初两人聊的话题是,关于今天上课内容所提到的建筑物樱鸣六画邸,羽村向她作了各种说明。像是其价值已定为文化财,还有现在正由市府还是县府单位负责整修,以及那栋建筑物的史料近来曾在博物馆公开展示之类的事。 “你晓得六画邸和鹿鸣馆的设计是出自同一人吗?” “不晓得耶……不过梁柱的设计都很牢实,感觉很庄严。” “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就在这附近而已。” “嗯,好啊。” “觉得它哪里最吸引人呢?” “这个嘛……虽然还没去过,不过像是横梁很粗,空间异常地宽敞,连走廊都铺有榻榻米。啊、对了对了,因为佣人专用的走廊是铺木板,所以有两种不同风格的走廊并排。” 梨枝那天也是点红茶,羽村则点了啤酒。服务生送来一瓶啤酒和高高的杯子。 “其实我还没吃晚餐呢。”他边倒啤酒边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别顾虑我,尽管点东西吃吧。”她说。 “喜欢吃披萨之类的吗?” “嗯,不过我已经吃过了。” “但多少还能吃一点吧?” 结果又向服务生要了份菜单,商量点哪一种披萨。待披萨送上桌后,羽村礼貌性地请梨枝先开动,但她实在不好意思伸手拿取。只好待他先吃了三片后,梨枝才拿了一片。披萨这种食物,是最难吃得优雅的餐点,不过倒也没想象中那么紧张就是了,还吃得出美味。梨枝对于自己表现得比上周更加轻松自在,有些惊讶。 “这是比较私人的问题,方便请教吗?”羽村一口饮尽,这么问。 “呃、什么问题?” “嗯……譬如性别之类。” “当真要问这个?”她笑了。 “不好意思……看来有点醉了。” “我是女的,羽村先生呢?” “男的。”他一脸认真地点头,这个人还真是越来越有趣呢。 只见他伸手探着上衣口袋,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轻叹口气。起初还以为他是想掏什么能够证明性别的证件,不过马上就明白他为何做这动作。 “想抽烟的话,别客气。”梨枝说。 “咦?” “你想抽烟,不是吗?” “咦?你怎么知道?”羽村瞪大眼。 “我也会抽啊。”她回答。 “哦……原来如此。”他微笑地说:“那么,女士优先。” “呃、不用了。现在不想抽。” “为什么?” “只有工作时才会抽。” “可真有自制力啊!了不起。不好意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从口袋取出香烟和打火机。“嗯……是要说什么呢?不是因为忘了要说什么才抽烟哦!” “不是要问我什么问题吗?” “哦哦,没错。” 羽村吐了口烟后问道。 “请教芳名。” “我叫梨枝。” “怎么写?” “梨是梨子的梨,枝是树枝的枝。” “很健康的名字呢。” “羽村先生是叫怜人,是吧?” “哇……你的记性可真好。” 只见羽村将烟在烟灰缸边掸了掸,倏地低头。 梨村也想问他几个问题,只好先忍着。 “还有其他问题吗?”她问。连自己都觉得出言大胆。 “在哪儿高就?”他问。 “呃、我……还在念书。” “这样啊……不好意思,记得你说是代替老师来上课。难怪看起来很聪明,又有书卷气。” “我在念研究所……可惜已经老大不小啰。” 梨枝主动聊起大学的事。她念的是县内第一学府,某知名国立大学研究所硕士班一年级,若没重考的话,今年应该二十三岁。不过她透露自己的年纪在这之上,对方倒也不会失礼地直接问年龄。总之她而十五岁。 “专攻是……?”羽村得知她所就读的大学,并未露出什么惊叹神情。 “你猜呢?” “应该是理科吧?是农学院还是工学院?我想应该不是理学院,也不是医学院。” “为什么?” “应该是工学院吧?” “呃、嗯……” “女孩子念工学院还满特别呢!莫非是分数最高的航天学系?” “为什么会猜这学系呢?”梨枝惊讶地差点站起来。 很明显地绝对不是偶然猜中,毕竟准确率非常低,因为光是工学院就有十个以上的学系,而且航天科系还不是很出名,他一定不可能知道。 “嗯,其实是刚才问柜台得知的。” “咦?柜台?”梨枝很惊讶。 “会馆一楼不是有柜台吗?而且柜台小姐长得还满漂亮。” “呃、是喔……不晓得,没特别注意。” “啊、请别误会。”羽手一手持烟,微笑地这么说:“因为离下课还有段时间,想说就在大厅等一下。是她出声叫我的,绝对不是我主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那位柜台小姐怎么晓得我的事?” “这个嘛……她说是听文化教室的人说的。因为我到的时候已经迟到很久,也不好意思进去,便索性站着和她聊天,直到下课结束……她问我是不是N大学中山教授的朋友,于是我开始思索自己有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吗?结果对方又跟我说就是航天学系的中山教授。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来,便回答不认识。她说一个月没看到他来上课了,不晓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点担心是不是生病了。” “喔……”梨枝微张着嘴回应。 “大笛小姐的老师就是中山教授,是吧?” “嗯,”她点点头。“不是生病,他现在人在美国,那位柜台小姐为何会认识中山教授呢?” “天晓得……”羽村耸耸肩。“搞不好他们有时会坐在对街餐厅一起喝茶吧。” “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梨枝噗嗤一笑。 “不好意思,请问中山教授未婚吗?” “嗯,我记得应该是。” “连他去美国一事都知道,想必你们师生感情还不错。” “是喔,也是啦……” 梨枝对于羽村的洞察力颇为折服。 “呃、光是这样……就晓得我念的是工学院?” “嗯,直觉吧。她说你是代替中山教授来上课的。” 梨枝啜了口已经冷掉的红茶,想借此多少冷却一下兴奋的心情。脑中突然浮现羽村可能是想借此故意接近自己的想法,这可不能原谅,不过感觉又好像不是如此。抚着胸口想放松一下,反省自己莫名的猜疑,羞耻心像气球般膨胀起来。 再啜一次红茶时,对于羽村仅凭与柜台小姐短暂交谈所得的情报,以及与她简短地回答中便能观察出一些事情的推理能力,感到佩服不已,这般工夫可不简单。从谈话中就能深刻感觉到他是个脑筋清晰又灵活的人。询问她学校方面的事也能侃侃而谈,想必学识应该不差吧。不过总不好意思当面问这种事。 “是专攻飞机的哪方面呢?”羽村口气颇为自然地问着。就像在问这件衣服哪里买般轻松的口吻。 “呃、啊啊,这个嘛……”瞬间会意不过来他的意思。“专门研究操纵系统软件方面,不只用在飞机,应用层面也可扩及车子之类。”梨枝回答,这可是咬牙力求自己的表现。 “日本应该没有飞机制造商吧?” “是啊……” “需要做什么实验吗?” “不用。” “算是专精计算测量方面啰?” “是啊……除了设计程序外,也会动手写些还不算是很严谨的书面报告,或是涂鸦本之类。” “涂鸦本啊。”他顺势吐了口烟。 “要不要我送你一本啊?质量好到可以拿出来卖哦。” “你比想象中来得风趣呢!” “我吗?” “当然不是我。” 梨枝笑了,虽然自己喝的是红茶却觉得有点醉。 那天聊了约一小时。感觉却比上周的二十分钟短了一小时似地。 羽村怜人说他今年三十六岁,比自己大十一岁。不晓得他结婚了没。结果在想知道的事几乎都没问到的情况下,两人就这样各自离去。一走出外面,发现下起雨。有点闷闷、湿湿地,充满怀旧感。梨枝目送着羽村远去的背影达数秒之久,才步下地铁楼梯。 要不要再去另一间续摊?若是他这么邀约自己,该如何响应呢?梨枝思索着。 会如何回应呢? 为何会去想这种事呢? 难免都会吧。 幸好局面没变得如此尴尬,虽然心里这么想,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3 下一周,两人又去同一家餐厅聊天。第三次碰面的晚上梨枝还是点了杯红茶,羽村还是点啤酒,而且同样点了块披萨。 “我通常都是九点过后才吃晚餐。”羽村的声音非常温柔。“是那种晚上比较能够专心工作的夜猫子。” “晚餐都是尊夫人亲手料理吗?” 梨枝这么一问后,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二、三…… “呃、我还是单身。”他很简单地回答。 “恕我得补充说明,过去到现在都是王老五一个,虽然都年纪一大把了……要是不说明的话,怕别人会有奇怪的误解。” “奇怪的误解?”梨枝不由得重复对方的话。 “没、没什么,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吃了两块披萨,也就是一整块的四分之一进了她的肚子里。 有了前几次经验后,再下一周的礼拜五,也就是两人的第四次约会,她故意饿肚子。半戏谑地想着,也许可以吃到三片披萨(内心深处究竟做何决定,她自己也不清楚)。登上通往餐厅的楼梯时,羽村听到梨枝说自己还没吃晚餐时,突然停下脚步。 “哎呀!这怎么行呢。” 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我们去找间更好吃的餐厅吧!老是吃同样的东西,实在是虐待自己的肚皮。” “虐待?”她笑了笑。 “没错,身体也许会变得像艾薛尔的画哦!〔注:艾薛尔(MC. Escher),荷兰著名的版画家。最为人熟知的作品,当属一系列不可能的建筑,以及转变中的图形。前者像是〈Ascending and Descending〉,后者像是〈Sky and Water〉。〕” “哦哦……”羽村的话有种莫名的说服力,令梨枝听得坦率地频点头,不过也同步思考着。“可是……细胞本来就会产生那种感觉啊!” “嗯,”羽村的神情剎时认真起来。“是喔,说得也是。这么说来建筑似乎也是如此呢。” 他又步下楼梯,梨枝默默地跟在他后头。沿着小河拐进一条小路,四周突然变得寂静,人烟稀少。岸边柳树隔着一定距离排列。因为角度关系看不清楚河面,不晓得有没有水流过。虽然梨枝曾经过这条路好几次,但实在记不得周遭有些什么。正想着这种地方会有店吗?瞥见位于小路深处的一栋大楼一楼,亮着很像餐厅的明亮灯光,只见羽村朝那儿走去。 “知道这间店吗?” “以前都不晓得呢。” 店名叫做拉维尼亚。可惜第二外国语选修德语的她,并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这间店看起来颇高级就是了。看店内气氛就晓得。玄关处十分狭窄,一位穿着围裙的女服务生引领他们来到昏暗店内最里面的位置。出现另一位男服务生,替梨枝拉开椅子。这大概是自己长这么大,手连椅子都没碰到就坐下来吧。梨枝这么想。接过菜单,看着上头小小的文字(上头有标注拼音和假名),无奈地发现上头几乎没有什么自己认得的料理,搞不清楚到底是法国菜还是意大利菜,抑或是其他呢?完全摸不着头绪,只能说有些像是海鲜料理,有些像是肉类料理。 “有没有什么不吃的呢?”羽村问。 “像是杏仁口味的Pocky〔注:日本固力果公司生产的棒状零食,常见有巧克力、草莓、杏仁等口味,属于相当常见的饼干,在日本的酒吧内有时会与冰水一起供应。〕吧。”梨枝苦笑地回答。 “那由我来点可以吗?” “麻烦你了。” “那就两份这种套餐好了。”羽村向男服务生这么说:“别放杏仁口味的Pocky,可以吧?” “好的。” 男服务生点头微笑。 “会特别叮嘱师傅,不过我想应该不会使用到才是。” 待他一离开,羽村将手肘靠在桌上,脸凑向梨枝。因为烛火的关系,脸看起来红通通的。 “为何讨厌杏仁口味的?呢?” “这个嘛……为何会讨厌啊……”梨枝咬着唇闭上眼。“其实……非常喜欢。可是,嗯……怎么说呢?有段不甚愉快的回忆,从那以后就不吃了……” “什么回忆?”羽村将下巴抵在交迭的手上,这么问。“啊、对不起。要是不想说的话,立刻换个话题好了。” “那要聊什么?” “我不敢吃生八桥〔注:京都名产,是种内包红豆馅三角饼皮物,后来发展到包草莓,抹茶都有·连皮也有各种口味。〕。小时候很喜欢吃,结果有一次吃太多吃坏肚子,还真是惨呢!搞不好天生就吃不惯那种东西吧。” “这应该不算是别的话题吧。” “是喔……呃、我刚说什么啊?”他这么说,露出天真笑容,摊着一只手,一副早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 “我小时候曾和爸妈三人一起去野餐。”梨枝想说还是清楚说明一下,以示诚意比较好。“那时他们买了我最爱吃的杏仁口味Pocky,于是我拿着边走边吃。可是走着走着不小心跌了一跤,只见Pocky的盒子就这样掉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全掉了出来……”梨枝笑了笑。可是她每次想起这件事时,却无法发自内心地笑。 “于是我慌忙地想拾起时,我爸很生气地对我大吼:‘不准捡!捡起来也不能吃!’可是那是他们特地买给我的,就算掉在地上我还是会吃。我觉得好悲伤,哭了一整天。因为一直哭个不停,结果那天我爸始终臭着一张脸——”梨枝忽然觉得眼角湿润,视线移往天花板,用叹气来掩饰难过,羽村神情认真地直盯着她。 “就这样?”他轻声问着。 “嗯,”梨枝颔首。“不好意思。” “我总觉得……好像不只这样,还是我多心了?” “嗯……”她又叹了口气。“那时……那个人刚成为我的父亲,一直到现在。” “哦哦,原来如此……那你生父呢?” “还在吧……在某个地方。” “有见过他吗?” “没有,没见过。” “不想见他吗?” “不会。” “想不想见个面呢?” “为什么?” “也许能克服杏仁口味的Pocky吧。”羽村露出温柔笑容。 男服务生端来饮料,是酒。两人轻轻举起杯子,眼神相交。香醇的酒香扑鼻而来,总觉得喝了好可惜。 宛如卡榫突然松动似地,这天梨枝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关键大概就是杏仁口味的Pocky吧。当然料理非常美味,但她只是光顾着说话,没仔细品尝就是了。男服务生端来料理时,都会很有礼貌地介绍每道食材,不过几乎都是心不在焉地听了过去。羽村有时会微偏着头,开口问几个简短的问题。没想到会和别人讲这么多私事,她自己也觉得诧异,但就是停不下来,总觉得要是没有全说出来就会前功尽弃似地。 思索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还有以后的事,也想试着去做些原本无法做的事。自己满足于单调平凡的日子吗?还是并不讨厌这般一成不变的日子呢?她希望多少能了解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其实对于目前这般环境,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担心的事。申请到奖学金,也没什么融资或负债,尽量过着量入为出的生活,宁可少打点工,也要多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连这些琐事都向他倾吐,感觉像在上课一样。自己的生活方式仿佛是最近发现的一条物理法则,她兴致勃勃地说明着。 甜点是小小一片起司蛋糕,轻摇杯子,啜饮着口感十分契合的咖啡。 梨枝察觉自己似乎长舌了点。八成是最初喝的那杯酒在作祟,脑袋一片混沌,想设法打起精神,才会说个不停以掩饰醉酒的窘态,这就是所谓恶性循环。 羽村不发一语,只是微笑倾听,他一定很厌烦吧,一定想说被迫听了些无趣的事。于是梨枝喝咖啡时一直忍耐着沉默不语,暗暗在心底发誓除非羽村先开口,不然绝不主动发言。 沉默。 低头吃着起司蛋糕的梨枝,猛然一抬眼,发现羽村正凝视着她。 “怎么了?”他温柔地问着。 “嗯?”梨枝疑惑地微倾着头。 “累了吗?” “不会。” “怎么突然不说话……” “嗯……”点点头,轻叹口气。“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 “我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总觉得好像兴奋过头,像个小孩子似地……” “这样不好吗?” “只有自己这样,对别人真的很失礼,再加上酒量本来就不好……” “不……别这么说……我……” “净说些无趣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很有趣啊!” “咦?” “呃、说很有趣好像很失礼。嗯……怎么说呢?总之,对了……很高兴。能当你的听众真的很高兴。” 这是恭维话吧,梨枝心想。 “会不会太晚?”羽村看了看手上的表,这么问。 她瞅了眼墙上的钟。不过就算不看,也有信心确实掌握时间,应该已经快十点了。两人聊了近两个小时。 “嗯……时间也不早了。” “嗯,也对。那今天就聊到这吧。” 结果不晓得这一餐到底花了多少钱,只看到羽村刷卡买单。当然不忘行礼道谢,总觉得有个东西积在胸口,感觉不太舒畅。 他为何邀约我呢?比起一个人用餐,要多花多少钱呢…… 这是个实在不太想去追究的问题。 步出店外,往大马路那边走去。晚上的空气依旧保持适当的温度,顺畅地流动着。 “下次换我请客。”梨枝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这么说。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羽村笑着问。 “我是说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 “呃、为什么?” “下次换羽村先生说,我当听众,而且由我请客。” “哦哦,原来如此。” “不行吗?” “嗯……这个嘛。”羽村面有难色。 “不行吗……果然不行是吧。不好意思。” “你胆子挺小嘛。” “不好意思。” “可真是三句话不离道歉呢。”羽村又笑了。“为什么想请我呢?” “因为不好意思让你请客啊……” “反正我的收入比较多啊,若你今天所言属实的话。” “话是没错啦……” “别不好意思啦。”羽村以轻松地口吻这么说。 “我们的交情就只限于此,是吧?” “咦?什么意思?”羽村停下脚步。 “刚才你不是拒绝了吗?” “我没这么说啊!” “听到我说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回答‘嗯……这个嘛’。” “哦哦,原来是指这个啊。我只是想说怎么能让女孩子请客呢。男人嘛,总是好面子,对于这种事多少会有坚持,况且怎么能让女人请客呢。嗯,下周我们再一起吃顿饭吧!你是那种没得到对方的明确回答就很不安的人吗?” “唉唷、我真是的……那就好。” 梨枝很想扑向他,不过心里还是踩煞车。自己果然喝醉了,肯定是的,她这么觉得。 不知不觉已走到地铁入口。梨枝抬头望着天空,阴沉沉地看不见星星。真想再多待一会儿,心里如此祈愿。无奈一如往常的干脆道别时刻还是到来。 “那下周见啰。”羽村爽快地这么说。 她也轻轻地挥手回应。 就算忘了什么也无所谓,而且要是能再喝醉点漫步在街上也不错,幻想着各种美好情节,只是不管哪一个都不太适合自己演出。 回到家,在玄关解开鞋带时,明明往常总是粗鲁地脱掉鞋子,不知为何,今晚却花了点时间。想无视那些琐碎之事,想拾起生活中那些溢出来的东西,她这么想着。 于是她边小心翼翼地解开鞋带边独自嗤笑起来。 4 今天是礼拜天耶!小鸟游练无在心中大叫,从床上跳了起来。为何明明已经睡着了,还是能意识到今天是礼拜天呢?莫非脑子有部分没睡着,一直记着这时刻吗?总之,周日醒来总是特别神清气爽。 不过他平常也很早起就是了,每天都是固定时间起床。洗脸、喝杯牛奶后,换件衣服便出门散步,在街上闲晃三十分钟后,走到位于公寓附近的樱鸣六画邸,这是每天的功课。大约每三天会在那里和教过他少林寺拳法的师父根来机千瑛碰面。要是根来在的话,会纠正他的姿势。若不在的话,自己会反复做些训练腹肌的运动或伏地挺身。最近做这些训练时,越来越不会喘气了。 然后约莫七点半左右回到住处。早餐大多是吃烤面包,有时会冲个快餐杯汤,他很喜欢那种粉粉的感觉。八点多骑着脚踏车上学(现在就读大二),下雨的话则步行上学,所以时间得抓得充裕点。要是遇上下大雨的日子,没办法散步也没进行体能训练,早上就能悠闲地慢慢准备。 作息如此规律的生活中,只有礼拜天是特别的。其实一直到不久前他每天都有按表操课,但最近决定只有礼拜天不做那件事——不作体能训练。希望借由这样能多少更认同自己,多一点自由运用的时间,他如此自我剖析着。 这是个无法用言语说明的困难判断。开始学习少林寺拳法,对他的人生而言是很特别的历练,直到现在那段经历还是很珍惜地封存心底。礼拜天停止这项练习,取而代之的如同清扫心灵宝库,一种近似参与义工活动般的动机也说不定。 果然很难用言语形容。 总之因此缘故,礼拜天早上想过得悠闲点。明明是自己擅自下的决定,却感到雀跃不已,还真是不可思议。若是这样,何不干脆取消每天早上的训练呢?但若真的这么做的话,那种欣喜感肯定一下子便消失无踪吧。人生就是这么矛盾。 礼拜天还有个特别仪式。 礼拜天醒来时之所以觉得神清气爽,当然绝大部分是因为这缘故。 小鸟游练无周日一早便化妆,然后穿上洋装,当然他身为男性,就一般社会观点而言,很明显地这是个不寻常的习惯。也没人晓得这对他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有何价值?周遭朋友对他这行为也很诧异(这是理所当然吧)。虽然问过他为何这么做,但练无却始终说不出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毕竟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遑论说服别人。 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说服自己,所以到现在都不会为这种事伤神,也没有任何一丝不安。心情很好、很坦然也很满足这样的自己。就像练无也很喜欢刷洗流理台般,说不出来为何看到发亮的流理台就觉得很舒服的道理应该是一样吧?他这么想。 今早一如往常,约花了一小时吃早餐、化妆和换衣服,一气呵成准备完后便出门。他住在这栋名为阿漕庄的木造公寓二楼,位于最北边朝东的房间。 因为一大清早寒意袭身,眺望这季节才有的鲜明阳光和天空,往北边走去,来到樱鸣六画邸大门口,还不到九点。虽然想去的地方是书店,不过这时间还没开门。 瞥见前方有位身材修长的女子朝这儿走来,不知为何最近常在这附近碰到香具山紫子。她就住在练无对面的房间,一样是大而生(别的大学),两人算是死党,就算这形容不太贴切,也是感情很好的朋友。紫子身上穿着黑色西装裤搭配黑衬衫,感觉十分例落,明显和平日打扮不一样。凑近一瞧,脸上还化了妆。 “哇!混到早上才回来哦!”练无先开口。“跟谁啊?去哪?做什么啊?” “好困喔。”紫子瞇着眼说:“我先回去啦!” “等等,等!下,小紫。”练无走向紫子。“到底是跟谁嘛?莫非是跟保吕草学长约会?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啊?哇、初体验吗?身上还残留着对方体温吗?” “白痴啊!”紫子停下脚步猛然回头。“怎么一早就乱说话?你算老几啊?不想理你这种喜欢乱讲话的小子。” “呵呵,果然是跟保吕草学长哦。”练无笑。“小紫啊,还真是藏不住秘密,上床了吗?” “我说小练啊……”紫子大叹口气,脸凑向练无低声说道。“看你一副色咪咪样,小心用词喔,要是再乱说话就跟你绝交。” “咦?什么什么?我刚说了什么?初体验?还是保吕草学长的体温?” 紫子抬高下巴,斜睨着练无。因为她的个头比练无高很多,眼睛看起来就像佛像涅盘之眼。 “好恐怖……”练无边笑边只手捣着口。“我不说就是了。” “知道就好。”紫子轻轻点头。“算你这小子识相。” “你很在意吧?” “对了,你要去哪啊?” “那里。”练无指了指。 “管你到哪儿,最好给我滚着过去,掰掰。” “也是啦!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成熟大人啰。”练无故意学紫子说话。“才不屑跟你这种小孩子搅和在一起呢。” “你说什么?”紫子斜睨着。 “不过人家挺担心耶,真的没问题吗……”练无遮着口低声说道。“啊啊、难不成……” “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啊?你没事吧?” “练习腹语术。”练无的声音又回复高亢。 “哦……”紫子微笑。“可真有趣是吧。” “保吕草学长也还没回来……”练无手抵着唇。“为何没一起回来呢?” “我说你呀!”紫子伸出手,练无机灵一闪。“我真的生气啰!” “看吧!生气了吧!” “也不想想是谁惹的!” “不过心中满是粉红色蔷薇,是吧?” “再见。”紫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这次练无并没有阻止。 看着紫子逐渐走远,只见她突然回头吐舌扮了个鬼脸。看来大概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鬼吧。 练无改变路线,穿过樱鸣六画邸的大门。这时候门都是开着,自从前阵子六画邸正式归为那古野市管理以来,园内管理的方式和公园一样,只有建筑物四周禁止进入。不过虽说是公园,树荫下却没设置长椅,连饮水机和公厕都没有。一般来说,除了住在附近的人为了抄快捷方式会穿过庭园,很少人会特地跑来这里。平常应该不会有人随便进来吧,只有偶尔看到小学生在这里课外写生罢了。 走在往东边庭园的小径,终于来到一处面向广大草皮,漆着白漆的木头甲板、玻璃温室,也看得到六画邸的侧面。瞥见附近有个白色圆形东西,练无马上往那儿走去。 温室的左边有道楼梯,有个撑着白色阳伞的女人背影站在那里,阳伞的伞柄呈水平状,恐怕是抬头看向对面吧。那里耸立着六画邸的高塔。 “红子姐。”练无边向她走近边开口。 缓缓地将阳伞转向另一侧,濑在丸红子回头。 “早安。”练无行了个礼。 “早啊。”红子微笑。“你可真爱打扮啊。” “在做什么啊?”练无问。 红子再一次回头看着那建筑物,练无也抬头望着。当然一如往常没什么改变,只窥得见一点点的屋檐铜板,上头锈斑绿得发亮。阳光直晒,墙壁上清楚映出邻近树影。红子凝视着练无,微笑不语。 濑在丸红子以前曾住在那栋六画邸里,那是段练无不晓得的往事。她是这栋豪邸中的千金小姐,历经结婚、生子、还有离婚,后来这宅邸也拱手让人。现在则是低调地住在庭园里一栋小别馆,红子身上有着这般特别过去,而且她和练无只差十岁而已。想想,所谓的尘封往事只是段短暂回忆也说不定。 “散步吗?”练无再问一次。 “是啊。”红子回答。“你呢?” “呃、随便走走……” “最近都没来找我呢……” “打麻将吗?” “嗯。”红子点点头。“是因为森川在,人数够的关系吗?” 原本住在阿漕庄的房客有小鸟游练无、香具山紫子、还有保吕草润平等三人,所以常叫濑在丸红子过来打麻将。有时是在保吕草的房间、或是练无的房间,为何就是不在紫子的房间呢?而且也不曾在濑在丸红子住的无言亭玩过。毕竟她有个念小学六年级的儿子,总是不太方便吧(至少其他三人是这么认为)。几个月前,练无的朋友,一位叫森川素直的年轻人搬来阿漕庄,是个几乎不太开口,个性很文静的人,他也会打麻将,所以光是阿漕庄就能凑齐四人打麻将倒也是事实。 “不过啊,最近保吕草学长好像每天都很忙。小紫也是,好像在打什么奇怪的工。而且更诡异的是,晚上常常不在呢。” “更诡异?” “嗯……怎么说呢,不晓得是约会还是谈恋爱呢?” “原来如此,原来是指这个啊。”红子说。 “昨天也是,应该是约在哪儿碰面吧。混到早上才回来呢!” “你很在意吗?” “完全不会。”练无马上摇头。 红子掏出手帕,铺在第三阶楼梯坐了下去。练无也学红子铺上手帕,坐在她旁边。正面迎着阳光,十分刺眼。往前伸展的脚尖,还有露出裙外的部分照到阳光好温暖。身旁的红子将洋伞往前倾,遮住阳光。微弱的光穿透伞洒在她那白皙脸上正中央。 “你觉得小紫究竟有多喜欢保吕草?”红子问。 “多喜欢啊?呃、该怎么回答好呢?”练无尴尬地笑了笑。“若是以十颗星来评断呢?” “嗯……像是爱到非要跟对方结婚不可,或是除他以外不会再喜欢上别人,就算一起死也无所谓之类。” “那就是十啰?” “老实说……”红子一脸困惑,她难得露出这种表情。“我想她还是放弃的好。” “呃、什么?” “我是说……那个……小紫还是对保吕草死心比较好。” “哇!为什么?”练无有些惊讶,直瞅着红子。“啊、你是说……莫非……” “不是。”红子面无表情倏地摇头。 “咦?” “不是的。” “什么不是啊?” “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红子看着练无这么说,大大的眼瞳数秒间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玻璃珠做的。 她的意思是说,并非因为自己对保吕草有好感,所以故意离间紫子与保吕草两人啰。练无默默地颔首,心情却很复杂,毕竟红子的意图如此不清不楚,令人困惑。 “为什么呢?”练无抬眼看着红子。“应该是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个嘛……”意外地,红子边点头边窃笑。“嗯,你真的很聪明呢。” “怎么说?” “毕竟我说的很暧昧啊。”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红子姐知道的事吗?” “很多呢。” “不过有些事还是不宜明说,是吧。” “应该是吧,难免都会有啰。”红子移开视线,望向庭园远处。 “为何不直接跟小紫说呢?” “要是说的话,肯定会和她吵起来吧。” “喔……这样啊。”练无点头。“也是啦!红子姐说的没错。” “讲这种事真是烦啊!”红子叹口气,神情回复沉稳,微笑地说:“好了,别说这种事了。” 语气骤变,这是练无仔细观察红子所得的结论,宛如瞬间人格交替似地,产生微妙变化。当然切换过来的还是她本人就是了。 温柔地这么说后,已经不想再提了。为何说小紫还是对保吕草死心比较好呢?而且自己还突然说出什么结婚、一起死等字眼,练无觉得不可思议。 “如同你所说的……”红子起身,拾起手帕。“各种困惑交错在一起,人们各自解释观察到的现象,再附加理由。区别好与坏,描绘自己的设计图,勾勒未来方向,然后自己决定任何事,若如此祈愿应该能够办到。可是啊,当要迈出步伐时,往往搞不清楚要先踏出哪只脚。只能说人类的选择多少会有些偏差吧。” “还真是……有听没有懂呢。”练无也起身。“红子姐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比较好呢?我想问的就是这个……没错,大概借由这问题让自己像叶子行光合作用般转变能量吧。谢啦,你这忠告真是太棒了。” “咦?什么啊?” “吻你一下作为谢礼如何?” “这就免啦。”练无苦笑双手一摊。 “那我先走啰。” 红子转身往另一头走去。她的影子落在红砖色小径,无声无息地紧跟在主人身后。 第2章 敬请期待后续发展 “小姐,你明明多少看得懂刚才那菜单却故意要我说明是吧。可别否认哦!” 1 大笛梨枝周日一大早便起床出门散步,这可是极度不寻常之事。很明显地,肯定还在回味那晚所发生的美好情事。 那是第五次和羽村怜人约会。两人总是在上完古建筑讲座后步出妇女文化会馆,从晚上八点开始约会。流程不外乎共进晚餐、聊天、最后在地铁入口处像干燥的砂般爽快地道别,最长也只不过两个小时,那天晚上也是一样。 不过总算有新进展。 直至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身体接触的机会,那天晚上总算握到了手。因为脚边暗暗的,也或许是喝醉的缘故,两人走出餐厅时,她不小心跌了一跤,当然绝非故意,这点可以对天发誓。她只手撑地,触到的应该是柏油路面吧。虽然手掌擦伤脱皮,所幸只是一点点轻伤。不过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只见他向她伸出手,她也毫不犹豫地握住。 她起身,站在他面前,而且距离是至今从未有过的亲近。然后发生什么事呢……只能说有人从她身后推了一把,借由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梨枝往他那儿推近,两人很自然地接吻。 “没事吧?”记得羽村这么问。 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脑中响起嗡嗡地巨大声响,以至于很难判断其他声音。是想确定什么呢?想举起手碰触自己的唇,可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能摸,这是多么神圣的东西,她倏地缩回手。 不行。 不能随便碰触重要证据,不然无法晓得犯人是谁,不是吗? 于是不可思议地,脑中浮现几出推理剧场的桥段。 呼吸趋于缓和,她慌张地寻找羽村,看见他站在前方数公尺的步道上等待着,不知不觉间两人隔了段距离,像以超光速分开般,为何离得那么远呢?为何不再牵起我的手呢?她在生某人的闷气,到底是谁呢?自己也搞不清楚。 仿佛在寻求失去的记忆,瞬间烤出一片空白。 没事吧?被这么一问时,我……是如何回答…… 梨枝做了个深呼吸,朝他那儿走去,于是两人像磁铁般自然地牵着手。真庆幸这条路是如此昏暗,脚步比平常放慢许多。 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呢? 没事吧? 应该没事。 握着的手传来他的体温。 一旁是他的肩膀。 “想找个地方喝点东西……”羽村看着前面嗫嗫地说:“说这种事得慎重点才行。” “为什么?” “不想被误会是个轻浮之人。”他侧身面对梨枝。“你应该多少会这么认为吧?” “没这回事。” “那就好。”河川上架了座小桥,羽村指了指那儿。“不过也不能全依赖这份幸运,我们去那边聊聊吧。” “怎么说?”梨枝对于他那奇怪说法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噗哧一笑。 “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对不起。” 两人靠着栏杆,并肩站着,看得见正前方大马路的十字路口。那里很明亮,抬头看得到站在一旁的他的表情。似乎心情很好,却也显得有点困惑,就是这般表情。会不会是灯光的关系呢?自己一定也一样……她这么想。 “记得是小学三年级吧,第一次喜欢班上的一个女生。”羽村平静地述说着。“那女孩一手拿着铅笔,能让铅笔发出声音,就像手指会发出声音般,叽、叽、叽,很有节奏地响着。那时年纪还小,根本就不会弹手指发出声响那招,所以很羡慕也很想学她那样用铅笔发出声响。拼命拜托她教我,可是她说那是秘密就是不肯教我。” “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这个嘛,为什么啊……” “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很可爱?应该是吧。男孩子不都是喜欢长得可爱的女孩吗?” “我想应该不是因为这理由吧。至少我不会这么想。”羽村掏了根烟点上。 “要来一根吗?” “不,谢谢。”梨枝摇头,因为不想在方才亲吻的地方抽烟。 “喔,是吗……”他搔搔头。“也是啦,还真伤脑筋呢……” “咦?”是指烟的事吗?她想。 “呃,该怎么说呢……我的话,应该不是用那理由来判断。”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什么可爱之类的。” 梨枝差点喷饭。看他一副慌张模样,没想到那么在意这种事,还真好笑。 “不好意思。”羽村蹙着眉这么说。 “你的回击可真慢啊!” “总之,那个用铅笔弹出声音的女孩后来转学了。在最后那天,她把那秘诀透露给我。” “咦?真的吗?” “嗯,我到现在还没忘记呢。” “哇!表演一下嘛!”梨枝兴奋地整个人弹了起来。 像被施了魔法般突然变得很兴奋,稍微失控应该没关系吧。反正才刚亲吻过嘛! 羽村从胸前口袋掏出笔,他总是在那里插了支金属制的笔,不晓得那是自动笔还是原子笔。 因为他右手持烟,所以用左手握笔,然后将笔举高至脸部,轻轻地挥着。配合这震动,发出奇妙声音。 数秒后,梨枝突然察觉什么,噗哧笑了出来。真的很好笑,好笑到暂时说不出话来。 发出声音的不是笔,而是他用嘴巴吹出的声音。 “不会吧,被识破了吗?” “好好笑喔……”呼吸尚无法回复正常。 “怎么识破的啊?” “就是看得出来啊……” “是喔……”他神情有些失望地收起笔,缓缓地抽了口烟又吐出。“不过那时的我真的被唬得一楞一楞的,也许这就是人家常说恋爱是盲目的道理吧……” “是想试探我吗?”她收起笑容这么问。 “不,没这回事。”羽村一只手大力挥着。“不是、不是这样的。唉、总觉得今天说什么好像都会被误会似地。” “好高兴喔。”梨枝突如其来地告白。 “什么?”他抬起头。 梨枝很高兴能得到他的吻,为何如此简单的话语就是无法流利说出呢。 “请让我感到更欢喜。”她又换了别的说法试探他。 “方才说的很无聊吗?”他笑着。“这样啊……” 难不成故意装傻吗? 他应该明白才是啊。 她确信他应该明白。 羽村这人非常聪明,反应又快,也很体贴,总之是位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不会一味夸耀自己的能力和工作。这是到目前为止,她给羽村的评价。 很明显地,他对这段感情非常谨慎,选择慢慢经营两人的关系。搞不好他心里很焦急也说不定,肯定是这般作战方式没错。 这时候女生是不是应该更撒娇、更积极一点呢? 一定是这样吧。 所以才会说出“好高兴”这句话。 对她而言,可是非常困难的表现,毕竟她是个不擅于表达情感的人。面对异性,而且比自己年长,怎么样也无法用亲昵口吻说话。 该如何是好呢? 到底该怎么表示呢…… “接下来呢?”她问。边想着自己怎么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 “作足心理准备。”羽村立即回答。 两人又相视而笑。 有个上班族模样的男人从他们身旁走过,搞不好有偷瞄他们,令她多少有些在意。梨枝心想,原来老是被自己偷瞄的情侣们是这般心情啊。 结果那天晚上他们还是很干脆地各自离去。 回到家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她觉得这样也不错,比自己年长的羽村肯定思考很多事吧。这是她对这般结果的判断。 他们约好下周五傍晚五点碰面,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不会出席古建筑讲座的课。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注意到他们是利用这段理所当然的时间约会呢?这也难怪,两人见面时只是相互点个头而已。 那天一定是个特别的夜晚。 有此预感。 不,已经默认彼此。 彼此有此确切默契。 作足心理准备那句话,就那样一直盘旋在她脑中,打从心底感谢他延期一周约会的睿智。想必是觉得昨晚做了许多懊悔之事吧,就这样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不知所措地耗费了大半珍贵时间。相较之下,延期一周约会反而更期待见到对方,而且面对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也能预先想好对策。没错,果然需要一段助跑时间。 周末去了趟精品店。对梨枝而言,这是很难得的事。 穿上刚买的衣服,站在镜子前,很久没看到自己如此欣喜的脸。 周日终于到来。 明明是平常绝对不会起床的时间,却硬着头皮起来,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 早餐在外面吃好了。回来后,下午再打扫一下房间。搞不好他会过来这里也说不定,不能排除这可能,所以趁现在打扫一番也无妨。 离开公寓,往附近的咖啡厅走去。没想到那间店却关了,门上还贴了张破旧的告示,八成已经倒店很久了吧。 想说天气很好,她决定就这样一路散步,找间喜欢的店享受一顿早餐。 往从来没走过的方向前进,她突然想起樱鸣六画邸。 记得是第二次和他碰面的时候吧。他曾提及那栋建筑物,应该就在附近才是。若是如此大规模的建筑,走到那附近应该就晓得吧。 途中向一位年长女性问路,才能以最短距离抵达目的地,不过一看好像是来到后门的样子。因为挂着一块生锈小铁牌,确定是这里没错。门内只有公园般成排的树,完全看不见任何建筑物。铁栅可往内推开,附近也没有守卫,不晓得是不是能够这样大剌剌地走进去,看起来像是有钱人住的豪宅。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有多大。 眼前是条车子可以通行,十分平缓的弯道,两侧还设有稍微高一点的步道。决定再往前走,走到离门口约五十公尺处,来到一片广场,路在这里分歧。瞥见树的那头,也就是南边有两座塔,而且那偌大的灰色屋檐只是建筑物下方的一部分,那应该就是六画邸吧。另一方面,眼前右手边有棵巨大银杏树,旁边伫立着一栋可爱的木造小屋,另一头有条通往左边的路,梨枝决定往那儿前进。 走在宅邸里,空气呈静止状态,四周充满大自然的气息,前方绿地是如此眩目,时而传来鸟啭,这一切令人忘却身在城市繁嚣中。无法相信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处地方。 有个女人往这里走来。 白裙子搭配白色针织衫,一手拿着收起的白色洋伞。这一带枝繁叶茂,穿透树梢的阳光十分和煦。待她走近仔细一瞧,那女人的轮廓十分深遂,令人印象深刻,宛如洋娃娃般高雅出众。年纪大概多大呢?梨枝心想肯定和自己差不多吧…… “请问,这里可以进来参观吗?”梨枝待对方走到离自己三公尺远处,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么问道。 “嗯,可以啊。”对方用悦耳的声音回答。“你是从后门进来,是吧?绕过去那里,有块简单的导览告示牌。”她回头望向自己身后,指了指。 “谢谢。”梨枝再次点头致谢,正欲继续往前走。 “你是N大航空学系的学生,是吧?” “咦?”梨枝抬头,只见那女人微笑着。“不好意思……我们曾经见过吗?” “嗯,有一次,就是在三号馆二楼的走廊。”她微笑地这么说,然后那双大眼机敏地往上瞄。“记得是前年夏天吧,在七月快要结束的时候。” “呃,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梨枝摇摇头。“我是去年四月才考上研究所,所以前年还不是学生呢。” “是喔……”她神情丝毫未变,梨枝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只见她又用力眨了眨眼。“记得是几月几号呢……” “咦?”梨枝一时目瞪口呆,莫非这个人脑筋有问题吗?这么想。多少起了戒心,观察对方打扮。仔细一看,这女人气质高雅脱俗,打扮有点复古风。 “我脑子可是正常的很。”她温柔地微笑。“请容我思考四秒。” 对方就这样闭上眼,像个等待亲吻的少女。 “啊、我想起来了,那时是想向中山教授借本书,所以应该是七月的最后一个礼拜一……” “中山教授……你是说……” “中山芳晴副教授。” “你认识他吗?他是我的指导教授,真的吗?怎么这么巧啊!” “所以你是隶属片根先生研究室的学生啰。”她好像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出来。“我就住在附近,所以也称不上什么巧合吧。只是记得看过你而已。” “啊、这样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去缴交志愿书那天,是吧。”梨枝想起来了。“七月时为了缴交研究所申请书,第一次前往N大,应该是那时候遇到吧。” “嗯,就是那时候。”她理所当然似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居然还记得一年半前在走廊擦身而过的陌生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想起呢? “请问……你也是N大的学生吗?”梨枝摊着一只手问道。 “不是,只是常常过去那里打扰而已,虽然和航空学系没什么缘分,不过那时曾去贵系借本关于数值解析方面的书。” “这样啊。有机会的话再来我们学校走走,也欢迎来我们系上。”梨枝行了个礼。“敝姓大笛,隶属片根研究室,我下午通常都会待在研究室,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喝杯红茶。” “你喜欢喝红茶?” “嗯……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喝福利社卖的红茶吧?” “对了,有空吗?” “呃,现在吗?” “是啊。” “啊、嗯……一下下还可以。” “我们去那里喝杯红茶吧。”她指了指。 梨枝回头,只看到方才走过的路,想起后门附近好像有间咖啡厅。 “那是我家。” “咦?哪里?” 银杏树那头只有一栋小屋,没看到其他建筑物。 “我叫濑在丸红子。”她微笑。“虽然比不上你平常喝的那种等级,总比学校福利社卖的好喝多了才是。” “呃、我……那个、这么冒昧打扰……” “别客气,看来我们可是有些共通点呢。”这么说后,这位叫濑在丸红子的小姐径自往那儿走“真的不会太打扰吗?真的……”梨枝还是有点犹豫。 “请。”她又笑了笑。那是种难以抵抗,宛如女神般的笑容,是那种足以让人打消一切计划的微笑。 2 保吕草将爱车小金龟停在停车场一隅。仔细观察停在附近的车子后,确定没有什么问题。适逢周日,人潮相当拥挤,尤以情侣和家族出游为多。虽说人多一点总是比较安心,不过一个大男人独自走着反倒显得醒目,就某种意味而言,实在是不怎么吸引人的地方呢。 他戴着棒球帽,脸上挂着一副太阳眼镜,穿着黑色皮夹克和黑色牛仔裤,搭配一双球鞋,这是他平常最标准的打扮。 瞄了眼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左手边有座水池,离对岸约两百公尺宽,上头浮着许多艘小船,还有几只天鹅在水面游泳。 他走在一条铺着小圆石的小径,脚下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因为前头的人走得很慢,保吕草不停地左右改变路径,后来不得不快步超前。 瞥见前方五十公尺处,就是目的地船屋。已经排了约十个人左右的队伍,因为人还满多的,远远地很难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仔细一瞧,旁边商店里摆着一台巨大的冰淇淋机,约有一公尺宽吧。保吕草想起同公寓的室友香具山紫子就是想要一台这么大的冰淇淋机,她说想拿来装饰房间,当然那东西不是要卖的。 点了根烟,又瞄了眼手表,还剩四分钟。 “哈啰——保吕草。”有人从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向叫他。 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池上有艘小船往他那儿靠近,有个女人坐在船上。猛然一看总觉得不太顺眼,为什么呢?因为她也戴着白色棒球帽和太阳眼镜。灰色牛仔夹克果然是搭配灰色牛仔裤,脚上的白球鞋显得格外醒目,鞋子和帽子大概是刻意统一色系吧。 小船靠岸。再次环顾四周后,保吕草准备坐上去。 “等等。”她阻止他。“帮我买冰淇淋。” “要几支?”保吕草问。 “我要一支。” “那我呢?” “你也来一支吧。” 只见他穿过人行道,到商店买了两支冰淇淋,双手各拿一个走回来。坐在船上的她移动到船尾等待。待她接过一支冰淇淋后,保吕草随即坐上船,两人面对面坐着。 “拿着这东西……怎么划船啊!” “那我帮你拿着好了。”她伸出手,接过保吕草手上的冰淇淋。“那边,你看,就是那里,不是有棵大树吗?” 她手拿着冰淇淋指了指。 “司机,请划到那棵树下。” 虽然保吕草有点在意司机这称呼,但还是开始划了起来。边回头看着后方,边注意别撞到其他船,慢慢地往目的地划去。坐在对面的女人则舔着冰淇淋。这画面挺性感的,当然不是指冰淇淋很性感。 “你那帽子和太阳眼镜应该和我的是同个牌子吧?”她问。 “也许吧。”被说中最不愿听到的事,保吕草有些懊恼。 “不觉得我们看起来像对很显眼的情侣吗?” “是啊。” “那麻烦你把帽子和太阳眼镜摘掉啊。” “我?” “难不成叫我?人家可是对紫外线很过敏耶。” “是吗……”保吕草脱掉帽子,摘下太阳眼镜塞进胸前口袋。“我可不怕什么紫外线,不戴也无所谓。” “哎呀,胡子剃掉啦!” “是啊,托某人的福。” “谁呀?” “名字忘了。” “这样好看多了,头发也留长了吗?” “倒也没打算留长,就这样让它自然长着。” “感觉不错哦。”她点点头。 “谢谢。”他刻意地行了个礼。 “是不是想叫我别闹了?” “有一点。” 她叫各务亚树良,当然不是本名,那是从事采访工作用的笔名。一般人听到各务亚树良这名字,应该会以为是男的,搞不好只有保吕草被眼前这女人给骗了。不过这女人除了这名字外,并无其他称谓。 “什么时候到日本的?”保吕草边慢慢地划边问。 “这个嘛,什么时候啊……” “你干么不明说啊?是因为还被警方盯着吗?” “为何这么说?意思是我又干了什么好事吗?” “算了,当我没问。”保吕草回头确认行进方向。“八成又假装是中国人或韩国人吧。” “难道我不能扮成西班牙人吗?” “对了,这次又想干么?又借贷什么啦?” “你在调查铃鹿幸郎,是吧?”各务亚树良这么说,将太阳眼镜往上推,边瞇着眼边瞅着保吕草。 虽然不想形容得太夸张,不过她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的确很有魅力。而且每次谈到关键时刻都会像这样露出双眼,这是她惯用手法。她是那种绝对不会让自己吃到半点亏的个性。 还没来得及回应,已划到快近池边。 将船停在突出的松树枝桠下,那儿是处浅滩,深度只到腰际吧。瞥见黑鲤鱼游着。 亚树良往前探,将一支冰淇淋递给保吕草,他立刻吃了一口。一如想象,既甜又冰,实在没什么自信能吃完,鲤鱼会吃冰淇淋吗?他想着。 “听说这池子是处情侣闹分手的不祥之地,你知道吗?”他说。现在的他只想赶快丢掉冰淇淋,抽根烟。 “是吗?那若是想分手就会来这里啰?”亚树良边环顾四周边喃喃自语。 “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保吕草问,无奈地继续舔着那支冰淇淋。 “关根朔太的画在巴黎得标。”亚树良说:“那是他年轻时唯一画过的一张自画像,得标的是位日本人,就是铃鹿财阀的总裁。” “不过关根朔太还活着,不确定是不是唯一一幅自画像就是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保吕草确信那是唯一的自画像。 “应该不会再画自画像了吧。”亚树良别过脸这么说。 “为何?” “画风已经不一样了。” “这不成理由吧。” “你挺有自信嘛。”她看着他。 “冰淇淋快融化啰。”保吕草提醒她。 各务亚树良还是直瞅着保吕草,轻轻地舔了口冰淇淋,露出满足笑容。 这也是幅想拍下来的光景,不过总觉得她舔得好像不是冰淇淋。 保吕草确实在调查铃鹿幸郎的事,所以这阵子全力埋首工作,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与体力,但还没有任何具体成果,或是今后决定的对策。也就是说,目前尚在收集情报阶段,还有很多得再深入探究的地方。但亚树良又是如何察知自己的动向呢?是谁跟她说的呢?(会泄露给她的人也极为有限)还是用什么策略套出秘密呢…… 各务亚树良只是继续舔着冰淇淋,什么也没说。怕再问一次可能会惹得她不高兴,保吕草也就不再开口,加速解决手上的冰淇淋。 船几乎没有流动,抵着岸边某个低低的木制栅栏,发出轻敲声。只有偶尔涌来的一波小浪,让船身微微摇晃。 “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亚树良边舔冰淇淋边问。 “已经问了。”保吕草冷淡地回答。 “我只能回答能够回答的问题而已。” “那幅自画像……是什么样的东西?” “价钱吗?”亚树良夸张地歪着头。 “不是。” “什么意思?那是指作品风格吗?因为是初期作品,感觉多少有些不太一样。更何况又是幅自画像,当然是极为稀有的梦幻之作,不过我关心的不是这方面就是了。” “那是关心哪方面的事?” “钱。”她立即回答。“虽然没有公开得标价,不过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才是。” “说得你好像知道似地。” “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的不是价钱。” “那是什么?”她直盯着保吕草。 “是大小和重量。”他说。 “哦哦……”亚树良先是点点头,然后缓缓微笑,嘴角上扬,露出白牙。 “原来如此啊……真有你的。” “不能回答吗?”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那支冰淇淋就算我请你吧。” “不晓得重量就是了……”亚树良边轻轻点头边露出严肃神情。“我想大小约五十乘两百左右吧。” “从哪得知如此详细情报啊?通常应该都不会公开啊。” “也不想想我是谁啊。” “是喔……” “就是啊。” “又是在床上听谁说的吧?”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亚树良将冰淇淋的饼干丢进池中。“本来想试试将船划回去,但又怕搞得一身湿答答的,只好作罢啰。” 保吕草盯着饼干落在池面上,想确定鲤鱼是否会吃掉这东西,可是被丢弃的饼干还是浮在水面,跟丢弃垃圾没两样。意外看到各务亚树良生气的一面,他倒挺乐的。没想到对于别人的反应竟会暗自窃喜,看来自己也陷入了微妙的危险状态。 “谢谢帮忙,看来也许能成就一笔生意。”保吕草微笑。“说了那么无聊的笑话,向你郑重道歉。毕竟好久没碰面,一时兴奋难免口不择言。” “我可是还有更关键的情报哦。”亚树良口齿清晰,缓缓地这么说。她将手肘撑在膝上,弯身向前,下巴抵在双手手掌上。“就是可以当你后盾的意思。” “什么后盾?” “就是帮忙你的工作啊。” “我心领了。”保吕草摇摇头。 总算吃完手上的冰淇淋。虽然很想抽根烟,但总不能把烟灰弄得湖面都是。 保吕草握着桨,将小船划离岸边,往来时方向滑去,他面向船头。 “我想你没有选择余地。” “这是威胁吗?” “没错。”各务亚树良嫣然一笑,点点头。“你应该也很想看到那幅画吧。不是吗?可是又不想一直拥有它,不然会马上看腻的。总有一天会找个买主,是吧?反正摆着也值不了什么钱。总之,这次你的门路可是只肥羊哦。” “是不是误解什么啦?”保吕草边划着船边这么说,船行速度变得很快。“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应该没什么误解,以前你帮过我,只是想还你人情而已。” “还真是意外呢,吓我一跳。”保吕草说,却没露出笑容。 小船就这样横渡池子,两人搭着的船又回到商店前的岸边。 “要下船吗?”保吕草边将船靠岸边问。“还是我下去就行了?” “就算现在我们一起出走到哪儿也无所谓。”亚树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寻常,说是用小型录音机播放出来似地,保吕草也不感惊讶吧。 “还真是意外。”保吕草吐出这句话。“没什么……嗯,抱歉。”他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亚树良却直瞅着他。 沉默。 “莫非、这也算是一种威胁吗?”保吕草嗫语。 “我要下船。”她抓起包包,站了起来。 船身多少有些摇晃。 站在岸边的亚树良抬头看着保吕草,将太阳眼镜稍微往上抬,瞥了眼保吕草后便快步往船屋那儿走去。 难不成她真的生气了…… 不,不可能吧。 不可能突然这样吧。保吕草想。 “不会吧?连船费也要我付?” 他喃喃自语,但她已经走到听不见的距离了。 3 千种区的高级住宅区里留了一处像是森林公园的地方。连着一片离路面三公尺高的石墙,上头还装着高高的铁栅栏。虽然南北各有一扇气派大门,却只看得见院内满是枝繁叶茂、苍郁树林,完全判断不出有任何建筑物。那是公共设施吗?还是什么神社寺庙呢?一般人大概会这么想吧。不会有人直觉认为那是住家。 其实正门前粗粗的水泥柱上挂了个小小的门牌,上头用小到不可思议的字体,写着“铃鹿”两字。铃鹿财阀、铃鹿财团和铃鹿集团,每一个都是耳熟能详的名称。晓得这些专有名词与门牌上的文字其实是同一户人家,除了相关人士和当地居民外,应该不太多才是。 占地面积约一万两千坪,相当于四万平方公尺,若以正方形来计算的话,足足有四边均为两百公尺的傲人占地。从外头看来,就像座高起的小山。 位于那栋铃鹿宅邸的南边、正门前和马路另一头,建有三层楼高的高级大楼。之所以楼层不高,是因为这地区有楼高限制。每栋都采复合式住宅〔注:相较于一层只有一户住户的设计,复合式是指一户占了两层的设计。〕的时髦设计,加入中庭、阳台和车库等构成错综复杂的形状。因为最近才竣工,还竖着“出售中”的旗子,也有样品屋供参观的样子,一户价格恐怕接近上亿吧。 香具山紫子就待在其中一户。 崭新美丽的房间内却十足杀风景,几乎没什么家具。只有自己带来的便宜小桌和两张铁管椅(都是那种露营用的折迭式椅子),地上摆了个大座垫,旁边还有条毛毯,以及装垃圾用的黑色大塑料袋。桌上放着纸杯、拍立得相机、望远镜等。除此之外,窗边立着三脚架,上头摆着装有大望远镜的相机,当然镜筒朝向窗外。 香具山紫子是个大二学生,住在房租便宜的阿漕庄。为何她会独自待在崭新的大楼里呢?有必要说明一番。首先,紫子之所以待在这里是为了打工。虽然杵在这里不会拿到半毛钱,但就现实情况而言,的确可以这么说。 雇主就是保吕草润平,她常帮保吕草做事,与其说是打工不如说是帮忙比较贴切。 这屋子是保吕草借来的,当然这里不分租,应该是透过特别情商暂时借来的吧。总之这间是盖这大楼的建设公司所买下来的其中一户,听说预定数月后简单装潢一番作为员工宿舍。这般豪华的员工宿舍显然超乎紫子想象,不过这是以她住的阿漕庄为基准来比较。人们总是会在自己所有的平均值中求取一个中间值。 从这间屋子的北边窗户可以看见对街的铃鹿家大宅邸。由于这里的房子有三层楼高,加上土地有些倾斜,而这栋大楼本来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因此多少眺望得到围篱内部。要是沿着铃鹿家的宅邸外围走,就算走一圈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不过现在由紫子所在之处却看得到,连院子里的池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宅邸大门就在眼前,起身刚好能俯瞰铃鹿邸,总之看守铃鹿家大门是她的工作。说得再具体点,她的任务就是负责拍摄进出那里的车辆和人物。 总之工作内容就是暗中监视,这倒也不是第一次就是了。保吕草接洽的工作内容大多比较接近便利屋性质(类似快递之类),但他的本业是侦探,名片上也是这么写。紫子不太清楚他到底是经由什么管道接洽工作,不过像这般只需确认进出人物的工作,到底是谁能从中取得利益呢?还真是不可思议。至少应该不是调查出轨之类的事,紫子这么觉得。 已经连续五天了。紫子只需负责监视白天的情形,一大早来此,傍晚再和保吕草交班,如此分工合作。 像昨天周末,迟到的保吕草一直抱怨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叨念着足以激发女人母性本能的牢骚,于是紫子到附近超商买了些家常菜回来。借来的屋内虽然有电有水,却无瓦斯可用。而且连电壶都借不到,根本没办法煮水,也就甭想喝什么热茶、咖啡。她觉得只能喝罐装果汁的保吕草实在很可怜,于是途中又绕到酒店买些罐装啤酒,当然(应该说是无意识地)也买了自己的份。像这种时候就得发挥一下心算功力。买酒时多少得估计一下安全量,绝对不能买多。也就是说,依能提多少或是预算多少来买就对了,所以她也是遵从这般法则购买。 回到大楼那间屋子,两人边吃些下酒菜边喝啤酒。保吕草得不时眺望窗外,不过还是能够聊天。没有电视,也没有音乐,外头只有夜色,加上屋内照明只有那种从外头根本看不太清楚的小灯,也就是说,如此昏暗中只有她和保吕草两人。若再不满意这般环境的话,肯定会被老天爷惩罚吧。 “铃鹿先生年纪多大啊?”紫子问。倒也不是想知道什么,只是想找些有意义的话题。 “铃鹿幸郎今年应该有六十了吧。”保吕草立刻回答。“人生才要开始呢。” “就是在调查他吗?” “这种事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我也不太想知道。” “那要做到何时呢?” “应该还剩三天吧。” “昨天也是这么说。” “反正是算时薪,延长部分会算钱给你。” “我也不是那么闲啊!还得上课耶。对了,我想看电视,呃……可以搬台电视过来吗?” “要是你真的不方便的话,要不要找小鸟游或是森川替代?”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啦。” “那是什么意思?” 越来越醉,心跳加剧。逐渐觉得头昏眼花。 总觉得……今晚…… 今晚会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非常特别…… 哎呀、还不是一样。 难道不会发生什么事吗…… 阿尔麦卡,好像是种矿物是吧。 如此期待与不安,令人怦然心跳。 “啊——啊,要是有瓦斯就好了。就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想冲澡?” “嗯,你应该也想吧。” 紫子本来想说连张床也没有,但打消念头。 踩煞车、踩煞车。 突然制止不了。用手捣着自己的嘴,笑了起来。 真的很可笑,一般人都会笑才是。 “怎么了?该不会喝醉了吧?” “就是呀!”她益发笑得厉害。“骗你的啦!” “没事吧?” “没事、没事。”紫子挥挥手。“别看我这样,真的没事,才这么一点点小米酒(sasanisiki)而已。〔注:sasanisiki是指日本宫城县产的一种米酿造的酒。紫子喝的应该是啤酒,因为喝醉所以有些胡言乱语。〕” 总之这是个chance。 洗涤剂中的极品“chance”。 咦?为何“chance”是洗涤剂中的极品呢?啊啊、是洗涤剂中的商品名称啦…… 总觉得好可笑喔。 为何如此愉快呢? 啊、莫非自己真的喝醉了吗…… 算了,管他的。 管他的、管他的。 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原谅一切啰。 总觉得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逮着机会,从保吕草学长身后抱住他,顺势压倒的强硬手段也不错,况且对自己的腕力颇有自信。还是假装不太舒服昏倒,这般软性攻击比较好呢? 嗯……还真是棘手呢。 得想个办法才行。 想个办法…… 嗯,这个嘛…… 深思着。 不知不觉,天亮了。 早晨。四周一片明亮。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哑然失声。 笨蛋!实在太丢脸了…… 真想一拳打昏自己。 整个人呈大字形睡在房间中央,身上还盖了条毛毯,一定是保吕草学长帮忙盖的吧。啊啊……搞什么啊……畜牲!他正坐在窗边边抽烟边神清气爽地眺望外头,不是吗? “哦,起来啦?”保吕草迅速地往这儿瞄了一眼。 “起来了……” “早啊。”他又看向外头。 “气死了……”紫子喃喃自语。 “咦?什么?” “没事……对了,现在几点?” “快八点了吧。” “啊、快到换班时间了。”就是啊,得振作点才行,紫子这么想。“我哪时睡着的啊?” “一点左右吧。” “居然睡了七个小时。”紫子伸了伸舌头,可真是个健康宝宝。 “我今天没什么事,也还不想睡。小紫,你还是回去补眠一下比较好,不是想换件衣服吗?” “嗯,是没错啦……” 于是紫子那天一大早便回去了。 一大早回去、一大早回去……没错,还碰到练无,被他揶揄一番。她边回想这些事,边死盯着外头动静。 虽然是帮忙,但根本不可能常常和心爱的保吕草学长在一起,紫子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再说也无法悠闲地翻阅杂志。不过现在已经习惯多了,为了驱赶睡意,会带随身听和一些CD。一旦想睡觉就拼命听音乐,继续监视外头。 今天到底按了几次快门呢?一卷底片大概四十张吧。 黑色轿车频繁进出,还有白色跑车,加上三次访客来访,共计五人。还有个看起来像是女佣的中年妇女进出两次。因为出去一会儿便马上回来,猜想大概是到附近采买东西而已。 那妇女又出现,开始打扫大门附近,还走到人行道附近洒水。 有辆出租车停在门口,可是没看到有人下车,也没人拦车,可能是有谁用电话叫车吧。过了一会儿,走出一位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和着长裙的女人,女人手上还牵了个小孩,一共三人从边门走出来。 紫子赶紧站到照相机后头。 男人先上了出租车,女人也抱着小孩跟着坐进去,千钧一发之际拍了下来。男的风度翩翩年约三十几岁,女的看起来相当年轻,莫非是铃鹿明宽与其夫人?也就是豪宅主人铃鹿幸郎的长男夫妇。听保吕草说,宅邸里住着幸郎与明宽夫妇一家。 出租车就这样往东边驶去。紫子伸展背脊,连续打了两次哈欠。 这里好歹有具电话,还能跟朋友聊聊天,紫子心想。跟谁聊天……对了……就算对方是练无也行。虽然就住在对面,但这阵子两人几乎没和说过话,累积了好多事想跟他说。当初因为想独占保吕草,瞒着练无和森川,独自接下这次打工机会的紫子,现在却逐渐对这份工作感到厌烦。不,工作归工作,要是说什么厌烦之类的话肯定会遭受惩罚,不过本来就不是因为钱而接下这份工作…… 有个年轻女人从西边走过来。 紫子呆呆地眺望着,正在门口清扫的中年妇女赶紧往那女人跑去,似乎上前迎接她的样子。紫子只手调整相机,赶紧将镜头转向那里,用望远镜捕捉目标,这动作可是需要相当诀窍,不过也习惯就是了。用取景器一瞧,身穿围裙的妇人正匆忙上前向年轻女人行礼,过分恭敬地令人诧异。另一方面,一身毛衣搭配牛仔裤,装扮休闲的年轻女人也面带微笑回了个礼,神态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感。大概年约二十几岁吧。是目前为止还未出现过的人物。紫子以她为标的,抓准焦距,连按了两次快门。 4 那天傍晚,天色才刚变暗,香具山紫子便回到阿漕庄。 登上楼梯,往走廊最里面走去,她的房间就位在尽头左边。前一间是保吕草润平的房间,里头暗暗的。也是啦,两人才刚在铃鹿家前面的指挥部交班,所以现在房内只有尼尔森在睡觉,想说等会儿带它出门散步好了。 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从对门的小鸟游练无房间传来高亢笑声,听那笑声肯定是练无。 偷偷地凑近一听。 “讨厌啦!不是说不行吗?” 是练无的声音。 “怎么这样,啊、真是的……在想什么啊!” 谁在里头啊?完全没听过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练无的笑声。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我可不负责哦!” 到底在干么啊?紫子满腹狐疑。听起来不像自言自语,应该也没有很多人……想开门瞧个究竟,但还是有些犹豫。 “不行不行!我说你啊,真的想清楚了吗?还有更重要的地方,不是吗?” 紫子强忍着好奇,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房间,就连更衣时也听到从对面房间传来阵阵笑声,但还是只有练无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紫子无奈地打开冰箱,看看里头有什么吃的。 “哦,对了,还有这个啊。” 冰箱内还留有三天前社团学长给的蜂蜜蛋糕。紫子参加的是茶道社,其实已经半年左右没去了。不过已经毕业的学长倒是常来她这儿串门子,这么说来,说是社团学长好像也有些不太恰当就是了。那时只吃了一个就不想吃,就这样放着、放着给忘了。 她拿着盒子再次走出房间,敲敲对面房间的门。 “谁啊?”练无的声音。 “是我啦!”紫子打开门,窥看里头。 从入口看不见房内全貌。穿过厨房走进去,瞥见坐在床上的小鸟游练无,和盘腿坐在地上的森川素直。在他们中间的桌上(应该说是暖桌)放着围棋棋盘,上面已被白棋与黑棋占满大半的面积,白棋呈压倒性居多。 “什么嘛……原来在玩围棋啊。”紫子喃喃自语。 “小紫,那盒子是什么啊?”练无抱膝坐在矮床上。“难不成、莫非是……点心?” “嗯,蜂蜜蛋糕。”她还是站着。“要来杯咖啡吗?” “好啊、好啊。刚好想喝点东西。”练无微笑。 “Good timing!” “什么嘛,原来是围棋啊……”紫子边喃喃自语重复同一句话边走回厨房。 练无房内的厨房比较干净(至少比紫子的干净多了),所以紫子常在这里冲咖啡、泡茶,对于哪里放些什么东西可是了如指掌。她是那种男女一堆人在时,绝对不会抢着要帮忙端茶什么的个性,因为她觉得这是男生应该要做的事。不过她觉得自己在练无这里,比他们更像个男生,所以总是很自然地帮大家泡茶,这般想法可真是复杂。 “小紫,你有去学校吗?”练无高声问。 “偶尔。” “真的没问题吗?学分够吗?” “嗯,还好吧!反正我会想办法四年毕业的。” “哦,挺胸有成竹的嘛。” 紫子调好煮咖啡机,排好杯子。 “呀!”练无大叫。“哇、搞什么啊?” “什么?”森川素直的嗓音很低,是那种站在走廊绝对听不到的音量,完全不带任何情感的平淡口吻。 “等等、等等。讨厌啦!怎么会有这么一手?” “不能下在这里吗?” “是……是可以啦。可是这样……嗯……” “伤脑筋?”森川问。 “超伤脑筋。” “我下别的地方好了。” “哎呀、不是说不行吗?这是赌输赢耶。”练无苦笑着。“我想下这着棋是再好不过啦。” “是喔。” 这两个家伙可真是悠哉啊。紫子只是在心里想着,没说出口。 自己日夜帮忙保吕草那严苛的侦探工作,这些家伙日子倒过得悠闲。平和的日本今后会如何呢?这两位青年(说是青年,应该不为过)都是国立大学医学系的高材生,将来会当医师,不是吗?不过练无的话,有可能会朝其他方面发展也说不定……像护士一职就挺适合他……紫子脑海里浮现化身白衣天使的练无。 煮到一半再去看两人的胜负,果然还是白棋数为多。白棋好像是森川素直,黑棋是小鸟游练无。紫子记得围棋最初是棋数少的一方较为有利,也就是说,目前练无居上风。 将煮好的三杯咖啡放到托盘上,端过去。紫子将杯子一一放在桌上,练无随即往桌子那边凑近。森川没有移动,直接伸手拿起一块蛋糕。 “对了,小紫,你在打什么工啊?”练无边喝咖啡边问。 “咦?干么问这个?” “因为你看起来怪怪的。” “才没这种事!” “是吗?明明化妆、又穿得那么淑女,每天还会搭配不同的首饰,怎么看都不对劲呀!” “你观察的可真是仔细啊。”紫子苦笑。“拜托,别看人家这样,好歹也正值妙龄呀。” “庙里?”森川问。 “什么庙里!耍白痴啊!” 紫子回头大吼。 “什么跟什么啊!难不成我口齿不清吗?你是重听啊?” “那到底是说什么?”森川依旧一号表情,这么问道。 “我是说‘妙龄’。” “哦……” “嘴巴张那么开,小心智慧会和空气一起漏光啦!看你老是这副德性,一点霸气都没有。” “一点大气都没有?” “霸气、霸气、霸气!你是重听啊?” “什么是霸气啊?”森川看着练无。 “就是活泼、有精神的意思。”练无说。 “老天!”紫子瞅着练无。“真受不了你!难不成你是只狼蛛吗?〔注:一种毒蜘蛛,其实他身上的毒并不会直接毒死猎物,只是让其无法乱动而已,方便其噬食而已。在这里紫子是暗喻练无“中看不中用,虚有其表”之意。〕” “狼蛛?什么意思啊?”练无疑惑地问道。 “算了!当我没说!” “怎么啦?心情不好啊?”练无噗哧一笑。“对了,是不是打工时遇到什么麻烦事啊?咦……不对、不对,那副表情该不会是犯了相思病啦。” “我要收回蜂蜜蛋糕哦。”紫子冷冷地说。 “来不及啦!我们已经吃掉了。” 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练无回应。 “晚安。”濑在红丸子开门走了进来。“哎呀、我是不是打扰啦。” “不会不会,欢迎欢迎,不过这里真的是又脏又小……”紫子站了起来。“我刚好要再煮杯咖啡呢。” “保吕草呢?”红子问。“最近都没看到他。” “嗯,好像很忙的样子。”练无回答。“红子姐,请尝块蜂蜜蛋糕,便宜货就是了。” “哦,围棋啊。”红子坐在桌前。“该谁啦?” “我。”森川回答。 “黑棋?白棋?” “白棋。” “那么,下这里。” 红子指着边角的格子。 “下这里的话,接下来黑棋要下这里,然后白棋再下这里,嗯——胜负分晓啦。应该是白棋胜。不过若是黑棋下这里时,那白棋就得下这里才行……可能会输吧……没错,输了吧。” “我看我们别玩好了。”练无悄声对森川这么说。 “好啊。”森川点点头,搞不好他一开始就不太想玩吧。 紫子端来煮好的咖啡。将咖啡放在红子面前,自己则坐在森川和红子中间。 “森川,下次换我们交手吧。”紫子说:“和你玩的话,我铁定会赢。” “好啊。” “小紫,你有遇到保吕草吗?”红子问。 “咦?”紫子瞬间看向红子。“呃、没啊……对了,红子姐,吃片蜂蜜蛋糕吧!这挺贵的哦。” “那我就不客气了。”红子伸手拿了片蜂蜜蛋糕。 “找保吕草学长有什么事吗?”练无问红子。 “嗯——有点事想找他商量。”红子捏了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 坐在一旁的紫子暗暗想着,原来如此,用那种方式吃东西感觉很高雅吧。 “方便问是什么急事吗?”紫子下定决心开口。“我知道怎么联络他……” “咦~~为什么?”练无大叫。“为何小紫会知道?怎么没告诉我!” “哎唷、反正就是这样嘛。”紫子装模作样地噘起嘴。“人家也是碰巧知道啦。” “哦——”练无瞇起一只眼。“虽然觉得怪怪的,不过懒得追问啦。” “啊、你好像很不满哦。随你怎么怀疑,我们感情可是好的很呢。”紫子反驳。 “可惜啊。”练无微笑。 “偶然变成这样,我知道怎么联络他,要我帮忙传话吗?”紫子向红子这么说。 “好啊。” “什么事啊?”练无问。 “嗯……”红子双手边捧着杯子边偏着头。“其实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啦。正陷入热恋的她正考虑嫁给比自己大的男人……” “哇喔、突然来了个这么劲爆的话题。”紫子身子往前倾。“这般心情我能体会。” “意思是……你们处境相同啰?”练无说。 “要找保吕草学长商量什么啊?”紫子问。 “总之说来话长,好吧,我抓重点说明……”红子将杯子放回桌上。“她是N大航空学系研究所的研究生,交往的对象比她大十岁,不过听说是个很不错的人。”红子微笑。“对方是位建筑师呢。对了,两人是在文化教室的古建筑讲座上结识的。” “建筑师会去那种地方上课吗?”练无插嘴。 “就是啊。”红子点头。“所以啦,我也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他是代替别人上课的样子,好像是他的客户吧……而且啊,我朋友还是从他那儿听说六画邸的事呢。那个古建筑讲座也有介绍六画邸。他很得意地向我朋友介绍,像是六画邸的设计师和建造鹿鸣馆的是同一个人,还有走廊铺着榻榻米、融合日式和西式的设计、塔的配置、以及骨架方面,像是客厅的水平柱子非常粗之类……” “那红子姐有告诉她,你就住在六画邸吗?”紫子插嘴道。 “没有。”红子干脆地摇头。 “然后呢?”练无歪了歪头。 “总之我只是问她‘是喔,他这么说啊’和‘是这么说的吗’而已。”红子说。 “咦?为什么这么问?”这次换紫子提问。 “既然是建筑师,应该不会说什么‘水平柱子’这种外行话吧。” 红子轻轻地摇了摇手。 “大笛小姐……啊、就是我朋友,她的记忆力非常好,记得他称客户为施主一事。施主就是指发包工程的人,应该是相当专门的用语,足见对方至少是懂得建筑工程的人吧。不过像那种会设计房子的专门建筑师应该不可能说出‘水平柱子’这种字眼才是。那东西称为梁,就像英文的column(圆柱)和beam(梁)是不一样的。” “column和beam?”紫子重复一遍。这两个单字除了指报章杂志上的专栏(column),还有指咸蛋超人和怪兽发射的光束(beam)外,不晓得还有什么其他意思。 “啊、所以才想请保吕草学长调查一下啰?”练无问。 “嗯,是啊……好歹他也是个侦探嘛。”红子微笑着说:“算我多管闲事吧。就是有点担心,感觉大笛小姐已经陷下去了呢,她人不但个性好长得又可爱。” “嗯。”练无点点头。“对保吕草学长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之事吧。” “不晓得他肯不肯免费帮忙?”红子问紫子。 “咦?免费?”紫子反问。 “是啊,想说我们感情那么好。” “哇,这句话可真够劲爆!”练无忍不住大叫。 “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啦。”红子还是一派轻松口吻。“呃、嗯……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耶。” “知道了,我会转告的。”紫子点点头。 虽然多少在意红子和保吕草的交情,不过紫子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为什么呢?因为红子还爱着前夫林,对保吕草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红子自己说的,紫子也觉得的确如此。 这是阿漕庄的房客初次听闻大笛梨枝和她男友的事。 不久,他们将成为这群人的话题,直到报纸上出现“豪华客轮上消失的尸体”这般耸动标题,发生那起喧腾一时的诡异事件…… 第3章 请出牌吧! “正因为那些人想乔装易容才会被逮个正着啰。想乘着小蒸气船横渡大西洋偷渡逃亡,无怪乎船长起疑。” 1 大笛梨枝与羽村怜人从相识之初到现在已过了两个多月(梨枝对于这般说法,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抗拒就是了)。当初两人结缘的古建筑讲座课程已结束,两人只能平常抽空碰面。 梨枝对于两人关系进展竟如此迅速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想,正是因为这种关系,才会产生急速进展的潜在动机(也就是能量)也说不定。难道不需要花点时间慎重经营吗?突然这么想。 为何人类总是怯于改变呢?竟然会思索这种事,连自己都觉得讶异。一定是害怕(或是臆测)万一失败就挽回不了吧。结果一味估算若是失败得付出的代价,反而让一切判断又回到原点。问题是,无论如何人生都无法倒转,也永远得不到真正答案。 至少感觉每天过得快乐,对某些事变得积极,现在的她很快乐。 这样不是很好吗? 就算将来两人感情生变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这么想就对了。当然她也有所觉悟。不,是说服自己不得不下定决心。与其踌躇不决,不如顺着心情,一切随缘。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进步,不是吗?梨枝这么自我评价。 羽村去过三次梨枝住的地方。 相对地,梨枝也到过他那里两次。 第一次是和羽村一起回他工作的地方,稍微窥看到员工们站在制图桌前工作的样子,羽村是那间事务所的负责人,听他说这是个人经营的小本生意,所以正式员工只有一位,其他(那时有三位)则是打工的学生或研究生。杂乱的办公室墙上绘着彩色配电透视图,矮柜上放着纸做的建筑模型。大部分经手的都是住宅或是小商店等,羽村对她说。 他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是栋位于斜坡上的新建大楼。好像有地下停车场的样子,斜坡前方有扇铁卷门。一共六层楼,羽村的住处位于最顶层,阳台宽敞,视野绝佳。无论空间大小、装潢设计都与梨枝住的公寓有着天壤之别。房子大到令人疑虑打扫起来会不会很吃力?况且一个人住也太过奢侈。 在那儿开了个只有两人的小小派对,因为那天刚好是羽村的生日,当然也送了他礼物。为了挑选礼物,她可是整整烦恼了两周。本来想说亲手做件东西,可是又没时间,再说自己手也不够巧,不是这块料。结果挑了个结合气压计与温度计的小装饰品,因为他晓得羽村喜欢这种机械式的东西。 那天梨枝和羽村一起做菜,料理到一半还开了香槟对饮。音乐流泻、吃着美食,就这样醉了。羽村的酒量非常好,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稍微聊了一些将来的事。靠在他的胸膛,已经开始互相确认包含彼此存在,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将来。 虽然几乎是些已确信的事,但要用言语表现却极为困难。不过即使笨拙、不够周到,化成言语的那刻还是令人满心欢喜。 那晚,她没回家。 吃早餐时,讨论要去哪儿旅游。记不得是谁先提议不如出国玩个一周吧。羽村说他刚好手边工作即将告一段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于是当下决定尽快订好计划,梨枝便离开了。之前享受过如此美好的早晨吗?就这样一个上学,一个去上班。 还没提过结婚这字眼,这是当然的。 理所当然。 尤其梨枝对于这字眼多少有些抗拒,她不想被那般传统、既定的规则给束缚。也许正是因为一直被束缚到现在,希望至少今后能活得自由,尽可能活得自在些……正因为这么想才令自己更坚强。 身为成熟的大人、身为一个人,这般抵抗等同宣示独立,她这么认为。 也许自己的想法有违常理。世俗的认知是一个人长大后必须组成家庭,她却不这么认为。爱上羽村让梨枝感受到一股新力量,那是即使独立也能生存下去的力量,她如此坚信着。 另一方面,约一个月前,梨枝交了位新朋友。这事也是支持她过着幸福生活的原动力之一。也就是说,除了羽村之外,这位友人可是帮助大笛梨枝成长的最大要因。 这位友人名叫濑在丸红子,约比梨枝年长五岁,两人是偶然相识的。红子好像有时会进出梨枝念的N大学,但她既非学生也不是什么相关研究人士。只晓得她已是一个孩子的妈,不清楚从事什么工作,不,应该说她好像没在工作的样子。 令人诧异的是,红子竟住在樱鸣六画邸内,也就是政府管理的公有土地。是栋相当老旧、颇具历史的木造小屋。虽然好奇地想问些事,却不知如何开口,为何会住在那种地方呢?着实令人百思不解。 总之,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后来两人曾在学校相遇,也去过红子家三次。她问自己为何每次都是一个人去红子家呢?理由很简单,因为她要和红子讨论羽村的事。她和羽村交往一事没让研究室里的人知道。相反地,和红子初见面时便毫不顾忌地聊了好多好多,很自然地向她请教关于感情方面的事。看着那张温柔的笑脸,让人自然想和她聊聊,倾吐心事。或许这就是濑在丸红子的特殊魅力吧。 结果红子成了唯一知道梨枝和羽村交往的友人,随着与羽村的恋情急速加温,和红子的友情也日益亲密。若要加以分析的话,也算是一种机械理论。 “是喔,这样很好啊。”脸呈微妙地角度倾斜,红子微笑着说。虽然这般无敌微笑并非她的招牌动作,但其实她的笑容并不单纯,这是最近才察觉的事。 “想去哪儿旅行呢?” 或许这是为了套对方的话,想办法抓准提问时机、如何转换话题的一种技巧。红子在这方面的手腕尤其突出,说是天才一点也不为过。梨枝总是一股儿脑地脱口而出后,才察觉自己的愚蠢。 “这个嘛……还没决定。”梨枝回答。将红子泡的红茶放在桌上。不知为何,她边凝视那杯红色液体边这么说。 “出国玩啊!好棒喔……那旅费呢?” “他说他会出钱。” “哇、真大方。” “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妥。” “对了,这应该算是求婚吧?” “其实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去哪儿都行。”梨枝心想,这是几个月前不可能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想说全都交给他安排。” “好好喔。”红子大大的眼往上吊,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人家也好想出趟远门喔!不晓得有谁能带我远走高飞呢。” “濑在丸小姐,可是你儿子怎么办?” “对喔。”红子闭起一只眼。“我是那种没办法和情人私奔的女人呢。” “不、其实我也觉得……” “啊、不好意思,你和我不一样。”红子瞇着眼点点头。“我没什么意思,别在意。毕竟我的情形不太一样,多少得顾虑周遭的感受才行。不只外在,心思也要力求纯净才行,想着如何让自己活得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 “濑在丸小姐自己呢?” “嗯?什么?” “应该也有对象吧?” “对象?什么?一起下棋的人吗?” “真是的!别装蒜啦。” “嗯……对象呀……啊啊~~真令人感叹。”红子托腮望着窗外。“我的话啊,怎么说呢……不晓得该怎么讲耶……该说是复杂奇怪呢?还是十年风水轮流转呢?总之人生总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无奈时候吧。真的很不堪,不堪的寂寞芳心。” “真的那么复杂纠葛吗?” “是啊,十分纠葛,可说已经……”红子交叉双手。“乱七八糟地纠葛在一起。” “请务必解开,说明一下。”梨枝探出身子。但红子还是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事,多少有点反击意味。 “没什么兴趣。”红子若无其事地回答。 “呃、对男人吗?”梨枝问。因为红子的回答过于简单,令梨枝有种扑了个空的感觉。 “应该不能这么说吧……”红子轻叹口气。 “与其说不想改变现在生活,嗯……应该说对于要以什么方式生存这点,没什么特别欲望吧。总觉得生存这事好比是维持某个容器的一定形状而已。不过要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会忘我地完全变了个人,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尽可能不去抗拒这种感觉。在那么重要、愉悦的时间,不想让任何事物影响到自己的本质,也就是装在容器里的东西,不觉得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吗?譬如说啊,你也是做研究的人,应该晓得这道理吧。埋头研究物理学的某个专门领域,和实际生活有何相关呢?若将波动方程式〔注:Wave equation,描述波的一种数学模式,凡是某种变化会重复动作,随着空间变化有着时间的延迟都是波。〕套进爱情公式运用的话,合适吗?相反地,生活中经历过的各种感情又该如何还原于研究上呢?原本就是势不两立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吗?我想和这道理是一样的。” “嗯——不太懂耶。”虽然多少了解,但梨枝还是歪着头提问。“到底是怎么个一样法呢?” “喜欢上一个男人,爱他、为他痴迷,说是生存目的也不为过吧。可是这和所谓生活方式(Life Style)是不一样的,不是吗?我想那和物理学与生活方式是各别独立存在、拥有独立价值的观点是一样的。” “是喔……”梨枝喃喃自语。 “只能说人是种啃食矛盾生存的东西吧。” “对我而言,只晓得那东西的影响力有大小之差而已。” “啊、没错没错。”红子点点头。“果然聪明呢。没错,正如你所言。大小之间有着临界值,最后只能引导出是否显露化的结果吧。如此一来,只能就超过的部分定下结论,没有超过的部分所作的连结便成了外在无法追寻的东西。你觉得呢?” “只能说我的人生历练还不够。” “没这回事。”红子摇摇头。 “别说得那么肯定嘛。”梨枝笑了笑。“啊、不过我们还真像呢。所谓边界条件〔注:boundary conditions,边界条件设定得愈精确、愈清楚,决策就愈可能达到效果,也愈可能达成当初所设定的目标。〕。” “边界条件?也可以这么说啦。也许真的很像吧。” 梨枝觉得与濑在丸红子议论非常愉快。首先,彼此背景相似,均对工学方面的研究很有兴趣,生活环境也有诸多共通点,搞不好红子也这么觉得吧。有时谈话内容令人紧张、刺激地快要晕眩,两人所学的知识领域和方向性十分相似,但显然红子更胜一筹,范围也更广。应该不只是因为年龄有差吧。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五年后能达到她那般水平。要是做些极端希望性的观测也许还有可能,现实却是相当困难。 果然红子的人格与众不同。第一,十分客观。第二,可以同时接纳、认同多数对象、样式和方法。第三,脑筋十分灵活。当然还有很多特殊之处,简直可以整理归纳成论文。此外,红子的计算能力也是一流,这点从她言谈之间便能充分感受。相较于稳重口气,不论是判断还是反应皆堪称一流,不但能迅速理解梨枝所言,而且往往比当事人想得更远,加强梨枝表达能力的不足。 为何这般才能被埋没在这种地方呢?抑或只是表面看起来无从发挥呢?越了解就越想知道她那深不可测的人格特质,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没错……她是个女人。 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位像法国娃娃般美丽的女人。 到目前为止都是过着何种生活呢?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婚姻失和呢? 想知道她的过去,梨枝有这般强烈欲望。不过这种感觉也很类似亟欲审视自己的冲动,就像想一窥镜中的自己般,并非寻求满足,只是想确认,想必令人回味无穷吧,有此预感。梨枝对于竟然有此想法的自己,感到十分无趣。 那是,她从过往人生经验中所导引出来的法则。 还真是令人讨厌的法则。 却错不了。 在别人的人生中看到自己的辅助工具。 发现与自己极为类似的东西。 投射出自己。 这般欲求就是观察别人的动机。 人们无法认识与自己无法相较的他人。 同样地,不与他人比较就无法评价自己。 自己存在的大部分意义,都是建立于与他人的关系上。面对完全不一样的自己,竟产生无比地抗拒。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没错,一定没有吧。 因此和自己有些相似的人,就像照镜子般令人安心;就像小狗一样,总是会对自己微笑。但如果对方和自己太过相似的话,就像水面般映着不安;光是那样就能让自己成了讨厌的存在也说不定。 尤其别人身上有着自己失去的东西,才是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情况吧。而且若是能够取回的东西,更是令人不堪。 2 “不好意思,麻烦在这里签名。”保吕草将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文件和原子笔递给对方。 “签名?不能盖章吗?”女人面露难色。 “签名盖章都可以。”保吕草明快地答道。 “签我的名字可以吗……” “嗯,当然。” 女人签了“泽木道代”这名字。 “泽木道代小姐是吧?” “是的。” “谢谢。”保吕草立刻将文件收进黑色提包。因为上头写着若是仔细读的话,会很伤脑筋的内容。“总之目前没有什么特殊异状,请放心。要是有什么状况的话,会立刻与您联络。” 递了张昨天才印好,抬头印着瓦斯公司的名片,不过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是真的,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与服务店家联络,对方会马上处理。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行为等于是种义务宣传。 戴上眼镜、抹上发油梳整好,穿上蓝色工作服,佩戴鲜绿色臂章。驾驶的小客车上用水性涂料绘着文字图画,准备得真是周到,虽然花了不少钱,不过却成功地混进铃鹿家中,充分了解内部情形。宅邸有四间盥洗室(一、二楼各两间),真是方便。前天打了通谎称因应瓦斯供应源改变,进行末端机器全面免费勘检服务的电话,连到府服务时间都预约好了。大概在宅邸内待了三十分钟左右吧。保吕草脑中已绘出一、二楼建筑物的大致平面图。 可惜的是,对方不可能将珠宝和美术品藏在浴室,像书房、书库,还有地下室等这类地方,想也知道根本无法接近,更遑论要求到金库进行瓦斯管线检查,肯定令人起疑。 走到玄关再次行了个礼,走出屋外,钻进小客车。玄关前停了辆除草机。窥探庭院那边,鲜绿草皮的另一头有一小部分高高隆起,上头还插了面小旗子,那应该是高尔夫果岭,用来练习挥杆吧。附近还牵起绿网,却没见到半个人。宅邸内也是,除了泽木道代没碰到其他人。泽木外表看来约四十几岁,身材娇小,感觉宅邸内大小事似乎都由她一手打理,应该还有其他女佣才是。毕竟这宅子的规模不是一人所能负荷,玄关旁那间看起来像事务所的房间也怪怪的,该不会里头有好几个人在吧?保吕草思索着。 时间为下午四点。 保吕草尽可能不面朝南边,想说庭院有树挡着应该没问题,因为那栋大楼就在南边,也就是说,香具山紫子的相机镜头正对着这儿。 这件事他打算瞒着紫子,不想让她牵扯太深。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毕竟濑在丸红子曾忠告过他,多少还是会在意。 紫子的相机大概只拍摄到保吕草的小客车吧。她应该以为是瓦斯公司派人来维修,就这样而已。等一下先去还车,换件衣服再回去和紫子交班,时间还很充裕。 开车下了斜坡,大门的电动铁卷门静静升起,装设好几架监视器,操控的人应该不是泽木道代,而是警卫之类的人才是。车子出了大门。方向盘打右,往紫子看不到的方向驶去,边从后视镜确认铁门放下,边慢慢驶离。 就在此时,发现后方有辆黑色奔驰车驶近,保吕草回头看着那辆车。只见奔驰车越过中线,一眨眼便超过保吕草的车。因为车窗不透明,看不见车内情形。那辆车超前之后,后车窗稍微降下,里头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意有所指地挥舞着。奔驰车的左侧方向灯明灭,亮起煞车灯意欲减速,示意车子会靠过去。 保吕草已经料到是怎么回事了。 小客车紧跟着黑色高级房车后头,停靠在路旁。只见奔驰车后车门一开,穿着灰色外套的各务亚树良下了车。她走近保吕草的车,擅自打开前车门坐了进去。外套下套了件织工细致的白毛衣,曲面光滑。难得穿起裙子的她,脚上还套了双长靴,留着一头像男生般伏贴的短发,宽宽地额头挂着两道秀丽剑眉,像禁止穿越的中线般锐利。没戴着招牌的太阳眼镜,那对直盯对方的眼瞳,即使些微地移动都瞧得一清二楚。 “开车。”她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一看,前方的奔驰车开始往前驶,示意保吕草跟上似地。 “谁在开啊?好想见见。”保吕草说,想看看到底是谁驾驶奔驰车。 “还是别知道比较好吧。”坐在一旁的亚树良简短回应。 “为何?” “可是个让人惊艳万分的美男子呢。” 保吕草边开车边看着她。只见她双手抱胸,瞪着保吕草,那抹微笑意有所指,大概很后悔自己讲了那么无趣的笑话吧。 “查那大宅子是没用的啦。”她说:“不在那里。” “为何连这都知道?” “因为晓得放在别处呀!” “莫非是……银行?” “没错。”亚树良点点头。 “白费功夫了。”保吕草边叹气边摇头,真叫人气馁。 “是啊……”她又点了点头。“我听到时也有点失望。” “把画放在银行保险箱的家伙可真没品。”保吕草抱怨。“那又何必买画呢?” “就是啊。” “难不成你在银行也有眼线?” “嗯。”亚树良干脆地点头。“不过可惜的是,不是那种会干坏事的人……” 保吕草从口袋掏了根烟衔着。走在前头的奔驰车依速限缓缓下了坡道,等待号志灯,他也停车点烟。 “帅哥是吗?”保吕草别过头这么问。 “你说谁?” “你那个在银行做事的朋友。”他吐了口烟。 “在意吗?” “有一点。” “算是个坏消息吧。”亚树良扬起嘴角,微歪着头。 “嗯,的确是。”拉出车内烟灰缸,保吕草弹了弹烟。 “接下来,应该算是好消息吧。”她终于露出微笑。“哎呀,在这么狭小的空间抽烟不太好吧。” “很呛吗?”他稍稍打开驾驶座旁的窗子。前方信号变灯,跟着奔驰车继续向前驶。“方便的话,你那边也开一下吧。” 亚树良将一旁车窗摇下约十公分。保吕草将才吸了几口的烟捻熄。 “谢谢。”她这么说,也从包包掏出烟衔着。 保吕草愣愣地看着,只见她用小电子打火机点烟,第一口烟还往保吕草那边飘去。 “人家喜欢在空气好的地方抽烟。”她一脸正经地说。 “是受了哪部电影影响吗?” “不是,不觉得受不了别人吐烟吗?” “是没错啦,可是一般人不会说出来吧。” “两周后会搭一艘叫卑弥呼的客轮。”亚树良突然转到别的话题,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卑弥呼?” “从那古野港出发,在宫崎靠岸后驶往香港。” “然后呢?” “记得会再停靠一些地方后,停留于地中海附近某处。” “谁要搭船啊?” “铃鹿幸郎与铃鹿明宽。” “父子一起吗?” “是啊。”她点点头。 保吕草边开车边拼命地思索。 “如何得知这情报?” “这么问很没常识耶。” “那……和画有什么关系?” “画也会跟着上船。” “不会吧。”保吕草不由得苦笑,坐在一旁的亚树良依旧斜睨着他,神情丝毫未变。“真的?” “铃鹿父子大概会在宫崎下船,所以你有一天半的机会,如何?” “这个嘛……”保吕草思索。“很难说耶。” “若是有机会,让我瞧瞧。” “瞧什么?” “你的实力啊。” “啥……”保吕草有些讶异。“我是不是听错啦?” “很可笑吗?” “总觉得好像在告白。” “是啊。嗯,满像的。” “两个礼拜啊……”保吕草喃喃自语。“还真是最烂的机会。” “可以的话,我也要参一脚。” “为何带着画呢?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船上有想看这幅画的人。”亚树良的口气多少有些改变似地这么说。时而瞇着眼,露出温柔表情的瞬间,反而令人畏怯。 “原来如此,一时没想到。”保吕草喃喃说道。“就是那个有钱的法国佬,是吧?” “你的直觉很敏锐,可惜不常用在自己身上。”亚树良又回复一贯神情。“还有其他问题吗?” “还有很多呢。”保吕草苦笑。“不过总觉得一问就会被骂。” “譬如?” “你也会搭那艘船吗?” “看到我,可别太惊讶哦!”她从包包掏出一张卡片。“这段时间先打到这里,我会尽快回电的,什么事都可说,不用顾虑。” 保吕草接过名片大小的卡片。上头印着餐厅名皮卡地里(Piccadilly),好像在市内的样子。翻过来有一排用签字笔写的电话号码。 “这间餐厅是……?” “想请你吃顿饭。” “今晚不太方便耶。”保吕草摇摇头。 “嗯?和谁……”亚树良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没什么……那什么时候方便?” “明天吧。” “那明天晚上七点。” 亚树良举起一只手挥了挥。走在前头的奔驰车减速往左靠,保吕草也停下车。 “若是失败的话,打算逃往国外吗?”他问。 “刚好相反。”站在车门外的她这么回答。“要是成功的话就会逃,那就交给你啰。” “好想保个险喔。” “保了又如何?” 关上车门,亚树良头也不回地走着,随即钻进奔驰车。只见黄色方向灯“再·见·啦”闪了三次,黑色高级轿车扬长而去。 3 约三小时后。 保吕草再次回到铃鹿家附近。不管是车子还是服装都已完全替换掉。将金龟车停在街上,匆忙往熟悉的大厦入口走去。四周已暗了下来,处处街灯亮起,这里是处僻静的住宅区。 他立即开始调查关于“卑弥呼”这艘豪华客船的相关资料,总之手边已弄到了前往宫崎的船票——是仅次于头等套房的高级客房,价钱可是比搭飞机、或住宿高级饭店都来得昂贵。 从各务亚树良所言来推敲、描绘整件事,应该八九不离十才对。 有位有钱的法国佬搭乘这艘“卑弥呼”的船来日本。 不晓得是从哪时搭乘,大概现在就已经坐在上头了吧。就保吕草所知,他现年九十岁,而且她的女儿就是天才画家关根朔太的妻子。据公开情报所知,关根朔太的妻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死亡,他本人则返回日本居住,目前在那古野持续创作,平常几乎不与媒体接触,因此关于他的一切犹如蒙上一层面纱。 不过保吕草曾使用强硬手段和关根朔太会面过。那时保吕草锁定的猎物是其他东西,一个称为安洁拉·玛奴伯的美术品。那件工作也是各务亚树良牵的线,而且还是数个月前的事。至于关根朔太有幅自画像的消息,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听说是三十年前的旧作,某天突然出现在拍卖会中,由铃鹿幸郎得标,目前放在日本银行保险库中。 很明显地,那个法国富豪想要这幅画,保吕草当然晓得理由。 但不可思议的是。若真的那么想要,为何不在拍卖会下标购买呢?还是刚好不克参加……就这样让机会溜走?这种事可能吗? 显然各务亚树良是听命那富豪行事,之前好像也是如此……所以才会得知铃鹿父子搭乘那艘船,还有到时那幅画也会上船等这般私密情报。 这么说来,很明显地,铃鹿幸郎之所以带着那幅画不就是为了和那富豪见面吗? 那又为何要叫他偷走呢…… 换句话说,在那里交易成功的可能性相当低啰。还是只想看看而已,问题光是看看有可能达成交易吗? 诸多不可思议的疑点。 不过,在船上……还真是麻烦啊。 保吕草无奈地苦笑,登上楼梯。 四周都是海,无处可逃。 而且,实在不怎么喜欢船这玩意儿。是因为那个货船的晦暗回忆吗…… 保吕草站在门前,按了按电铃。不久传来开门声,门一开便看到香具山紫子的笑脸。他脱掉鞋子,直接进入空荡荡的客厅。 “吃了吗?”紫子问。 “咦?什么?”保吕草反问。 “问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紫子站在窗边,边监视外头边说。 “哦……”保吕草叹了口气点点头。“忘了。经你一提,才想起自己什么都还没吃呢。” “不行这样啦!”紫子斜睨他一眼。“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搞坏的。” 保吕草点了根烟,走到窗边和她交班,桌上的烟灰缸清得干干净净,他将烟在那儿弹了弹。 “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好了。”紫子站在身后这么说。 “买什么?” “就是吃的啊。”紫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到底怎么啦?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啊?” “小紫,有件事想你帮忙。” “呃……什么事?” “从下下礼拜天算起两天,可以和我一起出趟远门吗?打个约三十六小时的工。” “咦?真的假的?”紫子讶异地问道。 “和现在这案子无关,刚刚才接的另一件工作。” “好高兴喔!”紫子双手举得老高,一副想大喊万岁的样子。 “详细情形以后再跟你说,毕竟还没订好计划……”保吕草这么说后,又看向窗外。 “要喝啤酒吗?”紫子问。 “好啊。”保吕草回答。 “啊、对了对了。刚才有个从来没看过的女人来访呢。你看,我有拍下来,挺年轻的。” “哦哦,是她啊。” “咦?谁啊?” “天晓得,她待了多久?” “嗯……大概十分钟吧。照片很暗,也看不清楚吧。” “这样啊。” “我走啰。”她往玄关走去。传来微微地关门声。 “好了……”保吕草边自言自语边衔着烟,他得仔细思索一番。毕竟真正的出场时间,比关键时刻还要来得更早呢。 4 小鸟游练无轻轻敲了敲无言亭的门。之前他已从门旁那扇大窗窥伺明亮的屋内,除了濑在丸红子,还有一个女人,两人隔张桌子面对面坐着不知道在聊什么。她们似乎察觉到他似地,同时往窗子这边看了看。 “请进。”红子坐着这么说。 “晚安。”练无开门,行了个礼。“呃、红子姐,我改天再来好了。” “啊、我……也该走了……”那位女客站了起来。 “进来吧。”红子对练无说,然后看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女人。“这孩子是就读N大的小鸟游,长得很可爱吧?” “他是男的吧?”那女人看着练无这么说:“读哪个系的呢?” “医学系。”练无边脱鞋边回答。 “这位是专门研究航空学的大笛小姐。”红子这么介绍。 “啊、就是之前……”练无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毕竟晓得自己成了别人的话题,心情应该不太好受吧。 “之前……怎么了吗?”梨枝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练无赶紧打马虎眼。“大概是在福利社吧。” “我有那么显眼吗?”梨枝开玩笑地这么说。 “好了,那……来杯茶吧。”红子站了起来。 “啊、濑在丸小姐。”梨枝伸出手。“我真的得走了。哎呀,已经十点了?哇!竟然打扰了那么久。” “要是以为我们会介意的话,那你就错啦。”红子双手插腰这么说。 “不是的,怎么会。”梨枝赶紧否认。“我是真的有事。” “真的?” “嗯,那先走啰……”梨枝往玄关那边走去,迅速地穿上鞋子。 “小心点。” “打扰了,谢谢招待。” 走到外头的梨枝再次挥挥手,就这样目送她下了楼梯,逐渐远去的背影。 “想喝红茶吗?”红子说。 “想喝。”练无立即回答。 “怎么啦?今天一个人?” “小紫好像在打工。” “都这么晚了?” “她一定又混到早上才回来。” 她走到厨房,过了一会儿端来练无专用的红茶杯。 “刚才那女人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是吧?”练无问。 “真是的,差点害我成了大嘴巴。”红子面带微笑地说。 “对不起啦,刚才好险喔。对了,之后如何呢?” “不了了之啰。” “没拜托保吕草学长吗?” “他最近好像很忙。”红子轻轻耸肩。“而且好像没什么好担心的……听她那么说啦。” “为什么?” “嗯……总之她自己也还没考虑结婚这模拟较具体的事,看来是我有点误解吧。反正就是我想太多了啦!” “喔……”练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后她又和我聊些她们俩的甜蜜故事啰!看来我是那种很能够聊这种东西的人呢。” “嗯,大概吧。” “咦?怎么说?”红子睁大眼。“真的吗?” “就是这么觉得。” “嗯……也是啦,我比较喜欢当个听众。”红子有点不太高兴地这么说:“听听别人的人生经验也满有趣的。” “我也喜欢听人家说呢。”练无啜了口热红茶。“红子姐从来都不聊自己的事,真是保密到家。” “这个嘛,还是别听比较好吧。怕别人担心。” “喔。”练无点点头。“有去蜜月旅行吗?” “有啊。” “去哪儿?” “纽西兰。” “哇!好好喔!”练无大叫。“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为什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啊?” “因为没人问啊。” “是喔……”练无歪了歪头。这种事紫子应该会问才是,不过红子姐常常假装没听到也不回应就是了。“纽西兰啊……好好喔。” “我们是搭船去的。” “哇!” “可不是那种捕鲔鱼的渔船哦。” “我知道啦。”练无笑。 “那时刚好英国的伊丽莎白号来日本,我们就是搭那艘船。” “啊啊……感觉红子姐好像越来越遥不可及呢。” “船上有舞池,我穿着白色礼服和他……”红子想得出神。 “和林刑警吗?” “嗯。”红子满面笑容地点头。 “好厉害喔!红子姐还会跳舞呢。林刑警也很厉害,应该不会边跳边踩到对方的脚吧?” 红子别过脸眺望窗外。瞇着眼,似在凝视远方。 “红子姐?” 练无叫她,但却没有回应,一定是勾起她的愉快回忆吧。 “真是的。”练无故意这么说后,噗哧一笑。 就这样悠闲地啜着红茶等待红子回神,这般状况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也许她的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吧。终于红子轻叹口气后,若无其事地看向练无。 “她也说想搭船呢。”红子说。 “她是谁?” “大笛小姐。” “哦哦……”练无点点头。完全不受时间差距影响的红子,那样子实在很好笑。 “叫做卑弥呼的客轮……” “啊、我知道,豪华客轮是吧?电视上介绍过,很大一艘船呢。” “电视上?” “是啊。记得是一年前吧。电视还有转播启航典礼呢。说什么环游世界一圈后,这次是第一次回到日本。而且啊,好像有什么偶像明星、艺人共襄盛举,制作成特别节目,记得那时是从夏威夷回日本吧。” “卑弥呼啊。”红子微笑。“该不会其实是想取名为‘大和’吧。〔注:大和号是日本海军史上空前的超大型战舰,后来在二次大战中被美军击沉。〕” “是喔,那不是很不吉利吗?” “大概不会想再坐那种轮船了吧。”红子喃喃自语,但她的表情并不阴郁。 “我还没坐过船呢,也没去过海边。” “好想坐油轮(tanker)喔。” “油轮?”练无蹙眉。 “一次也好,好想驾驶那种大大的船喔。一定很厚重吧。像个大铁块,强而有力……” “听起来很梦幻又不是那么梦幻,好奇怪的感觉喔。” “那种有点生锈的铁板表面,感觉好棒喔!” “嗯……感觉很特别……” “就是啊……我好喜欢那种感觉,真想脸贴着那铁板。” “那不是很危险吗?” “会吗?” “总觉得刺刺的。” “为什么会有这般念头呢……”红子这么说后,又别过脸凝视窗外。 练无又静静地啜饮红茶,等待她从超光速航旅中返回。 5 保吕草在一片黑暗中抽烟。 在大楼里的其中一户,香具山紫子就躺在离他不远处,拿座垫当枕头,身子蜷缩在毛毯里沉睡着。发出规律的呼吸声,已经睡了三十分钟,手表的蛋光针指着一点半。 对面铃鹿宅邸的灯火已灭,都这么晚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才是。 他轻轻地站起,走到紫子身旁。蹲下来凑近她的脸,确认一下。 “小紫。”试着唤了一声,她没有反应。 应该没问题吧。 再次站起来,静静地往玄关走去。小心翼翼地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相当寒冷,微风轻吹。衔在嘴边的烟头冒着红光。 下了楼梯,走出大楼。随手一扔烟蒂,他在大马路上奔跑起来。来到最近的一处电话亭,投入硬币,按下电话号码等待接通。 “喂。”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 “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给你。” “你也只会这时候打来吧。”男人笑了起来。“干么?又要叫我飞了吗?这时间没办法啦!规定可是很罗嗦耶。” “不是指今天。” “怎么,不是要直升机吗?” “就是要谈直升机的事,现在方便吗?有事想和你商量。” “哦哦,可以啊。半夜谈更有效率吧。” 6 蔚蓝晴空,湛蓝海洋。 白云、白浪。 刺眼阳光与爽朗的风。 她坐在甲板上的长椅。 妇人牵着白色的小狗散步,一旁还有身穿白西装,留撇胡子的绅士,随侍在侧。抬头一看,有根漆着白线又黑又粗的烟囱和成排圆窗、漆着厚厚一层漆的船身、栏杆、螺旋楼梯,还有仿佛停在半空中的海鸥。 从椅子上站起来后,走了数公尺,越过栏杆瞥见船尾的游泳池。明明和周围的海比起来简直小到无法比较,但大家却全聚在那里。要是带泳衣来就好了……不对,现在买也行啊。搞不好还能跟保吕草学长一起挑选,想到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究竟会如何发展呢…… 嗯——烦恼的瞬间闭上眼。 睁开眼,已经不是刺眼的天空。 “哎唷!”不禁大叫道。“到底该怎么办啊?” “咦,什么事啊?”保吕草的声音。 紫子倏地站了起来,瞥见他坐在窗边椅子抽烟的影子。外头一片明亮,现在是早上。 泳衣一事该怎么办啊…… 呃……确认自己的状况。 身上卷着毛毯,坐在地板上。 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一股怒意涌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又睡着了。 戴着隐形眼镜睡觉应该没问题吧? 不应该喝啤酒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喝酒啊。 可是要是不喝酒,就找不到借口留下来。本来想说要是能和保吕草学长喝几杯就不会叫我回去,紫子这么想。 这种想法真是肤浅。没办法,也许只能这样。 可是明明为了不变成这样,喝的时候已经尽量保持在安全范围之内啊…… 身上毛毯应该是保吕草学长帮我盖的吧。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呢? 会不会当我是小孩?是不是对我厌倦了呢?真是尴尬啊。怎么又重蹈覆辙呢……眼角好热,快哭出来似地。 她揉了揉眼睛,不是眼睛不舒服,而是真的很想哭。 坐在窗边的保吕草学长已经不看向这边,幸好。摇摇头,静静地深呼吸。 做了个美梦。没错,搭着船…… 想起来了。 没错,搭着船。 那是,呃……不是梦。 是的,不是梦。 昨天才听保吕草学长提起。 稍微回复了点精神……血压开始上升,想办法站起来吧。有此美梦,人生夫复何求,期待两周后。没错,就是这个,赌上一切。 保吕草看向这边,将烟在桌上烟灰缸捻熄,直盯着她。 “你看起来挺高兴呢。是不是作了什么美梦啊?” 7 还残留着早晨的新鲜空气,校园内像挖了洞似地处处停滞着寂静。时刻接近正午,太阳已走到研究大楼的另一边。大笛梨枝小心翼翼关上铁门,来到中庭,下了楼梯。前方有条路——这里是校内道路,不是外头的马路。两边划着斜斜的停车格,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太好了,是他。 梨枝加快脚步往那儿奔去,途中还回头看了眼研究大楼,应该没人看见吧。就算被看到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是个独立自由的人。 “午安。”梨枝边说边瞄了眼手表,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 “好像太早到了。”羽村说:“本来想进去叫你,想想不太好意思,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 “昨天又熬夜了吗?”她问,边牵起他的手。 “嗯。”他点点头。“是啊。” 两人并肩走着,来到人来人往的地方后自然分开,果然还是不想被熟人看到。羽村没说什么,他不是会拘泥这种事的人。 这是他第二次来学校,第一次是某天晚上送梨枝回学校。那时因为赶着交论文,开车兜完风后她还得赶回学校,所以他记得那里,这次也是约在上次下车的地方。 这么看来,两人都很忙,比年轻情侣忙得多吧。所以彼此都很珍惜这般利用空档见面的时光,虽然不能说已很满足,但总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充实感。 “那是什么?”羽村边走边问她手上提的东西。 “嗯……本来想说等会儿再给你看。”梨枝摊开手上的纸。 原来是上头印有豪华客轮之旅字样的导览手册,昨天跟旅行社要来的。之前她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其实昨晚去濑在丸家玩时,也拿给红子看过。因为羽村说有个设计图得今天早上完成才行,所以昨晚没打电话给他。 “真惊讶呀……”羽村翻着手册,喃喃自语。 “电视上介绍过,你看过吗?”梨枝问。几天前,某综艺节目曾报道过那艘客轮,当然是为了打广告。听旅行社说,目前船票还满好订的。 梨枝当场预约订位。想说要是羽村不喜欢的话,再取消就行了。 “其实我……” “嗯?” “没、没什么。”他摊着手苦笑。 “怎么了?到底什么事嘛?” “呃,那个……”深吸口气,羽村瞇起一只眼。“我也是想订这艘……” “真的?这艘卑弥呼?” “嗯。”他点点头。 “哇……”梨枝很惊讶。“对不起!” 她停下脚步,低头道歉。 “呃,别这样……”羽村也停下脚步。 周遭学生们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梨枝和羽村察觉,赶紧迈开步伐。 “对不起,害你还花时间找。对喔,我说过全交给羽村先生。我真是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羽村微笑。“表示我们很有默契啊。”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 “那就这么决定啰。” “你的工作没问题吗?真的没关系吗?” “没问题,之后还要去哪儿?” “香港?” “嗯……大概吧。”羽村好像察觉什么,直瞧着她。“该不会已经预约了吧?” “对不起。”她俏皮地闭起一只眼,咬着唇。 羽村笑了,不过有所顾虑地立刻收起笑声, “你可真有一套。”他凑近她,一脸开心地说。 “太好了。”梨枝又说了同样的话。 “谢谢,帮我省了不少事。”他嘴角上扬。 “好高兴喔!”紧握双手,高兴得快跳起来。“真的可以吗?” “都已经订了,当然得想办法挪出时间啰。” 来到福利社餐厅附近,四周人潮更多。要是可以的话,真想双手伸直,像小孩般手舞足蹈。 真的好像在做梦,她这么想。 8 “真的假的?” “真的没骗你啊。” “真的吗?”练无那张笑脸像快照突然静止般,双眼圆睁地问。 “真的啦!”紫子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不会吧——”练无惊讶地双手撑住往后仰的身子。“小紫,你可真有一套耶!” “很厉害吧。”从箱子拿出一个布丁递给练无。 “谢啦。”他接过,马上揭开盖子。 外头已经一片昏暗,傍晚时分在阿漕庄小鸟游练无的房间。刚接到保吕草来电告知今晚不用上工的小紫,到附近超市购物,买了些布丁。刚好练无放学回来,趁机向他夸耀一番。 “什么时候开始进展这么迅速啊?”练无问。因为嘴里塞着布丁,没办法大声说话。“很突然耶。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啦?快啦、快点说啦。” “总之就是最近发生很多事啦。”紫子也吃了口布丁。“不是能跟你明讲的事啦。” “我已经超过十八岁耶。” “不是那个意思啦!” “保吕草学长耐力不足吗?” “我有说是这种事吗?” “哼……”练无又塞了口布丁。“神秘兮兮的。对了,算是婚前旅行啰?” “少乱讲。” “难道不是吗?” “别说得这么低俗好不好。到目前为止,和保吕草学长出去时,我们不是都一起行动吗?” “可是那是团体约会啊。” “团体约会?你连这种老掉牙的词儿都晓得啊。” “你们好像从没单独出去过耶。” “好像是喔。”紫子刻意装作没事的样子。其实脸上藏不住喜悦吧,但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伤脑筋。 “要是小紫家里打电话来,要怎么说比较好啊?” “应该不会打来吧。” “对了,就说小紫正在进行两天一夜的婚前旅行,如何?” “你很烦耶。” “该不会都搞定了吧?” “搞定什么?” “呵!”练无捣着口。 “什么啊?” “就是订船票啊。” “咦?” “订了吗?” “呃、这个……”紫子显得有些无力。 “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呢!好像很贵的样子。” “是喔?” “嗯,听说一个人要几十万耶。两个人加起来大概一百万吧。” “不会吧!只是到宫崎而已,又不是出国。” “保吕草学长出钱吗?” “嗯,应该是吧。总之跟工作有点关系就是了。” “咦?什么?原来是工作啊?”练无噘起嘴。“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嘛。” “保吕草学长是为了工作,我嘛,算是同伴吧。” “哦……” “他说明天或后天要带我去买衣服耶。” “咦?保吕草学长吗?” “如何?吓到了吧。” “嗯,吓一跳呢。真的假的?莫非他来真的?” “你在说什么啊!打从一开始就是来真的啊。我也作好私奔的心理准备啰。” “总觉得你们的认知有落差。” “还是去精品店买哦。”紫子扬起下巴。想到有关时尚方面的事,练无因为无法插上一脚肯定很呕,就觉得捉弄他很有趣。 “为什么?” “这个嘛……想说才有适合我穿的衣服。” “怎么说?” “怎么说啊……这个嘛……” “啊、我知道了。因为会有那种得穿礼服出席的场合。” “没错没错,就是这意思。” “可恶!” “你干么那么生气呀?” “好好哦!灰姑娘变身呢!” “我说你啊,也赶快找个对象吧……” “好想穿着漂亮礼服跳舞喔。” “我看啊……要你好好找个伴,可能很难吧。” “好好哦!好羡慕喔。” “啊、对了。还得减肥呢。” “那你刚才还吃布丁。” “吃了之后再一口气开始减肥。” “总觉得好像窈窕淑女的剧情喔。” “哦,是喔?大概是发现我的潜在性美女气质吧。” “那是讲乡下姑娘摇身一变成为社交名媛的故事耶。” “是这样吗?” “是啊。小紫,你真的可以吗?怕你一说话就破功,真替你捏把冷汗啊。” “你在说啥咪碗糕啊?轮家可是芦屋出身的千金小姐呢。〔注:芦屋位于兵库县,是关西数一数二,有钱人居住的豪宅地区。〕” “炉屋?”练无歪了歪头。“啥米碗糕、轮家、千金小姐会这么讲吗?” “人家真的有点担心耶。”紫子叹了口气。“好紧张喔。怎么办啊?小练。” “你看,你也会害怕吧。别开口不就得了?我想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那像是一些餐桌礼仪呢?” “这本书借你。”练无往书架那边走去,抽出一本书。“拿去。” “第一次当淑女的心得……”紫子接过,念着封面文字,上头是张像是歌剧女伶一脸僵硬笑脸站着的照片。想说怎么没有年轻貌美一点的模特儿,紫子顺手翻到封底,也是放着同一人的照片,八成她就是作者吧。搞不好是花名叫“第一淑女”的公关小姐。紫子边这么想,边啪啦啪啦地翻阅内页,里头还附有插图,从如何寒暄招呼到用餐礼仪、穿着、礼服装扮等。 “嗯——小练,你怎么会有这本书啊。”紫子心生佩服。 “怎么会有这本书啊……没什么啦……就是……那个……想说学些寒暄招呼用语嘛。” 9 两天后的下午,香具山紫子和保吕草润平一起前往繁华商区购物,挑选了一套深蓝色礼服和手套,价钱足足超出她的想象两倍。 “配件首饰可以用借的,看情形帮你借。放心,绝对不是赝品。”两人在地下停车场时,保吕草这么说。 那时的紫子拼命压抑内心深处涌起的感觉,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一副快喜极而泣的样子。总觉得应该讲句笑话缓和一下情绪,却想破头也挤不出半句。深蓝色缎料的平滑触感,十分高雅,精细的手工刺绣,脑子里净是充满这般影像,没办法思考其他事了。而且那些东西现在就放在她频频回头看的金龟车后座,保吕草的爱车正载着这些东西。 保吕草钻进驾驶座,紫子坐在一旁,还没发动车子。 那些是给我的吗?真的吗? 当然有试穿,保吕草学长也看过。 他说了什么吗? 一直点头……点头…… 虽然不是看得出神,但应该十足肯定才是。 是说了很漂亮吧? 是说了很出色吧? 是说了很适合吧? 老实说,看着映在镜子上的自己多少不太满意。 首先发型很糟、妆也不适合。 得去趟美容院,也得买些化妆品才行。 还有、还有、还有、还有…… “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只要放松心情就行了。好好享受这趟船旅。不过我们假扮成夫妻,得另外取个名字才行,就姓山下,如何?” “山下紫子?” “不妥……呃、叫惠子好了,恩惠的惠。” “好,那保吕草学长呢?” “山下透,透明的透。” “了解,透先生是吧?”紫子微笑。“透先生,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大概会和一些有钱人稍微聊聊吧。” “就这样?” “借以打探各种情报。” “这也是工作吗?” “没错。” “要扣掉吗?” “扣掉什么?” 紫子半转身地回头看着后座那堆东西。 “我买了那么多东西……” “哦哦……那是另外的。” “另外的?” “这些是给你的,之前的打工费会另外算给你,别担心。” “人家才没有担心呢……” 车子发动。 紫子又看向保吕草,往他那儿凑近。 只差一点点。 保吕草学长看向这边…… 她闭上眼,姑且忍耐一下。 但却没发生任何事。 再次睁开眼,保吕草的脸就在眼前。 “怎么啦?”保吕草问。 “保吕草学长,我……” 脸凑近,紫子再次闭上眼。 有什么触到她的唇。 睁眼确认。 保吕草的脸已远离。 他看向前方。但数秒后往这儿看,轻轻地点头。 紫子也点了点头。 车子开始奔驰,地下停车场响起车轮的磨擦声。 她看着窗外。 哭不出来,只是叹了好几次气。 第4章 关键一击 “才不在乎什么丑闻呢。只会显出那些不晓得事实真相,只会到处散播谣言的人的品行有多么低劣罢了。只要别人知道我是真心的就行了。” 1 香具山紫子在小鸟游练无房间里,看着地方电视大肆报道着豪华客轮卑弥呼号驶入那古野港的新闻,目前正由前导船引领停靠金城码头。画面播出一大堆人蜂拥而上的情景。明天自己就要搭上那艘客轮了吗?光是这么想就觉得胸口闷闷的。 漆成黑色的船身,上方则是白色,还报道说要是整艘船立起来的话,比荣町的塔还高,这种说明只是叫人更一头雾水,不是吗?很想这么追问。上头已载满千名乘客,从夏威夷飘洋过海来的观光客先停靠横滨,之后才是那古野港,接下来再驶往宫崎。紫子和保吕草计划在宫崎下船,然后搭飞机回来。客船之后预定将航向香港。 紫子已经打包好行李。借来的行李箱塞满东西,几乎都是衣物,可以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只有像是化妆品、相机、头痛药、小型望远镜之类而已,至于太阳眼镜,洋伞就不用了。还有向红子借来的高级胸针和项链,那些保吕草帮忙借来的昂贵配件也放了进去。加起来究竟价值多少,紫子害怕得不敢多问,深怕一旦问了价值,会一直提心吊胆。 意外地,紫子很胆小,容易紧张又喜欢钻牛角尖,这问题她自己也晓得。进了大学后多少有些改变,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上周在地下停车场的吻应该给了她不少勇气,可以说具有出乎意料的效果,所以应该没问题吧……紫子这么认为。之前已经被练无亏了一番,当然不会想再和他商量什么,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至少对她而言,已经向前跨出一大步。 “好好喔,我也好想坐喔。”练无边盯着电视边自言自语。 画面正在介绍卑弥呼号的大螺旋桨。紫子心想,因为是藏在水面下,一般时候根本看不见,所以就算说明也没用。 “啊、你看你看。”练无指着电视。 现在上面正在介绍船内设施,依次是游泳池、剧场和舞池。之后又介绍了餐厅、PUB、迪斯科舞厅、健身房、医疗中心、购物商场等,接着介绍客房。 本来这些都早已调查过,也看了好几遍手册。照片毕竟是照片,只能重现某种视角。就算有船舱内的简单平面图(向旅行社要来的),也想亲眼目睹和照片比较一下,不过光看电视画面也别具新鲜感就是了。就这样,紫子出神地盯着电视画面好一阵子——舞厅比想象中来得小,像是从挑高楼层空拍下来的画面,那时是这么感觉。果然光看荧光幕是不准的,实际目睹和印象中相去甚远。 室内外各有一座游泳池,这季节室外不开放,而且看起来也比想象中小。 “小紫,你有带泳装吗?”练无问。 “没耶。”她摇摇头。“很可惜。” “就是啊。” “要是临时想游泳,在船上买就行了。” “好像偷偷潜进去喔。” “躲在我的行李箱不就得了。小练的话,应该办得到吧。” “是没错啦,可是很痛苦耶。” “你还当真啊?” 那天晚上保吕草没回来,好像真的很忙的样子。紫子早早回房睡觉,但就算钻进被窝还是清醒的很,根本睡不着。没办法,只好喝点放在冷藏库里的酒。即使如此,脑中还清楚放映着关于明天的各种想象画面,根本睡不着,即使在梦中还是持续着。 隔天早上,紫子八点就醒了。 因为下午才出发,时间还很充裕,想说再躺一下……果然睡不着,真是伤脑筋啊。不能睡眠不足呀!要是和之前一样在保吕草学长面前不小心呼呼大睡,可就后悔莫及。那种事已经发生过三次了,这次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对了,只要不喝酒应该就没问题吧?但还是想稍稍补眠,调整一下身体状况。为何不该睡的时候偏偏睡着,该睡时又睡不着呢!难不成自己身体是个瑕疵品? 紫子无奈地从床上爬起,双脚踏着地板,光是坐在床边就让她有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 就是今天。 爱的巡航。 豪华客轮上的冒险爱情故事。 在太平洋上只有我们两人。 脑海浮现各种语句。微笑着,可以感受到。 真的好高兴。 要是、要是保吕草学长提议什么的话,该如何是好呢?对了,也许他是打算那样也说不定。美其名说是为了工作,其实只是不好意思明说而已,不是吗?有此可能性呢。哦~~所以得将之前进行的工作做个收尾才行。可是这样的话,又为何要买那件礼服呢?不是很怪吗?若只是为了工作没必要买这么贵的东西吧?还有那个吻……没错……难不成是求婚…… 深呼吸。 按着胸口,心跳得异常剧烈。 怎么办。 我还只是个大二生啊。还是等到毕业再说比较好吧…… 不,不能这样,还是现在立即决定比较好。 可是老爸老妈……会答应吗? 保吕草学长的确有些地方很神秘,应该讨不了老人家欢心吧,多少有些难关得克服才行。意外地,紫子她家十分传统保守喔。 心再次怦怦跳不停,已经完全清醒了。 想说“起来冲杯咖啡吧”时,电话响起。 “喂,我是香具山。”紫子立刻接起。 “呃,是我……”是保吕草的声音。“山下透。” “我是惠子。”紫子边笑边回答。 “这么早就起来啦。” “嗯,很早就醒了。”紫子故意用异于平日的声调回答。 “不好意思,没办法过去接你。” “咦?” “因为工作还没处理完,没时间回去一趟,想说请你直接坐车去码头先上船。” “嗯……”紫子握着话筒,点点头。“可是船票呢?” 紫子的行李箱里还塞着两个人的东西,船票也都在她这里。 “没关系,你先上船我再打给你,可以先进房间休息。” “知道了。” “跟小鸟游说,叫他开我的车送你过去。” “好,知道了。” “那就麻烦你了。” “别迟到哦!保吕草学长。” “放心,那待会儿船上见啰。” 她挂上电话。 2 紫子换了件衣服,走出房间,敲了敲练无的房门,没有回应。怪了,他每天都很早起做运动啊。不过今天是星期天,莫非还在睡觉? 再试着敲敲看,还是没回应。转动门把,房门没锁……通常他人在房内就不会上锁。 “小练?”边呼唤边开门,窥视着房内。里面的窗帘拉上,一片昏暗、看不太清楚。走近两、三步后,瞥见练无躺在床上睡觉。 “早啊!”稍微大声点喊道,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她只好无奈地走到床边,试着压压棉被。“小练,起来啦!” 练无翻了个身,呈仰躺姿势,还是闭着眼。 就算摇他也没用。 “小练,有事要你帮忙啦!” 练无发出小小地呻吟声,微微睁开眼。 “早啊!” 练无在离那睡眼惺忪的脸上方约二十公分的距离,挥了挥手。只见他拉起棉被蒙住头,又翻了个身。 “起来啦!真是的!” 紫子一把掀开棉被,这次穿着睡衣的练无打了个哆嗦坐起来。 “咦……小紫啊?” “是啊,就是本小姐。有件事要拜托你啦!这辈子唯一的请求。” “人家好困喔!” “对不起、对不起嘛!可是真的很急啦。” “干么?” “载我去那古野港。” “什么?” “拜托啦!要喝咖啡?还是冰的?想喝什么啊?好了,快起来、起来啦。” “啊、对喔……”练无边打哈欠边说:“小紫今天要和保吕草学长出去。” “对呀对呀!我现在要赶快过去跟他会合。” “唉唷……搭地铁去就行啦。” “地铁没有开到那里去啦。” “巴士呢?” “人家行李重得要死耶,一直提着手会断掉啦。” “拖着走不就行啦。” “可是有楼梯啊。” “那就叫出租车啊。” “小练好无情喔。亏你说得出这种话!人家这么诚心地拜托耶,还是你有起床气啊?” “很过分耶。”练无蹙眉。“不觉得很过分吗?怎么可以随便就闯进别人房间啊。一般人不会这样吧?” “嗯……对不起嘛。好啦!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拜托啦。” “哼……真拿你没办法。”练无终于起身,坐在床边。“帮我冲杯咖啡。” “没问题,马上送来。” “可以开保吕草学长的车吗?” “当然,他还特地打电话来叫小练载我去呢。”紫子开心地说:“载我去还可以顺便看一下卑弥呼号啊!那艘船很棒哦!” “嗯,也是啦……” “搞不好还可以进去呢。” “不晓得要不要什么入场券?” “有差吗?反正船停一整天啊。” “是喔……嗯,好像挺有意思。带相机过去好了。” “太好了,那就说定啰。” “叫红子姐也一起去吧。” “咦?为什么?” “这个嘛,因为她说过喜欢船啊……对了,她蜜月旅行也是搭船呢。好像是叫伊丽莎白号的客轮。” “和林刑警吗?” “是啊。” “哦,果然很特别。搭船度蜜月啊……我也是要和别人一起搭船旅行呢。” “你们的性质不太一样吧?” “红子姐也一起去吗……”紫子望着天花板。“呃、有点……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还是只有我这么觉得呢?” “要不要也约约看森川啊?” “不行、不行。”紫子大大地摇头。 “啊啊~~真是的!后悔了啦!早知道就自己坐出租车过去……” 3 练无打电话给红子,她马上应允同行,约定一小时后出发。接着敲了敲走廊斜对面森川素直的房间,只见森川一副睡眼惺忪样,其实这是他的一号表情,总之他连理由也没问,毫不迟疑便答应同行。于是紫子回房准备出门。送行的人突然增加,多少令她在意,重振精神赶紧梳装打扮。住房时间从早上十一点开始,只要傍晚四点前上船就行了,算算时间还很充裕。从阿漕庄到那古野的金城码头就算慢慢开也只须一小时而已,怎么算都绰绰有余。现在才早上九点而已,慢慢来不用赶。 重新检查行李箱里的东西,开始梳妆。站在镜子前,摇摇头,抬起、放下双肩做做放松运动,双手拍打面颊,集中精神,深呼吸三次,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向神明和菩萨祈求旅途平安。 约一小时后。从走廊传来敲门声,好像有人来找练无,肯定是濑在丸红子。过了一会儿,紫子正在涂指甲油时,传来敲门声。 “请进。”紫子大声回应。 “可以开门吗?”练无在门外喊着。 “可以!” 练无开门,探出头。 “喔喔!”他惊讶地睁大眼。“真有你的耶!小紫!” “等一下,还没好啦。坐那边吧。”紫子张开着双手说:“再等一下啦!再十分钟就好了。” “大家都好了耶。”练无走进房间。“也在保吕草学长的房间找到车钥匙了。” “咦?你想干么?怎么那副打扮啊?”紫子一脸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只见练无化了妆,穿着荷叶边衬衫搭配夸张的红色裙子。当然那是他的兴趣,紫子也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没料到他今天会打扮成这样同行,毕竟只是要负责开车送自己过去,当个司机而已,不是吗? “手脚怎么那么快?明明以前都花很久时间打扮啊。” “才花一小时而已啦。没办法啊!谁叫时间这么赶。”练无在紫子面前转圈圈。 “不要转了啦!”紫子举起手,闪避飞起的裙边。“别转了啦!” “结果啊,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烦恼要穿哪件啊、要怎么穿啊、如何搭配之类。这可是很重要呢!况且一穿一脱也得花时间呀!” “谁问你这种事啊。” “一身红色会不会不妥啊?” “是喔。”紫子举着双手站了起来。“很适合啊、满可爱呢。好了,说完了,去旁边等一下啦。” “哇!小紫,好漂亮的衣服喔。”练无蹲下来凑近紫子的腰际附近。“这边的缝褶设计好时髦喔。哎唷、丝袜也是,好像很贵的样子耶。” “还没好吗?”门口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森川素直面无表情地问。 “天啊!”紫子大叫。“不要随便偷窥女孩子的房间啦!” “可是练无也在里面啊。” “这家伙例外啦。” “小紫,这样可以吗?”低头一看,练无正在涂指甲油。 “啊、别碰!真是的!” “小气鬼,借人家涂一点有什么关系。” “不行!人家才涂到一半耶。还要涂两次才行呀。” “什么事啊?怎么那么热闹啊?”红子走近房间,森川退到走廊等着。 “哎呀!怎么连红子姐都盛装打扮啊?” 看红子那身打扮,爬楼梯肯定很累吧,紫子暗暗想着。 “不行吗?”红子扬起下巴,斜睨着紫子。 “不是、不是,没这回事。” “这用法是不是不太一样啊?”下方传来练无的声音。 “毕竟是搭客轮啊!得盛妆打扮才行。”红子微笑。轻轻撩起柔软蓬蓬的白裙,轻摇起身子。“小紫,不错喔。打扮得很漂亮呢。” “啊、小鸟游呀。”她注意到练无的打扮。“你穿那种裙子开车没关系吗?” “当然是交给森川啰。”练无微笑地抬起头。 “要载行李、还有小练和红子姐,不会吧……真的塞得下吗?” “放心。要是坐不下的话,就搭出租车啊。”练无说。 他们是不是搞错什么啦,紫子心想。不过因为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已经无力思考什么了。 4 保吕草的金龟车行李厢是在驾驶座前方的引擎盖内,幸好紫子的行李没有想象中的大,只要卸下备胎就能塞进去。担任这项重责大任的当然是森川素直,除了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更适合的人选。因为只有森川穿的是素面毛衣和牛仔裤,没穿外套也没穿运动夹克,一副平常的打扮。 森川坐在驾驶座,紫子坐他旁边,红子和练无则坐在后座。回头一看,因为两人都穿裙子的关系,别说车地板,连位子都看不到了。紫子抱着三人的外套坐在前座。 “我们好像穿洋服的军团,”紫子给大家下了这般评价。“还是会走路的棉被军团呢?” “希望别爆胎了。”开车的森川抛出这句话。仔细想想,他指的应该是卸下备胎一事。 结果,紫子她们超过十点四十分才从阿漕庄出发。金龟车在市内奔驰着,约十一点半到达金城码头。 5 那天早上,保吕草润平得和各务亚树良碰面,不过他并没主动联络,总觉得没必要见面。因为他对自己的手腕相当有自信,其他事都不需要太在意,也因为如此,才让对方担心吧。对方为以防万一,主动打电话指定地方见面,就约在靠近港边工业区的角落,有处盖了整排大仓库,人烟稀少之地。下了出租车,保吕草边点烟边留意四周。 站在宽敞的柏油道路正中央,附近一带没半个人影。待出租车远去后,除了天空的云和杂草之外,看不到任何会动的东西。 吹起带着些许凉意的风,阳光晒在身上非常暖和,看来是个适合搭船旅行的好天气。 笔直道路那头出现一辆黑色奔驰车,缓缓地往这儿驶近。保吕草坐在路旁的护栏等待。车子在他面前停下来,后门开启。看到难得一身纯白套装打扮的各务亚树良坐在车内,没有下车。 保吕草起身走近车旁,窥看车内,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体格相当结实,看起来很年轻,脸朝着前方。 “上车吧。”亚树良说。 “不能抽烟吗?”保吕草问。 坐在前座的亚树良伸手打开烟灰缸盖,保吕草低头钻进后座,将手上的烟捻熄,阖上盖子。 “难得这身打扮哦。”各务亚树良说。 保吕草身穿灰色西装搭配领带,外头罩件灰色外套。说朴素还真朴素,不过感觉这身打扮似乎花了不少钱。 车子发动。 “那个开车的人是你老公?”保吕草开玩笑地问。 “如何?”亚树良问。 “什么?” “现在状况如何?” “还好啰。” “胜算呢?” “一半一半。” “这数字可真令人悲观啊。” “嗯……就经验而言,这是打开保险箱时,目标物是否存在的一般或然率。” “放在保险箱吗?” “不是——可能是只大行李箱,或只是用条包巾包着。” “那门锁呢?” “就是到处都有的一般门锁。” “预计傍晚出航,铃鹿父子晚上九点会到船上餐厅用餐。” “嗯,是个机会。当然那时他们身上应该不会带着画。对方要看的话,可能是请到个室或是待会儿再送过去吧。所以尽可能别让他们回房……” “那谁来挡?” “自然有人出手。” “莫非是那个有名的各务亚树良女士?” “不,不是我,另有其人。” “那可真可惜,所以只有一个小时啰。” “不只他们两个搭船。” “嗯,知道有几个人吗?” “四个人。” “也就是说,有两名随从?” “不,有四个。” “哇!”保吕草蹙眉叹道。“有钱人的派头果然不一样啊。” “有这么多人跟着,我想东西百分之百会锁在保险箱内。” “那到时逃走的可能性不就相当低。” “若能在宫崎下船的话,你就赢了。总之只要能忍过一天,接下来就好办了。对方也是,由于无法立即处理,就连警方也不可能马上赶到。可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 “也是啦。” “问题是……潜入房间时的风险会比较大吧。”亚树良只手按着额头,瞬间闭了一下眼,露出像在思索什么似地表情。“有什么主意吗?” “到时随机应变啰。”保吕草回答。“要是四个随从打起麻将,就好办事了。”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他会适时帮你。”她轻轻地举起手,指指前方。这时要是她手掌上有个小妖精就好了。不过她只是单纯地指着负责开车的那个男人。难不成他也身兼法国富豪的保镖吗?总之,似乎是指这男人也会上船的意思。 “敝姓村田。”那男人回头看着保吕草,这么说道。 “你好……”保吕草瞬间微笑。 村田又立即看向前方。怎么看都不觉得这男人是那种好商量的对象,肯定是那种不太爱说话,很低调的人吧。虽然给人印象十分冷漠,不过他正在开车也没办法,保吕草替他找理由。 只见他凑近各务亚树良悄声嗫语。 “还是个帅哥呢。” 当然只是开个玩笑。 6 “好大喔!” 为何会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呢?紫子心想。但还是不禁脱口而出。 车子停在停车场,四人坐在柏油路上。森川素直帮忙提紫子的行李箱,让他跟来果然是对的。四周平坦一望无际,腹地广大。停车场旁边是堆满货柜的广场,对面有台大型起重机,再过去好像是一望无垠的海,看得见对岸工厂的高耸烟囱,这是右手边的情景。另一边则是宽敞的道路,几乎没什么车通行,对街有座公园,更里面还有座低低的圆顶建筑物。 前方横亘着一艘黑色客轮。明明一直是往那边前进,却觉得老是走不到。可能是船身过于巨大,有种近在眼前的错觉吧。 码头附近相当热闹,路上也站了几位守卫,附近停了成排观光巴士,还有很多出租车。不过私家车得依指示停在停车场,这附近几乎没停什么车。总之人很多,到底有多少人呢?至少有上千人吧。不过因为地方宽敞,完全感觉不到人潮拥挤的感觉。来到船边,已经看不到整艘船的样子,倒有点像是购物商场大楼,而且是相当巨大的大楼。 “怎么会这么巨大呢?”紫子抬头喃喃自语。总觉得船身过大令人不安。 “可是邮轮和航空母舰不是更大吗?”练无说:“至少那两种要比这来得经济多吧,开船时的动力也比较大。” “是吗?我倒觉得小一点比较经济呢。况且里头还是有舞池和电影院啊。” “这应该另当别论吧。”练无边说边回头想寻求红子的意见,她却和森川素直并肩走在离他们稍微有点远的地方。 “总觉得要是再小一点就好了……”紫子微笑。“就是电影里出现的那种像是水车般慢慢航行的船。” “那是观光船吧?游河或游湖之类的。” 边走边寻找办理住房手续的地方。练无和森川换手,换他帮忙提行李。有四个登船口,船身侧面各自有道楼梯曲折地往上延伸,每一处都各有指定号码的样子。紫子从包包掏出船票确认,走向船尾数来第二个登船口。虽然牵起引导行列的缆绳,意外地竟然没什么人排队,可能时间还早吧。 回头一看,红子与森川已离他们约十公尺远,好像热烈地在交谈什么。 “你想他们两个,”练无问紫子。“到底在聊什么啊?” “天晓得。”紫子回头。“不觉得很想在森川身上装个窃听器吗?” “这主意不错。”练无附和。“搞不好能听到什么惊人秘密。” “像其实他是红子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太老套了吧。” “那你说呢?” “其实他们两个是外星人。” “天啊……被打败了。还真笑不出来。” 四位年轻女性坐在简单排着折迭式桌子的临时柜台,前面还站了位应该是服务员的男人。因为对方主动向他们报以微笑,练无趋前一问之下,只要是乘客的随行同伴,就算没有船票也能随行至房间,不过得先登记才行。 “免费的吗?”练无问。 “是的,免费。”服务员回答。身穿系着领结的制服,活像饭店服务小弟。“哇——”练无举起双手转圈圈。 “别转了啦。”紫子拉了拉他的裙子。“很丢脸耶。” “小姐,请将行李放在这里。”服务员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着桌旁的手推车。“待会儿会帮您送到房间,可以看一下您的船票吗?” “好的。”紫子从包包掏出船票。“啊、呃、我的同伴晚一点才会过来,他的船票在我这里。” “请您稍等。”服务员将船票递给坐在临时柜台的女人,不知低语什么。 “什么我的同伴啊。”一旁的练无说:“谁是同伴啊?” “就真的还没来呀!” “我才不是你带来的呢,我们可是自己来的耶。” 红子与森川走过来。 “要上船了吗?”红子问。 “他们说随行的人也可以进去耶。”练无喜孜孜地说着。“离开船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我们进去参观一下吧。” “好啊。”红子点头。 服务员走过来。 “久等了。”他将船票还给紫子。“如果您的同伴来了的话,会和您联络,这是船票。” “麻烦了。”紫子轻轻点了点头。 “请往这边走,留意脚边,欢迎各位。”服务员伸手指指斜坡。结果走到一半变成楼梯。“请问这两位是?” “我们也是她的随行友人。”红子爽快地答道。 “呃,所以是三位吗?”服务员面有难色,看来他以为随行的人只有练无一个。 “哇!好险喔!”已经登上楼梯的练无高声喊叫,缆绳有些摇晃,只见他双手提着裙子。“快点过来啊!” 船舱入口处还得再次确认船票,只有紫子拿出船票,其他三人则是登记访客,服务员在紫子的船票上用红笔作了记号。手续完成后往前走,这次所有人还得接受搜身,各两位男女服务员利落地进行这项工作,还配带像是金属探测器的器具,只有森川是由男服务员进行搜身。这期间皮包等随身物品经由输送带,穿过X光检测器。 “小练,别被摸到啊。”紫子瞧了一眼练无,小声地说。 练无咬着唇也看了回去。虽是一场沉默的沟通,想想总比女性被男性搜身来得安全吧,紫子想着。检查完毕后,由身穿制服的小弟带路到房间。 打开门出了甲板,登上一段铁梯。那高度就像登上高楼般,可以远眺四周风景。相反地,却望不见下方码头,也没瞥见另一边的海。只有海风吹拂,运来潮香。和陆地建筑不一样的是,门建的比地板略高,得抬脚跨过去才行。不过像这样的门只有从甲板进入船舱的地方有这样的设计。一进到舱内,只有天花板稍微低了点,其他和一般建筑物没什么两样。经过标示人区的客房走廊,来到房门前。 “行李待会儿会送来,您会留在房内吗?” “大概多久?”紫子问。 “十分钟左右。真的很抱歉,因为行李得经过检查。” “那就在房内等好了。” 紫子他们是在宫崎下船,算是国内旅行。不过因为接下来船将驶往国外,因此必需通过海关。事先看过手册晓得除了A区等级以上的乘客外,一般几乎都是上船前就得检查。 服务员简单说明开窗方法和逃生通道后便离去。虽然房间稍嫌窄了点,但比商务旅馆豪华多了。一如想象,窗子是圆的,前面还有张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桌子。 “哦……”练无眺望窗外。“看得见海呢。” “当然啊!”紫子说。 “红子姐的蜜月旅行肯定住得更豪华吧?” “嗯。”红子简单地点点头。虽然反应有些冷淡却不令人讨厌。 森川素直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依旧面无表情。 “好了,我们去冒险吧。”练无看向门口。“小紫得待在这里,森川你呢?” “嗯。”他点头。 “什么意思?” “回去。” “我想跟小紫聊一下。”红子走向窗边。 练无和森川步出房间,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啊~~”紫子坐在床上。“累死了。” “不是才刚开始吗?”红子说:“小紫你可别太钻牛角尖哦。” “咦?什么意思?” “保吕草他之所以约你出游,只是为了工作而已。”红子淡淡地这么说。 紫子瞬间陷入思索,一声不吭。虽然红子说得没错,但就是有种想反驳的强烈心情。总觉得没理由被人家这么说,不过的确是项忠告就是了。话说回来,若这句话出自练无口中,自己肯定火冒三丈吧。红子应该没有恶意,还是自己太冷静呢? 紫子闷声不吭,双手放在膝上,看着自己的手。 “小紫。”红子唤她,紫子抬起头。 眺望窗外,应该看得到海,练无是这么说。红子看着她微笑。 “我很喜欢你哦。”红子说:“相信吗?” “呃……”紫子一脸错愕。“怎么突然……” “好了,我也要去冒险啰。” 红子摇摆双手,学玩具兵走路,往房门那边走去。 “他们大概在船尾甲板那儿吧。”红子把门打开,挥手微笑。“等会儿见啰。” 7 结果森川素直在卑弥呼号上逗留了近三小时,只要能进去的地方几乎都进去参观过了。这些人是乘客吗?还是和他们一样是访客呢?船上有很多人走来走去,工作人员相当多。虽说是大客轮,宽幅也只有数十公尺,最初二十分钟实在没把握自己身在何处。虽然有休息室和餐厅,但价钱都贵得吓人只能用看的而已。购物商场也一样,练无买了纪念品,森川和红子什么也没买。 大家站在甲板上边看海边聊天时,紫子突然现身。因为船上没卖罐装果汁,练无吃了个冰淇淋,其他三人则买了贩卖机的杯装果汁,全都比学校里的福利社足足贵了一倍。 “我得去打工了。”森川边看手表边说。 “是喔。森川,那你先回去吧。”练无马上这么说:“车子就麻烦你开回去啰。” “啊、为什么?你不一起回去吗?”紫子插嘴。“快点回去啦。” “人家想待到开船前再走嘛。想看看出航的样子,况且保吕草学长也还没来。” “我也想再待一下。”红子说:“和小鸟游一起搭巴士回去,森川,谢谢啦。” “那我先走了。”森川举起一只手。 “啊、掰掰。”紫子赶紧回应。“谢啦!森川~~谢谢你的帮忙。” 森川沿着甲板下了楼梯,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住房手续只到四点,还剩一个半小时,保吕草应该赶得到吧,他想。走到之前上船的地方,瞥见大批乘客登上楼梯,一看走下去似乎有点困难。就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有位服务员走了过来。 “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我想下去。” “啊啊,请绕到船尾的楼梯,这里不能下去。” “谢谢。”森川轻点了点头。 正准备往那儿走去,有人从身后叫住他,他停下脚步回头。 “森川。”保吕草举起一只手走过来。因为他身穿西装,戴着眼镜,一时之间还认不出来。“你帮小紫搬行李过来,是吧。我是请小鸟游帮忙说……” “他也有来。” “是喔。” “还有红子姐。” “呃、红子姐也来了?”保吕草脸色一沉。“伤脑筋啊……她们现在人在哪儿?” “在上层后面的甲板,靠海那边。”森川指了指。 有位穿制服的服务员走过来。 “您好,可以看一下您的船票吗?” “啊、我刚在下面已经说过,船票在我同伴那儿,她已经上船了。” “那请您稍等一下。”服务员走回柜台,和柜台的人交谈几句。旁边还站了几位穿制服的服务员,正在确认接二连三登船乘客的船票。只见那位服务员走回来。 “已经确认好了,由我带您到客房。” “啊、不用了。我还不急。”保吕草摊着一只手。“谢谢。” “我要去打工了。”森川向保吕草道别。 “啊、再见,谢谢。”他登上楼梯。 森川沿着甲板往船尾走去,四周有很多乘客,甲板挤得满满的,还流泻着音乐。透过栏杆看得见下一层甲板,是撑着成排遮阳伞的餐厅。 因为另一边是海,光是眼前这幅景象,便感受得到乘船旅行的感觉,不过森川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就是了。终于看到下船口,他奔下楼梯,走到一半又看到服务员,不过没被叫住就是了。看来下船比较自由。 走回停车场,途中回头瞄了好几次,看着那艘巨大客轮。从大船阴影走出时,阳光刺眼地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8 这是一小时前发生的事。 大笛梨枝和羽村怜人搭出租车来到金城码头。两人在从前面数来第二个登船口办妥住房手续,接受完搜身后,由专人带路至S区客房。 梨枝开窗让房间通风。刚好阳光反射,瞥见眩目海洋,这片海一直延续到香港。不,应该是和世界连系吧,她这么想着。 回头一看,羽村就站在后方。两人相视而笑,他走过来搂住她。 “比起飞机,坐船旅行好像更麻烦呢。”羽村说:“搭飞机的话,几乎都是坐着,搭船则得走来走去。” “为了打发时间吧。”梨枝说。 接着两人开始接吻,分开一下又吻了一次。 “就算一直待在这里,也不会觉得无聊吧。”羽村面不改色地说。该不会自己心里想些什么全被他给看穿了吧,梨枝暗暗思考着。 房内有电视,还有桌子和沙发,地板上铺着绒毯,四方形窗户上挂着蕾丝窗帘。墙上吊着极富设计感的灯饰,感觉比一般饭店还来得高级,一点都不像船舱。 “对了,今晚要吃什么?”羽村坐在沙发上,翻开放在矮柜上的导览手册。“然后去看场电影吗?还是看秀?不过好像要先预约耶……” 梨枝依旧站在窗边,并不是为了看海。 “怎么啦?”羽村问。 “呃、没什么……”她对他笑了笑,往沙发那边走去,却暗暗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头有点痛而已,对不起,可能是太兴奋了,昨晚没睡好吧。” “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下?” “嗯,睡一下会比较好吧。”梨枝说,她是真的头痛。 “那还是躺一下比较好,才有精神享受旅行。”羽村站了起来。“我出去散步,顺便瞧瞧有什么餐厅。对了,叫客房服务好了。想吃点什么?” “看你喜欢吃什么。”她坐在床上。 他微微一笑后走出房间,梨枝望着关上的房门有好一阵子。 闭上眼,捣着脸。 方才,看到那男的在甲板上。 他好像没看到我的样子。 幸好…… 望了眼偌大的梳妆镜,比起两年前,连发型都变了。放心,他应该没认出来。 梨枝做了个深呼吸,睁开眼。 窗外射进刺眼的光。 没错……铃鹿明宽也在船上。身旁还有一群人,有个年轻女人特别醒目。 那是许久未见的明宽。 那影像宛如拓印似地深刻留在她的眼底。 很明显地,这就是让她头痛的原因。 9 濑在丸红子与小鸟游练无并肩坐在船尾二楼甲板的椅子上,夕阳西下。因为旁边竖了一根粗粗的钢柱,坐在落于阴影下的椅子上,多少有些寒意。左边传来餐厅内的喧哗声。以音乐和交谈声为基调,协调地混着杯盘碰撞声,还有一杯杯使人心情愉悦的鸡尾酒。因为不久便要启航,连连传来三次广播,要那些不用上船的工作人员、以及随行访客尽速下船。 “喂,真的没关系吗?”练无悄声问着。 “反正我会装得一副火冒三丈样,放心啦。” “万一他们说要付钱呢?” “躲在洗手间啊。就说我的裙子被门把给勾住了。懂了没?试着想象一下吧。”红子一派轻松口吻。“都是那扇门害我的裙子破成这样。” 她这么说,掀起脚边的裙子,拉着内里用力一扯。 “哇!”练无惊叫。 “就说不晓得该怎么办时,船忽然开了。看他们要怎么处理啰。”红子瞄了他一眼,露出像小孩子恶作剧般的表情。 “干么这样啊?” “当然是因为想坐船啊。” “骗人。”练无一脸认真。“是担心小紫,是吧?” 红子没回答。 三十分钟前保吕草平安现身,碰巧森川素直刚走。紫子高兴地几乎快跳起来。练无看她高兴成那样,也感染到她的愉悦心情。两人走回客房便没再回来。都已经道别过了,没回来也是正常的。不过真的很想从那圆窗再窥看一下房内,当然那里不是外人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 在甲板上散步的乘客以银发情侣和家族为多,外国人占了一半左右,大概是一路坐船来日本的乘客吧。果然每个人都盯着红子和练无直瞧,在他们眼里应该是看到两位女人坐在那里吧。而且两人的穿著打扮可不寻常,可说非常显眼吧。因此受到注目也是理所当然。 “好了,要藏到哪儿好呢?”红子站了起来。 “真的没问题吗……”练无十分担心地问。 “你是个男人吧?” “为何我也得参一脚啊?” “因为你是我的保镖啊。”红子俏皮地眨了眨眼。 10 香具山紫子挽着保吕草的左臂,因为他的左手插在裤袋,显然这姿势不太好拿起小咖啡杯。 他们来到地下一楼的购物商场。走道两侧是成排精品店、杂货用品店和土产店,也有免税商店,不过和紫子他们无关。就像假日的百货公司般人潮络绎不绝。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准备启程,这时间甲板那边肯定挤了更多人吧。 “东西都好贵喔。”保吕草说:“不晓得该不该买个东西送给红子姐他们。” “虽然他们刚才人都还在这里,但还是买一下比较好吧。” “是喔。” 保吕草瞧着排放在架上的巧克力。 “送小鸟游巧克力好了。” “那送红子姐手帕,如何?” “是名牌货呢。”他点点头。“啊、对了。送阳伞也不错。” “那森川呢?”紫子问。她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兴奋。 “喉糖吧。”保吕草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小平呢?” “地图。” “根来先生呢?” “红茶。” “好厉害喔……”紫子心生佩服。“保吕草学长真的好了解他们,好体贴喔。” 有个年轻女人站在表柜前,看着玻璃柜内的表,一手还牵了个小男孩。紫子瞥见那女人的脸,吓了一跳。接着看向那小孩,只见小孩抬头看向紫子那边,她赶紧移开视线,连忙找寻保吕草的身影,原来他正和隔壁柜的店员交谈。 “保吕草学长。”紫子走向他,将脸凑近。 “怎么啦?”他问。 紫子翻着白眼看着他,手指在胸前指了指。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不让身后的人发现。保吕草看向紫子身后,似乎马上察觉到什么。对于保吕草面不改色的从容态度,紫子很佩服。 “先生,这样可以吗?”站在柜台的店员问道。 “啊、嗯。”保吕草看向他,点点头。 “买什么啊?”紫子窥看。 是卑弥呼号的浮雕,镶着木框的压克力箱子,边角还装饰着电子钟。“啊……”紫子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好俗气喔。” “真是的。”保吕草笑。 要价八千日圆。要是我的话,就算八百日圆也不会买吧,紫子这么想。 “啊、对不起。”她回神。 回头一看,小孩和女人已经往另一头又移动了点,他们正在看小熊布偶,看起来好像是个小熊背包。 “就是她吧?”紫子对保吕草耳语。 “嗯,没错。”保吕草没看向那边,点点头。 紫子再次回头确认,她认得那个女人,没错,就是她,前天用望远镜拍到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在铃鹿家门前搭出租车的女人与小孩。虽然只见过一次,不过后来保吕草托她去洗照片,她去拿照片时,又看到自己拍下的照片,才会留下如此鲜明记忆。 “那是铃鹿宽明的太太吗?”紫子问。 “呃,这个嘛……”保吕草含糊地表示。“你还是别知道太多比较好。” “咦?为什么?”紫子撇着嘴。 保吕草付了钱。 “这个会送去你那边。”保吕草说:“我白天不在,会用快递送到你那里。” “要买就买好一点的东西嘛。”紫子苦笑。 保吕草在柜台写好送货地址,等在一旁的紫子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母子,她们也在和对面柜台的店员交谈,好像买了那个小熊背包吧。那是其中最小的一只。总觉得比起船浮雕,紫子更想要那个背包。 “那个小男孩呢?”紫子问。“长得很可爱呢。” “那孩子叫铃鹿保,才两岁半。”保吕草说。处理完事情后,他的手又插入裤袋。“好了,接下来得买钥匙圈和锦旗。啊、在那里。” “锦旗是指那种三角形的布吗?”紫子问。很自然地歪了歪脸。 “是啊。” “有人会买那种东西喔。还真是不可思议呢!”她诧异地瞪大眼。“真的要买吗?” “我挺喜欢的啊。” “啊啊……突然觉得有点头晕……”紫子只手按着额头。 “锦旗和钥匙圈可是两大必买纪念品呢。” “学长房间也有那种东西吗?” “那女人应该不是铃鹿夫人吧?” 那女人将刚买的熊包包给小孩背着,店员从柜台走出来帮忙。 “也就是说,学长不会送太太那种东西啰?”紫子说。又挽着保吕草的手。“嗯,这个嘛,应该吧。” 第一代是铃鹿幸郎,第二代是铃鹿明宽,第三代是铃鹿保。若她是明宽的妻子,保吕草应该会明说才是。之所以没说,可见不是,看来他们之间有着更复杂的关系吧,紫子想象着。 偷瞄保吕草,他的视线确实追着那女人和小孩。紫子故意装得若无其事,但眼神还是藏不住仰慕之情。 原来如此,紫子悄悄地叹了口气。 果然此行是为了工作,难不成是延续监控铃鹿家的工作吗?他明明说不是啊……还是别知道太多比较好,他曾这么说,也许很担心她吧。 紫子故意停下脚步,拉着他的手,保吕草因这反作用力,看向她。 “嗯?怎么了?” “你不渴吗?”紫子撒娇地说。 过没多久,船就要启航了。 第5章 放长线钓大鱼 “不管是在舞池跳舞、图书馆、还是挑本书在休憩区点杯咖啡,尽可能地离我远一点,就是莫大帮助了。因为我得在四周一片沉静时,才能开始着手那不得不去执行的工作。” 1 濑在丸红子与小鸟游练无在位于地下二楼休憩区前的化妆室。其实练无非常心虚,平常若是他一个人的话,走进女厕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早已习惯,反正尽量挑没人的时候上女厕就对了。问题是现在和红子在一起,身旁就站着一位知道自己是男儿身的人,这可是个大矛盾,再也没有比这情形更尴尬了。心情糟得快喘不过气。 对着镜子补妆,等待除他们以外没有其他人的机会,却一直不断有人进来洗手间。时间接近六点,船上开始不断播放通知乘客以外的人尽快下船的广播。接着响起一段像是八音盒乐声般的旋律,告知即将启航。洗手间总算净空,大概都跑去甲板了吧。 瞬间感觉船身好像在动,练无想象着。就这样反复感受好几次像在摇晃又像没在动的感觉。到底何时启航,还是船已经开了呢?完全摸不着头绪。 “应该快开了吧……”红子抬头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天花板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感觉好舒服喔。” “呃……红子姐,别闹了啦。我们还是一起去赔罪吧?好不好……要是再犹豫不决的话就下不了船了。” “有差吗?”红子微笑。“再怎么说,人家裙子被扯破,也算是被害人啊。总之已经来不及啦。” “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哦。” “那我假装昏倒在这里,如何?反正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 “是。”练无点点头。 “好——”红子轻击了一下掌,“开始!” 练无奔出洗手间,左看看右瞧瞧,一副慌张样。当然事前就已确认过,瞥见一位服务员坐在休憩区前的服务处,于是往那儿奔去。 “不好意思!”练无假装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柜台上。“我、我的朋友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坐在柜台的服务员睁大眼,是个年约四十岁戴着眼镜的女人,更里面还站了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女服务员。 “她昏倒在洗手间……就在那边。”练无指了指。“赶快帮忙叫医生!” “了解。”只见她用眼神向另一位示意。年轻女服务员点点头,拿起话筒。 戴眼镜的女服务员走出柜台。“麻烦请医务组过来。”练无边听着另一位的说话声边急忙奔回洗手间。 “被洗手间的门把给勾到了。”练无边快步走边这么说。 “咦?”女服务员一脸诧异。 走廊上没半个人,果然大家全都跑到甲板吧。 回到洗手间,打开最前面一间,只见红子蹲在地上,大概不想倒在地上吧。 “您没事吧?”服务员趋前。 “啊啊……”抬起痛苦万分的脸,红子答道。“很不舒服,麻烦帮我叫医生。” “嗯,已经叫了。马上过来……” “啊啊……不行,我得走了。”红子起身踉跄地走出洗手间。 练无赶紧跟上去,服务员也慌忙趋前。当红子步出走廊后,突然瘫倒在练无身上。 “啊!您还好吧?”服务员大叫。“来人啊!快来帮忙啊!”朝着柜台那边大叫。 红子已经完全横躺在走廊上,练无蹲在她身旁,红子闭着眼,总觉得那脸色看起来真的好苍白,演技十足逼真。 刚才在柜台的那个年轻女服务员和一位男服务员也跑了过来。 “医务组马上过来。” “大概是贫血吧……”练无抬头看着他们三个,这么说。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练无心想自己八成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因为他真的很担心事迹败露。 2 餐馆里人声鼎沸。等了一会儿后,才轮到香具山紫子和保吕草润平。服务生帮他们安排顺着船行进方向靠左边栏杆的位置,能远眺东边的海。还看得见其他船舶、对岸的工厂和仓库、高速公路和河川大桥、灯火处处,看来离码头还不远。太阳西沉,天色昏暗,已经看不见远处景色。栏杆外侧用一大片透明塑料布遮着挡风,毕竟气温过低不适合享受海风。 “像这样坐在船上,靠在白色桌子写信是我的梦想呢。”坐在椅子上的紫子这么说。 “要不要买张明信片?”保吕草从口袋掏出烟,然后这么问道。 紫子笑了笑摇摇头。就算写了也是寄给濑在丸红子或小鸟游练无,可是才刚跟他们道别,况且信寄到时,搞不好紫子已经回那古野了吧。应该来趟更远的旅行才对。 “要用餐了吗?还是晚一点再说?”保吕草问。 “嗯——已经搞不清楚肚子到底饿不饿耶。” “那就先喝杯咖啡吧,要来块蛋糕吗?” “好啊……稍微吃点东西,可能会觉得饿吧。” 这说法不太合逻辑吧。这时练无竟然不在一旁,紫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请服务生过来点餐,她并没有点蛋糕。 保吕草抽着烟,将烟灰缸挪至面前,翘着脚眺望海景,那样子看起来满帅的。一身衬衫系着领带的打扮可真难得,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不过真的很适合他,紫子心想。 “喜欢海吗?”紫子问。不由得想把每句话用英文表达。 “还好。”他简单回答。“况且喜不喜欢跟海无关。” “话是没错啦……”紫子噘着嘴,保吕草因为别过脸所以没看到。这次他看的是另一边,也就是餐馆入口。因为光线有点昏暗,看不太清楚坐在远处客人们的脸。隔壁桌坐着白人,听见他们用英文交谈。 “这回是什么样的工作?”紫子下决心提问。 “工作?”保吕草一手持烟,看着她。“小紫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保吕草学长是在找铃鹿夫人,是吧?” “她不是铃鹿夫人。” “可是那孩子……” “是啊,那小孩是铃鹿家的嫡男。” “那为什么要锁定她呢?可以告诉我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没必要知道。” “你真的这么想?” “对我来说,没有所谓真的假的。”保吕草扬起嘴角。“我只是受人之托,依难易度收取费用而已。” “干这行有趣吗?” 原本盯着烟灰缸的保吕草抬眼,紫子瞬间感觉到一股锐利视线,也许是错觉也说不定。只见他温柔地笑了笑。 “工作就是工作,没想过什么有不有趣耶。反正就是为了五斗米折腰啰。” “要是不喜欢的话,根本干不下去,不是吗?” “也不会不喜欢。”保吕草点点头。“可是这工作说喜欢好像太龌龊了点。” “龌龊?” “毕竟是向人敲诈啊。” “不是对方感谢帮忙才付钱吗?” “嗯……不晓得耶。我的工作不像大病痊愈那样,工作告一段落后,不会有那种打从心底觉得幸福的感觉。相反地,好像有种为了确认不幸而工作似地,总之就是挖别人疮疤吧……净是些没办法治好的缺陷。” “当警察也是如此吧。只能发现污点,设法消弭,很难完全根治吧。这么一想就觉得当医师好好喔,那种能够治好什么的工作,做起来一定很开心吧。小练不是想当医师吗?也许他很适合那种工作也说不定呢。” “是啊,我也觉得小鸟游很适合。可是啊,医师不也一样吗?表面上是进行医疗,结果发现不好的地方,也只能设法消除不是吗?患者本身就具有治愈的能力,也有社会力量让这社会变得更好,修复人我之间的关系。不过还是得靠当事人自身的努力,旁人只能指出哪里不足罢了。” “为什么想当侦探呢?” “不知不觉就进了这行吧。” “不会想说是为了伸张正义吗?” “嗯,不一样,完全没这念鼠。毕竟还没遇过什么顽劣恶徒,况且自己也不够强,不够称头,谈不上什么伸张正义吧。” “就算不强,不够称头,只要大家齐心合力就能对抗恶势力,不是吗?我想当警察的应该也是这么想。” “什么叫做恶势力?”保吕草双肘撑在桌上托腮。“是什么呢……” 因为他的脸突然凑近,紫子有点吓一跳。 想起那时的吻。 还会再来一次吗? 再一次。 “你认为呢?” “咦?” “取缔违反法律约制的行为,这算是一种恶势力吗?好比说小紫未婚怀孕。” “咦?怎么举这么劲爆的例子。”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保吕草微笑。“当然对方了解你没办法结婚,毕竟你得完成学业、将来还要进入职场工作,坦白说孩子反而成了你的绊脚石,你虽然很犹豫,但还是生下来。” “既然生了也没办法啊。”紫子说。 “不……那是在你非常犹豫、下不了决心时生下来的。可是难道你没有权利选择生或不生吗?只能一心一意抚养小孩长大吗?还是宁愿抛弃孩子,选择自由过自己的人生呢?” “当然只能一心一意养育小孩啦。” “嗯,一般都会这么想吧。”保吕草点点头。“万一觉得小孩是绊脚石的话,该怎么办?又不能杀了他。为了让他活下来,只好选择抛弃吗?” “这种事我做不出来。”紫子回答。因为话题太过严肃,紫子偷偷叹了口气,还是强装笑脸,端起咖啡杯纾缓一下心情。“我觉得抛弃等于做了件残忍的坏事。” “那和堕胎有什么不同?”保吕草又点了根烟。 “干么讨论这种事啊?” “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时,肚子一天天变大。难道下不了决心是件错事吗?不是也有那种顺利产子,结果却选择抛弃,不愿意抚养孩子的人,不是吗?” “好了,拜托,别再讨论这种事了……” “如果我就是这样被生下来的呢?”保吕草微笑。“若我是个没妈的孩子呢?” “真的吗?”紫子十分诧异,心脏剧烈怦跳。 “骗你的啦。”保吕草吐了口烟。“对不起。” “吓我一跳!什么嘛……真是的……”紫子真的叹了口气。“对了,保吕草学长常常提起母亲的事呢。” 保吕草的母亲时常出现在他的笑话中,紫子想起此事松了口气。 可是……有点害怕。 而且,有点生气。 “这玩笑可一点都不有趣。” “总之,区别善与恶这回事就是那么无趣。”保吕草扬起嘴角。“说谎是善,不说谎是恶,世上太多这种例子了。”说完后吐了口烟,紫子斜睨着他。 到底是真是假? 莫非是真的吗? “对不起,”他抬起头。“肚子饿了吧?” “饿死了。”紫子报以微笑。试着转换心情。 “那在这边吃吧?也许餐厅那边客满了吧。这里用餐气氛还不错。” “嗯。”紫子点点头。没错,坦率就对了。心里边这么想。 保吕草回头,举手叫服务生过来。 3 小鸟游练无独自坐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可说是环堵萧然。 进入非工作人员不得进入的专用门,步下窄窄的螺旋梯,经过铺着止滑用凹凸小铁板的服务区通道,每跨一步就会发出极大声响。穿过放着成排监视器的房间,被带至最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十分钟。一位穿着制服像是保全的男人,不时从成排监视器的房间开门偷窥,和练无攀谈几句,像是住在哪儿?今年几岁?要喝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而且口气有些轻蔑,令人不爽。不但没品,态度还十分挑衅。 红子被送往医护室,两人坦白招认坐霸王船一事。因为红子觉得不太舒服,暂时留在那儿休息,练无则被强行带到警卫室。强行这字眼是他心里所想之词,其实对方并未如此强硬。上头的人忙着启航后的事,稍后才能过来处理,若就这样一直被关在这里的话,叫人怎么受得了。 和说自己会扛起所有责任的红子分开,练无既不安又饥肠辘辘。身上没半毛钱的他,在这般豪华客轮中也吃不起什么东西吧。练无瘫靠在铁管椅背上,双脚向前伸。因为有些疲累,想说干脆把脚跨在桌上好了。正这么想时,门突然开了。 “久等了。”是红子。她像行礼似地举起一只手,向练无点点头,走了进来。 有个活像摔跤选手的彪形大汉跟在红子身后走了进来。虽然和外头那家伙穿着同样制服,不过看起来年纪比较大。 “哇、好可爱的女孩喔。”他发出像相扑力士般的嘶哑声这么说着,喉咙咯咯地发出声音笑着。“呃,要来杯咖啡吗?” “好啊。”红子回头这么说:“那就来两杯咖啡好了。” 她把手撑在桌上,看着练无。 “小鸟游要不要来块蛋糕?” “嗯。”练无点点头。“可是,马上就要吃晚餐了耶……” “也对,那点个餐来吃好了。”红子微笑。“现在心情还很混乱,等一下再吃好了。还是先吃块蛋糕吧。” “嗯,那就来块蛋糕。” “好的,没问题。”摔跤选手面带微笑,将脸探出门外。“喂、端三杯咖啡和两块蛋糕过来。没错,蛋糕。什么?蛋糕就是蛋糕啊。啊?随便啦。喔喔、是啦是啦、蛋糕啦!” 那张恐怖的脸一转过来又堆满笑容,随手关上门。红子坐在练无旁边那张椅子。 “这个人是谁啊?”他悄声问。 “敝姓片平。”男人向练无行了个礼。“以前曾蒙受濑在丸小姐多方照顾,没想到竟然在这碰到小姐,是我的荣幸。真的很开心,高兴到下巴都快掉下来咧。” “意思是……你们认识啰?”练无问红子。男人说话的腔调还真让人听不太懂。 “是的,他是根来收的第一位弟子呢。”红子翘起腿,斜睨了片平一眼。 “是的,我年轻时曾拜根来先生为师,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不,搞不好更早?” “坐下吧。”红子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片平行了个礼坐在对面椅子。“小姐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哎呀……真叫人怀念呢。” “他啊,是这艘船的警卫队长呢。”红子这么说:“无意中听到他在这艘船上工作。” “是啊,我之前有写信告诉过根来先生,想办法联络小姐呢。” “所以红子姐早就知道啰。”练无喃喃说道。 红子瞥了一眼练无,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片平开始向红子诉说自己这十五年来的种种经历。他曾一度前往巴西,十年前又回到日本,后来任职于保全公司,之后又被派到这艘卑弥呼号执勤。 传来敲门的声音,外头站了个穿制服的男人,手上托盘盛着三杯咖啡。 “等会儿就去楼上拿蛋糕过来。”他向片平这么报告。“请再稍等一下。” “这种东西当然要一起送过来啊!”片平动怒。“搞什么啊!快给我送过来!” “是!”他慌忙退下。 “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最近的年轻人可真会偷懒啊。”片平向练无微笑。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那语气已经充分表达他的不满,总觉得这个人好像黑社会角头老大,练无心想。 “小鸟游也跟根来学习少林寺工夫呢。”红子边端起咖啡边说。 “啊?”片平蹙眉。“喔?这种小姑娘也会拳脚工夫啊。肯定耍起来跟跳舞没两样吧。姿势能够像这样标准漂亮吗?” “这孩子是男的啊。”红子若无其事地说:“片平,有烟吗?” “您、您说什么?”片平张大眼看着练无。 “烟。”红子看向他。“咦?你不抽烟吗?” “啊、不……”只见他赶紧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包烟。“真是不好意思,小姐,请用。” “谢谢。”红子伸手接过。 “男的?”片平又瞇起眼献了瞅练无。“那干么穿成这样啊?” “打火机。”红子伸出手。 “穿这样不觉得可耻吗?”片平斜睨着练无。 “打火机!”红子拍了一下桌子。 “是!”只见他睁大眼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红子身旁,从裤袋掏出打火机为她点上衔在嘴边的烟。 “谢谢。”红子吐了口烟后,平静地开口。“他可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你们要好好相处喔。” 片平一脸不以为然地俯看着练无。练无虽然坐在椅子上,却已经准备随时站起,摆出那种随时都能应付突如其来攻击的姿势。像这种时候,不让对手发现自己已经有所准备,穿裙子可是最佳掩饰。 “穿裙子就看不到脚啦。”片平缓缓吐出这句话。“原来如此,你已经摆出备战姿势,想用那张椅子当护身盾牌,是吧?” “住手!”红子又拍了一下桌子。 “真是的!还是那么血气方刚。”她暗骂了一声。“一点都没长进。” “不,”片平笑了笑。“已经款厚(准备好)了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练无高声喊着。 只见片平突然身子蹲低,摆出架势,练无则踹了一下地板跳了起来,手撑着桌面,落到桌子另一边。 “哦哦~~原来如此。”片平笑了笑。“身手挺利落嘛,你是想弄破日光灯啊?” “玻璃碎片会划伤红子姐,还是住手吧。”练无回答。 “要打的话就去外面打。”片平说。 “没问题。”练无回答。“随时奉陪。” 就在这时,练无身后的门开了,有个男人手端着盛有蛋糕的托盘走进来。 “好了、好了,吃蛋糕吧。”红子说:“小鸟游,来这里坐下,片平你也过来坐着。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来吧。” “我没怎么样啊。”片平摊着双手说:“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根来先生的弟子。” “人家一开始也不想动手啊。”练无不甘示弱地回应。“还不是因为他先挑衅。” “谁叫你穿成那副德性啊。” “你们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不是?”红子边喝咖啡边叹了口气。“真受不了。” 4 四周已经暗了下来,也看不见陆上灯火。餐馆流泻着优美的古典吉他旋律,桌子与桌子之间,还有钢铁扶壁附近都摆置着观叶植物,从天花板垂下常春藤,刻意营造出热带浪漫风情。紫子看不出来那些植物是真是假,不管怎么说,比起有生命的植物,她更喜欢人造植物,毕竟光滑的塑料制品比较令人安心。想到有着细毛的叶和茎上爬着小虫,就令人浑身不对劲,小时候还很喜欢呢。会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生日那天收到显微镜时还很开心啊,到底是从哪时开始变了呢……是因为孩提时代看太多显微镜世界吗?要是电视上没播些关于科学或动植物图鉴的节目,若没接触这些东西的话,就算长大也还是很喜欢花花草草吧。 桌上排放着用大盘子装盛的香菇意大利面、海鲜披萨、烟熏鲑鱼色拉、还有以茄子和芦笋为主的前菜,两人用小盘分食着。保吕草点了杯啤酒,紫子点苏打,她发誓这次绝对不碰酒类饮品。 快八点了,船大概还在伊势湾内吧。明明乘着会动的东西却一点也感觉不出来。照保吕草所言,单边耳朵贴在桌上,可以感受到微微地震动感,只是这样而已。天上星星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静止在远处的光点。 桌上每一盘料理都剩下一半以上。 “好像没吃多少嘛。”保吕草说。 “总觉得胸口好……”紫子轻叹口气。 “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呢。”他噗哧笑了出来。“要是小鸟游在的话,肯定一扫而光吧。” “保吕草学长呢?吃饱了吗?” “因为我有喝啤酒。” “好像点太多了耶。”紫子耸耸肩。“真是浪费啊。真想叫小练过来。” “你要不要试着叫看看,搞不好今晚他就会现身呢。”保吕草笑着这么说,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本来就是那种千杯不醉的人,紫子还没看过他喝醉的样子。 也是啦,因为每次都是自己先醉倒。 今晚因为没喝醉才能观察到保吕草的微妙变化,而且还是新鲜发现,紫子很高兴。太好了,维持现在这种气氛就对了。 “怎么啦?感觉比平常文静呢。” “话不多,是吧?” “嗯,少了八成左右吧。” “这么夸张?” “是啊……啊、该不会是因为没喝酒的缘故吧?” “嗯——难不成我平常很呱噪吗?”紫子稍稍噘起嘴。“真的那么长舌吗?我不觉得啊。那像现在这般成熟感觉,如何?” “很好啊。” “难得气氛那么好,要多说点儿话啊。” “要说什么?” “到目前为止没说过的话。” “什么样的话?” “像是以前的事、在国外的事、爱情啦、遭遇危险时、或是有趣的事之类。” “嗯……没跟别人聊过这些耶。” 保吕草举起手叫住服务生,又点了杯啤酒。 “不觉得很无趣吗?”紫子一脸无趣地瞅着保吕草。 “为什么?” “就是这么觉得。” “嗯——会不会是因为你没喝酒的关系啊?我是这么觉得啦。” “是这样吗……?” “要不要来一杯?” “不行。”她摇头。“绝对不行。”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将啤酒摆在桌上,收走用过的杯子。 突然传来短促地爆炸声。 是鞭炮还是烟火?是上面还是下面?搞不清楚。席间霎时议论声四起。 “那是什么声音?”紫子问。 连服务生也瞬间停止动作,歪了歪头走回去。 保吕草喝了口啤酒后,看向紫子摇了摇头。 几秒后,这次是钝钝地碰撞声。 好像有什么软软东西碰到铁板的低沉声。是有人撞到门或是栏杆吗?就是这般感觉,反正船内到处都装着铁板。 感觉声音来自上面,紫子抬头望着天花板。他们的桌子附近没有灯光,天花板也暗暗的,只看见几根粗粗的铁管,声音应该来自楼上吧。 就在此时,突然,她的视线一隅,好像有什么东西经过。 紫子浑身颤抖。 望向那边,什么都没有。 栏杆外、塑料棚外就是海。 发出一声惨叫。 隔壁桌的女人往他们这儿看着,一脸惊愕。 “怎么了?”正在点烟的保吕草抬起头。“发生什么事啦?”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去。”紫子回答。 “是人!”这次换另一桌的男人大叫,他站了起来。“有人掉下去了!” 一片骚动。 大家纷纷离座,聚集在餐馆一角。 望着栏杆那头的海。 因为紫子与保吕草原本就坐在偏角落的位子,顺势起身窥看外头,不过有塑料棚隔着就是了。 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下面。看到的是隔了段相当距离的海面,而且一片漆黑,根本搞不清楚哪边是海,后方只看得见楼下一部分甲板。餐馆位于一楼甲板屋顶上方突出部分,与船身同宽的部分只有这一带而已。瞥见一楼甲板上有几个人往船尾方向奔去。从一旁栏杆探身望去,有人探头看着船身下方,大声地不知道唤些什么。 “有看到什么吗?”耳边响起保吕草的声音。没察觉他就站在身旁,紫子吓了一跳。 “嗯,可是……”紫子歪了歪头。“太暗了……” “是男?是女?” “应该是男的吧……” “掉到海里吗?”保吕草喃喃自语。“从这里望下去,下方是海耶。” “嗯……下面甲板好像也起了骚动似地,大概……” “我去看一下。”保吕草捻熄手上的烟。“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 “啊、好。”紫子点点头。 “可以叫杯啤酒喝。”保吕草边这么说边走掉。 “真的要喝吗?”紫子自言自语地坐了下来。 因为肚子有点饿,紫子将装着意大利面的盘子挪过来,开始吃着。 餐馆内的骚动已经慢慢平息下来。应该说,想看热闹的人都像保吕草那样,跑到下面甲板了吧。包括保吕草,约五、六个人跑下去,其他人则若无其事似地回到位子继续用餐。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杀吗…… 可是,那之前听到的爆炸声呢? 莫非那是枪声…… 可是,她凝视卷着意大利面的叉子前端。 蕃茄真好吃。 没事。 希望保吕草赶快回来,紫子心想。 5 “喂、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练无双肘撑在桌上,捧着脸颊。 从方才红子和片平就一直在聊以前的事。像是红子小学时参加运动会,好几层的便当盒里装了些什么菜、台风来袭吹倒天线,结果搞得没办法看电视;还有,片平为了红子曾冒着暴风雨爬上屋顶、为了建造六画邸中庭的砂场,去取木曾川的砂,洗干净后再用筛子筛过,这可是件大工程。话题一个接一个,但就旁人而言,都是些不甚有趣的陈年往事。红子虽然面带微笑,其实不如片平那么兴高采烈,似乎表情变换能力已到达一定界限的状态。 “你不饿吗?”练无问。“餐厅应该已经比较没人了吧。” 这回片平又聊起红子捡小猫回家一事。 “哎呀、真是败给小姐呢!小姐至少在房里藏了三只猫,半夜喵喵地叫个不停,有次还在走廊四处乱窜。对了,那个老是喊腰酸的墨田婆婆……不晓得小姐还记不记得,她一直嚷着腰痛、动不了、来人啊!快来抓猫啊!总之引起一阵骚动呢!” “嗯,我记得啊。”红子点点头。“墨田婆婆五年前过世了。” “啊啊、这样啊。唉、年纪也大了吧。” “喂、大叔。”练无出声唤片平。“我可以出去吗?” “喔喔、可以在这附近走走。”片平说。 “不是啦!我好饿喔。想吃点东西。” “这可不行。”片平摇摇头。“本来就不能离开这里,不是吗?想也知道,你们可是坐霸王船耶。” “那可以叫人拿点吃的过来吗?”红子看着片平,只说了这么一句。“拿菜单过来。” “是。”片平微笑。“马上送来。” “哇~~万岁!!”练无开心地高举双手。 “果然我们不是同路人。”片平斜睨练无一眼。“那副轻浮德性,武金刚(有一天)会被你惹火!” “武金刚是谁啊?”练无问。 “就是总有一天的意思啦。”红子帮忙翻译。 正当片平走到门边时,传来敲门声并用力打开门。 “片平先生,电话。”探头的是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子。“听说有人坠海。” “从哪里?甲板上吗?” “不,好像是S区的样子。” “什么!”片平大叫,连忙冲了出去。 从半开的门瞥见片平一脸紧张地站在隔壁房间讲电话。 “是、是、我知道了。”他挂上电话,眼神严峻地看着周遭人。“你们三个去甲板,木下、久野和我一起去S区。” “是!马上去!”从更里面传来声音,就在练无他们所处位置看不到的房门右边那一带。 传来杂沓脚步声,有好几个人经过门前,一大堆人全往走廊那头奔去。 练无站了起来从门内往外探头。监视器前只剩下一个男的。因为最里头的那扇门开着,好像通往另一间更大的房间似地,到底还剩几个人在呢? “红子姐。”练无走回休息室最里面,走近她身边。“片平先生走了耶。” “好像是吧。”红子点点头。“好像出事了吧。” “那菜单呢?” “对喔。”她起身。“待在这里也无聊,我们出去吧。” 红子走进隔壁房间,练无则站在门口观望。 “你好。”红子走向坐在监视器前的男子,是方才片平叫他过来的那个年轻人。“我们想去吃点东西,片平先生要是回来的话,可以帮忙转告一声吗?” “喔喔,好。”男子干脆地点点头。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红子微笑。 “是。”年轻男子愣住,一副“这么做会不会太任性了点啊!”的表情。 “对了,发生什么事了?”红子问。 “呃,有人坠海……”刚才应该有听到吧。年轻男子爱理不理地回答。 “S区发生什么事了吗?”红子歪了歪头。 “那区算是VIP区……”年轻男子答道。 “哦哦,原来。” “一般人不会住S区。” “哦……”红子点点头。“那是在几楼?” “从甲板算起第三层吧。从中央大厅可以过去。” “谢啦。”她举起一只手与脸齐高,做了个敬礼姿势。“小鸟游,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房间,穿过狭长走廊,上了一段螺旋梯,打开厚重铁门,来到明亮宽敞的走廊。那里站了几位乘客,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练无他们从上头写着禁止非工作人员进出的牌子的门走出来。 两人朝能走到甲板的船尾方向走去。 “肚子好饿喔。”练无边走边说:“船上餐厅一定很贵吧。” “应该是吧。”红子点点头。“我也没带什么钱耶。” “咦?那怎么从宫崎回去啊?” “只能想办法找到保吕草啰。”红子简单回答。“放心,一定有办法的。不是有句俗话‘人间处处有温情’吗?” 通往甲板的门是扇自动门。外头冷飕飕,寒风刺骨。可能是因为船在行进时,风都往船尾方向吹的缘故,感觉有股被人推着后背的压力,两人的裙子朝前方飘扬。甲板最后面站了一群人,越过栏杆望着后方。这里不算是船身最后面的地方,还得下了段阶梯,再走个几公尺来到一处突出的甲板,看到那里聚集着更多人。 “发生什么事了?”红子询问站在一旁的男子。 “有人坠海。”他回答。 “从哪里?” “那边。”男子转身指了指。“从那一层楼的旁边,不是有个好像阳台的地方吗?就在餐馆上方。啊、你看,有人跑出来往这边看,就在那一头附近。”那里是船的左舷。“好像是个男的吧。” “直接坠落海里吗?”练无问。 “是啊。希望能顺利获救。”男子说。 “这么大的船很难吧。”红子回应。“这种事应该跟海上保安厅联络请求救援。” “也是啦。”男子点点头。 “红子姐,回去吧。你不冷吗?”练无双手抱胸这么说。他们的外套放在警卫室里,因为没想到会走到外头。 红子目不转睛凝视着船的前方,长发往后飘扬。她的视线投向方才那男子指的方向,练无也看向那里,望见设计成楼梯状的船身上半部构造,最高的地方耸立着一根烟囱。 “在看什么呀?”练无问。 “呃,没什么……我们走吧。”她微笑。“我们上去那儿看看吧。” “咦?为什么?”练无边追着红子边问。“先去吃点东西嘛。” 6 这是还要早数分钟前发生的事。保吕草润平赶往S区,那是位于卑弥呼号中央部分挑高三层楼,称为中央大厅的地方,从那里搭电梯或楼梯可通往各楼层。出了餐馆,越过栏杆可以俯瞰中央大厅,有道弯曲楼梯可通往最上层,保吕草登上那道楼梯。 S区的光线明显比较昏黄,走廊两侧采用间接照明设计。要是不看标示,搞不好有人会以为里头是不是什么高级俱乐部还是料亭之类吧。保吕草直直地往前走去,走到尽头右边一处柜台,这里是S区的接待柜台。若是不经由这里是无法进入S区的,他很清楚。 “我要找村田先生……”保吕草说。他是帮各务亚树良开奔驰车的男人。“啊、是,请稍等一下。”坐在柜台的女服务员这么回答,略显慌张。 保吕草微笑,离开柜台。墙上高处挂着监视器,朝着这里,监控这一带人员的出入。 从这小小接待厅朝里面(面对柜台的左手边)望去,有两条呈直角往不同方向延伸的走廊。距离十公尺前端拐了个弯,再往前十公尺处才汇合。像这般设计成一边十公尺的正方形,走廊如回廊呈封闭状。位于顶点的就是保吕草现在所处的接待厅。除了右边最里面那一带,可以望见大部分的回廊。由走廊围成的正方形内侧,有一处地板比较低,摆置着沙发和立灯,应该是休憩区。因为那边比较低,才能看到另一头。 S区有三间高级套房,房门都开在回廊外侧墙壁。这些都是事前调查得知的情报。 有两位身穿黑西装的彪形大汉站在休憩区,一位是白人,另一位是黑人,两人都面向最里头的右边站着,没坐在沙发上。保吕草往左边移动数步,窥伺右边深处。走廊站了位穿制服的男服务员,背对这边站着,与站在走廊尽头门旁的女人面对面。站在休憩区的两个外国人也看向那里。 “怎么了?”保吕草向柜台女人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不太清楚。”她摇头。 “可以进去吗?”保吕草问。 “啊、嗯……可以……”年轻女子神色慌张,明显不太寻常,似乎出了什么事。 “有没有听到什么爆炸声?”保吕草确认。 “嗯,是有听到。”坐在柜台内的她圆睁着眼,点点头。 从这里看不见外面,应该还不晓得下面餐馆和甲板已掀起一片骚动。看来负责这边柜台的人肯定是站在走廊右侧最里面的那个男人。 柜台内的电话响起,差不多该接到联络了吧。保吕草想。 他走进S区的走廊,来到休憩区,向站在那里的黑人点头示意。 “Could you tell me where Mr. MURATA is? (能告诉我村田在哪里吗?)”保吕草边看右方边问,站在门口的女性也看向这里,面露胆怯、讶异之色。 “你是谁?”黑人指着保吕草,用日语质问。 “My name is 保吕草。” “OK。”他点点头,登上往左边里面的台阶,消失于转角那扇门内。 有个女人从右边最里面的那扇门走出来,蹲在地上啜泣。 “呃……总之请您稍待一会儿。”服务员也蹲在她身旁,悄声这么说。因为声音太小听不清“What is happen(发生什么事了?)”保吕草往右边走去,向站在休憩区一角的金发白人询问,是个高约两公尺的彪形大汉。 “你是……”白人发出低沉嗓音问着,也是一口流利日语。 “我叫保吕草,是村田的朋友。” “村田?村田没朋友啊。”摇摇头这么说,有点似笑非笑,至少近似这般表情。 保吕草登上台阶,走向服务员。 “发生什么事了?”他轻声询问。 “呃,没……”服务员站了起来。“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他摇摇头。 白人彪形大汉也走过来。 “来不及了!”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已经太晚了!”并且哭叫得越来越大声。 “伤脑筋啊……”服务员搔搔头。 有位女服务员从柜台慌忙跑过来,是方才接电话的那位女子。 “主任,不好了。好像有人从S区坠海的样子……” “啊!”被称为主任的服务员大叫。 “警卫人员马上就会上来。” “不会吧……从哪边?” “好像是左舷。” “嗯,所以……” “我不是说过了吗?”哭泣的女人这么说:“已经掉下去了!” “等等,不好意思。”主任走近门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保吕草与白人也跟着走了进去,很自然变成这样。一进去便是条通道,两边各有扇门,大概是浴室和洗手间吧。里头长方形房间是客厅,窗子敞开,还有扇玻璃门。此外,右边有扇门通往另一间房间,大概是卧房吧。 主任穿过客厅打开通往阳台的门,保吕草他们也一起走到外头。 “刚才才来过一次说……”主任喃喃自语。“她说这里好像有什么……” 他越过栏杆探身,窥看下方,保吕草也跟着探头。船身侧面看起来像片绝壁,正下方就是海。船尾方向只看得到一部分甲板,好像有很多人聚集在左侧的样子。外头刮着冷飕飕的强风,寒冷无比。 “真的掉下去了吗?”站在后面的白人问道。“是谁?” “好像是她的男伴。”主任垮着一张脸,肯定想说大事不妙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保吕草问。“我算是个侦探吧。” “侦探?”主任皱眉。一副“这世上有这种职业吗”的怀疑神情。 “总之听到一声怪声,正想说发生什么事时,便听到好几次开门、关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传来她的呼叫声,便从柜台冲过来这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人。 “是啊。我也是听到枪声,赶紧冲出房间。” “枪声?”保吕草问。 “应该是。”白人点点头。 “嗯,是的。那时有两个人在休憩区……”主任口气变得十分慎重,慎选每一字句似地。“她说阳台好像有什么东西的样子,我也搞不太清楚,总之先请她进卧房休息。她说听到阳台传来爆炸声,还有争吵声,接着是惨叫声,有人走出房间。” “呃……等等。你是说站在阳台上的那个人穿过客厅往走廊那边逃去,是吗?”保吕草想确认一下。 “没错,她是这么说的。”主任点点头。“她说看没什么动静后,才战战兢兢地打开窗帘窥看阳台,没看到半个人,一回神才发现她的男伴也不见了。于是她开门呼救。我赶过来走到阳台察看,果然没看到半个人,于是又走回门口安慰她。” “你们是听到枪声后,才从休憩室冲过来,是吧?”保吕草问。 “没错。”白人刻意挤出笑容。“我叫布朗克,他叫贝克。” “在这之前曾听到两次开门、关门声。”主任说:“大概有人走出房间,又走进哪间房间吧。” “不是我们的房间,应该是铃鹿先生的房间。” “铃鹿先生?”保吕草重复一遍。当然对这名字早已熟悉。 “可是说坠海……”主任喃喃自语。 “可是在正下方的餐馆亲眼目睹呢。”保吕草说明。“不过看到的是我的朋友就是了。” “看到有人坠海?”主任问。 “嗯,其他人也有看到。”保吕草点点头。 “呃,我……”主任突然露出微妙神情。“不好意思,那时我觉得那女人有点怪怪的。的确听到怪声没错,不过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发出来的,想说会不会是她做梦梦到……毕竟没有人来这里……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痕迹啊……” 保吕草双手插进裤袋,蹲在阳台一角。那里非常暗,是处不走近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麻烦,”他回头唤主任。“过来这里一下。” “什么事?”主任还在窥看栏杆外头。 布朗克先走过去,他看着落在阳台一角的东西。那里有道浅沟,东西就掉在里头,所以才没人注意到吧。布朗克想伸手拿起那东西。 “别碰比较好。”保吕草阻止他。 “咦?有发现什么东西吗?”主任也跑过来查看。 也许是眼睛终于习惯黑暗,黑色金属反射出一点点亮光,才看得出来那东西的轮廓,原来是把手枪。 7 濑在丸红子与小鸟游练无登上通往中央大厅的楼梯,来到餐馆入口。练无往那儿走去,应该说是被食物给牵引过去。 瞥见站在收银台附近的香具山紫子的背影,练无悄悄地走到她身边,紫子正在打电话。因为没有开口说话,对方八成还没接电话吧。练无站在她身后,紫子一回头看到他。 “嗨!”练无摊着一只手。 “哇!”紫子身子往后仰。“不会吧!这不是小练吗?” “就是啊。”他微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肚子饿。” “怎么回事?呃、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紫子将话筒放回。“啊啊、吓得我闪到腰!” “才没呢。”练无头歪成四十五度,指指紫子的腰。“还好好的啊。” “真是的,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紫子双手插腰,直挺挺地站着。 “小紫,保吕草呢?”红子从入口走进来。 “不会吧!”这次紫子的身子往旁边仰。“红子姐也在。” “小紫,你有带钱吧?”练无说:“我们还没吃饭呢……” “红子姐,你们怎么没下船?” “保吕草不在吗?” “你吃了吗?” “等、等一下……”紫子有点大声。“等一下啦!啊啊、真是的!” “知道有人坠海吗?”红子依旧是那副冷漠表情。 “你们根本都不听人家说话嘛!”紫子说:“先过来再说吧。”紫子指了指,迅速地走回位子。“我们得好好谈谈才行。” 红子和练无跟在她身后,穿过的每一桌几乎都座无虚席,分别穿着迷你裙和长裙的他们吸引众人目光。 三人走到最边边靠栏杆的位子。 “哇、哇、好棒喔!”练无弹跳着。“可以吃吗?”他坐在紫子旁边。 “刚才有人在这里坠海呢。”紫子身子前倾,凑近坐在对面的红子这么说。“真是吓死人了。” “小紫,这些菜可以吃吗?” “可以啊。”紫子看着他,点点头。 “哇!谢谢。”练无合掌感谢。“真是感激‘泪’零啊。” “你现在大几啊?” “大二。” “下层甲板的人好像也有看到。”红子说。 “保吕草已经离开而十几分钟了。打过电话到房间,可是没人接。” “哦,又变身成侦探啦。”红子微笑。“他好像不在下面吧。” “这个好好吃喔。”练无吃着剩下来的披萨。“留一片给红子姐享用哦。” 8 卑弥呼号的警卫班长·片平重六指挥其他队员调查甲板四周,然后独自带着属下泷冈前往S区。柜台没半个人,几个人站在右边走廊最前面交谈。有个年轻女人坐在矮一阶的休憩区沙发上,看起来几乎是整个人瘫在上面,像睡着似地。 那里站着各一男、一女的服务员。比较年长的男人是还算满熟的主任,片平和他交换了一下情报。片平走进出事的S区3号房,也确认过阳台情况,落在沟里的手枪还留在原处。这房间分别住著名叫羽村怜人的男性乘客,和大笛梨枝的女性乘客。现在坐在休憩区休息的女人就是大笛梨枝,她一直坚持说他的男伴羽村失踪了。 坠海的人究竟是谁,其实很容易想象,却又苦无明确证据,似乎不是起单纯意外。现场遗留了把手枪,从枪声响起那刻就觉得肯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总之没有人经过柜台。”主任报告着。“如果羽村先生不在其他两间房内,就能断定坠海的人是他吗?” “下面也有几位目击者。”片平说:“确实有人坠海。” 其他聚集在这里的还有叫保吕草这个怪名的高个子日本人,另一位是叫村田的彪形大汉(体重大概是保吕草的一倍吧)就这两个人。村田是住在S区1号房的乘客,保吕草是他的朋友,递出的名片上头印着“侦探”两字,他是下一层的人区乘客。 女服务员回到柜台,被指派打电话给船长报告这起事件。保吕草与村田走到休憩区,坐在离大笛梨枝有一小段距离的沙发,随同片平一起来的泷冈也在休憩区待命。 片平与主任先针对大笛与羽村住的客房S区3号房进行搜索,浴室、洗手间、客厅、卧房以及阳台都勘察过一遍,当然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就理论而言,本来就不可能。卧房放了个行李箱,只有一边的床使用过,应该是大笛梨枝躺过吧。她说因为头痛,躺着休息了一会儿。衣柜里挂了件男用外套,应该是羽村怜人的吧。 步出走廊,这次敲了敲隔壁的S区2号房的门。坐在休憩区的保吕草、村田和泷冈全往那儿看。大笛梨枝依旧低着头。 门开了,探头的是位年轻女子。 “请问铃鹿先生在吗?”主任问。 “嗯……”她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因为发生了点事,请容许我们调查一下。”片平很客气地说。 “不晓得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房间呢?” “等一下,我问问看。”她往房间里面走去。客厅很明亮,瞥见一个男人身影。 “请进。” 片平得到许可后,先从浴室和洗手间调查起,没半个人。一走进客厅,瞥见一位老绅士与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绅士坐在手扶椅上,两人身材都瘦瘦的,一看就知道是父子。方才那位年轻女子已走进另一间房间。这间2号室有两间卧房,她走进去的是靠近门口的那扇门。 “呃,其实……”主任想说明一下事情。 “我已经听说了。”老绅士举起一只手制止,声音冷静沉稳。“其实我也是刚才才听我儿子说的,很震惊。” 完全看不出很震惊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片平才知道他就是铃鹿幸郎,他儿子是铃鹿明宽。 “有些话不方便跟警方说。”年轻的铃鹿这么说。翘起腿,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听起来十分舒服。“这些话只在这里说,请仔细听清楚。其实我曾被住隔壁房的人叫过去,可是打开门进去一看却没半个人,听到阳台传来枪响,吓了一跳。我问有人在吗?却没有回应。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窥看,没半个人。想说走到外面看看,结果发现有把枪掉在阳台正中央。” “正中央?”片平问。 “是的,正中央。” “刚才我们也有看到,但是在阳台一角。” “我捡起来后马上丢掉。”铃鹿明宽摇摇头苦笑。“很自然地捡起来……就是这样,我想说的就是这样。” “阳台也没半个人吗?”片平质问。 “当然。”铃鹿明宽点点头。 “楼下乘客看到有人坠海,应该是从S区3号房的阳台坠落。” “不晓得,应该是自杀吧?” “啊啊、嗯,那是……” “是吗?”不知何时保吕草站在通往玄关的走廊。 “喂、怎么可以随便闯进来!”片平注意到他。 “我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保吕草走了进来,迅速向坐在椅子上的铃鹿幸郎和铃鹿明宽递上名片。“我想应该能帮上两位的忙才是,还请多多指教……总之,不晓得还要等多久,海上保安厅和爱知县警……警方应该会赶过来。要是他们从枪上采集指纹的话,可就麻烦啦。” “所以我才会一五一十说出来,希望你们能帮忙,当然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很好,我喜欢这句话,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保吕草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意外发生时,我碰巧坐在下面的餐馆。放心,只要别让警方找到枪,一切就很好搞定啦。” “喂、喂。”片平拍了拍保吕草的肩膀。“你可是局外人,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 “我知道,不过大家同心协力嘛。”保吕草微笑。“总之,应该先确认羽村先生现在人到底在不在S区吧?” “啊啊、没错。”片平颔首。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么想。他看向铃鹿。“容许我调查一下里面房间吗?” “请,不用客气。”铃鹿明宽说。 2号房有两间卧房,各有两张床,房间都不大,阳台可通到客厅和其中一间房间,仔细调查过后并无发现任何异状。另一间卧房的门才刚开过,里头有位叫做松村直美的年轻女子,她是铃鹿明宽的秘书。有个小男孩躺在床上睡觉,应该是明宽的儿子。 片平与主任进行搜查时,保吕草一直跟在后头。虽然做这种事心很闷,不过绝不能让乘客有什么不愉快感。结果2号房的确只有铃鹿家三代,再加上秘书,四人而已。一问之下,下层人区还住着几位随行人员。 “麻烦让我跟船长说几句话。”铃鹿幸郎这么要求。 “知道了。请稍待一会儿……”主任毕恭毕敬地向铃鹿父子行礼。 片平和保吕草一起走出房间。 “我去趟船长室,还是说明一下情形比较好吧。”主任这么说。 “那我们去1号房调查。”保吕草说。 站在一旁的片平斜睨保吕草一眼。 9 1号房是卑弥呼号里最豪华的顶级套房。听说法国大富豪来日本之前就已经包下这间客房。 “我的朋友村田先生是克罗德·波那珀鲁多先生的保镖。”保吕草向片平说明。 目前待在休憩区的只有片平的属下泷冈。村田和保吕草道别后便被叫进1号房,布朗克和贝克这两位彪形大汉应该也是。想必气氛一定很凝重吧。保吕草如此想象。 片平敲了敲门,前来应门探头的是位黑发美女,因为一头长发瞬间没认出来,原来是各务亚树良。幸好站在片平身后,保吕草轻叹口气,因为他差点惊讶地叫出声来。 不过亚树良还是从容不迫的应对,这是当然的。大概从村田口中得知保吕草会过来吧。或是从门上监视孔窥看到。一身黑色艳丽的礼服,还有那顶假发的关系,感觉完全变了个人。 “有什么事吗?”亚树良沉着一张脸问片平。 片平说明事情后,请求勘查一下房内。 “你好,我叫保吕草。”保吕草向前一步,递了张名片给她。亚树良依旧冷漠地抬头看着刻意挤出笑容的保吕草。“听说你是村田的朋友,是吧?” “是的,就是那位美男子的朋友。” “请进。”她冷冷地响应,退后让他们通过。 调查过浴室和洗手间后,片平往里面走,保吕草跟在后头。 客厅相当宽敞,这边也有阳台,好像是突出于船尾和右舷。摆着一组低低的沙发和手扶椅,三个大男人坐在那里盯着一台大电视。不用说,当然是日本人村田、白人布朗克和黑人贝克。他们看到片平与保吕草,默默地举起一只手示意。房内还设有吧台,里头摆了张六人座桌子和餐柜。片平确认每间房间,也开门走到阳台,窥看外头。 “好冷喔。”布朗克边笑边这么说。 看来这里不像什么藏身之地。有条短短地走廊通往房间最里面,那里有四扇门。依序调查,三间寖室都各有一张床。剩下的一间是铺着绒毯像是书房的房间,这里有扇窗户,应该是右舷侧面才是。从阳台应该可以通到这里吧。又瞥见里头还有扇门。 “等等。”站在后面的亚树良出声唤住。“波那珀鲁多先生正在洗澡,我先去请示他。” 她走近最里面的那扇门,那里也是间卧房的样子,里面应该有专用浴室吧。门一打开,随着热气蒸腾,一位裹着白浴袍的老人走了出来。 亚树良在老人耳边嗫语,他直盯着片平与保吕草,一张扑克脸不住地颔首。他坐在床上,缓缓地举起双手。虽然身躯庞大,但已老态龙钟。表面刻着无数条皱纹,与其说是皮肤不如说是皮革。犹太系白人,仅残留些许白发,脸上挂着鹰勾鼻和凹陷的双眼,那小小的深遂蓝眼睛直瞅着保吕草,听说克罗德·波那珀鲁多已届九十高龄,是世界首屈一指的资产家。亚树良坐在老人身旁,用浴巾帮他擦干头发。 片平勘查过浴室后,也确认过床、橱柜等。除了这位老人之外,没有其他人。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片平这么说后,便和保吕草走出房间。 老人用法文不晓得说了句什么。 关上门,走出房外一会儿后,片平开口问道。 “他说什么啊?应该不是英语吧?” “卑弥呼是女人的名字。”保吕草回答。“法语好像是这意思。” “你怎么晓得是法语?” “学过一点。” 那三个大男人还是坐在客厅举杯,看电视。 “老板在洗澡吗?”布朗克回头,大声问着。一副会说日文很得意的样子。 “她的名字是……?”保吕草走近村田,悄声问着。 “天晓得。”村田面无表情地回答。 “大姐头。”布朗克代为回答。“她很恐怖哦。” 保吕草手抵着唇边,点了点头。 片平走向阳台,保吕草也跟了上去,仔细确认呈L字形的阳台各处。看得见船尾那边的甲板,那里聚集着一大堆人。 寒风飕飕,天候良好。星星闪亮,看的见遥远陆地的点点灯火。因为是在右舷,那边应该是纪伊半岛吧。那是哪一带呢?保吕草思索着。不久就快九点半了。已经启航了近三小时,恐怕已经走了一百公里左右吧。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3号房的羽村遭人开枪射杀坠海……”片平喃喃自语。“这事可真是棘手啊。” “若是坠海的话,没必要非得开枪吧。”保吕草说。 “搞不好是自戕也说不定。” “射杀后不可能掉下去。”保吕草摇摇头。“应该会倒在现场才是。” “嗯,也是啦……”片平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冷,回去吧。” “嗯,我的同伴还在下面的餐馆等我。” 第6章 请仔细确认 “可怜的渥尔达!八成因为太多虑反而迷失自我吧。不觉得他可能已经坠海了吗?这下该怎么办呢?肯定引起一番骚动,不是吗?” 1 事件发生后不久,海上保安厅便接获通报,有名乘客极有可能坠海,也获知事故发生的正确位置。航行于附近的船只应该会协寻,搜索船内事宜则先由船上警卫队负责。保安厅要求随时保持联络,黎明时分,可能会有搜查人员先行登船进行调查。 片平重六还留在S区,保吕草则暂时离开,回到下一层。 回到餐馆,发现客人少了相当多。保吕草找寻香具山紫子,他吓了一跳,因为看到除了紫子以外,还多了两个人一起坐在位于最边角的位子,远远看就晓得他们聊得十分愉快。他慢慢走近。 “啊、是保吕草学长!”练无发现他,大叫着。 保吕草小声地叹了口气。走到桌子旁,红子自动往里头挪了挪,他很自然地坐在红子旁边。 “怎么去那么久?”紫子噘起嘴,眼神有些茫然。 紫子面前放了个大啤酒杯,只剩杯底还残留些许泡沫。坐在一旁的练无则双手托腮,像蛋糕上的人偶般斜吐着舌头。 “真是的,都已经几点啦……”紫子摊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真是的,全部……计划都泡汤了啦……” “什么计划?”练无问她。 “要你管!”紫子大吼。 其他桌的客人全往他们这儿瞧。 “对不起。”保吕草点了根烟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服务生走过来,所有人都加点饮料。保吕草和紫子点了啤酒,练无点鸡尾酒,红子则是掺水威士忌。 “有炒面吗?”练无问。 “有的。”服务生回答。 “还有没有人要吃?”练无环视其他三人,没人响应。“那来一份好了。” “马上来。”服务生行了个礼后离去。 “吃什么炒面啊?”紫子喃喃自语。 “下酒菜啊。”练无回答。 “那不是淀粉类吗?吃多了肚子很胀耶!” “只有吃一点点啦。” “除了胃袋,其他内脏没有消化功能啊。” “小紫开始发飙啦。”练无笑笑地瞅了眼保吕草。 “对了,倒是说明一下吧。”保吕草吐了口烟,缓缓地这么说。“红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 “嗯,你是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红子一派优雅地口吻。“说来还真不可思议呢。” “红子姐。”保吕草压低声音。 “保吕草,我有个请求。”红子一只手放在保吕草膝上。“我和小鸟游都没带钱。” “原来如此。”保吕草颔首。“为了借钱才没下船吗?” “这艘船的警卫队长是红子姐的朋友。”练无说:“是位姓片平的大叔。看起来很强势,有点顽固就是了。” “哦哦~~片平先生啊……刚才我们还在一起呢。咦?你说他是红子姐的朋友……” “怎么了?是谁自杀啦?”红子问。 “嗯,总之发生有点棘手的意外。”他淡淡地回答。“住在S区3号房情侣的男伴极有可能坠海身亡,手枪还掉在阳台……那时女方好像在房内……” “开枪自戕?”练无问。“现场留有血迹吗?” “没有,没看到。呃,2号房有个人被叫至3号房,他说曾捡起凶枪。依常理推论,被害人应该是遭人开枪射杀后被扔进海里吧。” “那你怎么去那么久?”紫子质问。看来喝醉的她稍微清醒的样子,已不再面露愠色,只是单纯显出对这起事件很感兴趣的样子。 “嗯,总之呢。S区有三间套房,第一间住着一对情侣,也是最小间的3号房,隔壁是2号房,住着一位日籍老人和他的儿子、孙子,还有一位女秘书……” “啊、莫非是铃鹿一家?”紫子问。 “答对了。”保吕草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紫子。 “什么?铃鹿一家?”练无问。 “等一下紫子姐姐说明给你听。”紫子别过脸笑了笑,看来心情已经完全好了。 “有没有人要吃炒面?” “不要。” “那谁住在1号房呢?”红子问。 “一位法国籍的富豪老爷爷。”保吕草很坦白地说:“那间房位于船的另一侧吧。住着老爷爷、秘书和他的三名保镖,而且那三位保镖的类型各不相同,很有意思呢。”保吕草将烟在烟灰缸弹了弹。 因为服务生送饮料过来,谈话暂时中断,只见他端上新杯子,收走旧杯子。还说了句“请慢用”才离去。 “也就是说,S区只有三间房间,若要前往那儿必须经过S区专用柜台,那里有两名服务员,也装有监视器,所以不太可能有不明人士进出,就是这么回事……” “意思就是少了一个人啰?”红子问。 “没错。”保吕草点点头“失踪的是住在3号房叫做羽村的男人,就少了他一个人而已,片平先生已经调查过每间房间的浴室、衣柜和阳台。” “所以果然有一个人落海啰。”练无说。 “大概吧。”保吕草点点头。“好了,那……我们干杯吧。” “为了什么?”紫子蹙眉。 “没想到我们四人能聚在这里。”保吕草举起杯子这么说。 “干杯……”红子简单回应。“为这片充满疑惑的海。” “干杯!” 四人啜了口杯中物。 “要不要借副麻将来玩玩?”练无说。 “你们是不是应该回房啦?”紫子瞇起眼斜睨着他这么说。 “我们没房可回啊。”练无噗哧一笑。“想借用小紫房间的沙发。” “你说什么!”紫子站了起来。 “要不要吃口炒面?” 2 片平坐在S区休憩区抽烟,属下泷冈坐在一旁。 有个女人从1号房走出来,是个身穿黑礼服的长发美女,片平想起还没请教她芳名。 “呃,请问另一位呢?就是……叫什么保吕的先生……”她走下休憩区这么问。 “不晓得跑哪儿去了。”片平回答。“听说他是村田先生的朋友?” “嗯,好像是。” “不好意思,还没请教芳名。” “我的名字不足挂齿。”她微笑。“其实我也想在这里抽根烟。” “哦哦,房内禁烟是吧。” “嗯,为了波那珀鲁多先生的健康着想。” “那三个人不抽吗?” “当然抽啦。”她点点头。“不过好像只抽更刺激的东西。” “什么意思?更刺激的东西?” “这个嘛……”她微微一笑,点了根烟。“对了,铃鹿先生还好吧?” “正和船长谈话,他们两位目前人在船长室,我们得驻守在这里。” “船长吗?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拜托铃鹿先生?” “呃、刚好相反。是铃鹿先生有事相求。” “是这样吗?不过不是有位秘书同行吗?记得好像是姓村松?” “她好不容易哄铃鹿小少爷睡着,人就不晓得跑哪去了。” “哦……”女人边抽烟边翘起脚。“那海上保安厅呢?” “呃?你说什么?” “不会派什么巡逻艇来吗?” “哦哦,一定会过来搜索的。”片平回答。“本艘船目前并未陷入什么危机状况,况且有二十名警卫人员驻守。” “可是不是有枪吗?” “喔,没事,已经OFF了。” “OFF?” “枪枝已经处分掉了。” “处分?” “交由船长保管。” “这是……怎么回事啊?”女人歪了歪头。“哦一原来如此,铃鹿先生就是去拜托船长这件事,是吧?”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呃、那个……也得拜托波那珀鲁多先生多多帮忙。” “哼!还真复杂。”女人显得有点不太高兴。“对了,住那房间的女人呢?她还好吧?” 女人瞧了一眼3号房,她在问大笛梨枝的事。 “前往医护室诊查后,刚刚才回房。” “所以现在一个人待在里头啰?” “是的。” “她没事吧?” “怎么说?” “她先生不是坠海吗?” “没听说他们是夫妻耶。” “难道不怕她一时想不开?” “她说服了点药想睡一会儿,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是喔……”女人吐了口烟点点头。她看着拘谨地坐在片平身旁的泷冈。“你也是那二十位其中一位吗?” “是的。”泷冈神情紧张地点点头。 “加油啰。”女人微笑。 从柜台那边传来声音,保吕草从走廊那头走来,步下休憩区。 “村田先生在吗?”保吕草问女人。 “在。”女人点点头。 “有没有什么进展?”保吕草看向片平。 “没有。”他摇摇头。 “听说片平先生认识濑在丸小姐。”保吕草微笑。“我在下面听她说的。” “呃、对了……我都忘了小姐的事了。”片平站了起来。“得给她送晚餐过去才行。” “放心,我已经请她吃过饭了。” “哦哦,是吗。真是不好意思。”片平苦笑。 “那就麻烦你们了。”女人捻熄烟,向片平点头致意后站了起来。 保吕草跟在她后头,往1号房走去。 “濑在丸小姐是谁啊?”女人用钥匙打开门时,悄声问着。 “你们应该见过吧?住我家附近,就是那个天才啊。” “哦哦……”她边点头边开门,让保吕草进去。 两人同时消失于1号房。 “我们要待在这里做什么?”只剩他们两人时,泷冈问。 “守卫S区啊。”片平回答。“干么?有啥不满吗?” “要守卫什么?” “天晓得。总之铃鹿先生叫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没办法,就是这样啰。” “可是除了铃鹿家的小少爷在房内睡觉外,其他人都出去了,不是吗?我们到底要守卫什么?况且那个法国人那里也有三位保镖啊。啊啊、对了……”泷冈瞅了一眼3号房。还有大笛小姐啊……她应该不会一时想不开吧。” “嗯——不过我们总不能进去守卫吧。感觉她的情绪还满稳定,反正她说会吞个安眠药睡觉。”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泷冈叹了口气。 3 香具山紫子打开A区207号房的门。 “借一下浴室哦。”练无开心地走进房间。 “总觉得还没喝够呢。”红子边打哈欠边走进来。 紫子扶着门叹了口气。 “我的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喃喃自语地关上门。 红子打开柜子上的小冰箱,看了看里头。练无跳上紫子的床,双脚伸得直直的。 紫子走到放在窗边的椅子,坐在那里,感觉头很沉重,非常疲累,提不起劲,可能喝太多了吧。明明发誓不碰酒的啊。不过刚才那情况实在情非得已,应该不算喝醉吧。 “只有冰块而已。” 红子一脸扫兴地关上冰箱。 “好吧。”她说:“叫个客房服务吧。” “啊、好主意。” “你们好有精神哦。”紫子无力地说道。 “保吕草这次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啊?”红子问。她看着放在矮柜上的客房服务单。 “天晓得……”紫子装傻。 “对了,刚才小紫不是说要告诉我们什么吗?” “什么啊?” “铃鹿先生。”红子头也不抬地这么说。 “啊啊、没错没错。”练无点头。“就是那个住在S区的VIP?” “没错。”紫子点点头。“保吕草学长一直在调查铃鹿先生的事呢。我啊,也帮忙了好几个礼拜呢。” “铃鹿先生是指铃鹿幸郎吗?”红子拿起电话,按下服务铃。“喂,我要叫客房服务,麻烦送一瓶白兰地过来。嗯……这样就可以了。要三个杯子,麻烦尽快。”她挂上电话。“你说祖孙三代,意思是他儿子明宽也同行啰?” “嗯,好像吧。”紫子点点头。“我在商店街那里看到明宽先生才两岁的儿子,呃、还有个女人,应该是秘书吧。” “啊、对了。”红子坐在紫子前面那张椅子上。“大笛小姐也搭这艘客轮呢。我想她应该是住在A区吧。” “大笛小姐?”紫子问。 “嗯,就是我那个就读N大研究所的朋友,之前跟小紫提过一次呀。” “是喔?”紫子蹙眉。 “哎唷、就是她的男朋友是位建筑师……”红子说:“还说想请保吕草调查一下。” “啊啊、我想起来了。”紫子点点头。 “我见过她一次呢。”练无坐在床上这么说。 红子起身又走到电话那里,拿起话筒。 “呃,我想请问一下,有位大笛梨枝小姐应该也是搭这艘船,今天在那古野上船……是的,请问她住几号房?”红子看着练无微笑。“可能在洗澡啊?” “红子姐的态度变换的可真快呢,超厉害。” “喔……这样啊。”红子双手拿着话筒。“麻烦转告濑在丸红子找她。是的,濑在丸。嗯,这么说她应该知道,大笛小姐她应该不知道我也在船上,那就麻烦了。” 红子挂上电话“对方不肯告知她住几号房,只好请他代为转达。” 练无开始看起电视,红子也难得盯着屏幕。传来敲门声,服务生推着放着白兰地的推车走了进来。紫子正准备摘隐形眼镜。 “啊啊、真是的……人家也好想喝哦。”紫子这么说,为自己调了杯高浓度的掺水威士忌。 “喝之前先摘掉隐形眼镜是吧。”练无说:“是不是又失败啦。” “闭嘴!” 电话响起。 “喂,我是濑在丸。”红子拿起话筒。“大笛小姐啊。是我啦。咦?怎么啦?不会吧!”原本坐在床边柜旁的红子突然站了起来。“真的?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现在就过去找你。咦?这样啊……嗯、嗯、了解,慢慢来,嗯嗯,我知道。那我等一下再打电话给你。”红子挂上电话。 “怎么啦?”练无问。站在矮柜旁调了两杯酒。他双手捧着,递了一杯给红子。 “大笛小姐住在S区。” “咦?”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是疑似有人坠海那里?” “没错……”红子点点头,喝了口酒。“她说要洗澡,请我们待会儿再过去,她应该还好吧。” 4 工作告一段落,保吕草在S区1号房客厅让村田搜身。 “要不要我来为你服务啊?”布朗克开玩笑地说。 “心领了。”保吕草摇头。“听得懂‘心领’这两字吗?” “啊啊、知道。用英文有其他的单字表示。” “没错,就是forethought的意思。” “OK。”村田搜身完毕。 “真是正人君子啊。”保吕草微笑。 他往门那儿走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各务亚树良追上来这么问。 “没有就是没有,”保吕草回答。“大概忘在铃鹿家吧。”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啊?”亚树良十分不悦。“再给我调查一次。” “没那必要,已经够了。”保吕草说:“的确是有那么一只行李箱,上头的锁看起来很高级,应该没错吧。” “里头呢?有打开来看吗?” “打开啦,空空如也。” “其他呢?” “总之不在隔壁的2号房。” “那会在哪儿?”亚树良逼近。 她的脸凑近靠在门上的保吕草。什么意思啊?保吕草想,感觉好像之前也有过这般情形,好怀念的感觉却想不起来。 “还是……”保吕草小声地说着。 “还是?”亚树良问。 “被别人给抢先一步吗?” “不会吧。” 两人对看了数秒。 “我可以出去了吗?”保吕草拉掉门链。 “嗯……”亚树良叹了口气,接着往后退。 “打扰了。”他微笑,转开身后门把。 “保持联络。”亚树良一脸敌意地说。 保吕草走了出去,关上门。 片平与泷冈坐在休憩区,两人附近飘着袅袅白烟,片平正在抽烟。 保吕草瞄了一眼手表,在1号房待了二十分钟。想说只待了十五分钟而已,多余的五分钟大概是为了搞开那锁吧。 若从1号房的阳台移动到隔壁2号房的阳台,因为中间隔着一道墙,必须经由栏杆外侧。毕竟多少有些风险,小孩子也不可能办到。方才和片平一起进入2号房时,曾勘查过通往阳台的门,是那种只要有专用工具就能轻易打开的门。保吕草潜进2号房找寻猎物,当然是那幅关根朔太的唯一自画像,听说铃鹿打算卖给波那珀鲁多。虽然亚树良没明说,恐怕是笔天文数字吧。因此法国佬想说不如自己偷走。正所谓黑吃黑,先下手为强。 马上就在房内找到一只类似形状的行李箱,而且上头的锁还是最新款的,多少得费点工夫。 “情况如何?”保吕草边点烟边问片平。 片平突然发出鼻哼,抬头看着他,一旁的泷冈则是一脸睡眼惺忪。 有个女人从柜台那儿走过来。 “辛苦了。”松村直美行了个礼。 她开门走进2号房时,保吕草瞄了眼手表,十点半。 沉默地抽了一会儿烟后才扔掉。 “3号房可真令人担心呢。”保吕草对片平这么说:“还是去偷看一下比较好吧?” “可能已经睡了吧。”片平回答。“要是吵醒客人就麻烦了。” “我去看一下好了……”保吕草登上台阶,往3号房走去。 不过就在保吕草准备敲门前,房门打开,大笛梨枝站在门内。 “啊……你好。”保吕草赶紧这么说:“正想问一下您的状况……” “我正准备出去。” “去哪儿?” “我在A区的朋友刚才打电话来。” “哦哦,那就好。”保吕草微笑。“我想有人陪伴总是比较好的。” “是啊,想喝点酒。”她喃喃自语似地说。 大笛梨枝换了件衣服,蓬蓬的长裙,和红子、练无的打扮风格很像,不过她未施脂粉,还戴了副眼镜。 “真想让他看看我这身打扮。”她表无表情地这么说。 “要不要我陪您过去A区?”保吕草说。 “嗯,麻烦了。”她点点头,没露出微笑。 保吕草举起手向坐在休憩区的两人打声招呼后,便和大笛梨枝一起离开S区,这一幕全看在坐在柜台的两位服务员的眼里。 5 保吕草送大笛梨枝到A区入口后,便走到甲板上。可能是船舱内的暖气太强吧。感觉有点闷热,想出去透透气。 甲板处处站在身着警卫服的男子,也有穿上大衣靠着栏杆的乘客,和坐在长椅上相依偎的情侣等,散布各种人。方才从S区阳台望见船尾聚集了许多人,现在全都散去。虽然甲板上的照明满亮的,但寒风飕飕,实在不宜久留吧。 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船速,抬头仰望天空,稍微看得见低低的云飘过,只看见一部分耸立的船身上半部。往上头一瞧,竟有种会坠海似地不安感。 发现后方天空有个发光体。虽然很像颗发亮的白色星星却会动,而且越来越大。不久传来涡轮机运转声,原来是辆直升机。一眨眼追过客轮往前方飞去,随即回转,往左舷方向飞去。保吕草边走边追着那机身。 服务员往船尾奔去。有两位,不,后头还跟着一位。就在此时,直升机绕至后方,这次是从右舷追过船身,保吕草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白色机身。只见直升机稍微飞高一点,又往后方飞去。 来到船尾,甲板上聚集了一大群人。越过栏杆往下一瞧,下层非常明亮,原来已经开启所有照明设备。平坦甲板上画了个大圆,标示此处为停机坪。 飞机从后方慢慢逼近,刺眼灯光对着这儿,越来越多人聚集在保吕草四周,引擎声和涡轮机声轰隆作响。光是这种风速,想必不太好着陆吧。保吕草想象着。只见直升机慎重地在空中悬停一会儿后,便利落地降至甲板,回转声也倏地降低。 机身侧边的机门滑开,首先是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下来,随后一位留着短发的女人扶着他的手,也跟着下了直升机,两人都是保吕草认识的人。保吕草步下通往下层的楼梯。 稍微往回走,奔下楼梯,往船尾前去。来到直升机旁时,已经没看到他们了。 “很危险,别靠近!”身后传来服务员的制止声。 虽然引擎继续空转,涡轮机已经完全停止,但驾驶员还坐在上头。直升机绕行一周后,走回原处发现他们从左舷那边走过来。 “哎呀哎呀、还想说是谁呢!”女人立刻走到保吕草面前,她是爱知县警搜查第一课的祖父江七夏。“难不成想搭这架直升机溜掉?” “是啊,被你说中啦。”保吕草点点头。“我从小就很喜欢直升机呢。” “是吗?”七夏瞇起一边眼睛。“还是想落荒而逃呢?” “都有吧。”保吕草微笑。 祖父江七夏一身黑色裤装,站在她身后的是立松刑警,也是七夏的属下,长得一脸不太可靠的样子,当刑警实在有点可惜,两人都将外套披在手上。 “又干了什么好事啦?”七夏问。 “你们又是为何而来呢?”保吕草反问。 “为何保吕草先生会在这里呢?” “为何祖父江小姐会来这里呢?”他微笑着问。“这里应该不属于你的辖区吧?” “少罗嗦。”七夏绷着脸。“快点决定。是让直升机先回去,还是一起回去?” “好冷喔……”立松边穿外套边说:“回去吧。” “听说有人从那边阳台坠海。”保吕草指了指,七夏回头瞥了一眼,怀疑那是否为正确位置。“总之有位叫羽村的男子失踪了。” “就只是这样?”七夏问。 “没错。”保吕草回答。“还是回去比较好吧。联络海上保安厅了吗?” “这种事用不着你操心。”七夏说。“你还在追安洁拉·玛奴伯,是吧?” “什么意思?”保吕草苦笑。“这名字听起来好怀念喔。” 七夏盯着保吕草,沉默了数秒。 “知道了。”她点点头。 “毕竟这里是辖区外,我们回去吧。”立松很有精神地说:“保吕草先生,后会有期……” 七夏早已往直升机那儿走去,只见她走近驾驶舱,敲了敲窗子。上方一小部分滑开,驾驶员探头。 “可以了,回去吧。”七夏叫着。她转身走了回来。“好了!大家离远一点!” “啊?为什么……”立松抗议。 七夏一言不发,轻轻敲了一记立松的头。 登上楼梯,走出上层甲板时,涡轮机声越来越大,停在船尾的直升机浮了起来。保吕草停下脚步望着,机身越飞越高,也越变越小。 “决定陪你到宫崎。”一旁的七夏微笑地这么说。 “从哪儿得来的情报?”保吕草问。 “这个嘛……”她扬起嘴角。“本来想说是场恶作剧,看到你出现在这里,看来八成是真的了。” “一定有人打电话给你们,是吧?男的还是女的?” “看你一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表情。” “到底得到什么样的情报?” “铃鹿幸郎也会搭这艘船,是吧?”七夏神情诡异地凑近他的脸。“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啊?侦探先生。”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啦。”保吕草笑了笑。 三人穿过自动门进入中央大厅,有三位年轻警卫站在那里待命。 “首先,带我们去铃鹿先生那儿吧。”七夏向他们这么说后,回头瞅了一眼保吕草。“待会见啰。” 他们往大厅里面走去。 “啊、对了对了。”保吕草出声喊道。“祖父江小姐。” “干么?”七夏停下脚步,回头。 “有个小道消息要报给你。”保吕草走向她。 她也往回走,只见保吕草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 “濑在丸小姐也在这艘客轮上。” 七夏睁大眼,看着保吕草。 “你说什么?” “还有……小鸟游和香具山紫子。” “在这艘船上?” “是的。” “为什么?” “呃,为什么啊……”保吕草说:“怎么说呢?算是神的指引吧。” “他们在哪儿?” “大概在A区207号房吧。” “谢啦。”七夏点点头。 “谢谢你的小道消息让我有心理准备,总比突然撞见好吧……唉……即使如此……”她叹了口气。“真是的!早知道就打道回府。” 6 祖父江七夏带着伙伴立松来到S区。听取柜台两位服务员简单说明事情经过时,有两位身穿警卫制服的男人从走廊另一头走来,分别叫片平与泷冈,片平是警卫队班长。双方花了五分钟交换情报,大致了解整起事件。依服务员与警卫们的判断,应该是住在S区3号房一位姓羽村的男子投海自杀。 由片平带路来到2号房门前。敲了敲门,出来应门的是位年轻女子,七夏与立松出示警察身份后走进房内,片平与泷冈则留在走廊内侧休憩区。 时刻已近十一点。有位年轻男子坐在客厅的手扶椅上,见七夏他们走进来,立刻起身迎接,他就是铃鹿明宽。身穿毛衣和西装裤的他,戴了副眼镜,感觉就是那种行事严谨的白领精英。七夏觉得这类型的男人一换上平常衣着,就让人联想到高尔夫。 “请坐,家父马上过来。”他指指旁边那扇门,铃鹿幸郎大概在里头吧。“本来已经在休息,听到警方要来就起来了。” “冒昧打扰,不好意思。”七夏行了个礼,与立松并肩坐在沙发上。 “为何爱知县警会得知此事?”铃鹿明宽问。“是受海上保安厅所托吗?” “也算是吧。”七夏点点头。“不过我们是接到报案电话。” 七夏望着门那边,想说是不是等铃鹿幸郎在场再一起说明比较好呢?她思索着。铃鹿明宽拿起桌上的烟,衔在嘴边用火柴点着。 “怎么个报案法?”他问。 “您晓得安洁拉·玛奴伯吗?”七夏质问。 “不知道。”铃鹿明宽摇摇头,响应得可真迅速。 安洁拉·玛奴伯(又称天使的演习)是件和画家关根朔太有关的美术品。谣传关根画家从法国归国时将其一起带回日本,七夏也因此案件死盯着保吕草的一举一动,不过这已是数月前的事,况且也不属于身为搜查第一课的她的管辖范围,总之这起事件悬宕至今,究竟有没有这件美术品还是个谜。 门开了,走出一位穿着宽大睡衣的老绅士。 “打扰您休息,不好意思。”七夏和立松起身,向铃鹿幸郎致意。 “哦?是女警啊……” 他微笑,幸好没有面露不悦。虽然初次见面,不过曾在报章杂志看过好几次他的照片,总觉得比印象中看起来年轻多了。一点也不像六十几岁的老人,说是明宽的兄长也不为过。 “天使的演习,是吧……”铃鹿幸郎面带微笑地坐在上位。“是在那通报案电话里听到这名字吗?” “不是。”七夏摇摇头。“其实那通电话不是我接的,是有人转告我,说关根画家那件东西就在搭乘卑弥呼号的铃鹿先生这里。”七夏边看着对方边说。 “就这样?” “不只……”七夏回答。“还说今晚有值得我出马的不当交易。” “意思就是密告,是吧?”铃鹿幸郎微微一笑。 “算是窝里反吗?”七夏毅然决然地反问。 “有两点不太可思议。”幸郎收起笑容,平静地这么说。“第一,为何要转告给你?第二,我想应该没几个人能说出‘关根画家那件东西’这句话吧。我自认问心无愧,没有沾上任何不法情事。不过你们来这儿还真是帮了大忙,总觉得人在海上有点不太安心。” “我根本没听过什么安洁拉·玛奴伯。”儿子明宽这么说。 “那可是一件关于波那珀鲁多与关根之间关系的宝物呢。”幸郎向一旁的儿子说明。“是件失踪好几十年的逸品。” 克罗德·波那珀鲁多的女儿下嫁关根朔太,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听说那时他女儿就是带着那件传家宝出嫁的。婚后不久,波那珀鲁多的女儿便过世,那件宝物也跟着下落不明。七夏是因为数月前发生的那起和关根朔太有关的杀人事件,才晓得有这么一件珍宝。 “那么,安洁拉·玛奴伯不在这里啰?”七夏问。 “当然。”铃鹿幸郎点点头。“要是有的话,我也想拜见一下呢。”他微笑说道。 “不过您刚才不是说能说出关根画家那件东西这句话的人不多,所以觉得很不可思议……” “没错……其实我有幅关根画家的画作。”幸郎回答。 “在这里?” “嗯,就在对面那间房间。” “为何将画放在这里?”七夏质问。 “为了拿给别人看,当然不是义卖,是项交易。” “冒昧请问大约值多少钱?”七夏问。“不好意思,我们干这行的对于美术品这方面总是比较敏感。” “我们也是。”幸郎点点头。“我是以一亿两千万日圆买下的,当然至少得以双倍价格卖出才行。” “原来如此,你也拥有那么一件逸品,是吧。”七夏点了点头。“对了,听说隔壁房间出了意外,是吧?” “是的。”这次换铃鹿明宽回答。“我们也吓了一大跳。” “听说有名男子从隔壁阳台坠海。”七夏故意放慢说话速度,观察对方反应。“有谁目击到吗?” “这个……不太清楚……”明宽瞄了眼父亲幸郎。“隔壁住的是大笛小姐吗?” “您认识吗?”七夏注意到对方神色有异。 “嗯……是啊……”明宽点点头。 “这样啊。”至少铃鹿明宽与大笛梨枝相识这情报是初次听闻。 “不过……打那通电话的人究竟是谁呢?”铃鹿幸郎喃喃自语,似乎想转回话题。 “您说我们来是帮了大忙,”七夏问。“是有什么事要拜托我们吗?” “是的……总觉得很不安。”幸郎回答。 “为何觉得不安呢?” “呃,那个……毕竟隔壁房间出了事……” “真的是起单纯意外吗?”七夏歪着头。“还是如您所言有什么企图呢?难不成与您这边有关?” “我可没这么说哦。”铃鹿幸郎苦笑地摇头。 对方还真莫名其妙,七夏心想。很明显,他们只挑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响应。 “可以让我看看关根画家那幅画吗?”七夏突然想到,这么说。 “恕我回绝,我想没这必要……” “为何不放在保险箱里呢?” “不……”幸郎摇了摇头。铃鹿父子互看一眼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七夏。 7 A区207号房十分吵闹,保吕草开门时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练无坐在保吕草的床上,红子坐在窗边椅子,大笛梨枝坐在她旁边。 “啊……对不起。”梨枝起身向保吕草点头致意。“打扰了。” “呃……等、等一下。”保吕草一时反应不过来。“大笛小姐的朋友是……” “就是我。”红子回答。“保吕草,你不是正在上头活跃吗?” “啊、不、关于这个嘛……”他走进房内两、三步。 “小紫、小紫。”练无翻了个筋斗似地弹起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冲向趴睡在隔壁床上的紫子。“起来啦!快点起来啦!怎么办?!睡着了。不行啦!振作点啦!” “啊~~啊~~人家睡得正熟说……”紫子翻了个身,双眼还是闭着。“人家睡着了吗?酒不够啦!喂、拿酒来啊。” “呃……这是怎么回事啊。”保吕草搔搔头。 “可以给根烟吗?”红子起身,走近保吕草。 “那……我该回去了。”梨枝行了个礼,这么说。 “别急,没关系啦。”红子回头挥着手。“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今晚得陪着你才行。” “可是这里……”梨枝看着保吕草。 “保吕草,烟。”红子伸出手。 保吕草从口袋掏了根烟,轻轻地摇了摇抽出一根给她,然后用金属制打火机帮她点火。 “好吧……”红子吐了口烟,双手抱胸环视房内。“对了,比起这里上头的S区房间可大多了。不然我们三个女的到大笛小姐房间续摊好了。你们两个哥俩好就睡这里吧。” “不会吧~~”紫子和练无同时发出不满的声音,两人互看。 “人家本来就是睡在这里耶。”紫子说。 “我也想再喝说……”练无噘着嘴。 “不然这样好了,”红子竖起手指。“我和大笛小姐留在这里喝到天亮,你们三个去睡大笛小姐的房间吧。” “什么~~”紫子和练无又大表不满。 “为什么小练非得跟来啊?” “我想再喝一杯……” “就采第一方案吧。”保吕草说。 “好啊。”红子立刻点头。“你们两个年轻人,要怨就怨你们自己吧。人生得靠自己力量开创呀。” 紫子和练无起身,收拾房内,时刻已是十一点半。 三个女人走出房间。 “那明天见啰。”红子站在门口,挥挥手这么说。 “保吕草,别恶作剧哦。” “什么恶作剧啊……”练无出声大叫。“喝啊!” 门砰地关上。 练无打开电视,喝着剩下最后一杯酒。 “我先去洗澡啰。”保吕草脱掉上衣,这么说。 “不可以恶作剧哦。”练无坐在窗边椅子,脚啪答啪答地晃着。 保吕草照着浴室里的镜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扭开浴缸水龙头。 再次回到镜子前,坐在一旁的小圆椅上。 又叹了口气。 头有点痛。 双眼疲累,已经不年轻了。 想起睡在2号房床上的小男孩睡脸,双颊鼓鼓的,可爱的小嘴。就算母亲不在身旁,小孩子还是能安睡。 一定可以吧,他想。 然后微笑。 镜子被水蒸气给弄得雾雾的,已经看不清自己的脸。 8 大笛梨枝、濑在丸红子和香具山紫子移往S区数十分钟后,在隔壁2号房内的铃鹿幸郎、铃鹿明宽、祖父江七夏还有立松刑警站了起来。 七夏之后前往船长室,听取事件经过,并未获得什么详细情报。之后接到铃鹿明宽打来的电话,请他们过去。 “可以请你们马上过来一趟吗?”铃鹿明宽这么说。 “发生什么事了?” “来再说,总之请快点……” 两人急忙回到S区。 2号房有两间卧房,当中有一间房间里头摆着两张床,其中一张上面放了个已经掀开来的四方形行李箱。凑近仔细一瞧,瞥见部分已破损,留着像是被人硬撬开来的痕迹。 起初七夏以为那伤痕是小偷所为,是硬是撬开行李箱,盗取里头东西而留下的痕迹。 其实不然。 虽然铃鹿幸郎口气平淡地说明,内容确令人颇感意外。 行李箱内就放着那幅关根大画家的画。看来那幅画并不大,锁在行李箱内放在这间卧房,行李箱上还装了保全用受信器,只要拨打某个指定电话号码,内藏的警铃便会大作,换言之很像叩机之类的东西。因为是为了搬运画而特别订制的东西,连锁头都是最新型的,铃鹿父子各持一把钥匙。虽然已经和1号房的波那珀鲁多约好,要让他看这幅画,不过今晚临时出了问题,只好延至明天。 刚才父子俩想确认那幅画是否安在,却发现行李箱打不开,怀疑锁坏了。打电话至柜台,请他们送来工具,费了番工夫才撬开。结果打开一看,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因为行李箱本身很重,里头那幅画就算含框也非常轻,所以没注意画竟然不翼而飞。 方才会面时,就是在为锁坏掉一事伤神。正在思索该怎么办时,七夏他们碰巧来访。 即使如此,七夏对于明明价值一亿日圆以上的东西不翼而飞,铃鹿幸郎却还表现得如此冷静,深感不可思议。所谓有钱富豪就是这么回事吧。仿佛他人之事般冷静,反而儿子明宽显得有些憔悴。不过这是因为晓得此事才观察到的,最初见到他们时也没嗅到任何异状。 “最后一次确认是什么时候?”七夏问。 “离家出门前。”明宽回答。“上了船后就没再开过,一直放在这里。” “为什么没寄放在保险箱呢?” “想说没人晓得我们带这东西上船。”明宽说。“觉得这样比较安全,放在保险箱的话,怕会被陌生人随意触摸。” 明宽站着,一旁的幸郎则坐在床上。 “来这里之前一次都没离开过身边,是吧?”七夏质问。“所以,确实是这间房间遭窃啰?” “是的,没错。”明宽点头表示。 “窃贼会从哪儿入侵呢?”七夏环视房内四周。 “这个嘛……” “房间有空过吗?” “嗯,去船长室时吧。”明宽回答。“三十分钟左右吧。不过也许更早之前发生也说不定,因为我们都在隔壁客厅,这只行李箱留在这儿……” 这间卧房有窗子,外头是阳台,可是唯一能走到阳台的门是在客厅,只有这间卧房有窗子,当然也有可能从窗子侵入。 七夏调查窗子,上着窗锁,根本无法从外头打开,不过是那种旧式窗锁。“呃,可是……”坐在床边的铃鹿幸郎意外地边笑边这么说:“肯定还在这艘船中,应该找得到才是。窃贼之所以仔细撬开行李箱上的锁,是企图拖延被发现的时间吧。换句话说,明明可以偷走整个行李箱,却故意只偷走里头的东西,之所以留下行李箱便是为此目的。” “什么意思?”立松问。 “为了不被立即察觉才故意这么大费周章。也就是说,相反地我们硬是撬开行李箱,对窃贼而言便是赢了最大优势啰。而且窃贼肯定会在下一个港口下船,绝对没错。” “哦哦,原来如此……意思就是故意拖延发现时间啰……”立松点点头。“什么时候到宫崎?” “今晚。”铃鹿明宽回答。 不知不觉已到午夜十二点,所以铃鹿说“今晚”是正确的。 “可是说画还在船上……”立松喃喃自语。“这艘船载了千名以上乘客,是吧?” “请你们务必帮忙。”铃鹿幸郎看着七夏说道,视线十分锐利。“一定找得到,一定会的。” 9 “该如何着手调查啊?”立松问。 “嗯……”七夏边吐烟边呻吟。 两人在S区走廊内侧的休憩区抽烟,警卫班长片平刚刚才离开,已告知他铃鹿房间遭窃一事,非得赶紧展开搜索不可,于是片平前往船长室商量此事,预定三十分钟后召集一些人于会议室开会。这时间应该没办法向海上保安厅请求支持吧。初步决定于黎明时分开始进行搜查,也就是说,非得在抵达宫崎港之前解决不可。 总之先抽根烟让头脑冷静一下,休憩区只留下两人。这是七夏登上卑弥呼号后抽得第一根烟,时刻为十二点四十分。 “啊~~啊~~”立松打了个哈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也得算在我们头上吗?”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啰。”七夏也叹了口气。 “要召集多少人啊?” “起码三、四十人吧。”七夏说,听说警卫约二十名左右。“船上一共有三百间客房,一个人调查十间就行了。” “还有其他很多事得调查不是吗?” “嗯——”七夏呻吟。的确如此,而且还得赶快找出可疑人物,她的脑中只浮现保吕草的脸。“总之联络本部,听取指示,也得和宫崎方面联络……” “唉、看来今天又得熬夜了。”立松捻熄烟。“只要和祖父江小姐一起行动就不得闲呢。” “我也这么觉得。” “因为和我在一起吗?” “没错。” “看来我们算命的话,八字肯定很合。” 七夏正要举起手时,立松迅速后退。 “去打电话。”七夏指了指。 “那祖父江小姐呢?”立松边后退边问。 “我要去那里打扰一下。”她指着身后的3号房。“想问点事情。” “应该已经睡了吧?”立松边看表边说。 他往柜台走去。看着他走远后,七夏扔掉手中的烟,步上走廊站在3号房前。大笛梨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面对随行男伴可能坠海的情况,应该寝食难安吧。七夏想。 敲了敲门。 数秒后房门开了。意外地,出来应门的是位年轻女子,戴着眼镜,散发一股知性美。 “这么晚还来打扰,不好意思。”七夏出示证件。“爱知县警,敝姓祖父江。有点事想请教,现在方便吗?” “呃,是警察吗?”大笛梨枝愣住似地微张着嘴。“啊、怎么会……” “是这样的,我是坐直升机来的。”七夏回复对方的疑问。 “呃……可是我现在和朋友在一起……” “了解,没关系。” 关上门,跟着梨枝走进客厅。 “晚安。”七夏边说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子。 濑在丸红子站了起来。 “啊……”她看着七夏,顿时傻眼。“是你……” “濑在丸小姐。”七夏停下脚步。“你好……” 沉默了约四秒。 “怎么会来这里?”红子先开口问道。 七夏深深觉得幸好有心理准备,不然肯定失态吧。 “嗯,执勤中。”七夏以非常公事公办的口气回答。 “难怪刚才有听到直升机的声音。” “是啊……” “莫非已见过保吕草?” “是的。” “哦哦,听他说我在这里,是吧?” “没错。” “怪不得你一点都不惊讶。”红子微笑。 “濑在丸小姐没听保吕草提起,我来这里一事吗?” “他没告诉我啊,害我吓一跳呢。” “你们认识啊。”站在七夏身旁的大笛梨枝这么问。 “呃,嗯……”七夏点点头。 与其说认识,不如说是天敌吧。七夏想。濑在丸红子的前夫就是七夏现在的顶头上司,而且两人正在交往中,红子也知道此事。红子那就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和红子上幼儿园的女儿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不,只是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若红子与林(就是那个带来大麻烦的男人)真的已经毫无瓜葛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不想去想这些。 总之就是不想。 最近红子频频出现在七夏面前,让她觉得这段时间寿命好像一下缩短似地。老觉得气血逆冲脑门,眼角热热的,手很麻,还起鸡皮疙瘩。无论如何得冷静才行。 红子悄声叹口气后,重新坐直身子。香具山紫子也坐在沙发上。她将脸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熟睡着,嘴还微张。沙发前的桌子上摆着白兰地酒瓶、杯子和冰块等。 “过来这边坐吧。”红子招手。 “可以请你离开吗?”七夏走近,对红子这么说。 “为何我非得走开呢?”红子翘起脚,神情泰然自若。“这不算是公务吧?记得这里不属于你的辖区,不是吗?方才进来时有出示身份是吧?这样好吗?居然敢这么做……而且还一个人呢。” 七夏拼命抑制从喉咙深处窜起的话语,让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无可奈何的她只能无言颔首。 “请坐啊。”红子说。 七夏坐在一张手扶椅上,只能斜睨坐在一旁的红子。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赏她几拳。 “要不要喝点什么?”大笛梨枝问。 七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着她。 “好啊。”不由自主地这么回答。“反正现在不是在执勤中,那就不客气了。” 第7章 意下如何? “我想知道真相,刑警先生。我和虚有其表的伪善者结婚,已经浪费了四年人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步上我的后尘。” 1 会议室位于上层甲板前方,船长室下方。六张长形桌子排成口字形,放了二十几张铁管椅。一共召集十五人,半数身穿警卫制服,剩下的究竟是其他人士,还是非执勤中的警卫,不得而知。方才副船长还在,向警卫们简单激励几句话后,敬个礼便离开了,所有人全都一副睡眼惺忪样。坐在片平旁的立松频频看表。 “搞什么呀。”片平说,这不是他初次发言。“可别浪费我们时间啊。” “大概在听取事件经过吧。”立松辩护。“她很守时,应该就快来了。” 都已经过了集合时间,祖父江七夏还未现身。明明约好三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都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二十分钟以上了。和立松各自行动后也快一个小时。现在时刻为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还是赶快搜查比较好吧?”一位警卫这么说:“这样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哩记款郎(你的职位)没权下令,是吧?”片平对立松这么说:“喔喔,也是啦。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啰。” “呃?我吗?是问我要怎么做吗?”立松站了起来。 “我是在问……到底由谁、搜哪里、如何个搜法嘛。总得安排个‘谱’啊。” 所谓“谱”就是“准备、计划”之意;“安排”则是“好好部署”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得拟个“万全对策”。因为立松出身那古野,满熟悉这一带相关方言,沟通起来毫无问题。 “呃、我、这个嘛……”因为完全没想到这么多,立松赶紧思索。究竟人员该如何配置,又该从哪儿着手、怎么搜索呢…… “到底是要找什么啊?不明白告知,怎么晓得该怎么说明啊。”片平说。 “一幅画。呃、这个嘛……”立松用手比划大小。“大概这么大吧。搞不好还要再大一点儿。” “你看过吗?” “是没看过实物,不过装画的行李箱大概这么大。” “什么样的画?”片平举手向年轻刑警发问。 “知名画家关根朔太的画。”立松回答。 “不是……我是问画的是什么?” “哦哦……”立松点点头,开始思索。“这个嘛……” 不耐烦的啧舌声此起彼落。 “不用管那起坠海事件了吗?”又有一位警卫发问。 “什么意思?”片平反问。 “还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坠海啊。” “我想应该是真的吧。”片平说。“不但有目击者,况且确实有一位乘客失踪啊。”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别人啊。为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船上全体人员比较好。搞不好那个叫羽村的男子被藏在哪儿也说不定。” “哦哦,原来如此。”片平大大地颔首。“说得也是,嗯,也是啦。我看所有人都让大笛小姐指认一下比较好,尤其预定于宫崎下船的乘客,如何?” 门开启,祖父江七夏走进来。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她边点头边走进来,绕了一圈桌子。“就是这么做。”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七夏站在白板前面,双手撑在桌上环视在场所有人,只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爱知县警祖父江,请多指教。”随即坐在铁管椅上,七夏伸手撩了一下落在额上的发丝。“请继续。” 她的脸明显红通通地,坐在一旁的立松闻到一股酒味。 “怎么回事?”立松凑近她嗫语。“喝酒了,是吧?” “遇到濑在丸红子。”七夏瞅着他,这么说。 “哦哦,所以喝了几杯闷酒啰?” 七夏把脚往旁边一伸,用力踩着立松的鞋子。 “痛、好痛……”立松喊痛。 “总之呢,搜索船内很重要,不过更要紧的是不能让窃贼下船。”七夏淡淡地说:“窃贼大概打算在宫崎下船吧。当然会带着那幅画,只要一一确认乘客的行李就行了。方才和大笛梨枝小姐聊过,总之先列出清查名单,尽可能于天亮以前完成这项工作。对了,有多少人会在宫崎下船?” “大约三百人左右。”一位没穿制服的男人,这么回答。 “离抵达宫崎的时间,不到二十个小时。”片平边看表边说。“怎么算,时间都不够用啊。” “这点我当然晓得。”七夏斜睨着片平。“船一抵达宫崎,支持的警察就会登船。然后乘客必须一一接受检查才能下船,因此启航时间会延迟,这点待会儿我会向船长说明。” “请问……到底哪件事比较重要?”年轻警卫举手发问。“是那位羽村先生的事重要,还是找画呢?” “都很重要。”七夏回答。 “有羽村先生的照片吗?”又有一个人提问。 “没有。”七夏摇头。“很可惜,大笛小姐没有他的照片。是否为本人,只能请大笛小姐确认。不过他的大致特征为;日本人,年约三十六岁,看起来相当年轻,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发量浓密,中等身材。光是这样应该就能筛选出一半以上吧?” “那画的特征呢?” “有装框,每边约三十公分大小。”七夏立刻回答。“因为不是很大,有可能藏在衣服中,因此就算空手也必须注意。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幅画原本就是画在板子上。” “什么意思?” “就是不能折迭之意。”七夏回答。“也不能卷起来,所以只要确实搜身就能发现,那是关根朔太画家唯一一幅自画像。” “自画像啊……”不知是谁喃喃自语。“干么不早说呢。” “没告知吗?”七夏斜睨一旁的立松。 “说是自画像,一定就是画自己吗?”立松悄声问。 “那么,今晚先调查客房以外的地方。”七夏不理睬立松的问题,继续说。 “嫌犯也许将画藏在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相对地,羽村先生也有可能躲藏在某处。若有其他可疑物品或是什么相关事物全都必须向我报告,任务持续至明天早上为止。明早六点半在这间会议室集合,之后再开始调查每间客房。请各自确实执行任务,还有什“等会儿还要过去找她。” “为什么?都这么晚了……” “我也不晓得,总之就这样啰。那个疑似坠海的男子的女伴是濑在丸红子小姐的朋友。” “为什么红子会在上头?” “还有其他人同行,小鸟游和香具山。” “咦?不会吧……感情可真好。还有呢?” “没了,就这几个人。” “别把事情搞大啊。毕竟是辖区外,还请自重。” “是。” “那……” “警部。” “什么?” “那个……” 沉默。 “什么啊?” “明天回去。” “喔,你刚说了。” “想见个面。”么问题吗?” 沉默数秒。 “是。”片平站了起来。“各楼层组长请过来集合。” “我与立松在S区,要是有什么的话,请随时通知。”七夏也站了起来。“对了,片平先生。” “什么事?”片平回头。 “S区装有监视器,是吧?可以看一下带子吗?” “哦哦、是啊。”片平点点头。“喂!泷冈,那个、马上按掉S区的带子!” 泷冈点点头,飞奔出去。 “按掉?”七夏问。“为什么?” “要是不按掉,前面录得就会被洗掉。”片平说明。“因为机器设定成一卷带子会重复录像。” “约录了多久?” “六个小时吧。” 七夏瞄了眼手表。不久就快凌晨两点了。推算六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八点,也许就是男子坠海引起骚动那一刻,或许能作为参考。 “保管好那卷带子。”七夏这么叮嘱。“待会儿再过去看。” “是。”片平微笑颔首。“喝醉的长官大人。” 七夏斜睨他一眼,但看他那天真笑容,只能无奈地轻叹口气。 2 指派立松前往负责监控全船的监控室,七夏独自登上中央大厅楼梯,发现餐馆那楼有具公用电话。当然商店早已关了。她走近电话,拿起话筒,按下暗记的电话号码,回头确认四周有没有人。 响了五声才接通。 “喂,”传来林低沉的嗓音。“哪位?” 虽然话筒那头传来顶头上司那熟悉的声音,不过现在打去的是他家,这时大概在睡觉吧。她好喜欢林的声音。 “是我。”七夏尽量压低声音。 “见谁?” “想见你。” 沉默。 “是不是有谁在旁边?立松吗?” “我爱你。” “喝醉了吗?” “不行吗?” “挂啰。” “别挂。” “要是被窃听的话,怎么办?我在家里耶。” “没关系。” “挂啰。” “我会再打。” “到底怎么了?” “没事……” 沉默。 “你说啊。不然我不挂。” “晚安。” “整夜都不挂。” “加油。” “不行。” 沉默。 通话时限快到了。 “执勤中别喝酒。” “现在是非执勤中。” 林啧了一声。 “对不起。” “挂啰。” “等一下要去找红子小姐。” “所以呢?” “你喜欢我还是红子小姐?” “无法比较。” “为什么?” “至少我喜欢你和红子更甚自己。” 警示铃声又响起,仿佛林答错似地。 “不行。” “明晚见。” “对不起。” “别这么说。” 挂断电话。通话时间好像比陆上公用电话来得短,大概因为是在船上吧。 七夏叹了口气,已经转换好心情。 “好了,走吧。”她自言自语地迈开步伐。 3 保吕草慢慢地从A区207号房的床爬起,听着练无那规律的鼻息声,瞄了眼手表,时刻为凌晨三点。 他下了床,静静地站起来。除了些微地床单摩擦声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走到洗手间更衣,悄悄地走出房间。看看走廊两边,没半个人,便往与柜台反方向的安全门走去。 打开门,是道楼梯。 突然背部有东西抵着。 “别出声。”是女人的声音。 “各务小姐?”保吕草高举双手回过头。“三更半夜,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等你出来啊。” “手可以放下了吗?”保吕草看着亚树良手上的小手枪。“这玩意儿怎么带进来的啊?” “当成美术品。”亚树良回答。“没装子弹,这东西很贵。”她将枪塞进内袋。 “这种时候出来,不会被怀疑吗?” “八成以为我想看看海吧。” “S区不是有阳台吗?”保吕草说。 “警卫那些家伙好像开始到处搜查似地。”亚树良声音越压越低。“你最好小心一点。” “要找什么?” “不清楚,有两种可能性。” “什么啊?”保吕草歪了歪头。“友情与体谅是吧。” “其一,那个失踪的男子。” “不是坠海了吗?” “另一个是铃鹿幸郎要找的关根朔太的自画像。” “不会吧……”保吕草微笑。“问题是,一开始就不在啊。” “被偷了吧。” “比我更快下手?”保吕草蹙眉。“打开那个锁?不太可能吧。” “要是搞定那锁就能打开,不是吗?” “这样就不叫偷啦。”他摇头。“不是这样的,搞不好是铃鹿自导自演吧。” “算是第三种可能性吧。”亚树良率直地点点头。 “对了,爱知县警也来掺一脚呢。你猜是谁来搅局?” “哦哦,那架直升机是吧。” “就是之前曾铐过你手铐的那个女警呢。” “祖父江七夏。” “没错。” “你也真是的,竟然大剌剌地跑出来。” “你还不是,埋伏在这里干什么。” “我可不像你,底都泄光了。”她只手托着下巴。“不觉得很诡异吗?为何铃鹿没带画上船呢?” “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铃鹿被叫至大笛小姐的房间。”保吕草说。 楼梯下方传出声响,两人停止交谈。一阵刺耳地脚步声,不久传来开门声,随后又回复一片静寂。 “铃鹿为何会去别人房间呢?” “他们似乎想暗中了结吧。” “是啊。掩饰发现手枪一事,还塞了封口费给船长。” “真是搞不懂啊。何必那么大费周章,把枪扔进海里不就得了。” “大概一时慌了手脚吧。”保吕草说。“嗯……还是觉得很诡异。各务小姐,你有没有隐瞒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 “我们还真是一对彼此不信任的伙伴呢。” “这叫做星星。” “星星……” “没错,从星星生出来的。” “我要在宫崎下船哦。” “我看没辄啦。”亚树良无奈地吐出这句话。 “那你呢?要去哪儿?” “暂且停靠香港。” “然后去法国吗?各务小姐也会跟去吗?” “无可奉告。”她抬高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样子。“对了,3号房好像住进你认识的人哩。” “你怎么知道?”保吕草微笑。“从门上监视孔看到的吗?” “偷看的人可不是我哦。” “喔喔……”他点点头。还有三位彪形大汉随侍在侧。 “听柜台说的,濑在丸小姐还有你的女朋友香具山小姐。”虽然她这么说,不过保吕草可不这么认为,肯定不是听柜台说的。 “你可知道的真清楚,不过情报有误就是了。” “为何她们会去大笛小姐那儿?” “因为是朋友吧。” “你是在开玩笑吧?”她斜睨了保吕草一眼。 “不是。” “是喔……”亚树良点点头。“还真复杂呢。” “复杂?” “没错。” “是谁搞得这么复杂啊?” “是谁啊……” 大概是她与我吧,保吕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4 由叫做泷冈的青年带路,立松来到监控室。方才开会时没有喝咖啡真的很痛苦。明明要熬夜,一半以上的脑子却已进入睡眠状态。 监控室在警卫室前方,原本有几位穿着制服的男子进出,不过现在好像全都出勤似地,变得很安静。除了泷冈外只剩两名留守。宽敞的休息室最里面,还设有浴室、储物柜和值班室等。此外,另辟一间小休息室,得从监控室旁边的门进去。里头排列着几张桌子,感觉像间会议室。立松随意在这一带到处走走、看看。警卫室应该不可能有什么好怀疑的吧。似乎稍微清醒一点。能够确定的是,这里不可能藏人。不过失窃的是幅画,可就无法如此轻易判断吧。这里的储物柜也有上锁。有可能藏在天花板内吗?还是挖空沙发藏在里面呢?难不成贴在桌子下面……心中产生各种臆测。看来藏那东西并非难事,不过不只得藏,还得想办法带下船。 立松逛了一圈回来,坐在监控器前的泷冈告知已经准备就绪。 保留了六小时装设于S区柜台的监视器影像,录像时间大约是从昨天下午八点开始,到今天凌晨两点为止。 两人用快转方式看带子。所有经过柜台的人全都被拍了下来。为了弄清楚每位出现人物的身份,得不时倒带确认。连柜台内的服务人员也拍得清清楚楚。花了近一小时进行确认工作。 清查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不管是S区的乘客还是访客,都是泷冈之前提过的人物。立松看到濑在丸红子与香具山紫子时,显得十分惊讶,监视器有拍到他们两人和大笛梨枝一起回来的情形。一直到影带最后,红子一行人进房后就没再出来过,也就是说,她们到现在都还待在S区。也拍到祖父江七夏进入S区的画面。 “没拍到什么可疑事物啊。”泷冈喃喃自语。 “大概是从阳台侵入吧。”立松点点头。他掏出烟点火。“是从上一层,还是下一层呢……” “不可能从上面。”泷冈摇摇头。“没有可以出去的窗子,下面就是餐馆,很容易被发现吧。” “是喔。”立松点点头。点头并不代表什么,只是随意作个动作响应对方罢了。 最后拍到的是祖父江七夏走出来的画面。原来开会时姗姗来迟的她,之前去了那里。 “祖父江刑警是立松先生的顶头上司吗?”泷冈问。 “是啊。”立松点点头。“她是巡查部长,比我大一岁。” “看起来很聪明呢。” “嗯,大概吧。” “又很酷。” “嗯,大概吧。”立松伸手在烟灰缸弹了弹烟。“可是她有时也很迷糊,得帮着她才行。” “是喔。” “嗯,是啊。”立松吐了口烟。“好了,这卷带子就麻烦你好好保管啦。还有,可以请你将进出时间和人物列个表给我吗?” “知道了,没问题。” “我去四处巡视一下。”立松站起来,捻熄烟。 走出走廊,打了个大哈欠,片平队长刚好回来。 “看过带子了吧?” “啊、嗯。”立松点点头。“还是没发现什么。” “柜台那边也是这么说,他们都没离开过工作冈位。” “祖父江小姐在S区吗?” “不清楚,大概吧。”片平走进监控室。 立松脚步沉重地登上铁梯。 5 3号房里聚集了四个女人。濑在丸红子坐在客厅沙发上,大笛梨枝坐在一旁手扶椅,祖父江七夏独自站在离她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香具山紫子方才还坐在沙发上睡觉,七夏来了后,三人便合力将她扶进隔壁卧房,已经无法判断她究竟是喝得烂醉还是熟睡。 七夏原本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的木头椅上,随着谈话展开,开始显出一副坐立难安样,后来索性站着说话。 “等等,这我没听过。”七夏为了纡缓情绪,轻轻作了个深呼吸。“你说有凶枪?” “是的。”大笛梨枝神情认真地看着七夏。“就掉在那边阳台……警卫还有保吕草先生发现的。” “我也有听说。”红子拿着杯子,现在只有她在喝酒。 “不会吧!完全没听他们提这件事。”七夏向她们走近。“我听到的只有那个叫羽村的男子坠海,下层还有很多人目击,疑似自杀事件。” “可是有听到枪声啊。”红子说。 “嗯,我那时在卧房也有听到。”大笛说明。“听到阳台传来男人声音,还有枪声,随即是咚一声。我很害怕不敢马上跑出去。后来听到有人穿过客厅,从玄关跑出去的脚步声。” “那个人是铃鹿明宽。”红子说。她瘫靠在沙发上,翘着脚,一只手撑在扶手上,轻摇着杯子。“他被叫过来,结果听到枪声,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完全没听他提起。”七夏说。 “他走到那边阳台,发现地上掉了把枪,还不小心碰到。”红子直盯着七夏。“这么说,铃鹿父子企图掩饰这一切啰。哦哦,原来如此。船长和警卫班长都被收买了,是吧?连保吕草也是……” “看来凶枪上应该能采集到指纹。”七夏说。“若什么都没做,又何必费心掩饰呢?况且铃鹿先生根本不认识那个叫羽村的男子,不是吗?” “若没事,又何必独自赴约呢?”红子微笑,转而看向大笛梨枝。“大笛小姐有看到或是听到用电话叫他过来一事吗?” “没有,我在里头睡觉,因为从下午就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唉……要是我那时在他身边就不会……” “你又来了。”红子挥着手。“不是跟你说了嘛。别钻牛角尖,又不是你的错。” “有可能是铃鹿明宽在这里和羽村起口角,在阳台射杀他,然后将羽村推入海里,是吧?”七夏边思考边说。突然脸色骤变地看向梨枝,双手一摊。“啊、不好意思。” “这案子算是你的工作啰。”红子说。 “我想再勘查一次阳台。”七夏往阳台走去。“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血迹之类的。” 她打开门走到外头,寒风飕飕。 “哇、好冷。”站在后面的红子说。她也跟了过来。 七夏从口袋掏出笔型手电筒,扭开开关。 “你还是别跟过来比较好。”红子回头瞥了一眼屋内,然后说:“好冷喔。我要关门啰。” 身后传来关门声,阳台上只有七夏和红子两人。 正在调查栏杆一带的七夏突然回过头。 这是连她自己都感惊讶的动作。 发出急促呼吸声。 “怎么啦?”红子也吓了一跳。 心脏剧烈抨跳。 “啊、没……”七夏叹了口气。“没什么。” 两人瞅着彼此。 沉默。 “哦哦~~我知道了。”红子微笑。“你以为我会推你下去,是吧?” 没错,正是如此。 七夏却一声不吭地摇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可是,身体的确反应脑子所想之事。 “呵,还真有趣呢。”红子双手抱胸。 “咦?” “没什么,这想法挺有趣的。” “一点都不有趣。”七夏喃喃自语,再度调查栏杆附近。“为什么老天爷非得安排我和她站在这种地方啊……” “也是喔,也许今晚你应该在林那儿,是吧?”红子口气十分沉稳。 “没有发现任何血迹。”七夏说:“手枪是掉在哪一带?” “听说是掉在浅沟,没有立即发现大概是掉在那一带吧。”红子回答。“也就是说,最初是掉在很明显的地方,结果铃鹿不小心捡起来,发现大事不妙便藏在那儿……” “扔到海里不就得了。”七夏起身俯瞰栏杆外。 船侧下方是片黑漆漆的海,仅看得到斜斜地海浪,风吹乱头发,有些碍手碍脚。 红子走到阳台边角,大半身子探出栏杆,窥视隔间墙的另一边。那边是2号房的阳台,也就是铃鹿一家的房间。 “你在做什么啊?”七夏问。 “没什么。”红子离开栏杆,微笑地看着七夏。“可别推我下去哦。” 她的头发往后飘扬,白皙额头上挂了道剑眉,七夏目不转睛地看着红子,心想自己有勇气敢杀了这女的吗? 也许敢吧,一定敢吧。 这种事谁都敢做。 “要杀一个人其实很简单。”红子语气十分温柔。只是觉得很难。因为人类晓得会付出代价和恐惧,所以很难。 “我才不会想杀人。”七夏说。 “这就是比较得失的问题,不是吗?”红子点点头。“不过啊,真的可能拿来比较的应该是得到与期待,失去与想象吧。” “进去吧。”七夏说。 “向本部打听过羽村的事了吗?”红子问。 “嗯。” “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没收到资料,天还没亮。” 两人打开门回到温暖室内。大笛梨枝一脸忧心忡忡地站在门边。大概听到我们的对话吧。七夏心想。可是门一关上便阻绝了外头的风声与海浪声。 6 七夏与红子留下大笛梨枝,离开3号房来到中央大厅。 “马上回来。”红子对梨枝这么说,七夏却觉得没必要这么担心。大笛梨枝说她正在就读理工研究所,看起来就是那种认真乖巧的女孩,没想到和比自己年长的男友初次旅行竟会变成这样。虽然感觉她很坚强,不过在七夏眼中倒觉得她可能因为事发突然,一时混乱不晓得该怎么办吧。 站在甲板上的两人打开一扇小门走进船舱,下了道狭窄楼梯。警卫队的房间就在那里,红子说她来第二次了。看到片平班长在监控室。 “咦?立松人呢?”七夏问。 “大概上去S区那边吧。”泷冈盯着监控屏幕这么说。 “搞什么啊。”七夏喃喃自语。 “片平,有话跟你说,到对面房间。”红子这么说。 红子、片平和七夏三人走进隔壁小休息室,走在最后面的七夏关上门。 “小姐,什么事啊?又跑来一趟。”片平边微笑边问。 “先坐下吧。”红子早已坐在房间最里面那张椅子。 片平坐下,七夏也坐在一旁椅子。 “你告诉警方,”红子说:“关于手枪的事。” 片平微妙地抬起头,瞥了一眼七夏后看向红子。他交迭靠在桌上的手,深吸口气。 “恕难从命。”片平摇头。“真的很抱歉。” “绝对不会泄露是你说的。”七夏说。 “我和船长约定好。”片平蹙眉。“就算是小姐的命令……我会被炒鱿鱼的。” “真是没用。”红子吐出这句话。“就算你不肯说,保吕草也全都告诉我了。” “啊……”片平抬起头,暗骂道。“那个侦探吗……” “这事是真的吗?”七夏问。 “嗯,是的。”片平轻轻点头。 “意思是,依铃鹿先生的要求隐瞒实情啰?”红子问。 片平闭起一只眼似地蹙着眉。 “片平!”红子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小姐。”片平抱头。“啊啊……可恶!” “抬起头看我。”红子走向他。“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是谁拜托你这么做?说啊!” “真的很抱歉,请饶了我吧。”堂堂大男人发出快哭出来的声音。“还请小姐谅解。”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红子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片平吓得浑身发颤。“丢了工作有这么可怕吗?像我一无所有,全都没了。全都被人给夺走了。可是有个东西是别人怎么都拿不走,也绝不会给任何人,那就是一个人生存的价值,只有这东西一直到最后、到死都不会成了别人的东西。给我站起来!拿出身为人的自尊!” 片平起身,弓着背,脸朝红子面前突出。 “要我赏你一巴掌吗?”红子口气温柔。 “麻烦小姐了。” 红子举起手,赏了片平一巴掌。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七夏,霎时愣住。 片平向红子行礼后,面朝七夏。只见他做了个深呼吸,睁开眼。 “刑警大人。”虽然低沉嗓音还听得出些许颤抖,但神情已回复原先精悍样。“那把凶枪放在船长室保管。依我所见,只开过一枪,是把美制自动手枪。实在无法想象那种东西是如何带上船来。” 7 红子与七夏一起回到S区,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时刻已是凌晨四点。 S区柜台只有一位男服务人员。 “立松没过来吗?”七夏询问。 “立松先生刚才有来呀。” “他在哪间房间?” “呃,方才还看到他在休憩区……” 往走廊前去,瞥见坐在休憩区沙发上,张着嘴呼呼大睡的立松。 “真可怜。”红子微笑。“让他稍微睡一下吧。”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七夏摇摇头。“该说你体贴还是冷血呢?” “起码现在很体贴啊。”红子很干脆地回答。 两人没有走近立松,直接穿过走廊回3号房,轻轻敲门,怕吵醒睡在休憩区的立松。 “真是个没用的男人。”七夏看着他,喃喃自语。 “你这个人也很不可思议呢。”红子瞅着她这么说。 “怎么说?” “感觉满男孩子气的,却也有很女人的一面。” “很女人的一面?”其实七夏相当介意这句话,但还是叹了口气忍了下来。 前来开门的是大笛梨枝,虽然神情有些呆滞,却感觉不出什么睡意,穿着和方才一样的衣服。 进了房内,三人朝客厅椅子走去。红子与梨枝坐在和刚才一样位置。七夏偷瞄一下卧房,香具山依旧趟在床上熟睡,还打呼。 “祖父江小姐,有烟吗?”红子问。 “嗯。”七夏回答,从包包掏出烟和打火机。 “已经确认过凶枪一事。”七夏边接过烟边向梨枝这么说。“虽然没看到那把枪,不过确定真的有这么回事。” “嗯,毕竟……”梨枝说:“那声音真的很大。” “有烟灰缸吗?介意我抽烟吗?”红子掏出一根烟。 “请……”梨枝微笑地站了起来。她从柜子拿了个全新玻璃烟灰缸。“也可以给我一根吗?” “请。”七夏回答:“我等会儿再抽。”红子先点烟,接着换梨枝。 “啊啊……”红子边吐烟边说:“总觉得有很多诡异之处呢。” “晓得什么了吗?”梨枝问。 “还没,才刚开始调查。”七夏回答。 “对了,1号房住着法国人是吧?”红子问。 “嗯,叫做克罗德·波那珀鲁多。”七夏回答。 “见过了吗?”红子抬头。 “还没,听说保吕草认识克罗德·波那珀鲁多的保镖呢。”七夏说:“呃,好像是姓村田吧。” “哦……”红子瞇起眼。“还是头一次听说。” “因为这关系,听说他也有来这儿。” “和铃鹿无关,是吧。” “和铃鹿?”七夏歪了歪头。 “原来如此……”红子别过脸。“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呢。”她抽了口烟。“为什么呢……难不成我困了吗?” “要不要休息一下?”梨枝说。“去里头睡一下吧。别客气。” “你也是啊。” “我傍晚那时睡了一会儿……现在还不想睡。” “我再待一会儿就要走了。”七夏瞄了眼手表。“得叫醒外头那家伙。” 8 香具山紫子睁开眼,跳了起来。 这是哪儿?床上,隔壁床。 总算稍微清醒些,她起身往那儿走近。 谁啊? 走近一瞧才知道,原来盖着棉被躺在床上的是濑在丸红子。 “呃……”紫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瞄了眼手表,时刻为六点五十分。也确认了床边的电子钟,时间差不多,显示AM。 AM的A是after,那M呢? 咦?after?那不是下午的意思吗? P是pre?咦?是哪个啊? 脑子越来越清醒,确认是早上七点没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阳台栏杆外的海景。天色还蒙蒙亮,眺望远方美丽的水平线,将近日出时分了吧。天空染上一层紫与蓝,显出像幅画般单调的色彩。 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唤醒全部记忆,叹了口气。 真是的…… 又来了。 奇怪,明明自己是夜猫子型啊。不是应该越晚越有精神吗?到底是从哪时开始身体变成这样呢? 果然不能喝酒,没错,全是酒惹的祸。 头却一点也不痛,感觉非常舒服。 隔壁房间传来声音。 紫子走近门边,悄悄打开。窥看客厅,桌灯好刺眼,大笛梨枝坐在一旁。 “早安。”紫子嗫嗫地打招呼。 “哦,起来啦?”梨枝看向她。 紫子走到客厅,觉得有点冷,大概是因为脱掉上衣的缘故吧。衣服应该扔在某处才是。 坐在桌旁的梨枝好像在写什么。 “你在忙什么啊?”紫子问。 “写信啊。”梨枝回答。也许脸上还带点笑意。“写给那个人……” 那个人是指谁啊?对了,肯定是指羽村。虽然想确认却不知怎么开口。毕竟紫子不清楚她和羽村究竟是何关系。若是自己心爱的人突然一夜消失的话,自己会如何呢?还能够保持冷静吗…… 可能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紫子这么想。肯定和大笛梨枝一样夜不成眠,终日晃神吧。若不会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有人可以撒娇吧。若是有这样的人在最好,若是没人可撒娇的话,就没办法痛哭一场吧。 “你还好吧?”紫子问。 “我没事,谢谢。”梨枝点点头。 紫子到浴室洗把脸,随后在卧房找到上衣。 “那我要回自己的房间了。”紫子行了个礼。“昨晚那么打扰真是不好意思,还占了你的床,真的很不好意思。” “香具山小姐,听说你住在六画邸附近?” “是的。” “下次去府上叨扰。” “欢迎。”紫子微笑。“加油啰。” 大笛梨枝也露出微笑。 紫子离开3号房,沿着走廊来到休憩区,没看到半个人。她向站在柜台的男服务员轻轻点头后,快步离去。来到A区柜台,看见几位很像是工作人员的人,大概早起准备工作吧。也有穿着制服的警卫,就是没看见乘客,毕竟时候还早。 A区207号房的钥匙放在上衣口袋,犹豫要不要用钥匙开门,想想还是决定先敲门看看。意外地,数秒后门开了,探头窥视的是小鸟游练无。 “早啊。”紫子悄声嗫语,走进房间。 “怎么这么早啊。”练无一脸睡眼惺忪。“小紫没睡吗?” “有啊。睡得很饱。”紫子靠在门上摇摇头。“保吕草学长呢?” “还在睡呢。” 紫子走到最里面,窥看一眼床,瞥见盖着棉被熟睡的保吕草。 “小练,你有睡吗?” “嗯。”练无颔首。“睁开眼觉得神清气爽呢!想说去外头看看海。” 虽然那张脸还带着些许睡意,不过已经化了点妆准备好的样子。紫子戴上隐形眼镜,打开衣柜取出外套穿上。练无也套了件上衣,两人静静地走出房间,怕吵醒保吕草。 “我们去投贩卖机喝杯热咖啡吧。”练无边走边说。 “好啊。”紫子点头。 “肚子也饿了。” “嗯,我也是。”说完后,紫子觉得自己还真坦率。 从中央大厅出了甲板,天色已亮。太阳从船尾那边升起,那一带已经站了一群乘客倚着栏杆看日出。和昨夜一样寒风飕飕,现在是清晨地面温度最低之时,那海上呢?记得在小学自然课上曾教过,紫子思索着。 “你在想什么啊?”练无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 “小紫后脑勺有盏灯啊。”练无笑。“显示使用中。” “一早脑子就挺清醒嘛。”紫子微笑“对了,为何用AM表示早上啊?” “就是ante merid啊。”练无一脸认真地回答。“ante是before的意思,merid指的是子午线。PM的P是post,应该是拉丁文after的意思吧。” “小练真聪明。” “我只是记得知道的事而已。”练无说:“不晓得的事还是不知道呀。” 双手扶着栏杆,两人并肩而立。虽然紫子个头比练无高,不过看到的还是海,不可能看得更远。风从身后呼啸吹过,练无侧面被他那一头长发给遮住。 “昨晚好可惜哦。”练无看向紫子这么说。 “嗯。”紫子点点头。“是啊。” “小紫,你真的喜欢保吕草学长?” “唉……总觉得现在的我很没用。”紫子叹了口气。“我从方才就一直很坦白,是吧?” “嗯。” “既然这样就别问这种事啦。” “那我去买咖啡啰。你要在这里等吗?” “不要。”紫子摇头。“一起去吧。” “因为这里很冷,是吧?”练无微笑。 确定东边天空不可思议地染成一片粉红后,两人离开。 9 寻找咖啡自动贩卖机时,发现餐馆七点开门,早餐采自助式。虽然有点贵,但两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们去大吃一顿吧。”练无说:“吃足一天的份量就会精神百倍啦。” “吃到恶心反胃,一天就这样泡汤了。是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练无笑着说:“血压也会跟着上升哦。” 练无与紫子拿着盛着满满食物的托盘,坐在昨晚坐的那位子。 练无已经往返三趟位子和餐台,拿了两个托盘,每个盘子都装着满满食物。饮料方面,除了咖啡外,也有橘子、葡萄柚等新鲜果汁,还有鲜奶。 “别桌客人都在看呢。”紫子凑向他,这么说。 “咦?因为我长得很可爱吗?”练无歪着头。“等一下还得去拿甜点呢。” 紫子小心地啜着热腾腾的咖啡,她很怕烫。突然瞥向门口,有个认识的女人站在那里。 “咦、那是?”紫子微张着嘴。因为戴着隐形眼镜的关系,清楚得连自己都吓一跳。“小练,你看那里。” 练无就这样咬着面包回过头。 “啊、那不是那个刑警吗?”练无大叫。 祖父江七夏注意到他们,走了过来。“早啊。”她走到他们的位子,打声招呼。 “不会吧!祖父江小姐也搭这艘船吗?”练无问。 “为什么?”紫子也很惊讶。 “可以坐下来吗?”七夏问紫子。 “嗯,请。”她将椅子往里头挪了挪。 “昨晚有看到男子坠海,是吧?”七夏问紫子。 “是的。” “是哪个位子?” “这里。”紫子睁大眼点点头。“一样是坐这里。” “有看到长相吗?” “没有。”她摇摇头。“一瞬间发生的事,根本来不及看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人,因为其他桌的人说是有个男的坠海,才想说应该是男的吧。” “嗯。”七夏颔首。“小鸟游。” “是。” “可以喝一口你的果汁吗?” “好啊,请。” 七夏拿起葡萄柚果汁喝了一口。因为采自助式不晓得这样算不算违规,练无偷瞄了一眼服务生,幸好没被看到的样子。 “呃……你也搭这艘船吗?”紫子问。 “才不是呢。”七夏说:“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啊啊、对了,你昨晚一直在睡觉,是吧?” “你是怎么来的?搭巡防艇吗?” “直升机。” “好棒喔!”练无双手贴着脸颊。 “再夸张也没向你那身打扮那么夸张吧。”七夏从包包掏出烟,点火后看看栏杆外,又仰头望着天花板。“这上面刚好是S区3号房的阳台吧。从这里没办法上去吗?” “你的意思是……经由外面?”练无问,一手拿着刺着香肠的叉子。 “是的。”七夏颔首。“这个棚子好拆吗?” 栏杆外面张着挡风用的透明塑料布,夏天应该会拆掉吧。看那边角,绳子从塑料布边端的孔穿过,绑在突出于墙壁和天花板的铁管上,看起来就像顶帐棚似地。 “应该可以拆掉,不过要是时间太仓促就没办法吧。”练无说出自己的看法。“为何?” “要是想潜入上层S区的话,可以从这里呀。”七夏吐出细细的烟。 “潜入?”练无问。 “刚才已经开过会了,不久便会展开大规模搜查。”七夏刻意压低声音。 “啊、对了……”她看向练无。“保吕草人呢?” “还在睡呢。” “是喔,可以借一下房间钥匙吗?” “哪里的?”练无歪了歪头。 “保吕草的房间。” “小紫有带,我的放在房间。” “借一下。”七夏向一旁的紫子伸出手。 “呃、为什么?”紫子有些诧异。 “这个嘛,想吓一下保吕草。”七夏开玩笑,眼神却不带任何笑意。“要偷袭熟睡的他。” “看你一脸认真,”练无也一脸惊讶。“莫非玩真的?” “借一下。”七夏已经收起笑意。 紫子将钥匙放在桌上,七夏拿着站了起来。 “马上回来,在这儿等我。”她这么说,转身快步走出餐厅。 “好强势喔。”紫子喃喃自语。“搞什么啊?” “保吕草学长没事吧……”练无嗫语。 10 时刻为七点四十分。祖父江七夏将钥匙插入A区207号房的锁孔,打开门锁。开锁时免不了会发出声响,实在很难控制。 七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再慢慢地关上门,总算能呼吸,但绝不能发出声音。看来浴室没人,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往里头房间走去,因为拉上窗帘的关系,房内略显昏暗。 瞥见床,前面这张是空的,有人躺在对面那张床上,面朝窗子那边。 悄悄走近,瞥见保吕草的头。 环视房内。 床旁放了一只包包,应该是香具山紫子的吧。没看到保吕草的行李。 走向衣柜打开门窥看,里头挂着外套与上衣。简单地调查一下,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衣柜上层和下层都没看到行李。 再次移动至窗边。查看扶手椅四周,连柜子抽屉也不放过。 没有。 七夏起身,再次环视房内。 是放在床下还是枕边呢? 瞥见保吕草的脸。 正熟睡着。 她跪在床边,察看床下。 “不准动。”硬硬的东西抵着她的背部。 瞬间气氛紧张。 应该不可能带任何凶器上船。七夏转身抓住保吕草的手,利用床的高度将他硬是给拉下来。只见保吕草整个人滑落至扶手椅前。七夏扑上去抓住他的手。 保吕草发出呻吟,七夏骑在他背上,反举他的双手,确认保吕草手上拿的东西。 原来是个打火机,很普通的那种。 “好痛,我服了。”保吕草拍打地板。 她站了起来。 那瞬间,保吕草用背撞她。 只见七夏整个人往后弹飞,跌在地上,还是利落地踹了站起来的保吕草一脚,保吕草翻了个身躲过。 七夏也后空翻翻到床的另一边,保吕草扑了上去,压制住站在隔壁床边的七夏。 试着用膝盖踹他的腹部,可惜力道不够。 想举起手却瞬间被紧抓住手腕。 拼命想站起来。 却被按倒在床上,背部还抵着床角。 整个人呈蜷曲的虾子状,无法动弹。 “不会吧?”保吕草凑近一瞧,这么说。 七夏使力反击,还是被压制住。 “不是祖父江刑警吗?”保吕草说:“不好意思,搞错人了。” “滚开!”七夏说。 “当然行,”保吕草微笑。“不过可不能揍我、或是做什么假动作哦。” 七夏点头。 保吕草放开她,往后退。 她站了起来,坐在床上。手腕抽筋,呼吸急促,额上不断冒出汗珠。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保吕草看了看门那边。 “到底藏在哪里?”七夏边大口喘气边问。 “不觉得这么做太过火了吗?”保吕草笑着这么说。因为背对窗子,只看得到脸部轮廓,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你把我错认成谁啊?”七夏下巴抬得高高的。 “以为你是小偷。”他说。 “这不能说是认错人吧。”七夏说:“应该早就料到会被偷袭吧。” “要是料到的话,就会在枕头下方摆小刀之类的。” “我要调查一下枕头。”七夏站了起来,右膝还颤抖不停。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刻意移动了下身子。 “请。”保吕草双手一摊。 终于看清楚他的表情,保吕草只是直盯着七夏,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要找什么?”他问。 “关根朔太的自画像。”七夏坦白回答,因为很想知道保吕草的反应。 七夏拉起保吕草躺过的床单。 挪开两个枕头。 发现刀子。 “那只是用来护身。”保吕草说。 “为何不用?”七夏斜睨着保吕草。 “不用来对付女人。” “这话颇富深意嘛。”七夏说。 “为什么?” “你搞错的那个人也是女的啰?” “啊啊、是啊……”保吕草嗤笑。“我睡迷糊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算我失言吧。” 第8章 敬请观赏 “变装大赛上,不管是乔装警官,演出一场闹剧,还是扮成戴着猎帽,衔着烟斗,手挽着金发美女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虽然扮相逼真却也一眼就被识破。” 1 翌日也是晴朗天气,船行十分平稳,丝毫没有摇晃感。共计约四十名的警卫队与支持人员于船内各处进行搜查。船长也透过广播,要求乘客们务必配合执行这项针对房间与行李的安检工作。只见船内随处可见手拿乘客名单与房号一览表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当然大富豪财物遭窃一事自然引起船上一片骚动,议论纷纷。那个大富豪指的就是克罗德·波那珀鲁多吧。相对地,就是因为他搭乘这艘船,才会发生这起事件。每个人都觉得遭窃的物品肯定是珠宝或美术品之类。也有人猜测窃贼可能已经投海,甚至联想到昨晚那起事件,认为从S区阳台坠海的人,肯定是像怪盗鲁邦那样的大盗,搞不好接应他的潜水艇就停在船下方待命吧。这般没有求证的谣言就这样传开来,倒也不无可能。可是昨晚的海是那种就算是超人也想退避三舍的寒冬海洋。 海上保安厅已在伊势湾搜索近十二小时,以昨晚八点卑弥呼号航行地点为中心,针对半径二十公尺海域范围内进行侦查,并未发现任何漂流者。随着海水温度越来越低,离搜索结束时间也越来越近,毕竟人不可能浸在海水中那么久,还能顺利生还。 早已料到海上保安厅会派遣搜查员乘坐巡防艇或是飞机前来卑弥呼号,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事件性质的关系,还是爱知县警已派两名警官上船调查之故,一直到邸达宫崎港前,搜查员始终采取静观其变态度。爱知县警接到和宫崎县警组成的联合搜查本部所发的通知,再过几小时后船一靠岸,就会有大批警官、搜查官员登船吧。 祖父江七夏在船内跑去跑去,有时是去船长室,有时是去警卫室里的监控室,或是走访S区。 在2号房与铃鹿父子再次会面,不过还没提到凶枪一事,毕竟这是最后一张王牌。依宫崎搜查本部的指示,将凶枪藏在船长室一事列为极机密。可惜除此之外,没发现任何显示杀人犯罪的证据,也无法确认和遭窃的名画有何关系。 关于失踪的羽村怜人资料预计于中午左右送达。里头只有现居住所与出生年月日等情报而已,都是一些身份证上登记的数据。而且没有照片,寓所附近也没有认识的人,工作和人际关系则尚在调查中。七夏对于这份毫无实质帮助的报告感到十分光火,打电话回本部抱怨。不久查到羽村友人的联络方式,试图与对方联络后,对方告知已完全没和羽村来往,这几年也没见过面。 “哎呀、别这么急嘛!祖父江。”同事伊东在电话里这么说:“才刚开始调查啊。” “有进去他的住处搜索吗?” “不,还没,没权利这么做吧。” “跟房东商量一下如何?” “为什么?”伊东说。“又不是什么杀人事件啊!况且也还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不是吗?要是弄错人就糟了。” “这倒有趣。”七夏说。 “哪里有趣啊……” 没想到之后却成了令祖父江七夏后悔的事,不只羽村怜人,为何连大笛梨枝的事也没调查呢?正因为昨晚在她房间谈了数小时,反而成了先入为主的妨碍。 下午和位于宫崎的搜查本部的联络变得频繁,七夏几乎都在讲电话。没讲电话时,就是双手撑在桌上托腮闭目养神。有时意识昏沉,倒也没人发现她睡着就是了。 警卫队的搜查毫无所获。难不成窃贼将画装入塑料袋中扔到海里?或是用绳子垂在船侧?各种意见纷纷出笼(关于后者,已经确认过,并未发现)。 傍晚保险公司来电。原来铃鹿幸郎这次搭船,有为所持物品投保失窃险,那是笔为数不小的金额,补偿金额高达五千万日圆。保险公司表示会派十五名左右调查员前来。对方要求说明船上目前状况,但七夏请对方直接与本部联络便挂上电话。 夕阳西下,即将抵达宫崎港时,七夏又前往一次S区。因为法国富豪克罗德·波那珀鲁多的房间也列为搜索对象之一,所以她要亲自前去查看。若是那幅画在别的地方被找到,就不需要调查他的房间。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次来S区。富豪倒是表现得相当配合,出动五名警卫队员,不一会儿便搜查完毕。高龄九十的老人接受搜身时,还开玩笑地作势拥抱七夏,心情丝毫不受影响。除了一位叫中野的日籍女秘书,还有三位彪形大汉保镖。本来以为会搜出枪枝、麻药或是炸药之类等东西,没想到竟然一样也没有。再来是搜查波那珀鲁多租借的船上保险箱,在秘书与保镖监视下查看里头东西。内有成捆现金和支票、还有其他文件以及珠宝等。有钱人旅行时都会带这么多珠宝同行吗?七夏心想,试着坦率提出心中疑问,只见女秘书神情严肃地回答。 “要是不能随身带着,那宝石就失去意义了。宝石是能够随身带着走的财物,也是其最大价值。” 当然为求慎重起见,2号房的铃鹿父子房间也必须彻底搜查,旁边的3号房也一样。搜查完S区后,第一次搜查行动便如预定顺利结束,没有任何发现,意即毫无所获。 另一方面也同时进行搜索羽村怜人的行动。目前海上搜索已经告一段落,总之是个以他不太可能还在船上为前提所进行的搜索行动。依大笛梨枝证词,大致描述羽村样貌,再让梨枝直接与符合特征的人士见面,进行最后确认。虽然是项超乎想象的浩大工程,幸好三十到四十岁的日籍乘客并不多,而且依此年龄限制,八成为女性。男性方面,则以四十以上的年龄层占绝大多数,结果范围缩小到只剩一百多一点的人而已,近傍晚就已确认完毕。可以断定的是羽村怜人并未混入乘客中。 此外,虽不能说充分调查,不过至少没人目击到神似羽村怜人的人物。 上船时曾引领他们至3号房,那位帮客人提行李的服务员也证实当时他们的确在一起。也确认之后羽村曾到餐厅订位。后来他回房,因为大笛梨枝觉得不太舒服,又打电话到餐厅取消订位,那是启航后三十分钟左右的事。两人就这样在3号房待到七点半,这是大笛梨枝的证言。后来她回卧房睡觉,约八点左右听到枪声,因为羽村几乎没出过船舱,看过他的人当然很少。 连乘客无法进入的地方也必须搜索,像是粮仓和堆放各种行李的行李室、机关室、服务区、控制室、工作人员休息室、杂务工作间、高阶船员休息区等全都确认过。有些易于藏人的地方当然也进行过彻底搜查。 还是没发现画和人。 不过七夏本来就不期待一次搜索能够完成任务。毕竟就算人坠海,画也不可能被丢入海中,所以那个人一定还躲在船中某处。对方当然知道警方正在进行大规模搜索,也就是说,有可能找A的时候,藏到B;待A搜索完后,再由B移至A。 船一到宫崎,就会有上百位专业搜查官登船,到时会再进行一次搜索行动,当然对于在宫崎下船的每位乘客也会进行彻底调查。万一这样还是没找到的话,还可以留几位搜查官在船上,负责对下一站下船的乘客进行确认就行了。若时间掌控得当,搜索行动可说趋近完美,至少在抵达香港之前能够解决吧。不,对方不可能会冒此风险,一定会在宫崎下船才是。 走到甲板抽烟,来到长椅旁用手挡风点烟,一旁就有烟灰缸,甲板上站了几位警卫。七夏总觉得也许有人故意将什么东西扔到海里,让别人误以为有人坠海,不过她对于这么做的效果也相当存疑。 保吕草的脸一直在她脑中盘旋,总觉得他的嫌疑很大,这次窃盗事件肯定和他有关。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瞥见有对情侣走过来,原来是保吕草润平和香具山紫子。两人都穿着大衣,紫子挽着保吕草手紧靠着他,保吕草一看到七夏,马上松开紫子的手,走向她。 “待在这里不冷吗?”保吕草问。 “你们也是来甲板上欣赏日落美景?”七夏坐在长椅上,这么问。“感觉很甜蜜哦。” “哪里,坐在这里抽烟伤神的刑警大人也是啊。”保吕草也掏出烟。 “啊啊~~已经到了耶。”紫子望着海喃喃自语。“要是再晚个一天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干掉谁,是吧?”保吕草点完烟后这么说:“明明可以和情人在一起,却偏偏发生什么杀人事件……” “是啊,这种情形可真不少。”七夏说。“譬如暑假结束时会觉得很烦,或是部署变动时麻烦得令人生厌等等。” “祖父江刑警也是在宫崎下船吗?”紫子问。 “嗯。”七夏颔首,吐了口烟。“总之今晚得有个了结。”这么说,狠狠瞪着保吕草。“你们应该也会乖乖下船吧?” “当然。”保吕草微笑。“没带护照出来啊。” “什么跟什么啊……”七夏吸了最后一口,将烟在烟灰缸捻熄。“莫非我的想法有误?说真的,保吕草你觉得呢?” “这个嘛……”保吕草望向海。“也许一开始就没有吧。” 原来如此,七夏心想。 她站了起来,瞥了一眼直盯着她看的紫子后离去。膝盖和手腕还有点痛,感觉还残留着与保吕草格斗时的体温。 2 这里是卑弥呼号上最高级的餐厅。最里面那张桌子三面有墙围着,只剩一面垂着深蓝色布帘,与其他个室区隔。濑在丸红子在服务生引领下走进布帘后,里头坐着三个人。 “晚安。”她优雅地行了个礼。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啦?”其中一位长发女子这么说,马上看向坐在最里面的那位。有位老人坐在最里面的位子,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对深遂锐利的小眼直盯着红子。 站在面前的彪形大汉走向红子。 “敝姓濑在丸。”她往前走一步。“是来参加这顿晚餐宴的。” “根本没邀请你。”女人连看也不看红子,低声这么说。 彪形大汉抓住红子的手。 “我晓得那幅自画像在哪里。”红子说。 女人回头看着红子,瞇起眼斜睨着她。 “哎唷,是你啊。”红子说,嗤笑起来。“真是的,这是怎么回事啊。哦哦、原来如此啊。” 红子认得坐在那里的那个女人,以前曾见过一次。虽然只是一下子,加上她现在的发型也变了。不过红子具有那种不论何时只要看过一次就过目不望的天赋异禀。那女人曾和保吕草在一起,连名字也想起来了。 “你是各务亚树良小姐吧?”红子说。 只见凑近老人悄声耳语的女人,听到红子这么说后霎时睁大眼,看得出来很吃惊。老人也用法语嗫语。 “请坐。”各务亚树良勉强挤出笑容。她机敏的临场反应令红子佩服。“波那珀鲁多先生邀你一起共享晚餐。” 彪形大汉放开红子的手,退到布镰那儿。 “谢谢。”红子坐下。呈U字形的座位,正面坐的是各务亚树良,右边为克罗德·波那珀鲁多。大富豪看着红子,发出嘶哑笑声,很愉快的样子。他抓起酒瓶递给她。 彪形大汉送来新杯子,红子接过伸向波那珀鲁多,因为手微微颤抖,杯子发出卡卡声,酒还是顺利注入杯子里。 “merci(谢谢)。”红子微笑。 “你和保吕草是一伙的吧?”亚树良说:“这个年轻女人负责camouflage(掩护)。” “你说谁啊?” “你说你知道画在哪里,是吧。” “就在这艘船上。”红子回答,啜了口酒。 “在哪里?” “就说啦,在船上。” 老人凑向亚树良,她用法语向他说明情况,虽然红子的法语不是很流利,不过大致还能够沟通,只见老人皱眉摇摇头。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亚树良轻轻摇头,撩了撩头发。 “因为大家都在找。”红子微笑。 “那你来这里干么?”亚树良显得有些不悦。“要是太嚣张的话,可是会尝到苦头喔。” “嗯嗯,也是啦。那我就不好意思接受邀情。”红子说:“谢谢美酒。我只是想看看关根朔太的自画像,既然晓得不在你那儿,那我就告辞了。” “可真有胆识嘛。”亚树良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啊?难不成你有什么靠山?我可看不出来。” “你的靠山倒是看得一清二楚。”红子微笑。“我就这么一个人,后面只有坟墓罢了。”她站了起来。“谢谢招待,很荣幸能见到你们。” “等等。”亚树良低声说。 “不觉得你的措词不太恰当吗?”红子神情认真地说:“来到船上的那位爱知县刑警,可是负责侦办之前那起飞机意外的警官呢。我已经将你的指纹交给警方,要是不想被我给毁了的话,奉劝你到宫崎之前最后保持沉默。” 各务亚树良深吸口气,耸耸肩,闷声不吭。红子向波那珀鲁多点点头,伸出一只手。老人执起她的手,只见她优雅地屈膝行礼后,头也不回地穿过布帘离去。 穿过餐厅席间来到门口,瞥见祖父江七夏与立松站在那里。 “你们两位是来用餐吗?”红子问。 “大富豪找你做什么?”七夏问。 “画不在他那儿。”红子随即抛出这句话。“我说我知道画在哪里,他就说要请我吃晚餐。” “要是真的能免费吃喝一顿也不错。”七夏一脸认真。“这样啊……难不成真的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不,照理说,存在的东西会更吸引人才是啊。”红子说。“我想应该真的放在船上,也拿给谁看过。后来趁船启航前,被人悄悄地带下船。” “这说法似乎能成立呢。”七夏颔首。 “假如不是那样的话,也就是说,那幅画真的存在,而且应该还在船上。” 立松瞄了眼手表。 “还有多久会到?”红子问他。 “再一小时左右吧。” 3 小鸟游练无和片平重六并肩走在甲板上。 “真是丢脸啊。跟你走在一起,老觉得被别人盯着看。”片平说。 “为什么?”练无抬头。“别人应该会误以为我们是对父女吧!” “真的很丢脸耶。” 越走近船头,甲板变得越窄,不少乘客倚着栏杆眺望海景,已经看得到陆地。感觉船速变慢,不过也许是因为迎风的关系。四周已经暗了下来,有艘船超过客轮左舷,船上点满了灯,看起来比渔船还大,但不概太像是客轮或货船。 “那艘船是干么用的?好像驱逐舰喔。” “你还晓得什么驱逐舰啊。”片平笑。“那是海上保安厅的巡防艇,负责巡视、侦防码头附近有没有什么不法情事。” 整个人靠在栏杆上,风从一旁拂过。片平走到练无身旁,弓着背凑近他。 “我说小子啊。” “小子?叫我吗?” “听说小姐还在跟那个警部补藕断丝连,难不成你知道什么吗?” “你是指林刑警吗?” “没错,就是他。” “记得他是警部,不是警部补吧。” “这种事无所谓啦。反正还不都是大学出身的官僚,只是凭考试出头的家伙罢了。” “红子姐还是会和他碰面呢。”练无回答。“而且感觉满颓丧呢。” “颓丧?那个警部补吗?” “不是,是红子姐。” “胡说!”片平不屑地鼻哼一声。“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 “不信的话,去问根来先生呀。” “问啦。” “呃、是喔……”练无歪了歪头。“然后呢?” “说他们还满常碰面。会不会看小姐现在生活穷困,趁机对她提出什么无礼要求啊?” “可以再说得具体点吗?”练无又歪了歪头。 “意思就是啊,小姐从他那儿受到不少帮忙,为了还这份人情就……咳咳。”片平咳了几声。“不行不行,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不懂耶。”练无笑。“林刑警不是有负担小平的教养费吗?” “那是理所当然应负的责任,没什么好自夸吧。好歹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不过红子姐也很辛苦呢。小平今年就要上国中了。” “所以我得更拼命工作才行,为了回报小姐恩情得更努力。” “为什么说是回报恩情啊?”练无问。 “为了帮助小姐重振濑在丸家,不管要我做什么都愿意,不敢怠慢地作好准备,像这样每天锻炼身体,日求精进。不只我,还有很多人也跟我一样。” “哦,感觉很像四十七士〔注:忠臣藏里的赤穗四十七士。元禄中期,盟主大石藏之助率领四十七位义士讨伐主君吉良上野介邸的事迹。〕呢。” “没错没错,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晓得古早(以前)的故事啊。” “这种常识谁都晓得吧。”练无笑。“根来先生就好比大石内藏助,是吧。” “没错没错。”片平笑了笑。 打算从哪儿进攻呢?难不成是爱知县警局?练无边望着海边思索。 “小练。”听到叫声一回头,原来是香具山紫子跑过来,身上没穿大衣。 “真是的!到处在找你呢。一起走吧,可别跟丢啊,马上就要下船了。” “嗯。”练无点点头,看着片平。“后会有期啰。” “喔。”片平举起手回了个礼。“对了,小子,你踢踢看这里。” 练无屏息,只手扶着栏杆,瞬间举起左脚。翻了个身,片平用手抵住练无扫到他脸旁的脚。只见小练慢慢收回那斜斜伸出的脚,扩展开来的裙子慢慢回复原状。 “虽然力道不够,不过出手挺快的。”片平微笑。 “我可是手下留情呢。”练无放下脚。 “保重啦,小子。” “干么叫人家小子啊?” 4 卑弥呼于下午八点半抵达宫崎港,花了数十分钟才顺利靠岸。码头的灯亮得跟白昼似地,聚集了一大堆人。除了客车和游览车之外,还有载着转播器材的转播车、搬运行李的公务车、再加上为数不少的警车。大型吊车虽然驶近船边,却不像以往那般开始作业,因为警方还未下令开工。各家纯粹前来报道豪华客轮靠港消息的媒体工作人员足足多出五倍。此外媒体也经由海上保安厅得知船上发生意外,获知爱知县警登船侦查船内突发事件。不过还没有人掌握正确情报就是了。要是一般的话,应该多少得知点小道消息,负责采访的记者才能放心地赶到现场报道。不过这次受限场所之故,媒体探听起来可就难多了,只晓得出事,但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也许这般暧昧状况别具加分效果吧。当然法国大富豪与日本财界名人同船一事(当然并未报道出来)也是传媒报道的焦点。 首先,海上保安厅的二十名搜查官登船。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调查疑似坠海的羽村怜人一事。再来是爱知县警以及宫崎县警所组成的联合搜查本部所派出约一百四十名人员登船。警方下令船上人员与行李一律不准下船。 也许早就知道设于码头那具瞄准船上的监视器,只能拍到清一色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们登上连结船与地面那道楼梯的无趣影像吧。直升机开始在上空盘旋,拍摄甲板上的情况,目前只剩下数名搜查官,至于船舱内部情况,只能等到十一点警方召开记者会时才知晓。新闻不断播放停靠在宫崎港的卑弥呼号那用仰角拍摄的船身、登船的搜查阵容、还有空拍站在甲板的搜查官等影像,“关于详细情况,记者会随时为您报道。”采访记者不断重复这句话。 再来说明一下船内情形吧。首先只有祖父江七夏站在中央大厅入口附近,目前她总算可以稍微松口气,休息一下。对她而言,可是谢天谢地之事。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到处奔波,抑或是和保吕草格斗的关系,老实说,现在的她已经快站不住了,累到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可是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她这么做。不过搜查小组够专业,完全不需要任何协助。上船后随即前往各自负责区域进行搜查,因此七夏只要在旁边待命就行了。反正他们问的都是些连工作人员也会答的简单问题,所以就连负责指挥的宫崎县警警部也劝七夏休息一下,当然他只是想快点掌握主导权罢了。七夏对争权夺利之事可说一点兴趣也没有。警卫队的队员则负责为搜查官们带路。 乘客们被要求待在各自房内等候下船通知,大批搜查官一起进行乘客与行李的检查工作,足足耗费一小时才完成。 另一方面,也同步针对乘客活动区域进行搜查,诸如餐厅、商店、还有其他各种设施。 等到客室与设施搜查全部结束时,才宣布于宫崎下船的乘客准备下船,时刻已近十点。因为出船口只有一个,乘客排成三列逐一接受行李检查,大笛梨枝也站在那里,确认每一位乘客。一共有两百八十三名乘客下船,最后一位下船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保吕草润平、濑在丸红子、香具山紫子和小鸟游练无等四人也在此下船,只有大笛梨枝没有。一如预定,她还是选择独自前往香港。 之后开始搜索工作人员的活动区域,也仔细调查船内各处。还确认每位船上工作人员的身份,尤其是于宫崎港下船的那十几名,更是接受特别严格的检查。 所有侦查工作于凌晨三点左右结束。船长迫不及待向警方提出启航要求。其他像是燃料、食物、以及行李搬入作业等也在待命,就连船内要运出的垃圾和邮件也被挡了下来。 凌晨四点和船长进行最后一场会议,当然祖父江七夏也有出席,会议仅进行十分钟便结束,七夏一次也没发言。 结论非常简单,就是撤退。 除了十二位随同前往香港的搜查官,其他人员随即下船。 客轮准备启航。从宫崎港登船的乘客并不多,约半数以上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 祖父江七夏也下了船,当她步下楼梯时,岸上镁光灯闪个不停。 搬运行李的吊车开始动了起来。已经看不到供下船乘客搭乘的巴士停在附近。寒风吹拂,七夏过了一段时间后才想起那件事。虽然很想抽根烟,不过现在不太方便,至少得等船启航才行,她这么想。因为外头实在太冷,她赶紧钻进警车。 立松不晓得从哪儿弄来咖啡,虽然已经冷掉,七夏还是喝得精光。 要是附近有电话的话,就可以打给林。 眼睛好痛,头也好疼。 一走路就觉得右膝不太对劲。 衣服不但皱了,还弄得好几个地方脏脏的。 好想冲个澡、洗头发,已经凌晨五点。到底是要投宿饭店,还是直接到机场呢?有点犹豫。 汽笛声响起,她猛然睁开眼。自己好像在车内睡了片刻的样子。 断续地拖船引擎声稍稍拉高。 “啊、开了。”坐在驾驶座的立松这么说。“好了,我们走吧。” “好啊。”七夏点头同意。 “哦哦……是你啊。刚才本部好像接到立松打来的电话。” “是喔,遇到点麻烦事。” “不是有人坠海吗?” “嗯,是啊。不过铃鹿幸郎也在船上,还带着关根朔太的画,准备和法国富商交易的样子。” “听说那幅画好像不见了。不过这应该不算我们的工作吧?” 意思就是不属于搜查第一课负责的案子。 “不好意思。因为……我判断可能和前些日子的案件有些关联。” “我也这么认为,听说保吕草也在船上是吧。锁定那家伙就对了。” “了解。” “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抵达宫崎,明天搭飞机回去。” “等你的报告书。” “嗯,那个……” “什么?” “濑在丸小姐也在这艘船上。” “咦?为什么?” 5 保吕草、红子、紫子和练无一起下船时,片平特地前来送他们,七夏也站在一旁。片平和七夏还特地向搜查官说明红子和练无两人为何没列在乘客名单上。 行李检查完毕时,四人一同走向大笛梨枝,那时她正在逐一确认下船乘客。 “真的很谢谢你。”梨枝执起红子的手,这么说。 “要打起精神哦!等你回来我们再碰面吧。”红子回答。 “请问……您是侦探吧?”梨枝看向保吕草,拿出一个小信封。“可以麻烦帮我转交这个吗?” “转交?”他边接过信封边问。 收信人为羽村怜人,上头没有写住址,保吕草翻过信封底一看,只写着大笛梨枝的名字。 “应该不是叫我投递邮筒吧?”他问。 “嗯……”梨枝点点头。“希望能够找到他,直接交给他。” “这种事不太可能吧……”站在一旁的练无这么说,又立刻捣住嘴。 梨枝准备回房,下船的乘客在对面排成一列,她瞥了那边一眼又再次看向红子。 “再见。”她说。 “应该不是再见吧。”红子微笑。 紫子神情微妙地看着她们。 “好了,走吧。”练无拉着紫子的手走下楼梯,保吕草与红子紧跟在后。 四人下了船搭巴士前往机场饭店,在车上几乎全是练无一个人在说话。 “仔细想想啊,不觉得一个人和一幅画从船上消失的情况颇类似吗?” “怎么说?”紫子问。不晓得是不是累了,她话并不多。 “呃,意思就是,”练无说:“不管是空的行李箱、还是坠海的人影,虽然同样都是消失,但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不见。” “没错。”红子表示赞同。 红子虽然面向练无与紫子,却闭着眼,没再多说什么。 快十二点才抵达饭店,订了两间双人房,男女各一间。 紫子打开房门,红子先走了进去。 “怎么啦?小紫好像没什么精神呢。”红子说:“可别说要是跟保吕草同房就好啦。” “拜托,我才不会一直把这种事挂在嘴边呢。”紫子苦笑。她将行李放在床上后走进浴室。 红子坐在窗边椅子上,就这样沉思了一会儿。虽然清楚船上所发生的事,却有一点始终无法连结起来。 “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从浴室传来好像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红子起身前去看个究竟,只见紫子愣愣地站着,直盯着镜子。从洗脸台的水龙头不断流出热水,肥皂掉落在地上。 “没事吧?怎么啦?”红子问。 “我想起来了。”紫子慢慢地转向红子,大概正在洗脸吧。水不断从下巴滴落,连脖子一带的头发也弄得湿湿的。 “什么?” “大笛小姐,”紫子咽了咽门水似地缩着下巴。“我刚才下船时,第一次看清楚大笛小姐长什么样子呢。” “不会吧。”红子笑。“你昨晚才在她房间过夜啊。” “是没错,可是我那时没带上那个啊。” “哪个啊?”红子马上会意过来。“啊啊、隐形眼镜是吧。” “又加上喝醉,所以……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长相。” “所以呢?大笛小姐怎么了吗?” “方才我仔细看她,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紫子转着眼珠。“想说这个人挺面熟的……就是想不起来。边洗脸边想,还是想不起来……难不成是梦到,本来想放弃却突然想起来,没错,的确见过她一次。” “在哪儿?” “啊、这个不太方便说耶。答应我绝对不能告诉保吕草学长哦。”紫子双手合十。“保吕草学长叫我帮忙他进行一项监视工作,就是在那时看到大笛小姐,而且还有拍到呢。确实是她没错,绝对是她。啊啊~~总算想起来了。真是松了一口气呢。” “监视哪儿啊?” “就是铃鹿先生家呀。我们窝在铃鹿邸前监视了好几天……” 红子默默地颔首。 那瞬间,谜终于解开。 各种回忆在她脑中重现,像倒转影带般高速回转。 “不过我们还真像呢。所谓边界条件。”忆起梨枝说过的这句话。 原来如此…… “红子姐?”紫子叫她。她的手在红子眼前左右晃动。“啊啊、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失神了呢。红子姐在想什么啊?” “想那事件。” “事件?你是说船上发生的事吗?”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红子微笑。 “哇、真的吗?”紫子取了条毛巾擦脸。“哪一件?羽村先生还是关根朔太的画?” “都有吧。”红子点点头。“其实事情很简单呢。” 6 紫子打电话通知住在隔壁的保吕草和练无过来,四人聚集在狭小房间。保吕草和红子坐在椅子上,练无和紫子则并肩坐在床上。 “我想大家多少都会怀疑铃鹿先生房内失踪的那幅画,也许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红子慢慢地说出开场白。“相对地,那位羽村先生会不会也是打从一开始就没上船呢?我是这么想。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坠海,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说?谁在幕后操控呢?”练无问。“可是大笛小姐……” “除了大笛小姐外,没有人可办到。”红子伸出手示意练无先别急着发言。“小鸟游,等一下再发问。” 他耸耸肩,点点头。 “不过若是羽村先生自己摔下去的话,为何手枪会掉在阳台呢?这点不就无法说明吗?还是遭人射杀的羽村先生自己跨过栏杆摔下去呢?不,我想应该不可能。若此条件成立,绝对是为了包庇开枪的人。也就是说,只有在自己遭到所爱的人射杀,就算死也要隐藏心爱之人的罪过,这般情况下才会成立。可是就大笛梨枝的行为和神情看来,不可能是这样。因此首先得放弃这个可能性。再来是第二种可能性,就是羽村与铃鹿争执中遭到射杀,这么一来铃鹿也有可能坠海。但若是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想,铃鹿先生应该会将手枪丢到海里才是啊。为了掩饰犯罪事实,将枪扔进海中。就算再怎么仓惶失措,凶枪竟遗留现场,怎么想都有违常理。那么……究竟是谁用手枪射杀羽村,企图嫁祸给铃鹿而叫他过去呢?不,若是这样的话,应该会留下尸体才是。” 若将尸体扔入海中,那么犯罪事实便不明确。譬如这次,若是处理掉手枪的话,便能简单达到消灭证据的意图。总之啊,说穿了就是“画蛇添足”这四个字。为什么要将尸体扔入海中?是为了掩饰死者并非枪杀,而是被其他方式给杀害的事实吗?还是其实根本就没有尸体呢?到底是哪一个呢?” 红子伸手拿起保吕草放在桌上的烟,取出一根,保吕草帮她点烟。红子吐出第一口烟后,对保吕草笑了笑。 “将用其他手段杀死的尸体伪装成枪杀的第一种可能性,应该可以先剔除吧。虽然在那般情况下掩饰真正的杀人手段是很重要没错,可是为何不悄悄地处理尸体呢?这是个疑问。若是根本没遭到枪杀,只是单纯将尸体扔入海中的话,一般会以为是起自杀事件,不是吗?难道这么做不行吗?毕竟那里是个让尸体消失的绝佳地点。” “我有问题。”练无举手。“可以发问了吗?” “请。” “会不会是因为有非得从那里坠海不可的理由呢?像是得让铃鹿穿着湿衣服之类。” “没错。”红子点点头。“可是这样不就让人容易联想到是用其他方法杀人啦。况且若如方才所言,铃鹿又何必多此一举穿上湿衣服呢。譬如,若是用勒死方式,只要打通电话叫铃鹿过来杀人现场,故意让第三者看到不就得了吗?凶手再假装发现凶案,惨叫一声就行了。 “那么,羽村真的是被枪杀啰。” “问题是,现场应该会留下血迹才是。”红子口气十分平淡,说起话来像朗读文章般顺畅。“为何要使用手枪呢?这点很重要。答案很简单,就是为了发出声音引起大家注意,然后谁再坠海。” “原来……为了引起大家注意,一定得制造枪声啊。”紫子频频点头。 “让大家晓得有个遭枪杀坠海的尸体。”红子继续说:“之所以演出这场戏的理由,最合理的说法就是为了让尸体不见。正因为不见才会引起众人注目,让大家误以为确实有人坠海。” 红子站了起来,左手撑着持烟的右手肘,以这姿势走到柜子旁,回过头。 “到此很明显地,能够这么做的人只有大笛梨枝。但她为何非得这么做不可呢?这就是我一直百思不解的事。就算和她聊了一个晚上还是不知所以然,好几次想下决心问个明白。想想我们还真像,我完全了解她的想法。毕竟面对别人赤裸裸的质问,我绝对不是那种会坦白一切的人,会想办法耍点心机,当然没什么恶意就是了。为什么她非得那么做呢?若不这么做,不就没戏唱了,不是吗?至少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为了让铃鹿明宽跌进她设好的圈套,也许她对铃鹿怀有恨意吧。不过就算这样,事情还是只做了一半,所设的圈套并不完善。聪明如她,应该会想出更周密的计划,一个就算一时不够周全,但最后还是能够脱罪的诡计。为何她要设下如此不够周全的圈套呢?不觉得很耐人寻味吗?” “不懂。”紫子摇头。“好复杂哦。” “不,一点也不复杂。”红子微笑。“若只着眼于某部分事情,便只能注意到某个范围,搞得更复杂而已。不过啊,要是加点想象,必定会浮现出自然形态。譬如,铃鹿为何要去不认识的人的房间?为何单凭一通电话,铃鹿明宽就答应单独赴约呢?就算他说是因为听到枪响,难道会因为这理由就随便跑去别人房间,还走到阳台窥看吗?” 红子抽了口烟,吐出一缕细细地烟。 “所以欠缺的就是连系铃鹿明宽与大笛梨枝的结,只要假想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的话,就不难想象了。”红子看着紫子。只见紫子皱起眉头,眨了一下眼,大概想暗示红子在保吕草面前,千万不能说出那件事。“保吕草,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嗯。”一直沉默的保吕草,点点头。“毕竟干这行的,对别人的情报总是比较敏锐啰。” “咦?什么啊?”练无高声问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大笛梨枝,”保吕草回答。“一年半前和铃鹿明宽离婚,这种事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了。我想警方应该也已经晓得才是。” “什么?真的吗?”紫子忍不防从床上跳起。“不会吧……怎么会……” “记得她说过,她现在虽然是N大研究所的学生,但去年还不是。”红子说。“本来想说她是不是报考其他学校,但并非如此。一定是大学毕业后就马上结婚、生小孩,然后离婚,之后又回到大学念书。” “所以那小男孩是……?”紫子忍不防用手捣着口。 “没错,那是梨枝的小孩。”红子说。“也许是为了见儿子一面才搭船的吧。我说得没错吧?保吕草。” “嗯……应该是吧。”保吕草颔首,摊着双手。“不过……这一切并非有人安排,全是她一手策划吧。” “不是有那种塑料布打入空气的塑料人偶吗?大概就是将那东西装些水丢入海里吧。要是装满怕拿不动,所以大概只装了一半。虽然样子有点扁,不过掉下去时,肯定会以为是真的。只要让那塑料人偶穿上衬衫和裤子,头上用胶布贴顶假发就行了。反正就算有个黏着毛发之类的塑料东西折迭放在行李箱内,也不必担心让人起疑,况且携带又方便。梨枝就是拿那东西代替羽村,从阳台扔下去。” “可是那把枪又该如何解释呢?如何带进船上呢?”练无质问。 “没错,这是个疑问。”红子将烟在烟灰缸捻熄后,点点头。“那东西应该不是她带上船的,毕竟这种东西绝对无法通过安检。也就是说,那把枪应该原本就在船上,是别人带上船的。那个人就是帮忙梨枝上船,还指导她各种细节的幕后藏镜人。” “也就是克罗德·波那珀鲁多。”保吕草这么说。“枪是他准备的,不过应该只是空包弹吧。反正只要能发出声音就行了。” “不,听片平说好像是实弹哦。”红子走向保吕草那边,坐回原先那张椅子。“那个法国人利用铃鹿和梨枝的关系,想挑起他们之间的仇恨。表面上是助她完成心愿,其实是要利用她引起混乱,趁机偷走铃鹿那幅画。我说得没错吧?保吕草。” 红子翘起脚,微笑地看着保吕草。 “或许如你所言吧。”他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从一开始就没有羽村这个人。”红子继续说。“当然也没有上船,也许登船时拜托谁帮忙冒充一下吧。然后那个人赶在启航前下船就行了。再来就是拜托法国佬的保镖打电话到铃鹿房间。接到住在隔壁房前妻的新男友的电话,铃鹿想必很吃惊。当然他没办法不当一回事,只好无奈地赴约。于是梨枝在阳台开了一枪,用身体碰撞阳台栏杆,故意弄出疑似打斗声音,然后将那个装了水的塑料人偶扔进海中,手枪则留在阳台上,再急忙奔回卧房假装就寝。之后铃鹿明宽过来,不小心碰到手枪,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意想不到的失误。” “梨枝小姐为何要这么做呢?”练无问。 “首先要让大家将焦点全集中于羽村坠海一事。法国佬大概花言巧语地蒙骗铃鹿前往船长室商谈事情吧。要是不成功的话,也会想办法诱铃鹿父子离开房间。不然那个女秘书也可以随便编个理由,邀他们父子俩出去啊。也就是说,他们和梨枝约定好,一定会想办法诱铃鹿父子离开S区2号房,只剩下那个小男孩。然后梨枝偷偷经由阳台潜入2号房,抱自己的儿子。这就是梨枝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 “怎么会……”紫子忍不住叫出声。“那么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这事?这种事拜托一下不就得了吗?男方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有理由啰。一旦离了婚就是这样,想看自己的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红子微笑。紫子听到她这么说,神情微妙地不再多说什么。 “关于这点我的想法有些不太一样。”保吕草举手。“这算是题外话啦。关于小孩抚养权的官司,若是女方主动提出离婚,男方不需要付赡养费。表面上,丈夫铃鹿完全符合抚养小孩的条件,加上女方又没有固定收入,因此怎么看男方都有足够能力与理由拥有孩子的抚养权。这是客观判断。因此为了推翻这判决,一定得让铃鹿惹上丑闻才行,因此设下男方可能涉嫌杀死前妻新男友的圈套,应该足以影响男方的声誉才是。况且这么做不但无法证实犯罪事实,也不至于涉及刑责,却能明显影响到抚养权的裁决,这是我的看法。还有,我不认为她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抱抱孩子而已。” “你不了解为人母的心情。”红子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只要能抱抱自己的小孩,哪怕杀人都在所不辞。” “了解,明白了。”保吕草微笑地双手一摊。“没必要和红子小姐争论这种事,纯粹只是个人推论罢了,况且没有掌握什么确切资料,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也是啦。”红子很干脆地打了退堂鼓,笑了笑,大概想转换一下心情吧。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就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啰?”练无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脸抵着膝盖。“结果根本没有羽村这个人,是吧?全都是捏造出来的啰?” “没错。”红子点点头。“立下计划时,捏造出这个人物,而且得让第三者相信有这个人,于是很偶然地找上我。” “哦……”练无噘起嘴。“这种事可能吗?” “或者……她是冒用确实正在交往中的男友之名?” “可是登船时明明是两个人啊。而且还预约了餐厅,不是吗?” “大概是请谁帮忙吧。”红子低着头这么说。 房内突然安静下来。 “我去泡个茶吧。”练无从床上跳起。“总觉得知道真相后好难过哦。不觉得听起来很悲哀吗?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吧。” “是啊。”紫子靠着枕头。眼角红红的,她边笑边揉着眼。“我不行了……” 7 “那我继续说啰……”红子将茶杯放回桌上,继续说道。“到此为止,很明显地住在S区1号房的法国富豪插手这起事件,那他的目的为何呢……” “就是那幅画啊。关根朔太的自画像。”坐在床上的练无啜了口茶,这么说。 “没错。”红子颔首。“我认为潜入阳台的就是那个法国富豪,当然那位老爷爷不可能这么做,应该是派遣那三位保镖的其中一位吧。虽然他们都称不上身轻如燕就是了。总之绝对不能让人瞧见。啊、对了,那长头发的女人……搞不好潜入的人是她呢。”红子看着保吕草。“是吧?”歪了歪头。“也许指示另一头3号房的大笛梨枝该如何行动的人也是她吧。然后窃贼趁梨枝和小孩在一起时,偷走关根大画家的画。” “等一下。”练无说。“若是这样的话,必须让铃鹿父子离开房间,但为达此目的,有必要开枪甚至将人偶扔进海里吗?只要想办法让铃鹿父子和女秘书离开不就得啦……” “因为那幅画放在那里啊。”红子说:“意外地,这件事还真棘手呢。就一般情形而言,若是约对方到别的地方碰面,肯定对方会心生警戒,带着画前去赴约也说不定。况且像铃鹿这么狡滑,绝对会想说是不是有什么计谋,会不会有人趁机偷画等等,马上就会被他识破吧。一旦起疑肯定会进行搜索,那画要藏到哪儿呢?” “这个嘛……可是这次情形不也一样吗?” “不,不一样,有人坠海啊。”红子说:“有个人从船上失踪了。首先,得将焦点放在这件事,必须将失窃的画与失踪的人联想在一起。当然有人会想说可能是有人带着画坠海。若没人坠海,根本就不会将焦点移往海上。一定会想说那幅画绝对还在船上而拼命搜索,可是一旦这么做,又会想说窃贼有可能将画丢入海里,这两种搜索方向是完全不一样的。对方就是为了设计成之所以找不到画,是因为画被扔到海里的缘故,因此为了这理由,我认为必须那么做才行。” “哦、是喔。”练无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 “所以那幅画现在还在那个法国富豪的手上啰?”紫子问。 “不,一开始画就不在船上吧。这点和羽村的情形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铃鹿和法国富豪以及大笛梨枝一样,也设了个一模一样的圈套。他捏造画遭窃一事,故意离开房间一阵子,也指示女秘书配合。” “哦哦,原来如此。”练无点点头。“所谓黑吃黑,是吧?” “对铃鹿而言,一件单纯窃案成了件复杂悬案正好有利于他,不是吗?还可以申请一笔为数不小的失窃险呢。铃鹿肯定事前故意放消息说要带画给谁看,刻意营造会带画上船的假象。” “嗯……有种一大堆人白忙一场的感觉。”练无说。“不过这样也算是犯罪吧?” “只要调查一下应该就晓得,大笛梨枝也许不会回日本了。”红子淡淡地说。“不觉得她将信托给保吕草一事,有点诡异吗?” “我也有同感。”保吕草颔首。他掏了根烟衔着。 “保吕草,有什么看法吗?”红子问。 “克罗德·波那珀鲁多的女儿,也就是关根朔太大画家的夫人,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保吕草低头点烟,继续说道。 “自画像是在关根还没成名之前所绘的作品,也就是夫人尚在人世时的作品。关根夫人也是美术大学出身,也会画画。搞不好那幅画不是关根朔太的自画像,而是夫人为他速写的作品吧。我认为有此可能。所以对波那珀鲁多而言,那是再多钱也买不到的珍宝,无论如何都想得手。错过法国拍卖会的他,只好向铃鹿购买,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那幅画。” “所以你也觉得那幅画打从一开始就没上船啰?”红子问。她一脸喜悦,双眼闪闪发亮。 “大概吧。”保吕草点点头。“一旦被偷,又买了回去。只要花这道工,就能让波那珀鲁多甘愿付出双倍价钱,交易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不会那么简单让那画被偷走。” 保吕草抬眼瞧着红子。 她回以微笑。保吕草觉得那笑容就像夏日路上出现的小水滩,一接近就消失不见似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第9章 后会有期 “虽然和你见面免不了会被人联想是不是和杀人事件有关,不过我们要谈的只是被害人是否真的是位扑克牌大师而已吧。若真是这样的话,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1 从宫崎飞往爱知的班机是临时增加的班次,也就是说,来自爱知县的数十名搜查员必须即刻返回。保吕草、红子、紫子和练无等一行人也搭乘这班飞机,机票钱由保吕草买单。 因为饭店离机场很近,早上比较有时间慢慢准备。昨晚一直聚会到两点左右才各自回房休息,度过一个谁也没黄汤下肚的健康夜晚。四人在饭店用完早餐,神清气爽地于九点多抵达机场,离起飞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因为机场很小,也没什么比较像的贩卖名产的商店。办完登机手续后,紫子买了名产点心。通过行李检查,在登机门前的休息区等待上机。那里除了有电视可看外,没什么能够坐着好好聊天的地方。而且一方小小休息区挤得满满的,只见一大堆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们坐在椅子上,泰半都在睡觉。 “也是啦,那些警察可是熬夜搜索呢。”紫子说。 “啊、祖父江小姐。”练无大叫。 瞥见她坐在最前面一排位子,好像在看电视的样子,四人往那儿走去。来到她面前一看,才发现七夏和立松两人并肩坐着打瞌睡,头还靠在一起。 “哇!相机、快拿相机给我!”练无悄声嗫语。 紫子慌忙从包包掏出相机。练无接过后蹲在七夏面前,采仰角姿势拍了一张。闪光灯并没惊醒他们。 四人到处找空位,果然找不到。 关于这起事件,已经没有什么想从七夏口中得知的情报了。因为今早红子从饭店打电话到爱知县警,听林亲口说了一些事。结果林好像很苦涩地说卑弥呼号的搜索一无所获的结束了。 “你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林问红子。 “嗯,我们碰面再说吧。”红子这么回答。 练无吃了个冰淇淋,保吕草站在烟灰缸旁抽烟,红子站在商店看杂志,紫子起初在看电视,后来走向七夏那里,看来他们好像醒了。坐在一旁的立松看到紫子,马上站起来。 “啊、这里给你坐,我去喝杯咖啡。”立松这么说后,便往走廊那边走去。 紫子坐在七夏身旁。 “早啊。”七夏说,还是一脸睡眼惺忪。叹了口气,用手指按了按额头,看来很不舒服的样子。“你们住在附近饭店?” “是的。”紫子回答。“熬夜搜索吗?” “是啊。” “还是没找到吗?” “是啊。” “有没有可能打从一开始画就不在船上,也没有羽村这个人呢?” “可能吧。”七夏点点头。“的确有此可能,这是小鸟游的推论吗?” “不是,是红子姐昨晚跟我们说的……” “啊!”七夏看着红子。“真的?” “嗯,保吕草学长也觉得可能是这样。” “哦、是喔……”七夏睁大眼点点头。“我再去问个仔细。” “呃……应该没什么好问了吧。”紫子翻着眼深吸口气。“本来就没有羽村这个人,那幅画也从没上过船,手枪是那个法国富豪给大笛梨枝的,大笛小姐以此制造假意外。啊、对了,那个大笛小姐就是铃鹿先生的前妻呢。” “什么?”七夏吓地站了起来。“真的吗?” “应该是吧。” “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不能说。” “等等、等一下。”七夏双手搭着紫子的肩。“呃、然后呢?冷静点慢慢说。” “我不够冷静吗?” “嗯,等一下……”七夏做了个深呼吸,环视四周。 坐在一旁的男人、还有后面的男人都在呼呼大睡,没有人偷听她们的谈话。 紫子将昨晚从红子那儿听来的事简单说明一遍,七夏张着嘴,直盯着四十五度前方,一动也不动。当然不是在看飞机,离电视那方向也有点偏。 “是喔……”七夏叹了口气。“总之回去以后再调查。嗯,不过还是想不透……” “哪里想不透?”紫子问。 “保吕草为何要搭那艘船呢?”七夏直盯着紫子。 “这个嘛……”会不会是想和我来趟婚前旅行啊,紫子思索着。“大概是想调查什么吧。” “调查啊……”七夏颔首。“算了……不过啊,真的有羽村这个人。” “呃、是喔?”紫子歪了歪头。 “这倒是调查过。”七夏点点头。“当然无法确定是不是本人,也有可能是冒用别人名字。” “没错、没错。”紫子颔首。 “嗯——原来……那个大笛梨枝是那小男孩的母亲啊……”七夏喃喃自语。“这么一想还的确有点像呢。” “你觉得她真的只是为了抱抱孩子吗?”紫子问。“红子姐和保吕草学长对于这点的看法不太一样呢。也就是which is true(哪个才是真相)。” “你这女孩可真有意思。”七夏一脸讶异。 “因为昨晚睡得很饱,现在可是best condition(绝佳状况)。” “是喔。”七夏微笑。“可以冒昧请教个问题吗?” “什么?” “你在和保吕草交往吗?” “这个嘛……”紫子的头往后仰五公分。 “总之就是两人一起旅行是吧。这么问是不是很不礼貌?” “嗯——怎么说好呢……”紫子蹙眉。“我这个人很率直吧。” “哦、难道不是吗?” “大概是吧。”紫子又歪了歪头。 这时小鸟游练无走过来,手上没拿冰淇淋,看来已经吃完了。 “在聊什么啊?”他蹲在七夏和紫子面前,裙子扩展开来。“要不要帮你们两个照一张?” “好啊!”紫子从包包掏出相机。“能和祖父江小姐合照,还可以向别人炫耀一番呢。” “等一下换我哦。”练无从紫子手上接过相机。 “有点不太好意思耶。”七夏微笑。 紫子露出白牙开心地笑着,脸朝七夏斜二十度左右。七夏稍微瞇起眼,故意露出无趣表情。这应该是两人最得意的姿势吧。练无按下快门。 接着换练无和七夏合照,由紫子帮忙拍照,只见坐在七夏身旁的练无故意装得一脸严肃。 “谢谢。”紫子向七夏道谢。 “一般两人搭船都会请人帮忙拍照吧。”练无说:“小紫有和保吕草学长合照吗?” “没啊。谁叫小练和红子姐死缠着我们啊。”紫子站在他们面前,这么说。 “现在和之前照的改天再一起寄给你。”练无说:“寄到县警本部就可以了吗?” “可以……之前是什么时候照的啊?” “就是你和立松先生的合照啊。” “啊?不会吧。”七夏撇着嘴。 “可以处分掉那卷底片吗?” “你们总是在一起工作,难道不会滋生爱苗吗?”紫子这么问后,赶紧住口,因为她想起七夏和林的事,故意看向班机时刻表装傻。“怎么还不开放登机啊。” “唉……”七夏双手相交抱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听立松的话,搭直升机回去不就得了……” 2 他们搭乘的是那种走廊两旁各有两个座位的小飞机,七夏坐在靠窗的位子,立松坐她旁边。 她从小小的窗子眺望外头。因为登机口位在最边角,看不见机场大楼的另一头。停机坪上有搬运行李的公务车,不远处还停了辆小飞机和直升机。另一边则是一大片平坦大地,只看得见点点灯火。 她想起在S区阳台施展的特技表演。从S区3号房阳台偷偷潜入S区2号房阳台的大笛梨枝,那抓着栏杆身子悬空的光景,脚下一片汪洋,大概还刮着寒风吧。 若是阳台的门没开,该如何是好呢? 在这之前进入那房间的是…… 七夏在听来的一大堆话中搜索着。 除了铃鹿一家外,对了,还有片平……和保吕草…… 原来如此。 回想出现在1号房法国富豪房间的人物。若要跨越阳台的话,会是白人、黑人、还是那个叫村田的日本人呢? 还是,莫非是那个女的…… 抑或是……难不成那时保吕草不在1号房? 这么说,那幅画已经落入法国富豪手中才是。 那幅画真的没上船吗? 窗外景色移动。 飞机开始往后退。 3 对号入座。红子是靠窗位子,保吕草坐她旁边,紫子和练无隔着走廊坐在另一边。飞机在跑道上慢慢往前进。 “我和她碰面了。”红子凑近他,悄声这么说。 “谁啊?”保吕草看着红子。 “你想是谁呢?”红子微笑,心情很愉快似地。 “你是说……”保吕草面不改色地说。“波那珀鲁多的秘书?” “没错,各务亚树良小姐。”红子看着保吕草。 保吕草克制住瞬间迟疑的神情,这般沉着冷静令红子佩服不已。数秒后,他缓缓地叹了口气,然后沉默地轻轻颔首,扬起嘴角,又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保吕草问。 “没有了。”红子回答。 “就只有这样啊。” “是啊。”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飞机还在作起飞的准备。 “你想波那珀鲁多和她是什么关系?”保吕草问。 “夫妻。”红子毫不迟疑地回答。 “咦?”保吕草很吃惊似地。“真的假的?她这么说吗?” “不是,我猜想的。” “哦哦,是喔。”他叹了口气。“不过倒是挺有可能呢。” “你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保吕草喃喃自语。 “所以他才会这么拼命,是吧。”红子代他说出来。 “对了,有件事可以请你保密吗?”保吕草凑近红子,悄声说道。 “喂、你们在聊什么啊?”坐在另一边的练无大声问着。“感觉怪怪的哦。你们在聊大人的秘密吗?” 红子探出头,向练无和紫子微笑,摊开手动了动手指,做了个很像“再见”的手势。 飞机做了最后一次转身,停了一下开始加速。 机头往上抬,离开陆地。 “我说侦探先生,”红子说:“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保吕草默默地望着前方。 “为何没有老实地交给各务小姐呢?” 因为引擎声干扰的关系,保吕草似乎听不太清楚。红子简短地再次问道:“就是关根朔太的自画像。” “我只讲一遍哦。”保吕草假装看着窗外,这么说。“因为看到了。” 应该是在说同一件事吧。 “因为看到了?”红子反问,因为保吕草的回答出乎意料。她的脑中开始进行高速演算。 “可是我没拿啊。”保吕草双手一摊。 “打电话给爱知县警的人就是你吧。”红子说。 4 翌日夜晚,时刻已近十一点。 其实昨晚祖父江七夏也待在这里监视。 昨天回本部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马上派员警去趟阿漕庄,发现保吕草不在家,不晓得跑去哪了。回来后马上又出门,香具山紫子这么说。 不过昨晚发现重要之物,因此之前的推理完全被推翻。七夏想以此当饵,等待保吕草出手,可是他昨晚并未现身,足见他行事相当谨慎吧。不过今晚他应该会来吧。七夏如此确信着。 白天她将监视任务交由别人代劳,现在的她和立松两人坐在黑暗的车内,放在仪表板上,傍晚吃剩的汉堡和咖啡早就冷掉了。一点食欲也没有。 “来了!”立松悄声叫着。 “好——”七夏做了个深呼吸。 顿觉精神抖擞。 一辆金龟车停在停车场。 下车的人果然是保吕草润平。只见他走向管理室,立松和七夏在离他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下车,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 保吕草走进大楼,还向维修工厂的管理人打了声招呼,看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七夏他们经由另一条路绕到大楼后方。途中有道铁丝网门,虽然是平常不可能会上锁的地方,不过还是事先借了锁,开了门。 两人在黑暗中往前走,穿过维修工厂旁,路旁摆了几个汽油桶。总算看见跑道。从这里望去,前方没什么遮蔽物得小心点才行。 铁卷门升起,四周马上变得明亮,有两个男人从里头走出来,其中一个是保吕草,另一个则穿着维修工厂的制服,两人很热络地交谈着,七夏和立松在一旁屏息静待。 “还是叫人来支持比较好吧?”立松悄声问着。 “没这个必要。”七夏摇摇头。“我们两个就够了。” 脑中又浮现被保吕草压住的那幕,感觉那时的他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明明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音乐人。不过,他非常懂得怎么保护自我就是了,所以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被他给逃了,也不至于会有什么更大损害。 会被他给逃了吗? 要是这样也不错,她的心中竟然闪过这般念头。 怎么会这么想呢? 七夏想挥去这瞬间不可思议的情感。 两人在铁卷门前道别,穿着制服的男人走进大楼,保吕草独自往跑道那边走去。 “走吧。”七夏低声说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尽可能保持一定距离,往停放在机坪的小飞行机那边移动,和保吕草相隔约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 再次快步穿过其他飞机旁边。 她躲在主翼下方的车轮暗处。 保吕草走近直升机。 那是载七夏和立松到卑弥呼号上的直升机。因为县警和厂商打了一整年契约,因此二十四小时随时都能配合起飞。 机身的Landing Gear(着地机轮),也就是脚的部分装有放置邮件和行李的金属箱,从以前就有此装配,不过现在这箱子装了新锁,部分金属还留着焊接、涂漆的痕迹。 其实只要砍断那锁,调查一下里头东西就可以了,可是这么做证据并不充分。就算维修工厂和此事有所关联,不过一旦扯上警方事情就不妙了。因此七夏决定亲赴现场,也嘱咐立松带着相机。至少最坏情况,还能采集到保吕草的指纹。 通报县警那事,绝对是保吕草耍的花样。他早就知道直升机会飞来船上,因此特地准备好箱子,目的就是为了运送那幅画……才会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幅画。 保吕草钻进直升机下方。 七夏起身,悄悄地奔过去,打开手上拿的手电筒,另一手则握着手枪。 “不准动!”她大吼。 立松追过七夏,绕到另一边。 “别乱来!我们是警察!” 保吕草缓缓站起,背对直升机,举起双手。 “晚安。”保吕草说。 “双手举高!” “已经举啦。” “转身!手不准放下!”七夏将枪对着他。 保吕草转身,立松走上前拍打他的身体搜身。 “钥匙呢?”七夏问。 “现在正在开啊。”保吕草只回过头,这么回答。 “手可以放下来了吗?我没带凶器,也不打算和你们动手。” “立松,你去查看。”七夏指示。 “已经开了。”立松窥看机身下方这么说,伸手指着。“有了!找到了!” 从金属箱中拿出一个像是用白色床单包裹,四方扁平的东西。 “啊——啊——”保吕草张开举起的双手,抵在脸旁。“真是不好意思。” “闭嘴!”七夏走近,大声喊道。“又到了该缴地租的时候了。” “没错、没错。”保吕草点头同意。“这是要送祖父江七夏小姐的礼物,我可是真心诚意地要缴地租呢。” 立松将东西放在柏油路面上,小心翼翼地解开床单,态度十分慎重,这也难怪。 “最好给我老实点。”七夏又将枪对准保吕草。“你也不想为这种事受伤吧?” “已经不想再被人铐手铐了。” “咦!”立松抬起头。 七夏将手电筒往那儿一照。 从里头拿出来的东西刚好装了个像画框的东西,可是不是自画像,不是人的脸。 “这是什么啊……”立松说。 是艘船,就是客轮卑弥呼号,一旁还装有电子钟的水晶浮雕。 “如何?喜欢吗?”保吕草说。 “这是什么东西啊?”七夏跪下,直盯着那玩意儿,手枪已不再对着保吕草。只见她转身抬头看着保吕草。“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这是送刑警大人的礼物啊。别让我说这么多次嘛。很不好意思耶。” 5 红子和紫子到练无的房间聚会,时刻已近深夜十二点。要是森川素直在的话,就能打麻将,不巧他外出打工,好像是回家帮忙。 “保吕草学长,今天也回去了呢。”紫子边喝咖啡边翻着时尚杂志。 “他好像很忙呢。”红子坐在窗边看书。那是练无上生物学课时用的讲义教材。“这本书好有趣喔。” “完成了!”练无大叫。 他从三十分钟前就窝在桌子前面玩拼图,那是在卑弥呼号上买的便宜纪念品。 “那种东西应该有到一百片吧?”紫子站了起来。“只有幼儿园小朋友才会玩吧。” “有什么关系,管他的。”练无噘起嘴。“像这样有时专注一件事,可以训练集中注意力呢。我可不像某人成天发呆。” “你说谁成天发呆!” “一喝酒就会呼呼大睡的千金小姐呀。” “可恶!”紫子抱头。“不准再提这件事了。真是的!啊啊、人家又想起来了啦。好烦哦!真想去死!” “哦~~可以弄乱吗?”红子走到桌旁,伸出手。 “不行啦,人家好不容易拼好的耶。”练无伸手护着。 “为什么?既然完成了,不就满足了吗?”红子一脸不可思议。“再拼一次不就得了。” “不行啦,红子姐不了解一般人的想法啦。”练无说。 “那送给小平当礼物嘛。” “啊,这倒OK。”练无微笑。“嗯,要是送他的话,就可以弄乱。” “你态度改变的还真快啊。”红子微笑,又摊开膝上的书。“那我就不客气啰,谢谢。” “要是我也给小平买个礼物就好了。”紫子说:“对了,铃鹿保买了个小熊包包呢。没想到男孩子居然会喜欢那种东西。” “他才两岁啊,我们家小平十二岁。”红子边看书边这么说。 “男孩子也会喜欢布偶啊。” 练无将拼图弄乱后装进盒子。 “啊、对了,还没收到保吕草学长送我的东西呢。”紫子喃喃自语。“大概明天才会收到吧。” “什么啊?”练无问。 “说了你们可别吃惊,那可是个俗到爆的兴趣呢。我觉得那是保吕草学长的唯一缺点。跟你们说哦,他居然买了个玻璃雕刻的东西耶。而且和你那拼图一样,是艘船哦。还附了个时钟。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那种东西居然还要八千日圆、八千日圆耶。可是四千日圆的两倍啊。” “那东西多大啊?什么形状?”红子边看书边问。 “大概这么大吧。”紫子双手比了个四方形。“三十公分左右吧。四四方方、扁扁的。” “大概是因为发生那种事,所以晚了点寄吧?” “就算没收到也无所谓啦。只是可惜花的钱。” 红子咯咯笑着。 “那本书真的那么有趣吗?”紫子问。 6 保吕草润平花了点时间仔细确认四周,这次绝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虽然之前已经有过好几次这般经验,还是不太习惯,大概也不可能习惯吧。 穿着快递公司的制服,确定附近没有停任何车子。登上楼梯站在门前,他晓得自己很紧张。 按了按门铃。 门铃响起。 等待。 门内传来声响,终于开了点门缝。 “送包裹来的。”他说。 “请稍等。”屋内女人准备转身。 “不用盖章。” 她看了眼保吕草,马上查觉。 “你是之前来过的侦探先生,是吧。”她说。 “请将这东西交给关根先生。”保吕草将东西递给她。“那我告辞了。” “等一下。”她叫住他。“进来喝杯红茶再走啊。” “不用了,我怕待太久会有危险。”保吕草说:“呃,可以进去一下吗?” 保吕草站在玄关,关上门。 “这是什么东西啊?”她问。 “请拆开来看。” 女人撕掉纸,拆封,里头是个纸箱,打开来。 她看着那幅画。 画的是个年轻男子的脸。留着胡子,双颊瘦削的青年。 那是面镜子吧。面前摆着画具,看得见一部分铺的东西,那面镜子映着他身后的房屋模样,背景反而很明亮,以至于他的脸逆光,几乎成了灰色。 画上最明亮的部分,有个十分鲜明的焦点,小到得凑近瞧才能看到。 描绘一位年轻女子双手放在膝上坐在房间一隅,笔触相当细腻。 女人凝视着那幅画。 然后抬头看着保吕草。 泪水从她双颊淌落。 “谢谢。”女人说。 “这是关根朔太的自画像。”保吕草说。 “谢谢。”女人又看着画。“是啊,我还记得呢。这真的是、初识他那时……我看起来很紧张是吧?双脚还颤抖不停呢。这东西是放在哪儿啊?一定是沉睡在某个画商的仓库里吧。” “这是真品吧?” “当然。” “我只是要了解这点,打扰了。”保吕草行了个礼。“那我告辞了。” “啊、可是这幅画……?” “是你的。”保吕草打开门。“从一开始就是你的。” “真的可以吗?” “当然。” “谢谢。” 保吕草再看了她一眼后便关上门。 已经不需要再见面了吧。 奔下楼梯,留意四周,往里面的小路走去。 走到车子旁,点了根烟。 “那幅画画得真好。”他喃喃自语。 最终章 保吕草润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想应该多少嗅得到些端倪吧。 其实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也许这一切只是因为某人的意图,不晓得是谁的诡计,只是想说不淌这趟混水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罢了。其实保吕草,也就是我……我的母亲也是这样。个性直爽的她,事情要是不弄清楚,不管是真是假,若是没有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怎么样也不肯罢休,无法认同,她就是这种人。很不幸的,我完全继承她这种性格,也许就某种意味而言,也是种幸福吧。 大笛梨枝并没有去S区2号房抱抱她的孩子,那全是多愁善感的濑在丸红子捏造出来的事,恐怕她自己也不相信这说法吧。只是为了说服紫子和练无而编造的说词罢了。 大笛梨枝为了打赢她和铃鹿明宽的官司,设下圈套要让他惹上丑闻,当然帮她忙的就是各务亚树良。本来知道铃鹿会搭卑弥呼号的,只有铃鹿身边的人,以及和铃鹿约好碰面的波那珀鲁多身边的相关人士而已,当然我也从各务亚树良那儿获取不少情报。大笛梨枝也一样,从各务手上弄到S区3号房的船票,那把手枪也是,这点一如红子的说明。 大笛梨枝得到这份计划后,告诉男友羽村怜人,那是登船前一个礼拜的事。她无法忍受无辜的羽村被卷入,因此决定向他坦白一切。羽村理解她的立场,也表示愿意协助这计划。也就是说,他陪梨枝一起登船,然后启航前再悄悄下船。 为什么他会坦然接受梨枝所说的呢? 为什么梨枝会将计划告诉他呢? 因为—— 她判断若是他的话,一定能理解。 那么这项判断带给她什么结果呢? 关于这点请容我留到最后说明。 话题再稍微回到前面一点。 我从波那珀鲁多的S区1号房的阳台偷偷潜入S区2号房。之前曾和片平警卫班长一起前往S区2号房的阳台勘查。我趁那时在门旁贴上胶布,以防门关上,当然后来又偷偷潜入收拾一番。 那时S区2号房只剩一名小孩,我马上就找到那只行李箱,专心地解开那道锁。要是偷走整个行李箱肯定马上被发现,因此尽可能地只窃走里头的东西,结果我运气很好,真的成功了。 我看到那幅画。 于是我将画带回S区1号房,只要交给各务亚树良,也就是交给克罗德·波那珀鲁多的话,马上就能拿到一笔优渥报酬。不过也有可能遭枪杀,被扔进海里,因为他们就是会干这种事的人。或是说什么发现窃贼站在阳台,行迹败露于是抱着画投海之类,搞不好早已准备这么一套说词吧。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不过他们会老实付钱的可能性还满高就是了,所以我才答应接下这案子。 可是当我看到那幅画。 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是个懂画的人。 看得出作者绘那幅画的意志。 亲眼看到这幅画后,迅速加以判断和计算。 不,也许我早就有此念头吧。 要是把画老实地交给波那珀鲁多的话,显然我的小命不保。因此我决定尽可能地藏好这幅画,甚至还想说是否用绳子绑一绑,从甲板垂下去之类。可是风太强,容易被人发现,风险太高。 于是我拜托大笛梨枝。从S区3号房叫她,将画交给她。 然后我回到S区2号房,小心翼翼地用瞬间黏着剂灌入行李箱上的锁,不让其弹开。依我的估算,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不过意外地那个行李箱似乎并不怎么牢固。之后梨枝将画藏在裙子里,在前往A区红子她们房间的途中,偷偷递给我。然后我潜入商店内(反正用的是那种很普通的锁),找到要送给香具山紫子的包裹,和里头的东西掉包。 当然最初我就将直升机机轮设置的箱子列入计划中。打算经由此方法将画带出船外,如此一来也不用担心会被那些法国保镖给作掉,对于没什么体力和武器的人而言,不用点脑子是无法混下去的。充分预习、演练,面对情况装傻到底,这是胆小如鼠的我的生存之道。 可是大笛梨枝为何会如此帮我呢? 这也请容我最后说明吧。 有个小男孩在S区2号房卧房里熟睡,我当然晓得他就是隔壁房大笛梨枝的儿子。头脑非常冷静的梨枝,为了从铃鹿明宽手上夺回孩子的抚养权,一心一意只想打赢这场官司。于是她透过铃鹿家的女佣泽木道代打探铃鹿家的内情,分析在香港和铃鹿谈判比较有利于自己,这也是梨枝针对官司所布的周密计划其中一环。 不过大笛梨枝并不是逃亡香港,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回来,与濑在丸红子见面。 只是有个谜样人物还未解,那就是羽村怜人。 这个人确实住在附近,只不过一年前就失踪了。当然他不是建筑师,也不住在高级大厦,可能现在人在日本某处生活吧。说穿了只是借他的名字,真正的羽村根本不认识梨枝。 人心多少怀着些许感伤情绪。 不过决定一个人的行动,应该是更实质、更合理的判断才是。 花时间发想的周密计划,光靠感情是无法实行的,需要的是冷静、沉着的思维。客观评断自己与周遭的角色关系,最后在优点与缺点择一平衡点,进而行动。 更重要的是,虽然只是微微的风, 但爱一个人, 也就是追求自我生存, 那股令自己产生信念的风, 不用太大,只须撩拨一下心弦的程度就可以了, 人有时会因为这股微风而产生动力。 以下是大笛梨枝在船上写的信。 羽村怜人 先生 这封信是在船上写的。 相信这封信一定能交到你手上,所以才提笔写的。 这几个月来真的很快乐。 和你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鲜明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中。 和你在一起的我总是心跳不已。 也许你会笑我,但这是真的, 甚至好几次确认自己的心脏是否异常呢。 看得出我的兴奋与不安吗? 每周礼拜五和你见面一事,不知不觉成为我生活的原动力。 不过有件事一直不晓得该怎么启齿, 我曾历经过一次失败婚姻。 以前一直相信,相亲是能带给我幸福的一道手续, 于是我走进一个陌生家庭, 还生了小孩。 看到孩子出世时,我哭了。 为什么流泪呢? 不知道。 总觉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吧。 就是这种感觉。 我并不爱孩子,也不爱丈夫。 不知道。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直到与你相遇我才明白, 原来爱一个人竟如此怦然心动。 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都不知道这种感觉。 也许,这样的我也可以去爱一个人,这么想着。 也许,我也可以爱自己的孩子。 不光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自尊, 头一次发现还有其他值得自己关心的事物。 所以,拿出勇气,决定向你坦白一切。 那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我大笑,你也笑着看我。 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 向你坦白我离婚过,也有小孩的事实。 你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建筑师,没错…… 只是个小偷。 以为我会讨厌你吗? 完全相反。 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深爱过自己以外的人。 我喜欢你, 我爱你,所以才想提笔写这封信给你。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就算出现,也会装作不认识吧。 所以请放心。 我想这是面对你最好的方式吧。 现在的我是笑着写这封信给你。 谢谢。 真的很谢谢你,我好快乐,而且很惊讶。 啊啊、真的好快乐。 谢谢。 你姓保吕草,是吧? 这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敬具 大笛梨枝 ——完—— 【当爱抹上欺瞒色彩——浅谈《恋恋莲步的演练》】 杨岚 这是V系列的第六部作品。 可视为承继上一部《魔剑天翔》的续集,前作以天空为背景,这部为大海,接下来的《六个超音波学者》则是以深山陆地为舞台,说是森派推理的“陆海空三部曲”一点也不为过。个人认为《恋恋莲步的演练》是森氏的V系列中推理元素最薄弱、最浅显易懂之作,(也许会令本格派推理迷有些失望)但就某种意味而言,却也回归了最纯粹的感动,让其不单是部推理小说,也兼具成人世界温柔爱恋的吟味。在V系列中,从《黑猫的三角》到《梦·邂逅·魔性》为止,只是将几位要角的性格特质大略点出,但从《魔剑天翔》开始,森氏开始为各角色注入更戏剧性地描写,延续至《恋恋莲步的演练》,让构成V系列的班底足以与犀川、萌绘这对师徒来个捉对厮杀、互别苗头。举例来说,这回的主角不是美女科学家红子,而是表面是侦探,骨子里却是专偷美术品的怪盗保吕草润平,看过此作后,也许会让原是犀川迷的你,一口气成了保吕草的粉丝也说不定。 这回描写在保吕草、红子、练无与紫子四人所搭的豪华客轮上,所发生的杀人事件与名画遭窃一事,两起事件交相进行,互有关联。船上除了他们四人外,还有持有名画的那古野富商父子,以及想买下名画的法国富豪。而引发一连串事件的导火线就是红子认识的女性友人·大笛梨枝,她与未婚夫也搭上这艘客轮甜蜜出游,却在一声枪响后,未婚夫行踪不明,一场欺瞒与情爱纠葛的好戏于焉开始,挑战红子的聪敏、挑战爱知县警祖父江七夏的办案能力,也挑战你我的脑力。承袭森氏最得意的密室犯罪手法,从呈完全密室状态,航行中的客轮如何偷走名画着实困难无比,况且还是一幅无法折迭的版画,这是作者设下的第一道谜。大笛梨枝那行踪不明的未婚夫真的坠海身亡吗?又是遭谁推落海中呢?这是第二道谜。就推理元素而言,并非什么稀奇诡计,熟悉森派作品的读者也晓得,最后一章肯定会清楚交待动机与所有真相。不过相较之前,这次作者明确设定了所谓“心情动机”,一个让人动容的犯罪动机,而且为了说明这动机,前头铺陈了好长、好长一大段,埋下许多欺瞒读者的伏笔,虽然令人读来心有不甘,却也是这部作品的最大趣点。 当然随着V系列的陆续推出,各角色之间的微妙关系也亦趋白热化。不但紫子与保吕草有了较亲密的进展,为了林警部明争暗斗的红子与七夏,也更加针锋相对;还有之前就已出现过的谜样女子·各务亚树良和保吕草之间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也在《恋恋莲步的演练》中更具冲突性,两人在这部作品中更是将这般关系发挥极致。保吕草好比鲁邦三世,各务亚树良则是鲁邦的天敌·峰不二子(日本知名漫画、动画电影,作者为MONKEY PUNCH、山上正月,也是日本知名动画大师宫崎骏最早亲自监督的电影版作品),两人的精彩对手戏自是不在话下。 森氏作品除了独树一帜的“理系”特质,作品名称的“深奥”度也是其一大特色,有时乍看书名还真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恋恋莲步的演练》便是其中佼佼者。难得有一部作品让人从头到尾看完后,还是不甚理解作者为何取这个书名。笔者几经推敲思量,勉强为读者诸君稍稍释疑。书中有段文字: “要是不能带着走的话,那带珠宝就没意义啦。珠宝的最大价值就在于方便携带。” 看了这段文字,笔者恍然大悟。恋爱不也是这么回事吗?无意间也会“计算”些什么,不是吗? 该如何接近对方呢? 该如何和对方说话呢? 该如何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呢? 该如何才能和对方进一步接触呢? 恋爱就是这般反复地计算、尝试和调整。 对大笛梨枝而言,也许恋爱是种自我肯定的演练。 对紫子而言,也许恋爱是种更爱自己的演练。 当然对于记述这个故事的保吕草也是,就算和大笛梨枝的关系是建构于欺瞒之上的情感,但一步步的计算和演练却也让大笛梨枝接受自己,真心真意爱上一个人。保吕草虽没接受,却也如他所言:“这事件改变了我。”最后大笛梨枝写给羽村怜人的信,更是点出这段矛盾爱情的冲击性—— 直到与你相遇我才明白, 原来爱一个人竟如此怦然心动。 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都不知道这种感觉。 也许,这样的我也可以去爱一个人, 这么想着。 我想这些都是某种重复演练的意思吧。不也就呼应了书名吗? 无论是S&M系列,还是V系列,甚至是之后陆续推出的《春夏秋冬》、短篇作品等,森派推理世界的登场人物像是个大家族,前呼后应,多少互有裙带关系,这也是让人一头栽进森氏推理世界的一大诱因,个人称此为“连续剧中毒症”。世上诱人上瘾的东西何其多,端看合不合自己胃口。有时沉迷是种幸福,人生的另类趣味,沉迷森派森罗万象的推理世界,绝对是个不会后悔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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