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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多一项才能,比少一项才能更危险——尼采 “能够自觉性、意识性地将别人当作踏脚石的人,实在是相当可怕哪。” 会吗? 我倒认为不自觉、潜意识地将别人当作踏脚石,藉善意和正义来践踏他人的人更加恐怖。 “哟。哈哈,原来你是个好人啊?”对方一阵轻笑。 幸运的是,这跟我是不是好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应该不是想法差异,而是生存方式本身的不同吧。无须将他人当作踏脚石就得以立足的人,以及只能生为他人踏脚石的人,两者间存在着绝对且无法跨越的鸿沟,我想结局就是这么一回事。 例如没有限定风格的画家。例如研究万事的学者。例如通晓人间美味的厨师。例如超凡入圣的占卜师。那座岛上的她们实在太过与众不同。 邀请者与受邀者皆是莫可奈何、所向披靡、令人望洋兴叹的异类。她们是伸手亦无法触及的遥远存在,那么远的距离,一般人连脚丫子都懒得伸了。 因此… “真无聊啊!这就是所谓天才是什么,又不是什么的问题。无能当然是一种幸福,如果天生极端迟钝,如果迟钝到根本不会思考生存的理由、生命的意义、生活的价值,那人间就是欢乐天堂啦!平静、和平、安宁,芝麻小事就是大事件,大事件倒成了芝麻小事,这样应该可以拥有超棒的人生吧?” 我想一定是那样吧。 世界对优秀很严苛、世界对有能力的很严苛、世界对清白很严苛、世界对聪敏很严苛;世界对平庸很宽容、世界对无能很宽容、世界对污浊很宽容、世界对愚昧很宽容。 然而,一旦理解了这个事实、明白了这个道理,一切就在此完结,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无解问题。就像那种在开始前结束,在结束时完成的故事。 例如… “简单地说,人的生存方式只有两种:明了自我价值的低贱而生存,或者明了世界价值的低贱而生存,就是这两种。不是自我价值被世界吸收,就是将世界价值同化成己物。” 自我价值与世界价值,应该以何者优先?世上的蠢事与愚蠢的自己,究竟哪个占上风?两者间是否没有暧昧或模糊地带?那里是否有明确的基准?或者只是二选一的选择题?是不是非得做出抉择? “从哪开始是天才?哪开始不是天才?”从哪开始是真实?从谁开始是谎言?从谁开始是真实?从哪开始是谎言? 那是不被容许的提问。 对方似笑非笑地问:“……那,你又是怎样?”我又是怎样?“你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对于曾经待在那座岛上的我来说,对于守在那抹蓝色身旁的我来说。同时,对于如今面对这个人的我来说——那根本是无须思索解答的无谓戏言。 所以,我什么也没说。我移开视线,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究竟在这个人的眼里,世界又是什么模样?究竟在那ㄚ头的眼里,我又是什么模样? 第三天(1) 群青色的学者 0 别那么慌张啊。 对呀,轻松一下嘛。 1 在鸦濡羽岛上的生活终于迈入第三天早晨,我一面分辨着适才的梦境与接踵而至的现实,一面幽幽醒转。 光线自高处的长型窗户透入,室内依旧晦暗。这个房间没有电灯,要再晚些时候才会透亮吧。 总之,现在是太阳刚升起不久的时刻…约莫清晨六点左右吧?由生理时钟和日出来推断,应该是这个时间。这个推测的误差我想不会超过十五分,但即使超过一个小时,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困扰。 “起床吧。” 我一边低喃,一边缓缓挺起身子。除了椅子以外别无长物的空荡房间,彻彻底底地空无一物,只有地上铺着被褥,高挑的天花板让房间更显空旷。这种“太过简陋”的陈设不禁令人联想到监狱,产生一种宛若死囚的心境。带着这种感觉的苏醒,今天是第二遭了。 尽管这房间并非牢房,但它原本也不是住房,听说这里其实是间仓库。我向彩小姐要了宅第里最小的房间后,她就领我到这儿来。说是最小的房间,但已经比我租的地方宽敞许多,哎呀呀,还真令人丧气哩。 “不…或许也没啥好丧气的吧?” 好啦,接下来呢? 我将思维频率从死囚模式切换至正常模式。 我看了看手表,想知道现在的正确时问,但液晶画面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睡觉的时候电池没电了。不,电池才刚换没多久,或许是其它原因造成的故障。这样的话,还是拜托玖渚修理比较妥当。 我转转刚睡醒的头,做做简单的柔软操,接着步出房门。在看似高级,实际上应该也很高级的长长红地毯上走了一会儿,抵达螺旋梯的时候,冷不防遇见玲小姐和彩小姐。 “早安,两位起得真早啊。” 总之,先出声招呼表示礼貌,但她们却只有微微颔首答礼,一语不发地擦身而过… “…真冷淡。” 当然,她们一定正在工作,而且真要说来,我也并不是“客人”,那种程度的响应也该知足了。若想得到更大的响应,或许得伸开双臂大喊“吃饱没…”,不过我也没精力干这种事。 班田玲小姐以及千贺彩小姐。 她俩是在这幢宅第工作的女仆,玲小姐是领班,彩小姐是她的部属。除了她们以外,另外还有两名跟彩小姐地位相仿的女仆。换句话说,这幢宅第里共有四位女仆。 从宅第的主人和宅第的规模来看,四位女仆或许还嫌少,但她们似乎都是个中翘楚,将宅第维持得井然有序。 宅第的主人——玲小姐和彩小姐服侍的主子名叫赤神伊梨亚,她是这座小岛和宅第的所有者,也是邀请玖渚和我至此的人物。 “啊啊…好像没有邀请我…” 可是,彩小姐究竟几岁呢? 从外表来看,玲小姐差不多二十七、八岁吧。对于我这种小毛头而言,那种年龄的“女性”很难判断,不过应该差不了多少。问题在于彩小姐,虽然不可能比我还小,但看起来实在有够年轻。就像偶尔在闹区看到的那种明明已经成年,却还可以用学生票搭大众交通工具的类型。 一边半戏讳地想着不知她对此自己小的“男生”有没有兴趣(不…这真的只是戏言喔),一边走上螺旋梯,来到二楼走廊。 目的地是玖渚的房间。 两天前抵达时,玖渚的房间当然早就预备好了,但并未准备我的房间。这也不能怪对方,要不是当天早上接到玖渚的电话,连我自己都压根儿没想到会来这座古怪的小岛,更别说是她们了。 因此,彩小姐临时帮我准备房间,但我还是慎重其事地婉拒了。为什么?等我打开眼前的房门,你们大概就能够理解其中原因。 我先轻敲两下,接着将门拉开。 房内是一个广大的空间,应该是纯白色地毯、纯白色壁纸与纯白色家具让空间显得更加宽敞吧,连我也晓得白色真有扩散光线的能力。 玖渚特别喜欢白色,所以对方特地配合她的喜好布置。房间中央放置奢华的沙发与木制茶几,挑高的天花板上挂着枝型吊灯,床铺则是中世纪贵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附有顶盖的白色大床。 “这样睡得安稳才怪…” 因此我向彩小姐要了一楼的仓库,不过跟纤细神经沾不上边的玖渚友,此刻正在纯白床单上好梦甘甜。 我望向墙壁上的华丽古董钟(连时钟也贴心地选用白色系),一如先前推测是六点多。我一面思考要采取何种行动,一面在床边轻轻坐下,贪婪地享受着地毯的松软触感。 这时,玖渚翻了个身。接着微微睁开眼皮。 “唔…咦…阿伊?” 不知是否察觉到我的气息,玖渚似乎醒了。她拨开夏威夷蓝色的发丝,用迷濛的眼神确认我的位置。 “啊啊…嗯…阿伊…那个…你是来叫人家起床的啊……谢咯~~~” “没有,其实我是来催你上床的…怎么了?难得你会在晚上睡觉,小友。莫非你刚睡没多久?” 要是那样,我可真来得不是时候。 “唔…”玖渚轻摇玉首。 “人家应该睡了三小时左右,昨天…发生了很多事呢。阿伊,你再等人家五秒钟。唔…唔…唔…早!好一个朝气蓬勃的早晨哪!” 玖渚娇小的上半身猛然从床上翻起,双臂朝前伸展,手掌向外,对我甜甜地笑着。 “…唉呦,怎么黑压压的?那就一点儿也不朝气蓬勃了嘛。真讨厌耶~~~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希望太阳爬得高高的呀。” “那是中午。” “不过人家睡得很香呦。” 玖渚无视我的台词,继续说道:“人家应该是三点睡的吧?昨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干脆早早上床。不愉快的时候睡大觉最好嘛,睡眠就像天神赐给人类的唯一救赎。那个,阿伊。” “什么事?小友。” “你暂时别动喔。” 我还来不及表示疑问,玖渚就突然一把抱住我。或许该说依偎比较恰当,她将全身重量压在我身上。玖渚小巧的头靠着我的右肩,两人身体紧密贴合,玖渚纤细的手臂环绕着我的颈部。 紧紧拥抱。可是我并没有感到什么重量。 “那个,玖渚小姐?” “充~~电~~中~~” 她似乎正在充电。既然她这么说,那我也不能乱动了。我放弃抵抗让玖渚贴着。话说回来,难道我是插座? 仔细一瞧,玖渚好像穿着大衣入睡。不论室内或室外、不管夏天或冬季,玖渚总是穿着大衣,而且是男用黑大衣。娇小的玖渚穿起来,L号大衣的下摆几乎快拖地了,但玖渚似乎非常中意这件大衣。即使我一再劝她至少睡觉时把大衣脱掉,她依旧不当一回事,玖渚友我行我素的程度真令人吃惊。 这方面倒是跟我有一点像。 “唔…唔…唔…嗯…谢谢。” 玖渚说完,终于移开了身体。“充电完毕,今天也好好努力呗。” 玖渚嘿咻一声地下了床,蓝色秀发微微摇晃。她直接走向摆在对面墙壁窗户附近的三台电脑,那是玖渚从城芙家里带来的设备。三台都是直立式,左右两侧的电脑是一般尺寸,中央的电脑则大了一号,颜色当然还是白色,我实在搞不懂玖渚为何如此喜欢白色这种容易弄脏的颜色。 电脑架呈U字型配置,中央放着一张软绵绵的旋转椅,玖渚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那种摆法似乎是为了能够同时操作三台电脑,可是手臂怎么数都只有两只,要如何同时操作三个键盘,就不在我的理解范畴内了。 从后面偷偷望去,三台电脑既不是ASCII键盘,也不是JIS键盘,更不是OASYS,是很不可思议的排列法。话虽如此,我也懒得问她,对于终极工程师玖渚而言,自己做个键盘只不过是早餐前的休闲活动吧。 顺道一提,玖渚并不使用滑鼠,她的理由是“那种东西太浪费时间”。可是,以我这种门外汉的角度来看,没有滑鼠的电脑看起来非常不稳定、不自然。不过呢,我倒也不讨厌不稳定的感觉。 “阿依。” “什么事?” “帮人家绑头发。” “好。”我走到玖渚的椅子附近,取下套在手腕上的橡皮筋,帮她在左右两边各绑一个辫子。 “该去洗洗头啦,都油油的。” “人家不喜欢洗澡。因为啊,头发不是会弄湿吗?” “那不是废话?你看,头发都变深蓝色了。” “谁会去看自己的头?嘻嘻嘻,这样下去就会变成群青色了。阿伊,谢咯~~”玖渚说完,咬着下唇轻笑。 天真无邪、毫无防备的微笑,看得人不知所措。 “唉,随便你。” 我们交谈时,玖渚的手也没有停过。简直就像机械,用正确、固定的节拍不断敲打键盘。仿佛在无意识之间,用既定方式完成既定工作。三台显示器飞快显示着不明所以的英文与数字,然后又消失不见。 “才刚起床就在做什么,小友?” “嗯,有一点事。就算说了,你也听不懂呦~~” “喔~~是要三台电脑才能做的事情吗?” 我刚说完,玖渚就摆出略微复杂的表情说:“阿伊,中间这台不是电脑,是工作站。” “工作站是什么?跟电脑不一样吗?” “唔咿!不一样呦。电脑跟工作站都是以个人使用为前提,这方面确实有点像。不过阿伊…工作站的位阶比较高呢。” “啊…总而言之,工作站就是电脑里的大王?” 我用了完全外行、简单而愚蠢的说法。 “唔~~~”玖渚轻哼。 “所以阿伊…电脑就是电脑,工作站就是工作站呦。虽然都是通用计算器,还是想成完全不同的东西比较好。” “通用计算器是什么?”我问道。 “阿伊!阿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玖渚就像看见原始人般地含混说。 “阿伊…你到底是去休斯顿五年做什么呢?” “跟你做不一样的事,小友。” “喔…无所谓咯……” 玖渚侧头说完,旋即切换开关似的继续展开作业,显示器上的文字依旧像咒语般地飞逝。 尽管希望玖渚能够再多跟我解释一下工作站与电脑的区别,但我本身也不是那么有求知欲的人,既然玖渚在忙也不好去打扰她。而且对于这个除了电脑以外就一无所知的丫头,要解读她的话也挺不容易。于是我放弃追问,随便帮玖渚揉揉肩膀,跟她借用洗脸台,在那里洗把脸顺便也换好衣服。 “喂!小友,我去散步。” 玖渚头也不回,只是轻飘飘地随便摆摆手,另一只手依然歌唱般地敲着键盘。 我耸耸肩,离开玖渚的房间。 2 假使我说自己很了解赤神财团,那就是天大谎言了。赤神财团并非很出锋头的组织,加上主要据点在关东地方,对于神户出生、休斯顿长大、现居京都的我而言,实在沾不上什么边。 如果要说得白一点,赤神家族从以前就是出了名的财阀。也许他们从事某方面的生意,又或者他们身处于不用做事也照样发财的系统,这方面并无定论,但也没有深究的必要吧。总而言之,赤神财团就是有钱人。 不光在日本,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拥有土地,这座鸦濡羽岛据说也是赤神家族的不动产。而位居鸦濡羽岛中央的洋宅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赤神伊梨亚小姐。正如她的姓氏,她是赤神财团主人的孙女。经过千钟百炼的血统证明,就算在名字后面加两个“小姐”都不够,地地道道的千金小姐。有朝一日会继承巨大财富与绝对权力,君临于万人之上。 只不过,因为她已经被赤神家族的主人逐出家门,所以这一切都是过去式。 逐出家门。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反正应该是做过什么才对。据说五年前,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被赤神家族永久驱逐。当时,赤神家族的大当家给了她一点点的生活费(话是这么说,但应该不是我这种低贱小市民所能想像的巨额吧),以及零丁漂浮于日本海的这座小岛。 换言之,就是流放外岛。 尽管觉得那种做法太过迂腐,不过批判他人行为也称不上聪明,更何况对方是跟自己住在不同世界的财团哪。 总之,伊梨亚小姐这五年来没有离开这座岛半步,跟四名女仆一起生活。在没有任何娱乐、鸟不生蛋的偏僻小岛过了五年,我推测那在某种意义上就形同地狱,但又有一点点类似天堂的生活吧。然而,伊梨亚小姐也没有因此感到寂寞或烦闷。 玖渚被邀请到这座岛,或许正是为了让伊梨亚小姐消愁解闷。当然并非只有玖渚,赤音小姐、真姬小姐、弥生小姐和佳奈美小姐都可以说是为了不让伊梨亚小姐无聊,才会待在这座岛上。 “不,或许这样说有点夸张。” 总而言之~~~ 伊梨亚小姐心想,既然自己被禁止离开小岛,干脆将世界名人请来岛上。如果“名人”这种说法有点偏差,或许可以这么形容——伊梨亚小姐将所谓的“天才”邀请到宅第。既然自己无法离开,就请对方过来,是非常简单明了的公式。 不论闻名与否,她不断邀请具有才能或技术的人物到岛上做客。住宿免费不说,其它一切费用也都由伊梨亚小姐负担。非但如此,应邀者甚至还可以领取酬金,出手实在阔绰。 根据我的猜测,伊梨亚小姐是想仿效古希腊那种“沙龙”文化吧。请来各种不同的艺术家、天才进行交流,过着丰富的生活。虽然不是普通人的想法,嗯,的确是很棒的想法。 除了宅第与森林外就一无所有的孤岛,可是对于厌倦世俗的天才们而言,或许正好可以做为休养生息之地,而这个企划似乎也相当成功。 言归正传。 我在荒凉的小岛上信步而行,享受奢侈的森林浴时,突然在与宅第有一段距离的樱花树旁,遇上了深夜先生。 “啊…啊…原来是你。”深夜先生举手示意。“你起得真早啊?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抱歉,我的记忆力不大好。” 个子足足比我高了十公分,穿着比我高级许多的名牌西装,柔和的五官和柔和的语气。身高与服装一如形容,但深夜先生的为人是否真如外表柔和,我无从得知。我并没有可以光凭外表判断一个人的技术,也没有笨到以为认识几天就能了解对方。 “我应该还没介绍自己的名字吧?”我耸肩回答深夜先生的问题。“我不过是玖渚友的附属品,赠品也不需要名字吧?” “这种想法还真是自虐哪,不过到了这座岛,会这样想也是难免的。要说赠品的话,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深夜先生苦笑。 对!不论是深夜先生或是我自己,都不过是附属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也没什么好解释,我并非因为自己是天才而踏上这座岛,被称为“天才”的人乃是玖渚,我只不过是她的跟班。 倘若玖渚没有说:“人家要去某某小岛,阿伊…你陪人家一道去吧?”我这时应该在京都的两坪小房间里,准备去大学上课。 主角毕竟是玖渚友。 这种事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那么,说到深夜先生——逆木深夜究竟是谁的跟班…其实她正在樱花树下。凝视着随风飘散的樱花花瓣,眼神既像在思索,又像在发愣。金发碧眼,让人联想到法国赛璐璐人偶的淡色系小礼服,华丽的装饰品。单单一件首饰或一个手环,可能就超过我贩卖自己的肝脏所得,搞不好卖光全身零件都还不够。 伊吹佳奈美。被称为天才的人物。 听说从小就不良于行,此刻也坐着轮椅。是故,深夜先生就像是她的随身看护。据说佳奈美小姐直到数年前为止还是双眼失明,因此蓝眼睛并不代表佳奈美小姐身上流有外国人的血统。 佳奈美小姐是画家。 就连与那种世界毫无瓜葛的我也略有所间,她是以没有限定风格闻名于世的年轻女画家。我尚未亲眼目睹过佳奈美小姐的作品,但如今那样凝视樱花,或许也是为了要画在画布上吧。 “佳奈美小姐在干什么?” “正如你所见,那家伙正在看樱花。因为快掉光了,那家伙不知为何很喜欢‘濒临死亡’的那种短暂事物。” 岛上几乎都是常绿植物,但不知为何却有一株樱花树。树龄很长,不过一株樱花树孤伶伶地长在岛上真的很诡异,或许是伊梨亚小姐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吧。 “听说樱花树下埋有人类的尸体。” “胡说八道!” 唉呦。 为了找话题而随口说说,却碰了个硬钉子。不过呢,真的是胡说八道。 “开玩笑的。”深夜先生笑言。 “就我个人来说,那种传说比较适合梅树…不,这种时候应该说是神话而非传说吧…哇…哈哈。未成年!岛上的生活还习惯吗?今天应该是第三天吧。咦…你们预定在这座岛上待多久?” “一个星期,所以还剩四天。” “喔…那真是可惜了。”深夜先生意味深长地说。 “可惜什么?” “也没什么啦,一个星期以后,伊梨亚小姐看上的人物会到岛上来。不过既然你们四天以后要离开,应该也见不到面吧?所以我才说‘可惜’。” “啊啊,原来如此。” 我一面颔首,一面暗想——看上的人。意思就是天才一类吗? “已经有了厨师、占卜师、学者、画家和工程师,这次会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我也没有细问,反正好像是样样都会的人喔!听光小姐说,好像不是单一专家,而是全能者…聪明绝顶、知识渊博,连运动神经都很发达的人。” 嗯~~看来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即使是夸大不实的谣言,一旦出现那种谣言,就知道那个人绝非一般人物。若说我不感兴趣,或许也是个谎言。 “见个面应该也没什么损失吧?要不要延长停留期间?伊梨亚小姐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这个提议倒也不坏…”我的脸上定然浮现苦涩的神情。“但老实说,这座岛令人喘不过气来,我是指对于我这种凡人而言。” 我刚说完,深夜先生就“哇哈哈哈哈”地纵声狂笑。 “喂!喂!喂!喂!喂!喂!喂!未成年!你莫非是那个?对佳奈美跟赤音小姐她们有自卑感?” 自卑感。虽然没有像他形容的那么露骨,我的感受应该跟那很接近吧。深夜先生砰砰地拍了我的肩膀。 “不用为了那种家伙感到自卑,懂吗?坚强点!兄弟。就算是佳奈美~~~” 他瞥了一眼樱花树下的佳奈美小姐。 “…就算是赤音小姐、弥生小姐或者玖渚…跟咱们猜拳三次,顶多也只能赢一次吧?真姬小姐就是例外了。” “这种说法只会令人更沮丧…” 而且深夜先生连自己的雇主都用“那种家伙”来称呼,佳奈美小姐跟深夜先生的关系虽非水火不容,或许也称不上融洽。 “才能这种东西啊,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反而觉得没有才能比较好。才能这玩意儿…啊,无聊死了。” “这话怎么说?” “要是有了那种麻烦东西,不就非得努力不可?凡人反倒乐得轻松。我相信‘不用钻研’绝对是优点。”深夜先生耸肩嘲讽。 “好像有点离题了…总之你们晚一点离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个人觉得啦。搞不好那个全能者连猜拳都可以赢过咱们所有人。” “嗯…我会跟玖渚讨论看看…” 这种大事不是跟班可以擅自决定的。 “我想也是。”深夜先生说:“你跟我还真像哪。” 他深深凝盼我的双眼。 那是非常令人不舒服的视线。仿佛从身体内侧被人观察般的那种不适感。 “像?我跟深夜先生?哪里?是指哪里怎样像?” “别说得那么不开心嘛…是啊,如果把自己想成是世界的零件,就觉得特别像。” 深夜先生似乎没有继续说明的意思,从我身上移开视线,重新望向佳奈美小姐。 佳奈美小姐仍然全神贯注地抬头看着樱花,她周围宛如有一种与世隔绝的超越感。 难以亲近,应该用神圣一词形容的氛围。 “佳奈美小姐来这里以后,还在继续画画吗?” “或许应该说是为了画画才来这座岛吧那家伙也只会画画,就像是为了画画而活,真搞不懂……” 深夜先生略显无奈地说。然而,倘若可以百分之百相信那句话,我倒认为那是非常令人羡慕的生存方式。必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明确的人生,是我盼也盼不到的生存方式——对于找不到任何想做的事,或者应该做的事的我而言。 “……” 待我回过神来,一旁的深夜先生仿佛想到什么恶作剧,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我背脊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深夜先生一副“本人刚才经由神明指示而有所参悟”的神色,故意“啪”一声击掌。 “是了!反正机会难得,你要不要当当模特儿?”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一时语塞,深夜先生不理我的反应,朝佳奈美小姐叫道: “喂~~~~” “佳奈美!这位小哥说想当你的模特儿!” “呃?等一下,深夜先生”我总算了解事态,赶忙绕到深夜先生面前。 “这样不好啦拜托,你就饶了我吧。” “喂~~喂~~~你在害什么羞?这不是你的个性吧?” “这跟个性没有关系吧…” 老实说,我对这种事情超级不擅长,况且还是让佳奈美小姐来画?不论如何,那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对于我的反驳,深夜先生却只是随口应道:“好啦好啦,别害羞了。”依旧等着佳奈美小姐的响应。 最后,佳奈美小姐改变轮椅方向,用蓝色的眼眸看着我。既像在凝视又像在估价,从头到脚检视一轮以后,用一种极度不耐的语气说道:“你啊,是想要我画你?”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对像一旦换成佳奈美小姐这种天才,拒绝好像也很失礼吧。事情一旦如此发展,我就没有抵抗力,完完全全的不堪一击。对于在浑噩人生中与世浮沉迄今的十九岁而言,没有改变故事剧情的能力。 “是的,万事拜托。”我如此说道。 “嗯~~~”佳奈美小姐兴致索然地点点头。“那好吧,下午到画室来。”说完将轮椅转回樱花树,仿若打从心底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佳奈美小姐看来是答应了。 “那就拜托了,你下午有空吗?”深夜先生不知为何很高兴地说。 “有空。”我说完就匆匆离开,免得又惹上其它麻烦。 回到宅第,再度前往玖渚的房间。玖渚和刚才一样坐在旋转椅上对着三台电脑(啊!是两台电脑跟一台工作站才对),她似乎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工作站,两台电脑的电源已经关了。 “小友,你在干嘛?” 没有回答。 从后面轻轻走近她,用力一拉两条辫子。“唉呦!”玖渚尖叫一声,终于发现我的存在。她维持那个姿势,“哇”地一声啾着我。在玖渚的视野里,我应该是倒立的吧? “哈咯~~~阿伊,你散步回来了呀?” “是啊…咦?那是麦金塔?” 玖渚前方的显示器不知为何显示着麦金塔的操作系统,我听说麦金塔的操作系统只能在麦金塔电脑上运作。 “嗯,是麦金塔的OS呀,另外也有只能在麦金塔OS上运作的应用程序,是利用虚拟机器(virtual machine)起动的。” “虚拟机器?” “简单地说,就是让它误以为这个工作站里面有另一台麦金塔,总之就是欺骗软体。微软Windows系统当然也有呀,大部分的OS这台家伙里都有灌,所以它什么事都可以做呦。” “呃~~~”实在搞不懂。 “问一个很基本的问题,微软Windows跟麦金塔究竟有什么不同?” 对于这个真的很基本的问题,玖渚想了一会儿,然后回了一个基本的答案。“使用者不同呀。” “…呃,这样说也没错。嗯,这个问题就算了,我记得OS是基本软件嘛?那这台电脑就等于是多重人格咯?” “真是有趣的比喻耶。” “那么,这台电脑…啊,应该是工作站吗?它最最最基本的OS又是什么?就算是多重人格,也是有一个主要人格吧?” “Geoside。” “没听过,跟‘乌尼克士’有关吗?” “UNIX是念‘优尼克士’耶!阿伊既然都去美国留学了,就不要再用罗马拼音念英文了嘛,听起来又很笨。唔~~~不过Geoside的确跟UNIX兼容,是人家的朋友开发的OS呦。” “朋友…” 玖渚的朋友,而且还是可以开发操作系统的朋友,那就只有那个“集团”的成员了,就只有那个恶名昭彰的“集团”成员。 “…” 数年前的前世纪,在日本网络尚未普及的时期,那个集国出现了。不,用出现来形容并不正确,因为众人根本来不及发现他们的模样、影子,甚至是味道。他们也没有为自己取名,都是其它人随便称呼他们,或许是叫“视觉俱乐部”、或许是叫“网际恐怖活动”、或许是叫“怪客组织”、或许被称为可以用一根斧头创造摩天大楼的家伙,但他们根本不在意,甚至也没有任何反应。 完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究竟是几个人的集团?是由何种人物组成?一切尽在谜团中的“集团”。 至于他们做过什么好事?该做的都做了。 反正,他们什么都做了。简直找不到任何遗珠之憾,他们能做的都做了。作乱、作乱,总之就是到处作乱。我当时不在日本,因此并未亲眼目睹,但据说那种作乱非常清爽、高明,甚至让人无法察觉其目的、目标或者任何东西。从单纯的骇客、破坏,到企业的顾问,甚至调停行为,听说那时许多大企业都在他们的操控之下。 然而,他们并非只有制造麻烦。不论好坏,网络技术水平也因为他们而大幅成长,可以说是被强迫升级。由微观的视野来看,固然有所损害,但由宏观的角度来看,他们甚至带来十倍以上的利益。 可是对“高层”而言,他们当然只不过是破坏法纪的麻烦罪犯,对于骇客和怪客们来说,他们更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是故,他们总是被排挤、被追逐,但终究没有任何人抓到“集团”的尾巴。完全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在没有任何原因的情况下,整个“集团”在一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消失,犹如熄灭的火苗般灰飞烟灭。 “…” “唉唷,怎么了,阿伊?忽然安静下来。” “不没什么。” 玖渚摇晃着蓝色秀发咯咯欢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这般,在某种意义上草草收摊的“集团”。倘若说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集团领袖,竟是这个不满二十岁的无忧少女,又有谁会相信?宛如恶质笑话般的戏言,究竟有谁会相信? 但若非如此,玖渚就不会以信息工学和机械工学专家的身份,受邀来这座岛——这座清一色是天才的岛。 “怎么可能没有自卑感啊,深夜先生…” “咦?你说什么?” 玖渚突然回头。 “戏言。”我回答。 “Geoside我记得是‘地球屠杀’的意思嘛…” “嗯,我想应该是目前所有OS里最强的,Geoside as Number one——连RASIS也很完美呢。” “总觉得你好像是故意用专有名词来欺负我,RASIS是什么?” “可靠性、可用性、可维护性、完整性、安全性的前缀简称,当然也是英文…” 玖渚难以置信地解说:“简单来说就是指稳定性。机器本身当然也必须具有相当性能,不过基本上它是不会当机的呦!小恶果然是天才!嘻嘻嘻~~~” “‘小恶’啊…好像挺亲密的哪?” “咦?吃醋了?嗯?嗯?”玖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知为何一副开心样。“不用担心唷,因为人家最喜欢阿伊了。” “是是是,真是多谢了。” 我耸耸肩,然后立刻转移话题。 “可是,那么好的OS为什么没有商品化?如果卖得跟微软一样好,就是一大笔财富了啊?” “那是不成的啦。你知道‘收获递增’嘛?既然已经差了那么一大截,再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扭转局势,生意不能只靠才能跟性能。” 收获递增——拥有者会拥有更多,对非拥有者而言一无可取的经济学法则。这是很久以前学的概念,因此也记不太清楚,简单来说它的意思就是“从现实层面来看,差距一旦造成,就不可能弥补”。不论是金钱或才能,似乎都是一样。 “…而且小恶作完Geoside就心满意足了,他是光靠自我满足就能够满足的人哩。” “那还真是幸福…” “即使不满足,反正也不可能商品化。明明是基本软件,要求规格却非常惊人,真的是天文数字喔!就连人家的机器容量也很勉强。” “喔?你的硬盘是几GB?一百GB左右?” “三百TB。” 单位不一样。 “TB…微微(Pico)的相反…所以是GB的一千倍吗?” “不对,是一千零二十四倍呦。” 真是斤斤计较的丫头。 “我可没见过那种硬盘…” “正确来说,它并不是硬盘,而是全息存储(holographic memory)呦。不像采用线方式记录的硬盘,这种媒体是使用面方式记录,以每秒兆位的单位高速传输。正式上市要再过一阵子…可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吧?这是宇宙研发中心使用的储存媒体。” 你连那种地方都有人脉吗?真是受不了的集圈。 “除了机器容量以外,主机板也得自己重做,不然一般规格实在跑不动呢。小恶做东西不会考虑周围,所以自然而然就变成那样,他不会特别去配合别人喔。” “自己做主机板…那种东西会有人自己做吗?” “就人家呀。”玖渚用大拇指朝自己一比。 是了,这丫头原本就是工程师,无论是在硬件上或软件上,都是提供“集团”伙伴“武器”的始作俑者,冷静一想,这丫头的本性相当顽劣。开发那种一般机器不能跑的OS或许很怪,可是配合那种东西,自己做主机板的家伙也不大正常。 “先不管地球屠杀先生的事,你没想过要出售吗?那个引以为豪的主机板?” “人家也是光做就可以满足的人唷。阿伊,你不是吗?” “呃…我也不知道。” 不论有没有才能,人类最终可以分为两种——追究者与创造者。先不管我是哪一种,玖渚铁定是偏向后者。 “而且人家的钱多得花不完,又怎么会想去赚那种东西嘛。” “原来如此。” 那倒也是,玖渚如今也不是非得自己去卖东西不可的平民身份。完全不是比喻,玖渚真的是挥金如土。城里的高级大楼她就占有了两层,没有工作却拚命购物的十九岁。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比玖渚更有钱,但是花钱比她多的人也应该不多。 赤神财阀与玖渚家族的力量谁比较大,这个问题超出我的判断范畴,但不论谁输谁赢,即使他们花掉正常人生的九的三次方,相信财产都仍足够找钱吧。 话说回来,玖渚也跟老家处于半断绝关系的状态,这点倒是跟岛主伊梨亚小姐不谋而合,说不定两人其实很相似?由这三天的经验来看,实在不太像…但两个人的确都很古怪,简直无法埋没在集团里成为组织的一员。 “…” 一定是那样吧。 要是那样,这座岛… 这座名为鸦濡羽的小岛所代表的意思是…… 玖渚再度开始敲打键盘。 “我要去吃早餐,你呢?” “不吃!人家没有食欲,因为发情期快到了。阿伊,你一个人去吃呗,连人家的份都一起吃呗。” “知道啦。”我说完,走向餐厅。 3 赤音小姐在餐厅。于是乎,我突然紧张起来。赤音小姐用不像日本人的优雅姿势并起双腿,独自在餐厅圆桌用餐。不,她已经吃完了,现在正在享用餐后咖啡。 “啊!您早!” 用活泼开朗的声音笑着向我打招呼的人,是在餐厅打扫的彩小姐。啊!不对,不是彩小姐,彩小姐不会活泼地向我打招呼,那种彩小姐并不是我的彩小姐。这么说来… “早,光小姐。” 我分析她是光小姐,便如此应道。似乎被我料中,光小姐笑咪咪地向我行了一个礼… 千贺彩小姐,千贺光小姐。两个人是姊妹,也是双胞胎,其实应该是三胞胎,她们下面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妹妹叫明子。明子的视力似乎不太好,只有她戴着黑框眼镜,因此很容易区别。但彩小姐跟光小姐从头发长度到穿着打扮完全相同,与其说她们相似,应该说两个人如出一辙。 然而,相较于彩小姐,光小姐是一个爽朗而温柔的好人,就连我这个原本不可能成为“客人”的跟班,都和他人一样亲切接待。 “您要吃早餐吧?请稍待片刻。” 光小姐说完,骨溜溜转身奔回厨房。身材娇小的人还真是灵活——我在心里胡思乱想。 既然光小姐离开了,理所当然就变成我跟赤音小姐独处。 我大约犹豫了几秒,最后在赤音小姐附近的椅子坐下。尽管想要出声招呼,但赤音小姐似乎正在思考,用若有似无的声音不知在喃喃咕咕些什么,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她好像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不禁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先手9六步兵…后手8四步兵…先手,相同步兵…后手8七步兵………先手8四飞车…后手2六步兵…先手3二银将……后手9五步兵…先手4四角行…后手5九金将,后撤…先手2七桂马…” 完全不解其意。 真不愧是屈指可数的“七愚人”…连嘀咕内容都如此与众不同——我独自在一旁感叹,但仔细一听,好像是日本象棋的棋谱。 原来如此…蒙眼棋吗? 而且还是自己跟自己下?这个人一大清早在做什么? “后手2三步兵,升变。先手,认输。”赤音小姐说完,瞥了我一眼。“啊啊…我还想是谁,原来是你啊,早。” “…您早。” “呵呵呵,你不觉得日本象棋很难吗?因为棋子的活动范园比西洋棋广…刚才我是后手,可说赢得相当辛苦。” “啥?” 一个人下棋还有先后之分?或许赤音小姐就像海豚一样,可以将脑部分成不同区块。嗯~~如果是赤音小姐,的确是有可能。 “你很懂日本象棋吗?西洋棋也无妨。” “说不上很懂…” “是吗?” “我不太会解读他人的内心。” “是吗?可能是吧,你看起来的确是那样。”赤音小姐颔首。“刚才从这扇窗户看到你在走路,是早上散步吗?” “是啊,森林浴。” “嗯,森林浴很不错喔!森林浴很好!树木散发的芬多精真有杀菌效果。” 谁晓得啊! 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顿有一个叫“ER3系统”的研究中心。那里集合了全美国,不对,应该是全世界的金头脑,涉猎范围遍及所有研究、所有学问。从经济学到历史学、政治学、文化学、物理学、高级数学、生物化学、电子科学、机械工学,甚至是超心理学等等,世人称该中心为学术尽头。另外它也叫做“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 那里是最喜爱学习、最热衷研究的天才集合体,是求知欲超越食性睡三欲的非常人巢穴,彻头彻尾的非营利组织,绝不出卖知识和研究结果。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一个内向而封闭的机密组织。 基本的规则只有四项—— 没有自尊。没有节操。没有留恋。绝不示弱。 在各种事情上不吝于相互支持,进行包罗万象、杂七杂八的各类研究。即使世界将亡,也绝对不做无谓之事,即使宇宙将灭,也绝对不肯半途而废。 想要研究,总之想知道一切,无法忍受无知——ER3系统集合了这些目的和手段全然一致的人们,从一流大学教授、先驱研究者,乃至于外行学者,杂乱无章地齐集各种人。 他们甚至被部分媒体揶揄是“读书读到脑子烧坏的宗教团体”,带有一股异样的威信。 不过正因为如此,该组织也拥有丰硕的研究成果,诸如:达雷比欧非线性光学的释疑、体积全像(Volume hologram)技术的提升、以知觉技术证明近年来只被认定是神秘学的皮肤视觉(dermo-optical perception)等等,皆是ER3的研究成果。那并不是个人,而是团体的研究成果,但或许因为非营利组织的理由,ER3谢绝各种奖项与荣誉,如今仍旧默默无名,但在学界的评价绝对不低。设立迄今不满一世纪的年轻研究所,可是网络已然遍及全球。 然后,该研究所里有一个名为“七愚人”的超越性存在。被尊称为“最接近世界解答的七个人”,由拣选者所选出的七个人,正所谓“天才中的天才”。 而其中一个人,正是这位园山赤音小姐。 乌溜溜的秀发,姿态给予人一种宛若用长尺区分出来的知性印象。身材以女性而言属于高挑,体型纤细苗条。全身上下充满女性魅力的这个人,位居日本女性学者的最高地位。 ER3系统在日本的知名度偏低,ER3本身的封闭性乃是其中一项原因,但最重要的理由是,那种杂七杂八,不加区别的研究理念并不符合日本的传统。话虽如此,赤音小姐是以首位纯日本人的身份,同时以二十岁之龄荣登ER3七愚人的伟大人物,照道理而言,即使是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也不奇怪。 然而,尽管她是纯日本人,我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熟悉?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我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万事通,只不过跟ER3系统有一点因缘罢了。 ER3系统似乎对事物考虑得很长远,投注了相当心力来培育后进与次世代,设置称为“ER计划”的留学制度。我从国二开始的五年,曾经参与该计划,自然也就知道“天上人”的七愚人——园山赤音。 因此,发现赤音小姐也在这座岛上的时候,我一反常态地大吃一惊。我并非那种无条件屈服于地位、身份、权威或才能的老实人,但仍旧紧张不已。就连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究竟应该对七愚人说些什么呢…… “对了。”在我沉默时,赤音小姐主动搭讪。 “那个蓝色的女生,玖渚。” “啊!是!” “真是没话说。她昨晚帮我维修电脑,手腕相当高明呢。ER3也有工程师,不过像她那样…有如机械般正确的手法,我还是首次见识,动作简直就像执行例行公事般熟稳。这样说或许有些失礼,但我一时间甚至怀疑她不是人类!也难怪伊梨亚小姐会对她如此迷恋。” “啊啊……那丫头做了那种事啊?她没有打扰到你吧?” “呵呵呵。”赤音小姐一听见我的台词,突然意有所指地笑了。 “你说话还真像‘救护车’。” 救护车?这种恭维真是承受不起。 “…这…应该是监护人才对吧?” “咦?可是都是保护安全,所以意思一样吧?” “救护车是车子。” “啊啊,那倒是。”赤音小姐颔首。才能主要发挥在数理方面的赤音小姐,看来国文并非她的擅长科目。“无所谓啦!不过,她并没有‘打劫’我喔…” 那还用说! “话说回来,她似乎是很难跟别人聊天的类型,是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吗…多亏了她,我的电脑一次升级了两代。” “现在那样已经算不错了,以前根本没办法跟她聊天…自己爱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就只有那样,我可累得要死哪。” “喔?要说我个人的感想,倒是挺喜欢她那种率直的情感表现。” “嗯…这点实在难以苟同。” “是吗?”赤音小姐耸耸肩。 “对了,昨晚听玖渚说你参加过ER计划?” “唉唷!” 那个大嘴巴,竟然随便出卖我,明明交待她要守密的唉,不过我也知道“守密”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早点告诉我就好了,也多个话题聊聊,总觉得浪费了两天的时间呢。莫非你在跟我客气?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喔。” “不,不是那样…总觉得难以启齿。更何况我虽然参加计划,那个…中途就退出了嘛…” 计划课程由十年构成,我在第六年,今年一月退出,返回日本与玖渚重聚。幸好在计划第二年时已取得高中毕业资格,便直接以留学生身份考上京都的鹿鸣馆大学。 “还是很了不起啊,就算是半途‘扭断’…” “中断。” “就算是半途中断,ER计划的申请考试也相当困难喔。了不起!你应该要以这段经历为豪。” ER计划的考试确实难若登天,而且招募事项还写着“无任何好处,不保证未来出路,死时无人收尸,仅提供彻底满足求知欲的环境”。即使如此,全世界的菁英考生仍前仆后继地参加考试。光是考上ER计划,或许的确是足以自豪的一件事。 然而…尽管如此,我毕竟没有完成所有课程。 “一且半途中断,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界,结果就是一切。” “我倒认为一切才是结果,你该不会是抱持‘天才是天才,就是天才,乃是天才’这种愚蠢想法的人吧?”赤音略带嘲讽地说。 “天才可不是玫瑰唷!日本不是很多吗?那种认为努力本身就是骄傲的人。既然辛苦了那么久,所以结果一点也不重要,或者认为努力本身就有价值。我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对,因为‘努力过了’就是了不起的结果啊。我看不惯的是那些只会放马后炮的家伙,说自己要是努力也做得到啦!自己做不到是因为没努力啦!‘我只是说我做得到,又没说我要去做’,这世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我是因为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嗯~~呵呵呵,看来你的个性挺‘玄虚’的嘛。” “你是指谦虚吧?” “对!就是那个意思。” 赤音小姐扬起右嘴角一笑。她从口袋拿出烟盒,熟稳地向起一根烟,点上火。 “咦…你会抽烟啊?真意外。” “你是讨厌女性抽烟的人?” “不,不是针对女性,抽烟对健康不好。” “是健康对抽烟不好!”赤音斩钉截铁地说完,缓缓地吐了一口烟。 不愧是七愚人,连说的话都与众不同…正当我为此感动时,赤音小姐羞涩地苦笑说:“我胡诌的,别放在心上,要是你认为我这个人不过尔尔就糟了。” “换个话题吧,我高中为止都待在日本喔。” “真的吗?”我略感讶异,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哪间高中?” “普通的县立高中,也不是特别有名。当时参加女子空手道社,玩得很开心。尽管那时一点也不觉得,但如今回想起来,果然还是很愉快,真令人怀念呢…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年还流行这么长的裙子。我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只擅长数学跟英文,因此投考美国的大学。结果家人强烈反对,我也与父母正面冲突,认为大人应该让孩子多方‘冶炼’,让我在年轻时多吃点苦。” “是让孩子多方历练吧?”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最后跟家人决裂,一个人去了美国,这对当时的我来说需要相当大的决心。” 经过这番波折后成为七愚人吗?真是出人意料的灰姑娘啊。 “你是真的很喜欢数学吧?不知为何就有这种感觉。” “嗯…对呀,不讨厌就是了。高中的时候呢,喜欢它只有单一解答,没有不确定要素的特性,所以沉迷于数学,我以前很喜欢一清二楚的东西。但上了大学,参加ER3系统以后,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跟日本象棋和西洋棋一样,虽然结果只要‘将军’就好了,可是其间的过程却是无限的,总觉得自己被人朦骗了呢。” “像是发现男朋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个比喻很妙,但并不全然正确。”赤音笑了。 “但我也因此大为感动。微积分跟三次方程式,这种高中时认为出社会以后绝对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我跟你说喔,还真的有非用它不可的情况!原来日常生活也会用到阶乘啊!对于这个事实,我真的非常感动。” “我了解。”我点点头。 这是真心话。 “嗯!嗯!”赤音小姐满足地微笑。 “你数学也很强吗?男性的数理一般应该比女性强,据说人脑的结构是如此。” “是吗?” “统计结果是这样。” “满像性别歧视造成的结果?” 而且所谓的统计结论,根本就不足为信。扔骰子连续一百次扔出六点,也不表示下一次就会是六点。听我这么一说,赤音小姐表示未必尽然。 “扔出一百次六点的骰子,是只会出现六的骰子,那已经不是偶然或单纯偏差所能解释的真实偏差。男女的统计也是如此…呵呵呵,原来你是女权主义者啊。不,或者是在跟我客气?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女权主义者,甚至听见女权扩张或女性解放的论调都会感到胸口一股郁闷。你不觉得吗?她们根本就是满嘴胡说八道。现今社会的确是以男人为中心,但应该争取的并非性别上的平等,而是对于能力的机会平等。由基因的差异来看,男女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因此我园山赤音认为男女有其不同任务。当然大前提是任务和抱负不同,而小前提是若要加排序,应该以抱负为优先。啊!还有一个中前提,就是假使有能力完成自己的抱负。我认为她们不过是对于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寻求一个可以达到的简单理由吧。” “我想跟大环境也有问题…” “环境吗?但是真的有过禁止女性撰写小说、雕刻人像的时代吗?从最近的倾向来看,我倒比较同情男性呢。这也是因为我的立场跟他们比较接近,我现在的工作都是男性的地盘嘛?一旦被他人介入,我想任谁都会生气的。” “她们也只是想矫正错误吧?这就是先驱者的痛苦。”一边暗忖自己为何必须替女性辩护,一边试着反驳赤音小姐。 “或许是吧。”赤音小姐点头同意我的台词。 “虽然我不太了解,但也可以体会她们对男性的不满情绪。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假如被谁摆架子,没有人会感到舒服,生气也很正常。我只希望她们别波及无辜,如果要我说真心话,希望她们可以去跟我无关的领域抗争哪。无论如何,女性基本上就是一种无聊的生物,跟你们男性一样。是啊…事实上,ER3的男性也比女性多。至于七愚人,其中五人都是男的呢。” “收获递增吗?” “喔?”赤音小姐略显吃惊。“我倒没听过这种日语…收获递增?那是什么食物吗?” “那是Beta影带赢不了VHS的意思。” “啊啊,原来如此,就是指经济学上出现的偏差嘛。是啊,想要将男性优势的现状导正相当困难…事实上,只要双方停止互相嫉妒的行为,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区别与歧视原本就是一体两面,但大家似乎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种话由赤音小姐说来,总觉得特别有说服力,果然赤音小姐是历尽艰辛的人吧。” “我从来没有吃过苦。”赤音小姐直言。“只不过努力而已。” 耐人寻味的台词。 我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提问。自从参加ER计划,得知什么七愚人不七愚人的存在以后,就一直很想问问熟悉内情的人。 “那个,ER3系统里脑筋最好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就不吝在问谁是地球上最有智能的人,赤音小姐毫不犹豫地答道:“第二名是佛洛伊兰·洛夫。” “第一名呢?” “喂!喂!傻小子,那还用说吗?” 唉唷。 看着陷入沉默的我,赤音苦笑。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是啊,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个人最尊敬,换言之,就算是让我一辈子,我也无法超越的最高存在,就是休莱特助理教授吧,他的确是至高无上。” “七愚人的顶点吗…” 完成难以言喻的成就,不但是前世纪最伟大,很可能也是本世纪最伟大、绝无仅有的才能。十岁以前就精通所有学问的独一无二者,他被付予和总统同等级的豁免权,举全国之力来保护其头脑… 如果赤音小姐对我来说等若神明,休莱特助理教授就像是宇宙本身。 “他是女性的话,历史会因此改变都不夸张吧…”赤音小姐不知为何望着远方说。简直就像向往的眼神。 “久等了!” 光小姐在绝妙的时机推着餐车出现,餐车上放着我的早餐。她熟练地将食物排列在我面前,最后在两侧摆上刀叉。“那么,请慢用。”光小姐嫣然一笑,优雅地一鞠躬后,再度离开,她应该还有许多工作要忙吧。 九个可乐饼、高霞、鱼汤、沙拉、潜艇堡,还有咖啡。赤音小姐看着我的餐点,低语道:“佐代野小姐真厉害哪。” 佐代野弥生小姐。 她是管理宅第厨房的厨师,但并不是女仆。对,她也是被邀请到这座岛上的天才之一,已经在此客居年余,目前是岛上资历最深的客人,听说也有不少天才是为了她的料理才应邀来访。 登录的专门是西餐,但无论中餐或日本料理都一把罩,据说是美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绝顶厨师。艺术或学界也就算了,我对美食界实在一无所知,来此之前完全没听过弥生小姐的大名。不过现在不但每天三餐,连零嘴都能品尝到她的料理,也终于理解她的过人之处。 取名弥生的人,一般都是强势的大姊姊,要不然就是娇小的活泼女生,但弥生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是个正直爽朗的短发女性。待人有礼,被尊称天才也不因此骄傲怠慢,或许是除了我以外,这座岛上唯一的正常人。就我喜欢的女生类型而言,她是这座岛上的第二名。顺道一提,第一名是彩小姐,嗯!这只是戏言。 据说弥生小姐拥有任何料理都可以做得比别人好吃的技术,不过,那究竟是什么技术呢?尽管我很想知道,但还没有问过她,她几乎整天都窝在厨房(这也可以称为自闭吗?)因此交谈的机会并不多。 仔细一看,赤音小姐馋诞欲滴地盯着可乐饼。我仍然不发一语,她便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眼光与刚才不同,宛如狩猎中的肉食兽。 “人类本来只能区别到七为止的数字,你应该听过吧?” “听过一些。” 八以上的数字,本来都被当作“大量”的极大数。ER3的愚人之所以限定七人,我参加计划时也曾听闻是出于这个原因。 “嗯!所以单纯地、冷静地思考,即使九个可乐饼变成八个,你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 “所以?” “真是木头男耶…难为你还能跟玖渚交往。” “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别转移话题!看来你就是想要我这个七愚人向你低头,好吧。佐代野小姐的可乐饼很好吃,给我一个!嗯?这样满足了吗?” “…” 我默默把盘子推向她。 赤音小姐一个接一个地大快朵颐,一转眼可乐饼全被她扫光,看来“一个”其实是“一盘”的意思。 “…” 唉,反正我早上吃得也不多,也罢。虽然答应玖渚连她的份一起吃,可是,把这种事委托给别人的丫头也有问题吧。 抛开烦恼,我拿起三明治,也吃了沙拉。尽管这种感想很平淡,不过真的很好吃。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种餐点(而且还是免费的),天才们会络绎不绝地到这座岛也是其来有自,搞不好眼前的赤音小姐正是其中之一… “对了,刚才被你巧妙地转移话题。”赤音小姐用纸巾擦嘴,开始鬼扯蛋。“假如不是‘那种关系’,你跟玖渚是什么关系?普通朋友不会一起来这种荒岛吧?而且你应该也要上学。” 的确,因为到这座岛,除了开学典礼以外都没有去学校。顺道一提,开学典礼也请假,换句话说,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参加计划以前就认识那丫头,所以大约是五年前。” “嗯…结果回国一看,她却成了网际恐怖份子?真是心酸的故事。” 的确如此。 虽然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征兆了。 然而,那些事情姑且不论,留学五年回来见到的玖渚友,竟然跟五年前完全一样,老实说吓了我一跳。她就跟十三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换作其它人也要吓一跳吧。 不过,那也只限于外表,性格方面已经变得比较像人类了。 我跟玖渚的关系。 如果被人当面逼问,的确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那丫头需要我,这我是知道的。然而,那也不是非我不可。关于这方面的原因,要详细说明并不容易,因为必须谈及玖渚的秘密,而那并不是我所乐见的。 “嗯。”赤音小姐点头。 “尽管跟玖渚谈得不多……不过她要过正常生活,或许是缺陷多了点。嗯…缺陷…这种说法不太好吗?她本身并不差,只是集中力似乎太过偏颇,让我想起熟识的学者症候群小孩。” 学者——源自法语savant,意指有智能的人。我知道以前的玖渚就是被别人用那个词汇称呼,因此我对这个字可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所以她的确需要监护人,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必须同意你有随侍在侧的理由。但是另一方面,对你而言又是如何?” 我无言以对。 赤音小姐续道:“你们的关系很接近共存吧。” “共存…吗?” “你没听过吗?”赤音小姐脖子一歪。 “那是人际关系里的一种中毒症状。例如酒精中毒患者,他需要有监护人陪伴,而那个监护人就得牺牲自己照顾他,但如果牺牲超过某一限度,就可以判断为共存症状。换言之,就是耽溺于奉献的状态。男女在恋爱时,也经常会出现轻微的共存症状哪。不用说,这种状态当然不太好,会相互拖垮对方。我也不是说你们一定是这样,但或许小心一点比较好。” “啊啊。” “继续维持失败的人际关系,没有比这更无聊的事了。可是即使把这些事纳入考虑,玖渚的才能依然令人赞佩不已呢。ER3也有使用她…是他‘们’吧?他们制作的程序呢…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本人。” “赤音小姐为什么会来这座岛?” 七愚人照理应该很忙碌。对于我的疑问,赤音小姐沉默数秒后回答:“没有特别的理由。”这冷淡的说法不禁让人有点在意。 “这些不重要。虽然你说没有很懂,但至少知道日本象棋跟西洋棋的规则吧?要不要一边畅谈ER3的回忆,一边来一局呢?” “啊啊…”跟七愚人对奕厮杀。真让人有些心痒难搔。 “不过,蒙眼棋可不行,我的记忆力不好是公认的。”那是我也很厌恶的名声。“可以换个地方的话,一定奉陪到底。” “我房间有棋盘,是回日本买的第一件东西。对了,上午还有一点工作,下午如何?” “好…啊啊啊,不行,已经有约了…” “有约?跟玖渚吗?那就没辙了…” “不,是跟佳奈美小姐。” 刹时之间…赤音小姐的表情变得非常骇人。 糟了!忘记了。抵达岛上的一开始,光小姐就告诉我,赤音小姐跟佳奈美小姐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我公认的记忆力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嗯,看我俩有点渊源才给你忠告,别跟那种低俗职业的人来往!只有傻瓜才会为自贬身价而欣喜。” “…赤音小姐,真的很讨厌佳奈美小姐啊…” “不!不是,对她本身并无个人好恶,但画家这东西是最低贱的人种。啐!真是的!”赤音说完,突然猛力拍桌。“没有任何事比画画更令我厌恶了,画家是世界上最恶劣的人种,跟他们相比,小偷跟强奸魔简直就像耶稣基督。不过是拿只笔在那里涂个颜色,就自以为了不起。涂涂红,涂涂绿,算什么伟大的工作?哈!那种事白痴都会嘛!” 拍案叫骂的赤音小姐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惊人的变化甚至让我怀疑她莫非曾被画家抢夺研究材料? “啊啊,抱歉。”赤音小姐似乎发现我的愕然,终于恢复神志。 “失言了,不过也没打算收回。嗯,听别人的坏话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吧?我去冷静冷静。” 赤音小姐快速说完,擅自喝光我的咖啡,一溜烟地逃离餐厅。她好像认为那种失去理性的激昂是一种失态,即使如此仍不愿收回评论,真不愧是七愚人…… “…唉。”剩下一个人以后,我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有够紧张。我原本就不善于跟他人聊天,况且对像还是ER3的七愚人之一…园山赤音,要我放轻松也是强人所难。 唔,最后虽然以失败收场,不过对答应该比想像来得自然,总之结果尚可接受。停留期间还有四天,说不定还可以跟赤音小姐下下棋,届时再拜托她多让我飞车、角行、银将和金将六子吧。 我又松了一口气,可是,现在似乎还不是轻松的时候。吃完早餐,心想差不多该回玖渚的房间时,呵欠连连的真姬小姐出现了。尽管是来这座岛上渡假,仍然穿着正式的外出服,扎着一束马尾。 “啪!啪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啪啪呀啪呀啪~~?”口里哼着朝气蓬勃的旋律,走到我隔壁的椅子坐下。 “早安。” “…你好。” “不行……早上的招呼是早安哟。哎呀,是我起晚了吗?你六点多就起床了嘛…真厉害,我血压超低,实在是、实在是爬不起来啊~~~” 真姬说着,又打了一个大呵欠。我敷衍了事地点头应道:“啊啊。”为何知道我的起床时间?这种问题对这个人毫无意义。 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不过原因跟赤音小姐独处时不同。 姬菜真姬小姐。 当然,她并不是来这座岛冲浪。既然会在这里,就有待在这里的理由。 真姬小姐的职业是占卜师。正如佳奈美小姐是绘画天才,赤音小姐是学问天才,真姬小姐被称为天才占卜师。 “…天才吗……” 言归正传,我对真姬小姐很棘手。 因为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很差。“占卜师吗?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如何?我的运势怎么样?” 并非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运势,只是就礼貌上来说,我当时判断应该对占卜师说这种话,因为大家都希望话题往自己擅长的方向进行吧。连丘吉尔都说“我想发表自己知道的事,可是别人却一直问我不知道的事”因为不想变成那种别人,所以才说了那句话。 虽然只是借口…… 真姬小姐听完,抿嘴一笑说:“那告诉我,你的生日、血型和喜欢的电影演员。” 我心想生日跟血型也就算了,可是电影演员跟运势有什么关系?不过仍旧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血型,也几乎不认识电影演员,所以这两项干脆随口瞎编。 闭着眼睛听完,真姬小姐便说:“我知道了,那!这个。”从口袋取出纸片递给我,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 我寻思莫非是什么神签,打开纸片一看,上头用明朝体字型记载着我的生日和刚才胡诌的血型与演员名字。 “戏法吗?” 我之后立刻去问玖渚。“我想可能是老掉牙的手法,例如预先在口袋里放了写好各种随机数值的纸片。” “唔~~~”但玖渚摇头否定我的想法。 “不可能呦,扑克牌那种魔术还说得过去,这种的数值太多了。而且事前调查也行不通。血型跟演员两项,阿伊…你不是说谎了吗?她不可能连你要扯什么谎都猜得到吧?” 接下来,玖渚帮我举行一场关于姬菜真姬的个别讲座。原来是我自己才疏学浅没常识,真姬小姐似乎是一位颇富盛名的占卜师。并不是杂志星座运势那种放诸四海皆准、用来自我安慰的占卜…而是专门帮著名政治家或企业服务的大师,与其说是占卜师,她的行为更接近正统的宗教家,飘飘然、低调地发挥才能。 天才占卜师——姬菜真姬。 “她也被称为神论师呢。”玖渚饶富深意地说。 那句标语是这样的——知过去,通未来,明人事,晓世界,无所不知的能力者。 “能力者是什么?” “超能力者呀。”玖渚立即回答。“extrasensory perception的能力者。” “…啥?” “ESP。超能力分为ESP跟PK两种,呃~~~真姬的能力就是属于ESP,记得是retrocognition,precognition和telepathy吧。翻成日语的话,retrocognition是回知过去,precognition是预知未来,telepathy是他心通。” “且慢!我都搞混了。照这么说来小友,真姬小姐不是占卜师吗?” “占卜师是职业吗?善用自我能力的职业,如此而已咯。跑得快不叫职业吧?但田径选手就是职业啦。双手灵巧也不叫职业呀,可是,技术人员就是职业呦。超能力是能力,占卜是行动,占卜师则是职业。” “啊…啊…”我恍然大悟地点头。“总而言之,真姬小姐~~~” “对!她预先解读阿伊的想法,甚至包括你会问她那个问题哩。”玖渚娇笑道。 “…超能力啊。”我斜眼偷戏真姬小姐,用她听不见的声音低语。玖渚那时的说明,确实有一部分说服了我,然而… 此刻,看她一副傻乎乎的爱困模样,实在难以信服。这种瞌睡的姿态,横看竖看都只像低血压的怪姊姊。 “我是占卜师这件事,你好像很不满呀” 真姬小姐突然转头向我说话。初次见面后,这个人不知为何就猛找我的碴。 “假使我捧着水晶球到处走,或者披着黑斗蓬的话,就比较好吗?如果我用不吉的措词,或者暧昧不清的话语宣告你将惨遭剧变,那你就可以接受吗?原来你是以貌取人的那种人啊” “我没有…那样想。” “应该是,我早就知道…”真姬小姐摇头晃脑地说:“不过,那也无所谓,你的想法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嗯,无关紧要的日本代表!” 换句话说,我是日本第一的无关紧要男?似乎被批评得体无完肤。 “不过,基于善意给你一个忠告吧。你对我的印象是大错特错,不仅如此,你对岛上所有人的印象更是错到极点,这也包括玖渚呦。话说回来,你在面对他人时,好像会故意扭曲自己的价值观……我同意那种生活比较轻松,但不算是聪明的生存方法。你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小心一点比较好喔。” 真姬一口气说完,又像小猫一样打起呵欠。我这两天一遇上她,就要聆听这种刺耳的言论,而且她每每正中要害,仿佛真的有他心通,真姬小姐讲的就是真相。 老实招供吧…我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可怕是碍到你啦…” 真姬小姐喃喃咕咕,可能是想拿早餐吧,她朝厨房走去。 4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万良机,离开餐厅,折回玖渚的房间。一如预料,玖渚依然埋首于工作站。尽管我觉得没必要跑到别人家搞自闭,但这正是所谓的个人价值观吧。 玖渚回过头来。 “喔!阿伊,你回来啦。怎么了?遇到谁了?” “几乎所有人都遇上啦,今天还没见到的,我想想…明子小姐跟伊梨亚小姐吧?啊啊,对了,弥生小姐也没见到。” 因为吃过料理,总觉得好像见到人了。 “唔~~那就几乎满分咯。” “什么跟什么?” “中午以前拜见鸦濡羽岛总成员大赛,满分!” 念起来还真拗口。不过呢,也罢。 现在,这座岛上有十二个人:“画家”伊吹佳奈美小姐、“七愚人”园山赤音小姐、“厨师”佐代野弥生小姐、“占卜师”姬菜真姬小姐和“工程师”玖渚友,再加上跟班的逆木深夜先生和我。至于岛上原本的居民,首先是岛主和宅第主人赤神伊梨亚小姐,女仆领班班田玲小姐,三名万能女仆……千贺彩小姐、千贺光小姐与千贺明子小姐;共计十二人。 一般房子要是住了这么多人,早已处于饱和状态,但这幢过于宽敞的宅第里还有许多、许多、许多、许多空间。 思及至此,我忽然想起… “对了!小友,你原本预定在这座岛待到何时?” “还有四天呀,因为预定是一个星期。” “我从深夜先生那里听来的。” 我把深夜先生今天早上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玖渚,伊梨亚小姐看上的全能者…即将来此的传闻,但玖渚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唔~~”了一声,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无所谓吧?情报太模棱两可,没办法判断,但人家也不觉得有见面的必要呗。人家来这里又不是为了看别的天才,我对那种事没兴趣呗。” “或许吧…对了,之前就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既然说对那种事没兴趣,那就是对其它事有兴趣才来的咯?” 最讨厌出门的玖渚之所以答应这种旅行邀约,我实在不知道理由为何。玖渚侧头想了一会儿,“哎~~~不知不觉呗。”还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这种程度的行动不需要理由,难道阿伊是那种凡事都要理由才能安心的人吗?” 我耸耸肩。怎么可能? “只要可以上网,到哪不都一样?不过金窝银窝终究不如自己的狗窝呢~~~”明明还在别人家做客,玖渚竟然蹦出那种台词。 算了,反正她就是这么随心所欲。这既不是我该在意的事,也不是非得在意不可的事。我躺在纯白色的地毯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枝型吊灯。啧…这幅光景还真有够超现实,不过,要是反过来问我什么叫做现实的光景,我也是答不上来。 玖渚看着我的模样说:“阿伊,莫非你很无聊?” “我是觉得人生很无聊啦。” “那样难看死了耶。” 唉唷!一刀刺中心脏。 “没事做的话,要不要看看书?阿伊,人家也有带几本书来呦。” “书啊..有哪些?” “嗯~~英日字典、六法全书跟情报知识事典。” “那种东西拜托你也带个光盘版嘛…” 基本上,有谁会把那种书当作休闲啊?啊啊,眼前就有一位…… 一半傻眼,一半死心,我翻了一个身。 “咦?阿伊,你手表坏了喔。” “嗯?”玖渚一说,我看着自己的手表。是了,这么说来,我是想拜托玖渚帮我修理手表,可是早上遇见一大堆人,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借一下呗,人家帮你修。” “啊啊,可能只是没电了。” “唔~~人家看看。”玖渚将手表对着阳光。“不对,好像不是耶。你有没有撞到哪里?不过应该很快就可以修好。可是现在手表也落伍了,因为只要一只手机就全部搞定。咦?这么说来,阿伊你的手机呢?” “放在家里。” “要随手带着呀,是‘手’机耶。” “弄掉了怎么办?” “嗯,话是没错啦” “何况带到这种荒岛也收不到讯号吧?能够通话的也只有你的电话。” 玖渚目前使用的手机,是可以利用通讯卫星打到全球各地的高档货,不论是沧海孤岛或是其它地方,收不到讯号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那台电话身上,因此它的价格也不便宜。对于自闭在家的人来说实在是暴殄天物,然而我早就懒得提醒玖渚不要浪费钱。 “嗯,或许吧,而且落伍也不是什么坏事。” 玖渚眯起大眼睛,然后把我的手表摆在架子旁边。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玖渚全无反应,我只好应了一声去开门,访客是拿着扫除用具的光小姐。 “打扰了,我是来打扫房间的。” “辛苦了。”我将光小姐带进室内。 “呀呼!小光,哈咯!”玖渚笑逐颜开地迎接光小姐,光小姐也笑着响应,这两个人不知为何非常投契,感情好得很。很少有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跟玖渚熟络,我对此也略感意外。 “你在做什么,友小姐?” “现在啊,我在做游戏软件唷。可以将文章转换成音乐的应用程序,想当作纪念品送给伊梨亚小姐哩~~~” “搞不太懂的游戏,那是什么?” “呃,那就说明一下吧?那个,人家想想,喂!阿伊,你看过最长的小说是什么呢?” “《源氏物语》跟《唐吉诃德》看一半就放弃了…所以应该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吧,那个真的很长。” “嗯,假设先把那本书全部输进电脑,可以用扫瞄器扫瞄,自己输入也无所谓。接着呀,就像把‘A’当作‘Do’,‘B’当作‘Re’,‘C’当作‘Mi’,将数字讯号转换成模拟讯号,这样乐曲《战争与和平》就大功告成了。那本书的份量嘛,应该一个小时就够了吧?实际情况当然比较复杂,转换编码啦!交谈(session)啦!整体不协调也不行。总而言之,就是将小说音乐化呦,很好玩吧?” “嗯…先不管好不好玩,倒是挺特别的。你用什么程序语言?VB?C?” “机械语言。” 竟然是超低阶的程序语言。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人使用。 “那不就等于跟电脑讲哥儿们话吗?” “嘿!嘿!嘿!”玖渚显得有些洋洋得意。 光小姐看来比我更不懂电脑,只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赞叹。“真了不起啊~” “嗯~~可是小友,那个软件有什么好玩?我实在搞不懂。” “制作时很好玩呀。” 很明确的理由,她都说得如此坦白,我也无从抱怨。 光小姐兴致盎然地听着玖渚说话,“啊!对了。”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我。“等一下方便去打扫您的房间吗?仓库…刚才去过您的房间,但是您刚好不在。” “没关系。”虽然我不知道她想打扫那个房间的哪个地方。 “谢谢。”光小姐向我道了谢,便开始打扫室内。清洁工作大致结束后,光小姐“呼”地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对不起…我有一点疲倦。” “要休息一下吗?” “不,没关系,而且玲小姐会生气…玲小姐很严厉呢,我被骂了好几次。没关系!我很健康,也只有健康这一项优点,所以没关系的。让两位担心了,不好意思,那我就此告辞。”光小姐坚强说完,便走出房间。 “唉。”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光小姐好像也挺辛苦哪。也许是我想像力太丰富,可是看她那副模样,就像独自背负着所有的苦楚。” “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 “也不是那个意思,或许有一点同情吧。” 而且光小姐似乎不太幸福。玲小姐和彩小姐仿佛早已将那些视为“工作”,但光小姐在那方面似乎仍无法妥善处理,是人生这个电路中没有嵌入工作吗?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隐情。至于另一位女仆——明子小姐,因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不予置评。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苦楚喔,阿伊。”玖渚一副很了解似的说道。 “大家都在吃苦,即使没有,也在努力,不论是光、阿伊尊敬的小直或者赤音都一样呦。不用吃苦、没有努力就能生存的人,大概也只有人家而已。” 5 吃过中餐,我依约前往佳奈美小姐的画室。玖渚仍然表示“没有食欲。”中午过后又钻入被窝,那个年轻工程师是慢性睡眠不足。 “晚餐要叫人家起床喔~~也得去见见伊梨亚。” 如此这般。 我敲敲画室的门,等对方响应后,拉开门把。地面是木板材质,没有铺地毯,虽然让人联想到小学的美术教室,不过当然没有排列坑坑洞洞的桌子,也没有赝品似的石膏像,更没有那么宽敝。单就面积来说,这间画室大约是玖渚那间的一半大吧? “欢迎,那么,在那张椅子坐好。” 佳奈美小姐用略微冷峻的视线看着我的方向,沉默片刻后,如此指示。深夜先生看来是待在自己的房间,画室里只有佳奈美小姐。我穿过摆满画材和油漆等东西的墙边柜,依照指示坐在椅子上。与佳奈美小姐呈正面相对。 “请多指教,佳奈美小姐。” 不过,她长得还真漂亮。金发碧眼,就像旧电影里登场的深阁大小姐,同时兼具知性美,再加上绘画才能,老天还真是不公平啊。 “…”不,或许也不尽然? 佳奈美小姐不良于行,直到数年前为止也双目失明。四肢健全的我竟然还有所不满,或许才是傲慢自大的呆子吧。话虽如此,佳奈美小姐本人并未将这些视为不利条件或残障。 “上帝是公平的。要是连我都四肢健全,对健全者反而是一种不公平吧。”“脚只是装饰品。”“视力恢复以后,我的世界也没有任何改变。社会跟我想的一样,自然淘汰和命运其实都没什么品味。”~~~以上节录自伊吹佳奈美的画册评论。 佳奈美小姐跟我一样,坐在圆木制的椅子,因为穿着小礼服,似乎坐得不太舒服… 我陡然发现!“佳奈美小姐,呃…你要穿着那件衣服画吗?” “你是在质疑我的服装品味?” 佳奈美小姐的神色变得有些骇人,她并非在说笑,好像真的很不高兴。我慌张解释道:“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的衣服弄脏。” “我画画的时候,不会特意去换衣服,衣服至今未曾被画具弄脏,请不要把我当白痴。” “啊啊…是吗?” 就像书法家那样吗?的确衣服被画具弄脏是外行人的行径,佳奈美小姐已是世界一流的画家,我竟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实在太不知好歹了。 我耸耸肩。 “可是,真的要画我吗?” “你是什么意思?”佳奈美小姐依然用骇人的表情反问。嗯…她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不,此人的内定值就是这种感觉吧? “呃,怎么说才好,这样会不会拖累你的画家身价?” 就好比玖渚友,她在工程师方面的技术,在任何世界都可算是出类拔萃。可是,那丫头却只把那种技术用于玩乐,因此很少有人承认她是伟大的天才。 “权威只是一种结果呀,做不到跟不去做是一样的呦。”据她本人所言,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对画家来说,我想也是一样。用玩乐的心情,随便画随便的题材,这种画家岂不是很难让别人肯定他的价值吗?然而,佳奈美小姐否定了我的想法。 “我不是才要你别把我当白痴吗?你的脑袋瓜里真的有装脑浆?本小姐才不会挑题材,我跟你说啊…人蠢只要闭上嘴巴就不会被捉包,你还是少开口为妙吧” 她一副鄙夷的态度,连我都跟着意兴阑珊。 “我啊…就是最看不惯那种事,一想到就恶心。没有好题材所以画不出来啦!模特儿不好啦!环境不对啦!那种题材不适合自己啦!不光只有画家,什么这不是我想做的事啦!老师,我找不到想做的事啦!净说些自我中心的废话,你周围应该也有这种家伙吧?” “啊啊,有啊。” 就是我。 “真是的!”佳奈美小姐盛怒不已。 “想做的事啦!不想做的事啦…不先反省自己的无能,我最讨厌那种家伙了,真觉得他们不该死皮赖脸地活着。纵然不至于叫他们去死,但希望他们别活得那么丢人,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别在那里哭爹叫娘的。我告诉你,再平凡的男人,甚而是昆虫内脏,我都有办法画成艺术!” 尽管外貌清秀,自尊却相当高。别说是她自己,甚至也不容许别人妥协,她应该是那种严格的人。 虽然跟昆虫内脏相提并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既然昆虫内脏都可以画,当然没道理不能画我吧。再客气下去反而显得失礼,对这个人客气也只是吃力不讨好,我于是选择沉默。 仔细一看,佳奈美小姐背后有一块画布。那是一幅铅笔画,用仰角描绘一株樱花树,是今天早上她和深夜先生一起看的那颗树。 犹如黑白照片般细腻的画,画素应该一千万左右吧?不不不…无聊透顶!对于这么细腻的画,根本不需要那种比喻方式。 “那个。”我指着画布。“是什么时候画的?” “上午,你有何不满?” 佳奈美小姐赏樱是在早晨,换言之,就是距今五个小时以前的事。短短五个小时,就可以画出如此细腻的画吗?要完成如此一幅画,总觉得再快也得花上一个星期。因此,我很自然地对佳奈美小姐露出怀疑的视线,佳奈美小姐不可一世地嗤笑。 “一个星期可以完成的工作花费三、四个月,那是白痴的行为,倘若不是白痴,必定是懒骨头。我两者皆非,因此三个小时能够完成的事情,不会花更多的时间。” 唉唷喂呀。 懒骨头最佳代表的本人听来格外刺耳,全身剧痛不已,也很希望玖渚那丫头来听听这句台词。 “喂?你应该也是这么想吧?” 佳奈美小姐用不怀好意的语气征询我的同意,总觉得像是被人当面悔辱,而且,那应该不是单纯的错觉吧。 “咦?没有,呃、对…哎呀哎呀,不过你画得真好。” “嗯,是啊。” 仿佛早已听腻那种平凡的赞美,佳奈美小姐兴致索然地应道。不,确实是太过庸俗的评论。什么画得真好?讲了等于没讲!连五岁小孩都会,我是白痴吗? “那个,佳奈美小姐是画工笔画吗?” “什么都画啊,你不晓得吗?” 是啊,又失言了。我面对的乃是拒绝任何风格、屏弃所有流派的女流画家——伊吹佳奈美小姐。不论是工笔画、抽像画或其它画,她不画或者不会画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佳奈美小姐眯起单眼说道:“一直拘泥于单一风格这种蠢事我是不干的,我不是说不要拘泥于自我风格,但是过于拘泥也很奇怪,根本就是疯了。其它事情姑且不论,至少绘画方面我要随心所欲地画。” “或许是吧。” 因为难以反驳或赞同,我只好敷衍地点点头。不知是否看穿我的词穷,佳奈美小姐嗤地一声讪笑。 “喂!你啊……有看过我的画吗?” “是看过几次画册,但是不够用功,今天第一次现场观摩。” “喔…那你觉得如何?我是说这幅樱花,而不是画册。” 我对佳奈美小姐的问题略感意外,因为我以为被称为天才的人种,并不会在意他人的评价。以七愚人园山赤音小姐为首的ER3成员,包括参加计划的那些讨厌鬼,不论是名声或虚荣,他们压根儿不在意别人对他们的评价。 “自己的价值自己最清楚,脑袋不灵光的家伙给的评价,我才不希罕咧!”那群家伙异口同声地如此宣称,也因此引起我的反感。 “这个嘛…”我不知所措地回答:“是啊…我觉得很漂亮。” “嗯…很漂亮吗?”佳奈美小姐重复我的话。“你不需要讨好我喔?我也不会因此生气。” “不…我也没有那种鉴赏或批评的眼光…就是觉得很漂亮。” “喔…漂亮啊…” 佳奈美小姐不胜惋惜地看着画布。接着用细若蚊纳的声量喃喃自语:“漂亮!漂亮、漂亮、漂亮!那种形容词啊…并不是对艺术的赞美哪…” “咦?” “这幅画还是不行吗…真可惜…真不想这么做…白白糟蹋了啊…” “唉~~~”佳奈美小姐一声长叹,微微弯身拿起那张画布。 咻地一声举起…摔向木板地。树木破裂的声音响起。地板当然没有裂开。 “等……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销毁失败作品啊…为何我非得做这种事不可呢…”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啊…”佳奈美小姐惋惜不已地垂首俯视粉碎的画布,接着又怅然若失地频频叹息“啧…以后应该可以值个两千万吧…” “两千万?” “两千万美金。” 单位是… “当然,那是好几十年以后的事。” “…艺术家有时真是乱七八糟…”况且也没有必要在我的面前做吧?一想到我的无心之言,竟导致这种结果,不免要涌起一股讨厌的罪恶感。 “你不需要感到罪恶,这是我的责任,我不是那种把责任推给旁人的糊涂虫。” “我毕竟是外行人,何必因为外行人的意见,就把自己的心血…” “挑选鉴赏者的作品,我不会称之为艺术。”佳奈美小姐严词厉色地说。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听见那句话,我终于理解了。尽管言语跟态度都充满恶意,但这个人确实打从骨子里是艺术家。 “可是,明明就像照片一样逼真。” “那个也不是褒奖。我跟你说…假如‘像什么什么一样’是你赞美别人时的口头禅,最好快点把它戒掉,因为那是最高级的污辱。但是,如果你的脑浆只够理解限制在风格框框里的东西,那也没办法了。”佳奈美小姐转向我。“嗯,像照片一样的那种说法倒也可以理解,因为照片原本就是由图画创造的。” “是吗?” “是啊,你不晓得吗?”佳奈美小姐扬起一边眉毛。 “你不晓得吗?”似乎是佳奈美小姐的口头禅。 “发明银版摄影(daguerreotype)的人其实是画家,而透视法(perspective)的研究据说也跟相机发明有关,虽然这些是深夜告诉我的。你知道照明暗盒(camera obscura)吧?” 那我当然知道。 换言之就是暗箱…在黑暗房间的墙壁上钻一个洞,室外景色就会映照在对面墙壁的现象。那是很老旧的技术,公元前由亚里斯多德所提出,据说也是照相机的起源。 “那是为了正确复制外界所发展的技术之一。因为透视画法的基本概念就是‘将所见事物如实画出’,这是法国画家库尔贝(Gustave Courbet)说的…他另外也主张‘我没看过天使,所以不画天使’这种现实主义,不过这跟我的哲学相反。小孩子画画不是没有远近,全部挤在前面吗?物体的尺寸也是乱七八糟,或者把人画得跟房子一样大,或者把最重要的东西画得最大。总之,不是看起来如何,而是将自己的感觉直接表现在画布上。如果绘画是一种自我表现的手段,那小孩子的手法就是正确的。这么想的话,‘像照片一样’就称不上是好作品了。” “啊~~~~” 言话间开始夹杂专门用语,我变得不知该如何响应。而且佳奈美小姐从刚才就只顾着说话,甚至没有准备绘画道具,究竟何时才要开始画呢? “就连照片也不能算是完全复制真实…只要修正得宜,轻易就能欺骗欣赏者……在可以恣意妄为的意义上,照片跟图画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吧?” “那个佳奈美小姐,你不开始画吗?” “现在正在记忆。” 原本还以为又要被叱无能,没想到佳奈美小姐用意外平和的语气回答。 “你可能不晓得吧?我是独自工作的类型,跟别人在一起就无法集中精神。”她说了宛如达文西的话语。 观察与绘画分开进行的画家,尽管并不常见,倒也不是从未听间,因此我也没有特别诧异。 “所以画人物时,就得全凭记忆了。” “那种事办得到吗?” “对我而言,记忆跟认识是同义词。” 这次她说了犹如人魔汉尼拔的话语。 “就这样在这里聊两个小时吧?等你离开以后,我就会开始画啊!还得先重画这幅樱花,至少要画成你能够理解的艺术。然后才是你的画,我会上两层色,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等它干明天早上应该就可以给你了。” “可以给我吗?” “给你呀,我留着那种画也没用,我对完成的画没有兴趣。我会签名,所以应该可以卖得不少钱。当然如果你不中意,撕掉也无所谓,只不过有点浪费喔,因为我打算画个五千万。” 很现实的形容法。 叹息。 “话说回来,听说你跟赤音小姐的感情不太好。” “是不好啊,不过,好像是她讨厌我吧。就我个人而言,对于学者的园山小姐、研究者的园山小姐,以及ER3七愚人的园山小姐,我应该是心存善意,甚至应该是怀有敬意。” “应该、应该的,总觉得你话中有话。” “对呀。”佳奈美小姐嫣然一笑。“假如是园山赤音本人,的确非常讨厌喔。” 时间是两小时以后。 我离开佳奈美小姐的画室,先绕去玖渚的房间。玖渚虽然躺在床上,但似乎曾经起床,手表已经修好了。玖渚的一流恶作剧,表盘的数字左右颠倒,但也不是不能用,我便戴回左手,摸摸沉睡中的玖渚的头,道谢后,再前往赤音小姐的房间。 “请多让我飞车、角行、银将和金将六子!”我如此恳求后,赤音小姐娇笑道:“我再多让你几步吧。” 她将西洋棋的棋子排列在日本象棋盘的己方阵营。 “这可是西日合并喔。” “感觉有点像特殊格斗技之战…” 尽管获得如此让步,我依旧惨败,一败涂地。 而且还是七连败。 第三天(2) 集合与算数 0 倘若无视于你的意见中的完全无误处,大概就是正确的。 1 把睡得像绵软泥人般的玖渚挖起来,强迫她洗把脸,再帮她的蓝发绑好辫子。半背着依然昏昏沉沉的玖渚抵达餐厅时,宅第里的众人均已到齐。 圆桌剩下两个空位。 搀扶玖渚入坐,我也在她身旁坐下。我一边弯腰,一边依序扫视众人的脸。 “…” 十二个人之中最引人注目者,该说是天经地义?还是果不其然?正是宅第主人——赤神伊梨亚小姐。美人是一种见仁见智的概念,是故这种评价对伊梨亚小姐并无任何意义吧。我认为伊梨亚小姐是美人,那是我自己的感觉,说穿了也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而已。话说回来,若要问我个人的喜好概念,我绝对更喜欢女仆彩小姐,呃,那种事无关紧要。 真的! 要说每个人都会表示赞同的事情,赤神伊梨亚小姐…她很高贵。直卷的美丽黑发配上高级的小礼服,虽然看起来不甚协调,但伊梨亚小姐的高贵气质足以弥补那个缺点。年纪似乎跟我差不了多少,明明才二十岁左右,哎呀呀,出身跟血统那种玩意儿对人类果然相当重要。当然其它的东西也很重要,可是仍旧无法改变那种玩意儿的重要性,任何时代皆然。 赤神伊梨亚。 赤神财团的直系血亲,异端的孙女…… “各位,既然玖渚小姐也到了,就让我们好好享受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吧。” 伊梨亚小姐像小孩子一样双手合掌说:“开动。”她在这方面是精神年龄相当低的人,正确来说应该是不知民间疾苦,不过那跟她的外表也没有太大差异。 话说回来,几乎容许客人为所欲为的岛屿团体生活,也有唯一的一项规则,那就是“大家一起吃晚餐”。 听起来像是人人都能遵守的简单规则,但据说还是有不少“天才”因为无法遵守这个简单规则而被请出小岛。天才这种人,往往跟欠缺常识与情理的人有许多共通点。 伊梨亚小姐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两位女仆,左侧是明子小姐跟玲小姐,右侧是彩小姐与光小姐。因为无法区分彩小姐与光小姐,所以不知道彩小姐在右边还是左边、光小姐在左边还是右边。 倘若可以从动作或神情来判断倒还好,不过对于缺乏观察能力的我来说,那有点困难。玖渚可以区别她们两人(毋庸置疑,因为她是玖渚),但据说连她们的主子伊梨亚小姐都分不出来,两位当事人对此也不是很在意。 “各位,请举起手边的杯子干杯!” 伊梨亚小姐高举玻璃杯,唱歌般地说,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也跟着举杯。话虽如此,我和玖渚前面的杯子里并不是红酒,而是果汁。 我跟玖渚都还未成年。 圆桌上摆满了赏心悦目的料理,那是天才厨师佐代野弥生的得意作。就从最接近我的餐点开始依序为各位介绍吧…… 慕思香烤小羊排、卡布其诺甘薯汤、陶罐鹅肝酱与松露贝壳面、清蒸台贝、比利时风味青酱炖鳗鱼、酷溃鳞鱼、鲸鱼生鱼片、意大利面、沾酱意大利饺、驼鸟肉薄片、各式水果、马铃薯蛋沙拉、橄榄油拌炒蘑菇。 “…” 一头雾水。 弥生小姐应该是配合十二个人的喜好,天马行空地烹调料理吧。纵使听了菜名,我也不知其中含意。也无所谓,反正名字这玩意儿对本质一点影响也没有。 我是如此认为。 之后还会上甜点,但冷静思考,还真是惊人的份量。再加上弥生小姐的料理实在太过美味,总是让人禁不住多挟两口,维持体重就变成一大难题。不过,这方面的调配,弥生小姐好像早已替大家计算好了。 “计算卡路里还可以如此美味,真不愧是天才……”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重复这句不知说过几次的台词。 这么说来,午餐时和弥生小姐聊了一会儿。偶然餐厅只有我跟弥生小姐两人,我便乘机问她关于她的那个传闻。 换言之…任何料理都可以做得比别人好吃的技术,究竟是什么?就是这个问题。 弥生小姐听完,神色有些古怪地笑了。 “可惜要让你失望~~~我跟姬菜小姐不同,没有那种超能力似的东西喔…基本上就是努力跟锻炼。” “是吗?” “只不过…关于那个传间的起因,我大概猜得到是什么。跟他人相比,我有一点…不,应该是非常,我的味觉和嗅觉非常敏锐喔。” 如此说完,弥生小姐忽地轻吐香舌。“用小故事来比喻的话对了,海伦凯勒虽然失明,据说可以凭体味识别他人。我也跟那个很像只是嗅觉没有她们那么厉害,不过,例如……” 弥生小姐搂住我的手臂,突然舔了我的手背一口。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惊讶得差点就要发出声音,最后总算喊叫下“哇啊啊”的喉咙震动。 “你是AB型吧?”弥生小姐依然伸着舌头,像爱因斯坦般地微笑说:“而且,还是Rh阴性对不对?” 她这么一说,我猛然想起正是如此。领取护照的时候,健康检查的医生曾经对我说“你的血型真少见”所以,弥生小姐说得确实没错,可是… “那种事情,舔一下皮肤就可以知道吗?” “正确来说,是舔‘汗水’。我的舌头可以将约莫两万种味道分为二十个强弱等级。嗅觉的话,大概是它的一半吧”弥生小姐头微侧,动作很是可爱。 “我既没有园山小姐那么聪颖,也不像伊吹小姐精通艺术。既不像玖渚小姐那么擅长机械,也没有姬菜小姐那种超能力,其它方面完全不行,唯有这个是从小就有的优点。我心想如果要发挥这项长处,就只有当厨师了。” 那似乎叫做“绝对味觉”。 就像是“绝对音感”的味觉版,但跟绝对音感不同,无法经由训练习得。总而言之,对!简单地说,佐代野弥生是神所拣选的人。 能力优秀者可以分为两种:被选择的人跟自己选择的人,正如具有价值的人跟创造价值的人。当然后天的努力锻炼是弥生小姐自己的苦功,但基本上弥生小姐是属于前者的天才。 换句话说,弥生小姐并非自己选择踏上现在的“厨师”之路,正因为先天具有那种能力,弥生小姐才会学习烹饪术,远赴欧美磨练她的长才。 味道这种东西终究得基于个人的味觉判断能力,而能够将多少味道当作自己的东西加以发挥与使用,应该跟烹饪技术有相当程度的关系。这么一想,便能肯定弥生小姐的烹饪手腕。 如此这般的强词夺理,实际上毫无意义。重点是~~~弥生小姐的料理很美味。 如果将圆桌想成时钟,伊梨亚小姐当作十二点,这位佐代野弥生小姐刚好就坐在彩小姐隔壁的三点钟位置。 四点钟位置是逆木深夜先生。他向来担任佳奈美小姐的看护,但在这种场合却看不出有任何自卑,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然后,他旁边的五点钟位置是伊吹佳奈美小姐。她的椅子后面有一张轮椅,应该是坐着那张轮椅来的吧。心情看起来并没有不好,但也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六点钟位置是玖渚友;换句话说,宅第主人赤神伊梨亚跟玖渚友是面对面的形势。尽管这也不代表什么,但仅仅如此也很令人紧张。不过,我紧张也没有任何意义,而当事人玖渚的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到“紧张”这两个字。 所以…坐在幸运七的人就是我。 左侧的八点钟位置是七愚人园山赤音小姐。赤音小姐正专注地享用弥生小姐的料理,没想到她是个食欲旺盛的人。话说回来,身为学者的赤音小姐同时也是人类…或许本人会否定这种说法…不吃饭当然无法生存,但即便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她仍旧是个大胃王。那种吃饭的模样,连旁观者都为之心情愉悦。自己的料理如此被人大快朵颐,弥生小姐想必是得偿所愿吧? 赤音小姐隔壁的九点钟位置是天才占卜师,或者称为ESP系超能力者的姬菜真姬小姐。她不知何时换了衣服,跟早上的打扮不同,颈部抽绳的露背条纹衬衫搭配淡粉红色羊毛衫,印着羊咩咩图案的七分裤,头上梳着牛角辫。 不知是否注意到我的视线,她对我噗嗤一笑,咬了一口小羊排。仿若“洞悉一切却仍不置一词”的那种神气,让对方坐立难安。 哎呀呀。 那么,接下来是十点钟位置,应该跟彩小姐与光小姐拥有相同基因,戴着黑框眼镜的千贺明子小姐。沉默寡言,几乎没有表情,犹如处理般地将食物送进口里。享用这等料理却没有任何反应,搞不好明子小姐没有味觉。 十一点钟位置是女仆领班,同时是伊梨亚小姐的心腹,彩小姐等三人的直属上司——班田玲小姐。相较于略带稚气的彩小姐三人,玲小姐则像是成熟、利落的上班女郎。虽然并未与她深入交谈,但性格似乎一如外表严厉,从光小姐那里听过几次诉苦。 如此这般~~~ “…共计十二人。” ……幸运七?就凭你这张脸? 纯属戏言。那种玩意儿又有何意义?此刻显然就只有我格格不入,根本就是走错地方。话说回来,迄今十九年的人生里,无论是神户、休斯顿、京都或是这座荒岛,我在哪里都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在这广大的世界里,我是孤独的。 无所谓。 我喜欢孤独。 那并非虚张声势。 就算是也无所谓。 “对了,话说回来。” 伊梨亚小姐将适才的话题全面推翻。这张圆桌的谈话主导权完全掌握在伊梨亚小姐的手里,这方面的任性程度真不愧是大小姐。 伊梨亚小姐用清亮的声音续道:“谣言好像已经传开了,我就向各位宣布吧,关于下一位客人…下一个天才。” 众人都盯着伊梨亚小姐,不,只有玖渚偏偏继续吃着鲸鱼肉。想要引起这丫头的兴趣,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 “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预定一周后造访本岛的人物真有卓越超群的才能,比起在座的各位相信是毫不逊色。我极欲款待那个人,也请各位多帮忙。” 众人反应各异,特别是听见“比起各位毫不逊色”云云时,情绪也随之波动。在互相牵制对方般的气氛中,举手“提问”的人是深夜先生这个非天才。 “对方是怎样的人?我只听过传间,知道的并不多,听说是非比寻常的全能者?” “是的,虽然我只有见过对方一次…对!一次就已经够了。基本上,那个人就像我的英雄。” 伊梨亚小姐用若有所思的视线抬首望天。“对我而言,就等于英雄般的存在。就像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或者怪兽电影里的怪兽吧?” 怪兽??? 我不由得感到自己的双眉皱起。伊梨亚小姐刚才大刺刺地脱口说出“怪兽”,但那个比喻正确吗?那不太像是用来比喻人类的单字,即便使用,也绝非褒扬之词吧。 “看来你对那个人是赞誉有佳,似乎非常值得期待。”深夜先生好像很开心,夸张地哈哈大笑。“…既然是全能天才,莫非那个人?不知道会不会画画呢?” “虽然没有看过,但也没道理不会吧?对那个人来说,画个图应该是易如反掌。” 这句话果然伤了佳奈美小姐的自尊。佳奈美小姐有点……不,是用极为不忿的表情,语中带刺地说:“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伊梨亚小姐?那种非比寻常的高人想必是声名远播吧?” 白天也有这种感觉,这个人的自尊心非常强烈。尽管不是坏事,但那也并非全是好事。既然是佳奈美小姐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我也不便置喙,不过,至少我不可能接受那种生存方式。 伊梨亚小姐完全不知道佳奈美小姐为何生气(而且,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先是一脸讶然,继而神色如常地回答:“哀川大师。” 宛如毒气被泄掉的感觉。 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简直就像白痴。 “因为贵人多事,所以哀川大师只能停留三天,请各位跟大师好好相处。我非常喜欢哀川大师,简直就要爱上大师了。” 伊梨亚小姐娇羞说完,双颊升起两朵红云。看见那种小女生似的举止,众人的毒气继续狂泄。 该怎么说才好,伊梨亚小姐身上似乎有一种气质,不论说了再蛮横的话语,对方总忍不住要原谅她。 这或许又是所谓的血统吧。 “…话虽如此,哀川吗?” 前所未闻的名字。至少,孤陋寡闻如我从未听过。我偷望了玖渚一眼,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过,依旧一个劲儿地吃着料理。对于自己没有兴趣的事物,玖渚大概就是这副模样,比小孩更难讲理,比动物更难相处。啊,不过至少还肯乖乖坐在椅子上哪。 “啊啊,真是万分期待,哀川大师竟然愿意再度大驾光临,幸亏我没有放弃,不断邀约。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如果真的是梦怎么办呢~~~” 伊梨亚小姐如痴如醉地说。从她的样子判断,伊梨亚小姐对于那个叫哀川的男人相当迷恋,那种口吻简直就像在诉说自己长年爱恋的男人。 那种呼唤名字的方式~~仿佛带着深深的敬意。 “啊…对了,玖渚小姐。”伊梨亚小姐将话题带到玖渚身上。“玖渚小姐在那之前就要离开了吗?” “咦?嗯…嗯嗯!”听见问题的玖渚简单响应,可是双手的筷子却没有停顿的迹象。唉,从双手持筷这点来看,要求这丫头遵守用餐礼仪的人才是满不讲理。“对呀,还剩四天唷。” “那真是太可惜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也非常希望玖渚小姐能够见见哀川大师,非常希望能将玖渚小姐这种人才介绍给哀川大师,不能改期吗?” “不行,人家是绝不变更预定的专家,简直可称为会走路的时间表呢!当然阿伊也是唷。” 干嘛拖我下水…基本上,本人的时间表上也没有来这座岛的预定。 “是吗?”伊梨亚小姐不胜惋惜地颔首。接着,刺探般地询问玖渚。 “那个…莫非玖渚小姐在本岛玩得不开心?你好像也很少离开房间。” “人家是很少离开房间的专家呀。唔~~~很开心哩!超级开心,人家不论何时、何地、任何情况都很开心呦。” “…” 我因为玖渚的台词而微微一僵。玖渚的台词一点也不夸张,对于将自己的世界完全建构于脑里的人而言,根本不可能有不开心的时间。可是,不知道“开心以外”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不论何时、何地都很开心,又是多么可怕的悲剧? 那些我已经知道了。 “喔…是吗?”伊梨亚小姐耸耸肩。 “可是,玖渚小姐,我觉得跟哀川大师见面,对你一定有所帮助喔。只要跟那种人见面,一定会有所启发。” “启发?真是无聊!” 就在此时,宛如一直在旁俟时而动,佳奈美小姐立刻插口。 “受他人影响这种事啊,我认为就是凡人的证据,无能的证明。笑死人了!虽然不晓得那位大师有多了不起,但我认为跟那种人见面一点意义也没有。” “哎呀哎呀,真的是那样吗?” 跟佳奈美小姐唱反调的人,这个情况说“自不待言”也无妨吧?正是园山赤音小姐:“我在ER3系统里,跟地球最顶尖的头脑一同生活超过五年,倘若没有那段经验,我想也不会有令时今日的我。跟优秀的人相处,自我也会因此提升。” “什么ER3?真可笑!不,根本就是愚蠢!要我被那种集团拘束,本人绝对敬谢不敏!” “没有什么拘束不拘束的,大家都是自由发展,相互提升能力而已。” “自由?请你别滥用自由这个字眼,没有限制的集团就不是集团了。反正园山小姐…你啊,也只是特权阶级的一分子吧?啐!我跟你在这座岛上的相处时间也不算短,可也不觉得自我价值有所提升,反倒觉得被拉低了呢!” 两个人怒目相向。当着这么多人,怎会如此不成熟?我有一点错愕。 女仆们坐立不安,仿佛想要出声打圆场,但见到主子伊梨亚小姐兴致高昂地微笑观战,她们也只能噤口。我不太适合干这档子事,弥生小姐也是兴味索然的样子,真姬小姐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而深夜先生像是早已司空见惯,完全无动于衷。喔喔!这么一大群人却没有半个人挺身而出?真令人震惊。 “…” 不…有吗? 还有一个人。 “反正人类就是群众的生物啊,伊吹小姐。像你这种好耍无赖、仗恃特权意识的人,我才认为应该好好反躬自省。” “那是因为你不跟别人搅在一起,就活不下去吧?人类可不是回游鱼!况且我也没有特权意识,不过不愿意贬低自我罢了。合理评价物事的正直者,那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是吗?” “是吗?啊!又来这一套!自以为这样模糊问题就没事了?自以为不阐明自己的意见、采取暧昧的立场,就会显得很聪明?‘啊!是啊~~是啊~~’的敷衍态度。您的确是冰雪聪明呢,是吗?我啐!” “有一点听不下去咩。” 话声…是玖渚。她就像闹憋扭的小孩般地嘟起嘴,看着佳奈美小姐。 “吵死人啦!佳奈美,赤音。” 众人蓦地一惊。似乎没有人想到玖渚会说那种话。 我以前有过经验,因此并未特别吃惊。这丫头…玖渚友非常讨厌别人在她面前吵架。从她平常漫不经心的态度来看,或许有些意外,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最喜欢开心的玖渚,当然不喜欢不开心,道理就这么简单。 “对不起,说得太过火了。” 尽管有些意外,先开口道歉的人是佳奈美小姐。这样一来,赤音小姐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当然不能随便敷衍,有点窘迫地别开视线说:“我也不好。” 然后两人都垂下玉首。虽然依然残留一股尴尬的气氛,但一连串的骚动也终于落幕…… 原本应该如此,然而最后却被真姬小姐摧毁了。 “好像还有一场风波喔…” 真姬小姐脸上浮现高人一等的微笑,用众人皆可听见的声音泠冷低语。好不容易回归平静,这个占卜师在那里嚼什么舌根? “那是预言吗?”陡然眼放异彩的伊梨亚小姐追问她。 “是怎样的‘风波’,姬菜小姐?我非常有兴趣,可以告诉我吗?” “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是啊…”姬菜真姬说着,眼光喇地瞥向玖渚。“因为我并没有想要干预全世界的那种傲慢思想呢。” “那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出声反驳。当事人玖渚这时已经开始专注地摄取营养,看来她刚才真的只是嫌吵。“真姬小姐,你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就像你的行为没有任何意思。你喔…嘻…原来是会为不相干的人生气的人啊。我觉得那样不太好,虽然也不是坏,但就是不太好。” “哎哟,为什么呢?”伊梨亚小姐插入我们的谈话。啊!正确来说,应该是我插入她们的谈话吗? “我倒觉得能够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很了不起,现今社会很难得有这种人呢。” “可以为了别人发泄情绪的人啊,一旦出了事情,也会把责任推给别人。我啊,最最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我也很久没被人这般当头叱骂了。真姬小姐缓缓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我。 “你是随波逐流的人,跟着众人闯红灯的那种类型。你啊,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举棋不定先生。我们不是常说‘和而不同’吗…少年郎!你的情况就像是‘同而不和’…我可没说那样不好喔!我不会说那样不好,不会说的,因为我不认为有主体性就等于有个人价值。比起没有在铁轨上行驶的火车,行驶中的火车就是好火车,因此我对此不予置评。可是,我讨厌那种人,最讨厌!因为那种人总是怪罪他人,不愿自己承担责任。” 随波逐流。的确,那是我的生存方式。可是~~~ “我~~~” 因为我很讨厌那种事,与玖渚相遇以后,打从心底厌倦那种事。 “我没有理由要被你指责…姬菜真姬小姐…” “生气了呦…想不到你的沸点这么低…容易沸腾…容易冷却?” “够~~~” 够了~~! 够了~~!够了~~! 够了~~!够了~~!够了~~! 够了~~!你这个~~~ “阿依~~~” 飕地一声…… 玖渚扯扯我的袖子。 …… 玖渚友。 “知道了。” 感觉体温唰地降低,力量从体内消失,与其说是脱力,那倒比较接近疲惫。我把抬起的腰部重新放回坐位。 真姬小姐用非常温柔的笑脸看着玖渚说:“对不起,开开玩笑而已。” 这天晚餐就在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下草草收场。前两天当然也不是平静无波,但“全能先生”的存在似乎彻底破坏了某种东西,因此,不免令人忧心“哀川大师”抵达后的情况。不过,届时我已不在这里,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话说回来,我实在搞不懂真姬小姐为何一直找我麻烦。或许我给她的第一印象确实很差,但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单纯。真姬小姐仿佛真的非常讨厌我,可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就不断找我麻烦。 爱的相反不是恨,而是无视。倘使只是单纯的厌恶,应该不至于那样百般纠缠。若是针对其它天才,那也就罢了,为什么姬菜真姬要对普通老百姓的我找碴呢?两者之间,原本应该毫无瓜葛才对啊。 真是不可思议。 我一味想着这件事,对于真姬预言家所说的“风波”一词并未多加深究。倒也不是说如果当时多加留意,情况就会变得如何如何,但事后回想起来,总是令我后悔不已。 那是莫可奈何的事吧。 毕竟能够事先后悔的人,这座岛上也只有真姬小姐而已。 2 跟玖渚借用浴室,神清气爽地梳洗完毕时,时间已经超过十点。玖渚坐在电脑前面的旋转椅,可是三台电脑的电源都没有开,她只是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地玩着。这丫头的三半规管还挺硬朗的! “你也去洗个澡啦!” “不要。” “今天不洗就算了,明天要洗喔。” “不要。” “明天就算剥掉你一层皮也要把你绑进浴室。不愿意的话,就自己乖乖去洗。” “唔~~~真麻烦耶。” 玖渚离开椅子,猛然伸直腰杆。“人家好羡慕小鱼儿唷,它们一生都不用洗澡,不过冬天会不会冷呢?嗯~~对了,阿伊,你有听过吗?那个啊,鱼不是养在水槽里?如果慢慢增加水槽的温度,就是不让鱼发现那样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增加,然后最后就变成热水了嘛。可是因为身体适应那种缓慢的变化,所以小鱼儿就可以在沸腾的热水中继续游泳呦,如假包换的事实。那么,阿伊,我们从这则故事可以得到什么启示呢?” “温室效应不会影响人类。” “答对了!” 玖渚兴高彩烈地嘻笑。真是元气十足的女生啊……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玖渚冷不防“吧哒”一声摔倒。没有任何防护动作,整个人正面扑向地板。连在旁观看的我都心里发毛。 “好痛唷~~唉唷~~” 那当然痛了。 “你在搞什么鬼……” “肚子好饿耶~~” “刚才不是吃了一堆?” “那种事才没有关系呢。人家令天早上、中午都没有吃,一定是吃的量不够。白天已经睡得很够了,所以到明天为止不睡也没关系。人类没有固积食物和睡眠是不行的喔~~” “人类的身体才不是那样!” “那人家就不是人类咯。走吧!阿伊,去找东西吃吧?不过,可不可以先帮人家重绑头发?” “弥生小姐可能已经回房了。那个人起得很早,可能已经睡了吧?” 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她挖起来做宵夜,不能忘记弥生小姐也是客人之一。 “小光应该还没睡吧?小光的料理也是料理,另有一番小光料理的美味呢。假如小光也在睡觉的话,阿伊!阿伊来做就好了呀。” “为什么要我做?” “因为阿伊做菜的背影很可爱咩。”玖渚趴在地上咯咯怪笑。 “好好好好!我知道啦!懂了啦!不过先帮你绑好头,过来!” “遵命!” 我先解开玖渚的头发,再帮她绑成比较松的辫子。我们于是离开房间,朝客厅走去。 “啊啊,对了,刚才抱歉。” “什么事?啊啊,真姬的事吗?唔,没关系,原谅阿伊。可是跟以前相比,阿伊也变圆滑了呢~~人家也没想到一句话就可以阻止你,休斯顿的生活很辛苦吗?” “是啊…在那种砂漠住个五年,价值观当然会变…或许跟砂漠也没什么关系……” “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有空再告诉人家喔。” “你也变了很多,外观姑且不论,我是说内在。” “世界上没有不会变的东西,就像PantaRhei。” “班田玲?” “万物流转说咩…阿伊的脑筋应该很好,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耶。” “只是记忆力不好啦!我也希望至少可以拥有正常人的记忆力。” 至少不会忘记快乐回忆的记忆力。至少可以明了人生也有许多乐趣的记忆力。 “啊!发现小彩了。” 玖渚说完,便往前方走廊奔去。仔细一看,彩小姐的确在前面。不,就算距离没有这么远,我基本上就不可能区分出那是彩小姐还是光小姐,也可能是刚好摘下眼镜的明子小姐。可是,既然玖渚说是彩小姐,应该就是彩小姐吧。 玖渚跟彩小姐在我抵达前说了两、三句话,然后玖渚折回我身边,彩小姐则直接朝走廊的反方向离去。这么晚了,彩小姐还有工作没做完吗?倘若如此,那真是辛苦了…我在心里胡思乱想。 “你们说了什么?” “她说小光在客厅。” “啊,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然而,人世间的事,往往无法尽如人意。 客厅里除了光小姐以外,还有逆木深夜先生,以及我的天敌——姬菜真姬小姐。三个人分坐在U字形的沙发上谈笑风生。 茶几上摆着酒、杯子和一大盘下酒用的起司。光小姐率先看见我们,举起手招呼。“啊,友小姐!”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莫可奈何,我们走到沙发坐下。更不幸的是,玖渚迅速占领光小姐隔壁的位子,因此我只能坐在真姬小姐旁边。当场离开不吝是挟着尾巴逃走,我是一万个不愿意,临阵脱逃欠缺武士精神。真姬小姐仿若在宣示她已完全看穿我的心思,做了一个促狭的表惰,再若无其事地说:“欢迎来到真姬俱乐部。” “刚才真抱歉耶…好像不小心踩到你的痛处。”真姬假惺惺地道歉。“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喔。那么痛的地方被人踩到,任谁都会生气的嘛。” “其实也不是什么痛处。” “对呀,应该是心痛之处。” 真姬小姐对我嗤嗤调笑。她喝醉了吗?不,这个人就算没有喝醉,也是这副模样,喝醉说不定还比较好。真姬小姐咕噜一声将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伸向我。 “来!你也喝一杯,少年郎。酒精是个好东西唷,可以让人遗忘所有烦忧。” “我没有什么想要遗忘的烦恼。” “也没有想要记住的欢乐。”真姬侧头嘻嘻一笑。“我觉得你不是因为没有记忆力,才记不住快乐的事。人生里没有太多快乐的事,也没有太多悲伤的事,啥~~~都没有!空空如也!啥都没有比黑暗更可怕,是吧…哇哈哈,人生真快活!” 回知过去,他心通。 那块招牌看来并非只是虚张声势,甚至还兔费奉送千里眼咧! “饶了我吧,真姬小姐。这简直是欺负人嘛!” “就是在欺负你呀,来来来,快干一杯。” “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的。” “真是个乖宝宝耶。啊…不管!不管!故意装冷漠。哗~~~阿伊酷毙了!你想要我这么赞美你吗?啧,真是夏天也要被你给冷死了。” 真姬小姐无趣地将杯子移回自己面前。玖渚不知是否饿过头,狼吞虎呒地吃着下酒用的起司。双手并用,很不雅观。我知道劝也没用,如今也提不起劲来纠正她。 “这是至尊(Supreme)、瓦兰西(Valencay)、马罗瓦尔(Maroilles)、森林起司。” 光小姐亲切地向我介绍,听说都是跟红酒很合的起司。我试着取一块放入口里,的确很好吃,但能够猛吃起司不喝水的家伙,大概也只有玖渚吧。 “佳奈美怎么了?”过了半响,深夜先生一手拿着起司问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态度。 “模特儿的事情顺利吗?” “嗯嗯,还好,没发生什么问题。” “那家伙个性很差吧?”明明是他的老板,深夜先生却没皮没脸地说道。 “不,没的事…” “是吗?至少我没见过个性比她差的女人。” 我见过。如今就在隔壁大口喝酒的人。 “没发生什么麻烦啊!不过,被她突然砸画的举动吓了一跳。” 深夜听完后苦笑。“啊啊,那个……对对对,我去画室的时候,她还在那儿说‘深夜,把这个垃圾处理掉’‘你以为你是毕加索啊’…真抱歉,那种行为就像是那家伙的派头,别放在心上。她是几乎没什么努力就成功的类型,才会那么不可一世。要是不耍耍威风,她就活不下去。” “派头吗?” “嗯,做了那种行为以后,看起来就很像一流艺术家吧?她有没有说那些艺术家派头的话?应该有说那些装腔作势的话吧?那家伙就是那样。” “呃,的确有…可是,那应该是佳奈美小姐的真心话吧?我是这么觉得。” “当然是真心话啦,铁定是真心话。不过,那种话没有必要说出口吧?如果是真正的艺术家,就不会说那种话了。佳奈美虽然是天才,但不能算是艺术家,那样只不过是在摆架子,至少我是如此认为。所以,我真的希望佳奈美能够再剥掉一层皮。” 深夜先生的神情略显寂寞。他咳了一口红酒,又接着说:“事实上啊。”虽然没什么关系,不过他这个人跟红酒杯十分相衬,我有一点羡慕。 “拜托你当模特儿,也是基于那个理由,因为那家伙很少画人。” “是吗?可是她跟我说,她是不挑题材的。” “尽管不挑题材……那是好恶的问题,那家伙很讨厌人,不管怎么画都会抱怨。以前是眼睛看不见,加上现在双脚不便,更重要的是她那种性格,所以跟别人处不来。” “天才就是那样子啊。” 善于跟人打交道的天才,我也只听过高斯而已。米开朗基罗据说就相当惹人厌,啊!不过米开朗基罗好像是因为本身不喜欢人,所以才会被人讨厌。 “即使不是天才,有些人也很不会跟人相处哪。”真姬小姐悠悠讥道。 啊啊,或许正如她所言。 “那家伙一直都是自己走过来的,她对此也很自豪…我想应该是这样,才会跟园山小姐处不好吧。” 的确,在ER3系统内、在团体中施展长才的赤音小姐,跟终极的个人主义者佳奈美小姐,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天才。两人会如此不对盘,应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吧。 “教佳奈美画画的人就是我。”深夜先生说道。 “那家伙的眼睛后来治好了…但是那家伙当时一无所有,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擅长的才能,所以我才教她画画。原本只是希望让她有个慰藉…没想到她一个月就超越我了。” “深夜先生也画画?” 我头一次听说。 深夜先生害躁地耸起右肩。“被佳奈美赶过以后,就放弃啦!韦罗基奥一发现自己被达文西超越,便停止作画了。那种心情,我那时终于明白了。既然身边就有那么厉害的家伙,我也没有提笔的必要了。” 今天早上,深夜先生对我说:“你跟我还真像。”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我懂了。 伊吹佳奈美之于逆木深夜,那就犹如玖渚友之于我。纵使嘴上讲得很难听,但深夜先生对佳奈美小姐有一种可以称为绝对的好感,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深夜先生也是替别人紧张的类型呢。” 仿佛解读出我的内心想法(啐!真是讽刺的比喻),真姬小姐说道:“不过呢,跟某某人不同,我倒是相当喜欢深夜先生。” “为什么?” “因为深夜先生不会把责任推给别人。” 这个人说话真是句句不入耳。 “那、那个…”光小姐一脸为难地替我和真姬小姐调解。“要喝什么饮料吗?” “有果汁的话,什么都可以。” “好,请稍待片刻。” 光小姐从客厅一隅的迷你冰箱中取出姜汁汽水的小瓶子,旋即折回,笑咪咪地绕到我旁边。 “请用请用。” “…” 这个人果然是饱经风霜。此刻跟真姬小姐吵嘴,总觉得对光小姐很抱歉,因此我拚命抑制激动的情绪。 啊啊…我的确是把责任推给别人… 妈的… 就像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小光,人家也想喝果汁耶。” “好,马上来。”光小姐立刻绕到玖渚身边。真姬小姐看着她们说“说起来玖渚也是未成年嘛。” “不过无所谓吧?如何?就喝一杯?” “请不要鼓励她喝酒。” “哎呀呀,摆起监护人的架子啦?”真姬小姐怪笑。“真好!真好!年轻真是太好啦。” “真姬小姐也还很年轻吧?” “我已经二十九了。”真姬小姐轻描淡写地应道,可是我有一点讶异。她老是穿得跟小孩子一样,因此我以为她顶多跟伊梨亚小姐差不多。 “哟!那就跟佳奈美同年了。唉,姬菜小姐,那的确还很年轻,不像我已经三十二了。年过三十以后,就感觉岁月不饶人,跑个步都喘得跟什么似的。” “光小姐几岁呢?”我赶紧把握这个机会问道。 “二十七。” “换句话说彩小姐也是二十七吗?” “啊啊,是啊,我们是三胞胎嘛。” 二十七…那个数字不停在脑海盘旋。二十七岁,彩小姐跟光小姐都二十七岁啊…这么说或许有些失礼,但实在看不出来。莫非这座岛上流窜着阻止成长的古怪空气。 “…” 当然不可能。又不是梦幻岛。 “赤音记得是三十岁,弥生也应该差不多吧?这么说来,大家都很年轻哩~~伊梨亚一定是喜欢年轻的女天才唷。” “那还真是诡异的兴趣…” “对呀。”玖渚点点头,将起司塞进嘴里。她好像不小心拿到辛辣口味,突然就着瓶口猛灌汽水,结果汽水似乎不慎流进气管,又开始咳个不停。这丫头到底在搞什么! “唉~~”深夜先生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我想假如带佳奈美来这座岛,过过孤独的团体生活,或许她会有什么改变呢!就跟带那些逃学的小朋友去露营一样。可是,这次作战看来是失败了,我也差不多要束手无策…那家伙可能一生都只能那样生活吧…” 不被任何人理解。不求任何人理解。 不依赖他人,只依赖自己。一边啃蚀自己,一边继续生存。 “那也是一种生存方式吧。” “你在说谁?” 刻薄的台词出自于谁的檀口,已无须多加解释。 “话说回来,姬菜小姐是来这座岛做什么的?”深夜先生问真姬小姐。“我之前就很想知道,应该不是纯渡假吧?” “嗯~~就是纯渡假。因为很快乐嘛,白吃白住,又有钱拿,真是桃园仙境哩。只要利用网络,在这里也可以占卜,真是便利的世界。快乐!快乐!快乐似神仙~~~” 无可救药的大人。而且是程度颇为严重的无可救药。 “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真姬小姐对无言的我抗议。“要批评别人的话,你自己又是来做什么的?玖渚叫你来,你就跟着来了~~你该不会说这种蠢话吧?” 明明知道答案,这个人真是够了! 真是的!她为什么要一直找我麻烦?说不定真的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在戏弄我,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才不是呢。”真姬小姐对我如是说,接着又转向玖渚。 “算了,反正你这种家伙怎样都无关紧要。玖渚!玖渚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 “心血来潮呀!心血来潮!人家才不会对自己的行动一一找理由。” “真的是这样吗?” 真姬小姐大有深意地笑了。虽然不知道别人怎么能够忍受她这种个性,可是除了我以外,真姬小姐跟包括玖渚在内的其它人都处得不错。 “其它人才不像你这么鲁钝。” “哑口无言啦?啊啊,是放弃挣扎了吗…呵呵呵,不过我可不会放手,就让我狭玩到烦腻为止吧。” 根本就是虐待狂的笑容。心境犹如被虏获的猎物。 “他心通吗?还是这么厉害啊,姬菜小姐。可是,偶尔也要让对方喘口气哪。”深夜先生无奈之余,替我打帮腔。“有不少天才就是因为你做这种事,才会离开这座岛。反正他也快走了,你也不用急着赶人吧?” “每次我想玩一玩的时候,就会被大家厌恶,这是超能力者歧视!” 超能力… 尽管大家都说得煞有介事,可是那种东西究竟真的存在吗?ER3系统既然提倡“大统合全一”,当然也有关于超心理学,即关于超能力的研究。诸如PK、ESP、皮肤视觉、空中飘浮跟隔空取物(teleportation),关于这些既无法解释,亦无法观测的能力,我参加ER计划时也多次看过相关论文,实际上也见过自称拥有超能力的人(不过最后发现那个人是冒牌货)。 而经过这些经验,我所导出的结论就是“终究满布疑云”,那些论文就像对“没有解答的事物”恣意加上自己的解释。 换言之…就是—DryLove,论文里盈溢着冒牌科学家们干润的爱,固然有其趣味,但也只是有趣而已。若要用来说服他人,少了某种关键性的东西。 “那是因为你的价值观太狭隘吧?” “你没有隐私权的概念吗?” “没办法啊!会看到的东西就是会看到,会听见的声音就是会听见。而且你想逃也逃不掉喔,不论你在哪里,我都照样感同身受。” “那样的话,真姬就是有千里眼跟千里耳的能力咯~~”玖渚说:“人家也有很多超能力者的朋友,但好像是第一次遇见有那么多能力的人呢。多功能!多功能!好棒耶~~~” 即便是此刻,可能连自己的过去、未来和内心都被对方洞悉,玖渚却仍旧一派悠闲,莫非玖渚根本没有任何不愿被别人察觉的秘密? “老实说,我还比较想拥有念力不像现在全部偏向ESP唷!隔空取物不是很方便吗?” 念力~~又称为PK,在学问上跟ESP分属完全不同领域的能力。现今的超心理学主流认为,倘若排除PK的存在,仅限定于EPS的话,超能力是可以验证的。 因为PK是属于非人类的能力,但ESP却只是实际感觉延伸上的一种概念。 “ESP大概也只能用来占占卜…是没什么用的能力哪。”真姬小姐叹道。 如果要还用在实际生活,ESP确实只能用来占卜,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抱持怀疑态度。 “真姬小姐能够证明自己拥有超能力吗?” “我觉得根本没有证明的必要…就像你,要怎么向别人说明‘我就是我’呢?给别人看驾照吗?假如我有超能力证照,你就会相信吗?反正怎样都无关紧要,不管是真的、假的,还是煮的,什么都不会改变。就像我,即使知道所有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吗?” “你的疑心病还真重耶是了!那我再帮你卜一卦吧?”真姬小姐突然如此提议,微笑地看着我。 不妙!这是出乎意料的发展。 “第一天给我巧妙地避开了好!就这么办吧。而且机会难得,我可是很少帮别人免费占卜的喔。” “不用麻烦了。” “回绝得真快啊…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呵呵呵,我师父教我要‘勇于尝试别人讨厌的事’,就这么办吧。” “根据个人拙见,那句话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个大说谎家。”真姬小姐不理我,开始下达神谕。“不喜欢表露情感,可是又不善于控制情绪,所以经常做出后悔的事。虽然经常遵从他人意见,但其实主体性相当强。面对困难时拔腿就跑,但脑筋并不差。嗯~~所以你才不喜欢跟别人竞争吧?” “那只是照本宣科吧?”我试着抵抗。“那种事情,爱怎么说都可以,套在任何人身上都适用。” “是吗?或许是吧。既然如此,我来说说你跟玖渚的事吧?换言之,就是恋爱占卜…你跟玖渚都是需要朋友的人。不过,为什么偏偏你们两个会黏在一起?理由就是…哎呀呀,这小子相当偏差哪。你之所以待在玖渚身旁,是因为非常、非常羡慕玖渚。你非常羡慕可以随心所欲表露情感的玖渚;但即使如此,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的玖渚;明明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明明可以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一切,可是却依然不幸福的玖渚,你看着她,就有一种安心感。啊啊,就觉得自己的愿望无法达成也无所谓啊。” “真的吗?”玖渚不可思议地歪着脖子看我。 不管那是真的,或者不是真的,我也不认为那种事情可以当着玖渚的面讲。我摇摇头回答:“不是。” “真姬小姐,你似乎是误会了,我的人格并没有那么复杂,结构其实非常单纯。” “天晓得…或许是,或许不是。” “喂!真姬。”玖渚移到真姬小姐旁边。“那人家为什么会跟阿伊黏在一起呢?”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解读玖渚的内心跟过去。”真姬小姐缓缓地耸肩。 “偶尔会遇上你这种人,也许是八字的问题吧这种人周围的气息也会变得暧昧不清,有一点伤脑筋。就像到了昏暗处,内心有些不安,然后就会情绪不佳。”所以才找我的碴吗?真差劲。 “姬菜小姐,利用这个机会,我也来问个问题吧…可以看透未来跟人心,究竟是什么感觉?”深夜先生说道。“这个问题只是基于个人的好奇。” “嗯~~这就像在问蜘蛛用复眼看到的景色是什么模样呢。假如要试着说明,对了!就跟看电视一样,感觉就像房间里塞满了电视,而我的手上没有遥控器。既不能关掉电视,也没有其它事好做,所以只能看着萤光幕。就像比普通人多了好几个大脑,这样听得懂吗?” 鬼才听得懂! “那么,虽然话题被那里的某个呆子扯远了。玖渚啊,你还没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来这座岛呢?” “所以就说心血来潮咩。” “不对喔,尽管我无法解读你的内心,不过至少还晓得不是那样。” “唔咿~~”玖渚用很奇怪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她好像有一点为难。虽然对真姬小姐的质问方式不以为然,但那也是我所在意的事情。玖渚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才想来鸦濡羽岛呢?明明是无与伦比的终极自闭。 “既然这样,我就说了。”终于,玖渚一边用舌头翻滚着起司块,一边说道:“人家对这座岛以前发生的事件感兴趣唷。” 3 很可惜,我没有机会问玖渚那句台词的下文。 “事件?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意欲如此提问,可是差一点就咬到舌头,因此最后无法开口。即使奇迹性地说完,不但玖渚听不见,其它人也不可能听见,甚至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吧。因为被更大的声音掩没。是摇晃。 我立刻醒悟那是地震。 “呜哇!”惊叫出声的人是深夜先生。 基于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沉着以对的女仆职业性质,光小姐马上对众人下达指令,“请各位镇定!”但那实在没有什么效果。 真姬小姐仿佛事前就预测出会发生地震,从容自在地将浑身重量压在沙发上。 我想起中学一年级,仍在日本时所学到的地震知识。小摇晃之后,应该会有大摇晃。至于哪个是S波?哪个是P波?哪个是垂直震动?哪个是水平震动?我的脑筋转速已经追不上了,但那些都无关紧要。 总之在小摇晃之后,立即出现激烈数倍的强烈震动。身旁的玖渚一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呆滞表惰,我急忙将她推向沙发,用身子护住她。枝型吊灯就在玖渚的正上方,万一掉下来的话,娇小的玖渚铁定完蛋。我如此考虑后才有此行动。 但那种担心似乎是杞人忧天,摇晃一下子就停了。然而,“一下子”本身乃是一种绝对性的时间,那段时间对于感觉“只比把手放在火炉上好一点”的我来说,地震仿佛持续了五分钟之久。 实际上的摇晃时间应该不到十秒钟吧。 “——结束了?”我压着玖渚问道。 “结束了喔。”回答的人是真姬小姐。 既然预言家这么说,应该可以信任吧。“呜~~~”脸埋在沙发里的玖渚好像很痛苦,我于是抬起身子。 “地震吗…相当大哪。震度有多强呢?”深夜先生一面四下环顾,一面说道。茶几上的杯子和保特瓶东倒西杯,光小姐反射性地整理起来。 “对不起,光小姐,借个电话,我有点担心佳奈美。” 深夜先生指着内线电话,光小姐点头同意。深夜先生走向橱柜旁边的白色话机。 “光小姐,有没有收音机之类的?震度那些信息…小友,可以用网络查吗?” “应该会有快报呃,从都道府县来说,这里是京都吧?不是吗?” “这座岛的震度是三或四,因为位置微妙,所以没办法限定。震央在舞鹤附近,那里的震度是五。”真姬小姐理所当然地说:“市中心应该没有灾情喔。” “…你怎么知道?” 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不过就一介正常人的反应,还是试着问问看。真姬小姐先“哎呀哎呀”一声,接着答道:“那还用说?就是知道嘛。你脑筋虽好,却没有理解力,也没有记忆力,哎哟?那不就等于脑筋差吗?总之,用成语形容的话,就是‘洞若观火’啦!伊吹小姐跟其它人应该都没有受伤。” “啊啊,千里眼跟千里耳啊……” 既然如此,距离就不是问题了。既可以跨越海洋看对岸的电视,同时只要先预测出哪个位置有电视就成了;换言之就是ESP的复合技巧。 不过就如今的状况来看,纵使真姬小姐信口开河,我也没有办法确认。因为真姬小姐说的内容,都是可以在事后强加解释的范畴。 但这幢宅第没有发生重大灾情应该是真的吧,目前能够知道这件事就足够了。深夜先生打完电话,折回来说:“佳奈美没事。” “她在画室。说什么柜子上的油漆罐倒了还是洒了,有点麻烦,不过佳奈美本身没有受伤。” “你不去看看她吗?” 深夜先生毕竟是看护,即便不是,也应该会担心双腿不便的佳奈美小姐吧?“不去也没关系。”深夜先生两手一摊。 “我想她也不希望我去。”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她叫我别去。”深夜自嘲苦笑。“佳奈美那家伙好像正在工作。你知道的嘛,就是在画你的尚像,她说要画成一幅旷世名作,叫我别去打扰她。” “就算是伊吹小姐,倘若模特儿不好,再高深的技巧也难化腐朽为…” “喂!你该不会是真的很讨厌我吧?” “嗯!”真姬小姐很认真地点头。 哎呀呀…… 唉,也罢,反正我的人生也不过尔尔。我转向光小姐。 “这座岛经常发生地震吗?” “倒也称不上频繁…不过深夜先生也经历好几次了,是吧?” “嗯,可是这次特别强烈。” “家具不知道有没有倾倒?我有一点担心。” “搬家具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那怎么好意思。我们明天会按照玲小姐的指示处理,请放心。” 光小姐嫣然一笑。倘使有这种妈妈的话,小孩子想必也会健全成长吧。假如不是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相遇,我说不定会真的爱上她…我不由得这么想,但也是因为理解那种事绝不可能发生,才会如此作想。 “唔咿咿,好久没遇上地震了。”玖渚终于从沙发上爬起,一边玩弄着蓝发,一边嘟哝。“嗯~~人家房里的电脑宝宝们没事吗?应该没事吧。震央在舞鹤的话,家里应该也没事吧。说起来,大地震还真令人怀念哩~~阿伊是那个嘛?那时已经在休斯顿了嘛?” “嗯,是啊。” 好像在那边的小房间里看过新闻,又好像没有。 “人家那时可惨了耶;因为那时还是神户人,电脑类几乎都瞬间当机呦,害人家吓了一跳。” 那种程度的地震也只有“吓了一跳”而已吗? “…你不是担心房里的电脑吗?吃那么多起司也满足了吧,差不多该回房咯。” 我分析此刻是个好时机,便起身离开客厅。如果再跟真姬小姐纠缠下去,我也没有自信能够继续保持冷静。这种时候就是人们所谓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 真姬小姐仿佛在说“我早已看穿你的老套技俩”,不怀好意的视线戳得我背脊生疼。我倾注所有心力无视那道目光,拉着玖渚的手臂返回房间。 玖渚房间里的三台电脑(错了!是两台电脑加一台工作站)因为仔细地跟整个架子固定住,所以完全没有受损。 “哈~~”玖渚打了一个哈欠,伸伸懒腰。 “今天早点睡吧,吃饱饱就想睡觉了。阿伊,帮人家解开头发~~~” “这种事可以自己弄吧?” “解头发很难自己弄嘛!人家身体很硬。也不是不行,可是身体会痛唷,有一次还因此骨折呢。” “好啦好啦…你这丫头还真可爱。” 我从辫子上取下发圈,接着帮她梳理头发。“嘻嘻嘻~~”玖渚友发出色咪咪的笑声。等我梳好头,她就直接朝被窝扑去。一股脑儿倒进白色的弹簧垫,舒畅无比地滚来滚去。 “把大衣脱掉!我不是说过好多好多好多次了,你那样子不热吗?喂!” “这是充满回忆的大衣,不行唷。” “喔…回忆啊。” 是怎样的回忆呢?连那个ESP系占卜师——姬菜真姬都宣告无法解读玖渚友的内心与过去…是“集团”时代的回忆吗? “话说回来,虽然不像佳奈美跟赤音那么明显,不过阿伊跟真姬的感情也很差耶!” “不是感情差,是她在找我麻烦。”我一边想佳奈美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言论,一边说道:“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觉得真姬小姐很讨厌。” “人家想也是呀。阿伊对别人不会有讨厌或憎恨这种积极的情绪,就算有,也顶多是‘郁闷’这一类吧?” “喔?你倒是形容得很有趣。” “开玩笑的咩!”玖渚仍然色咪咪地笑着。“可是啊,阿伊其实也没有真正喜欢或者爱上谁的经验吧?” “没有哪。” “人家就是最喜欢阿伊这一点唷。”她似笑非笑。 “…” 不对劲!玖渚现在分明是在跟我调笑,莫非误把红酒当作姜汁汽水喝了?不过我没看过玖渚喝酒,所以也不知道她唱酒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了,小友。” “啥咪碗糕?” “你相信世界上有超能力吗?” “嗯~~就算真的有,人家也一点儿都不担心呀。”玖渚满脸笑意地说:“虽然人家不会想拥有,可是有梦最美咯~~~圣诞老公公也是有比没有好嘛,跟那是一样的呦。” “你还真乐观…” 就算有,也一点都不担心吗? 嗯…的确,或许正如她所言。那种东西有也好,没有也罢,基本上跟自己的人生也没什么关系,今天只不过是个例外罢了。 因为在这座岛上…… 因为在这座岛上。 “我也要回房休息了,明天见。既然你现在就要睡了,我早上会来叫你起床,明天一起吃早餐吧。” “喂~~阿伊!” 我正准备离开时,仰躺在床上的玖渚忽然叫住我。 “我们来‘嘿咻’嘛~~” 她一面招手,一面说出那种台词。 我愣了一秒钟,回答:“不要。” “怪~~人!没出息;胆小鬼!懦夫!懦夫~~” “是是是。”我关上门,走下楼梯,朝自己那间仓库走去。心想祈祷着别在走廊上遇见真姬小姐,幸好也没有遇见,也许真姬小姐今晚打算跟深夜先生聊到天亮。 在房间前面,才发现这扇门有附锁。因为这里本来是仓库,倒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总不由得会想,万一睡觉的时候被锁在里面,那就出不来了。况且仓库里的窗户高到用椅子也构不着,如此一来,就真的形同监狱。不过,把我关起来也不会为谁带来利益,那应该是无谓的操心吧。 走进房间,钻入被窝,我一面看着天花板,一面想着事情。 “…” 想的事情当然是刚才真姬对我的批评… 哎呀呀,这小子相当偏差哪。你之所以待在玖渚身旁,是因为非常、非常羡慕玖渚。你非常羡慕可以随心所欲表露情感的玖渚;但即使如此,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幸褔的玖渚;明明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明明可以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一切,可是却依然不幸福的玖渚,你看着她,就有一种安心感。啊啊,就觉得自己的愿望无法达成也无所谓啊。 “唉…” 妈的! “真的被她说中了…” 七愚人赤音小姐认为我跟玖渚的关系是“共存”,但真要说起来,真姬小姐的见解比较接近真实。 玖渚对我而言…或许正是我最想变成的目标。 不!不是那样!虽然不是那样,玖渚对我而言,所以说……所以说? “所以说是怎样啦…” 不选神户,却故意选择京都的大学,是因为玖渚搬到了京都。就连从休斯顿回日本,也无法否认她是其中一个理由。 可是,我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正如玖渚所言,我没有讨厌或憎恨这种积极的情绪。即使有人来找我麻烦,那也只像是淋了一场雨,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就算真姬小姐再讨厌我,就算佳奈美小姐再如何恶言相向,我也不会对她们产生任何感情。 因此忍不住要想~~我真的是人类吗? 完全不了解别人的心情。 倘若真的存在…倘若真姬小姐所使用的超能力真的存在,或许我很想拥有。 “不…不需要吧。” 我推翻先前的想法。 别人的心情,知道多少就有多少郁闷。潘多拉的盒子整个打开的生活,我是敬谢不敏,我可没有足以忍受那种生活的强壮神经。 “纯属戏言啊,啐…” 旅行最是磨人。老是想一些无谓的事情,尽管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无谓的……总之,很可能会毁掉自己,净去想一些危险的事情。 还有四天,倒也不是无法忍耐…… 我并不讨厌忍耐,至少已经习惯了。 辛苦,还有痛楚,那种事情早就习惯了。 “话虽如此…毕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哪。” 真是的!真想早点回到大海对岸的正常生活,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进入梦乡。然而,我第二天早上发现了一件事… 这三天已经算是非常平静的正常生活。 第四天(1) 斩首之一 0 人上有人,唯高处不胜寒。 1 那是非常凄惨的光景。 如果硬要用什么来比喻的话…对了!就是葛鲁伯特·诺贝特的那幅“河”。那种令人作呕的大理石色河川,就描绘在佳奈美小姐的画室靠门口半侧。 应该是昨天地震时掉落的油漆吧,油漆罐散乱各处,就连铁管搭成的简易柜子也倾倒在地。地震把柜子震倒,连带堆放的油漆罐滚落,颜料泼洒一地,结果就是这条“河”。那并不难想像,事实也多半就如推测。 然而!尽管那已是非常异样的光景……问题却在那条河的对岸的景象,既无法想像,也不可能推测,根本就不是“地震造成”所能解释,世界上没有任何地震可以造成那种结果。 颈部以上消失的人类身体伏倒在地。 没有头的尸体。被斩首的尸体。 如何表现端看个人,那都是同一件事。 “…” 那个欠缺头部的身体,穿着跟昨天佳奈美小姐一模一样的小礼服。看起来很高级的小礼服,佳奈美小姐曾对我咆哮穿着它画画也绝不会弄脏的小礼服,如今却被流出的血液染成红黑色,已经不能再穿了。 而且连应该穿它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倘若要更正确地表现…应该要穿它的人,已经死了。 “这太残忍了。” 我忍不住低语。其实没有必要特别说出口,但我真的忍不住低语。 稀释剂的臭味。 距离佳奈美小姐的身体倒地处不远,有一个朝着反方向的轮椅和一张画布。距离有点远所以看不清楚,但画布上画的人似乎是我。 “…” 那真是了不起的成品。即使在这种距离,即使在隔了一条河的这种距离下,也能够了解。不是头脑,而是整个身体为之惊异。就某种意义而言,那幅画比无头尸更加震憾。 我想起佳奈美小姐昨天说过的台词。挑选鉴赏者的作品,我不曾称之为艺术,原来如此…现在这幅就无可挑剔了。 伊吹佳奈美的的确确是个天才。连我都为之战栗的天才。 因此也更为惋惜。对事物感到惋惜,那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但我是真的觉得很可惜。 对佳奈美小姐的死。 对伊吹佳奈美的死。 “…为什么…” 是的,伊吹佳奈美死了。 这世界上有谁被人砍下头以后还能够活着呢?纵使是拉斯普廷,倘若脑袋被砍也难逃一死吧,更何况佳奈美小姐在肉体上只不过是普通的人类。 “总之…一直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因为没有人开口,所以我便说了。一看玖渚,她正嘟着下唇,一副惊讶、不可思谋的神情看着佳奈美小姐的尸体。是有什么想不透的事吗?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那种事的时候。假如要对玖渚的一举一动寻找理由,那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正要向前踏一步的时候,玖渚拉住我的手臂。 “阿伊,等一下。” “什么?怎么了?” “油漆还没干呢。” “咦?啊啊,是啊” 我蹲下身用指尖确认,确实如她所言,中指染成了大理石色。 “可是现在也顾不了这些。” 眼前有一具无头尸,鞋子弄脏真的只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人家就叫你等一下嘛。” 玖渚说完,我正想她要做什么,她竟然脱下身上那件黑大衣,咻一声扔向油漆河的正中央,就像在河里摆了一块踏脚石。 “那不是充满回忆的大衣吗?” “此一时彼一时呀。” 对于玖渚如此爽快放弃自己的“重要回忆”,我尽管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确实如她所言,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更何况覆水难收。无可奈何之下,我先一跃降落在大衣附近,再一跃抵达对岸。 “唔..” 喉咙颤抖。 近距离看无头尸这种事,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我脱下上衣,用它盖住佳奈美小姐的上半身。 朝门口——众人的方向缓缓摇头。大家当然早已心知肚明。 “各位。”伊梨亚小姐终于开口。“可以到餐厅集合吗?关于今后的事情,好像有必要商讨一下。” 然后,伊梨亚小姐开始朝走廊走去,玲小姐、彩小姐、光小姐、明子小姐四位女仆们也赶忙跟在她后头,其它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佳奈美小姐的画室。 最后只剩下我、玖渚和…深夜先生。一脸苍白的深夜先生呆滞地盯着佳奈美小姐…“深夜先生。”我踩着大衣回到门边。“我们走吧,在这里也是…” “没有意义”这四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 “啊啊…嗯…,说得也是。” 他心不在焉。深夜先生虽然回话表示同意,但果然还是没有动。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又像大脑拒绝去理解,深夜先生一直站在原地。 我了解他的心情。 换成了我,倘若玖渚遭此变故,我也会跟眼下的深夜先生一样吧。不,可能比他更惨,整个人丧失理智,最后还可能会放声大哭。对于真姬小姐曰“抹煞感情生存”的我而言,那是无法想像的情况,但应该会是那样吧。 就那种意义来看,此刻的深夜先生很了不起。 虽然面色苍白,却仍临危不乱,跟我的对话也算成立。尽管很勉强,真的非常勉强,依旧保有理性。 相较于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我,差别就在那里。 深夜先生是大人。 深夜先生跟佳奈美小姐是什么关系?单纯的看护?看护以上?看护以下?我无从得知。 话虽如此…昨夜那双寂寞的眼眸。 一旦看见此刻的深夜先生,总觉得可以理解。 “我们先走吧,阿伊。” 玖渚这次为了移动而拉住我的手臂。 “…是啊。” 如此这般,平静的小岛生活宣告落幕。 同时,下一场的幕就此揭开。 2 第四天早上,开始得非常、非常、非常普通。 我跟平日一样醒来。抵达玖渚的房间时,那丫头已经起床,正对着电脑,好像在收电子邮件。连一声早安也没有,玖渚就说:“帮人家绑头发。”我于是帮她在头部上方绑了两束辫子,换言之就是牛角辫,我想这种发型她自己应该也能够解开吧。 “人家今天想要吃早餐哩。”玖渚如此说,所以我们前往餐厅。中途往客厅一看,真姬小姐跟深夜先生依然面对面喝着红酒,看来两人是彻夜喝到天明。别做那种不顾年纪的荒唐事!尽管我心里这么想,不过当然没有真的说出口。 礼貌性地邀请两人共进早餐,他们均表示同意,四人朝餐厅走去。结果餐厅里除了赤音小姐以外,伊梨亚小姐也难得出现。 “哎哟,真难得。”伊梨亚小姐也说:“一大早大家就聚在一起总觉得是命中注定呢。机会难得,干脆把其它人也叫来吧?偶尔大家一起吃早餐也不错。” 伊梨亚小姐说完,唤住附近的彩小姐,请她去找应该在厨房的弥生小姐和其它女仆… “那么,我去叫佳奈美那家伙。”深夜先生说:“工作照理也该结束了,啊啊,或许是在睡觉…反正那家伙也没有下床气,平常脾气倒是挺大的。” 他说完,自己也忍俊不禁。“好好期待你的画吧。”深夜先生看着我说,然后便离开餐厅。 接下来就是我和玖渚来岛迄今,第一次跟所有人共进早餐的场面——然而那终究没有实现。 返回餐厅的深夜先生,带来了佳奈美小姐的死讯。 “佳奈美被杀了。” 深夜先生用了那种说法。仔细一想,那般明确显示这种结果的尸体应该很少。不管怎么说,脖子以上都不见了,不可能是病死,也不可能是意外身亡,更不可能是自杀。 然而… 即使如此… 杀人事件。 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杀人事件… “我…是啊,晚餐以后就一直跟玖渚在一起。借用玖渚房里的浴室,后来玖渚说她肚子饿,所以就去客厅。途中应该有遇到彩小姐…我们有遇到你嘛?是的。客厅里有光小姐、真姬小姐和深夜先生…然后地震!有发生地震嘛?地震发生以前都待在客厅,之后送玖渚回房,然后我就睡了。早上六点起床,之后都跟玖渚在一起。”在众人的视线穿刺下,我竭力维持平静答道。 不在场证明调查… “好!就从你开始。”虽然不知为何要从我开始,但既然宅第主人伊梨亚小姐如此下令,我也只得照办。看来对伊梨亚小姐而言,我似乎是最大嫌疑犯。 餐厅——一边吃着有点凉掉的早餐。 不过,或许是因为刚刚目睹那种无头尸,大家都不太有食欲。就连我也是如此,可是弥生小姐的料理太美味了,所以也没办法一口都不吃。 圆桌——伊梨亚小姐、玲小姐、彩小姐、光小姐、明子小姐、赤音小姐、真姬小姐、弥生小姐、深夜先生、玖渚友和我,大家都坐在固定的位置。然而,就只有五点钟的位置——佳奈美小姐的位子是空的。而且,再也无法填满。 伊梨亚小姐听完我的说词,先是微微侧头,然后望向坐在一点钟的女仆问道:“光,那是真的吗?” “是的。”光小姐点头。“的确到地震发生为止…呃,是一点钟吗?是一点钟嘛。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都在聊天,这件事我可以作证。” “可是,中途都没有人离开一下吗?” “没有。”光小姐略显不安地点头。“…我记得是如此,但如果问我有几成把握,我也没办法保证。” “没有喔。”玖渚帮光小姐说明。“人家的记忆力是完美的,所以不会有错呦,没有人中途离开客厅哩。” “原来如此。”伊梨亚小姐闭上眼睛。 “…那么,关于地震发生以前的不在场证明,你、玖渚小姐、逆木先生、姬菜小姐以及光可以相互作证咯。地震以后又是如何?” “我一个人在睡觉,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谢谢…接下来,首先应该由我来说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吧?我昨晚跟玲、佐代野小姐三人在我的房间谈话。因为昨天的晚餐特别可口,想问佐代野小姐是如何调理。没错吧,佐代野小姐?” 不知是否因为突然被点名,弥生小姐略显吃惊,但旋即点头说:“是的。” 玲小姐做了一个微微耸肩的动作,但终究没有说话。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仔细一想,她还真是冷静的人。明子小姐固然是极端沉默,不过玲小姐似乎比想像更为沉默寡言,不晓得是忠于职守?或者天生性格使然? “地震发生后…我就乘机回房去了。”弥生小姐回想般地呐呐说道。 “正是。”伊梨亚小姐点头。“我跟玲后来继续讨论到早上,因为玖渚小姐快离开了,想说举办一点有趣的活动就是欢送会,算是本岛的惯例。结果错过睡觉的时间,才决定直接来吃早餐” 换句话说,伊梨亚小姐和玲小姐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弥生小姐的不在场证明跟我和玖渚一样,只到地震发生以前。 “深夜先生和我的不在场证明目前也算完美吧。”真姬小姐说:“地震发生以前,玖渚等人可以作证,至于地震以后,我和深夜先生也可以相互作证…酒精真是太棒了!” 醉鬼的证词究竟能相信几分?我的想法似乎被真姬小姐识破,她瞪了我一眼,但是没有对我说什么,转头征求深夜先生的同意。“对吧?” “啊啊…是,没错。”深夜先生神情恍惚地点头。 “嗯…光?你在地震以后做了什么?” “我回房了。房间里有彩跟明子之后就睡了,早上五点起来开始工作…” “彩跟明子呢?彩,你说。” “因为我们在晚餐后就没有工作……”彩子用手抚着脸颊,一边回想,一边答道:“我跟明子一直在房间,地震发生以后没多久光也回来,所以就睡觉了。” “你们三人住同一个房间吗?” 这个问题是我问的,彩小姐似乎压根儿没想到我会插口,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是的,我们三个人是住同一个房间,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 纯粹好奇而己,我低下头。即便很想再问是不是睡同一张被褥,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喔…… 这么说来,彩小姐跟明子小姐在地震以前也有不在场证明。地震以后因为睡着了,所以无法替对方作证。明子小姐只有对彩小姐的意见轻轻颔首,依然不发一语。她似乎是在不着痕迹地表达意见,但实在很难理解。 “看来事情变得相当棘手…” 伊梨亚小姐目光转向最后一位园山赤音小姐… “你呢?” …终于问了。 “昨晚做了什么?” 仿佛在观察事态发展,一直双手交叉胸前,默不作声的赤音小姐索然无味地哼道:“嗯…”只睁开一只眼睛。 “从刚才各位的谈话中都未出现我的名字来推测,答案已经非常明显是的,我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 赤音小姐愈发理直气壮地说:“晚餐结束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电脑,进行模型化的工作详细内容就略过不提。登入纪录应该还留着,只要调查一下就可以证明,不过那种纪录可以造假,也称不上不在场证明吧。” “我对电脑方面不太熟,玖渚,你说呢?” “咦?”玖渚猛然抬头(这种时候竟然还恍神!这丫头),接着回答伊梨亚小姐的问题。“唔…如果是有一定程度的人,要窜改登入纪录也很简单,不知道赤音小姐……对电脑熟到什么程度呢?” 赤音小姐也忍不住苦笑。“我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吧?” “啊!有道理。”玖渚大点其头。“唔…是啊,而且如果使用软件,外行人也可以窜改登入纪录呀,那也不是很难…软件到处都可以下载呢。” “有办法查出登入纪录被人改过吗?”这个问题是我问的。 “有是有,可是也有隐藏窜改纪录的方法唷,基本上电脑就是什么都有可能。想要用那个当不在场证明,人家觉得有一点困难哩。” 玖渚友……以“集团”首领的身份,受邀到这座岛上的玖渚友。倘若不是其它人,而是这位玖渚友如此表示,那就不可能会错。如此一来,赤音小姐就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了。 “哎呀呀。”赤音小姐叫道:“可是,我还是得为自己抗辩一下,毕竟自己的清白还是挺宝贵的…我先声明,我可不是犯人。我的确很不喜欢画家,可是我也不觉得他们有值得我杀的价值。他们活着也是形同死人,没有必要由我下手,因此我先说我完全跟此事没有‘芥蒂’。” 她应该是把没有“瓜葛”讲错了,但赤音小姐的态度里没有虚张声势,也没有半分勉强,实在不像是在演戏。 “嗯…那个各位,请等一下,先让我在脑中整理整理。” “抱歉,在那之前请等一下。”尽管对话变得有点诡异(在‘等一下’之前又要再‘等一下’),但我对伊梨亚小姐说道:“那个…伊梨亚小姐…你打算做什么?” “什么?” “从刚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当然这里是你的岛,这里是你的宅第,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随便发言…毕竟我根本不是这里的客人。不过,我还是想请教一下。伊梨亚小姐,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推理。” 伊梨亚小姐温柔一笑,接着又说:“只要看画室就知道了吧?” “伊吹小姐是被某人杀死的,而且这个某人就是指在这里的某人吧?你说得没错,这里是我的岛,我的房子。我所邀请的客人在这里被杀,而杀人犯就在我们之中喔!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伊梨亚微笑环顾众人。 确实如伊梨亚小姐所言,这里是沧海孤岛——沧海孤岛,无人岛,密闭空间。鸦濡羽岛。有十二个人,其中一个人被杀,犯人一定就在剩下的十一个人里面。那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简单明暸的减法。然而~~ “不过又有人死了吗?”伊梨亚喂叹。 咦?又有?她刚才是说又有吗? “而且还是无头尸…莫非这座岛被诅咒了?姬菜小姐,你可以帮忙占卜看看这方面的事吗?” “被诅咒的是伊梨亚小姐!”真姬小姐立刻回答。“岛只是岛,倘若有谁被诅咒,就一定是伊梨亚小姐。” 那是一个足以令人不快的台词,但伊梨亚小姐却只是似笑非笑地说:“或许是吧。” 啊啊,原来如此真姬小姐的态度和语气恶劣如斯,却可以跟除了我以外的人相处融洽,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原来如此,因为这座岛上的人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言论。 “嗯…不过,这次的事件非常单纯。”伊梨亚小姐说:“或许根本用不着推理,你们也是这么认为吧?因为事件的发生时间已经被限定了。” “是吗?” “是啊,你也看见了呀?油漆因为地震洒了一地,伊吹小姐的尸体就在对面。你觉得那条油漆河有多宽?” 因为无人响应,我便答道:“乍看下,三公尺左右吧。” “对…虽然不是很宽,但一般人是跳不过去的。因此,可以断言事件必然是发生在地震以前。” 地震把柜子震倒,造就了那条大理石色河川。那代表着什么?地震比想像中来得大?然而,并不仅只于此。 那条河…那条河真正代表的意义是… “请等一下。”赤音小姐插口,她的表情有些为难。“这样下去,话题好像对我很不利,伊梨亚小姐。因为…” 因为——除了赤音小姐以外,所有人在地震以前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一直跟玖渚在一起,光小姐、真姬小姐和深夜先生也是。彩小姐和明子小姐。伊梨亚小姐、玲小姐和弥生小姐。每个人有都别人可以证明自身清白。 伊梨亚小姐说得没错。地震倾倒的油漆所造成的那条大理石色河川,不是一般人可以跳越的距离。倘若要到河川对岸,基本上就一定会踩到油漆,势必留下脚印。 这样一来…犯罪时间必然就限定在地震以前,而那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只有赤音小姐。这样下去,话题确实对赤音小姐很不利。赤音小姐轻轻咋嘴… “伊梨亚小姐,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是不是认为我是犯人?”真的很单刀直入。 “对呀。”伊梨亚小姐也爽快承认。“因为除了你以外,就没有别人呀?” “…” 赤音小姐将视线从伊梨亚小姐身上移开,沉默不语。或许她也想反驳,然而以七愚人的头脑,却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反驳言论。我跟赤音小姐有一点渊源,纵然只是一点点的渊源,也想要帮她说句话,可是连七愚人的她都肠枯思竭,中途退出计划的我又如何想得出来。 一时之间,沉重的空气在十一个人之间流动,最后是玖渚打破了那种气氛。 “那不对唷。”玖渚说道:“那种想法有一点不对唷,伊梨亚。” “哎哟!为什么呢?”伊梨亚小姐却高兴地反间。“啊啊…原来如此。玖渚小姐是想说可能有共犯吗?的确有那种可能…这么一来,不在场证明就有问题了,是吗?” “不是的,就算不考虑共犯,伊梨亚的想法也不对唷。喂!阿伊。” “咦?”压根儿没想到话题会兜到我身上,我不禁讶异一哼。“…不对吗?” “对呀!阿伊,昨晚发生的事,你跟大家说明一下嘛。” “昨晚是指什么啊?” “…”玖渚目瞪口呆,那是很难得的事情。“…” “没办法嘛!我跟你不同,记忆力不好。” “真受不了…真的不记得吗?那阿伊就不是记忆力不好,而是根本没有记忆力耶。那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人不可能会忘记吧?地震以后啊,深夜不是有跟佳奈美联络?” “…啊。”“啊…”“啊!”光小姐和深夜先生也恍然大悟地抬起头。 正是如此。深夜先生在地震以后打电话给佳奈美小姐,确认过佳奈美小姐平安无事,确认她毫无异状。 原来如此。正如玖渚所言,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么一来…怎么回事?那样的话,事情究竟是怎么样? “换句话说,佳奈美是在地震以后被杀的喔!” “请等一下。”伊梨亚小姐有些慌乱地将手伸向玖渚。“可是,油漆河…” “所以呀,伊梨亚,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玖渚停顿一会儿才又说道:“那间画室是密室状态。” 一瞬间,众人面面相观。 要跳过那条油漆河,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宽度大约三公尺,假如是疾行跳远,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然而房间里没有助跑的空间。那么一来,当然就如伊梨亚小姐所言,犯案时间就被限定在地震以前,但那却被深夜先生否定了。地震以后,佳奈美小姐既没有被杀,更没有被斩首…… “逆木先生。”伊梨亚小姐问深夜先生。“你确定那是伊吹小姐吗?” 面色苍白的深夜先生有些疑惑,但终于点点头。 “嗯…那绝对是佳奈美,不可能会错。她说她正在工作…油漆倒了很麻烦等…等,她是那么说的。所以我只能说,佳奈美小姐在地震以后还活着。” “我也有听见逆木先生在打电话。”光小姐对自己的主子伊梨亚小姐说:“他跟我说想要借电话…所以伊吹小姐那时应该还活着。” “对!那个时候‘还’活着哪…” 深夜先生自虐地说完,双手抱头。 “那个时候,要是我没有坐下,直接去画室的话…混帐!我怎么那么蠢…真是笨到极点…” “…”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到头来,真正可怕的不是地震,也不是打雷,更不是火灾,只不过如此,只不过如此而已吧。 后悔这种行为似乎可以让人心里好过一点。凡事只要先后悔,便可以逃离眼前的问题,将错误全部赖给过去的自己。正因为如此,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自责。 唯有利用后悔的行为,自己才能保持正确。 深夜先生的想法也并非罪大恶极,人类这种生物的思考回路本来就是如此。罪大恶极的,或许是只能如此看待人类心思变化的我吧。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很奇怪。”赤音小姐抚着下头说道:“由深夜先生、光小姐和玖渚小姐的证词来看,犯案时间只能限定在地震以后。可是地震以后有油漆造成的河,因此没有人可以杀她。那么…” “就是那样呀,赤音。”玖渚厥起樱唇说道。那是开始对事情产生一点点兴趣时的玖渚友。“这是非常奇怪的事件唷!” “密室就是这个意思吗…”伊梨亚小姐同意似的点头。“嗯,那个油漆,记得好像还没有干…既然如此,要越过那条河进入房间的话,就一定会留下脚印…嗯…彩!画室的内线电话在哪里?” “窗户旁边的电话柜。”彩小姐迅速答道。 “嗯…”伊梨亚小姐双手抱胸思索。 “玖渚小姐,你既然会提出这种质疑,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吧?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谁是犯人…” “不知道咩。”玖渚不知为何自信十足地笑了。 我当然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窗户怎么样?例如从窗户侵入,有没有那种可能性?”这是深夜先生的提问,回答者是光小姐。 “是二楼喔!我想不太可能。而且那扇窗户,我记得是从室内上锁。” “那是无法从外侧破坏的锁吗?” 对于我的提问,光小姐简短答道:“应该是。” 原来如此。窗户也不行,门口也不行,地震以前也不行,地震以后也不行。这么一来…… 万岁! 这样就完全陷入僵局了。众人再度默然…然后,视线全部集中在赤音小姐身上…“咦?”赤音小姐有点意外。“…什么?我以为我的嫌疑已经洗清啦?” “应该还没有吧?”伊梨亚小姐说:“不论如何,就物理层面来看,是不可能跳过那条油漆河吧?换句话说,犯案时间还是地震以前。” “那深夜先生的证词呢?” “那可能是某种骗术,例如幻听之类的。” 幻听?荒谬!那太荒谬了!所以我说:“我觉得那种思维方式太过牵强。”可是伊梨亚小姐满不在乎地说:“我不这么觉得。” “就算不是幻听,也可能是他搞错了。那条河川绝对不可能越过,那么犯案时间在地震以前才是合理性思考吧?这么一来,犯人果然也只有赤音小姐了。” “伤脑筋哪…”赤音小姐真的像是很苦恼地苦笑。“如果可以再让我抗辩一下,我认为彩小姐和明子小姐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可疑。作证者是亲人的话,在法律上是不具效力的喔!” “我们不是在讨论法律上的问题。” 伊梨亚小姐斩钉截铁地说:“我想也是。”赤音小姐仿佛早预料她会有此反应,只有点点头。 “…可是用消去法来决定犯人,我还真是吃不消哪。实在太愚蠢了!而且强迫排除深木先生他们的证词,不能算是合理性思考吧,伊梨亚小姐?那是选择性思考。” “选择性思考?” 赤音小姐瞥了我一眼,好像在暗示我进行说明。 “就是偏见验证(confirmation bias)。”为了不在“前辈”面前出糗,我拚命搜寻研修时的知识。“简单地说,就是只采纳对自己有利的证词和证据,将不利者当作例外性失误不加考虑的一种思考法。在超能力实验中…” 我不觉朝真姬小姐的方向望去。 “…经常使用。记得是叫Drylove吧?只专注于就是那样的证据,而忽视不是那样的证据,将故事编筑成自己容易理解、企望的样子…” “我听不太懂。” 亏我记得如此详细,伊梨亚小姐却不肯听到最后,我不禁有一些怅然。 赤音小姐“唉!”地一声长叹。 “我跟伊吹小姐的确不合…” 我想起昨天晚餐,赤音小姐和佳奈美小姐发生的激烈争执,那个心证实在太过强烈。伊梨亚小姐之所以如此怀疑赤音小姐,并非单纯因为不在场证明,也是包括那个理由吧。 当然,伊梨亚小姐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倘若采信深夜先生的证词,就连赤音小姐都无法怀疑。 无法犯案的状态,嫌疑犯零人。被害者一人,嫌疑犯零人,不可能有那种状况。因此,为了打破这个状况…… “果然逆木先生的证词还是很奇怪。”伊梨亚小姐一边偷瞥深夜先生的脸,一边说:“就算没有说谎,也可能是误会、作梦或其它原因吧?” “可是我有听到他在打电话。” 光小姐说完,伊梨亚小姐摇摇头。 “你和玖渚小姐他们并没有听见伊吹小姐的声音吧?只有逆木先生直接听见伊吹小姐的声音,所以…” “可是我…”深夜先生出声抗议,但终究找不出反驳的确切证据,旋即垂首不语。“…” “嗯,那样就只能怀疑我了。或许从那个角度来看,那种想法也可以成立。”赤音小姐宛如在诉说他人之事,看起来仍旧不像是虚张声势,亦不像在演戏。ER3系统的七愚人—园山赤音,她仿佛在说,这种程度的战斗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是终究没有任何证据。伊梨亚小姐,即便你是这座岛的主人,这幢宅第的主人,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拿我当犯人看吧?不讨论法律上的问题也无妨,可是我们也不是在讨论迂腐的推理小说吧?用称不上算式的单纯消去法和选择性思考就断定我是犯人,你没有那种权利吧?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做那种事。” “话虽如此,园山小姐,你也无法证明自己不是犯人呀?” “向被怀疑的人要求举证义务,这根本是无理取闹…证明不可能证明的事情,终究不能算是证明哪,伊梨亚小姐。只有怀疑的人有举证义务,被怀疑的人是没有的,伊梨亚小姐。” “那也是法律上的问题。” “哎呀呀。”赤音小姐摇摇肩膀。 “那么,要怎么办呢,伊梨亚小姐?我是最有力的嫌疑犯,就当作是那样吧,你说了就算。地震以前只有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那也算你没错。地震以后谁也没进入那间画室,那也诚如你所言吧。那么质疑逆木先生的证词,说不定也是对的。好啦!所以,你想怎么办呢?” 好啦! 所以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伊梨亚小姐突然为难地看着众人,看来她似乎没想过如何善后,令人傻眼的发展。赤音小姐拨拨前发说道:“看是要把我交给警察还是怎样,你想怎样都无所谓。” 警察…把ER3七愚人的赤音小姐交给警察? “我很讨厌警察…”伊梨亚小姐更加为难地望着天花板。“该怎么办才好呢…” 沉重的空气再度流窜。 我对玖渚耳语。“喂,小友。” “什么呀?阿伊。” “你有没有结束这场魔女审判的方法?” “有啊。” “怎么不早说!” “有是有。”玖渚看着我。“不过那应该是阿伊来说,不是人家。” “是啊。” 我点点头,然后向伊梨亚小姐举起手。伊梨亚小姐先是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惰,然后点名说道:“好!你说。”上天保佑,假如被她忽视,那真是痛不欲生。 “我有一个提案。” “…是什么?” “我现在使用的那个房间…怎么样?我记得那个房间是从外侧上锁的,就暂时将赤音小姐安置在那里。” “安置?”赤音小姐讶异地看着我。“喂,那应该叫做监禁吧?” “跟监禁不太一样,并不是监禁…只不过,稍微隔离一下而已…伊梨亚小姐,现在我们最怕的就是事情演变成连续杀人。佳奈美小姐被杀了。好!这件事已经完结了,结束了。尽管说法很难听,但那已经结束了。可是,倘若未来有谁被杀就不妙了。既然如此,在这种情况下,最快的方法就是将最大嫌疑犯隔离。假如赤音小姐是犯人,她当然就无法再杀人。假如是其它人使用某种圈套…使用某种圈套在地震以后杀死佳奈美小姐,那个人也因此无法轻举妄动。因为他一有动作,就等于替赤音小姐洗脱嫌疑。” 我在此稍作停顿,观看众人反应。 “简单地说,就是营造一种势均力敌的状态,迫使犯人无法为所欲为的状态,包括赤音小姐在内,也包括其它的所有人。其实那些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一旦考虑共犯的可能性,根本就没有意义。密室状态?密室这东西正是为了被人打开而存在的啊!也许是有什么圈套,也许没有,那些都无关紧要,不论如何都无所谓。犯人可能是赤音小姐,也可能是其它人。正如同我可能是犯人,也可能不是。所以,现在营造出势均力敌的状态是最佳选择。”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吗?” 我微感讶异,开口的人竟是弥生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假使要问我的意见,我也赞成你的提案…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怀疑园山小姐的证据很薄弱,伊梨亚小姐的想法毕竟太随便了。” “会吗?”伊梨亚小姐玉首一歪。 弥生小姐依旧继续说:“所以我觉得这个提案很不错。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吧?总不能把园山小姐一直监禁在那么恶劣的环境里吧?” 恶劣的环境?本人还每天在那里睡觉耶。 混帐!这个物欲追求者! “所以到警察来为止就好了。就算是孤岛,搜查人员也应该一、两天就可以——” “我不会报警的。”伊梨亚小姐斩钉截铁地阻断我的台词。 啥?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荒诞无稽的话?这个千金小姐! “因为啊,不是吗?这种情况下报警,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一定会把园山小姐当作犯人,然后事件就结束了。警察什么事都不会做!” “…” 我感到不对劲的,并不是伊梨亚小姐说的那句话本身,而是她的表情。警察什么事都不会做…为什么用那么可怕的表情说那种台词? “可是,也不能如此吧?那样一来,势均力敌的状态就失去意义了。” “也不尽然。只要在势均力敌的状态下,进行推理就好了吧?只要用确实的证据和理论逼出真凶,不就没事了吗?” “由伊梨亚小姐来推理吗?” 听过她刚才的“理论”,容我说一句,那还真是非常令人不安。可是,伊梨亚小姐摇摇头。 “当然不是。你忘了吗?我昨天说过了吧?一个星期以后…现在只剩六天了,会有一个才华卓越的大师造访本岛。” 就是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伊梨亚小姐看上的——伊梨亚小姐的英雄。 “哀川大师的话,一定可以将这起事件体无完肤地解决。” 体无完肤? 真是惊世骇俗的表现,而且伊梨亚小姐似乎并没有夸大其辞的意思。 “还有六天吗?”一直沉默不语的赤音小姐松开交叉胸前的双手,讥讽似的说:“好吧!好吧、好吧、好吧!反正大概就是这种结果。我虽然不觉得自己可疑,但如果那样可以改变现状,也只好那样办了。伊梨亚小姐,那个叫哀川的人可以信任吧?” “是的!当然!” 伊梨亚小姐自信满满地点头,态度让人感到她对心目中的英雄有一种绝对极致的信赖。 面对那样的伊梨亚小姐,赤音小姐无奈叹道:“我懂了,就那样办吧。” 3 “那样真的好吗?” 我一边玩弄玖渚的发丝,一边呢喃。她抱怨头顶的发辫太重,心情静不下来,要我帮她重绑。尽管我觉得牛角辫很可爱,但既然本人不喜欢,我也无可奈何。 集合结束后——解散之后,回到玖渚的房间。 “我觉得很好呀!跟人家想的差不多,赤音应该很感激你吧?比起继续那种无谓的争论,那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唷。” “是吗?…” 对于提出监禁提案的我,赤音小姐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感,那让我感到非常郁闷。虽然说那是唯一方法,但总忍不住要想,是否还有其它选择。 “~~~好了。” “谢咯~~~” 玖渚说完,用四肢着地的姿势爬到电脑架,在背对我的旋转椅坐下。然后打开电源,开始敲打键盘。 “不知该怎么形容,总觉得对赤音小姐做了坏事…” “或许是吧,不过,那也是莫可奈何的呀,阿伊。” 早餐结束后,赤音小姐自行前往我使用的那间仓库。三餐由彩小姐她们送至房间,盥洗和如厕则用内线电话通知彩小姐她们。赤音小姐只要求给她一盏台灯,看来这六天是打算阅读自己带来的书籍。 六天吗…就客观的角度来看,那个房间的环境也不算太差。但是既不能从内侧开锁,窗户的位置也相当高,终究无法脱身。就这层意义而言,果然形同监禁。 六天。若要在监禁中渡过,毕竟是久了一点…… “如果伊梨亚小姐愿意报警就不用做那种事了。那个人莫非是想将整起事件一笔抹煞?” “可是伊梨亚讲得也没错呀。如果报警的话,也只不过是赤音被当作犯人,一切就结束了。就算没有结束,她也已经被怀疑了。阿伊也是想避免那种情况吧?太不潇洒了咩~~~ER3的七愚人竟被当成杀人事件的嫌疑犯。” “小友对ER3很熟吗?” “只不过认识几个朋友,阿伊应该比较熟唷。” “即使是七愚人,赤音小姐毕竟没有免责权…” “可是呀,事情闹大的话,人家就更糟糕了,弥生和真姬也都是有地位的天才,大家都想避免不必要的丑闻吧?当然伊梨亚也是咯。所以选择不报警是很普通的想法。” “普通吗…” 若然,不普通的就是这座岛屿本身吧。然而,尽管如此,从伊梨亚小姐的那种态度来看,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单纯。该怎么说…伊梨亚小姐仿佛是因为某种更复杂的原因,所以不愿意报警。 “难道伊梨亚小姐有什么不愿看见警察的隐情……” “不知道,你去问问看呀?” “她不可能告诉我吧?” “人家想也是。无所谓吧?只要那个伊梨亚看上的‘哀川’一来,事件就可以解决了,不是吗?只不过忍耐六天嘛。” “可是啊…” 倘若岛主伊梨亚小姐宣布不报警,我也无从违抗。既然已经监禁赤音小姐,至少不会再发生杀人事件,然而…… “喂!小友。” “什么?阿伊。” “有事想拜托你。” “没问题咯,是什么?” “那间密室,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解决?” “人家也不晓得有没有办法,不过既然是阿伊的请求,那就来想想办法吧。” 对! 这六天没有必要束手旁观。对于说出那种提案的我而言,更有思考这起事件的义务……“对呀!只要我们赶快解决事件,就不用监禁赤音哩;不论赤音不是犯人,或者就是犯人。” 玖渚“嗯…”了一声,将椅子转向我。她招招手说:“来呀!来呀!”我乖乖起身走向电脑。 “人家先试着归纳出大家目前的不在场证明咯。” 伊吹佳奈美——被杀 园山赤音——地震前X——地震后X 玖渚友——地震前〇(阿伊,光,真姬,深夜)——地震后X 佐代野弥生——地震前O(伊梨亚,玲)——地震后X 千贺彩——地震前△(明子)——地震后X 千贺光——地震前〇(阿伊,友,真姬,深夜)——地震后X 千贺明子——地震前△(彩)——地震后X 逆木深夜——地震前〇(阿伊,友,真姬,光)——地震后〇(真姬) 班田玲——地震前〇(伊梨亚,弥生)——地震后△(伊梨亚) 姬菜真姬——地震前〇(阿伊,友,光,深夜)——地震后〇(深夜) 赤神伊梨亚——地震前〇(玲,弥生)——地震后△(玲) “大概就是这样吧?” “圈圈跟叉叉我懂,但三角形是什么?” “亲人间的证词就如赤音所说那样呀。伊梨亚、小玲、小彩、小光和明子五个人基本上就等于亲人,所以先暂时标记起来咯。不过,真的很那个耶~~说是不在场证明,其实都很乱七八糟呢。” 玖渚卷动屏幕,重新确认表格。 “反正先暂时排除共犯的可能性吧?”我说:“同时采信亲人间的证词。这么一来,绝对没有嫌疑的人就是深夜先生和真姬小姐…另外还有玲小姐跟伊梨亚小姐。” 这样就去掉四个人。换句话说,还剩下七个人。 “如果深夜先生的证词没有错,问题就是那间油漆密室…但要是他说谎,犯人就只剩赤音小姐。” “实在想不出深夜要说谎的理由咩~~” “所以,就算没有说谎,也可能是搞错” 不行!不行!竟然跟伊梨亚小姐说同样的话。 “可是就客观来看,还是赤音小姐最可疑…” “从这个表格来看,也只能那样说呢~~再怎么公平地看,再怎么不公平地看,就只有她没有半点不在场证明呀。唔,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接受监禁提案吧。” “的确…这么说来,小友,你也认为赤音小姐是犯人吗?” “人家没有那样说喔。就跟赤音说的一样,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光用消去法是不能决定犯人的呦,况且也还没有验过佳奈美的尸体。” “是吗…而且,毕竟是密室啊。” “假如考虑密室,别说是赤音,根本就没有人能犯案哩。阿伊,你有什么想法?” “倒也不是没有。”我边想边说:“只要再仔细想一想,就会想到什么吧。小友,你呢?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很多唷!”玖渚说:“只要再仔细想一想,就能拣出结果吧。啊!对了对了,还有啊,阿伊,不管有没有深夜的证词,人家都认为犯案时间是在地震以后喔。” “呃?为什么?” “画室不是有阿伊的画像吗?那种画,你觉得地震以前画得完吗?人家是觉得不太可能哩。” “那是…” 我觉得很难说,佳奈美小姐似乎是个画画快手。但万一就像玖渚说的那样,密室的结构就更趋完美,那是我不太乐见的发展。 “其它的话就是无头尸的问题咯,阿伊。” “嗯。”我点点头。 犯人究竟——先不管是谁,犯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才要砍下佳奈美小姐的首级呢? “无头尸的话,就有掉包的嫌疑,不过现在应该没有那种可能性。有十二个人,一个人被斩首,剩下十一个人,而十一个人的身份都很明确。” “唔咿!假如被杀的人是三胞胎女仆,掉包的问题就变得很棘手哩~~既然是佳奈美,暂且不用考虑那个问题。可是假如岛上还有别人,就很难说了。” “那种事可以不用考虑吧?要是十二个人以外还有第十三个人,甚至是第N人,那么找出嫌疑犯啦!推翻不在场证明啦!这些不就毫无意义吗?虽然不知道六天后的那位名侦探会怎么想,不过我们就先把嫌疑限定在剩下的十一个人吧。” “说得也是。”玖渚仰头看着天花板。 “如果再考虑共犯跟遥控犯两个可能性,目前确实没有嫌疑的人,也只有人家跟阿伊哩。” “你自己就算了,为什么我也没有嫌疑?” “因为人家相信阿伊咩。” “唔咿!”玖渚翻了一个筋斗。 “可是,无头尸耶~~除了掉包以外,必须砍头的理由真的有吗?不过,那也不一定就是死因哪。” “啊啊,假如是致命伤,出血不可能那么少,一定会血流成河。但是乍看下,好像也没有其它刺伤,看来应该是毒杀或绞杀,不,那也只是推测。” “杀她很容易吗?” “我想是吧。佳奈美小姐不良于行,视力纵使恢复,应该也不能跟正常人比吧。偷偷摸摸地走到身边,不!大大方方地接近,要杀她应该是轻而易举,况且砍头也不是很花时间。” 只要不迟疑,数分钟就可结束的作业,而那个犯人多半不会迟疑。尽管只是直觉,不过我是如此认为。 “也不知道动机。为什么佳奈美小姐一定得被杀呢?” “谁都没有一定得被杀的理由呦。不过说得也是,为什么呢?除了深夜以外,大家跟佳奈美,应该都是在这座岛初次见面呀。啊…或许也不一定哩?就算在外面有关联,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那种关联也要纳入考虑吗?” 倘若如此,根本不可能想出结论。 “唔~~~”玖渚沉吟。 “好!那暂时先考虑这些吧?关联性方面以后再慢慢调查呗。” “怎么查?” “你当人家是谁?”玖渚恶作剧似的咧嘴一笑。 对了!这个蓝发少女的背景是~~~ “好!就来展开现场勘验呗。” 玖渚拿起身旁的一台数位相机。 4 前往佳奈美小姐的画室途中,我们跟弥生小姐擦身而过。尽管想出声招呼,但总觉得气氛很难开口,所以错过了时机,弥生小姐就这么朝反方向走去。虽然跟她正面错过,但她似乎没有发现我们。 “她在做什么哩?”玖渚侧着头。“总觉得弥生怪怪的。” “好像在烦恼什么,或者应该说像在钻牛角尖。” “唔咿,从那个方向来的话,刚才可能是去看佳奈美的房间喔!或许跟我们的想法一样,想要展开独家推理,早一点回家吧。” “是那样吗?她可是资历最深的客人哪!弥生小姐应该不会轻易离开。” “是吗?人家就不喜欢发生杀人事件的岛呢。” “她究竟在做什么?” “直到六天后哀川大师抵达为止,请大家都不要离开本岛。”刚才的餐厅会议解散时,伊梨亚小姐如此说:“因为包含我在内,大家都是嫌疑犯。” 总而言之,被监禁的人不只是赤音小姐而已。玖渚之所以意欲解决这起事件,并非纯粹出于好奇心。实际上,玖渚只是希望按照预定时间回家。尽管她很懒惰散漫,对预定这种事却是非常在意。 “不过,就算真是那样也无所谓。就算事件是由弥生解决,人家也没有关系呦。” “可是看起来也不像那样。总觉得她很忧郁…很灰暗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去湮灭证据哪。” “那可不行哩!”玖渚透过数位相机看着我。“快!我们赶快去确认,阿伊。” 佳奈美小姐房间的门没有关。从朝外开启的门扉向内望去,里面没有半个人。赤音小姐在仓库,那其它人此刻在做什么呢?我忽然想到这件事,最后决定放弃猜测。 大家应该都在自己可以做的范围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即使是在这座岛上应该也是一样的。 房里依然飘散着稀释剂的臭味,不过油漆干得差不多了。佳奈美小姐的身体跟今天早上的位置一样,穿着同样的衣服,保持相同的姿势。 “实在是…” 我觉得无头尸这种东西非常滑稽。尸体之所以令人毛骨悚然,成为畏惧的对象,乃是因为脸上没有表情。因此,少了用来显露那种表情的头部,尸体就不再可怕,反而变得滑稽。那种感觉就像看见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或者做坏的塑料模型。 大理石色的油漆河,玖渚今天早上抛出的大衣就在河川的正中央。 “…对了,那件大衣多少钱?” “两件一万左右吧。” “美金?” “唔咿!日币。” 很普通的价钱,我有一点意外。 “那么,反正先进去吧…” 我正要踏进室内,玖渚和今天早上一样拉住我的衣袖。 “这次又怎么了?” “跳跳看。” “啥?” “唔咿,就是实验。先在这个小空间助跑,看看能不能跳过这条油漆河。阿伊的运动神经应该没有那么差吧?” “也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试试看呗。” “知道了。” 我试着用力一跃,应该说是果不其然吧,还是没办法跳过河川。越过河川正中央一点的地方,就双脚同时着地。 “结果就是这样吧。” “唔咿~~”玖渚没有跳跃,滴滴答答地踩着自己的大衣过河。“阿伊不行的话…这座岛上可能跳得过去的人就只有深夜咯,而且也只剩深夜是男的。” “或许吧,不过如果只谈体力问题,那群女仆也很厉害哪。小友的行李…那些电脑和工作站都是她们搬的。那些电脑应该很重吧?” “可是小彩她们身材娇小,步伐也是一个问题唷。不过也有一些人在火灾现场会突然出现惊人的力量,这方面就很难讲了。言归正传,佳奈美的情况怎么样哩?” 玖渚拿着数位相机走近佳奈美小姐的尸体。 玖渚似乎对佳奈美小姐的尸体比较有兴趣,但是我关心的反倒是画布。室内有好几张画,其中也有佳奈美小姐自己砸坏的那幅樱花,和另一幅重画的樱花。看着那两幅画,我仍旧忍不住要战栗。对于艺术和美术欣赏一无所知的我,一旦亲睹这般露骨夸示“价值本身”的事物,终究无法一无所觉。 另外是那幅以我为模特儿的尚像画。尽管佳奈美小姐表示要给我,唉!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的神经没有大条到可以承受这种压力。 “纯属戏言啊。” 我想要伸手拿画布,但放弃了。暗思要是留下指纹就糟糕了,可是,或许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咦? “喂!小友。” “什么?” “这张画好像怪怪的?” “这张画是指阿伊的画吗?唔?哪里怪?很普通的画呀。” 竟然说得出这幅画很普通,玖渚本身的审美观也有点异常,但我想讲的并不是那种事,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一种非常细微的偏差。并不是绘画本身如何如何,而是有一种不合逻辑的印象。 “总之你先帮我照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好吧…唔~~~我这边倒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看来玖渚是在调查佳奈美小姐的尸体。我转向玖渚,“是吗?”一面问,一面贴近佳奈美小姐的身体。 “唔~~咿~~~人家也不是专家嘛。死因不明,死亡时间也没办法确定,没有验尸官还是没辙吧?如果伊梨亚小姐是医术天才就好了。万岁!怪医黑杰克!那多方便呀。不过,没有首级也很难确定死因吧。” “结论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唔咿。”玖渚抱起佳奈美小姐的身体,她从以前就对碰触尸体没什么反感。“总觉得好怀念这种事耶。五年前老是在做这些嘛,阿伊。” “话是没错…但我实在没有那种感觉。好像第一次看见尸体,从刚才就上下不安。” 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不安感,那种感觉就像在自己身上发现没有印象的伤口。 “是未视感(Jamais vu)。” “那是什么?” “似曾相识(Deja Vu)的相反呀。明明经历过好多次的事情,却有初次发生的感觉,感觉麻痹时发生的一种情况呦。” 喔~~那样的话,我的感觉早就麻痹了吧。在海洋对面也发生过许多事情。 “总之。”玖渚说。 “可以确定没有刺伤,所以应该是绞杀吧,然后为了隐藏勒痕才砍头。” “听起来还是很奇怪。虽然不知道砍头的凶器是刀啦?斧头啦?柴刀啦?可是既然有带那种工具,为什么不直接用它杀人?” “说不定就是用它杀的喔。没有刺伤的部位仅限于身体,说不定是从头部刺的。” “…对!对啦!”我说:“这么说来,头部到哪去了?是犯人带走的吧?可是,究竟带到哪去了?” “岛上有一半是森林,应该是埋在那里吧?或者是丢在海里?反正应该不难处理。” “这样话题又兜回为什么要砍下头颅…” 可是,话题一转回来,就钻入了一个死胡同。 “还有一个疑问唷,阿伊。唷,你看这里,尸体的头颅是从根部砍下来的吧?为什么要那样砍呢?一般砍头的时候,不是应该瞄准中央的部分吗?” 玖渚这么一说,砍头的位置确实很不自然。可是,我也不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 我沉默不语,双手叉胸。尽管已经完成现场勘验,但结果似乎一无所获,知道的也只有这条油漆河无法跳越的事实。这是进步?还是退步? 玖渚走近窗边的电话柜,拿起话筒。 “唔~~~这里也没有异常。” “你以为会有什么?” “嗯~~~想说也许是修改内线的电路,把打进来的电话转到其它房间的那种圈套咩。可是这只电话还是可以打出去,应该没有那种可能性,外观看起来也不像被人动过手脚。” “电话啊…呃?对了!深夜先生打电话的时候,佳奈美小姐说了什么?” “油漆倒了啊!别来打扰她工作啊!唔咿,不过,就算对方要他别去,人家觉得深夜还是应该去房间确认一下。这样说有点严厉,但那是看护的责任吧?” “你说得没有错,可是已经结束的事情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 总之,深夜先生从今尔后都必须背负那个责任与懊悔,我们没有理由再去苛责他,也没有那个必要。尽管这个世界是由不合理所建构,但另一方面,我们对于自己做的事情,也必须自己负责;只不过,即使不是自己做的事情,有时也必须承担责任。 “有没有可能事后再将内线复原?” “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是人家觉得很难,那并不像插头‘拔下来插进去’那么简单唷。” “是吗…那么,能够考虑的可能性或许就是那个方向,可是那个方向就等于密室哪。”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深夜先生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冒出,我慌慌张张地回头。一看之下,深夜先生提着橘色的袋子站在门口附近。 “但是我的确听见佳奈美的声音,我没有骗人。” 他的声音很憔悴,不过,那也很正常吧。 “我并没有说深夜先生在说谎,并没有那种必然性。可是,深夜先生,虽然只是假设,电话对像难道不可能是其它人吗?” “不可能!”他立即回答。“我跟佳奈美也不是两三天的交情了。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可能会听错佳奈美的声音,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深夜先生好像也没有非杀佳奈美小姐不可的理由。” “那可未必,搞不好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恨。” 深夜先生虚弱地笑了,接着从干涸的油漆上缓缓走来。因为间距缩短,于是看出深夜先生手里的橘色袋子是什么…那是一个睡袋。深夜先生看着我说:“总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不管吧?” “我已经取得伊梨亚小姐的许可,决定埋在后山。伊梨亚小姐似乎不打算通知警方,这里毕竟是伊梨亚小姐的宅第,我也不便置喙。所以,我可以做的事情,也只有帮佳奈美埋葬了。” “我来帮你。” 我说道。深夜先生似乎有话想说,或许是判断三个人比一个人轻松,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我跟深夜先生抱起佳奈美小姐的身体,默默装入睡袋。肉体感觉不到任何体温,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深夜先生,你有什么挖掘的工具吗?” “她们在玄关前面帮我准备了一个大型铁锹。既然如此,就请玖渚帮忙拿吧。咦……那是数位相机?” “嗯…”玖渚点点头。“为了让名侦探抵达时可以知道现场情况,也必须记录起来,反正尸体也不会要求肖像权吧?” 那句笑话有一点过头。 “是吗?”不过深夜先生只是颔首苦笑。 “那么,我们走吧?” “那个深夜先生,这幅画…” “呃?啊啊,嗯,是佳奈美的画。真是杰作,可惜变成了遗作…她好像打算送你,你就收下吧。” “…可以吗?” “我想尊重那家伙的遗志。” 遗志。 对!她死了。志未竟而身先死…… “你可以帮我抱脚的方向吗?我来抱头…” 话没说完,深夜先生含糊其辞,是想起头部已经不见了吧。我一语不发,依照他的吩咐抓住脚。 对深夜先生而言,他应该希望能将佳奈美小姐的头也一起埋葬吧。可是,那个头部目前行踪不明。或许被犯人藏匿在某处,倘若不是,那就像玖渚所言,已经遗落在深山或海底。 我抱住了脚。尸体很重,没有意识的人类,停止支撑自己的人类,比想像中更重。虽然也不是一个人不能抬,但毕竟还是两个人一起抬比较好吧。 三个人接着还是沉默不语,抬着沉默的佳奈美小姐,离开宅第,走到后山,沉默地挖洞。 装着佳奈美小姐身体的睡袋,作为棺材也太过廉价的橘色睡袋,果然还是很滑稽。说不定人类的死亡也很滑稽,不过滑稽而己,我心里如此想着。 人终究要死…我对这件事可说是极度厌恶、极度反胃地明白,玖渚也是再清楚不过。深夜先生也是一个大男人,不可能从来没有经历他人死亡吧。 或许正因为如此,三个人才沉默不语。 “你们先走吧。”最后深夜先生说道:“我要在这里待一会。” 我虽然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牵着玖渚的手,离开了那里。说不定深夜先生之后会哭泣,说不定不会哭。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待在那里吧。 毕竟,我们也只是陌生人。 “这样草草埋葬真的没关系吗?”玖渚此刻才说。 “无所谓吧…记得唯一的亲人就是深夜先生,既然那是深夜先生的意愿,更何况也不可能搁在那间画室一个星期。” “是呀,那倒也是。” “喂,小友,弃尸要判多少年?” “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吧?另外还有许多罪状。反正一定会缓刑,人家跟阿伊都未成年,不用担心唷。不行的话,付一点钱,两个人还不成问题的。” 真是低级的对话。不过,我也并没打算谈什么高级的对话。 “真是戏言啊……” 听见我的低语,玖渚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第四天(2) 0.14的悲剧 0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1 午餐是光小姐的作品。听说弥生小姐身体抱恙,在房间休息;刚才在走廊巧遇时,确实称不上是好脸色。 “完全无法与弥生小姐相提并论,请各位多多包涵。” 光小姐留下一抹羞涩的笑容,便离开了餐厅,而被她留在餐厅的人是我跟玖渚…以及真姬小姐。真姬小姐也正在吃午餐,我竭力不去理她,将光小姐的料理塞进喉咙。玖渚似乎没有食欲,只不过跟着我来到餐厅,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喂!少年郎。”一如预料,真姬小姐向我搭讪。 “你好像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嗯?……嗯?嗯?” “…你指的就是这个吧,真姬小姐?” “嗯?什么呀?” “一场风波!昨天晚餐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了?还真是先见之明哪。” “虽然觉得你的话中带刺,就当作是在夸奖我咯。” “…既然可以预知,不是应该也可以阻止这个状况吗?” “不行,我可以做的只有看跟听。你是不是有点误解了?超知觉这种东西没有那么方便喔。我不是说过了?就跟看电视是一样的。你可以干涉电视的内容吗?”真姬小姐喋喋不休,带着安闲的笑容将食物送入檀口。 我心想,这个人跟玖渚也有某些相似处。精神上非常幼稚,另一方面,某些地方又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明明身处于杀人事件的漩涡中,对此却仿佛毫不在意,不,基本上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没有“在意的事情”吧? “那么,就请你预言一下这个事件的未来发展嘛!” “好啊,不过你得先付钱!” 真姬小姐突然脸色一沉,起身快步离开餐厅。她好像是在生气,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唔咿~~阿伊真是少根筋耶。” “又怎么了?” “人家不知道咩~~吃饱的话,回房间吧?还有事情要做。” “啊啊…是啊。” 真姬小姐一定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吧…我当时乐观地擅下结论,便放弃去想那件事。对于知悉一切事物的人,我不可能看透她的内心黑暗面。 我们返回玖渚的房间。玖渚先将数位相机里的资料用USB线传到电脑,然后启动工作站,插入一张磁盘。 “那张磁盘里有什么?” “软件呀,当然是人家特制的。因为设定成只能用这台工作站读取,被人盗拷也没关系呦。好了,赶快把事情解决吧。” 玖渚现在打算做的事情,终归是违法行为。开门见山地说,就是“调查工作”。 按照预定住在这幢宅第,包括佳奈美小姐在内的十二个人,去掉我跟玖渚的十个人,现在要着手调查这些人以前的关联。 佳奈美小姐被杀了。既然会被杀害,应该就有被杀害的理由。当然也有人会在毫无利害关系的情况下杀人,但就现实来说,另一种情况仍旧压倒性、绝对性,而且绝望性地占大多数。聚集在此的人,尽管众人均表示是在这座岛上初次见面,然而说不定并非如此。可能性想之不尽,但光想也是徒劳无功。 如此这般,将旧世纪的网络闹得天翻地覆的“集团”首领——玖渚友终于登场… “你要做什么?” “首先要连接人家家里的高规格机器,因为这家伙的功能还是不够呢。” “TB还不够?” “这种情况跟容量没有关系喔。阿伊,阿伊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耶。” “用不着说得那么绝嘛。虽然没你那么厉害,我也稍微知道一些,在休斯顿也上过一点电子工学的课。” “真的吗?好像在骗人喔。以前人家问你‘可以帮我拷贝这张磁盘吗’,结果你说‘包在我身上’,竟然拿着十圆硬币去便利商店影印耶。” “那是去休斯顿以前的事。” 记忆力好的家伙就是这种地方很讨厌。 “嗯,无所谓咯,反正阿伊就是这样。”玖渚说:“总之,现在要透过十个左右的秘密服务器跟小豹联系。” “小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不过,可以想像是那个“集团”的一员。我这么一说,玖渚点点头。 “小豹主要是负责搜寻的工作。只要是发生在银河系里的事,没有一件是小豹找不到的唷。” 银河系吗?净是一群单位跟正常人天差地远的家伙。 “个性非常不好,不过人很好唷。” “嗯…跟那个做OS的家伙是不同的人嘛?那家伙记得是叫小恶。那么,这位小豹目前在哪做什么?” “他在监狱喔。被判了一百五十年,啊!不对还要加八年,是一百五十八年。集团解散以后,他还一个人继续活动呀…入侵联合国G8的数据库,结果当然被抓啦。虽然他也破解不少机关,但是最后在第八十七防卫线被发现了。太老练的人反而会忽略最简单的陷阱哩…哇哈哈。” “你还真清楚。” “那当然咯,那道防卫线就是人家做的咩。” “…” “人家听说小豹想窃取联合国的最高机密,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呀,所以召集了几个朋友一起防卫。不过还是差点被他破了,小豹果然很厉害呢。” “所以才进了监狱吧?那怎么可能帮忙嘛…更何况人都被关了,又要怎么帮忙?他也不能上网吧?” “凡事都有例外喔,不过小豹的情况应该说是特例…而且不用担心他不帮忙,小豹不是那种对小事斤斤计较的个性。” 玖渚边说边继续作业。玖渚究竟在做什么事情,早已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为什么叫小豹?” “他的昵称是印度豹,所以叫小豹。” “真是如影随形的昵称。” “对呀,他跑得很快,曾经追撞过车子,所以才叫印度豹唷。” “追撞…不是被撞吗?” “是追撞!因为人跟车子的事故被判赔偿金的,小豹也是日本第一人唷。” 反常…这就是“友以类繁”吗?不,应该是“类以友聚”吧。 “千万别介绍给我哪,那家伙…” 只想在远方静静眺望的那一类男子。 “不用担心呦。”玖渚点头。 “我们之间有一个规矩,就是不管发生任何事,绝对不可以把朋友介绍给别人,因为朋友不是情报呀……阿伊也不可以把人家介绍给别人喔!” “好啦!既然如此,那个作业就交给你了。跟那家伙联络的时候,我不在场比较好吧?我也有点事要办。” “遵命。”玖渚向我敬礼。 我离开房间,走下螺旋梯。先在那里做一个深呼吸,然后再朝走廊走去,目的地是伊梨亚小姐的房间。因为事先问过光小姐,所以没有迷路就平安抵达。在所有装潢都很奢华的这幢宅第,这扇门仍旧显得分外高级。如此厚重的房门,不禁让人怀疑敲门声能否传至房内。不过试着敲门以后,音波似乎平安传达,响起一声“请进”的响应。 拉开门,进入室内,空间比玖渚那间大了一倍。与其说是从电影拉出来的景象,那根本就是电影世界,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浦岛太郎。 谒见。脑中浮现那个单字。 女仆领班玲小姐坐在沙发上,伊梨亚小姐站在她身旁,她们似乎在谈话。 伊梨亚小姐头一歪,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脸说:“怎么了?呃…”看来她想不起我的名字。不,话说回来,我抵达这幢宅第迄今,也未曾提过自己的名字。 “我有些事想请教伊梨亚小姐。” “没关系,那你坐那里吧。” 没想到她爽快答应,我不禁为之一愣。按照她的吩咐在沙发坐下,好像比玖渚房间的沙发更加高级,总觉得像是坐在空气上。 “昨晚熬夜有一点困…我想早点休息,麻烦你长话短说。” 伊梨亚小姐一边说,一边开始缓缓脱下小礼服,似乎打算换上睡衣。坐在我正对面的玲小姐忽然站起,但也许是不敢对主子伊梨亚小姐的行动有所意见,最后又坐下来没有说话。 哎呀呀!不愧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大小姐,压根儿不在意小市民的视线,真是戏言啊。 “伊梨亚小姐,为什么不报警呢?” “…”伊梨亚小姐一听见我的台词,猝然停止动作。“…我应该已经解释过了,因为现在报警的话,园山小姐就会被当成犯人……”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也是一样?我们擅自监禁赤音小姐。伊梨亚小姐,我们现在做的是犯罪行为喔!” “窝藏犯人、监禁,还有弃尸吗?”伊梨亚小姐继续开始更衣。“那又怎么了?犯罪是指杀人、窃盗这类事情吧,园山小姐那也不能算是监禁,是经过本人同意的行为。况且,基本上提案者不就是你?” 确实诚如她所言,没有辩驳的余地。 伊梨亚小姐继续说:“集合在本岛的客人,对世界来说都是VIP级的存在,岂能让她们成为无趣国家权力的牺牲品?谁都不喜欢无端被他人猜疑吧?而且…” 她嫣然一笑。 “…倘若,真的有谁是犯人,我也不打算把他交由法律裁决。就算是运用赤神财阀的力量,我也要保护那个人。” “…为什么?” “因为天才在法律下不是平等的!” 不由分说的语气。对方都说得如此明白,我也失去自己的立场。如此说来,假如犯人是我或深夜先生,她铁定不会袒护我们。 不愉快的感觉。总觉得是非常不愉快的感觉。 “你对天才的定义是什么?”伊梨亚小姐忽然提问。 我寻思片附答道:“克雷奇默曾经说过‘得以永续且异常强烈地唤醒广大群众的积极性价值感情之人格’。” “我是在问你的看法。” 真的很不愉快的感觉。 不,不过是伊梨亚小姐正确吧?我又想了一会儿,重新回答:“遥远的人吧?” “对!”伊梨亚小姐说。 “那是一针见血的答案喔。” “你不肯报警应该是有其它理由吧…” “那是什么意思?” “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 “那么,你满意了吗?我累了。” 一无所获,犹如一场预定和谐下的辩论。我耸耸肩说:“打扰了。”自沙发站起。 玲小姐也起身说:“我送您出去。” “那种事不做也没关系的,玲。” “不,这也是工作…那小姐,我告退了。” 我跟玲小姐联袂离开伊梨亚小姐的房间。爱理不理的态度,宛如任她摆布的情势,不过呢,原先就猜到是这种结果。寻常的努力是不可能说服那种人吧…我在心里暗想。 “您不用太在意小姐讲的话。”玲小姐在路上静静低语:“她并不是很懂得为他人设想的人。” “啊啊。” 话说回来,抵达这幢宅第迄令,玲小姐还是第一次这么跟我说话。 “我并没有在意…” “小姐真的很喜欢哀川大师,我想这也是她不愿报警的理由之一。” “哀川?啊啊…六天后会来这里的那个男人嘛。” “…对小姐而言,那就像是对哀川大师的欢迎活动,因为哀川大师是很适合这种事件的性格…所以小姐使用名侦探的比喻也并非纯为偶然。”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想把这起杀人事件当成给“哀川大师”的礼物吗?如果那是事实,还真是荒诞不经的人。 不。说得更明白一些,对于伊梨亚小姐而言,这起事件或许是消磨时间的绝佳材料。被流放荒岛的赤神财团桐女,不愁衣食,不缺无聊集合天才也是打发时间,而这起事件更是绝佳的… 活动? 想太多了,我摇摇头。不论如何,岂可能有那种人?世界上绝对不容许有那种人存在。 “那么,我告退了。” 玲小姐在玖渚房门前一鞠躬,又折回来时路。交谈后发现玲小姐比想像中亲切,我有一点意外。根据光小姐的言论,她应该是相当严厉的人才对…… 我对此感到讶异,一面觉得事有蹊跷,一面打开房门。房间里有对着电脑的玖渚,跟另一个人…啊啊,天下无敌的占卜师小姐在此!为什么? 真姬小姐原本在抽烟,一发现我走进房间,便用食指尖将香烟按熄,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无言地通过我身旁。可是,她像是忽然改变想法,用头顶着我的胸口,就那么一路将我推出走廊,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我讶异地看着真姬小姐。 “嘿!嘿!嘿!”真姬小姐就像小孩般笑着。可是,她只是一昧嘻笑,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你心情恢复了?” “恢复的不光是心情。嘻嘻嘻,你还真是愚昧无知,或者是粗枝大叶?” “干什么?没头没脑的。” “你有喜欢的小说家吗?” 话题遽然大转弯。 “没有。” “艺人呢?” “没有。” “真是无聊的男人耶…比方说,不是有尊敬某某天才的那种人吗?不过那还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真心喜欢、憧憬、尊敬那个人,想要跟他一样,希望自己就是他的那种人,很纯真的那种。第二种类型也跟第一种很相似,可是将自己完全抽离,觉得对方真的很厉害,可以一切以对方为优先的人。至于第三种类型的家伙则是藉由喜欢‘很厉害的人’,藉由爱上对方的优点,企图提升自己的价值。将别人当作自己的生存价值,大脑跟心眼腐化的家伙。好,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是属于这三种类型中的哪一种呢?” “嗯,第二种吧?” “对!虽然你相当偏差,不过对玖渚的奉献心连本小姐都深感钦佩唷。”真姬小姐咧嘴一笑。“可是,那样子不是相当愚昧吗?竟然把玖渚一个人丢在房里。万一我是杀人犯,你要怎么办呢?” “…” “假如真有什么东西想好好珍惜,那一分一秒都不该移开视线。记好了呀,少年郎。” 砰!砰!真姬小姐拍了我的肩膀两下,然后哼着歌儿离开。 我被一个人留在走廊。 “…啥…” 妈的!我在心底咒骂一顿后,开门走进房间。 2 岛上的唯一规则看来尚未失效,全岛居民在晚餐时几乎齐众餐桌。 几乎。 佳奈美小姐自然不在,被监禁的赤音小姐亦未出席。除此之外,彩小姐跟明子小姐也没有出现,听说她们两人已经离开小岛。若问她们有什么事,好像是去跟那位名侦探“哀川大师”联系。 “电话或电子邮件不行吗?” “不行。”光小姐回答我的问题。 “大师是出了名的难找呢,工作繁忙的人就是如此…现在据说在爱知县处理事情,因此彩她们要明天才能回来。” “工作繁忙…那位哀川大师是从事什么职业?” “承包人。” 那是什么?很陌生的单字。 顺道一提,今天的晚餐是满汉全席。据味觉天才佐代野弥生的看法,中华料理是最花时间和劳力的菜肴。不消说那是弥生小姐那种高手才有的意见,对我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参考价值。 “对了,玖渚小姐。”伊梨亚小姐在晚餐结束时说:“你白天好像在暗中进行什么活动,发现什么了吗?我还以为你的专门是机械,原来也从事这种调查吗?” “人家什么事都做唷。”满口糖醋排骨的玖渚说:“人家最讨厌被什么专门不专门的东西束缚。” 好像在哪听过这句台词。 啊啊…对了!佳奈美小姐说过那种话。 纵使有所谓擅长不擅长、专精不专精,也不应该有原本的专门,那也是ER计划的基本理念。然而,在不加以分类就局促不安的这个世界,要如此生活却是相当困难。必须拥有诸如:玖渚友、伊吹佳奈美、园山赤音的那种才能,始能达到那般成就。 我就莫可奈何。 “所以呢,你知道什么了吗?关于那间密室的圈套或者犯人…” 伊梨亚小姐的口气犹如希望玖渚什么都没发现,让我想起刚才玲小姐的台词。对于伊梨亚小姐而言,倘若事件在“哀川大师”抵达前解决,或许真是一件很扫兴的事。 “人家全部都知道呦。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要花很多时间来选择。”看来没有人理解玖渚的意思,众人只是一脸讶异,没有任何反应。 “姬菜小姐。”伊梨亚小姐将矛头从工程师转向占卜师。“你来本岛以后,顶多是逗逗其它客人,从来没有认真占卜过,怎么样?现在差不多可以请你预测一下今后的发展了吧?” “我要收钱。” 这个人!不但白吃白喝,而且业已领取不少酬金,竟然还开口要钱?真是穷凶恶极的守财奴,我从未见识过如此恶毒之人,简直就是魔鬼。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真姬小姐恶狠狠地瞪我。 拜托你,我根本没有开口啦! “我啊,用感觉照样可以听见。我是出卖自己的能力赚钱,也已经不是用人情道义就能说动的小姑娘,特别是精神年龄哪。” 那种道理我也明白,但是她搞不好已经拥有十个东京巨蛋那么多的万圆大钞,究竟还奢求什么呢?偶尔免费帮别人算一下也不为过吧?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 真姬小姐“哼”一声转向伊梨亚小姐。 “我当然会付钱喔。”伊梨亚小姐双手合十。“那么,万事拜托。” “马上就会结束。” 真姬小姐口气不变地说了一句。大家都等着听她的下文,但真姬小姐却开始沉迷于大吃回锅肉,看来似乎一句话就结束了。 “…只有那样吗?”伊梨亚小姐也大感意外,神色微妙地询问真姬小姐。“那也未免太…” “刚才是志工服务,因为某某大嘴巴一直在那里唠叨,才特别服务一下。不用太在意唷,跟正题一点关系也没有,就是这样!” “…” 姬菜真姬。 洞悉一切却仍不置一词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对于一无所知的我而言,那根本无法想像。从那种意义来看,或许这座岛上最神秘的存在其实是真姬小姐。正因为如此,油漆河所造成的密室和无头尸都变得朦朦胧胧。 结果真姬小姐后来什么也没有说,第四天的晚餐会于是就一无所获地告终。一如既往,玖渚和真姬小姐发表一些奇怪言论,然后就结束了。 可是,我当时还有一件在意的事情。深夜先生与弥生小姐在晚餐时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别人讲话,两个人只是机械性地将面前的食物送进口里。 尽管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举动,但总觉两个人哪里有些不自然。姑且不管失去佳奈美小姐的深夜先生,为什么弥生小姐也是那样?虽然她说过身体不舒服—— 3 晚上九点多。我独自在玖渚的房间,开启以我的能力应该勉强可以操作的电脑,浏览事件现场的数位照片。没有滑鼠很难操作,但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佳奈美小姐的尸体、胸口特写、全身照、斩首切面、油漆河。大衣在河川上漂浮,因为油漆已干,是故大衣被黏住了。硬扯的话也不是拿不起来,不过沾满油漆终究是不能穿吧。 另外—— 另外,以我为模特儿的那幅佳奈美小姐的遗作。 跟玖渚一起现场勘验时,看着画布所感到的不自然。 不协调。 异质…… 虽然只是直觉… “啊啊~~~原来如此,我懂了。”我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只要察觉到那件事,一切就很单纯了,就像那种怨叹自己刚才为何一直没发现的“大家来找碴”,非常简单明了、容易解答的答案。 “嗯…” 可是,那样又将衍生出另一个疑问。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佳奈美小姐这种天才画家不可能犯下这种单纯的错误。 当我正在思索那件事情时,敲门声响起。 “哎呀呀。” 猜想定然又是真姬小姐来找我的麻烦,索性换个期待的心情,起身开门,走廊上却俏生生地站着光小姐。由于跟原先猜测的落差太大,我心中打了个突,大脑停止运作两、三秒钟。 “啊啊…你好,光小姐。”我总算挤出一句话。“呃,总之,快请进。” “打扰了。”光小姐客气地一鞠躬,便走进房间,四下梭巡之后问我。“请问,友小姐在哪里呢?” “啊啊,玖渚吗?玖渚的话,刚才被我绑住手脚扔进浴室了。” “咦?” “她跟猫一样,不喜欢洗澡…那丫头的头发本来是更淡一点的蓝色…因为不洗头才变得那么深。那丫头不太擅长挣脱绳索,而且一旦浑身弄湿就会放弃,一洗起来还满花时间的。” “喔喔啊!因为友小姐就像俄国蓝猫(Russian Blue)一样。” 光小姐一脸正经地说着莫名其妙的附和之词。喔,我真的不解其意,给她放水流吧… “呃,所以假如有事要找玖渚,不好意思请你等一下再…”言及至此,我蓦然灵光一闪…仔细一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啊啊,对了!光小姐,你现在有空吗?” “咦?唔,今天的工作是全部结束了。” “既然如此,可以请你在这里待一下吗?因为把玖渚一个人留在这可能有危险。” 我想着真姬小姐,白天说的话,一面说道:“已经营造出势均力敌的状态,应该没有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以麻烦你吗?” “我是无所谓…”光小姐略显困惑。“那当然没有问题。可是,真的可以吗?那个…就这样相信我…” “没有歹徒会同时袭击两个人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会不会太不设防了?” 啊啊,是这个意思吗? “没问题的。”我轻轻点头说:“真姬小姐就很难说,可是我相信你。” 如此说完,我向光小姐道谢,关好门,在走廊前进。下了楼梯抵达一楼。 “…可是。”我在那里自嘲地低语“‘相信’吗…” 何时开始可以说出那种话的?究竟是何时开始,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那种话的? 问题—— 相信是什么意思? 答案— 觉得被人背叛也无所谓。 就算被人背叛也不后悔。 “不论如何,都是戏言啊…” 目的地是我先前的房间,现在则是园山赤音的监牢。 轻轻敲门说:“是我。” “啊啊,是你?”须臾房内传来响应,想不到声音听来颇为沉静。“怎么了?不用待在玖渚旁边吗?真不像你哪。” “我…我犹豫了很久想要向赤音小姐道歉。” “为什么你要向我道歉?”门内的声音陡然惨杂某种不悦。“你是为了袒护我吧?袒护我又向我道歉,不吝在污辱我是连那种心机都无法参透的蠢人。现在是我该向你道谢,除此之外别无他解。” “…” “或许也可以由我来提案,不过还是不太好吧。因此当你提出这个构想时,我真的很感谢你,现在就来表示一下谢意吧…”赤音小姐隔了门…说道“谢谢。” “哪里…” 这个人果然不是随随便便登上七愚人之位。那里不是光会念书、光是脑筋好就能如何如何,并不是那样单纯的地方。 “对了,送晚餐来的光小姐告诉我,你好像跟玖渚一起在四处调查?结果可以说来听听吗?感觉怎么样?” “我个人还不晓得犯人是谁。” “我个人吗?呵呵呵,话中有话啊,我挺喜欢那种个性的。既然如此,好!换一个问法吧。密室方面有什么想法?” “赤音小姐呢?” “Post hoc fallacy吧。” “英语吗?” “拉丁语,我也不知道日语该怎么说…怎么说才好呢?应该就像‘自作自受’之类的意思吧。” 啊啊……我渭然而叹。 是吗?既然如此,这个人已经完全想通密室的圈套了。尽管解开密室之谜,这个人仅仅为了维持势均力敌的状态而待在这里,我觉得她真是了不起的人。 “呵呵呵。”赤音小姐笑了。 “伊梨亚小姐看上的‘哀川大师’吗?在那个人抵达以前,维持这个势均力敌的状态是最好的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我年轻的时候就常常待在小房间里看书,跟那个房间相比,这间还算宽敞的了。” “赤音小姐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那倒不知道,我没有骗人喔,是真的。我也不是那方面的专家,虽然也不是不看推理小说,可是那不过是娱乐而已…你看武者小路实笃的书吗?” 赤音小姐冷不防改变话题。咳,武者小路实笃是推理小说家吗?虽然满腹狐疑,我还是回答赤音小姐的问题。 “只有读过选集吧。” “那你知道《真理先生》吗?” 文学名著当然听过。 “我起初以为那是念‘麻理先生’,还忿忿不平地想这女人真是大放厥辞…不过那不是重点,我也没有立场说别人。那个小说的开头,真理先生有提到‘不能杀人的理由’,你记得吗?” “嗯……‘你有被杀的最佳时机吗?倘若你有甘愿被杀的条件,请告诉我。倘若你不论何时都不愿被杀,至少你也不能杀人’,对吧?” 即便记忆力再差,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忘记。 “没错。”赤音小姐说。 “那么,我就用真理先生的问题来问你吧。你有甘愿被杀的条件吗?” “没有。” “例如玖渚的性命跟你自己的性命,哪一个比较重要?” “我不愿意去想。” “我想也是。”赤音小姐开怀畅笑。 “搞到最后,原来你是那种人啊。你最讨厌选择了吧?厌恶‘选择’那种行为。昨天姬菜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话,那应该是一语道破吧?随波逐流!你不喜欢竞争,不喜欢让事情一清二楚,是个暧昧主义者。” “我没有否定喔。” “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你之所以愿意跟我下棋,不过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绝对会输吧?若非如此,你一定不会参与竞争或比赛。” 不是讨厌输,基本上就不喜欢竞争这种行为。 彻彻底底地讨厌跟别人竞争。因为不喜欢吵架,所以也不交朋友。 “讨厌别人吗?” “不会。” “那么,喜欢吗?” “也不尽然。” “我想也是,你的价值观基础就是‘人类应该一个人活下去’这种意见…不,是意志,是由这种绝对的意志构成。尽量不与他人发生关系,避兔受伤,共同分享喜乐与欢愉当然无所谓,但是没有必要连痛苦和悲伤也一起拥有。” 频频争吵却窃断丝连的恋人就像傻瓜。 为什么不好好相处? 为什么不愿好好相处? 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 “…赤音小姐何时变成心理学家了?” “可惜我是大统合全一学者,那种区别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呵呵呵,是啊…一点也不夸张,你真的很喜欢一个人吧。” “那当然,毕竟是交往最久的朋友嘛。” “那倒也是。不管是我或是任何人,最亲密的朋友都是自己…那么,玖渚呢?全部加起来,你跟她的交情短得连一年都不到吧?” “…” “你喜欢玖渚吗?” 很直接的问题。 那个问过五年前也有人问过,当时的对象是玖渚的亲哥哥。 可是,如今的回答仍旧相同。 “…不,没那回事。” 简直要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声音,绝望而冷酷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如此。 “喔…是吗”赤音似乎有些意外。 “可是玖渚很喜欢你喔…千真万确的。” “应该吧,她也跟我说过好几次。” “谈论这种事情并非我的兴趣,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情侣?那么多恋人?” “…” “你不觉得奇怪吗?自己喜欢的对象刚好也喜欢自己,那么好的事情不可能三天两头发生,又不是少女漫画…可是现实上,你去问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恋爱存在,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觉得有什么理由,甚至连想也没想过。应该是碰巧吧?大数法则之类的。” “不对,不可能有那种偶然。我所推出的结论是这样…因为对方愿意喜欢自己!那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喔,是故只要对方喜欢自己,自己就愿意喜欢对方。” 赤音小姐口气肯定地表示,仿佛可以穿透房门看见她嘴角上扬的脸孔。我逐渐按撩不住自己的心情,宛若将被挤碎、辗毙的预感。 “所以又怎么样?” “不、不不不…所以才在想说你为什么没有对玖渚动心…我终究也是学者,一旦遇上不明白的事就不免烦躁不堪。” “那丫头谁都喜欢,真的是任何人都喜欢,陪在那丫头旁边的人不是非我不可。” 我一字一句地说。 “是啊。”赤音小姐说。 “你并不渴望被玖渚喜欢,并没有期待那种事。你希望被玖渚选择,作为唯一的存在。” “…” 无法,否定。 “唔…可是为什么是玖渚呢…我虽然无法理解,但总觉得应该有明确的理由。不过即使是跟玖渚,交往上也应该有不愉快的事吧。不,跟那种‘天谴’的女性在一起,你应该会很排斥才对呀。” 天谴的女性?那是谁啦! “是天真吧。” “对!总而言之,跟那种异性…也就是跟‘精神年龄偏低的天才’交往,基本上应该不是你这种人格的人所能承受,更何况你还是男性。” “跟她在一起很快乐,不…不是那样…”我略为慎重地挑选词汇。“不是那样,对了!是我在她身边很快乐。”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玖渚友身边。 因为想要待在她身边,所以我才返回日本。 “嗯。”赤音小姐随口应道。“看来你有一点被虐待的嗜好。” “小学时曾被同学欺负,基本上是被虐狂吧。” “被欺负?不是吧?你应该是被疏远才对,疏远跟虐待不一样喔,因为小孩子会虐待弱者跟说谎者,疏远异端。可是我很了解你的心情,我在高中的时候,也觉得好像是跟外星人一起上课。考试不是以满分为目标,而是以平均分数为基准的家伙,马拉松时没羞没躁地说‘我们一起跑吧’,没有不及格的计分方式…这就是平等主义,好坏不分哪。那样子啊,连圆周率都要变成三了。七愚人的其它六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过那种不愉快的经验,0.14的悲剧啊。正因为彻彻底底的平等主义,因此无法融入的人才会尝到更深的疏离感。天才生自异端……只不过,并非所有异端都是天才。” “就算是必要条件,也不是绝对条件…吗?我可不是天才。” “We are not genius吗?或许是吧…因为觉得你有分辨忠告和强迫的智力,我就给你一个良心忠告吧。假如你希望被玖渚选择,劝你早早占有她。那么一来,你对她而言就是独一无二,玖渚一定不会抵抗的。就算你再怎么内向、性格黑暗扭曲、人格沉闷到没有思春期也没有反抗期,这点胆子应该还有吧?” “没有。” “真是‘豹子胆’呀。” 那又是谁啦!小豹吗? “那个,我是没有自信,你是想说胆小鬼吗?” “啊啊,抱歉抱歉。呵呵呵呵…我很中意你唷,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 怎么会变成那样? 赤音小姐想要表达的意思,我忽然间不明白了。不,不对,只不过被狠狠刺中痛处,以至于我的精神状态变得不稳定吧。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的话… “…怎样都无所谓吧。反正…反正答案应该很快就会揭晓,就交给时间去解决吧?对了,刚才也说到下棋的事…你知道日本象棋跟西洋棋这些零和游戏…绝对有最佳棋路的那个赛局理论吗?” “赛局理论…囚犯困境吗?” “对,就是那个。日本象棋的棋子走法有数学上的限制,是故一定存有‘最适当的一步棋’。极端地来说,在最初移动棋子峙,便可说胜负已定…可是这种理论只有在对方是最强的棋手,而自己也是最强的棋手才能成立。那么,就这起事件来看,犯人究竟是如何?而应战的‘哀川大师’又是如何…这确实是颇令人玩味的问题。话虽如此,我认为这起事件并不是棋盘,而是一座迷宫。” “迷宫吗?可是迷宫不是很简单?只要将手放在单侧墙壁上,就一定可以抵达终点,虽然花的时间比较多。” “那是单连通迷宫的情况,多连通迷宫就行不通了,我认为这起事件比较像是多连通迷宫。话说回来,就算是多连通迷宫也有必胜法…不过很难以口头说明,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查查看。可是啊…你不想要吗?没有必胜法的游戏。” 没有必胜法的游戏。必胜法…… 那么…她是指这起事件并不是那样吗? 不安定感。从脚底被人摇晃的不安定感。总觉得,心里很不舒坦。 “仔细一想…” 赤音小姐还想继续说下去。打算继续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明明很不舒坦,却不肯停下来。 “那个,赤音小姐。” 终于…忍无可忍的我开口了。 “我也很想跟你继续聊…可是房里还有人等我。” 我硬是挤出这些话,忍住意欲作呕的心情。 “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啊啊,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赤音小姐爽快允诺。 我有一点意外。 “那么,有空再来吧,排遣了不少寂寞呢。” “多谢赞美,告辞了” 我正准备离开仓库外,然而心里一直挂念某事,于是再度敲门。 “那个,关于一开始的问题。” “…唔?什么?” “赤音小姐有吗?甘愿被杀的瞬间。” “瞬间?你说瞬间?我任何时候都是如此。”赤音小姐旋即干脆答道:“应死时刻即是死亡最佳时机。本人园山赤音,无论何时、在哪、被谁、用何种方法、基于何种理由杀死,都无任何怨言。” 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ER3系统的七愚人、在日本女性学者中拥有最高名声地位、具有最高智能、人称天才中的天才、绝代研究者园山赤音与我的这段对话竟成绝响,当时的我对此一无觉知,迳自折回玖渚的房间。 4 “阿伊,你回来了呀。” 玖渚身上裹着纯白浴巾,坐在床铺上。光小姐坐在沙发,一看见我回来,便安心地松了一口气。要与沐浴完,心情飞扬的玖渚单独对话,对于不习惯的人而言或许有些棘手,我很了解光小姐的心情。 “阿伊,你看,人家洗了头发唷,夸奖人家一下嘛。” “很可爱。” 玖渚的头发变成了美丽澄澈的铅蓝色,那是玖渚原本的颜色。“劣性遗传基因的人很辛苦耶~~”她本人如是说。 “阿伊也去洗咩?搞不好会想到好点子,就像阿基米得,然后在房间裸奔。” “那有点困扰。”光小姐一脸严肃地回答。莫非真的认为我会做那种事?虽然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给人那么怪异的印象。 “不过阿基米得还真是个怪人,天才都是那样吗?” 光小姐歪着头认真思考,脑袋瓜里正在想着宅第里的谁呢?总觉得好像是所有人,又好像不是任何人。 “赤裸身体运动在那个时代是天经地义之事,光小姐,并不是阿基米得特别奇怪。” “唔咿~~~阿伊真是博学。” “啊啊,是薄学啦。那么光小姐,你有什么事?” “啊!对了,小姐吩咐我来打探友小姐跟您的情况。” 真是个老实人。那种事情不隐藏起来,我想就没有意义了。被我那么一说,光小姐羞怯怯地笑了。 “嗯,其实彩比较适合这种任务,可是彩今晚外宿,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去找名侦探吗?”我对此有一点兴趣,便决定探问看看。“那个名侦探是怎么样的人?从光小姐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跟那个人见过,你跟那个人很熟吗?” “是的…是啊,以前受过对方照顾,发生了一点,那个…事件就是那个…时候。” 光小姐含糊其辞,尽管不像是有什么秘密,但似乎也不太愿意多加解释。 “喔…事件吗?这座岛上?” “是的。那个,小姐刚被逐出家门,尚未举办这种沙龙活动以前的事情…然后请来哀川大师…哀川大师两三下便解决了那起事件。”光小姐感慨万千地说:“如果要形容哀川大师本人,是脾气相当激烈的人。喜欢挖苦人、感情用事、愤世嫉俗,就像任由怒气来解决事件。” “啥?” 光小姐一边拣选词汇,一边进行说明,然而那个选择称不上成功,我完全无法对“哀川大师”演出具体印象。 “总而言之,就是很容易生气的人?” “与其说很容易生气…应该说‘老是在生气’吧。纵使是笑的时候也一样,仿佛总是在敌视什么…对不起,我不太会形容。总之那个人就像‘不能饶恕世界上的一切’。” “原来如此。”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地点头。“虽然我至今阅读过的小说,里头登场的名侦探净是冷静沉着的人,他们可能会说‘你连这种事也不知道吗’…好像把八成台词换成‘你是白痴呀’…会话也可以成立。可是听了光小姐的说明,感觉哀川大师宛如代表正义的热血汉子,就像不能饶恕犯罪者。” “啊!不,倒也不是那个意思,那个人并非不能饶恕犯罪者…而是不能饶恕世界上的一切。‘世界这个东西!人类这种生物!明明就可以比现在好上千万倍,你们到底在那磨菇个什么劲!’那个人常常会说这种话。” 真是激动的人,现今很少见的类型,跟我这种暧昧主义者的戏言跟班简直是霄壤之别。 “所以无法饶恕这个世界,所以总是不开心,但又觉得不值得为那些人的所作所为生气,那种连自我价值都懈怠的人,因此才会不屑嗤笑,就是那种感觉的人。至少跟您和友小姐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如此讲述名侦探先生的光小姐不知为何有些开心,仿佛在介绍自己引以为傲的好朋友。 不,不是好朋友…应该说是英雄吗?一如伊梨亚小姐对该人物的评语。 “是吗…嗯,如果真是那种人就好了。”我随口应道:“结果很可靠吗?” “是的,那当然。”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即使这六天我们无法解决事件,那个人也会替我们解决嘛。” “您好像没什么自信。” “我这是慎重,不,也许是胆小吧?老实说,其实怎样都无所谓。” “怎样都无所谓吗?”光小姐听了我的话以后一脸复杂。“为什么…这由我来说也怪怪的…可是为什么大家在这种状况下都如此冷静呢?” “那又是一个根本性的提问哪。” “对不起,可是那个,明明有人死了,被杀了,大家为何那么…” “可能是习惯了吧?” 至少我是如此。尽管我不太清楚习惯与麻痹的不同。 “唔咿,不过深夜和弥生的反应就非常真实哩。” “是啊…但话说回来,光小姐你们不是也很冷静吗?没有立场讲别人喔。” “我们是这么训练过来的”光小姐略显寂寞地说。二十七年的人生,看来并非一帆风顺、事事如意。 “啊啊,对了!”光小姐击掌打破难耐的沉默。“小姐叮咛我一定要问两位这个问题…密室圈套!小姐认为友小姐虽然说…‘知道太多所以不知道’那种含糊不清的话,但其实绝对知道的。” 密室圈套,油漆河封锁的空间…… 嗯…看来那个大小姐尽管不知民间疾苦,感觉倒是意外敏锐。 “其实也并非装腔作势,只要是推理小说迷,应该就能轻易解开那种圈套。只不过,现在这样亲身接触,反而会使人迷惑,也许是耽溺在血腥味和死亡的味道里吧。” “哇哈哈!阿伊形容得好怪耶!好好笑!” 玖渚大笑。天真、没有戒心、儿童般的笑容。 看着她,我的思绪有些岔了轨。 我,真的想,被这丫头选择吗? “那个,友小姐。”光小姐朝突然陷入沉默的我投以狐疑的眼神,又对玖渚说道“假如真的知道,希望可以告诉我” “嗯,无所谓咯,虽然选择花了很多时间,不过终于明白了。”玖渚点了两次头。 “呃,从哪里开始说明比较好呢?” “对不起,在说明以前,尽管不是重点,但那是什么意思呢?知道太多所以不知道…” “自下而上跟自上而下的差别。”因为觉得玖渚可能无法说明,我便接腔道:“光小姐,倘若那张桌子是砂坑,要你尽可能堆出一座最高的砂山,你会怎么堆?” “从旁边往中间堆积,一层一层堆上去吧。” “对,我也跟你一样,然而玖渚不会那样,她会先在桌面倒满砂子。完成的砂山形状跟我们相同,但我们是一点一点地堆积,完成最后的形状,而玖渚是削掉、削掉大量的砂子,做出最后的形状。那就是玖渚的理解方法…是吧,小友?” “听不太懂阿伊的比喻耶。” 被你这般抢白,本人颜面何存… 光小姐似乎是听懂了,频频颔首道:“原来如此。” “好,既然已经弄清楚了,就麻烦友小姐告诉我那个圈套吧?” “好呀,假如小光可以回答人家的问题。” 光小姐不禁一愣,无法理解玖渚的话中含意。然而玖渚当然不可能注意到那种事,自顾自地走向电脑架。她站在我刚才激活的电脑前面,指着屏幕对光小姐说:“那么先从案发现场的复习开始吧,锵锵锵;这是画室唷。” 玖渚使用相片浏览软件播放全景图,宛若奈何桥的大理石色,对岸的无头尸历历在目写实的影像唤起今天早晨的记忆,玖渚毫不在意地开始说明。 “问题在于……首先是这个油漆咯…地震发生是在半夜一点,那时柜子倒了,造成这个状态。事实一目了然,这条河对跳远来说太宽了,不太可能跳过去呀。假如佳奈美是在地震以后遇害,犯人的侵入路径就是一个问号唷。即便不是那样,至少离开的路径也是一个问号哩,到这里还跟得上吗?” “是的,到这里为止。” “当然假设犯人是妖怪手长足长也很简单呀,可是那种硬呦出来的解答,铁定是唬人的嘛。” 光小姐似笑非笑,也许是没听过妖怪手长足长,也许听过仍然暧昧地微笑,不论怎样都没有分别。 “因此结论再明白不过,杀人必定发生在地震以前咯。那样的话,侵入跟脱逃都易如反掌,既不会留下足迹,画室也没有上锁呀。所以,把地震以前唯一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的赤音当作犯人,的确最像正确解答,但这时却出现深夜的证词哩。地震以后,深夜透过电话确认佳奈美的声音,换言之,佳奈美在地震以后,至少在数分钟之内还活着呦。好啦,小光,怎么办呢?”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光小姐侧头苦思,动作可爱至极。“从窗户吗?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其它方法了,可是窗户也有上锁” “从窗户?或许有那种可能吧。相较于固体,玻璃这种东西在概念上比较接近液体,有锁没锁根本无关的这种看法也不能说是错误,说不定穿隧效应也是不错的解释唷。” 好个屁咧! “好啦,既然说得这么清楚,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小光?” “完全摸不着边。” “Post hoc fallacy呀,光小姐。” 我出声提示。为了欣赏她的困惑表情,刚才一直袖手旁观,但毕竟有点可怜。 玖渚也点点头。 “嗯,Post hoc ergopropterhoc,翻成日语就是‘因果谬误’,错误的三段论唷。是前提咩!前提!就是指世界的结构并非那么有秩序呦。” “我不懂拉丁语…”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拉丁语?” “因为听见…Ergo…这个字” 我思,故我在吗?(Cogitoergo sum) 想不到光小姐的脑筋还动得挺快的。 “举例来说呀,小光,这里有百圆硬币,然后我说‘会出现正面’人家说了喔?然后一扔…看!是正面唷。你觉得怎么样?应该觉得那是偶然吧,一般的想法是那样。可是也有些人会误解,认为是因为人家说正面,所以才出现正面。是故,出现正面是人家的超能力之类的。” 事实上,结果不属于其中一种,而是玖渚用了魔术硬币,以防万一… “喝了酒,感冒好了,是故感冒是酒治好的;关启电脑电源,客人来了,所以电脑有招揽客人的能力。男人看了女人,女人也转向男,因此她喜欢男人。鲸鱼跳舞,发生地震,因而地震是由鲸鱼引起……当然不可能嘛,小光。总之,A之后发生B…并不代表A跟B之间就有因果关系唷。事物时间性、顺序性地发生是天经地义,跟有没有因果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呀。那么,小光,这里不就应该想一想?发生了地震,造成了油漆河,是故两者间就有因果关系吗?” “啊…” 原来是那样吗? 光小姐茅塞顿开。 “换言之,那条河并非地震泼洒的东西造成…” “唔咿!柜子本身可能真的倒了,或许有泼出一点油漆,所以佳奈美才在电话里那么说。可是呀,应该不至于形成那么宽的河唷,也许只是油漆罐散乱,洒出一点点而已吧。油漆罐的柜子也没有那么脆弱,不可能被地震震倒,就所有油漆都洒出来呀,仔细想想应该如此。不过佳奈美是坐轮椅,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没办法离开画室了吧。” “原来如此接下来的我也知道。”光小姐说:“毕竟都那么明显了。接着‘犯人’就在地震以后潜入伊吹小姐的房间,杀害伊吹小姐。然后乘离开之际,再蓄意将油漆罐里的油漆泼洒一空。倘若缓缓地、慎重地进行,就可以不留足迹,做出那条河。” 仿佛在想像手抱油漆罐行走的犯人姿态,光小姐神情恍惚地讲述。 对!我们自作主张地认定那条油漆河是地震造成,将它视为推理的前提条件。然而,即便没有天灾地震,纵使不是天才佳奈美小姐,或者多么外行的人,皆能泼洒油漆,绘出那条河。 因为那无需任何艺术性。就作业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吧。 “可是,犯人是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为了让我们以为事件是发生在地震以前吧。”我说:“犯人可能不知道佳奈美小姐跟深夜先生在地震以后有通过电话,所以认为只要做出那条河,案犯时间自然会被推测为地震以前…但相反的,当然也可能是犯人企图伪装成那种情况。” “你的意思就是” “是的,不论理由为何……”我双手一拍,再装模作样地伸开。“嫌疑犯的范畴大幅扩展。” 地震以后只有四个人有不在场证明…伊梨亚小姐跟玲小姐,真姬小姐跟深夜先生,其它七个人排除嫌疑的条件消失了。 “既然如此,就没有理由再监禁赤音小姐了。”光小姐说完一脸喜悦。“不是吗?因为又不是只有赤音小姐有嫌疑…既然如此。” 光小姐对软禁客人赤音小姐这档事似乎相当内疚,这个人果然无法以数学性的角度看待人生。 相较之下,园山赤音这个人就等于有理数。我把那件事转告光小姐。“……赤音小姐已经解开密室圈套了,明知就里却又佯装不知。” “…为什么?”仿若真的不明就里的光小姐反问:“那样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为了维持势均力敌的状态吧。真是脑筋灵活的人,唉…” 为了制造最佳状况,而不试图改变自己的最坏情况。尽管那种思维稍微偏离人类的定义,但绝对是值得敬佩的行动。 “那么,这件事还是暂时保秘比较好喔…” “是啊,因为还没办法确定谁是犯人…倘若不慎把情况弄糟,我想也不太好。嗯,不过伊梨亚小姐也有知的权利,那方面就交给光小姐决定吧。” 我并不打算连那种事都一一干涉。 “唉…”光小姐不胜苦恼地沉吟。 “可是,两位不觉得吗?即使说油漆河不是地震造成,实在太过单纯,有一种‘啊~~这样吗……’的感觉。” “确实我也有种想说‘且慢!且慢!’的心情,可是圈套这玩意儿,一旦被揭穿,就不过尔尔吧。我以前也看过许多更无聊的圈套,跟那些相比,这已经算不错了。” 光小姐似乎颇为扫兴,我禁不住替犯人说句好话。“…要那么说的话,大部分的圈套都不值一提了吧?” “不过…发生地震,就立刻想出那种圈套的人真的存在吗?”光小姐仍然心有不满。“况且,还好巧不巧就发生地震……实在太凑巧吧?根本就是机会主义。” “那是大数法则唷,小光。”“那是什么?”光小姐对玖渚提出的专有名词满腹疑惑。“大数法则吗?” “唔,就是看起来非常偶然的东西,仔细想想以后,就发现不是那么偶然喔。举例来说呀,看见那些中乐透的人,不是会觉得他们很厉害吗…中乐透头彩的机率,大家不是说比被陨石击中的机率低吗?可是喔,仔细一想,那是只有买一张乐透的情况吧?只买一次,而且只买一张乐透的人,基本上就很少嘛。假如找来二十三个人,其中两个人在同月同日生的命中率就有百分之五十。虽然如此,我们发现同月同日生的人还是会觉得很凑巧吧?那种就叫‘大数法则’。尽管地震碰巧发生在今天,可是就算在明天也无所谓,况且也没有限定只能使用地震那种圈套吧?人家认为犯人一定平常就开始构思许多事情,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 “意思就是光凭结果,还是不能知道其中过程吗…” “对对对!正是如此,那就是‘因果谬误’唷。” 玖渚说完,朝光小姐竖起食指。 “好啦,小光!现在换人家问问题了。” “啊,是的,说得也是,先前是那么约定的。”光小姐重新坐正,点点头。“别客气,请随意发问。” “伊梨亚为什么在这里呢?” 宛若转变气氛的问题。 这里。 这座岛。 鸦濡羽岛。 为什么赤神伊梨亚在呢? 一瞬间,光小姐那种总是令人倍感温馨的表情骤然紧绷,完全僵硬,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么震惊。那并非由于困惑,而是因为一种单纯的、非常单纯的、非常纯粹的恐惧… 是那么严重的事情吗… “那、那个、那是因为…”光小姐颤抖的话声断续响起。 “那是因为……呃,是因为…” “不跟人家说吗,小光?” “只有这件事尚请您见谅,友小姐。”光小姐仿佛真的很痛苦,坐姿一歪,捧首低垂,就那样跌倒也不奇怪的姿势。 “其它的事情我一定回答…” 那个样子,光小姐的那个姿态实在太过悲痛,仿佛我们是强迫非法交易的恶魔。就用你的灵魂交换吧!你最心爱的东西,老子接收啦…真是荒唐戏言。 “不!无所谓,没关系。”我挤入两人之间的空气说“小友,你、你也应该无所谓吧?” “…嗯,对呀,阿伊,既然如此也没办法。”玖渚一反平日任性,竟然坦率地收手了。 “对不起喔,小光。” “不,是我不对,呃,只顾着自己问问题…” “告辞了。”光小姐起身准偏离开,忽又停步回顾。“啊!还有一件事。”尽管很像神探可伦坡,但换成了这般可爱的女仆,一点也不令人反感,反倒让人会心一笑。 “这跟小姐没关系,是我个人的疑问…两位相信姬菜小姐的超能力吗?” 相信吗? 真姬小姐的ESP。洞悉一切的那种超能力。 我思索半呐后说:“除了常识以外,目前没有怀疑的理由。” 玖渚跟昨天一样答道:“有也好,没有也好,人家也一点儿都不担心呗。” “是吗…是啊。” 光小姐像是认同了我们的答案,点点头,接着便离开房间。我的目光停留在门的方向一会儿,想起问到伊梨亚小姐的事情时,光小姐慌乱的模样。 “嗯,也罢…” 那应该跟这起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吧。伊梨亚小姐被逐出家门的理由,实在想不出跟佳奈美小姐的死亡有何关联。我将视线移开房门,转向玖渚。就在此时,工作站发出“砰唷唷~~砰唷唷~~”的奇异旋律。我好奇地朝那里一看,玖渚似乎正开始某种作业。 “什么?什么?怎么了?” “邮件唷!有电子邮件来了,是小豹寄的…真不愧是工作快手,人家常说他是把相对论当作红灯来闯的男人哩。” 委托调查是中午左右的事情,速度确实不慢,更何况“小豹”还是在监狱里头。 “呀…那个姬菜小姐啊,本名竟然叫姬菜诗鸣,真意外耶~~本名还比较好听,为什么要用艺名呢?” “真姬小姐的本名?喂!喂!干嘛调查那种无关紧要的东西?那个小豹什么的!” “唔咿,人家明明是拜托他调查大家的关联个性…真差耶,果然没有好好教育是不行的。真的喔,小豹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人际交往啊!不过……这个,嗯!阿伊,找到关联了呦。” 我往玖渚的方向靠去,但即使看着显示器,上面的文章全是英文,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看不懂英文咩!阿伊你是去哪个国家留学的?嗯?南极?火星?” “忘记了嘛,没有使用的东西,过了三、四个月谁记得住?而且,会话就算了,读写原本就不在行。” “ER计划的申请考试不是一定要考英文、俄文跟中文,你是怎么考的?走后门?” “所以啦,那个时候记得嘛。” “少骗人…好吧,那人家来翻译咯。上头写道‘伊吹佳奈美和园山赤音曾经在芝加哥的咖啡听一起用餐’大约半年前,有目击者呢…唔…一起用餐吗?是怎么一回事呢?佳奈美跟赤音不是感情不好吗?” “一起用餐…” 一如预测,的确有关联。然而,为何是赤音小姐跟佳奈美小姐?赤音小姐的活动范围是美国,佳奈美小姐则是世界性的画家,在那个国家相遇本身并不奇怪,可是佳奈美小姐跟赤音小姐,感觉上并不像巧遇后会相约用餐的朋友。 “嗯…而且也不是巧遇用餐,因为那里是秘密俱乐部唷。” “秘密俱乐部?” 你才少骗人了! “嗯。”玖渚点点头。 “是呀,真的有喔,日本虽然很少,但还是有那种地方喔。政治家啦!艺术家啦!名人啦!或者是他们的子女,供那些人使用的地方呀,应该说是高级俱乐部吗?是警备很森严的地方呦。” 那你的情报又是从何而来?那种问题不问也罢,这个世界上,某些隧道的彼方还是别碰为妙。 “不会错吗?” “小豹不会说谎的,虽然有时候不会说实话,就跟阿伊一样。” “嗯…我倒是常常说谎…” 呃,这不是重点。 园山赤音和伊吹佳奈美的关联。 姑且不管是否重要,却是一件令人在意的情报,明天向赤音小姐确认一下比较好吧。我当时如此打算,即使那是永远无法完成的预定,我当时不由得如此打算。 “另外也写…大家的近况呢…小抚还是老样子…啊!小兔好像有麻烦!小日…失踪?我想也是~~提督上班了呀?工作挺不错的哩。小恶…原来如此。唔…其它人也都很有精神,小豹也很有精神。总算安心了,毕竟还是有一点点罪恶感呢。” 玖渚沉浸在往日回忆,我不禁有种疏离感,倒在沙发上犯嘀咕。“差不多该睡了吧。”由于仓库提供给赤音小姐,我如今沦为无壳蜗牛,才在这里睡觉…… “嘿咻。” 玖渚似乎已经看完小豹的电子邮件,关掉工作站电源,离开旋转椅,一把扑向床铺。接着,她用膝头跪在被单上说:“阿伊,今天就一起睡嘛?” “我拒绝。” “晚上很冷,在那种地方睡觉会感冒喔?这张床是特大双人床,空间很多喔。” “我拒绝。” “人家保证什么都不会做嘛!就躺在床上而已,只有那样,人家不会碰你唷,背对背也没关系。唷,可以吧?” “我拒绝。” “求求你咩,人家好寂寞唷。” 这个死丫头。最近干嘛老是调侃我?我抬起陷在沙发里的身体,和玖渚正面相对。 “…保证什么都不会做?” “嗯!” “说话算话喔?我可是信任你哪。” “没问题?”玖渚开心地点头… “人家绝对不会背叛阿伊?” 于是这一晚,我隔了好久、真的隔了好久又睡在床铺上。尽管没有期待,但玖渚似乎决心信守承诺。背后传来轻微的轩声,不过因为背对背,所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了。 我不禁想起,以前的事。 那时的事。 五年前…五年前吗… 阿伊。 从那时开始,玖渚就一直用那种亲腻的口吻唤我… 玖渚对我敞开心房,甚至令我察觉不出五年的空白。 完全敞开,玲珑剔透。 五年。 其实我并不喜欢与昔日朋友见面。 不论对方有没有改变。 因为那很寂寞。 然而,返回日本以后,我毫不迟疑地先去玖渚家,而不是自己老家。 蓝发少女。 当时的容貌依旧。 宛如五年岁月根本不曾存在。 我闭上眼睛。 一起躺在床上睡觉,或许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早早占有她!赤音小姐告诉我。 倘若想要成为玖渚友的唯一存在,就那么做! 假如不渴望被玖渚喜欢,而希望被玖渚选择。 “真是戏言啊…” 如果说…如果,我说自己早已占有她,赤音小姐会轻视我吗? 而且那并不是因为爱,单纯是为了破坏。 “…” 可是,赤音小姐。 那种事一点意义都没有哪。 真的。 真的什么意义都没有。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请告诉我。 第五天(1) 斩首之二 0 狼死了,猪也死了。 1 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昏昏沉沉地抬起身子,打开门,光小姐砰然冲入房内,一把揪住我的胸口。 “你这个混蛋!”光小姐忽然狂爆似的说。 不对!不是光小姐!我这时总算清醒了。就算地球在一秒间旋转五千圈,光小姐也不会说出“你这个混蛋”这种字眼吧。吐出这种台词,甚至一把揪住我的胸口,对光小姐来说是物理上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光小姐没有那种能力。换言之,她也不可能是明子小姐,所以是…彩小姐吗? “因为你……畜生!王八蛋!” 可是,即使是彩小姐,这也是一时难以接受的状况。彩小姐怒不可抑,一副就要出手殴打我的样子,不,胸口附近早已被抡了数拳。只不过因为彩小姐的极度反常,我一时无法察觉痛楚。 “这种事、已经受够~~”彩小姐上气不接下气,香肩剧烈颤抖。“已经受够了…已经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请冷静一下,彩小姐。”我用力抓住彩小姐的肩膀,摇晃她的娇躯。 “发生了什么事?” “…” 彩小姐猛然朝我一瞪,用一种非常忿恨的眼神。 打从心底憎恶仇敌的目光。同时,打从心底哀伤的眼光,竭尽全力瞪视着我。“我们是这么训练过来的”昨天光小姐不是才说过?光小姐所受的“训练”彩小姐不可能没有受过吧。但是,这种乱七八糟的行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彩小姐终于缓缓地摇头。 “对不起,抱歉,我竟如此失态……”然后彩小姐颓丧地垂下头。“明明不是您的错…这种事…明明不是您的错…”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重复原先的问题。 “请告诉我,如果发生了什么事。” “…” 彩小姐迅速背转身子说:“请到一楼的仓库。”然后朝那个方向离去。 我呆立当场。 “什么跟什么…那个…” 彩小姐应该是跟明子小姐一起离开小岛才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看玖渚帮我修好的手表…(尽管左右颠倒,难以判断)已经十点了。我似乎睡过头了,这是相当大的耻辱。 呃,那不是重点。无论彩小姐何时回来?现在几点?我有没有睡过头?那些都只不过是芝麻小事。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彩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一楼的仓库…不好的预感。 谁在那里?不好的预感。 这座岛上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不好的预感。 而且可能一如预测。 依照惯例,一如往常。 “喂,快起床,小友。” “唔咿…早唷,阿伊,帮人家绑头发。” 玖渚双眼迷茫地抬起头。是做了什么好梦吗?玖渚一脸幸福的模样。 “现在可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小友。” 听见我的台词,玖渚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那不洗脸也可以咯。” 2 往内开启的门。 赤音小姐在房内,和室外呈垂直状伏倒在地。因此,那个截断面,肌肉、骨头和血管的截断面看得一清二楚。令人感叹人类也不过是有机物的团块,那个非常可笑的截断面看得一清二楚。 对! 又是一具无头尸。 跟佳奈美小姐的尸体一样,从颈根处被砍断。 那个东西穿着套装,看似昂贵的灰色套装,也沾染血色不能穿了。纵使还可以穿,但是跟昨天佳奈美小姐所穿的小礼服一样,应该穿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杀风景的房间。 我在此渡过三天。 赤音小姐却连一晚都没过完。 空荡荡的房间。 室内只有靠墙放置的木椅、装在墙壁的内线电话、被耨、应该是赤音小姐带来的数本书籍,以及一盏台灯。 “有上锁吧?”伊梨亚小姐问:“喂,光?” “是的”光小姐回答的声音略为颤抖。凝神一看,她娇小的身躯亦然。“那的确,没有错” “这么说来,是从窗户进来的?” 我随着伊梨亚小姐的话声抬起目光。 房门的对侧,也就是我目前所在位置的正前方墙壁顶端,有一个长方形的窗户。 可是,那扇窗户只不过是用来采光和换气,犯人要利用它侵入和脱身实在太—— 窗户是开启的。 可以利用控制杆在室内开关的窗户。硬挤的话,那个空间的确可以容纳一个人进出可是,那也实在是太—— “位置太高了”我自言自语。 从那里侵入的话,就等于从二楼跃下,而若要从那里离开,我想是难上加难。 基本上,正因为窗户在那个位置,绝对无法从那里进出,才会决定将这里当作监禁场所。 总而言之,要从那扇窗户侵入是不可能的。可是…唯一能够进出的房门有上锁。 换句话说…又是一间密室。 第二具无头尸,第二间密室。 第二次无头尸,第二次密室。 “唔喵~~”玖渚在我旁边嘀咕。 我欲言又止。 眼前的无头尸是原本被我们视为犯人的人物。 哎呀呀,这时除了沉默以外,还需要什么言语呢? 没有看见头部。总之跟佳奈美小姐的时候一样,绝对不可能是自杀或意外身亡… “不论如何,看来许多事情都必须重新思考。”伊梨亚小姐终于开口。“各位,可以到餐厅集合吗?光,记得将这个房间锁上。” 伊梨亚小姐这次也是当先离开现场,玲小姐默默跟随其后。 “必须重新思考…”我自虐地低语。 正如她所言,确实必须从新检视至今思考、思索过的一切。而且,必须考虑的事情又增加了。 “所以,这是连续杀人事件…”我再度自虐地低语。 连续杀人事件。 为了防止那种事,我才将赤音小姐监禁在这种地方。可是,从结果来看,却让她成为第二个被害者。 是谁说要制造势均力敌的状态?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对于杀人的人类,对于拧下他人首级的家伙,我究竟在期待什么?我是在期待人性化的心计、计谋吗? 我安心了。 彻底地安心了。 完全地懈怠了。 自以为那种方法便能限制犯人的行为。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不把对方放在眼里…赤音小姐昨晚的话语一一浮现脑海。她对我说过的话。 “…” 可以宽恕吗?这种事… “真是戏言啊…” 我转身,背对现场。 就在那时,眼角余光瞥见弥生小姐。她脸色苍白若纸,比昨天更加严重。接连两天看到无头尸,脸色当然不可能好到哪去,那毕竟不是猪肉或鸡肉。 然而,即使如此…弥生小姐突然察觉我的视线,仿佛想要躲避我,开始朝餐厅走去。 “…” 我暗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玖渚拉住我的手臂。 “阿伊,快点走嘛,伊梨亚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大家都走了呦,待在这里也没用的。” “啊啊…啊啊,是啊。” 我点点头。 重新思考,增加思考。 不论如何,第五天的早上差劲透了。 3 “半夜两点左右。”光小姐说道。 餐厅。 圆桌。 短短不过两天,就少了两个人。 天才画家伊吹佳奈美,七愚人园山赤音。 前天晚餐会上相互叫骂的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了,已经死了。 “园山小姐打电话到我的房间说她想看的书放在房间,希望我帮她去拿” “所以?”伊梨亚小姐说:“你当然就依照吩咐去拿了?” “是的。”光小姐点头。“那本书是武者小路实笃的《马鹿一》,有一点陈旧的文库本。” “那种小事无所谓。换言之,赤音小姐当时还活着咯?脖子以上还在吧?” “是的,那时还活着。”光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换句话说,赤音小姐是在半夜两点钟以后遇害。我原本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见到赤音小姐的人,因此有些意外。不,正确地说,我跟赤音小姐只是隔着房门交谈,实际上并未见面。 赤音小姐的尸体是在早上九点半左右被发现。赤音小姐向来都很早起,在固定时间用餐,今天却未接到任何联络,感觉事态有异的光小姐便成了第一位发现者。 起初以为是换了环境所以睡过头……但事实并非如此。总之,倘若光小姐所言属实,犯案时间就限定于七个半小时之间,由于赤音小姐的尸体看起来并不像刚刚被杀,因此正确的犯案时间应该是在半夜吧。 “好。”伊梨亚小姐看着众人。“接下来,跟昨天一样,首先进行不在场证明调查吧?” 她的语气简直就像在享受游戏。尽管我无法洞悉伊梨亚小姐的内心,但至少悲伤、难过或迷惑这类感情似乎都跟她沾不上边。 好!不论是谁?是什么?都是别人家的事,不过如此而已。 “这次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没有人开口,我便先起了头。“光小姐来找玖渚,到晚上十点或十一点左右吧?我跟玖渚都上床睡觉了。” “同一张床?”伊梨亚小姐意有所指地笑问。 “怎么可能?上床只是形容词,我在沙发上睡。” “是吗…既然已经睡着,假如对方偷偷溜出去也不知道了。” “唔咿!唔咿!人家不可能呦。”玖渚的小手咻一声打横挥过自己的颈子。“现场的仓库是一楼吧?人家一个人没办法下楼梯呗。” “啥?” 不光是伊梨亚小姐,所有人都讶异地、吃惊地看着玖渚。啊!只有一个人,只有真姬小姐索然无味地投以“早就知道了”的视线,但真姬小姐应该算是例外吧。 “所以人家才要阿伊陪着来呀。” 对!我也不是单纯因为无聊、出于兴趣而跟来这座岛。因为有非常明确的理由,因为被玖渚友需要,才会待在这里。 玖渚有诸多造成日常生活障碍的性质与特征,其中最重要的有三种。而其中之一,便是无法独自进行极端的上下移动。 那是规则。 与其用性格、性质或特征来表示,玖渚的脑里有一个严格、超然而强迫性的规则。假如硬要强迫她,就会大哭大闹以至无法收拾,从五年前开始就是那样。虽然曾经以为说不定治好了,但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是吗…”伊梨亚小姐依然一脸惊讶。“可是,我是第一次听到那种事…” “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呀。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也不是很难察觉吧?人家从来没有一个人上下移动过吧?来这座岛以后。” 吃饭时总是跟我在一起,除此之外的时间,她一直待在房间。 玖渚友。 “这么说来,那个人都是到房间去接你…嗯…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确认那种事情。” “有医师诊断证明。”我说:“是心理因素,换言之就是一种精神疾病,我想那应该可以证明玖渚的清白。” 不过没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 “…”伊梨亚小姐寻思片刻,最后似乎决定转换思考方向,朝真姬小姐问道…… “那么,姬菜小姐呢?” “我在我的房间,整晚喝到天亮。”她看着深夜先生。“跟那位迷人的绅士喔。” “是吗?逆木先生。” “绅士我是不知道,但确实如此。”深夜先生点头同意真姬小姐的言论。“原本只打算打扰一下…但最后一直喝到天亮。” 连续两晚喝通宵?真是了不起的体力。不,或许对深夜先生而言,并不是体力的问题,只不过因为佳奈美小姐的事件,所以没办法不喝酒,不过如此吧。 对于深夜先生而言,佳奈美小姐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如今我已经能够想像。亲自教她画画,然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重要的人。 重要的存在。 “我跟姬菜小姐都没有喝醉,因此可以证明对方的清白。”深夜先生说:“是啊…是半夜一点左右。一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毕竟发生了那种事啊。到了客厅,结果姬菜小姐也在,于是姬菜小姐约我到她的房间,一直到早上…” “…” 似乎是那么一回事。就算不是那样,至少两个人在真姬小姐房间是真的吧。总之,无论如何,真姬小姐跟深夜先生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我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在被询问以前,弥生小姐插队似的急急开口。“我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早上六点起床,开始做早餐以后,帮忙的光小姐应该可以稍微证明…” 弥生小姐口齿含混,一边偷窥伊梨亚小姐的表情,一边说道。总觉得有一种憋扭感,那种怪异的态度颇令人在意。不知该如何形容,但就是耿耿于怀。然而,我不知道那种憋扭感的起因为何。 “唔…”伊梨亚小姐嘟起朱唇。“那么,光,你呢?” “我半夜两点的时候拿书给园山小姐…之后又回去睡了。到早上起床为止,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是吗…啊啊,我也得交待一下才行。我一整晚都在自己的房间跟玲谈话,包括彩她们去找的哀川大师的事情,还有今后的事情,是吧,玲?” 玲小姐默默点头同意伊梨亚小姐的询问。 “昨天白天睡过了嘛,因此晚上睡不着。谈话结束时天也亮了,想说现在去睡也很奇怪,东摸摸西摸摸接着就去吃早餐。我想这可以成为不在场证明,怎么样?” 伊梨亚小姐说完,一双秋波不知为何飘向我,而且是非常挑战性的眼神。我耸肩应道:“是啊,如你所言。” “彩小姐跟明子小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九点左右。” 回答者是适才在玖渚房里揪住我的彩小姐。此刻好像已然恢复平静,但目光依然回避我。 “九点吗……” 话说回来,彩小姐那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已经受够了这种事好像是这一类的。可是,究竟是“受够了”什么呢?彩小姐的那个模样实在很反常… 看起来也不像在说佳奈美小姐的事… “那么,彩跟明子也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吧,这么一来…”伊梨亚小姐说:“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是逆木先生跟姬菜小姐,我跟玲、彩跟明子。另外,玖渚小姐也算吧?一共七个人。” 换句话说,我、佐代野弥生、千贺光三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纵使不在场证明很重要,但这起事件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那个,光小姐。” “是?”光小姐看着我。 “虽然问得有点细,你两点送书过去的时候,仓库的窗户是开着的吗?或者是关着的?” 光小姐看着半空,思索半响后回答:“我想是关着的。” “是吗,那扇窗户可以任意开启吗?” “是的,因为原本就是换气窗…只要使用操纵杆像这样旋转操纵杆的话,就可以任意开关。可是那得从室内才行,室外无法开启,是完全固定的。” “是吗…” 这么一来,问题就更加棘手了,而且那种棘手方向非常糟糕。位于高度三公尺以上的窗户,倘若没有梯子,不可能从那里离开,要从那里侵入更是难上加难。 总而言之,就是“密室”。 “呃,光小姐,那个房间的钥匙是如何保管?莫非有其它备用钥匙吗?” “钥匙一直由我保管,没有备用钥匙,也没有万用钥匙。” 光小姐略显困惑地说。那也是当然的吧,因为那个发言的意思就等于,能够犯案的只有她一个人。嗯~~~若以极端客观的角度来看,现阶段就属那个可能性最高。 然而,我并没有指出那一点,因为赤音小姐的时候,我们就是因此铸成大错。 “钥匙的型式是?” “普通的钥匙。这样子一转,门栓就会卡住的锁…不知道正式名称是什么,那应该怎么讲呢?” “两点钟的时候确实有上锁吗?” “有上锁,我确定有上锁,因为确认过好几次…”光小姐有些苦涩地答道:“我很肯定。” “…是吗?” 老实人。 仿佛难以生存的老实人。 我从光小姐的态度分析,她应该不是犯人。如果光小姐是犯人,包括房间上锁的事情,甚至是半夜被叫去的事情,都没有必要一一向众人报告。不管是谁,应该都有那一丁点的智能。 可是当然也不能否认,那可能是为了让我们产生这种想法的策略。一旦朝那方面思考,事情就没完没了。 我继续提问。 “两点钟去房间时,里面没有别人吗?毕竟房间很暗,可不可能有谁藏在里面…” “我没有感到其它人的气息。”光小姐似乎不明白我的提问用意,玉首微侧答道:“可是,我也没办法肯定,因为我没有进房间,是在门口把书交给她的。” “你不怕吗…”弥生小声地用细若蚊纳的声音问。她一脸不安地窥视光小姐,继续说道:“园山小姐,搞不好是犯人喔…一个人跟她半夜会面不害怕吗?” “不,我不害怕。”光小姐犹豫顷刻,然后回答弥生小姐的问题。“因为我不认为园山小姐是犯人…” “为什么?” 弥生小姐陡然咄咄逼人地追问光小姐。“你凭什么那么说?” “那是…” 光小姐为难地看着我。原来如此,是因为昨天听了玖渚的说明吗?倘若听过她的说明,的确就没有理由只怀疑赤音小姐一个人。 “…”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思考。思考归思考,可是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要说有什么可能性,也许光小姐送书过去的时间并不是“两点”,但是听过她的叙述,似乎也没有那种可能。 若然,又该如何应该如何继续思考? “不过,那严格说来不算密室,不是吗?因为窗户是打开的。”伊梨亚小姐对我说:“从那时起,就被排除在密室的定义外喔。” “可是,那扇窗户也不能进出。” “有椅子呀!站在椅子上的话,应该构得到吧?” “应该构不到,就算伸手跳跃也构不到。我们之中最高的人是深夜先生,但我想他还是构不到。” “是吗?换言之…伊吹小姐是油漆河密室…而这次是高度密室…”伊梨亚小姐故作惊讶地高举双臂。“而且两起都是无头尸杀人……吗?” 对!那也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犯人要砍下佳奈美小姐和赤音小姐的首级?简直是一头雾水。无头尸必定会出现的掉包问题也不可能发生,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理由非得砍头不可?可以想成是单纯的离奇或异常吗… 再进一步说,将首级带走的想法也令人百思不解。为了带走才砍下的思考方式也可以成立,可是,人类的首级究竟有何用途? 若要那么说,问题就变成为何必须杀人…不知道!净是一堆不知道的问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件。 混帐…我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愚蠢? “嗯~~从非常客观的角度来看,最可疑的人是光吧。” 冷不防…在可以说是非常突兀的时间点,伊梨亚小姐开口道。 光小姐的表情瞬间僵硬。 “呃…那、那个我” “保管钥匙的是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三个人之中也有光。既然不可能从窗户进出,那就只能从房门进出吧?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有三个人,可是有钥匙的只有你一人…” “请等一下!”我硬生生地打断伊梨亚小姐的台词。“那样不好,那种擅作主张的方法不好,伊梨亚小姐。” “擅作主张?这种方法不正是所谓的推理吗?” 光小姐怯怯不安地交互看着我跟伊梨亚小姐,宛如完全不晓得该如何行动,或者该说些什么。 “昨天赤音小姐不是说过了吗?用消去法和选择性思考决定犯人是很愚蠢的事。我当然不至于说愚蠢,但至少也不觉得那是最聪明的办法。姑且不论作主的人,被决定的人铁定难以忍受。” “是吗?真的是那样吗?我倒不那么觉得。” “我们就是那么认为,才会把嫌疑最大的赤音小姐关进仓库,不是吗?然后那个结果就是这个!那个结果就是这个啊,伊梨亚小姐!我不打算对业已结束的失败多加置喙,但我们必须避免重蹈覆辙,你应该懂吧?落单是很危险的!” “现在才说那种…”伊梨亚小姐用一种甜美的笑容看着我,若换成其它场合,或许是极具魅力的美丽笑容。“基本上,监禁…安置吗?总之,那个提案者不正是你?” “正是如此,对于那件事我不打算辩解,提出监禁赤音小姐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本人,因此我才有义务在此提出反驳。假如我对那件事有责任,我认为避免重蹈覆辙就是负责任的方法。至少现阶段要决定犯人只能说是言之过早,许多应该思考的事情都尚未理出一个头绪。” 真姬小姐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也许是因为两晚没睡而感到疲倦,也许是觉得我的话很无聊,应该两方面都有吧。 旁观者…“唔…不过我还是认为光是最可疑的人。” 对于长年同处一个屋续下,对自己竭心尽力的女仆,伊梨亚小姐的语气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关心,全无半点感伤。犹如在陈述一件事实,不带任何感情的漠然口吻。 我忽然间明白了,玖渚友昨天问题的答案。 这个人被赤神家逐出家门的理由。 她待在这座岛的理由。 赤神伊梨亚…对于这个人而言,世界是普遍地平等、平等地缺乏价值吧。因此才欲寻找有价值之物,然而遍寻不果,是故任何东西皆能毫不迟疑地舍弃。 原以为她做了什么。 原以为她可能做了什么。 但或许那才是天大的误解。即使什么都没有做,伊梨亚小姐也不可能待在赤神家吧?倘若继续深究下去,问题就会变成究竟是伊梨亚小姐被赤神家抛弃?或者是她抛弃赤神家? 事情怎会如此?原以为袒护光小姐是伊梨亚小姐的责任啊。 “好,就这么办吧。”我避开伊梨亚小姐的目光提议道:“总之,今后落单很危险,因此大家就集体行动吧。那样就没有怨言了吧,伊梨亚小姐?应该用不着解释集体行动的理由吧?因为比单独行动来得安全,同时也是为了互相监视。而既然我刚才袒护光小姐,自然就跟光小姐同组。我、玖渚和光小姐三个人是A组,那样如何?” “嗯…原来如此。”伊梨亚小姐好像对我有些佩服。“想不到你比外表看起来聪明嘛…是啊…那么我当然就跟玲、彩和明子四个人一组。然后,真姬小姐、深夜先生和弥生小姐三个人是C组。深夜先生跟真姬小姐连续两天都晓得对方不是犯人,弥生小姐也可以安心跟他们一组吧。就算弥生小姐是犯人,二对一的情况下,真姬小姐他们也不用担心。那样可以吗?” “即使不分组,大家一直待在同一个房间…例如这间餐厅也可以吧?到哀川大师抵达为止。”光小姐怯怯不安地看着我说:“那样一来,就不需要让任何人落单,也可以营造势均力敌的状态…” “那可不行!一直待在这里?一直待在这里,我可不干!”我并非针对光小姐,而是对着所有人宣言:“我跟玖渚从现在开始必须要行动了。” 4 总而言之,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埋葬赤音小姐。跟昨天的佳奈美小姐一样,也不能就这么置之不顾,既然伊梨亚小姐依旧没有报警的打算,我便判断她会任由我们处理。 一如昨日,我们决定先用玖渚的数位相机记录现场情况,然后再把尸体埋在后山,我们跟同组的光小姐先返回玖渚的房间拿数位相机。可是,那个预定却被打乱了。 “唔咿~~~” 刚进房间,玖渚的悲鸣碎然响起。 我还想是怎么一回事,朝室内一看,登时明白那个理由。 “原来如此…” “啊啊…呜哇”光小姐也难得讶然出声。“好过分…” 破坏。 是破坏。 室内发生的是破坏。玖渚的三台电脑…两台电脑加上一台工作站,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哇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玖渚半疯狂地奔向几乎看不出原形,内部完全外露的机械。“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太过分了!虐待狂!恶魔!这座岛上有恶魔啦!魔鬼代言人啦,阿伊!悲剧哇!呜哇!换作人类的话,这是内脏破裂的全身复杂骨折耶!连显示器都坏了!莫名其妙!啊~~这个键盘人家做得好辛苦呦!全息存储!还有主机板!怎么会这样,都裂开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咩!” 玖渚发火了。是误触开关了吗?这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至少在我返日迄今是头一遭见识。 “正常人会做这种事吗…啊啊啊…好过分喔…阿伊!阿伊、阿伊、阿伊,你说呀?” “真惨哪。”假设这台电脑是杀父仇人,也不用破坏至这种程度吧?玖渚的电脑被破坏到甚至让人萌生此念。“是用铁棒敲打吗…并不是很聪明的破坏方法……不对,可能是用柴刀之类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谁做的呢?果然是犯人吗?”光小姐呢喃似的说。 犯人吗?那个杀死佳奈美小姐和赤音小姐的犯人,创造出这种惨状吗?可是,那种事有何意义?破坏玖渚的电脑,犯人究竟可以获得什么? “唔咿~~人家好可怜呦,好想哭耶。”玖渚发出快要哭泣的声音,离开电脑。 “哈…啊唔…算了?反正备份已经传回家里。可是呀!人家好辛苦才做好的呢……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下次要用破坏不了的材质做主机板呗。” “是吗…有备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辛辛苦苦做的软件至少没有泡汤。” 然而,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大幸吧,玖渚用的电脑跟一般电脑高手的机器不同,是完完全全的自制品,因此比起里面的资料,外面的硬件更加昂贵。 “唔咿,这样就不能看数位相机的纪录了,数位相机跟电脑都被破坏…好过分呦,把钱当成什么了!” “那是你说的台词吗?”我吐糟时才猛然醒悟。“嗯……啊啊,原来如此。” 我一弹手指,接着再去确认,果然数位相机被破坏得尤其仔细。如此一来,这个破坏狂的目的就昭然若揭。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非常简单明暸。”我独自低语。“嗯…幸好很简单明暸,我还想要是事情再复杂下去该如何是好。” “请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光小姐问道:“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您已经知道了吗?” “嗯,大概知道了。光小姐昨天也看过了吧?玖渚是用数位相机记录佳奈美小姐的画室情况,再用USB线传到硬盘里。姑且不管犯人是否知道得那么详细,但看来那些照片大有问题。” 连工作站和电脑都一并破坏,或许是为了以防万一吧。 佳奈美小姐的房间。 那个影像。 “我想那就是目的。” 从小豹那里取得的情报…那封电子邮件尚未向任何人提及,因此犯人无从得知,但所有人都晓得数位相机的影像。“原来是那样。”玖渚双肩一垂。 “啊…早知如此,就用不着加密了…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用这么原始的破坏方法呀。” “因为这个房间没有上锁…”光小姐说:“运气真不好呢。” 我来回抚弄玖渚的头。 “哎呀呀…这么一来,也不能悠哉干等名侦探驾到了。”我伸手围住玖渚的肩膀,然后搂住她一会儿。“真的不能再悠哉下去了。” 因为不知道犯人是谁、因为不知道犯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然而唯独一件事,唯独一件事情是无庸置疑的。 那混帐为了一己之便,破坏了玖渚友的重要东西。 好… 既然如此,本人也不能善罢罢休。 “咦?咦?请、请等一下。”光小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是谁做的?” “所以说,就是犯人啊?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是谁。” “可是,我们一直待在餐厅,后来也是直接从那里回来的吧?谁有时间可以破坏得如此彻底?” 猛然大悟… 直到彩小姐出现为止,我们一直待在这个房间,而我们也是最后一个赶到现场仓库。我们抵达仓库时,众人业已集合该处,之后大家再直接前往餐厅。 这么一来…不对,这么一来,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理论上,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可以进行这种破坏。 “可是,这怎么看都是人为的破坏这个样子。但是大家都没有做这种事的时间?那么,究竟是…” 百思不解。果然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之事,跟佳奈美小姐的密室和赤音小姐的无头尸不一样! 那不一样!这次的这种“百思不解”跟至今的种类不同,跟不在场证明或动机等等是完全不同意义的不明所以。并不是圈套或机关云云,而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假使如此… “假使如此,这就是关键吗…” 我看着玖渚,看着光小姐。然后沉思。 “…” 假使这是关键之钥… 假使如此,门究竟在哪里? 5 损坏的电脑应该已经无法修复,于是我们决定按照预定行动,换言之就是去埋葬赤音小姐。 抵达仓库,将赤音小姐的身体置于大型担架上,朝后山森林出发。这个担架是为了紧急情况所准备,但不论如何,应该没有预想过是这种紧急情况吧。 不…… 或许有预想过也未可知。 这次没有使用睡袋包裹,而是直接埋葬。光小姐抬着担架前方,我拿着后方。光小姐真不愧长年担任女仆工作,身材娇小但体力和臂力都很强健,玖渚则拿着铲子跟在我身后。 因为我拿着担架尾端,即便不喜欢也得凝视赤音小姐的无头尸。纵然说已经习惯,但看着这种东西终究令人不舒服。 半途突然心念一动,我向光小姐问道:“光小姐!赤音小姐的这套服装,跟你半夜拿书给她的时候一样吗?” “是的,一样。”光小姐回答。“不过,那时当然头还在。” 冷笑话。 她实在不适合说那种笑话。 由于数位相机被破坏得无法修复,当然无法记录赤音小姐遇害的仓库,这应该也正中犯人下怀吧。 可是,犯人一定是小观了玖渚的记忆力。 “唔咿…唔咿唔咿…可是呀,就算犯人想破坏的是佳奈美的现场照片,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妙哩!有拍到决定性的证据吗?人家的记忆里并没有那种东西…” 玖渚的脑袋瓜里,不光是昨天的现场,就连刚才的仓库情况都以等同数位相机的精密度记录下来了吧。玖渚友被称为学者小孩,并非仅是摆摆样子而已。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是呀,奇怪的地方有一大堆唷,现在正在选择中。呃…是了…” 玖渚在那里嘀嘀咕咕,既然如此还是别去打扰她比较好。我重新转向光小姐。 “要埋在哪里呢,光小姐?” “不要在伊吹小姐旁边比较好吧…” 那倒是深有同感。 在森林里兜了一阵子,我们发现一处适合埋葬一个人的位置,决定在那里挖洞。 昨天埋佳奈美小姐的时候有两个男人,但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因此作业比较辛苦。老实说也很希望深夜先生帮忙,可情深夜先生跟我们不同组;不仅是那个原因,连续两天埋葬朋友尸体的作业,正常人的神经定然难以抵受吧。 倘若不是我这种人。 尽管我这种人比较差劲。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我拨了拨前发。如果现在是夏天,铁定会满身大汗吧。从洞里爬出来,将赤音小姐的身体放进去,然后默祷片刻。虽然不知道那种行为有没有意义,但觉得那样做比较好。 “本人园山赤音,无论何时、在哪、被谁、用何种方法、基于何种理由杀死,都无任何怨言。” 那是园山赤音小姐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而,真的是那样吗?赤音小姐即便被人如此残杀,仍旧像圣人般、像圣人般,毫无怨尤地前往另一个世界吗? 那对我而言是不可能的。 “真想连头也一起下葬呢,不管怎么说。”光小姐说:“伊吹小姐也是如此,犯人究竟为何要砍下首级呢?” “这个问题重复问过许多次了,而答案当然也只能继续重复下去吧。” 总而言之…不知道。 我用铲子抄起土壤,开始掩埋赤音小姐的身体。我想明天肯定要肌肉酸痛,不,那得假设明天还残留感受疼痛的脑神经,毕竟我也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害者。尽管命中率不高,但也没有低到完全不可能。 连续杀人。 搞不好在佳奈美小姐和赤音小姐遇害以后,一切就宣告结束。根据玖渚昔日友人小豹的情报,尽管不知是何种关联,两人之间确实有某种关联,事件也可能已经了结。然而,也不能否认那种想法过于机会主义。 赤音小姐终于完全被掩埋。 “光小姐,既然出来了就顺便一下,那间仓库的窗户,可以带我到从外侧看得见的地方吗?” “好,我知道了。” 光小姐开始迈步。 玖渚跟在她后面,蓝发随风摇晃。话说回来,今天还没帮她绑过头发,回房间以后再帮她好好绑一绑吧。 光小姐在半途转向我,神色一正,突然致谢道:“谢谢。”我一脸诧异,不知她究竟在谢什么。 “早餐的时候,您不是袒护我吗?所以才向您道谢。” “啊啊…并不是因为对象是光小姐才会袒护,只不过不喜欢重复相同的失败。即使不是失败,我基本上就不喜欢重复这种行为。” 所以我的记忆力才不好吧。 “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更是如此。” “哇哈哈,真像阿伊的风格耶!”玖渚天真无邪地笑了。“可是呀,其实是因为对象是小光才会袒护吧?小光就静静地落在阿伊的好球带正中央呗!” “我的好球带?什么跟什么!” “年纪比你大呀!女生呀!娇小呀!长发呀!苗条呀!没有带手饰那些呀!而且而且,还穿着围裙洋装呗!” “最后一项没有!…” “其它像是上半身赤裸,穿着牛仔裤呀!身穿图书馆员那种白衣,戴着眼镜呀!还有比自己高,穿着运动服的金发不良少女呀!” “别揭穿别人的动画嗜好!” 啐!真是大嘴巴。 不过,光小姐的确是我喜欢的类型吧。就速度而言,我比较喜欢彩小姐那种有点激烈的个性,但是像温柔的光小姐,那种好打的慢速球当然也不讨厌。至于明子小姐,终究消失的魔球吗? 呃,言不及义。 “啊啊…”光小姐浮起那种既像害羞,又似为难的暧昧笑容。“总之我就是想跟您道声谢。那个…小姐在那方面是很严厉的人…而且这次跟昨天园山小姐的情况不同,怎么想都只有我能犯案,就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唷。园山小姐的情况,不是有‘因为是密室所以谁都办不到’的前提吗?可是,这次就…” “那种事情已经够了吧,光小姐。”我有点不耐烦,打断光小姐的台词。“光小姐向我道过谢了,既没有不老实,也已经显示你的诚意。所以,用不着每件小事都一一道谢。” “可是” “倘若我们交换立场,光小姐也不会弃我不顾吧?那时光小姐一定会帮助我。” “可是届时您必然会好好道谢。” 喔…竟然来这一招?光小姐看来颇为强硬。 “可是呀,小光,我们不是朋友吗?”玖渚说:“我们呀,是不会怀疑朋友的。所以在人家心中,一直认定阿伊跟小光不可能是犯人唷。” “朋友吗?”光小姐感慨万千地颔首。“我至今都没有任何朋友,因为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待在小姐身旁…” “人家也一样没有朋友呀,阿伊也是,所以很高兴可以跟小光做朋友喔。”玖渚说完,拉起光小姐的手。 任何人看到那幅景象,应该都会忍不住微笑。可是就现实问题来说,我想光小姐跟玖渚要维持朋友关系,应该很困难吧。光小姐从今尔后都得待在这座岛,必须陪伴在伊梨亚小姐身旁,而玖渚则是要离开的人。同时,玖渚回去以后,也只会窝在自己家里。 玖渚友是孤独的。 古有云“天才乃独自成就一切者”,就那层意义来看,玖渚友具有绝对资格,而那也是绝对条件吧。 然而…只能如此解读此情此景的我,或许才是最孤独的吧。 “啊,就是那个,就是那扇窗户。” 听见光小姐如此表示,我一时有些迷惑,因为我并未看见类似那种窗户的事物。 “莫非是这个吗?” 我指着一个约莫在我胸口高度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见的窗户也只有那个。 “是的。” “可是,位置这么低…” “虽然内侧看起来位置很高,不过这附近有一半是埋在山中。” 我听着光小姐的声音,往窗户内侧望去。可以瞧见沾了一点血污的木椅,以及敞开房门的内侧景象。不会错,那就是我曾经居住,赤音小姐遇害的仓库。 原来如此。宅第的一部分在建造时是建在山里,而这间仓库就是那一部分,看来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么一来,从外侧侵入应该并不困难。” “可是,这扇窗户不能从外侧开启喔。它也不是用锁关闭,所以再怎么摇动,都不可能打开。” “那么呀,就可能性而言,有没有可能是赤音自己打开窗户,将犯人引进去的呢?”玖渚问:“敲敲窗户,然后请赤音打开,再进去的那种情况啊。” “实在很难想像那个人会自己把犯人请进去,是那个赤音小姐喔?而且这里果然还是很高哪。现在这样从上面看下去,那种感受更深了。至少我是不会想从这里跳下去的。” 窗户是朝斜角闭关的类型,因此也不可能摆好姿势再跳跃。万一着地不慎,可能还会因此骨折,这种高度下撞到头,绝对有死亡之虞。 “即便是赤音小姐自己让犯人进去,当对方要杀她时,她也应该很容易求救,毕竟内线电话就在旁边。” “说不定是在睡觉时被袭击…啊啊,不对,这是人家的大失败!睡着的话就不可能让对方引进去呗。” “就算忽视这些问题,事后也没办法离开房间。纵使是攀岩高手,这么光滑的墙壁也爬不上来。” “说不定是壁虎,哇哈哈。”玖渚把头伸进窗户里,确认室内情况。 “很危险耶。阿伊,用绳索的话怎么样?” 唔……果然 “绳索啊,可是这附近也没有可以绑绳索的树木。” 我四下梭巡。不知是被砍伐,或者原本即是如此,这附近就像平原,没有适合绑绳索的树木,当然也看不到类似的代用品。 “而且,垂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有经验所以知道,那其实满困难的。那也会磨掉手皮,应该会被我们察觉。” “戴手套就好了呀。” “话是那么说,不过我认为那种机率还是很小。相较之下,带把梯子来,从窗户插进去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可是这个宽度呀,梯子放不进去呦。放到一半就会卡位,卡住的话,自己也进不去了呢。” “嗯…是吗…光小姐,这座岛上有梯子吗?” “没有…” “客人带来的可能性呢?” “我想也没有,如果是那么大的行李,马上就发现了。” “那就是绳梯!绳梯的话就可以卷起来带到岛上,也不会卡住窗框。” “阿伊,你连自己说的话都忘记了吗?这里没有地方可以绑绳子喔。如果有钩状金属或许可以挂在墙上,可是墙壁应该会有痕迹,墙壁目前看起来还很漂亮呦。” 正如她所言。话说回来,这种事不用她说,稍微想一下也可以明白,但是就确认事实的意义来看,这样说出来还是比较好,这也是一种预定和谐吧。 我向光小姐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任何发现都可以。” “不,没什么特别的…”光小姐一边凑近窗户一边说:“可是,如果不能从房门进去,犯人就只能从窗户侵入” “侵入吗…不,或许用不着侵入。”我随口说出心里想到的事。“椅子既然放在那里,赤音小姐可能是坐在那里看书。用绳索做成牛仔套绳一样的东西,从窗户垂下……勾住赤音小姐的脖子,然后向上一拉。勒死赤音小姐以后,把尸体拉到窗口,在那里砍下头,这样如何?” 不可能吗?不,我想至少没有矛盾点。这么一来,就不用从窗户侵入,甚至不用进入房间,便可以制造出那种状况。 矛盾点… “不…还是不可能吧。” “…为什么呢?我觉得那种想法也不错啊。”光小姐不可思议地说:“那样的话,好像任何人都做得到…” “因为人类的身体并没有那么轻。” 就女性而言,赤音小姐绝对不是娇小型,身材高挑,体重乍看也有五十多公斤吧。即使没有六十公斤,至少也不可能是四十几公斤。如果要从这个位置把她拉上来,不但需要相当强韧的绳索,也必须拥有相当强壮的臂力。至少我是办不到,光凭两只手臂将一个人的身体拉到这么高的地方。 “看起来最有力量的人,果然还是深夜先生…但是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尽管最有体力,但那是相对性的问题,我想深夜先生终究不可能将一个人拉到这么高的地方,更何况赤音小姐应该也会抵抗。” 而且,有心抵抗的话,旁边就有内线电话。例如把话筒轻轻踢开,犯行就会被其它人发现。至少那称不上是聪明的方法。 “而且呀,那还是要开窗户才行呀。要赤音把窗户打开,然后再背向窗户,那种事情可能吗?赤音小姐也不是傻瓜,根本就是聪明人,这点防备心应该有吧。” 正如她所言。 混帐!还以为朝真相接近了一点点,结果还是不行吗?仿佛着眼点在某处扭曲的不快感。心情犹如在计算圆的内角和,总觉得某种东西绝对地错误,某个地方绝望地…错误,究竟我是哪里弄错了什么? 总觉得,好像被耍得团团转。 “…反正先回房间吧,待在这里也是一无所获。” 虽然回房间也不会因此有所斩获。 玖渚像是很惋惜地看着窗内,但终于还是跟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唔…没有。对了,阿伊,人家肚子饿了呦。” “是吗…” “既然如此,要不要去吃中餐?”光小姐说道。 “好啊。”我点点头。 第五天(2) 谎言 0 喂!你没有其它事好做吗? 1 伊梨亚小姐免除了光小姐的一切职务,好像交待她。“你就帮玖渚她们的忙吧。” 尽管说法很婉转,但那仍旧等于“我不能将工作交托给最大嫌疑犯”,纵使不是全部,至少可以确定其中必有那种意思。 如此这般,中餐结束以后,我们三个人便一起行动。 “你们可以先回房间一下吗?” 前往玖渚房间途中,我对玖渚和光小姐说。 “我要去一下伊梨亚小姐那里。喂!小友,你拿着这个。”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交给了玖渚。光小姐惊讶地说:“你都随身带着那么危险的东西吗?” “少年内心总是带着一把刀喔。” “然后少女带着手枪呦。”玖渚淘气地说完,接过小刀。 “那么,走吧,小光。” “可是…” “没问题、没问题,交给阿伊去办呗。” 玖渚半强迫地拉着光小姐。不论形式如何,只要跟光小姐在一起,玖渚也可以自己爬楼梯,三人一组也有这方面的好处。 “那么,走吧?” 我转了一个方向,朝伊梨亚小姐的房间走去。 第二次的晋见。 首先要有觉悟,接着缓缓深呼吸。 敲敲厚重的房门,俟房内响应后进入。因为是集体行动,是故房内当然有伊梨亚小姐、玲小姐、彩小姐跟明子小姐,所有人都在沙发上优雅地吸饮红茶。 彩小姐尴尬地闪避我的目光,似乎觉得早上在玖渚房间的慌乱行径是一种失态。 虽然那是理所当然,可是她表现得如此明显,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伊梨亚小姐看着我,缓缓地微笑。 “…怎么了呢?呃…你叫什么?你自己提出集体行动的主意,结果竟然单独行动吗?真是伤脑筋呢,而且你那一组还有光…” “伊梨亚小姐…”我打断伊梨亚小姐的台词。 “那个伊梨亚小姐,你还是不打算报警吗?” “完全不想。” 直截了当。 爱理不理、冷淡至极的无情态度。 实在是太棒了。 你真的是太赞了,赤神伊梨亚小姐。 “可是我觉得那样不太好。” “你要不要也来杯红茶?”玲小姐说。 没等我响应,玲小姐就起身往热水瓶的方向走去。伊梨亚小姐大有深意地看着玲小姐,但跟着又转回我的方向。 “假如警察现在一来,你不是也很困扰?赤音小姐被杀的原因,也跟你的提议脱不了关系。” “我会不会困扰,在如今这种状况下也无所谓了…因为我就像是为了困扰而生。更重要的是,伊梨亚小姐、赤神伊梨亚小姐,对于自己可能被杀的这个状况,你有什么想法吗?” 在玲小姐的敦促下,我在沙发上的空位,明子小姐的隔壁坐下。明子小姐看也不看我一眼,不知究竟在看什么,黑框眼镜的后方可以瞧见空洞的眼眸,焦距没有对准的失焦瞳孔。不…并不是焦距没有对准,应该只是焦点没有对在我身上吧。 “……” 红茶很好喝。 伊梨亚小姐隔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开始手足无措,才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我有什么想法?这个状况?很辛苦呀,那是很辛苦的活动。当然不仅是那样…那换我反问你,你又有什么想法?” “是很危险的状况,我不想跟杀人犯共处一室。” 让玖渚跟杀人犯共处一室,那是无法容许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丫头对这个状况有什么想法,我不晓得。可是,至少我… “嗯…你觉得杀人是不能容许的行为吗?” “我是这么认为。”我立刻回答。“我当然这么想,绝对是这么想。无论有什么理由,杀人者最差劲。” “喔…那么,假设你即将被人杀,你会怎么办?假如不杀对方,自己就要被杀的话,你会怎么做呢?会默默地让别人杀吗?” “可能会杀死对方吧,我并不是圣人君子。但是,那时我也会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人吧,不论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那种经验。” 伊梨亚不怀好意地微笑。 那是处于绝对优势者、立于压倒性优势者特有的恶意笑容。 我觉得跟某人很像。 对了!就是佳奈美小姐。 伊梨亚小姐为何能够露出跟天才的伊吹佳奈美相同种类的笑容呢……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的那种微笑。然而,应该不是… “你觉得杀人者必须受罚?可是你没有听过这种事吗?在老鼠面前放置诱饵,当老鼠想要吃诱饵时,就对它通电。你觉得老鼠会怎么样?” “老鼠有学习能力,所以会停止吃饵吧。” “不对,因为有学习能力,所以会在没有通电时吃饵。” “人类并不是老鼠。” “老鼠也不是人类。” 伊梨亚双手一拍。 “喂!你呀,既然都说这么多了,可以回答我吗?为什么不能杀人呢?” 伊梨亚小姐问了一个简直就像中学生的单纯问题。 然而看起来也不像在开玩笑。 “因为法律如此决定,因为社会生活上那样比较方便,因为自己不想被杀,所以不应该杀死对方。” “听起来都很缺乏说服力。” “我也那么认为,因此我对那个问题会如此回答…那种事情没有理由。杀人需要理由,也许是生气,也许是想要杀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杀人。可是那并不是一种选择吧?才不是那种杀人或不杀人的选择!那不过是想要冒充哈姆雷特,自鸣得意的家伙胡说八道。一旦抱持那种疑问,就已经失去做人的资格。” 为此苦恼的我很了不起? 开什么玩笑! 我如此说:“不可以杀人,绝对不可以杀人,那种事情不需要理由。” “喔…是吗?”伊梨亚小姐敷衍了事地应道:“我也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不过只要知道犯人是谁,这起事件就会结束吧?只要哀川大师一来,就可以知道谁是犯人了。” “我不认识那个叫哀川的人。” “我认识,那不就够了吗…彩,告诉这个人哀川大师何时会来。” “三天后。”彩小姐答道,但终究没有看着我。“哀川大师将预定时间提前,因此……” “正如你所听见,只要知道谁是犯人,当然你也可以离开。你待在本岛的理由就是‘身为嫌疑犯’。没有任何才能、没有任何魅力的你待在本岛的理由仅止于此…话说回来,不论是伊吹小姐的事件或者园山小姐的事件,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嘛…” 砰咚!我将还有一半以上没喝完的茶杯放回盘子,然后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缓缓地站起来。 “我告辞了,看来我们使用的语言似乎全然不同。” “好像是吧。”伊梨亚嫣然一笑。“离开请走那里。” “明子,送这个人回房。”玲小姐如此吩咐我旁边的明子小姐。 “毕竟还是不要落单比较好…有你陪同应该可以安心吧,明子?” 明子小姐猛一点头,从沙发上起身。我不知玲小姐所说的“安心”是什么意思,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明子小姐没有理我,一个人当先走去。我慌忙追在她身后,离开了伊梨亚小姐的房间。 我来到走廊,明子小姐已然去得相当远了。真是的!送行者先离开房间是什么意思?我依旧无法解读明子小姐的思维,尽管觉得那也不是单纯的我行我素。我微微加快脚步追上她。 话说回来… 真是的…根本、根本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原本就是抱持谈不拢也很正常的谈判,但没想到竟会夸张如斯。伊梨亚小姐似乎真的非常信任那个“哀川大师”。可是,现实上真有那种名侦探般的人物吗? 倘若有就好了,我深切地认为。 不!是期望。 祈求。 “那也是戏言啊…” 我又叹了一口气。总之,再重来一次吧。因为少了这幢宅第主人伊梨亚小姐的协助,事态不可能有所进展。尽管不是什么值得自豪之事,但我这个人的黏着力也挺强的。死缠烂打不屈服,差劲透顶,不可能如此轻易退缩。 “” 呃? 刚才是谁说了什么?好像有声音从哪里传来,但环顾走廊,除了我与明子小姐以外,没有其它人。换句话说,果然是我多心吗?听错了吗…会听到那种声音,看来我的精神也相当虚弱吧。 嗯…… 不对!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 这么一来…可能性只剩下一个,虽然极低,但不是还剩下一个吗?纵使理论上非常明白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但是说不定,即使不可能,说不定还是有可能。 “明子小姐,你说了什么吗?” 结果…一听见我的问题,明子小姐停下脚步。 “我说你最好去死一次。” 无话可说。 这是明子小姐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话,可是第一次听见的台词竟是“最好去死”…不论如何都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然后,明子小姐转向我,眼睛透过眼镜直啾着我瞧。那道目光宛若在斥责,我不由得畏缩。维持那种被明子小姐瞪视的姿势好一阵子,我判断自己绝对不可能在毅力上胜过明子小姐,于是漠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结果,明子小姐抓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握。 非常用力。感觉手肘附近好像有电流奔窜。 明子小姐没有松开我的手臂,将我拖入附近的房间,反手关上门,再硬生生地将我推入沙发。接着,明子小姐在我的正面迅速坐好,摘下黑框眼镜。 “是没有度数的吗?” “为了容易区别。” 然后,明子小姐抬起头。 那个声音跟彩小姐和光小姐如出一辙。清亮、悦耳的声音。 “…是那样吗?” “骗你的!只是不想看见你的脸。” “…” “骗你的!只是想看看你的那种表情。”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完全猜不透明子小姐的意园,只知道继续被那种奇怪的步调牵着走很不妙,只好藉由提问取回主导权。然而,明子小姐也不回答我,只是滴溜溜地四下环顾。 “给你一个忠告。”明子小姐不理会我的问题,冷不防开口,简直就像在跟我身后的幽灵说话。“你一个人活下去比较好,只要你待在身旁,大家都很为难。” “…” 若问我讨厌什么,那就是摘下眼镜的明子小姐跟彩小姐和光小姐一模一样。真姬小姐那种人倒也罢了,然而现在被她这么一说,老实讲还颇为难受。 因为有一种遭人背叛的感觉。 “只能造成他人麻烦的人,还是不要当人比较好。要是不行的话,就应该一个人活下去,我是这么认为。” “为什么那样说?” “因为我就是那样。” 简单明了的答案。 明子小姐的表情没有变化,完全没有丝毫变化。 “可是,你在这里跟其它人一起…” “所以我们不当人了。” 我们。 那是…那句话包含了谁? “彩早上好像失态了,我向你道歉。” 明子小姐骤然改变话题,可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和语调完全没变。 “为什么是你道歉?” “那个人是我。” “…啥?…” 明子小姐不理会错愕的我,继续说道:“虽然不是我,不过是我的身体。我们三个人共有三个身体,三个人都是三重人格,三个人的人格与记忆一致。所以,早上骂你的人确实是彩,不过身体是我。” “你在骗人吧?” “骗你的。”明子小姐神色自若地说。 这个人在搞什么?这样子还真是消失的魔球,完全看不见击球点。 “那么,闲话休提。” 而且好像还是闲话! “言归正传,请不要没事就对小姐说什么警察警察。小姐虽然容忍力很强,但容量并非无限。” “为什么伊梨亚小姐那么坚持呢?光是不想打乱岛上的平静是无法说明的。” 而且平静不是早已被打乱了吗? 更何况,那个人应该压根儿就没有企望平静。 “你想知道吗?” “是很想知道。” 明子小姐站起来,然后移动到我身旁。 咻一声依靠着我,两个人紧密贴合。 她的身子凑了上来。 “因为没有犯罪者会喜欢警察…”明子小姐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喔。” 我一时无法明白明子小姐那句话的意思,不知该如何反应。 “小姐为何要在这种岛上独居,你应该也觉得很奇怪吧。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如果是那种个性…” “因为失败了。” 明子小姐说话全无脉络可循,因此根本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为什么身为三胞胎,又是姐妹,而且在类似环境下成长,性子却这般天差地别?这样还真是三重人格。 “啥?失败了是指?” “玖渚小姐无法独自进行极端的上下移动,因此你才陪在身旁,是吧?” “是的,没错。”这个人是不会配合别人的话题吗?“那又怎么了?” “小姐是跟那个相反。” 木然的明子小姐滔滔不绝,那仿佛是在朗读剧本。 而且还是不分语句、没有抑扬顿挫的朗读法。 “所以待在身旁没有任何人的这座岛。” “…” 明子小姐旋即续道:“你有看过小姐的左手臂吗?只要看过手腕上纵横无数的伤痕,你定然可以理解。” “…” 手腕的…伤痕? 明子小姐尽管仍在朗读剧本,但是用十分认真的口气续道:“那叫做杀伤症候群,你应该知道吧?” 杀伤症候群D.L.L.R syndrome吗? 我的确知道。那是一种无法不去伤害自己或他人的自动症,不,或许说是自动症的最高峰比较正确。总之,那是超乎范畴的严重,与现实脱节的恶性,乃是一种极度凶恶的精神病… 我只有在参加计划时看过资料,并未看过实例。然而,我知道有人看过,而据该人物的说法。“可以毫无罪恶感杀人的人,真的很可怕哪。” 真的很可怕。 伊梨亚小姐就是所谓的那个吗? 可是D.L.L.R是连存在本身都遭到质疑的罕见精神病,而且是相当强迫性的心因性疾病,发病的可能性应该非常低。日本迄今尚无发病病例,听说美国目前的样本也是寥寥无几…嗯?连那个,连那个也是大数法则的一例吗? “明子小姐…那是…” “如同我们是三胞胎,小姐也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做奥蒂特的小姐…” 伊利亚特跟奥德赛吗? 原来如此啊…… “是吗?那位妹妹如今在哪做什么?” “死了。” “是真的吧?” “真的。”明子小姐说:“杀死奥蒂特小姐的不是别人,正是伊梨亚小姐。这个意思,你懂吗?这个道理,你懂吗?你竟然破口臭骂那个小姐,说什么杀人者无论理由为何,都是最差劲的人。” “我并没有那种意思。” “不论你是什么意思,对小姐而言都没有意义。总之,你现在知道不报警的理由了吧?知道的话,就请回房间请不要兴风作浪。” 明子小姐刚说完,始自沙发上站起,那种态度好似在说…我该说的都已说完,没你的事了。 可是,可是,明子小姐。 请不要兴风作浪。 那是…… 那是我的台词啊! “明子小姐!” 我不由得…不由得朝着明子小姐的背影大喊。 虽然没有丝毫期待,但已走到房门附近的明子小姐却停下脚步。 “什么事?” “例如…” 例如.. 例如~~ “出生之后的十年间,没有跟任何人,甚至没有跟父母说过话……被关在地底养育的小孩子会成为何种人,你能想像吗?” 明子小姐没有回答。 当然我也并未期待明子小姐的回答,只不过想要问问明子小姐而已。 这个人。 木讷、平淡、沉静地活着的这个人。 或许这个人对我而言… “我跟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明子小姐用略为严厉的口气说。 犹如看穿我的内心一般,头也不回地如此说道。 “请不要随便产生同族意识,不但恶心、令人作呕,而且很困扰。” “…那还真是抱歉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同类,不光是这里,任何世界也都没有。倘若容我直言,你是脱离常轨的人。” “还真不想被人说成这样啊,尤其对象是你。” “正因为是我才这么说,除了我以外,也不会有人说了。”明子小姐没有回头,头也不回地继续说:“你好像不知道姬菜小姐为何一直找你碴…可是理由显而易见,因为姬菜小姐可以洞悉你的内心…世人都不喜欢肮脏的东西。” “…” “我说你很肮脏。” “那种话就不用重复了…我自己肚子里的东西,自己当然清楚。” “你知道?知道却还是大摇大摆地活着吗?真佩服你的厚脸皮,了不起的精神力,值得令人尊敬。或者你以为即使将自己一肚子脏东西曝露出来,仍然会有人喜欢你?仍旧深信会有人选择你?这就叫做脱离常轨。” 无话可说。 铿锵有力。 那些话对我而言太过沉重。 仿仿就要毁坏。 脆弱。 粉碎。 “在身体里饲养那般骇人的怪物,还想与他人纠缠…如意算盘打过头了。恬不知耻也该有个限度,世界不可能那般容忍你,未兔也太狂妄自大…所以你…” 明子小姐打开门。然后那一刹那,她回头看我。 那是,看着打从心底厌恶事物的那种。冰冷的目光。 “…最好去死。” 砰咚! 无机质的声响。 门扉关闭。 “…” 全身攸然脱力。 宛如挣开束缚的心情,但却没有半点解放感。 “…啐…” 何等滑稽。 被人击溃的感觉。 犹如被人体无完肤地击溃的感觉。 “真是戏言中的戏言啊” 被遗留的我竭力思考。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子小姐的话语一个接着一个想起。不同于昨日跟赤音小姐的问答,里头全无章法…但即使如此,正因如此,正因为毫无道理、毫无解释、唯有真实淡淡地迎面而来… “啊啊…还真是一大打击哪…” 我摇摇头。 别去想了。现在应该有别的事情要想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离开房间。再如何梭巡走廊,都看不见明子小姐的身影,真是脚步轻快的人。虽然那方面我也觉得跟我很像…… 总之,现在重要的是从明子小姐取得的情报。 手腕的伤痕。 伊梨亚小姐的背景。 杀死妹妹… 因此被流放外岛。 杀伤症候群。 自动症。 一想那些,一想那些事,确实可以理解她为何不愿报警… “等、等一下啊,猪头!” 我猛想忆起,昨天不是才亲眼目睹伊梨亚小姐更衣吗?就在第一次晋见的时候。 可是手腕上根本就没有伤痕。呃…我当然没有一直盯着伊梨亚小姐的身子啦,但要是那种明显的伤痕,我铁定会察觉才对。 “喂~~喂~~喂~~喂~~”我停下脚步搔头。“真是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明子小姐是个大骗子。 跟本人一样。 2 返回玖渚房间的途中,遇见真姬小姐、深夜先生和弥生小姐的三人小组,三个人似乎正准备去用餐。既然跟弥生小姐同组,自然可以随时享用美味的餐点,我有一点儿羡慕。当然,也不是说我对光小姐的手艺有什么不满。 “哇哈哈,少年郎!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真姬小姐一见面就突然对我狂笑不止。时至今日,我倒也不觉得那很失礼,就像季节变换之际的风景般。 “怎么了?唉…真姬小姐总是、总是这般兴致高昂哪…” “哇哈哈,少年郎,你好像被明子小姐耍得圆圆转嘛。啊…真是笑死人了,耶~~~耶~~~自作自受!” “你怎么会知道?” “你到现在还要问吗?相当有趣的节目哟,优柔寡断少年郎!你的人生一点也不乏味,我挺羡慕的呢。” 是因为真姬小姐的人生很乏味吧。过去发生的事、现在发生的事、未来发生的事皆已了然于心。就好像永无止尽地观赏着业已熟知情节的电影,人生中找不到精彩、成果、无趣或任何东西。 “那倒也不尽然。”真姬小姐一脸嗤笑地耸肩。 不知是否喝了酒,心情似乎颇为高昂,是脑袋瓜变成了乌鱼子吗? 啊!被她瞪了。 “喂…你这种时候一个人在这里无所谓吗?” 深夜先生尽管依然显得有些疲惫,但似乎已经恢复平静,气色也不错。虽然也包含些许残酷,时间毕竟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玖渚跟光小姐,扔下那么娇弱的两名女性终究不妥吧。尤其光小姐还是目前最可疑的嫌疑犯喔?你宝贝的玖渚搞不好很危险哪?” 深夜先生半开玩笑,但似乎真的替我担心。 “多谢忠告。”我低头说道。 “呵呵呵,那我们先行一步咯,半途而废少年郎,好好努力思考吧。” 真姬小姐坏心眼地说完,背转身去。深夜先生瞥了一眼那样的真姬小姐,然后对我说:“假如你是对园山小姐感到责任,我想你无须介怀,你已经尽力了。所以,那以上的事情、那以外的事情都无计可施,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谢谢。”我低头道谢。 “那么等会见了。”深夜先生也转身离去。 弥生小姐大有深意地看了我好几眼,但是只有轻点玉首,便跟着他们一起朝餐厅走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称不上可疑。 但总觉得不可思议。 “嗯,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值得在意之事” 回到房间一看,玖渚正对着粉碎的电脑零件,光小姐则在打扫房间。据说光小姐是一发现脏东西就非得打扫干净的个性,这么说来,光小姐好像无论何时都在打扫。 或许是一种职业病吧,呃?这座岛上就没有正常人吗? “喔~~阿伊,你来得正好。” “怎么了?” “帮人家绑头发…” “知道啦。”我走到玖渚背后,打算帮她绑成许多麻花辫,于是取了一小撮蓝发,开始仔细编起来。在那之间,玖渚发愣似的“啊~~~”露出心神恍惚的表情。 “友小姐,那些破烂可以收拾吗?” “不要说是破烂嘛。还有一些零件可以用呀,人家正在回收,不重复利用不行呗。为了地球要资源回收!资源回收!资源回收很重要呦!唔~~~可是要怎么利用呢?是来做个打击犯人的秘密武器吗?” 真是不服输的丫头。虽然不会想变成那样,不过玖渚友的积极思维果然令人佩服,纵使那仅是因为她不知消极感情是谓何物。 叹息。 “对了,光小姐,你有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吗?还有可以写字的东西。” “那个橱柜里有,要做什么吗?” “想要归纳一下目前的概要。” 昨天也做了不在场证明表,可是那些资料已经跟电脑一起粉碎,因此想要加入最新取得的资料重新制作。 “知道了。”光小姐朝橱柜走去。 “啊啊,对了!小友,我忘了告诉你,我知道那幅画哪里奇怪了。” “咦?啊啊,对呀,你好像说过那种话呢,阿伊,那是哪里奇怪?” “嗯。”我点点头。 “是时钟喔,时钟。” “时钟?”对!是时钟。我去佳奈美小姐的画室充当模特儿时,并没有戴手表。因为手表坏了,请玖渚帮我修理,是故那时手上并没有戴手表。 然而… 那幅画里,我的手腕上却画着手表。“咦…是不是画错了?”玖渚只有略为吃惊,立刻恢复正常表惰,说出极端常识性的意见。“人家并不觉得那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嗯,或许是吧…” “是哪一个呢?” “主词跟宾词讲清楚!” “表盘的数字呀。什么都没有显示吗?或者是人家修好以后,左右颠倒的数字?” “啊啊…不过,你看,我是这样把盘面转向内侧,所以看不出来。” “嗯…”玖渚点点头,思索片刻后又说:“人家还是觉得那是单纯的画错呦。” “不过呀,阿伊,人家也有其它在意的事情呦。那个,应该说是赤音被杀事件,还是赤音的无头尸该怎么说才好呢?” “你想说什么?” “就是手呀。”玖渚侧着头,双手抱胸说:“也不是手,应该是手指吧…总觉得不自然,非常不自然耶…嗯~~~人家的记忆力好像已经过了巅峰期,现在脑筋里好像有马赛克一样呦。喂!小光,你有没有发现手或手指有什么怪怪的?” “没有…” 不知何时折回的光小姐在玖渚旁面,也就是我正面的地毯坐下。 “久等了,这是纸跟笔。” “谢谢。” 我从光小姐手中接过笔记本,一面回想昨日的表格,一面制作出全岛居民在伊吹佳奈美、园山赤音两起杀人事件的不在场证明一览表。 伊吹佳奈美——被杀 困山赤音——地震前X——地震后X——被杀 玖渚友——地震前〇(阿伊,光,真姬,深夜)——地震后X——〇(无法独自下楼) 佐代野弥生——地震前〇(伊梨亚,玲)——地震后X——X(睡觉) 千贺彩——地震前△(明子)——地震后X——O(离岛) 千贺光——地震前O(阿伊,友,真姬,深夜)——地震后X——X 千贺明子——地震前△(彩)——地震后X——O(离岛) 逆木深夜——地震前O(阿伊,友,真姬,光)——地震后O(真姬)——O(真姬) 班田玲——地震前O(伊梨亚,弥生)——地震后△(伊梨亚)——△(伊梨亚) 姬菜真姬——地震前O(阿伊,友,光,深夜)——地震后O(深夜)——O(深夜) 赤神伊梨亚——地震前O(玲,弥生)——地震后△(玲)——△(玲)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看着表格,却是叹了口气。 “不在场证明吗…可是,若说没有意义的话,这种东西实在没什么意义哪。虽然迄今都漠然置之,但假使考虑共犯的可能性,这种东西不就毫无意义?特别是两个人或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哪。” 即使不是犯人,也可能因为不愿被怀疑而扯谎,一旦考虑那种问题,便不能单纯盲信这些情报。 尽管觉得没有意义,但依然试着归纳事件的概要。 ——————————第一起事件 被害者伊吹佳奈美 状况密室油漆河(已解决) 犯案时间晚上预测是地震后 其它无头尸犯人不详 ——————————第二起事件 被害者园山赤音 状况密室高处敞开的窗户(未解决) 犯案时间凌晨两点至上午九点半 其它无头尸 “然后是犯人不详。” 写完以后,我搁下笔。 “你忘了第三起事件喔,阿伊。”玖渚登时发出抗议之声。“那个呀,人家的可怜事件…” “啊啊,对了,虽然不显眼,但的确也算一桩谜云。” “怎么可以说是不显眼呢!对人家而言,可是比砍头更加悲剧耶!如果要做那种事,干脆把人家的头砍掉算了咩!” “好好好。”我拿起笔来。 ——————————第三起事件 被害者玖渚友(的电脑相关设备) 状况非密室没上锁,谁都可以侵入 犯案时间早上十点至早餐结束但宅第居民在该期间内都聚在一起,时间上的密室? 其它破坏狂的目的可能是伊吹佳奈美杀害现场的照片 “时间上的密室吗…” 第一个密室是油漆河形成的平面密室,第二个密室是敞开高窗形成的高度密室,然后第三个密室是时间吗… “二维、三维、四维耶。” “光听那种形容词,还真像是什么大规模事件哪…嗯,光小姐,虽然如今再问这种问题,好像要将前提整个推翻…这座岛上除了我们以外,可不可能有其它人存在?” “没有…”光小姐肯定表示。“而且只有一个地方可以靠岸。我们长年居住在此,可以保证绝无那种可能。” “是吗…” 但倘若不那么想,就绝对不可能破坏玖渚的电脑。平面或高度或许可以凭借智能与睿智解决,然而唯独时间是人类无法侵犯的领域。 “所以说,应该是用了什么技俩吧?例如遥控型佼俩之类的呀。嗯…可是,这很明显就是人类的破坏呢。” “…光小姐,那个时候,有没有一、两个人乘乱消失?因为亲眼目睹无头尸,纵使少了一个人,也可能没有人注意。或许犯人就是看中那个盲点…” “我想…应该没有那种事” 光小姐似乎无法认同。我对于自己的言论,对于这种想法也不兔觉得有些可笑。 倘若有谁不见,应该还是会察觉吧。 “第一起事件谁都可以办到,虽然共犯问题尚无法确定,但唯独方法已经破解,不能称之为密室了。那么,第二起事件,关于这间密室的方法则一筹莫展。” “可是,只有我可以办到。”光小姐说。 我点头。“然后是第三起事件,这是谁都无法办到。而且,不存在可能的方法。” 事件的难易度就这样咚咚咚地窜升。从这点来看,不禁令人担心下次发生的事件“真是…这是什么循环嘛…” “唔…虽然不觉得那有什么意图性…但也没办法用凑巧一句话交待过去哩。” “总而言之,就先别想这些烦闷的事吧?”我说:“不在场证明跟密室,不论是圈套也好,技俩也罢,装置或伪装都无所谓,就当作那是由某人设计,我们所无法想像的骗局吧。” “虚拟机器呀。” “对!就是那个。” 尽管不太知道那是什么。 制作谜题比解答谜题更加困难云云,乃是老旧推理小说的陈腔滥调,但我并不如此认为,制作圈套或谜题绝对比较简单。因为谜题制作者可以依照自己喜爱的角度、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显示事象,而回答者却只能从那个方向来解谜。 所以,问题就先束之高阁。 “可是,至少还是考虑一下不在场证明比较好吧?反正情报也不多。”光小姐说:“如果从感情论来看,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嫌疑啊…结果伊吹小姐被杀时,我们之所以怀疑园山小姐,也是因为她们的感情不好吧?可是,结果竟然是这样呢。” “可是哪可是,佳奈美小姐被杀,而犯人是赤音小姐的这种构图确实很简单明了…” 然后,那个赤音小姐也被杀了。 “杀死伊吹小姐的犯人是园山小姐,有人为了复仇而杀死园山小姐,这种想法如何?” “那样一来,可能杀死赤音小姐的人…首推深夜先生吗?因为他既是看护,又是佳奈美小姐最亲密的人。” “但是,深夜有不在场证明呦。即使不管那些,深夜又怎么确定赤音就是犯人呢?” “就算不知道,也许只是他的主观认定。因为误会而复仇尽管不是经常发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吧…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深夜先生跟真姬小姐,连续两天都在一起,而且是半夜喔?有不在场证明,反而显得不自然。” “不自然…也许姬菜小姐是配合深夜先生才那么说吧。不过,那个姬菜小姐实在看不出是那一型的人。” 姬菜真姬。言语无法形容的占卜师,超能力者。甚至可以窥视人类大脑内部,能够聆听森罗万象的一切事物,绝对的绝对者。某方面跟玖渚很相似,不可思议的…… “怎么了?你迷上真姬吗,阿伊?” “迷个大头鬼!不过对那种电波系人类要求正确常识,或许有一点强人所难…” 真是徒劳无功,甚至觉得能够思索的事情皆已思索殆尽,心情宛如进退无路。到这般境地,究竟还能再思考什么呢? “…赤音小姐似乎预测过自己被杀的事…” “咦?”光小姐略显吃惊地探出身子。“那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那种感觉。呃,昨天晚上,我们隔着房门交谈,那个时候总觉得她好像看透世事,甚至出人意料地引用书里的文章。” “唔…说不定赤音已经知道谁是犯人呦。”玖渚钦佩地说。 的确,那并非不可能的事。ER3系统七愚人的园山赤音,纵使没有进行任何搜索和调查,也绝对有可能预测出犯人。 “对了,光小姐,我刚才跟明子小姐说过话。” “啊啊啊!”光小姐仿佛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探身惊叫。不,与其说她吃惊,那反倒像是“你为什么要扯这种谎”的态度。“明子、明子说话了,是那样子吗?” “啊啊,我当然也很吃惊…可是问题啊,是她说的内容。” 我把从明子小姐那里听来的事情转告玖渚和光小姐,后半节当然全部删除,我没有自曝其短的兴趣。 “就是那么一回事,光小姐,这些有多少是真的?” “呃…”一看光小姐,她一脸为难地喝茶装糊涂。“呃…那个,呃。” “彩小姐今天早上也说了很奇怪的话,‘已经受够了’之类的,光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光小姐起初仍旧不肯透露。接着,仿若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尽管目光又迷惑地闪动半响,但最后还是开口。 “全部都是真的。” 那…那实在是出乎预料的答案。 这回换我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全部…什么…刚才,这个人说了什么…… “事及止此…我就相信您,老实说了。因为您是我的恩人……”光小姐又垂首停顿片刻,然后又迟疑片刻,终于继续说道:“小姐在法律上的确是犯罪者,我们明白那个事实,仍继续服侍小姐。” “所以,才不报警吗?” “我们只是在做自己份内的工作,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做…来这座岛之后也发生了许多事,跟那位哀川大师也是在那时认识的…” …许多?许多…是指什么? 岛上的事件。 那么说来。 那么说来,确实前天晚上…… “喂!小友。” “什么?阿伊。” “话说回来,你那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对这座岛以前发生的事件感兴趣’,又是我记错了吗?” “没错呦。” “那你已经知道了?” “嗯。”玖渚柔和地微笑颔首。“其实是满有名的情报哟。知道的人很多,不过大家都不挂在嘴上,毕竟想要跟赤神财团为敌的人并不多嘛。” 原来如此。玖渚的那种兴趣还是跟以前一样。虽然不至于要撤回先前说过的话,然而历经五年岁月,或许依旧无法令玖渚的内在产生变质。 “小豹的情报里其实也有包括那些事,不过人家觉得还是瞒着阿伊比较好。” “为什么啦?” “因为你就会摆出那种脸嘛!” 又是一个原来如此。 哎呀呀…… 全身虚脱。 光小姐淡淡地,不,应该是期期艾艾地、仿佛很痛苦地继续说:“这个沙龙计划开始以后,小姐也变得比较稳重…彩那种厌倦的心情,我也能够体会。可是,我们是做这种工作的…” 工作…吗? 倘若那是真的,那真是了不起,我打从心底敬佩。不论那是什么事情,我很尊敬能够单纯为职务而活的人,因为那是我做不到的事。 光小姐也已经想通了事情的底部的底部的底部…最底层吗? “是吗…是那么一回事吗…” 然而,假使是那样那么,又会如何?假使,犯人知道那件事……伊梨亚小姐有不能报警的隐情,假使犯人知道那件事…… 那么一来…就可以解释犯人大胆妄为、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行为。 “那么,光小姐…” 正当我准备开口细问过去的事件、伊梨亚小姐的事情,敲门声响起。 站在门外的人是弥生小姐。 3 要去上厕所。 弥生小姐如此解释后,在用餐途中脱离真姬小姐和深夜先生的小组。 平凡、迂腐而常见的谎言,别说是可以解读他人内心的真姬小姐,就连身心不适的深夜先生也必然早就识破,但是看见这般苍白的脸色,就算她表示现在要乘乌龟去鬼岛,可能也无法指责她是骗子吧。 弥生小姐在沙发坐下,沉默无语。 总觉得她很在意光小姐,弥生小姐仍旧怀疑光小姐是犯人吗?即使如此,倒也不能怪她。 “弥生小姐,你之所以来此,是有事想跟我说,这样判断没错吗?” 由于事情似乎毫无进展,我便如此问道。 “是的。”弥生小姐虚弱地点头。 “那个…关于这起事件,两位好像在进行推理。” “基本上是有此打算,也是出于私人恩怨。”我看着房间角落的电脑。不,是曾经是电脑的东西。“那又怎么了?” “既然要推理,情报当然必须正确,我说得没错吧?” “啊啊,当然没错。” “假如双脚随着不正确的情报起舞,难保不会发生第三起事件。” “第四起哟。” 众人无视玖渚的抗议。 “是啊,弥生小姐,正如你所说…不过,弥生小姐,我实在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以为你是来帮我们的,不是吗?是因为不喜欢跟深夜先生和真姬小姐一组,才来这里的吗?” “不是那样。”弥生小姐含糊其辞,果然是因为某种原因在意光小姐。 “…只不过,我说了一个无法挽回的谎言…那个…” “谎言?谎言是指骗人的谎言?” “…是的。那天晚上…我的确跟伊梨亚小姐在谈话,一直到地震发生以前,那是毫无虚言的事实。”弥生小姐说。 “可是那时候那时候班田小姐并不在。” 光小姐的表情一僵。 玲小姐!班田玲。 弥生小姐为何在意光小姐?还有那天开始,弥生小姐的态度为何变得如此不自然?为何一个人关在房里?我总算知道原因了。 冰解冻释…… 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吗? 那天早餐调查不在场证明时,伊梨亚小姐主动表示她跟玲小姐和弥生小姐在一起。对其它人都是一个一个质间,但只有在弥生小姐的时候,自己主动开口说明。当时以为是因为她跟弥生小姐在一起,原来并非那么一回事。 伊梨亚小姐…赤神伊梨亚在包庇班田玲。 弥生小姐低着头,双肩下垂。宛如卸下背上的行李,犹如终于从咒语解放,浑身乏力。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情隐瞒至今…我也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吧。 这座岛是伊梨亚小姐之物,这幢宅第是伊梨亚小姐之物,这里的主人是伊梨亚小姐,邀请弥生小姐的人也是伊梨亚小姐,同时伊梨亚小姐是赤神伊梨亚。 而那个伊梨亚小姐明白表示“自己跟弥生小姐和玲小姐在一起” 那又如何能够否定?又岂能指责她在骗人?当然说不出口。那种事情又有谁说得出口? “那时以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弥生小姐终于开口。 “以为伊梨亚小姐不过是基于交情才包庇玲小姐,可是结果害赤音小姐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被监禁然后被杀了。” 弥生小姐犹如决堤般滔滔不绝,我只有默默聆听,玖渚和光小姐亦然。 “还有关于昨晚,伊梨亚小姐也说班小姐有不在场证明,一整晚都跟她在一起。可是,那种事情叫人如何相信?尽管她说她们在讨论今后的事情,但那种事真的需要花上一整晚吗?” “嗯,或许真的要花那么久。” “我并不那么认为。第一次不老实的人或许第二次会老实,可是第二次也说谎的可能性绝对比较高吧?而且,光小姐。”弥生小姐瞪视光小姐。“光小姐明明是伊梨亚小姐的人,但伊梨亚小姐却完全没有包庇你吧?那是怎么一回事?包庇玲小姐,却不包庇光小姐的理由是什么?不正是因为她认为没有包庇光小姐的必要吗?反过来说,正因为知道谁是真正的犯人…” “你的意思是玲小姐是犯人?” 我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压根儿没想到话题会变成那样。可是,弥生小姐一脸认真。 “不在场证明确实变得有些可疑,当然前提是得采信你的证词。” “那是真的!或许你们不相信,但那是真的。”弥生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光小姐欲言又止,但似乎想起了什么,终究默然无语。紧咬下唇,脸上浮现忍受痛苦的神情。 “请等一下…” 假设那天晚上玲小姐没有不在场证明,事情会变成怎么样?仅管情况变动不大,然而,伊梨亚小姐说谎的这个事实,我觉得极为重要。 那天晚上玲小姐不在伊梨亚小姐的房间。即然如此,地震以后跟伊梨亚小姐在一起云云也是谎言吧。 那么一来… “唔咿!嗯,弥生。” “什么事,玖渚小姐?” “为什么你觉得小玲是犯人呢?因为小玲是女仆领班呦,是得力助手呦,很伟大呦。不是比小光她们更贴近伊梨亚吗?所以,也许是因为有一点亲近感才包庇她呀。而且就算说了一次谎,也不代表第二起事件时就一定是骗人呀。况且如果小玲真的是犯人,那伊梨亚不就知道了?为什么伊梨亚要帮小玲…” “有没有可能是伊梨亚小姐命令她杀人?” 咕噜一声吞口水的声音响起,不过不知道是谁,搞不好是我自己。 “人家觉得应该不会呦,毕竟佳奈美跟赤音都是她邀请的客人呀,自己请对方来,结果把对方杀掉,根本就没有意义咩。” “不能想说是为了杀人才邀请的吗?”弥生小姐连珠炮似的对玖渚说:“伊梨亚小姐把客人请来这里,然后杀死邀请的人。如此一来,那种想法也可以成立吧?” 伊梨亚小姐利用玲小姐杀死两个人,然后今后还要继续杀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吗?那种想法实在过分偏离常轨,可是,却也找不到否定的证据。 对!别说是否定,先前的明子小姐、刚才的光小姐不是才跟我说过肯定的证据吗? 班田玲。 女仆领班。 光小姐、彩小姐、明子小姐的上司,最接近伊梨亚小姐的女性…如何?那就是答案吗?那就是终点吗? 赤神伊梨亚。 她的名字由来乃是荷马所撰写,希腊最大最早的古典叙事诗《伊利亚特》,内容歌咏特洛伊军和希腊军为了争夺海伦的战役,那首叙事诗里登场的人物都认为自己被神操弄。如果那个,如果那个就是答案… 当我在思考的时候,弥生小姐又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请来这里吗?” “那是因为…你是天才吧?” “哈!”弥生小姐苦笑。 “嗯,伊吹小姐是画家,了不起的艺术家喔。园山小姐是学者,可以吧?姬菜小姐是占卜师,无所谓。玖渚小姐是工程师嘛?非常了不起。可是,我是厨师耶!明明不是美食家,为什么要叫厨师来?我不认为料理有那么高的价值。” 我无言。既然弥生小姐本人如是说,我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意见。 “…然后,你们知道伊吹小姐跟园山小姐为什么会被砍头?” “话题还转得真快。” “没有转!”弥生小姐用认真的表情跟语气继续说:“以形补形…中华料理有那种思想。肝不好就吃肝,胃不好就吃胃。总之,倘若想改善情况不好的内脏,就要吃跟它相同的东西,这个常识你们听过吗?” “等一下…弥生小姐,你的意思是…” 那是… 那种想法是… “是谁!究竟是谁邀请伊吹小姐和园山小姐来这座岛的!” 弥生小姐仿佛悲鸣般地怒吼,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回声萦绕耳际。然而,此刻的我混乱到毫无余力去在意那种事。 等…等一下! 换言之,那就是那种事吗? 等一下!等一下!拜托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再说一次,不,说几次都可以。犯人为什么要砍下伊吹小姐跟园山小姐的头?犯人为什么要拿走伊吹小姐跟园山小姐的头?拿去哪里了?然后,邀请她们来的人又是谁?邀请被称为天才的她们来的人又是谁?她们被带走的头部里面,究竟有什么?” 如果杀人现场有宝石被偷走了,犯人就是想要宝石吧。如果是现金,那铁定是想要现金。那种想法很普通、是常识,也是理所当然。 然后这次不见的东西是被害者的头部。 弥生小姐继续说:“为什么我被请来这里?为什么身为厨师的我,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学者、占卜师、工程师的我会被请来这座岛?受到特别待遇,长年居住在此?” 那是拚命挤出来的声音。 宛如求救般的声音。 她应该思考过了吧。在那个餐厅作出伪证以后,就一直不停思考吧。从园山小姐遇害以前,还有遇害以后的半天,她一直在苦心思索吧。 弥生小姐对着光小姐,继续用不成语调的悲鸣声说道:“我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咕噜一声吞口水的声音 这次是我的声音没错。 可能吗?那种事情,那种想法…拥有那种想法本身,不就是不能容许的事吗? 倘使如此,为何是“现在”?这个沙龙计划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假如有那种想法,开始以后立刻进行不是…… 不… “现在”就是“现在”,在这座鸦濡羽岛的五位天才,每一位都是世界最顶尖的人物,最终极的特殊人物。伊梨亚小姐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吗? “没有那种事!” 坚定的语气出自光小姐,感觉就像强忍迄今的一切终于爆发。 “事到如今,小姐不可能再去想那么、那么残酷、那么残酷的事情” 事到如今。 已经受够了。 以前。 许多事情。 已经受够了。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为何。这种事已经受够了。 请不要兴风作浪。 已经受够了。 已经受够了、已经受够了。 这种事已经受够了。 可是,弥生小姐没有让步。 “我从昨天早上就一直观察班田小姐。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即使一开始不是那样,但随着时间增长,应该说是跟自己的共通点吗?就会从对方身上感到人性面或丑陋面吧?也就是亲近感。‘啊啊,这个人原来也跟我一样是人’不是会有这种想法吗?我对伊梨亚小姐就有这种感觉,她跟我一样是人,虽然说谎,但跟我一样是人。可是班田小姐…我很怕那个人,那个,仿佛靠演技活着的那个人,我对她恐惧不已。” “那种事…”光小姐话没说完就低下了头。“那种事、那种事、那种事…” 然而,那句台词似乎没有下文。光小姐即使如此仍竭力辩驳,遵循自己的职责捍卫自己的主子。实在过于悲痛,那是令人不禁要发笑的悲痛。 “…原来如此。弥生小姐,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总之你是想这么说吧……” 我硬是插入两个人之间,但终究徒劳无功,弥生小姐继续无情逼问光小姐。 “彩小姐和明子小姐离开是为了找名侦探?可是有谁可以证明那件事?不许我们报警的究竟是谁?不许我们离开小岛的究竟是谁?光小姐,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没有被她们蒙在鼓里?伊梨亚小姐认定你就是嫌疑犯,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不是用来模糊焦点的代罪羔羊?不,不是那样,说不定你根本就是跟伊梨亚小姐一伙,被派来阻挠玖渚他们…” “别再说了,弥生小姐,到此为止。”我静静地说:“请不要悔辱我们的朋友。我跟玖渚都不善于生气。可是不会因为不擅长,就对该做之事敷衍了事,我们没有那么没志气。” 我的视线可能相当冷漠,弥生小姐忽然全身一颤,然后又缩起身子,恢复成刚进房间峙的那种不安神态。 “…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我只不过很害怕而已。” “嗯…我当然了解。” “…这里是沧海孤岛,没有逃生的地方。假如我的想法没错,或许我不会被杀。你也不是受邀的天才,或许也不会被杀。可是,你重要的朋友玖渚友小姐就危险了。没有任何人,甚至没有神可以保证玖渚小姐的肩膀不会变成一片平坦。已经没有时间在那里悠哉地玩推理游戏…事情不赶快解决,就来不及了。我来这里并不是要逼问光小姐,我是想玖渚小姐是工程师,说不定能够开船吧?如果可以的话,就用那艘快艇逃脱…” “等一下!” 我伸出右手,打断弥生小姐。弥生小姐一脸讶异地抬头,光小姐也狐疑地看着我。只有玖渚没有看我,用微微呆滞的眼神凝视远方,我现在的表情或许跟玖渚也一样吧。 呃…说到哪了?为什么我刚才打断弥生小姐说话吗? 对!的确… “请再说一次。” “什么?” “刚才的话,请再说一次。” 弥生小姐愣了一愣。 “如果可以的话,就用那艘快艇逃脱…” “不是那句。” “说不定能够开船…” “不,也不是那句。” “呃,我来这里是这句吗?” “不对,不是那句。总觉得有什么耿耿于怀,但不是那句,应该更前面。” “我已经忘了。” “那快点想起来!弥生小姐,你之前说了什么?” “事情不赶快解决,已经没有时间在那里悠哉地玩推理游戏…” “不对,那种事不用说也知道。事情不赶快解决?那根本就是广告台词嘛?已经知道的事情无关紧要。弥生小姐,应该是在那句的前面附近。” “不行了,我只能想到那里。” “小友!”我看向玖渚。“你应该记得吧?” “嗯。”玖渚迅速点头。 然后猛然用小手在脖子上一划。 “人家的肩膀就会变成一片平坦…呦。” “宾果~~~” 是了…就是那句话,就是对那句话耿耿于怀。 对那句话耿耿于怀的理由,是因为那句台词暗示着人类不愿想像的未来吗? 不是那样,不是那种迂腐的理由,压根儿就不是那样。 这才是,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罗塞达石碑。(公元一七九九年拿破仑远征埃及时,在尼罗河口罗塞达发现的石碑,为解释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可靠线索,现藏于不列颠博物馆。) “请问…” “安静一下,我想想看。这条路线可能是对的,没有错!只要抵达这里,不论是跟京都的地形相比,或是跟札幌的地形相比,都一目了然。假设答案已经出来,接下来…就只剩证明了。” 我暗自推敲。 玖渚也凝神思索。 所有的材料,应该都齐了,有那种感觉。不,材料本身早就齐了。 当玖渚的电脑遭人破坏的那个阶段,纵使我已经抵达真实也不奇怪,因为那些材料业已摆在我的眼前。第三起事件并不是关键之钥,那终究也是材料之一…… 而如今,终于取得关键之钥。这次总算成功取得。 然后,正如只要拥有钥匙,就能立即开门,我也即将抵达答案吧。犹如零和游戏,如同有必胜法的单纯迷宫…玖渚应该也是如此。砂山即将告竣。 “…真是,这才是戏言啊…” 然后。 片刻之后。 “…是这个吗?” 我喃喃自语。 可是,这个…… “…不对吧…应该不是这个吧…” 应该不是这样。 不可能是这样。 岂有此理? 不但没有矛盾,而且有整合性,同时合理,符合逻辑,完美无缺。可能性就只剩下这个已经无法再堆积更多的砂子,但是…… 总觉得很不安,总觉得很不稳定。检查再多次依然无法放心的最后一道考题,就是那种感觉。尽管不可能出错,但不安仍旧无法消除,就是那种感觉。无法摆脱那种感觉。 怎么一回事…这种隐隐约约的不适感。 “小友…你觉得呢?” “唔咿~~~”玖渚沉吟。 “不是人家觉得如何如何的问题哟,这个当然也只能如此哩。人家会介意手指,就是因为那样吧…可是,这样子啊…” 玖渚好像也跟我相同,感到一种茫然若失的不稳定。光小姐和弥生小姐宛如看着火星人般地注视我们,不,或许是金星人才对。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只有那个吧。”玖渚比我更早接受事实。“因为只能那样想,所以就只有这样咯。” “是啊。倘若可能性只有一种,即便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那一定是真实。” 结果只能依赖选择性思考。 要是赤音小姐听见了,或许会心里不舒坦,但如今也没有必要在乎她的感受。如果将这个视为同一犯人的连续杀人事件,可能性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只有一个,就代表准确率是百分之百,别无他想。 好…… 承认吧。 尽管我一点也不喜欢,但这家伙是现实,这家伙就是真实吧。 反正那也只不过是本人戏言的感伤罢了。 “你好像妥协了喔,阿伊。”玖渚说:“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不论如何这里都太宽敞了,是啊……”我又陷入沉思。思考这类事情,我比玖渚更为适合。虽然我不太会下日本象棋,不过倒很擅长摆残局。“那么……弥生小姐、光小姐,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吗?” “咦?”两人发出美丽的双重唱问号。 我站起来。 “…这么一来,一局上终于结束。纵使丢了好几分,还不算截止比赛(called game)。现在总算三人出局,那么,终于轮到一局下,换我们攻击了。” “一棒一垒手弥生,二棒中外野手小光,三棒捕手人家,四棒投手阿伊。” 玖渚砰咚一声从床上跃下,绽放蓝天般的笑容。 “反击开始咯!” 第五天(1) 鸦濡羽 0 结束吧。 1 话说回来。 鸦濡羽在俄语里似乎有“绝望的尽头”之意。 这么一来,用有点罗曼蒂克的表现法来说,或许这座岛上是绝望人们的终点站也未可知。正如爱的相反词并不是恨而是无视,希望的相反词当然也不是绝望。可以无所谓地放弃一切的无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词。可以容许一切事物,可以肯定所有事物是“那样就好”,真有如此绝对说服力的无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 正因为拥有一切,所以什么都不需要。 在平均化的那条线的遥远彼方。 可以比喻为所有感情终点的场所。任谁都曾经以参杂憧憬的欣羡目光眺望,那个放任自流的湖泊对岸。位于禁忌的反面,拥有与现实连接的对等宽敞,但又保持与刹那相同密度的那个领域。 为了到达那里,需要莫大的牺牲。不仅如此,那还是没有任何保证的单程票。 可是。 即使如此… 仍旧有人抵达那里。 因为某种失误。 或者是某种成功。 伊吹佳奈美、园山赤音、佐代野弥生、姬菜真姬。 赤神伊梨亚、千贺彩、千贺光、千贺明子、班田玲。 然后是玖渚友… 或许这其实是无谓的感伤,不过是无聊、毫无价值的戏言。然而,宛如在作弄人,这个戏言还有下文。 真是的…究竟要滑稽到何种程度? 这个我啊。 “知道了什么吗?” 第五天的晚餐会。 据说有私人工作,因此明子小姐的位子空着,其它九个人则全数到齐。九个人,直到前天为止,不过是前天为止,还有十二个人围着这张圆桌。 “不能再问一次吗?玖渚小姐,你们不是还在进行各种调查?唔,知道了什么吗?” 伊梨亚小姐重复相同台词。 看起来非常愉快。 应该是非常愉快吧。 一定很愉快。 因为这个人,可能也是内心自成一个世界。因为这座岛,这座叫做鸦濡羽的岛,对她而言就是全世界。 “要不要再问一次呢?” “完全、根本、一概、毫无一丝头绪。”我回答:“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没有…只是觉得呀,这种事情终究要专家才行。”伊梨亚小姐陶醉地说:“既然如此,到三天后为止,还是这样集体行动最好吧。” “三天后吗?”深夜先生说:“…话说回来,伊梨亚小姐,你似乎对那个人相当期待…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在什么机缘下认识的呢?” “私事不便多提…”伊梨亚小姐浮起苦笑似的笑容。“不过,我可以说明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人物。该怎么说呢,是了,是很可怕的人,毕竟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啊。可是,脑筋很好喔!一定没两下就可以替我们解决事件。呵呵呵,我真的很期待。” “…” …名侦探吗? 在名侦探出场前解决事件,这算是失去配角的资格吧,我略为自虐地胡思乱想。 但是,我们毕竟是性命交关,也有许多私人恩怨,没办法悠闲地等待主角登场。基本上,这种事情定然是迟到的人不对吧? “嘻嘻嘻嘻。”真姬小姐在我旁边噗嗤一笑。 这个人也真是的,似乎是在看好戏。是洞悉我的想法?或者是看着即将上演的闹剧而笑呢?或许也包含那些吧,但真姬小姐发笑的理由可能不仅只于此。真是的,吞咽真实世界的一切竟还笑得出来,这个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或许值得给予敬意。 我将视线移开真姬小姐。 “哀川大师将在三天后的白天,或者更早抵达本岛。那样一来,一定立刻就…” 正当伊梨亚小姐得意地述说名侦探之事,“受不了啦!”随着突如其然的大叫,响起餐具翻倒,陶器剧烈擦撞的声音。 是弥生小姐。 她砰咚一声站起,用右手挥落自己烹调的满桌料理。接着,猛力一扯被料理弄脏的桌巾,餐具因此接二连三地从桌上滚落、碎裂,餐厅不断响起刺耳的声音。 “我受不了啦…” 弥生小姐砰一声用力击打桌子。 “佐代野小姐…” 光小姐从椅子站起,想要劝解似的靠近她身旁,但弥生小姐一把推开她。 “什么啦!给我差不多一点!我才不想陪你们咧,这种闹剧!什么名侦探!什么密室!什么无头尸!又不是推理小说?有人被杀了耶!为什么大家还可以一边说这种事,一边吃饭!有人被砍头了耶!不要一边吃我的料理,一边说那种事!竟然能够如此冷静,你们大家的脑子都有问题啦!为什么有人被杀还可以若无其事?你们真令人作呕!这里何时变成有人被杀也无所谓的国家了!” “佐代野小姐…”跌坐在地的光小姐说:“请冷静下来。那个…” “你是犯人耶!”弥生小姐怒吼更甚。“肯定是那样!不是很明显吗?只有你有那间仓库的钥匙,半夜也去过园山小姐的房间嘛?就是那时下手的!就连伊吹小姐,也一定是你杀死的!” “那种事没有任何证据啊。没有证据就不应该说那种话,弥生小姐。”我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训诚弥生小姐。“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光小姐就是犯人…” “证据?那种、那种东西跟我无关!” “可是,光小姐没有理由要做那种事。” “谁知道砍下别人首级的异常杀人犯在想什么?反正一定是用来进行什么仪式?铁定是用来召唤神明!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啦!干什么?别靠过来,是想要取我的首级吗?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弥生小姐,请冷静下来。” “我不但很冷静,而且很正常!发疯的是你们!你们的脑子都错乱啦!恶心死了,别欺人太甚,我才不要陪你们咧!一群大人的脑袋串在一起,想要干什么?我没办法跟你们沟通!那是哪一国话?你们在说哪一国话?名侦探?密室?斩首?那是哪一国话啊!这里只有我是地球人?既然如此,我要走了。我已经不想待在这种疯狂的小岛,不想再跟你们说话了!” 弥生小姐接着又“砰”一声拍打桌子。 “我不信任你们,我要一个人待在房间,断绝一切往来。假使你们愿意让我离开,随时来叫我!除此之外,别再干预我!别再管我了!” 弥生小姐丢下这句话,愤愤然地离开餐厅。 “佐代野小姐。”光小姐又唤了一次,但弥生小姐没有回头,不久身影也消失了。 “…” 一时之间,室内充满尴尬的沉默。 “哎呀呀。”伊梨亚小姐终于耸肩苦笑。 “明明是很客气的人,想不到竟如此强硬。倘若沉不住气…”伊梨亚小姐接着叹气般地说道:“伤脑筋哪!哀川大师好不容易愿意驾临,没办法让嫌疑犯离开呢…光,这是你的责任,想办法说服她喔。” “是。”光小姐垂首响应伊梨亚小姐。“我知道了,小姐。” “啊…美食就这样浪费了。彩,你可以立刻重做吗?真是的,明子这时候到哪去~~” 正如伊梨亚小姐所言,美食的确是浪费了,但这种程度的表演也算是必须花费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钱,尽管不应该浪费食物,但浪费的人也不是我,是烹调本人的弥生小姐。 旁边的玖渚不胜惋惜地啾着地板上的餐具碎片,不是食物,而是餐具。颜色也是白色,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电脑吧。 “嘿!三棒捕手。” “唔咿?”玖渚转向我。“什么事,阿伊?” “我差不多该走了,这里交给你了。” “知道了。”玖渚点点头。 然后我站起身,朝房门走去。 身后响起声音。回头一看,玖渚正越过桌面,用身体抱住深夜先生。虽然是令我有一点嫉妒的景象,不过眼下还是…忍耐。 而且…… 也不能带玖渚一起去。 我闭起单眼,在走廊奔跑,上了楼梯,接近弥生小姐的房间时,终于发现弥生小姐的身影。弥生小姐靠着走廊墙壁,一副无事可做的模样。 弥生小姐转过头来,发出“啊…”一声安心的叹息。 “怎么样?” “演技精湛。” “倒也不是演技,一半以上是真实心声”弥生小姐跟我并肩行走,侧头说道:“可是,真的有那种事吗?那个人竟然是犯人…” “你也已经确认过了吧?” “的确味道是那样…但我对味觉比较没有自信,因为我不是狗。” “可是很像吧?” “那不是赞美之词喔。” “嗯,佳奈美小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像什么什么一样’并不是赞美之词。” 不过呢,即使不是弥生小姐,对任何女性而言,被人跟狗相提并论都不是一件愉快之事吧,我老老实实地向她道歉。 然后,我们抵达弥生小姐的房门。 “…接下来怎么办?” “弥生小姐请先回餐厅,因为很危险。” “那么,你为什么要故意做这种危险的事?”弥生小姐狐疑地问:“总觉得还有其它方法…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总觉得你好像是故意从可行方法中选择最危险的一种。” “…” “世界上有暴食死亡跟饥饿死亡的人,前者占压倒性的大多数…尽管如此,你似乎是属于后者的类型。” “你把我估得过高了。” “这不是赞美之词喔。” “我先走了。”弥先小姐点点头,朝来时路缓缓离去。 “危险啊…” 我独自低语。那种事情我当然明白,明知就里而决定做这种事,或许我的确是饥饿死亡的类型吧。 虽然那才是戏言。 于是乎,我便轻轻地、小心地、缓缓地开启弥生小姐的房门。 薄暗中…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况, 朝室内踏入一步。 就在那一瞬间。 飕… 破空声… 我向前翻滚,滑入室内。然后,用单膝跪起,将闭起的单眼睁开。如此一来,便可大略掌握漆黑室内的情况。 那个人物反手关上门。清楚看见那张脸,我知道自己的推测正确。对方浮现略为吃惊的表情,可是那也只是一瞬间,右手握着柴刀…柴刀!正对着我。 无言。 对方一语不发。 “呼…”我调整呼吸,从地面站起。 尽管设下这种陷阱,但真的好久未与人动武了。虽然身手并不弱,但返回日本后的数个月,也荒废了好一阵子。 对方可能是判断应当速战速决,便率先采取行动,蹑手蹑脚地朝我走来。既然玖渚制住深夜先生,只要争取时间,援军应该随后就至,我没有必要主动攻击。相较下,我倒是想要逃亡,但是对方背对着房门,应该也不容易吧。 总而言之,避开对方的攻击…我只须全神灌注在那件事即可。然而,这种符合本人风格,太过符合本人的消极性思考并不好。由于视线完全集中于对方的柴刀,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 对方以柴刀为饵,一个扫腿攻来。那一招成功破解我的守势,我仰面一倒,背部重重撞上地毯。对方一把按住我的肩,骑在我的背上,投球权两下子就被夺走了。 “…” 这几乎等于大局已定。早晨应该从事的不是散步,而是马拉松吗?或者返日后应该继续到道场修行? “唉呀…” 唉,也罢。反正我在这里遇害,对事态也没有任何影响。玖渚此刻应该正在向众人说明真相,弥生小姐也差不多抵达餐厅了,对方终究是无法逃脱。我纵使打输比赛,输给对方,却也并非吃了一场完全比赛(Perfect Game)。 故事这样就好了。 好吧,就用那把柴刀… 用那把柴刀。 “去死吧~~” 对方那个冰冷、熟悉的声音。 让我意识到轻易放弃的自己。 就是这种感觉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如此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是因为不想活下去吗? 虽然并不想死,但也并非想活。尽管活着很麻烦,但也懒得求死。 重要的东西、渴望的东西、想保护的东西,我都没有吗?所以,才能够如此轻易放弃吗? “…不。” 不对。 那是因为即便我在这里死亡,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麻烦,因为不会造成玖渚的麻烦… 真姬小姐。 你也有看过这个发展吗?若然,真的得感谢你什么都没告诉我。真姬小姐洞悉一切却不置一词的理由,我如今终于懂了。 应死时刻即是死亡最佳时机。 虽然我尚未抵达那个境地。 的确。 一如明子小姐所言,我最好去死一次吧。真是的,啐… 是啊… 可是,柴刀迟迟没有挥落。停顿在高举之处,一动也不动。我心下生惑,凝视对方。那并非意欲押玩、嘲弄对方的表惰,而是拚命想要挥下柴刀的苦闷、皱眉神情。 “你都不闭上眼睛的啊…” 还有一个人! 跟骑在我身上的人不同的声音。从我的位置无法看见,但是第三个人物似乎用手抓住挥起的柴刀,牢牢地固定住。 是谁?是弥生小姐来救我吗?或者是玖渚赶来了?可是,这两种可能性都非常低… 第三个人物终于夺走对方的柴刀,同时在那一瞬间,朝对方全无防备的侧腹巧妙地、漂亮地一个下踢。对方禁不住翻倒,撞向前方的沙发,但立刻站起与第三个人物对峙。 我的角色顿时降格沦为旁观者。 第三个人物此时不知为何扔下柴刀,明明是攻击对方的绝佳武器。我内心讶异无比,莫非是运动家精神?在这种状况下? 不同于和我对敌的情况,对方终究不敢冒然飞扑。然而,对方是有时间限制的。 倘若不及早解决,难保向众人说明完毕的玖渚不会率众前来。 可是,第三个人物并不打算跟我发生相同的失败。咚一声瞪地,然后朝对方跃进约莫两公尺。接着比了一个宛如日本拳法的动作,利用前进的冲势击出正拳。正常应该朝后方或两侧闪避,但对方不过身子一侧便已闪闪,同时向前一冲,揪住第三个人物的颈部。可是第三个人物毫不闪避对方的手臂,继续击出正拳。因为对方的攻击动作进行到一半,避无可避的情况下,那一拳正中心脏位置。 “呃…” 对方逸出一声呜咽,但并没有松开扣住喉咙的手。对方并未用蛮力硬拚,顺势穿过第三个人物的腋下,用后踢朝腿肚的方向踹去。 身体浮起。 下一步应该是靠力量将第三个人物踢倒在地吧。就连在一旁观战的我都以为胜负已分,但结果并非如此。第三个人物以对方的手臂为轴,向后一个翻滚,在半空变换姿势,当两人身体着地时,已变成锁臂姿势;宛如一场柔道的攻防战。 一瞬间。 意外轻微、令人傻眼的骨折声响在昏暗的房间响起。 第三个人物松开手臂站起,对方也跟着起身,但还来不及站直,应该已经骨折的那只手旋即被无情地踹了一记。对方的身体在半空浮起,飞越沙发,在另一侧坠落。 当啷一声,茶几上的玻璃杯应声碎裂,对方的身体滚倒在对面的沙发上。 第三个人物飕地一声,一息不乱地重新摆好姿势。 胜负揭晓。 “…” 我完全无话可说。 第三个人物总算朝我看来,神色木然地说“死的时候应该要闭上眼睛才对。” 我全身无力,喃喃自语道:“像我这种家伙不是最好去死吗?” “啊啊,那是——” 玉首一偏。 “骗你的。”明子小姐如是说。 我缓缓摇头,朝明子小姐伸出手。虽然觉得机率只有一半,但明子小姐握住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 “没有理由,必然而已。” “你在说什么?” “请不要介意,戏言而已。” 那也是…那也是我的台词。 哎呀呀… “谢谢。” 明子小姐扶起我,忽地松开玉手。然后,依旧用没有对焦的瞳孔注视我。 “道谢就省了,更重要的是…” 停顿俄顷。 “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啥?” 明子小姐说意味深长的台词。这种时候,究竟打算说什么呢?完全无法预料。 阴暗不明。 即便眼睛已经完全习惯黑暗。 却仍然无法解读明子小姐的表情。 宛如自己的心。 宛如他人的心。 “白天的问题。”明子小姐用眼镜后方的冷峻眼神,淡淡地问我:“虽然知道那是比喻,但那是指玖渚小姐?还是指你?” 被关在地下室的小孩。 十年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 “啊啊。” 我…我又毫无意义地意欲触碰明子小姐的手。 然后准备回答问题。 一瞬间,手指跟手指接触。 然后…在手指分离的刹那。 刺穿耳膜的声音。 仿佛冲击波在体内奔驰。 明子小姐的身体朝我的方向倒下。 扑通一声。 变成了我拥着明子小姐的姿势,明子小姐软软地依偎着我。轻柔温润的身体感触一如外观,然而我没有时间享受,我的视线牢牢盯住沙发方向。 更正确地说…是伫立在那里,拿着手枪的她。 超然而立的她。 牢牢盯住。 “…” 黑色、相当流行的那个形状,我在休斯顿也见过几次,但完全没想过会在这个国家看见。 竟然有奥地利克拉克枪…… 但如果是她,拥有那种东西也不容置疑。可是,为什么至今都不使用呢…那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虽然这幢宅第太过宽敞,但也没有大到听不见手枪的声音。总之,这也正是她的最后王牌吧,应该用杀手锏来形容,绝对不想使用的手段。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逼迫她使用,就是我的胜利了。我这里还…留有王牌。也许只是错失了显示的时机,然而如今才是真正结局。 “……………” 所以,这才是结局的下文。 最后一幕的补足。 “……………” 声音。 淡淡的声音。 然后。 枪口指着我的脸。 “…” 她说… “” 她说了某些话。 她说了什么话? 刚才枪声震坏了耳膜吗?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耳膜本身应该没事,只不过是一时麻痹。然而在这种状况下,那根本没有分别,我不认为她会等我恢复听力。 究竟说了什么? 有一点介怀。 这样就要将军了。 永别了。 你真傻啊。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竟然在这种节骨眼死掉。 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她会对我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些吧。不,说不定什么都没有说,也许是那样吧… 无论如何,听不见的台词就没有意义。 正如没有化为言语的想法没有意义。 “…” 我…我无力地看着她。 越过明子小姐的扁膀,越过手枪的瞄准器,看着她。 “唉呀…” 果然…果然我就到此为止吗? 自己遇险时及时现身救援自己的存在,我当然不会相信那种好事…也想过事情大概会是如此。尽管将明子小姐拖下水非我本意,但事及至此,嗯~~也算是一如预定开心。 因为我的预定只有一个,就是不要将玖渚卷入其中。 其它什么事都无所谓。 真的都无所谓。 没力气,不关心。 没有前面。 没有后面。 出生的事情早已遗忘。 生存的真实感与我何干? 现实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幻想的相似词,绝对不是梦的相反词。 已经。 明子小/姐依/偎/着的身体。隐隐/作痛的/脚踝。麻痹/的思绪。毁坏/的价值/观。融解/的伦理。崩坏/的道德。佳奈/美小姐的/首级。赤音小/姐的/首级。事/件的真/相。犯人/。/杀人/犯。杀/人魔。 化为一段一段的她。 那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全部都能宽恕。 所以。 请扣下扳机…结束一切吧。 喀喳。 扳开击锤的声音。 在休斯顿已经听腻了。 所以…终于… 在这里。 “阿伊!” 房门被人猛力摔开的声音。 光线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入,眼睛突然丧失机能。可是,那个身影无须使用视觉器官辨识,我早已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谁,麻痹的鼓膜也只能听见那丫头的声音。 然而,那却是,一时之间难以置信的事情。 玖渚友,一个人,站在那里。 胡说!岂有此理!为了阻止那种事情发生,我才将玖渚留置一楼。正因为玖渚无法一个人爬楼梯,所以我才将她一个人留在一楼…玖渚不可能一个人抵达这里。 可是,玖渚确实是一个人。 那双秋眸里噙着泪珠。 极度憔悴的神情。 非常痛苦地喘息。 小手抚着胸口。 硬是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个人,站在那里。 “…怎么会” 等…等一下啊!不可能有那种事吧?应该有谁站在身旁。如果不是跟谁在一起,她不可能登上那个螺旋梯。一阶、两阶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不可能。 纵使如此,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情,真的是一个人到这里的吗? 到这里。 那是…在物理上而言,的确不是不可能。然而所谓的强迫症,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藉由意志力就能够克服的单纯疾病。我非常了解,要违逆自己的潜意识,并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玖渚她。 听见了枪声。 明明痛彻心肺,稍有差池很可能因此丧命的痛彻心肺,却仍竭力爬上楼梯。 甚至忘记请他人陪同。 忍住恶心,按着心脏。 奋力抬起僵直的双腿,鞭策着怯懦的精神。 凭借那颗生存上太过脆弱的心灵。 克服无间地狱般的痛楚。 最后赶到我在的地方吗? 丧魂落魄,豁出一切… 玖渚友。 为了我。 “为什么?” 胸口一紧。 那是极度残酷的悲痛。 我究竟要滑稽到何等程度? 这份感情。 这份痛彻心脾的感情。 究竟是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 撼动着我? 你这丫头。 真的,从以前开始。 一点也没有变。 “…哼” 突然。 她飕一声将那个枪口。 移开了我,朝向玖渚。 “等…” 你在做什么?你要射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要将手枪转向那里?那种必然性不是根本不存在吗… 又或者那种东西,那种无聊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必然性那种东西,现实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于机会主义的现实世界吗? 光线。 我的眼睛渐渐习惯,她也应该一样吧。可是,不像我跟她是从暗到明,从明到暗的玖渚此刻还无法认清她的身影。因为从明到暗比从暗到明更花时间,倘若现在射击,玖渚根本避无所避。 我弹身而起。 然而,如今任何行动都已经迟了,没有任何意义。现在不可能赶到玖渚的位置,我不可能比子弹的速度更快。即使能够,那也没有意义,我不能死在玖渚面前。已经迟了,又跟五年前一样迟了,一如平时地迟了。 既然如此。 我可以做的事情已经… “啊…” 玖渚似乎捕捉到我的身影。她根本没有看手枪,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只是指着我嫣然一笑。 “太好了,阿伊你没事。” 那个微笑。 完全没有顾虑自己的微笑。 惨兮兮的笑脸。 一点也不理解状况的玖渚。 我。 真的。 “…很喜欢那丫头。” 对… 那是无论何时都再明白不过的事。 对我而言太过明白,不用化为语言,因为我跟玖渚之间不需要语言。 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种事情早就有所觉悟。 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选择了玖渚。 犹如对其它事情不屑一顾。 对我。 不喜欢、不选择也无所谓。 “所以,请住手。” 我向她祈求。 她一时间没有动作,但终于… “…呵呵!呵呵呵…” 一转手枪,将枪口朝向地面。 然后又继续笑了一会儿。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就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开心之事。 宛如歌唱般地笑了… 我拖着双腿走近玖渚,搂住她的肩…玖渚的体温很高,仅从这点事实便可想见她是多么拚命赶来这里。我庇护般地抱着玖渚,同时将视线转向她。 她看着我们… 看着简直像在拥抱的我们… “尽管尚有诸多不满…” 然后,开口了… “…不过,既然可以从你这种男人口里听见那么老实的台词…这次就算了吧?” 她如是说。 “因为那是昨晚你没说出口的话嘛。” 她…园山赤音小姐戏谑地说完,然后扔下手枪。 2 “呜哇!你身上好多瘀青哩,阿伊。” 玖渚卷起我的裤管,用力摩擦脚踝附近。这个蓝头发的!不知道瘀青这样摩擦会痛吗?光小姐不知从哪拿来镇痛贴布,贴在伤处,有一种猝然被掠夺体温的感觉。 这真是舒服啊。 “赤音好厉害咩!唔,不过原本看起来就不柔弱。”玖渚感慨万千地说:“可是,阿伊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知道…谁想得到ER3的七愚人会强到那种地步…又不是电动玩具。” 完全小看她了。不论如何,压根儿就没想到对方会高强若斯,也没想到她会准备手枪。尽管至今也经历过数次性命交关的情况,但这次也算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危机。 “假如明子小姐没有赶来帮忙,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小心一点呦,因为不是阿伊一个人的身体。” “是那样吗…” 在那之后… 以治疗伤者为第一优先,极端常识性的剧情发展。虽然当时并不觉得有何大碍,但随着时间流逝,最初挨的那记扫腿,痛楚开始如实显现,因此如今正在玖渚的房间接受治疗。 “背部也撞到了嘛…很痛吧?”光小姐说:“请您多加小心,赤音小姐高中时曾经参加空手道社。” “好像曾经听过…” “好像参加过全国大会。” 早点说嘛! “啊啊,不过好像只赢了五场。” “…全国大会赢五场的话,应该就是冠军了。” 顺道一提,赤音小姐的伤,首先是右手骨折。另外,一开始被踢的当时,肋骨好像就已经断了四根。那是足以称为重伤的伤害,但竟然还能够站立,真的非常了不起。 现在正由彩小姐和明子小姐进行治疗。 至于那个明子小姐。喉咙被揪住的时候,赤音小姐的指甲陷入皮肤,听说有些微出血,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痕。枪声响起峙,我以为铁定射中明子小姐的背部,但事实上并未击中。原本以为她是因为中枪的冲击,才会倒向我的方向,然而并非如此,据说那是为了躲避子弹的结果,是听见击钟声音的反应云云。 她是霹雳娇娃吗? 而且之后还装什么死人咧! “啊,应该不是那样喔。”袒护妹妹的光小姐说:“明子是想当您的挡箭牌。” “挡箭牌…”从外观上看起来,那个姿势确实也能如此作解。“那是舍身来保护我吗?” “不,倒也不是舍身,因为明子的围裙洋装有经过防弹加工。” “防弹加工…” 看来并不是娇娃,而是战斗女仆。 现实是跑到哪去了? “嗯,衣服内衬缝有光谱纤维(Spectra),跟杜邦克维拉(Kevlar)不同,光谱纤维不论被击中多少次,防弹效果都不会降低。因为很轻盈,也不会闷热。明子在近距离上是所向无敌,因此特别注意长距离的防御。这件围裙洋装,您看!裙子的部分很长吧?功能就像合气道的裤裙,听说很方便。” “…”尽管觉得应该是玩笑话,可是光小姐的表情很难判断。这也给她放水流比较好吗? “话说回来,明子小姐为何那般厉害?莫非光小姐也很强?”我一边略向后退,一边问道。 “不…明子小姐基本上是小姐的保镖,跟我们的任务完全不同。嗯,您也没有看过明子小姐跟我们做相同的工作吧?” 这么说来,确实一直只有光小姐跟彩小姐在工作。没有发现那件事,或许是ER计划经验者的大失败。听她这么一说,的确…… “可是,想不到她会帮您…从外表应该也看得出来,她是相当冷淡的人喔。帮助您就算了,但竟然还挺身相护…实在是常识上无法想像的现象。” “就是说啊,为什么呢?” “不知道,因为她很反覆无常。” 净是一群反覆无常的人类。 可是,总觉得也不是不能了解。虽然我依旧无法全然理解明子小姐的情感,不过,她对我而言是怎么样的存在,我对她而言就是怎么样的存在吧。 明子小姐应该是,仅仅单纯地,想要询问吧。 “虽然是戏言啊…” 话说回来,今天白天被明子小姐抓住手臂时,感到一股异样的力道,没想到那竟是伏笔? “背部好像没问题…腰也是。没有撞到头吧?那么,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如此说完,光小姐贴上我的背脊,开始替我搓揉肩膀,这真是极乐天堂啊。 “那么,差不多该去餐厅了吧?” 是地狱。 是的。除了伤者以外,此刻众人都在餐厅焦急等待我和玖渚的登场。 无法相信的事实。 令人恐惧的事实。 “小友,你一个人去嘛。我的伤比想像来得严重,没办法走路。” “是无所谓呀,可是阿伊,这是在小彩面前自我表现的好机会呦,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手到擒来呢。” “…” “哎哟,您喜欢彩吗?她好像喜欢聪明的人喔。” 玖渚和光小姐非常愉悦地提案,这两个人是国中女生吗? “你也知道,小友,我最怕那种事了。就算没有特别说明,那种事情,自己去想不就得了?” “阿伊,你在休斯顿没有做吗?演讲之类的,那种口头报告呀。” “有是有,不过每次都像地狱。结果都是‘你讲得太拐弯抹角’‘太抽像’‘我对你的烦恼没有兴趣’之类的,被别人抱怨啊啊,知道啦!去就好了吧!去就可以了吧!” “敷衍了事咩。”玖渚暧昧地笑了。 “不行唷!会被骂唷!那种态度。这种事情要开开心心去做呀,虽然对阿伊来说很困难。好,走呗,阿伊。先帮人家绑头发。” “咦?现在这样不喜欢吗?” “好像头皮被揪人住呦,还是一个或两个比较好。” “嗯…可是很可爱…” “友小姐,我来帮你绑吧?” “唔…”玖渚摇摇头。 “帮人家绑头发是阿伊的工作喔。” “是是是。”我松开玖渚的头发,然后。 然后,准备完毕。 “那么出发吧?” 地狱之门缓缓开启,我的脚步十分沉重,不光是受伤的缘故。 “真是戏言啊…” 一面低语,一面抵达餐厅。除了重伤的园山赤音小姐以外,全员到齐。 当然也包括深夜先生。 深夜先生像是已经放弃,又像终于卸下眉头重担,态度平静地看着进场的我们。 真姬小姐看见我以后,噗嗤一笑。心想不知她又要取笑我什么,但真姬小姐什么都没说。 餐桌上摆着全新料理,是弥生小姐在我接受治疗时重新烹调。也许是心安之故,料理也比刚才更显豪华。 彩小姐仍然不安地闪避我的视线,明子小姐脖子缠着绷带。 玲小姐静静地看着现场。 然后是“主人”赤神伊梨亚小姐。 以挑战性的目光看着我。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伊梨亚小姐向入席的我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来向各位说明吧。ER3七愚人的园山赤音小姐是犯人,伊吹佳奈美小姐的看护,坐在那里的逆木深夜先生是共犯。” 沉默。 “然后呢?” “就结束了。” “请再多讲个三十分钟。” 伊梨亚小姐蛮横强求。 “首先,想请你说明一下,为什么园山小姐会在那里?” “那很简单。弥生小姐不是离开餐厅了?赤音小姐意欲利用弥生小姐落单的机会,将她杀死,所以才守在房间。” 我那时应该是要扳回一城,却被对方反将一军,最后承蒙明子小姐相救。而且就结论来说,还是有赖赤音小姐的温情。 赤音小姐朝我挥来的那把柴刀。 一定是用那把柴刀斩首的吧。 “我很感谢明子小姐。”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应该知道吧?园山小姐不是已经遇害了?那个,在仓库的密室。” “诚如刚才所见,她还活着。”我耸耸肩。“若非双胞胎,我想她应该就是赤音小姐没错。” “那么,那间仓库里的无头尸呢?” “既然赤音小姐还活着,那个就不是赤音小姐的尸体。那是…合理性思考。” “是别人的尸体?” “有无头尸的话,就要怀疑是否被掉包,那不是推理小说的铁则吗?我想伊梨亚小姐看上的名侦探也一定会这么说。” 伊梨亚小姐仿佛无法理解似的歪着脖子。 “呃,请等一下,我想想。”她似乎打算自己思索,我也有些佩服她的气魄。 “嗯……” “既然如此,我可以藉机问一个问题吗?”深夜先生举手。 “我有点问题想问你。” “无所谓。”我点头。我以为他可能要问我是何时发现真相,或者为何认定他是犯人之类的问题,但深夜先生的问题却大出意料之外。 “你的脚伤没有大碍吗?” “是的,只有瘀青而已。” “是吗?没有折断啊,那家伙…”深夜先生自嘲地笑了,然后低下头。“或者是下不了手吗…真不像她啊…不,或许应该说是像她吧…” 我无法理解深夜先生的自言自语。 “不行了。”伊梨亚小姐终于放弃。 “果然还是搞不懂,真的是掉包吗?” “对,是掉包。玖渚的电脑被破坏了吧?第三起事件。那是谁都无法办到,真的没有任何人。每个人都是别人的证人,根本不用什么不在场证明、共犯不共犯的,每个人都监视着别人,谁都无法办到,在那里的每个人都无法办到。既然如此,就只有不在那里的某个人才能办到,那是合理性思考。” “到这里尚能理解。”伊梨亚小姐说:“不用一直强调‘合理’吧,你这个人还真是坏心眼…可是,既然如此,那间仓库里的无头尸又是谁的?现在大家不是都在这里吗?没有一个应该,或者能够跟园山小姐掉包的人喔?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嗯,说奇怪的确很奇怪…”面对伊梨亚小姐的疑问,我提出一个比较容易理解的比喻。“你听过这个谜题吗?与其说是谜题,也许比较像圈套或者诈术吧…” 我从口袋取出先前制作的不在场证明表,翻到背面。在上头先画一个大的长方形,然后画上九条线。总之,就是十个小长方形紧黏在一起的图案。 “那是什么?”伊梨亚小姐问:“有什么关系吗?” “请把这个想成电话亭,是十个电话亭,我们试着在里面放十一个人吧。” “电话亭是什么东西?” “…啊,不,就当作普通的箱子,想成房间也可以。” “那就是十个房间咯?” “是的。”我点头。 顺道一提,这个小使俩是小学在书店看书时偷师的。 “那么,将A君放入第一个箱子。但在那之前,第二个人已经先放进去了。” 我在第一个箱子上打一个叉。“然后是第三个人。”在旁边的箱子打一个叉。“第四个人。”再在旁边打叉。“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个人。这样十个人都放进箱子了。可是,还有一个空箱子。所以就将一开始没有成功放进去的A君放进去。” 打上最后一个叉。 “这样,十个箱子就放了十一个人,懂了吗?” “笑死人了。”伊梨亚小姐说:“第一个人根本没有放进箱子里吧?后面不是都多算一个。” “对!就是那样。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是很初级的圈套。但只要做法熟练迅速,却很容易让人忽略” “一定会发现的嘛。” “不会发现的,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发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更何况,话题也岔开了吧?我问的是那间仓库里的尸体是谁。我们大家都在这里,怎么想都少一个人,或者本岛还有第十三个人?” “不可能。这座岛就是十二个人,那是绝对的前提,不会改变。” “那么,那是谁?” “现在,这幢宅第里的活人有十一个…赤神伊梨亚小姐、千贺彩小姐、千贺光小姐、千贺明子小姐、班田玲小姐、姬菜真姬小姐、佐代野弥生小姐、玖渚友、逆木深夜先生和园山赤音小姐,最后是我。那么,答案不就只有一个?” 我停顿片刻。 “那是伊吹佳奈美小姐。” 3 “放进睡袋里的尸体,即使埋在土里也不会弄脏。深夜先生在我们返回宅第以后,将佳奈美小姐从土里挖出来,然后抬着尸体到那间仓库的窗口,是外侧喔。敲敲窗,赤音小姐从内侧开窗,垂放尸体,再进行掉包。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如此而己。” 我若无其事地偷窥众人的反应…特别是深夜先生…再继续说:“很不可思议。埋葬佳奈美小姐的时候,深夜先生理所当然地拿着睡袋,当作棺材。可是等一下,为什么会有睡袋?倘若是去露营那也罢了,受邀来宅第,不可能带那种东西。那么,是原本宅第就有的吗?我当时如此认为,是伊梨亚小姐为了埋葬所提供。如此奢华的宅第里竟然会有睡袋,连客人都提供附有顶盖的大床,竟然还会有睡袋,虽然极不自然,但也并非绝不可能,因此我才那么想。可是第二起事件,赤音小姐的尸体…虽然其实是佳奈美小姐…埋葬时,光小姐拿来的却是担架。第一个人提供睡袋,第二个人不提供,那说得通吗?当然说不通。假使有什么理由,至少光小姐应该会告诉我。既然如此,前提便瓦解了。这幢宅第里果然没有睡袋。所以,那就是深夜先生自己带来的了。又不是露营,简直就像一开始就知道需要棺材,知道尸体不能污损一样,让人觉得就是为了那个理由。” “无头尸…再利用?” “对,就是那样。赤音小姐跟深夜先生利用杀死的佳奈美小姐,创造出新的尸体,虚幻的尸体。就是那样,如此而己。” “可是,仓库里有血迹。”伊梨亚小姐说:“如果那是一天以前的尸体,怎么会有血…” “我无法判断那些血液是否为赤音小姐所有,警察的话应该可以。对,假使有警察的话,这种离奇的事件根本不会成立。可是,伊梨亚小姐不喜欢警察,没有报警,那是可以想见之事。伊梨亚小姐不能报警,有不报警的理由,假如知道那件事,赤音小姐他们就能判断,即使引起事件,也不会有警察出现。那个血迹可能是输血用的血袋,也可能是牲畜的血,那得问赤音小姐和深夜先生。” 可是深夜先生对我的问题却是沉默不语,未置一词。 我继续说道:“同样的道理,倘若有警察的话,应该也可以区别死后一天的尸体吧。然而我们并不是专家,顶多只能分辨生死。假如死亡超过十天,我们当然也能分辨,夏季腐败迅速的时候,或许也可以区分,但现在并不是那种季节,而是樱花绽放的季节。” “帮尸体换衣服吗?” “对,半夜叫光小姐来,也是为了显示赤音小姐被杀以前的装束。光小姐到仓库时,佳奈美小姐的尸体已经在仓库里了。那扇门是向内开启的,因此只要藏在门后即可。如果自己出来拿书,光小姐自然不会主动进入房内。这里可能就是最关键的时刻,若说赤音小姐有什么必须‘涉险’的场景,应该就是此刻吧。可是,有必要冒这个险。正如刚才所言,为了利用服装让大家将佳奈美小姐的尸体误认成赤音小姐。同时,也为了缩短犯案可能时间,让共犯的深夜先生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那一晚,深夜先生和真姬小姐喝到天明。虽然是真姬小姐主动约他,但即使不是,深夜先生也会主动约她吧。说不定邀约的对象不是真姬小姐,而是我也未可知。 不过事件已经结束,如今也无法证明。 “破坏玖渚的电脑,也是基于那个理由。因为玖渚的电脑和数位相机里有照片,佳奈美小姐的尸体照片。如果将那些照片和仓库里赤音小姐的尸体仔细比对,有可能会发现那是相同的东西。” “事实上也是如此呦。”玖渚说:“人家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应该说是手?还是手指呢?说得也是咩,佳奈美跟赤音怎么可能有相同的指纹嘛。” 玖渚叹了一口气,似乎因为没有当场发现那件事实而深受打击。众人或许以为玖渚是在开玩笑,但我知道并非如此。 真是的! “可是,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可能性太多了。例如我认为是为了消除自己的存在。赤音小姐藉由重复使用同一具尸体,成功消除自己的存在。可以隐藏的地方太多了,这幢宅第很宽敞,没有上锁的房间也很多。即使要藏匿在屋外,其实也无所谓。” “为什么要消除自己的存在?” “那根本不用想,一点儿都不用想。倘使自己变成被害者,倘使自己遇害,就没有人会对自己产生戒心。简直就像透明人,可以逃出思考和推理的范畴。这样一来…比如想破坏玖渚的电脑也是易如反掌,对!第四起事件,想谋杀谁也是轻而易举。不过,那方面还是得问问深夜先生或者赤音小姐…” “原本打算杀死所有人。” 这次深夜先生回答我了。 仿若全盘放弃的冰冷语气。 全身脱力的口吻。 “这里的所有人哪。可是,为了达成那个目的,必须离开这个圈子。因为最后终将组成小团体行动,或者众人齐聚在一个场所,当然自己就无法擅动。因此,必须离开这个圈子。” 后从圈子外面,从比较容易下手的猎物开始依序屠杀吗?“哈哈哈。”深夜先生虚弱地苦笑。“赤音那家伙,那么巧妙地脱离圈子,没想到连一个人都没能杀死。原本以为至少可以杀死一半…” “剩下的就由深夜先生来说明吗?” “不…”深夜先生虚弱地摇头。“全交给你了,那是你的任务,你的工作。” 我无言颔首。“那么,关于第一个密室,应该已无庸赘言吧。简单地说,那就是障眼法。总之,到第二起事件为止,任何时间都无所谓。与其说是计划性犯案,或许只是基于大数法则的偶发事件,也许是地震发生后才临时起意。虽然打算杀她,但没有明确的计划,地震发生后才灵光一闪。如果真是那样,脑筋动得还真快,令人叹为观止。总之,地震发生了。然后,深夜先生打电话了。可是对象并不是佳奈美小姐,而是赤音小姐。接着,赤音小姐杀死了佳奈美小姐。深夜先生说佳奈美小姐告诉他‘油漆倒了’,但那也是圈套之一。故意采用含糊的说法,事迹败露时也有借口搪塞,连我也骗过了。” “呵呵。”深夜先生笑了。“那只是偶然而已。” “是吗,我认为那仍然有显著差异…仅管我没办法下定论。总之,赤音小姐杀死了佳奈美小姐,然后为了制造密室,故意泼洒油漆。” “既然如此,园山小姐是那起事件的犯人,至少当初没有判断错误吧。” “正是如此,伊梨亚小姐。可能性很高,意思就是可能性很高,然而终究不过如此。因为赤音小姐制造了密室,所以我们无法肯定。当然,密室就是为了那个理由存在。为了让自己成为模棱两可的嫌疑犯,为了让自己成为‘尽管有嫌疑,但无法断定’的嫌疑犯,赤音小姐制造出那间密室,然后被监禁在仓库…” 监禁一案确实是我建议的,但纵使我没有开口,深夜先生也可以主动提出。宅第有上锁的房间不多,很容易预估出监禁的场所,有足够时间探勘宅第的格局。那方面我也只能推测,假使深夜先生他们不愿意说明,依然无法得知正确解答。 话说回来,赤音小姐在那天晚餐会上跟佳奈美小姐的争执,我想也是计划中的行为,因为赤音小姐希望自己成为事件的嫌疑犯。 为了之后的准备。 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只有赤音小姐(其实玲小姐也没有),那不知是单纯好运,或者亦是出自她的计算,我无从得知。可是,我想那应该还是偶然吧。 我如此认为。 “如此这般,就将伊吹小姐的尸体掉包了?”伊梨亚小姐说:“然后半夜让光看过以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给伊吹小姐穿上,逃脱接着在躲在宅第的某处。刚才晚餐时隐藏在餐厅附近,听到佐代野小姐抓狂,得知她要一个人关在房里。所以,就先绕去佐代野小姐的房间待机,因为没有上锁嘛。最后束手就擒…嗯…佐代野小姐抓狂,叱喝光小姐,那就是你布下的陷阱吧?” “是的。”我点头。“仔细搜索当然也找得到,但这幢宅第实在太大了,有点麻烦,因此才设下陷阱。虽然十分惊险” “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解决事件,就是你的厉害之处喔。” 一时不知那是谁说的,但看来是真姬小姐。真姬小姐不带任何讥讽地赞美我,这应该是头一遭吧,我也不禁暗自窃喜。 “可是,等一下。” 伊梨亚小姐用手按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呢…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呢。” “应该是赤音小姐如何从那间仓库脱身吧?” “对!就是那个!”伊梨亚小姐双手一拍。“就是那个,那件事还没解释。是深夜先生拉她上去的吗?垂下尸体,再将她拉上去。” 不是。深夜先生在室外的时间,只有到后山掩埋佳奈美小姐的时候。虽然那时将尸体放入仓库,可是并未将赤音小姐拉上去,因为光小姐在半夜两点看过她。同时,深夜先生在半夜有不在场证明,因此深夜先生不可能拉起赤音小姐,那是千真万确之事。” “那么,就是深夜先生在那时塞入绳梯之类的东西吗?” “也不是。假使如此,必会留下痕迹。倘若使用非常长的绳索,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两点钟的时候,光小姐看见窗户是关闭的,因此仓库内的赤音小姐无法将绳索搁绑在室外。此时必须有共犯协助,但诚如刚才所言,共犯的深夜先生当时正忙着和真姬小姐制造不在场证明。” “既然如此,还是不行嘛。”伊梨亚小姐耍起小性儿说:“讨厌弄得人家一个头两个大,都快‘呼吸衰竭’了。” “你应该是指神经衰弱吧?” “你就只肯说明这种事。”伊梨亚小姐苦笑。 “然后呢?当然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我点头。 “被关在房内,门从外侧上锁,窗户的位置很高,而那扇窗户可以自由开启,想要从那里脱身。伊梨亚小姐在这种状况下,会怎么办?” “没办法想像那种状况。” 大小姐风格的回答。 “那么,彩小姐呢?” 事前业已向光小姐和弥生小姐说明完毕,因此我便将话题转向彩小姐。虽然也可以问明子小姐、玲小姐或真姬小姐,但毕竟她是我最喜欢的类型,也想藉此化解今天早上的尴尬气氛。 “如果是我的话…是啊,伸手跳跃吧。” “我想也是,可是,假如跳跃仍然构不着呢?” “用那间仓库设想可以吧?如果我被关在那里…假如跳跃也不行,那就站到椅子上,然后再伸手跳跃。” “还是构不着。”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彩小姐拚命挤出一个鬼脸。“只有放弃。” “那话题就接不下去了。” “所以,就结束了吧。” 唔…真是冷淡。与其说是尴尬,或许只是单纯被她讨厌吧。唉,也罢!我旋即切换频率。 “刚才彩小姐提到利用椅子。不论是谁,大概都会那么做吧。就好比猴子看到挂在高处的香蕉,也会那样去拿香蕉。” “你这是拐弯骂我猴子!”彩小姐俏脸通红地怒斥。“真没礼貌!你这人是木头吗?把我惹火了可没好处!” 失言。看来是换错频率了。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不论如何,又何须如此生气,猴子不是很可爱吗?” “我出生到现在从未受过这种侮辱!”彩小姐“哼…” 一声撇开头。“我再也不理你了…” “…” 的的确确被讨厌了,有一点内伤。玖渚那妞儿,还唬我“说不定可以手到擒来”。 这根本就是反效果啊! “呃…真是伤脑筋。总之,站在椅子上,大家都会这么做,可是还是构不着。跳跃,伸手,还是构不着。好啦,那要怎么办?很简单,只要站在更高的椅子上就好了。” “那个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喔。” “椅子只是一个形容词,任何可以当作椅子的东西都无所谓。那么,在那个房间里还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呀,书吗?或者是被耨?台灯…” “应该还有吧?我们一直看着,甚至可以说只有看着那个东西。”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也许是想不出来,也许是想到了。无论是哪一种,都应该是这种反应吧。 说出解答的人是伊梨亚小姐。 “是伊吹小姐的尸体?” “是的。”我颔首。 其它还需要什么语言? “…尸体僵硬在死后二十四小时达到最巅峰,嗯~~虽然众家说法各异。半夜两点以后,先不管多多少少的差距,总之佳奈美小姐遇害后的时间差不多是那样。尸体可能已经硬绑绑了吧。帮她换衣服或许也不容易,但相对的,僵硬的身体也有利用价值,就是所谓的有好有坏吧。” “不容易…是套装喔!那么僵硬的尸体穿得上去吗?关节部分也许还可以转动…” “要不然,相同的衣服准备两套也可以。然后在白天身体尚未那么僵硬时,先帮她换上。至于脱下来的小礼服,应该也是藏在门后吧。”我滔滔不绝地说:“我之所以会有这种结论,是基于砍头的理由。那固然是为了让佳奈美小姐的尸体一人分饰两角,脸自然变成一个障碍。可是,我相信还有另一个理由。为了那种理由而砍下他人首级的家伙,应该是绝无仅有了吧?对!就是为了让肩膀变成一片平坦。” “若非如此,假使不是平坦,就无法成为踏脚台?因为那种踏脚台不稳定?” 彩小姐用恐惧不安、仿若希望获得否定答案的虚弱口气问我。“是那个意思吗…” “是的。”我简短肯定。“与其说踏脚台,或许说楼梯比较正确。首先放好椅子,在旁边竖起佳奈美小姐的尸体,稍微靠着墙壁的角度就可以了吧。然后,以椅子当第一阶,佳奈美小姐的肩膀当第二阶,最后向上跳跃。单脚跳、用力踏,然后跃起吧。如此将手伸出,就可以构到那扇窗户。” 因为佳奈美小姐一直坐在轮椅上,所以不知道她的实际身高。可是,既然会想到二度利用那具尸体,应该跟赤音小姐差不多吧。赤音小姐绝对算不上娇小,即使少了一个头,应该也有一米五。然后再加上赤音小姐本人的身高,三米多一点。接着再伸手,最后跳跃。只要手可以构到窗户,之后攀爬上去就可以了。佳奈美小姐的尸体可能因为跳跃时的冲击倒下,但那样反倒比较好,因为就不会被发现那是用来当踏脚石。 从颈根处砍断的理由,开门见山地说,就是为了那个。 “会那么顺利吗?那种事” “就算失败也无所谓。因为,不论多少次都可以重来。事实上,也不是一、两次就成功的吧。可是,最后还是成功了。佳奈美小姐的尸体倒下。可能的话,应该也想把窗户关起来,然而那只能从室内控制,因此才放弃的吧。第二天我们看到赤音小姐的尸体…其实是佳奈美小姐的掉包尸体,那时已经超过死后僵硬的巅峰期,变得较为柔软。不过毕竟不是专家,所以那方面无法判断。” “怎么可能…”彩小姐一脸惨白。那是早上那个混乱的彩小姐。宛若愤怒,又似绝望。“太残酷了!太残酷了!绝对不能原谅。杀了人,砍下首级,埋起来又挖出来,而且还充作别人的尸体,这样已经很残忍了…竟然还用来代替椅子、代替梯子、代替踏脚台?那种事情岂能原谅…” “‘要坐在活人的身上很困难,况且还要坐上三十分钟,是近乎不可能之事吧。然而,坐在尸体上称不上难事’…”朗诵般妮妮道出的是深夜先生。“…这是大江健三郎说的,你没听过吗,彩小姐?” 彩小姐一脸惨白、厌恶般地摇头。犹如小动物般畏怯,仿佛在否定现实世界般惊惧… 我禁不住叹息。 尸体乃是空壳,里头已经没有意思、人格、灵魂,甚至没有意志和品格,对!只不过沦为单纯的“东西”。同时,不论将它做何用途,主人都不会有怨言,纵使想要抗议,他也已经不在肉体内了。 有无头尸。 将那当作自己的尸体再利用。 有无头尸。 将它当作楼梯使用。 所以那又如何? 死亡等于结束,但活着也不代表开始。换句话说,只不过如此而已。要怎么想是你家的事,要如何认为是个人自由,既然是个人自由,不论别人对此有何观念,我们终究无法多加置喙。 我又叹了一口气。 “…说完了,伊梨亚小姐。细部说明我也懒得说了,请自己去想。其它应该随便都能想出一个所以然。很可惜,我没有亲切到连那种事情都一一说明,请随便自己去找理由吧。” “细部啊…”伊梨亚小姐说:“可是,动机呢?动机不能算是细部或末节吧?” “那要问本人才知道。” 我重复从刚才不知说过几次的台词,朝深夜先生看去,众人皆然。正当深夜先生莫可奈何地准备开口,我身后响起了话声。“你没有必要回答,深夜。” 一回头, 餐厅入口的地方, 赤音小姐站在那里。 她应该在房间休养才对。 究竟从何时起站在那里的? 是从何时开始听我的戏言? 手臂撑着木条的赤音小姐依旧露出大无畏的表惰,宛若鄙视、轻蔑地看着围着圆桌的众人。 “赤音小姐…” ER3系统七愚人——园山赤音。 无论何时、在哪、被谁、用何种方法、基于何种理由杀死,都无任何怨言…如此宣言的赤音小姐。然而,那是否仅意味着——无论何时、在哪、对谁、用何种方法、基于何种理由,我都原谅自己的杀人行为…… “哈…”赤音小姐笑了。 “动机?你说动机?真是无聊死了。那种事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根本毫无意义,是极度平凡的东西。实在不了解你们为何对那种小事如此执着,完全无法理解。不过是一点点‘偏差’似的玩意儿…” “…” 赤音小姐冷笑道:“…我只不过想要尝尝你们一干人的脑子罢了!” 一周后 分岐 0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呀? 1 结果… 我跟玖渚一如当初预定,在抵达小岛的一周后的白天离开。玖渚有不喜欢变更既定计划的倾向(那种强迫性当然并不像上下移动那么强),因此我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仔细一想,玖渚到这座岛的理由,应该是对这里以前发生的“各种事情”有兴趣,这样就回去可以吗?我一问之下,她答道:“调查差不多都结束咯。” 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似乎为了“各种事情”暗中活跃。尽管有些在意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但既然如此,暂时应该没有问题,还是赶快回家吧。 坐上来时搭乘的快艇,在其中一间船舱,我坐在沙发上,玖渚则躺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睡觉。 离岛之际,心里不兔期待光小姐跟彩小姐会有何表示,但两人只有向我公事化的道别。“谢谢,有机会再见,一路顺风。”而明子小姐自不待言,一副“已经跟你说完一辈子分的话”的态度,默不吭声。 唉,也罢。 反正我的人生也不过尔尔。 “…” 园山赤音小姐,逆木深夜先生。 至于本次事件的两位犯人,当然不能容许他们滞留小岛,如今两个人正乖乖地待在隔壁船舱;不过我不清楚他们在谈些什么。 我们是依照预定返家,他们则是被主人驱逐。虽然跟流放外岛刚好相反,但仔细一想,哪里是外岛也只是非常主观的主观问题。 弥生小姐跟真姬小姐留在岛上。 弥生小姐对于伊梨亚小姐和玲小姐的疑虑已然洗清,但那究竟是好是坏,终究是我所知范围之外的事情。当然,弥生小姐的人生必须由弥生小姐决定,我也不便插嘴…而真姬小姐…… 那个人,直到最后都很阴险…… “结果…你究竟知道多少?” 离开小岛以前。 面对我的疑问,真姬小姐抱以暧昧的笑容。 “你说呢?说不定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都是演技喔。” “…我总觉得你知道深夜先生和赤音小姐的所有计划,然后还帮他们制造不在场证明。” “如果那样呢?”真姬小姐一脸无所谓。“如果那样又如何?” “如果那样,你就是共犯,如此而己。” “可是,我什么事都没有问深夜先生喔,深夜先生也没有跟我说任何事。” “那样的话,就是帮助杀人…你连续两晚主动与深夜先生接触,协助深夜先生制造不在场证明。正因为如此,我才难以怀疑深夜先生。事实上是如何呢?倘若你真的协助深夜先生…” “又怎样?” “不,那倒也不怎样。”我耸耸肩。“一点也不怎样。” 真姬小姐看着我,呵呵大笑。 其实我有话想说,但那种事也毫无意义吧。假如真姬小姐有那种能力,我根本无须开口,假如没有,更没有开口的必要。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一样。 然而,我还有一个疑问。深夜先生和赤音小姐的连续杀人计划看似周详,但有许多地方仰赖偶然。在伊梨亚小姐面对演示推理过程时,为了掩饰那个问题也煞费苦心。那并非杜撰的计划,并非如此,尽管像是未经准备就正式上场,但又有一种事前业已完成准备的感慨。或者应该说,觉得对方的运气非常好…对!就好像将偶然也纳入计算,仿佛幸运之神与他们同在,从岛上配置到家具皆是他们的同伙。 “戏言啊。” 当然,那也正是所谓的偶然吧,不过是大数法则的一例。单纯地说,他们只不过是赌赢了,仅此而已吧。倘若只站在选择性思考的观点,只关注结果的话,一切都是机会主义。 “奥卡姆剃刀吗…” 可是…那座岛上有一个能够洞悉一切,甚至包括未来的人。 连那也是偶然吗? “…” 哎呀呀。 可能连那也是偶然吧。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其它结论。即使不是偶然,事情也已经结束,已经没有办法证实,纵使已经证实,深夜先生他们不愿说明也没有意义,假使有意义,也跟我没有关系,倘若有关系,我也没有兴趣。 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问她其它问题。 “我有危险,是真姬小姐告诉明子小姐的吗?” 在弥生小姐的房间,我差点惨遭赤音小姐的毒手,此事不可能有人知道。因此,明子小姐实在没有理由会如此凑巧,在关键时刻宛如电影女主角般飘飘然地现身。 假如没有可以预测未来的人。 “你觉得我会做那种事吗?” “不觉得。” “那就不是咯。” 真姬小姐露出可恨的笑容。我暗思继续逼问也无意义,是故也没有向她道谢,没有道谢的理由。 “今后如何?这座岛跟伊梨亚小姐。” “不知道。”真姬小姐的回答依旧简短。 我再度耸肩。 “那么,我跟玖渚今后如何,可以帮我占卜看看吗?那晚恋爱占卜的下文,今后我们也一直是这样吗?” “我的占卜很贵唷。” “那就免了。”我虽然如此说,真姬小姐却告诉我。“暂时都会是那种感觉喔。” 请她告诉我,她就不肯说,这个人搞不好只不过是天性憋扭。 “暂时吗?” “对,暂时。” “大约多久?” “再两年多。” 我侧头。 “两年以后有什么事吗?或者是一切归零呢?” “天知道。”真姬小姐略为讥讽地笑了。“我看不见两年以后的未来。” 前所未闻。 我可能隐藏不住惊讶之情吧。 “不过那是秘密喔。”真姬小姐继续说:“所以你跟玖渚两年以后会如何,我没办法知道。” “那是能力界限的意思吗?” “那是我会死亡的意思。”真姬小姐爽快应道:“对我而言,时间是相对性的东西。对我而言,所有的时间都在那时结束。两年以后的三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二十三分,那就是我的死亡时刻与忌辰。” “…”我无话可说。 “内脏碎裂,脑浆四散,对于过着邪魔歪道生活的我而言,是最适合的死法。” “不能避免吗?” 真姬小姐露出一抹淡笑,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那时来临,记得帮我揪出杀死我的人啊,就像这次一样。现在先拜托你咯。” “就算现在拜托,你终究看不见那时的事情吧?既然如此,我接受或拒绝都没有意义。” “或许吧。”真姬小姐向我伸出右手。仿佛对她看不见未来感到自豪,真姬小姐挺起胸膛看着我。 “来握个手吧?” “好啊,最后的最后的最后,假装一下感情好也不赖。” 我虽然那么说,但终究没有握住伸来的手。 结果…… 那个人为何一直找我碴?结果我依然一头雾水。那样就好吧,或许那样比较好吧…可是…… 依然…… 残留许多疑问哪…… “打扰了。”船舱的门板打开,玲小姐走进室内。 “知道了。”我回答。 既然如此,差不多该叫玖渚起床了。看起来睡得正香,总觉得很抱歉,但也不能把她扔在这里。嗯…搞不好那样也挺好玩的。 “那个…这次真是非常感谢。” 原以为玲小姐会立刻离开,但她又继续说道:“特别是你。当然也很感谢玖渚小姐,你将那个情况…” “玩得很高兴吗?赤神伊梨亚小姐。” “嗯~~~”对于我的疑问,玲小姐神色自若地点点头。 “正如你所言,我玩得很高兴。” 然后…赤神伊梨亚小姐开心地笑了。 扮演玲小姐时未曾出现过的笑容,那并不是演技,那是人类的微笑。 “快到岸了,请准备吧。” “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跟玲相互掉包。” “就是刚才,只不过是灵光一闪。反正即使弄错了,不过是稍微令你不快,也不会造成人权侵犯。”我对伊梨亚小姐如此说:“如果你刚才立刻出去,我可能也不会发现,至少也不会说出来。” “是吗?”伊梨亚小姐佩服地点头。“我总是输在最后关头呢…爷爷也经常这样说。可是,灵光一闪也是有原因的嘛?请告诉我是什么。” “问了又如何?” “当作令后的参考。” 这个人还打算继续扮下去吗? “那当然咯,因为弥生小姐还没发现嘛…姬菜小姐,唔…她就不知道了。” 她咯咯地笑了。看着那种天真烂漫的态度,总觉得跟岛上的伊梨亚小姐——班田玲小姐相比,真正的伊梨亚小姐缺少一种贵气,或许假扮者比本人更像本人吧。不过,伊梨亚小姐看起来是个非常自由的人。 “是啊…你很少说话吧,伊梨亚小姐?不论如何,那实在太不自然了。你或许觉得开口会露出破绽,但太沉默也是会出问题。你可能是打算像明子小姐那样,利用沉默制造普遍性,藉由凸显毫无存在感的那种存在感,来掩饰那些不同…” “不,她是天生如此。”伊梨亚小姐说:“那三胞胎之中唯独明子,即使没有眼镜…我也可以区分。因为,她不说话嘛。” 那似乎是天生的。 不过呢,仔细一想,明子小姐的那种态度确实不像演技。 “是吗?那也无所谓…嗯,如果那个伊梨亚小姐是替身,能够掉包的人就只有一个。因为彩小姐、光小姐和明子小姐是三胞胎。正因为是三胞胎,所以不能掉包,那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正是那样。”伊梨亚小姐微笑。 那是对于对等者的笑脸。 至少我是那么认为。 “而且…对了,其它就是气氛吧。明子小姐不太工作,因为她是负责保护你的保镖。可是,我也很少看到玲小姐工作啊。一想筒中原因,自然是…” “我不是有帮你泡红茶?” “很好喝。”我向她补道谢。“而且…是了,我第一次去伊梨亚小姐的房间时,你坐在沙发上,而伊梨亚小姐站着,当时就觉得正常情况应该相反才对吧。” “嘻嘻。” 伊梨亚小姐似乎很高兴。玲小姐应该也是尽可能地在模仿本尊的动作,但是该怎么说才好,果然本尊还是比较像。 “继续说。” “嗯嗯,其它像是…对了…” 仔细一想,彩小姐跟光小姐当然知道那个事实,话说回来,她们也相当会演戏。 特别是光小姐,想不到竟然那般爽朗地、那般悲痛地不断说谎。 真可说是了不起的演员。 “决定性的关键就是假伊梨亚小姐袒护你的时候。那天晚上伊梨亚小姐跟弥生小姐彻夜聊天,对了,可能是玲小姐在问弥生小姐料理的事情吧。因为她是女仆,对料理有兴趣也不奇怪。” “正是如此。弥生小姐认定那个才是我,因此都不太搭理我,真是失算。”伊梨亚小姐耍起小性儿说:“而且,你看…玲那样真的是演我吗?我才不会在你面前换衣服,而且我的个性也没有那么差。” 似乎不太差。 唔…总觉得她好像在说谎…… “话说回来,你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秘密唷。” “秘密吗?” “少女的夜晚是秘密。”伊梨亚小姐饶富深意地说。 再问下去有不好的预感,就让它放水流吧。再出现麻烦事就糟了,对嘛,我又不喜欢兴风作浪。 “总而言之,没有袒护光小姐,甚至将她视为犯人,但是却为玲小姐圆谎,制造不在场证明,是为什么?因为玲小姐比光小姐跟自己更亲?或许是那样,但我对那个答案并不满意。住在那么离群索居的小岛,我想应该不会分什么远近亲疏,我不觉得人类是那么冷淡的生物。” “是啊。”伊梨亚小姐说:“对我而言,她们都像是家人。即使是我被逐出家门,仍然对我不离不弃的重要家人。” 逐出家门。 被逐出家门的理由… “…但伊梨亚小姐袒护玲小姐,没有袒护光小姐,是为什么?因为对伊梨亚小姐而言,玲小姐是高于自己的存在,是尽忠的对象…”我啪一声击掌。“嗯…应该就是那种感觉。” “了不起,简直让我想要拥抱你。” “我无所谓。” “下次吧。” 伊梨亚小姐天真地笑了。 “我也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跟玲小姐掉包,假扮女仆呢?是因为赤神家的孙女即使被逐出家门,还是不能无警戒地在来访者前露面吗?” 邀请来的天才们之中,仍旧可能混有可疑人物。即使已经事前调查,依然可能有漏网之鱼。事实上,也发生了本次的事件。 所以才准备了替身——影武者吗? 是那么一回事吗? “不是。”但伊梨亚小姐气质高尚地摇头否认。 “我想看看谁会先发现,小小的恶作剧,根本没有理由。” 恶作剧。 令人无力的答案,可是应该不是谎言吧。然后,那些被称为天才的人们迄今未曾有人发现她的恶作剧。 好几年之间。 谁也未曾察觉。 天才也不过尔尔嘛。 伊梨亚小姐可能如此认为。 然后今后也将继续如此认为吧。 “可是,你发现了。” “如果你最后没有做多余的事,我可能也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应该也不会揭穿。如果你没有跟我们同船,乖乖待在宅第就好了。” “可是呀,现在弄成这样,人家也得去跟哀川大师道歉…大师好像现在就要来了。我送走你们之后,就要直接去接大师…大师应该会生气吧…生气的话很恐怖呢。但大师总是在生气…而且…是啊,也很想这样跟你聊聊。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都让我感到很开心。” “荣幸之至。” “喂。”伊梨亚小姐甜甜地笑了。“要不要现在回宅第去?跟玖渚小姐、真姬小姐、弥生小姐,还有你。倘若是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很棒的家人。你好像很中意彩和光,我也可以让你对她们为所欲为唷。” “那不是对家人说的台词吧。” “是啊,可是我是认真的呢。我总是、总是很认真。如何,这个提案?” 伊梨亚小姐天真地轻吐香舌。 我除了傻眼还是傻眼。该说是奔放?还是烂漫?无邪?这果然…… “我讨厌杀人者。” “嘻嘻嘻。”伊梨亚小姐笑了。 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无论有什么理由?” “无论有什么理由。” “是吗?”伊梨亚小姐说:“虽然不知道你从光和明子那里听到什么…你呀,该不会以为她们只会说实话吧?那三胞胎基本上就是大骗子喔。我跟玲掉包的事没告诉你就是最佳证据吧?” “是吗…” “我不报警的理由很单纯…因为那样就不好玩了,权力那种东西很无趣。” 如此说完,伊梨亚小姐卷起左手袖子。肌若凝脂,毫无伤痕。“那么,告辞了。” 伊梨亚小姐笑容满脸地说,接着步出船舱。 “喂喂喂…” 哎呀呀…… 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结果。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谁是真实?谁是谎言…… 在这个暧昧不清的世界,尽管不以为自己可以通畅所有事物,不以为众人皆是正直,不以为凡事都是简单明暸。 但总觉的…… 真的。 “啐…真滑稽啊…” “快到了喔。”正想叫醒玖渚,“唔喵~~”看到玖渚像小猫般幸褔呻吟的睡姿,顿时失去那股冲动。到岸后再叫也不迟吧,梦境当然是愈长愈好。 话虽如此。 家人吗…… “拒绝那种提案还真可惜…” 我自言自语,当然不可能有人响应。况且不论如何,那个问题的答案都很明确。 对我而言,可以称为家人的存在只有一个。 我一如平日地低语:“真是戏言啊。” 最终章 All Red Marchen (红色童话,双关语:AllRed在日语指纯粹,Marchen在德语指童话,亦指副标题:纯属童话) 尾声 离开鸦濡羽岛约莫一个星期。 我终于开始去大学上课,但因为刚开始就慢了一大步,是故完全无法融入其中,失去了上课的心情,我于是结束那天上午的课程,独自漫步在西大路通。 换言之,就是所谓的主动休息,讲得更白一点,就是逃课。 “我究竟是回日本干什么…” 自言自语比较接近真实心境,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不论是在ER3、京都,或者鸦濡羽岛,我本身终究都没有任何改变。 就如同相隔五年,玖渚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也是戏言吗…” 再一阵低语,我开始前进。暗忖干脆就直接折回位于中立卖的公寓看书,一路往南方走去,路上想到今天是玖渚固定阅读的杂志出刊日,便决定顺道绕去书店帮她买。 “玖渚友吗…” 玖渚在那之后一直关在家里。她正忙着修理被赤音小姐破坏的电脑和工作站,以及其它东西。 她决心这次要做个钢铁规格的超级坚固机器,但就常识来看,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不过当事人既然有此决心,那是她的自由,我也不便多说。 顺道一提,玖渚利用网络调查园山赤音小姐和逆木深夜先生的近况,可能是藉用昔日伙伴小豹等人的力量吧。 赤音小姐辞去ER3七愚人一职,目前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但仍以学者身份驰名各界,深夜先生也陪伴在旁。既然没有报警,那应该算妥当的结果吧。 走进书店,用图书券买了该买的杂志,站着看一会儿书,离开。 就在此时,书店对面停了一辆极度豪华、非常高级的敝蓬车。 即使这里不是京都街道也非常突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应该说是古怪?或者像是卖艺的?总之就是那样一辆车子。 就是在杂志上经常看到的高级车,记得叫做蟒蛇、响尾蛇还是青蛇之类的名字吧。 只能确定不是青蛇,总之就是那种蛇类的名字。 可是,那种车子在日本道路上奔驰也太夸张,不,更重要的是,究竟什么人类会开这种夸张的机器? 横眼一看,有人从驾驶座下来,那个女性穿着一身不输机器的夸张服饰。 即便不喜欢也很引人侧目的酒红色西装里,可以瞧见胸襟大开的白色敞领衬衫,外面则披着一件风衣。 及肩长发应该是抹了什么高级发霜,看来异常闪亮。完全遮住眼睛的大红太阳眼镜。令人联想到模特儿的均衡比例,身材高挑。 那绝对是代表美人的外貌,不过是令人难以亲近的美人。仿佛有许多特殊习惯,应该不是人见人爱的类型吧。 就像是反治疗系、非温柔系那一型。 “嘿…” 我不禁吐露出感叹之声。原来如此,帅气的车子果还是要帅气的人来开吗? 胡思乱想地看着那个人时,她竟一步一步朝我的方向走来。猜想她可能是要去书店,便让开路给她,但我想错了。 她在我正前方停步,然后透过太阳眼镜凝视我。 震慑在那种压倒性的暴力气氛,我全身僵硬,宛若被蛇盯住的青蛙。 所以…所以,我也无法避开。 她在全无预警之下垂直举起修长美腿,高跟鞋尖端直接命中我的内脏。 我难忍巨痛,向前扑倒。 “呃…” 就像意欲将胃里所有东西呕出的感觉。 可是,我没有时间发出惨叫。 对于颓倒的我,她更加无情、毫不客气地朝背心踏去。因为是鞋跟部分,所以相当疼痛。 这种时候运气就特别背,附近不见半个人影。虽然不远处有公车站牌,但公车好像刚驶离不久,没有一个人。 妈的!真是有够背。 话虽如此,我也不想做出哀号求救那种丢脸行径。不断翻滚身体想要躲开,最后被对方揪住胸口而宣告失败。 她接着一把将我拉起。 “唔…真的没有闭眼睛啊。”她略为佩服似的说:“啊呀!厉害、厉害…哈哈…哈,好帅哪。唔,嗯,到此结束。嗨!你好。” “你好。” “别跟我没大没小地打招呼!” 我暗忖自己是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但她更使劲地揪住我。然后将我一路拖到敞蓬车,犹如行李般地扔进副驾驶座,她自己则坐进驾驶座。她取下太阳眼镜,猛然一踏油门。似乎未熄引擎,真是环境的恶敌。 “…” 我一边揉着肚子和背部一边寻思。 呃…什么东西? 怎么一回事,这个? 这是诱拐?为什么是我? 事情进展太快,脑子跟不上。 纵使我是很容易随波逐流的十九岁,但也甚少遭遇这种急流。 究竟想要干什么,这个女的? “你是谁?” “咦?名字吗?小哥,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 她转向我。取下太阳眼镜以后,眼神非常凶恶的那种类型,可以用“万箭穿心”来比喻,非常可怕的视线。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人类才能够拥有如此可怕的目光? “…我的名字是哀川润。” “…” 哀川? 哀川、哀川…… 好像在哪听过那个名字。 “哀川小姐吗?” “叫我润!” 口气非常粗鲁、无礼的人。 亏她生得那么标致,真是可惜,但又不禁觉得那样比较适合她。 “呃,润小姐。那个,我跟润小姐是在哪见过吗?那个,我对人物的记忆力很弱…可是,好像没有见过你。” “第一次见面。” “我想也是。” 再怎么说,如此个性十足的人,见过一次就不太可能忘记。 “怎么了?咦?伊梨亚没告诉你吗?” “伊梨亚小姐…”那个名字好像也在哪听过。“呃,伊梨亚小姐、伊梨亚小姐…” 啊! 我的大脑电路终于接通了。 对了…想起来了。 “那么,你就是那个‘名侦探’‘哀川大师’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承包人。”哀川小姐嘲讽地说:“你终于想起来啦?” “因为没想到会是女性。” “谢了,那是最高的赞美。”哀川小姐砰一声拍了我的肩膀一起。 一直以为是男性的“哀川大师”竟然是女性,而且还是个美女,我对这个事实大吃一惊。 可是仔细一想,伊梨亚小姐邀请的客人,除了深夜先生跟我这种跟班外,清一色都是年轻女性。如此想来,或许我早该发觉哀川大师是女性。 看来是被伊梨亚小姐那些“英雄”言论误导了…… “原想直接去大学…”哀川小姐轻笑道:“猛一看,你这小子不正在书店里看书吗?这真是了不起的偶然,所以就出声叫你了。” “…换言之,是在找我吗?” “啊…想亲眼确认确认,是哪个家伙抢走了本小姐的工作。多亏你这小子,本小姐失去了出场的机会,你要怎么赔给我?” 哀川小姐恶狠狠地瞪我,感觉就像直接被人揪住心脏。 对我而言,那座岛上的事件已经结束,因此这种发展完全是出乎意料。 “你害我的工作报销了哪!那种没有性命之虞,稍微用用脑筋便能解决的轻松工作。” “啊啊,那个…”虽然莫名其妙,但我决定先道歉再说:“那真是对不起,不好意思。” “哈哈!”结果哀川小姐笑了。 “没什么好道歉的,反而要感谢你让我轻松了。” 到底是怎么啦?我逐渐冷静下来,不安感也开始升起。 究竟现在是什么状况?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叫做哀川润的承包人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全无一丝头绪。 “那个车子是要开去哪里?” “天堂。不,是地狱吧。忘记了。” “那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吧…” “啊啊,完全不同啊,真的是完全不同,所以只会抵达其中一个吧。” 真是随性。 然后哀川小姐继续轻快地驾驶车子。究竟是要开到哪里…真的是地狱?看起来也不像不可能。 搞不好我的人生就要在此落幕。话说回来,结束总是突如其来。 “那么,看过你的脸,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如今就剩另一件了。” 哀川小姐毫无防备地将那张魅惑俏脸贴近我。 由于那种无意的举动,我的身体瞬间僵硬。除了玖渚之外,我对他人的接触并没有那么习价。 “那个另一件究竟是什么?” “哎呀,就想说帮你解决一件烦恼。”哀川小姐说:“我是承包人,工作就是代人解决他们的麻烦。对你这种无可救药的烦恼小哥伸出援手,就是我的工作。” “那个就是承包人…吗?” 名侦探这种“工作”也是承包项目之一,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可是,我的烦恼…是什么?” “偶~~尔也会做一点义工,我到底是个随性的人嘛,算是对你帮我漂亮解决事件的奖赏。” “奖赏…” “都叫你别那么紧绷了!别看我这样,也是好人属性的喔。” 好人不会用高跟鞋踹初次见面的人。 “那么,烦恼小哥,要抓住我的手吗?”哀川小姐说完,向我伸出手心。 “如何?决定权在你喔。” “…” 怪人一个,非常怪异的人,高人一等的怪人。 倘若以岛上的天才集团为平均值,她仍旧是高人一等的怪人。可是我一反常态,毫不迟疑地握住哀川小姐的手。 这么奇异的人。 放过实在太可惜了。 “好啦,小哥。” 哀川小姐邪恶地笑了。 或许是判断错误,我心想。 “那个…在那之前,首先,我的烦恼是什么?” “那点小事你自己应该非~~常了解才对啊?非~~常哪。应该想得到吧?我可是亲自来见你喔?这~~么伟大的我。所以,当然就是鸦濡羽岛的事啊?” “事件吗?”我说。 “啊啊。”哀川小姐螓首微点。“我结果还是去了那座岛。原本就打算休个假,所以你解决事件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这是真心话…总之啊,伊梨亚、光、彩和玲她们跟我说了。对了,明子照样是不发一语,真是沉默的人哪。那丫头的声音我也只听过一次……这么说来,还有一个‘厨艺马马虎虎的厨师’跟一个‘阴阳怪气的占卜师’…啊啊,真不想回想起来,那女的真是莫名其妙!” 哀川小姐突然激动起来,仿佛要将方向盘整个折断,看来在岛上跟真姬小姐发生了许多事…那个人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光从外表来看,哀川小姐跟真姬小姐实确不太合… 哀川小姐啐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总之,从她们那里听说事件的经过,从头到尾哪。” “有什么不满吗?”我说:“以哀川小姐来看。” “润!”哀川小姐突然用极为骇人的低沉话声说:“不许用姓氏叫我!用姓氏叫我的只有敌人。” “以润小姐来看,有什么不满吗?”我重新订正提问。 “那样很好。”哀川小姐笑了。喜怒无常的人,或许该用阴晴不定来比喻,但即便是山里的天气,也不会如此善变。 “哎呀呀…小哥,我才没有什么不满,我是说我哪。小哥,有不满的不是我,而是你吧?你解决了事件,漂亮地解决了,谁都无法反驳地漂亮解决了。可是你自己还有些事情无法苟同吧?不是对自己的推理有所不满吗?” 我哑口无言。 哀川小姐继续说:“没错吧?两三下就解决那个事件,拥有如此脑髓的你,不该有那种不满的感觉吧,不是吗?” 对于哀川小姐的言论,我未置一词。当然并不是因为哀川小姐说得不对,正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所以我无法辩驳。 正如她所言。 我…我跟玖渚以迅速解决事件为前提,将自己的疑虑搁置角落,直接提出内心无法苟同的推理。 哀川小姐咧嘴一笑。 “那个不满的真相,不能苟同的真相,你无法接受的真相。这样懂了吗?” “那是~~~那个。” “深夜为什么要杀伊吹?深夜和园山为什么要组成共犯关系?”哀川小姐伸出鲜红色的小舌,向我做出挑衅的表情。“没错吧?” “没错。”我勉为其难地点头。“可是,那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终究也只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吧?因为是有关动机的问题…那种事也非我…” “很像。”哀川小姐说:“你是那么想的吧?深夜本人也是那么说吧?你跟逆木深夜‘很像’。然而,那个同类为何要杀死无可取代的伊吹佳奈美,对你而言就等于是‘蓝发女生’的伊吹佳奈美?” “可能只是我们误会了吧。如果不是那样…是了,对于深夜先生而言,‘无可取代’的是赤音小姐,应该是那样吧?” “你可以接受吗?”哀川小姐语带嘲讽。“不能吧?你完全无法苟同吧?我可是完全明白喔,深深了解你的心情。” “真是拐弯抹角哪…对!我对此确实很不能苟同,可是啊,哀川小姐。” “润!叫你不许用姓氏叫我。” 又被瞪了,非常可怕。 “润小姐,我对此确实很不能接受,但既然没有其它可能性,不是无可奈何?将绝对不可能的可能性全数消除,剩下的可能性不论看来再如何不可能,那都是真实。” “那是迷信…那你说,犯案动机是为了吃脑浆的那个宣言也是实话吗?” “呃?”我无话可说。 哀川小姐笑咪咪地欣赏我的反应。 “喂喂喂喂,振作点啊,振作点嘛,小哥。吃天才的脑子就会变成天才,做那种事情就会变得更聪明,盲信那种白痴点子的白痴,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虽然存在也无所谓,要怎么想都是个人自由,任何人都有低能的权利,一点也无所谓。思想是自由的,低能也是自由的。可是啊,会想到用尸体当踏脚台,那种对人类毫无敬意的人,真的会那么想吗?喂,小哥?” 那是。 那的确是,诚如她所言。 “纵使如此…纵使如此,那又如何?我对自己的拐弯抹角有相当自信,但看来还是输你一成。”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比不过我。对!你不知道的事情本小姐知道。唔?那并不代表你是无能的喔。” “那代表你是有能的吗?” “我是全能的。”哀川小姐吼道。“若非如此,焉能当承包人!”骇人听闻的自我陶醉者。 “那么,润小姐对此有何看法?润小姐应该已经全都想通了吧?既然如此,请教教我吧。” “一开始老老实实地问,我也不用这许多废话。”哀川小姐笑了。 “唷,小哥,脑筋如你,应该也感到不自然吧?光跟我说过,你也发现了吧?你那幅肖像画。为什么有画手表?就是那档事。” 我愣住了。 手表? 那种事情早就,呃…忘记了。 “不可能忘记吧?”哀川小姐恐吓道:“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情,你该不会说那种话吧,小哥?” “没那回事,怎么可能忘记?可是,那是……以为她画错了。佳奈美小姐是靠记忆画画的人,因此以为是单纯记错,那个…” “不可能!那么肯定表示记忆跟认识是一样的人,技术上不可能出现那种错误。即使真有可能,但是小哥,你不觉得是有其它理由吗?” “那么,哀川润小姐的想法是?” “别人怎么判断我不知道,不过本小姐、人类最强的承包人、本小姐哀川润的判断是~~~那幅画不是伊吹佳奈美画的。” “…” “对吧?只能那么想了。用反推法来想想看嘛。假设那幅画是伊吹画的,那么画里有手表就很奇怪,对吧?你坐在伊吹面前时没有戴手表,那么,画那幅画的人就不是伊吹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也没有亲眼看着伊吹画吧?不能在他人面前画画的画家。虽然的确有那种人,但我不觉得伊吹是那样。我的结论是…伊吹佳奈美不会画画。” “不会画画…佳奈美小姐会画画啊,很有名的,怎么可能不会画呢?” “你说啥?请人代画的假画家到处都是。”哀川小姐理所当然地说:“至少有五万人,五万喔?就算伊吹是其中之一,也没什么好奇怪,一点也不奇怪。” “那么那么,你是说佳奈美小姐是假画家?” “你想想看嘛。”哀川小姐说。“你不画画吗?” “艺术方面不是…不是很擅长。” “嗯…我看你呀,铁定是一看到伊吹佳奈美,就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个人打从骨子里是艺术家’吧?” “…” 为何得以那般正确地、那般正确地猜中别人的内心想法? 那简直就像真姬小姐,但那样说的话,哀川小姐可能会发火,因此我沉默不语。 “别把我跟那种怪异轻浮女相提并论!” “…” 喂喂喂! 哀川小姐露出一抹虚无的微笑,看着我说:“别不说话啊。” “这不过是初级的读心术嘛,不过是一点小技巧。只要稍经训练,谁都可以做到。那不是重点…总之,你为什么认为伊吹是艺术家?” “为什么…那是因为,嗯…” 我不禁为之语塞。 “你事实上也没有看过她画画吧?我说你啊,小哥,就只有听伊吹用嘴巴说而已。听那丫头的话…然后,只凭如此就判断她是艺术家。” “画也有看过,樱花之类的。” “没有亲眼看她画吧?小哥,你根本不信任人类,但却是个老实头哪。不相信所以也不怀疑吗?或者是不想下结论所以就信了伊吹的虚张声势吗?” 虚张声势…… 那是虚张声势?佳奈美小姐的那些话全部都是虚张声势,是那个意思吗? 那种事。那种事怎么可能… “那种事怎么可能知道?”哀川小姐抢走我的台词。“真的吗?真的是那样吗,小哥?”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请便。” “那是拜托人的方式吗?” “请教教我。” “好。”哀川小姐微笑点头。 这个人搞不好比想像中更像小孩。 “例如小礼服的事。对,你啊…当模特儿的时候,看到穿着小礼服的伊吹小姐,说了什么?记得是‘那个样子没关系吗’之类的吧?” 不知她是听谁说的(话虽如此,知道那种事的大概也只有真姬小姐),的确如此。 “好画家不会被画具弄脏衣服…” 哀川小姐镇静地低语。然后骤然口气一变,怒叱道:“怎么可能有那种家伙!” “那种事怎么办得到?即使衣服没有弄脏,也会沾到味道嘛!不是办得到办不到的问题,基本上就没有人会做那种事!连那都没发现,白痴!” 不是在演戏,哀川小姐真的生气了,我也真的萎缩了。仿佛立刻就要一拳挥来的气势,原来如此…光小姐的意思,我终于懂了。 “激烈的人”吗…… “总之,既然使用画具在画布上画图,穿个围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不擅长美术,那点小事也要用常识判断!” 那么一来,事情又是如何?佳奈美小姐对我说谎吗? 不,那与其说是谎言…应该只是对于绘画的…无知? 绘画天才伊吹佳奈美…不可能连那种程度的小事都不知道。因为只要稍有经验,那是任何人皆能察觉的事实…… 那么一来…… “对,无知!”哀川小姐讥讽地说:“不会画画的绘画天才,伊吹佳奈美…换成了你,究竟该如何解决这种矛盾?” “那么,呃…佳奈美小姐,呃,是假画家,润小姐的意思是那样吗?” “不是那样。你也思考一下嘛,然后发现一下啊,小哥。所以那幅画不是伊吹画的,可是伊吹是画家,既然如此,单纯的三段论…那个伊吹是假的嘛!所~~以~~当然不会画画。” “假的?可是,就算说是假的…为什么?呃…对不起,有点混乱。”我搔头思索。“那么换言之…假的佳奈美小姐被杀了,真的佳奈美小姐没有被杀吗?” “对!然后真的园山赤音被杀了。”哀川小姐砰一声拍了我的肩膀。 思考瞬间停止。 然而,惊讶立即袭向头部。 “你说什么?赤音小姐?” “对!园山赤音。那样想的话,一开始的疑问也可以解决了吧?为什么深夜要杀伊吹?很简单,没有杀死啦!为什么深夜要跟园山组成共犯关系。很简单,没有组成啦!他的共犯是伊吹佳奈美,那个无可取代的存在。” “佳奈美小姐跟赤音小姐掉包了?究竟是什么时候?请等一下。我这三天都跟佳奈美小姐和赤音小姐待在岛上。就算记忆力再差,假使两个人掉包,我一定会发现。” “所以在那之前,两个人就已经掉包了,在抵达小岛以前。伊吹佳奈美和园山赤音,尽管不知道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座岛上,不过是在那以前。” “一个是金发碧眼,另一个是黑发知识型。那种差异要如何…” “头发可以染色,眼睛可以戴隐形眼镜,有心去做的话,模仿别人是很简单的事。倘若是那么明显的特征,更是如此。是吧?” “可是,那么,那幅画…” “所以,那应该是园山画的吧?那一天,你在园山小姐面前总是戴着手表吧?所以,画画的就是园山啊?园山……也就是伊吹佳奈美。” 园山赤音就是伊吹佳奈美。 那么说来,赤音小姐那天早上在哪? 在画室里画樱花,是那个意思吗? 那天晚上,赤音小姐在画我的肖像,是那个意思吗?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为了让你们相信扮演伊吹的园山是‘真的伊吹’吧。那么会画画的丫头不是伊吹佳奈美,你不可能会那样想吧?”哀川小姐继续说:“手表那件事根本不像那丫头的错误。” “可是可是,伊梨亚小姐…邀请她的伊梨亚小姐,应该一看就能察觉那是掉包的吧?” “为什么?” “因为至少事前也看过照片吧…” “照片?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别笑死人了,小哥。你是想让我笑死吗?饶了我吧。你啊,照片里的人脸跟实际上的人脸会一样吗?照片给人的印象跟实际见面的印象根本不同,所以通缉犯才抓不到嘛。照片是静止画,现实是会动的,而人类的眼睛是很随便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假如将两个一对照,肯定是以现实为优先吧?” 正如她所言。佳奈美小姐自己也说过类似的事。 仿佛我才是事件的犯人,有一种被名侦探哀川大师逼到穷途末路的……微妙、非常微妙的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恶作剧!恶作剧掉包的。伊梨亚跟玲掉包了吧?如果你问她为什么要那样,那丫头一定会回答恶作剧,一样的道理。谁会发现呢?被称为天才的大家谁会发现呢?沙龙家家酒的千金小姐,会发现我们的不同吗?” “…” “…至少园山是如此相信。是啊,那是指真的园山。深夜和伊吹跟园山接触,然后提出那个计划。园山也接受了,可能是觉得好玩吧。学者这种人反而会有那种快乐主义,特别是ER3系统的家伙哪。你也知道那件事吧?所以才会怀疑她。” “小豹”调查的情报。 伊吹佳奈美和园山赤音在芝加哥见面…两个人认识…计划那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争吵不断的佳奈美小姐和赤音小姐。那场争吵,换句话,是为了不让掉包之事被发现的预定行动? “所以意思是?” “事情就是这样,伊吹和园山掉包,伊吹是园山,园山是伊吹。接着其中一个人被杀了。剩下来的是园山,掉包后的园山。” “…” “唷,原本以为已经死的人,甚至被检举是杀人犯的人,结果竟然是另一个人,谁想得到啊?” “…意思就是佳奈美小姐变成了赤音小姐吗?” 赤音小姐辞去ER3七愚人一职,目前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但仍以学者身份驰名各界,深夜先生也陪伴在旁。 “既然没有报警,那应该算妥当的结果吧。” 哀川小姐讽刺地说。 “动机就是为了那个吗?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哈!”哀川小姐嘲笑地眯起眼睛,摇摆身体。“那还真是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无聊问题哪,小哥。” “喂!小哥,假如有人问你为何而活,你怎么回答?” “…” “小哥,你这种类型的人可能没想过吧,你应该没想过想成为什么吧?没想过想成为什么人吧?既然如此,再怎么说明,你都无法了解伊吹佳奈美的心情。对于你这种局限于自我风格的人类,就算走遍全世界也无法理解伊吹佳奈美的心情。” 虚拟机器!我灵光一闪。 模仿…… 欺骗软件,为了运转。 “润小姐的说法,好像你很懂的样子。” “不懂啦。谁能够明白别人的心情?可是有脑袋思考,多少可以想像。对,密室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对她们而言不过是一场游戏,为了隐藏真正目的的障眼法。你们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密室啦!无头尸啦!根本没想到打从一开始人就掉包了吧?” 正如哀川小姐所言。 可是,可是那实在是太… “等等…那个,一时之间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对,的确是。拐弯抹角到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就像是我的言论变成毫无章法、你的性格变得毫无问题般的拐弯抹角。可是那还是有意义的,那丫头将自己的旧壳‘伊吹’抹杀,然后成功新生成为‘园山’,直接承继园山赤音的经历。” “可是不会被人发现吗?” “不会,应该很早以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也许是原本五官就有些相似,才会萌生取而代之的奇异想法吧?” “取而代之…换句话说,就是为此杀人?倘若要完全取代,确实必须请本尊消失……” 倘若要请本尊消失,杀人确实是最快的方法。警察权力无法触及的沧海孤岛,确实是最佳的杀人地点。 “那样的话,一旦杀死伊吹小姐,不就应该结束了?根本没有必要假扮被害者啊。” “振作点啊,小哥,真是不可靠哪。那样的话,大家不就会问为什么只有伊吹被杀?所以必须假装成连续杀人事件,利用杀人来隐藏真正目的,必须假装成以所有人为目标的快乐杀人者,吃脑浆云云应该是偷听你们的对话才加上去的吧。是啊,就算说要杀人,也不忍心杀死毫无关联的人吧?所以自己假扮被害者。很简单吧?令人傻眼的单纯算计吧?” “杀人犯真的会替别人着想吗?” “又不是所有杀人犯都是快乐杀人者,就像狼也并非都是独行侠。为了达成目的,当然要尽量避免涉险。多发生一起事件,只会增加给对方的材料,不是吗?” 深夜先生说,原本想要杀死所有人,而我采信他的说法。杀死两个人,原本也企图杀死弥生小姐,甚至连我也差点遇害,因此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有饶恕之念。 可是…… “可是,她想要杀弥生。” “没有杀死。”哀川小姐一刀砍断我的垂死挣扎。 “那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利用尸体来隐藏自己的‘园山赤音’接下来也企图杀死某人,那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吧?所以利用佐代野设下陷阱。倘若你认为事情已经终结,那种陷阱就不会成立。可是,你错了,那只不过是偏见。” “你也思考一下嘛,然后发现一下啊,小哥。你不吝在伊吹和深夜的掌心愉快地跳舞啊。为什么深夜要让你看见睡袋?为什么伊吹在人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破坏电脑?” “…连那些都是…” 连那些都是精心计算下的行动吗? 不是偶然,而是完全洞悉我们的行动,不,应该是说在操弄我们吗? 弥生小姐房里的攻防战、玖渚友的痛苦,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来佛的手掌心吗? 在令人无从预测的计谋下,我们所有人都成为西洋棋的棋子吗?以为是自己将对方逼到绝境,结果却是被对方控制而已。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那样…没有证据可以如是想。 然而,那岂不是太离奇了? 然而。原本那种隐隐约约的不稳定感,此刻已然烟消云散。 哀川小姐将右手伸到我眼前,又白又长又细的食指,用那个指尖轻抚我的唇。尽管没有那种经验,但总觉得好像被人侵犯。 “所以那幅画才会完全吻合,不论是手表或者其它东西,没有一丝错误,完全跟伊吹佳奈美画的那幅画吻合,真不愧是画家随便说说的啦,哈哈哈,那两个人说不定打从一开始也将本小姐‘一个星期后会来’这件事算计进去了。反正谁都无所谓,只要可以解决密室之谜就好,只要推理出‘园山赤音’没有死的真相,利用指认犯人让“自己”复活,那样就好了。” 然后她成功地变成别人。 以大统合全一学者的身份驰名各界… “…对了,即使取代他人经历,成功变成别人,能力仍然是一个问题。赤音小姐现在虽然辞去七愚人,可是依旧是学者,是伟大的大统合全一学者。假如两个人掉包的话…” “假如啊。”哀川小姐诡异地笑了。“你又再说那种事了,小哥,果真是死缠烂打不屈服。” “…根据润小姐的推理,现在的赤音小姐其实是佳奈美小姐。可是根据玖渚的调查,那个人确实还在当‘学者’。” “那有什么问题?有能力画画,有能力做学间,当然也有能力杀人,有能力取代别人。那种人…不正是所谓的天才吗?” “天才。” 伊吹小姐被邀请到岛上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她有特殊才能?异端中的异端,终极中的终极,超越领域的彼端。 是了!是了!正是因为如此… “小哥对天才定义是什么?记得是‘遥远的人’吧,伊梨亚说的。可是你错了,应该是‘向量’啊,终归一句话……可以将人生所有时间朝单一方向全部发挥的人。人类可以做许多事,可是当人类不做许多事,而只集中于一件事的时候,就可以发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甚至让人感觉像是遥远的人。” 突出的机能。 向量的方向。 受限的偏倚。 不是朝各种方向分散,倘使那个箭头指向单一方向… 集中力。 学者症候群。 永无止境的欲望。 “……” 哀川小姐又碰碰地拍了我的肩膀两下。 “干得好啊,小哥,可是你只能算是业余,棒球的话就是少棒吧,四棒投手少年。以为对方也是少棒,孰料对方竟然是童梦啊,比喻的话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你知道吗?童梦…可能年代不同吧…”(注:童梦是某漫画作品中会用魔投的投手…) 哀川小姐亲昵地用手环着我的肩说:“不等名侦探出场就擅自结束故事,小哥,你不是称职的演员,修行还不够喔。” “可是…请等一下,佳奈美小姐不是坐轮椅吗?” “脚没事的人也可以坐轮椅吧?”哀川小姐嘲弄地说:“不过如此而已。伊吹佳奈美也说过了吧?脚只是装饰品。骗你的时候是派上用场,但也不过两次吧。” “赤音小姐就罢了,只要坐轮椅就好,可是佳奈美小姐是天生不良于行喔?怎么可能那样到处乱跑…” “取代园山赤音的伊吹佳奈美,希望成为别人的伊吹佳奈美,那个伊吹佳奈美就算以前是谁变成的,我也不会特别讶异。” 深夜先生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服侍伊吹小姐… 他说不是两三天的交情。 究竟,是从何时… 而现在也还在赤音小姐的身边。 究竟,要到何时… 虚拟机器。 宛如设定成好几台机器… 没有任何风格。 放弃一切风格。 那种…事。 真姬小姐。 名叫姬菜真姬的超越者,连这种事,连这种事实都“知道”吗?明明知道,却还是笑嘻嘻地、笑嘻嘻地,一言不发地注视这一切…不,应该说是置之不理吗? 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谎言… 谁是真实… 谁是谎言… “不许发问。” 哀川小姐呵呵笑了。 然后,车子终于停在路肩。 “尘归尘、土归土…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干得好啊,小哥。真的干得好,值得称许。可是还差一步,多多加油啊。有不满别装蒜!不稳定就把它搞定!把不合理压进合理!别把你的想法当作无谓的感伤,了吗?” “………了。” “答得好。”哀川小姐伸出鲜红香舌。 “那么,就是那样了,叨扰鬼。这个世界正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所以还有生存的价值,我是这么觉得。可是小哥,你还是太磨菇了,人类这种生物啊,可以比现在好上千万倍哪!振作点、振作!” 接着她略为侧头。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别了。去!别挡路!下车下车。” 随便把人抓上车,又嫌别人挡路,真是有够夸张。然而,当然我也不曾反对,便开门下了车。 四下环顾这里究竟是哪里,那竟是玖渚住的大楼正前方。 与古典京都毫不相衬的街道,高级住宅区城芙。到了这里,就连哀川小姐的大红敞篷车也显得很自然。 “原来如此…”我仰望大楼屋顶,点点头。“这里的确是天堂哪。” “或者是地狱吧…哈哈哈,反正你本来就打算到这里吧?” “…为什么知道?” 哀川小姐指指我手里的书店纸袋。 里面的东西,说来正是要交给玖渚的杂志。可是,光凭这点就可以推理到那种程度吗? 那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那个过度有名的老旧小说里登场的,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名侦探哪。 “哈!”哀川小姐笑了。 “有缘再会了。不过…你这种怪小子跟本小姐应该不至于没有缘分。” 哀川小姐露出非讽刺的普通笑容,最后各拍了我的头和肩膀一下。然后指着大楼顶楼说:“帮我跟玖渚打个招呼。” 疑问来了。本次事件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玖渚也拥有一半以上的名誉。然而,为什么哀川小姐只来见我呢?是打算以后再去见玖渚吗? “不去见玖渚吗?”我试探问道:“既然来了,要不要上去见她?” “不用了,反正昨天也见过。” “…” 我排在玖渚后面啊。 肩膀上的力量顿然消失。 “啊…”我叹了一口气。 “…润小姐。” 我最后又问道:“那么…那么,润小姐是为何而活呢?” “那还用说?就跟你一样啦,异端!” 如此说完,红色承包人一踩油门,瞬间在我的视野里消失。 我在原地愣了良久,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不想思量。 哎呀呀… “…总觉得像是别人半路打劫哪…” 那绝对不是错误的比喻吧。我感到一种虚无感,仿佛肩膀上负载的行李全都被人抢走。 结果…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开始那样猛踢我究竟代表什么? 是想要试试从明子小姐那里听来的事情?或者只是因为愤怒? 既然特地来找我,是了,那也是因为愤怒吗? 因为自己的登场机会被抢的愤怒…或许是,或许不是。 或许只是兴之所至,或者就像她所言,是对我的奖赏。 可是,或许那些都无关紧要。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好个性的人,即便并非如此,不管我原先想法如何,也不是无法订正的严重错误吧。 真是的… 啐! 搞什么嘛…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 真是的。 “真是……莫可奈何的戏言啊。” 例如赤神伊梨亚。 她邀请天才、诓骗天才、愚弄天才,只为自己的快乐,只为自己的世界而行动。 迄今如此,今后亦然。 例如千贺姐妹。 偏离常轨的她们三个人一方面相同,但又完全不同,就像史宾斯基三角形,全部与部分拥有跟自己一致的相似性,尽管不同但又全然相同,谁也无法窥透那无限性的底端。(注:波兰数学家史宾斯基(Waclaw Sierpinski)所提出的图形。先画出实心的正三角形,将三角形每一边的中点联机。会分割成四个小正三角形。把中央的正三角形拿掉,剩下其余的三个正三角形。将每一个实心的三角形依重复上述步与绘制下去。) 例如姬菜真姬。 已经自行决定两年后要迎接终结的她,知悉所有真相,参透一切真实,却仍笑嘻嘻地,犹如小猫般打着呵欠,只是在那儿打盹。 例如哀川润。 号称人类最强的承包人,红色名侦探,在事件结束之后,再将事件毫无意义地、体无完肤地、不留一根草地解决,然后戏谑地离去。 例如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她。 她…绝对是天才吧。 “…然后。” 然后。 然后,例如玖渚友。 “……” 对我而言一切都无所谓。 反正这个世界该如何就是如何,就算是如何,那跟我也毫无瓜葛,就算是有瓜葛,我对那也没兴趣。 我既没有想要变成谁,也不认为一定得做什么事。虽然内心也怀疑那是否适当,但对我而言,终究是无所谓吧。 我内心某处已经冷掉了。 不,不是那样。 或许,我内心某处已经干涸了。 没力气,不关心。 玖渚友对我而言,因此就像是一种滋润吧。 “滋润啊…” …深夜先生也是那样吗? 犹如影子般地对她竭尽心力,那个叫做逆木深夜的他。若然,果然他跟我是太像同类的同类吧。 “唉…” 哎呀呀。 尽管不知道我们的世界是以谁为中心旋转,反正地球是以太阳为中心旋转。换言之,一切不过如此,终究不会超出那种道理吧,不论对谁都一样。 真实总是在我的手构不着的地方。 而且我也并不想要那种东西。 换句话说,或许那就是问题所在。哀川小姐所谓的怠惰,就是指这个吧? “…不过也无所谓,那种事情。又不是时时必须想着那种事情而活,我也没有期待世界顺应我的心意,更没有企图解开世界的谜团。眼前有谜题,到底只是个麻烦。只要明天也可以这样活着,那就够了。” 结束自言自语,我终于开始前进。 再继续想下去太麻烦了,其余的就让想要思考的家伙去想吧。 虽然对哀川小姐不好意思,不过我并不是为了给予世界价值而生存。 假设你问我是为何而活,我或许会回答因为活着吧。人活着的理由也不过尔尔,我活着的理由也不过尔尔,大部分的人皆不过尔尔吧。 可是。 虽然如此,玖渚不同。 要我说的话,就是那种感觉。 “…怎样都无所谓吧。” 结果我站在玖渚住的大楼前,心想今天就这样回家吧。理由只不过是想让那个强势的承包人出乎预料,不过如此而已。 就算今天不见,明天也可以见到。 只要想见面,随时都可以见到。 只是那样而已吧。 尽管如此… 我的脚步再度停下。 然后开始思考。 五年前。 和玖渚相遇以前,我认为自己一无所有。然而,如今这般重遇之后,即使一直在一起,我还是一无所有。 一个空壳。 那简直就像… 毫无意义的例行公事。 只不过动着,只不过活着。 “…啊…妈的!” 承包人的讽刺笑容闪过脑际。 我想起预言家的台词。 还有骗子三胞胎的话。 以及,身份不明、谁也不是的她的忠告。 “…去就好了吧,去就可以了吧…” 生气归生气,反正随波逐流就是我的人生。 这岂非是一如所想、一如所愿、一如所喜,任由他人恣意操控吗? 宛如人偶。 犹如没有心的机械。 不过,也许还是相当优柔寡断的那种。 敷衍了事、模棱两可、机械性的含糊不清,伴随着平庸无奇、异常空洞的真确实在,如同浑沌纯粹的童话般划下了句点。 我决定前往玖渚身边。 后记 假设你手边有一本超级爆笑,卓越优异的小说吧。诚如所知,那种东西事实上并不存在,总之就假设有那么一本。然后你看完那本小说,瞬间如此大叫——这个作者是天才!先不管你实际上有没有大叫,但本书作者倒是经常把“天才!”这类台词挂在嘴上。然而,此种表现有时听起来也像是一种难登大雅之堂的辩解,就像是凡人的借口,诸如:“那个人是天才,是跟我们全然不同的优良人种,当然能够达成你我做不到之事。”也许我们可以说:“那不是自贬身价,而是敬重他人。”但是,终究像是辩解之词。我想,随便仰赖天才一词毕竟不是好事。更何况,纵使有才能,也不能保证定能受到肯定。现实上,大部分的才能都是湮没无闻。从结果来看,不过是那些交出成绩的人被随便评为天才,我想那种难题绝对无法用努力的才能、环境问题等简单词汇来解释。正因为是难题,是故就不对此多加思考,嗯~若要说有什么想法,例如:天才、潜在、能力、努力,甚或是幸运、命运那些过于天真的言辞,我想都不应该随便挂在嘴上吧,一定是这样。 话虽如此,本书却频频出现天才一词,着实令人吃惊。伊吹佳奈美、佐代野弥生、园山赤音、姬菜真姬、玖渚友与哀川润。男主角在谈及她们时总是说出类似“因为是天才”、“不愧是天才”的评论。但事实上,若要问她们是否是真正的天才,却也大有问题。因为从她们的角度来看,那感觉就像是:“哎哟?只是随便活着就被称为天才唷。”不!不对,她们当然也有自己更认真的感想,但若要让伊吹佳奈美发表意见,或许就是:“天才?只不过是你们太笨吧!”斩首循环是在天才齐聚的小岛上发生的戏言,然而,天才一个也没有。 本书付梓之际,要感谢的人多到作者不知道该从谁开始说才好。倘若本书有一可取之处,那就是他们与书店人员的努力成果。换言之,假使本书有什么不是,作者就只有手心淌汗地独力全数承担。不过,还是要特别对于惠予充满诚意的指导的编辑太田克史先生、插画竹老师,以及帮忙写出太过褒奖的推荐词的清凉院流水老大等人,献上我最由衷的感谢。 西尾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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