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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言[西尾维新][第三卷]悬梁高校-戏言跟班的弟子
2012-12-03
 
序幕 我犯错时,人尽皆知;然而我说谎时,却无人察觉。——歌德

倘若将理论上一切不可能的机率全部都排除,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不可能,那就真的是不可能。
那天虽然不是假日,我却没有去大学上课,而是待在公寓窝在榻榻米上专注于阅读。是无住一円的《妻镜》,我向隔壁的美衣子小姐借来的旧书(应该说很明显地年代久远),所以我小心翼翼地翻阅,但看书的姿势却相当散漫。读书这件事基本上不是为了打发时间、就是为了用功学习,而当日我的情况属于前者。因此,当敲门声传来打断翻页的动作时,并未造成我任何的困扰。
“嗨~~好久不见──!”
来访者出乎意料地是哀川小姐。令人意外的并非哀川小姐来访这件事,而是哀川小姐居然会做出敲门这种符合一般常识的行为,实在令人感到意外。不过就算追问她为什么会敲门,也很没意义,因此我只单纯地回了一句“你好,好久不见了”而已。
哀川润──职业承包人,性别女。身材相当高挑,整体外型与腿长比例皆属上乘。虽然全身上下都以深红原色为基调,看起来稍显怪异,但撇开这一点不论,量身订做的套装却是无可挑剔,并且拥有百分之百任何人都会肯定的美貌──唯独那双异常犀利的眼神除外。至于发型,印象中原本是有浏海的,大概已经留长了吧,充满光泽的酒红色垂及肩膀。
“哦,你手指的伤好了啊。”
“多谢关心。今天有何贵干?啊,请进,上来坐吧。”
“哎呀,不必了──”
哀川小姐说着便朝我露出甜美的微笑,那种表情极少在她脸上出现──通常哀川润的笑容总是充满了嘲讽和恶意──因此我一瞬间看傻了眼。而哀川小姐就这么带着甜美的笑容将手搭上我的肩,带着甜美的笑容将我搂过去,然后带着甜美的笑容,将另一只手里握住的超小型黑色四方体,看起来像麻醉枪的东西,朝我的腹部一顶。
咚──沉闷的声音从我肚脐处传来。
“啊,呜……”
“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嘛。”
在闭上眼以前,最后看到哀川小姐的脸孔,完全不带一丝笑容。



第一幕 狂言开始

0

这个世界只有绝对。

1

……咦。
有种奇怪的震动声不停在耳边干扰,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车上。用更准确的表现方式,是坐在鲜红色眼镜蛇跑车的副驾驶座。也就是说,刚才的震动声应该是引擎运作的声音,也就是说,这部跑车正在疾驰当中,也就是说,驾驶座上有人。我没有再细想下去,悄悄往驾驶座的方向一瞧,果不其然,正是哀川小姐。她悠闲地吹着口哨(可怕的是曲目为《平家物语卷一 op》),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拨着前面的头发,似乎有些在意敞篷车迎面而来的强风不停将发型吹乱。
“嗯?小哥,你醒来啦?早啊~”
“唔……早安。”我轻甩着头,回应哀川小姐。“请问……这里是哪里?”
边问边侧眼去看路过的风景,从车窗外的景物看来,目前应该是在高速公路上,而一时之间还无法掌握确切的位置,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在我的公寓里。嗯,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并不重要,眼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会跟哀川小姐一起坐在跑车上兜风呢?完全摸不着头绪。
“呃,不好意思……我的记忆一片模糊,想不起来怎么回事。”
“哎呀──你实在很离谱耶!”哀川小姐立刻用高分贝的声音大喊,转过来看着我。“才一会儿功夫就忘掉了吗?嗯,这也难怪,经历过那么重大的事件,就算因为过度惊吓而丧失记忆力,也没人会怪你的,毕竟是那么重大的事件嘛。”
“重、重大事件……是吗?”而且还加上强调的顿号。
呃,虽然已经忘了怎么回事,不过看样子我似乎又和哀川小姐一同被卷进某种事件当中了吧。原来如此,所以对于眼前自己坐在她的爱车副驾驶座这个状态,也就完全可以接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没错。那真是一言难尽,非常壮烈的悲剧呢。”哀川小姐表情相当严肃地看着我,然后又轻轻摇头。“如果我再迟一步,你可能就没命了吧……”
“可、可能没命──被你这么一说才想到,从刚才我就觉得肚子莫名其妙地疼痛……”
“对,那正是被敌人攻击的后遗症。可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拥有可怕能力的‘强敌’唷……不过你放心吧,在你被我电昏……啊,不对,是你被敌人攻击陷入昏迷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给解决了。”
接着哀川小姐便为受到重大冲击而失去记忆的我,将这三天以来发生的种种,全部都钜细靡遗地解说一遍。虽然只是短短三天的事情,却是惊天动地激烈战斗的过程,同时也是悲剧的不可思议的过程,血肉模糊的过程,而且更是充满爱与泪水的过程。据说我曾经遭遇无数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危机,每一次都是仰赖哀川小姐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救。又据说经过那样的生死一瞬间,从鬼门关前回来,此刻居然还能够四肢健全,简直就是奇迹。这些荒唐无稽的话,若非出自哀川小姐口中,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吧。
“原来如此那么惨烈的事迹居然都忘得一干二净,即使我再怎么健忘,也未免太夸张了。润小姐,我要重新向你道谢。”
“喂喂喂,干嘛那么见外啊。”哀川小姐轻轻耸肩。“我跟你的交情应该已经不需要把谢字挂在嘴上了…不是吗?”
说完她便转过头来,朝我竖起大拇指,露出灿烂的笑容眨了眨眼。非常赏心悦目的画面。
不,不只是赏心悦目,简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我生平仅见最好的好人。也许我一直都误会了哀川小姐,以为她是个尖酸刻薄的自恋狂,只会把我当成玩具耍得圈圈转,看来似乎有必要重新认识她。
“不行,这份恩情我一定要回报,而且要加倍地奉还。即使你说不需要,我也非还不可。嗯,今后如果有任何困难,请务必让我效命。”
“是吗?唉,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坚持,再拒绝下去就显得我不通情理,践踏了你一片心意,那也很不应该啊…”哀川小姐一脸烦恼的表情。“对了,眼前正好、刚好、好巧不巧地有一件事情,只能拜托你,没有其它人可以胜任,你愿意帮个忙吗?”
“当然,请放心交给我吧。戏言跟班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哀川小姐微微一笑,说太好了。
不知为何,笑得很邪恶。
“老实说,我们正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嗯…澄百合学园,你知道吗?”
“呃,听过这名字。”
“除了名字以外呢,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嘛…”
澄百合学园…位于京都近郊,顶尖再顶尖,超级加三级,专属于上流阶层的名门女校…也就是所谓的千金小姐贵族女校。重视升学成绩与身家背景重于一切,被戏称为“特权阶级养成学校”,像我这种平凡人根本高攀不起,是一间所向无敌的教育机构。
“呵,只有这些吗?”
“嗯,对啊,其实不只澄百合学圈,基本上,所有学校都是采取排外的秘密主义,不会让情报轻易泄漏出去的吧。就连我刚才所说的资料,也是偶然间从玖渚口中听说的。”
“啥?为什么玖渚会知道这些东西?虽然她的确也是个千金小姐,不过那个自闭丫头整天关在家里,完全跟学校扯不上关系吧。”
“她有兴趣的是制服啦。玖渚可是超级水手服迷,老是嚷着‘唔咿…人家只剩下澄百合学园的制服还没收集到耶——’。 ”
“哦?那丫头也会有得不到手的东西吗?真是稀奇啊。”
“呃,不过她也曾经说过‘只要本小姐的黑眼珠还在,就绝对不会放弃!’。”
“可是那丫头的眼珠子不是蓝色的吗?”
“所以应该就是放弃了吧。话说回来,那个澄百合学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喔,嗯。我刚才说要拜托你的事情啊,就是…希望你能以那身装扮进入校园里,将某个女学生带出来。”
听到“那身装扮”四个字,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非平日的衣服,不,应该说,是非常诡异的服装。上半身是黑色的短袖上衣,胸前打着大蝴蝶结,超大衣领的边缘牵着一条直线,也就是所谓的水手服。当然,还附带了必备的鲜艳领巾。而下半身,则是与上衣相同色系的典雅百褶裙。很显然地,非常明显地,完全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男性穿着的服装。
“那是澄百合学园的制服喔。哎呀…小哥真不愧是外表纤细的美型小哥,那身装扮果然非常适合你呢。头发的长度也刚刚好,只要多抓一些浏海到前面就非常完美了。没有特色的人在这种时候真是太方便了。”
“…为什么?”我用冷静克制脑中的混乱。“为什么我会穿着这么花俏又可笑的衣服?”
这部的主题是女性主义吗?我最怕讨论什么人权问题了,那不是年轻小伙子可以发表意见的领域。
“是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帮你换上的。啊,那个…因为你的衣服沾到血迹,不得已只好先帮你换嘛。这绝对不是预谋喔。”
“当然,我也没有那样想啊。不过,呃 这副模样,身为一个十九岁的男生,实在觉得很难为情…”
“你在说什么啊,侦探男扮女装可是推理小说的基本要素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例外的公式,王道中的王道。就连那个有名的福尔摩斯,平常也是会以女装出现的啊。”
“那是谁,我又不认识。”
“梦幻魔实也每三集就有一集会扮女装喔,虽然是只有在冒险篇而已。”
“我比较喜欢怪奇篇…”
“还有那个灵界侦探,去高中女校侦查的时候,也一样穿着裙子啊。”
“那能当作参考吗?”
“JOJO在第二部潜入纳粹基地时,也扮了女装。”
“那能当作参考吗?”
“甚至连麦克阿瑟将军,在小时候也曾被规定穿裙子。”
“请不要拿历史上的伟人当借口。”
“还有那个日本武尊啊…”
“已经开始扯到神话故事去了吗?”
“零崎君也说过他有女装癖喔。”
“请不要撒那种几可乱真的谎。”
“听说小彩喜欢扮女装的男生喔。”
“请不要撒那种没有说服力的谎!”
什么跟什么,越说越离谱…
而且哀川小姐未免也太热爱少年漫画了吧。  
“没办法啊,既然是女校,男生总不能大剌剌地走进去吧。”
“话虽如此,但是…”
真的“话虽如此”吗?总觉得,基本上有某个关键点是完全本末倒置的。
“哎呀…真是够了,啰啰唆唆地有完没完啊。你从刚才就一直吐我的槽,是打定主意要跟我杠到底吗?”哀川小姐终于开始发狠。“嗯?怎样?你之前说的什么赴汤蹈火,都是骗我的吗?”
老实说我自认刚才并没有践踏到任何人的尊严,不过就如同哀川小姐所说的,千万不能恩将仇报,于是我点点头,说声好吧,我明白了。的确,既然潜入的目标是高中女校,即使是哀川小姐也会感到棘手,毕竟学校这种组织一向其有超乎常理的排外性质,更何况那是澄百合学园,特权阶级的名校。哀川小姐不可能穿上这身制服潜进去(虽然我个人对此颇为期待),而我也不能穿着自己平常的衣服走进校门。虽然她为何选上我完全是个谜,不过能帮的忙我就尽量帮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来,这是伪造的学生证,从大门进去的时候需要用这个刷卡通过 ID 验证。”
“啊,谢谢。”学生证上贴着我的照片。准备得真周到,简直像是早就计划好的。“请问刚才你说要把一个学生带出来是吗?也就是说,这次的工作是寻人啰?”
哀川润的职业——承包人。简单讲就是任何艰巨的任务,只要有相当的报酬,她都接受,是一种没什么高尚情操可言的职业。好比说解决密室杀人事件,或者收集情报,中介非法交易,创除杀人魔,以及寻人等等,没有范围限制。可是像哀川小姐这样第一线的高手,人类最强的承包人,究竟何方神圣需要劳驾她去找出来?
“说寻人也不完全对啦,不过感觉差不多就是了。澄百合学园是全体住校制,警备森严,要从里面带一个人出来也非常具有挑战性。其实如果要来硬的,用暴力解决也不是不行,不过对方表示希望能尽量以低调的方式解决啦。”
低调解决…这对哀川小姐而言的确是个难题。“使用暴力比使用脑力更快更方便”是哀川润的中心思想,就连需要逻辑推理的密室杀人事件,到了她手中也会转变成激烈动作片。
“总之你这次的任务就是把一姬那个学生的名字叫做紫木一姬,想办法从校园里救出来。”
“救出来这个说法听起来像是学校把女学生给拘禁了一样。”
“意思差不多啦。学校这种地方,本来就是把学生关起来的场所不是吗?虽然校方本身都会美其名叫做保护学生啦。”
哀川小姐言尽于此,没有再详细说明下去。也无须感到奇怪,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职业道德可言,不喜欢解释跟说明。“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她在根本上有着某种单纯的特质,对于任何事都爱讲究逻辑跟理论的我而言,绝对是望尘莫及的境界。
“…算了,详细情形就不问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感兴趣。我只要负责把那位…呃,紫木小妹妹是吗?只要把这名学生找到,然后将她安全带出来就可以了吧?”
“真是通情达理啊,我就喜欢小哥这一点。啊,不过‘把人找到’这个程序可以省略,对方会在约定好的地点等待。嗯,这个给你…”
一张纸落在伪造的学生证上头,里面标示着地理位置,想必是澄百合学园的平面图吧。这张小纸片上头画了一个红色标记,看来就是双方约定的地点,旁边写着“二年A班”。
“至于要怎么把人给带出来,就交给你负责了。其它部份由一姬本人来告诉你…那丫头应该可以解说得非常详细。”
在讲到“那丫头”三个字时,哀川小姐的语气透露出一股独特的亲昵感,似乎她本身和那位少女有着某种关系。是朋友吗?如果是的话…这回的任务也许一半是属于工作,一半则是属于私事吧。
“好,最后是这个…一姬的长相 ”哀川小姐说着又把一张照片放到平面图上。“不过…这是紫木丫头十二岁那年拍的,请你自行想像五年后的模样。”
“正值成长期的少女,数年后不就等于是变了个人吗?”
怀着不安的感觉,我审视眼前的照片,上面映着一个十二岁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不带任何嘲讽的表情,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也没有杰作般的耐人寻味,就只是一张纯粹的笑脸。对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男性而言,肯定真有致命的吸引力吧。以此类推,成长五年之后的画面…高中二年级啊…想必会是一个相当出色的美女吧。
“干嘛看得那么专注啊,该不会正好是小哥喜欢的类型吧?可不能乱来喔。”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我对比自己年幼的女生是避之唯恐不及。”说着便将照片翻到背面盖住。“如果是年长的女生,我反而会考虑。”
“你的癖好真是过度单纯,单纯到有点复杂的地步啊…算了,总之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还要开一段距离才会到达目的地,你可以先睡一下。”
“也好啊,我可以提出一个请求吗?”
“什么请求?”
“等任务完成之后,这套制服能不能送给我?玖渚一定很想要。”
哀川小姐嘲讽地笑了笑,说“随你高兴,想要就拿去吧”然后才专心开车。意思就是说,虽然我们一直都在高速公路上,但她并没有专心在开车,非常恐怖的行为。我揉着余痛未消的腹部,将盖着的照片又翻回正面,再度确认紫木一姬的长相。
嗯,虽然不明所以……
不过,似乎开始产生了一点兴趣。
没错,这个女孩子散发出来的气息!!
“并非戏言,也许很值得期待啊…”
我低声地喃喃自语着,没有让哀川小姐听到,然后将照片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2

所谓幸福的人生,指的究竟是什么呢?当然就客观角度而言,幸与不幸之间,有着明确的区分,但是如果一个人无论处在多么幸福的状态下,都还是觉得自己很不幸,那他应该就是不幸福的吧。
相对地,如果一个人无论处于多么不幸的状态下,都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那么她就是一个幸福的人吧。
倘若要用幸或不幸的标准来判断一件事情,则自始至终都会是主观的判断。好比说,中了彩券头奖的人是幸福的吗?在一般人眼中,应该是很幸福的没错吧,但对中奖者而言,必须要经历过“没中奖”的不幸,才能真正体认到中奖的幸福。
万一此人是百发百中,不停在中头奖的人,那么中奖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一种幸福,而只不过是日常生活当中的一项消遣而已。反之亦然,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会认真为了没中头奖而哀声叹气、槌胸顿足的呢?
说到底,人类对于幸与不幸的认知,全都还经由比较得来的。也就是说,所谓的平等,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真实世界当中。也就是说,所有的价值观,根本就不可能达到平等。幸与不幸的标准,若从全体人类的立场来看,结果就是会彼此抵销,最后又化为零…
我步行在澄百合学园的走廊上,脑中开始胡思乱想,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没想到我居然顺利通过大门,顺利潜入了校园。不愧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连伪造证件都可以做得无懈可击。
甚至连我这身变装,虽然并非出于自愿,却也是无可挑剔。从进门以来,我已经跟好几个同样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学生擦肩而过,但似乎没有任何人对我起疑心。
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这些人未免太没有警觉心了吧。可惜身为一名入侵者,我也没有资格啰唆些什么,否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内心一边感到庆幸,一边用不引人侧目的速度加快脚步前进。
因为不能大剌剌地把平面图拿在手上看,只好凭记忆去寻找约定的地点“二年A班”教室。
如果有学生在自己就读的学校里拿着平面图东张西望地找来找去,一定会被认为是精神异常吧——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学校啊…”
既然是传说中的贵族千金学校&升学名校,原本期待会有更新奇更另类的特殊发现,但仔细一想,对所谓的学校设施还妄想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根本就是错误的期待,或者可以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既然是哀川小姐委托的任务,想像中应该要更艰巨更危险才对…不过照眼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很快就可以轻松解决了,真是战战兢兢啊。”
究竟“战战兢兢”是不是这样用的…我也不太清楚,算了,无所谓,这并不是重点吧。我爬上楼梯,接着稍微迷了一下路,最后终于找到二年A班的教室。四周没有任何人,嗯,时机正好。
虽然没有必要刻意加强行动的隐密性,但低调一点总比引人注意要来得好。
只不过——我忍不住怀疑——自己居然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来——实在是越想越奇怪。
如果能够轻易地走进来,那不就等于也能够轻易地走出去吗?原以为会是门禁森严,对学生的出入有诸多管制,结果看样子也不像。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也不需要我或哀川小姐的帮助,那位紫木一姬小妹妹自己就可以离开学校了吧。既然能够和我们约定会合的地点,就表示她并没有被拘禁起来,没有被限制行动嘛。
假如当时我能够再多花点心思深入追究,或许就会发现这所学校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气氛…与正常空间互相隔离的,某种异样的感觉。
然而我却没有认真细想,就直接伸手去开二年A班的门,然后走进教室里。同样是极为普通的高中教室。不过我并没有正式上过普通的高中,所以也不敢妄下断言。
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咦?”
真伤脑筋。我才做好心里准备,要跟那位紫木千金小姐面对面接触的,难道她躲在教室里的某个角落吗?这并非不可能,如果要躲的话,应该是——
脑中刚闪过一个念头,就发现放扫除用具的铁柜轻轻晃了一下。在窗户紧闭的教室里,几乎无风的状态下,铁柜是不可能会自己突然晃动的吧。唉…人就躲在里面是吗?原来如此,果然是高中生的头脑,只会想到要躲在这种地方。以为自己的恶作剧会得逞,打算看着我错愕的表惰,好好嘲笑一番是吗?
可别当我是笨蛋,三天前的我或许会上当也不一定,但经过这三天的出生入死,我已经脱胎换骨了。对现在的我而言,这种把戏未免太过小儿科了吧。
“咦?怎么会没人呢?奇怪了…”
我边说边悄悄地朝铁柜走近。嗯,如果突然用力踹下去,对方一定会吓得心脏跳出来吧。对小孩子的恶作剧,必须要有适度的处罚。我站在铁柜正前方,想着要用左脚还是右脚呢,就在这时候…
突然一股寒意。
令我感到毛骨栗然,同一时间,背后被人用东西顶住。某种管状的,冷硬的…仿佛是手枪的触感…
“不准动,把手举高。”
我听从指示举起双手,没有转过头去。就算不回头,也能掌握一些情报。声音很年轻…应该说是有点稚气的女孩子的声音。从声波的来源去推断,对方的个子比我矮小很多。
原来如此,铁柜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吗…我还是轻易地上了当,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关头,居然还会被骗,实在是非常离谱的失误。我越来越相信,哀川小姐说的那些惊险体验,其实都是编出来唬我的。
“你是谁?”
背后传来这句质问,我故作悠闲地,用轻松的语调说:“哀川润的手下。”
“别人问我是谁,照理说应该要报上姓名才对。不过我呢,这辈子只告诉过别人一次自己的本名,并且对此引以为傲喔。”
“?”
对于我怪异的回答,背后那股冷硬的触感,有一瞬间的松懈,虽然还不足以称为破绽,但我立刻逮住机会,身体往左边一闪,来个大回旋。原本打算出奇不意直攻对手要害的,结果身体还来不及站稳,就因为太过紧张而跌了一大跤,非常难看的四脚朝天。“敌人”没有错过时机,立刻朝我逼近,然后对准我的额头伸出——
一支直笛。
“真是过分的打招呼方式啊。”
“对不起,因为我被教导要在看到陌生人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躲起来,再从背后接近。”
接着这名少女就举起直笛,然后朝斜角缓缓放下,有如乐队指挥的动作。
“哦,是吗…”我推开直笛站起来。“…那么,我来教你大人的打招呼方式吧。”
我正面直视她,看着眼前这名肩上背着小包包,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女。
毫无疑问地,正是照片上的女孩子。没错,毫无疑问地。即使那已经是五年前的照片了,但她的模样却几乎没变,就算说她丝毫没有成长也不为过。娇小到不能再娇小的体型,天真无邪到有些幼稚的长相,以及…以及那张,纯粹的笑脸。
“请多指教,紫木一姬小妹妹。”  



第二章 子萩铁栅

0

不存在不存在不需要存在。

1

紫木一姬——小姬说,她刚才躲在讲桌底下。
“真是容易被发现的位置啊…进门以后只要稍微往左边移动,马上就会看到了不是吗?”
“这就是重点啊。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人会怀疑那样明显的地方嘛。就连师父不也是先注意‘最可疑’的铁柜吗?所以啰。”
“怎么了,师父?”
“没事。”
在前哨战结束后,双方互相自我介绍,小姬当场高声地要求“请直接叫我小姬吧!”。
嗯,其实名字也只不过是一种记号而己,这点我承认,然而问题却出在小姬对我的称呼上。
“师父”。
并非对复古的措辞有什么意见,而是她说:“润小姐的朋友,对我而言就等于像师父那种人!”完全意义不明。而且“像师父那种人”这个说法,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尊敬的意念,甚至还让人感觉自己被耍着玩。
“总之,我是负责来带你出去的…详细情细据说问你就好。”
“嗯——要我来说明啊——!”小姬双手环胸,做出陷入沉思的动作。“可是我没有时间耶,而且小姬我最不会解说了,还是先想办法赶快离开这里比较重要吧?”
“…喔。”不知该说她是没口才还是没脑袋,这样的理由虽然很难接受,但或许就如她所说的,眼前先离开学校比较重要,况且也不能让哀川小姐一直在外面干等。“从正门出去需要学生证,你有带吗?”
“有啊。”
那应该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走出去了嘛。之前的疑问再度浮上心头,可惜我觉得就算问小姬也没用,光从这短短五分钟的对话来判断,就知道不能期待会听到什么像样的回答。总而言之,小姬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无法用日语沟通的小女生”…
“好——那我们走吧。”
“好——”小姬像只小狗似地绕到我身后,经过刚才的教训,我立刻起了警戒心,不过她这次并没有用任何东西顶住我的背。“出发——”
和剧情场景几乎完全不搭调的开朗语气。我走出三年A班教室,侧着头提醒她“小声一点,别引起注意”
然后才踏入走廊。接下来只要循原路走回去就可以了,非常简单,我丝毫不觉得还会遇上什么难关,应该可以很轻松也很无聊地完成任务。能够轻松结束我当然乐意之至,不过光凭这点小事真的就算报恩了吗?这样对哀川小姐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对了,小姬,你跟哀川小姐是什么关系?”
“啊——! ”小姬完全不看场合,立刻指着我大呼小叫。“不行啦,师父!要叫她润小姐,不然她会生气啦!”
“有什么关系,谁理她啊,不。我的意思是说,呃,反正她本人又不在场。好吧,那你跟润小姐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师父手中不是有张照片吗?当时润小姐曾经救我一命喔,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真令人怀念啊。”又是完全不看场合,自顾自地闭起眼睛沉浸在回忆里。“她是小姬的救命恩人呢。呵呵,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是润小姐的命令,就算叫我去死,我也会接受。啊,这绝对不是我很想去死的意思喔,当然我也相信,润小姐是不会对我下这种命令的。师父你呢?你跟润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我们是朋友。只是交情不错的朋友而已。”
同样的话连说三次,就会越描越黑。果然,小姬立刻“哦?”了一声,好奇地偏着头。可惜我并没有其它的答案可以响应,关于哀川小姐和我之间的关系——我根本从未认真思考过。
我们只是因缘际会地认识,然后我因缘际会地跟她合作,被她玩弄,让她欺负,就这么回事而已。
相对之下,小姬非但还没有向哀川小姐报过恩,甚至今天又多欠了一次人情。真是的,实在很想叫她跟我多学学。
当我们正要下楼梯的时候,看到两个女学生从下面走上来。 嗯,小心为妙,我停止交谈,尽量避开那两个女孩子的视线,想要装做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擦身而过…
“找到了!”
其中一名女学生突然大喊,将我的如意算盘全都打乱。她伸出手指,越过我指着后面的小姬。
我还来不及回头问怎么回事,就被小姬抓住左手,硬拖着往上跑…被一个娇小的高中女生拖着跑,实在很难看,但我没时间想那么多,只能被她硬拖着朝楼上跑去,仿佛是在逃离刚才那两个女学生。
仿佛在逃——应该说,我们的确就是在逃,因为那两个女生已经追上来了。对方动作敏捷地紧追在我们后面,虽然我搞不懂小姬为什么要拔腿就跑,也搞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追上来,但眼看我们就快要被逮到了。
——刚才对方说“找到了!”。
也就是说,小姬正处于“被寻找”的状态吗?哀川小姐这次的工作是“寻人”——两者之间有何关系?算了,我也没时间想那么多,眼前正在逃跑中,最应该注意的事情是不要被逮到,只能专注在这件事情上。然而跑在我前面的小姬,脚步实在不算快,应该说根本就是太慢了,慢得胡说八道。这也难怪,因为她的步伐甚至还不到正常人的一半啊。
“抱歉,失礼了———”
我加快速度赶到小姬的身旁,然后伸出手直接把她抱起来。
“哇——! ”
小姬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却没有挣扎。如我所料,身体很轻,甚至比想像中还要更轻。
反正后面在追的也是女孩子,这点重量不会造成我的负担…让小姬跑在前面才叫做真正的负担。于是我持续加速,成功地甩掉后面那两个女学生。其实对方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追得很积极,总之我在校舍里没头没脑地狂奔,等回过神来,后面早已经没半个人影了。
“跑到这里应该就安全了。”
抱在身旁的小姬这么说,于是我停下脚步,将她放下来。环顾四周,感觉是个陌生的地方,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跑了那么长一段距离。虽然穿着制服伪装成本校的学生,但我实在忍不住想拿出平面图来看。
“…呼——”没有暖身就全力奔跑,心脏剧烈跳动到颤抖的地步,虽然不至于精疲力尽,但还是很想休息一下。“不能直接坐在走廊上,我们进去那间教室吧。”
“好。”小姬爽快地点头。“没想到师父居然力气这么大,真是人不可貌相耶。”
“也没什么好夸耀的,只不过是因为你特别轻而已。”我坐到讲桌上。“对了…小姬,你该不会已经被盯上了吧?”
“对啊。”再度爽快地点头。“你不知道吗?小姬现在正在学校里被通缉喔,所以才需要师父跟润小姐的帮助啊。”  

她的语气就像在对小孩子说明非常简单的道理,然而这件事我根本就毫不知情。原来如此,难怪刚才那两名学生会有那样的反应,因为正在通缉中的人被她们“找到了”嘛。
没有被拘禁起来,其实指的是“目前还没有”被拘禁起来吧?小姬当时躲在讲桌底下,并非故意要吓我的恶作剧,而沿途经过的那些学生,即使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气息,其实她们也同样在寻找小姬吧?原来…正因如此,所以才需要我这个救援者。此时此刻,小姬是无法一个人独力逃出这间学校的。
“什么跟什么…这种事情应该要先讲清楚嘛,至少我还能先想好对策啊…否则不是白白等人来抓。”
“因为师父来带我出去的时候,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我以为你已经有什么妙计了嘛。”
“…”怪我吗?算了,站在客观角度来看,也许真是我的不对。“问题是,你做了什么坏事吗?会被通缉被追捕,总也有个理由吧。”
“嗯——我并没有做坏事啊。”小姬低声说着。“别人看来也许会以为有,可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被通缉。”
“难道是校园暴力?该不会大家联合起来陷害你吧?”
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被欺负的女学生,但人不可貌相,光凭外表判断是不准的。即使是千金小姐专属的升学名校,也难保没有校园暴力,既定形象只是一种偏见而已。
“校园暴力也还好,应该不算吧。”
小姬的回答很模棱两可,感觉像是刻意要转移焦点。这种态度传递出一个讯息“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别知道比较好”,似乎是为了我着想。
“这间学校不太对劲,虽然事前已经有基本了解,知道它的特殊性质,但好像不只这样。小姬,就麻烦你详细说明一下吧。”
“简而言之呢,这里是一所高中。”
还真简单。
“那换我来反问你…师父对这问学校的‘基本了解只究竟有多少呢?’
“这个问题,哀川小姐也有问过我。”
我把对哀川小姐说过的答案,同样也对小姬说一次。她听完点点头,也跟哀川小姐一样,说了句“只有这些吗”但表情又稍微多了一点点的郁闷。
“那师父,你有没有听过周围的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也没关系,不,就算不是朋友也没关系,你有听过任何人通过这间学校的入学测验吗?”
“嗯?我想想…印象中——从来没有吧。”
“如果以为‘只是凑巧没有’,就大错特错了。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有认识任何校友——也就是从这间学校毕业的人吗?”
“我想想——呃…咦?”
奇怪了,一个也没有,完全没印象。不,不对———这是不可能的,澄百合学园别说在日本,就连全世界的知名大学都有相当可观的推荐入学人数,是一所超级升学名校,在毕业校友当中,应该要出现许多知名人士才对…然而我却想不出任何一个?这叫做…只是凑巧没有而已吗?
“重点就在这里喔。”小姬说。“没有人入学,也没有人毕业…这种高中,不可能是一所普通的高中吧?”
“可是,澄百合学园——”
“咦?”她露出吃惊的表情,似乎真的被吓一跳,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啊啊,澄百合学园…是这间学校的名字嘛,差点就忘记了。听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老师们’都是这样称呼的没错…不过我们‘学生’对这间学校,可不是用那个名字来称呼的喔。”
“那你们都叫它什么?”
“‘悬梁高校’”
听到这个极端自虐的名称,我不由得为之语塞。
学校。
彻底的排他性和秘密主义,说是洁癖亦不为过,完全封闭的密室组织。无论当中发生任何事情,从外界都是无法窥知的。若再加上“升学名校”或是“千金小姐专属”等头衔,就会更令人感到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意思就是说,里面的人不管做了什么,也不会轻易泄漏出来…不是吗?
究竟——哀川小姐交给了我一份什么样的任务?
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卷进诡异的事态中,难以抽身了。也许就在不知不觉间,我的双脚又踏入危机四伏的地带,连自己都没发现。

“唔——”小姬沉吟着,指尖在脸颊上点了点又放下来,这似乎是她的习惯动作。“伤脑筋耶,小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还以为润小姐至少会把这部份先告诉你说——”
看来在情报传递的过程中间出了点差错。不过这也不能怪小姬吧,谁会晓得要来救出自己的人…嗯,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救出吧…居然会像我这样一问三不知,完全在状况外,谁想得到才有鬼咧。
“可是为什么哀川小姐没有告诉我呢…不知道这些事情,根本就没办法达成任务嘛。”
没错,要怪也应该去怪哀川润。
那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姊要负全责。
“嗯——不过润小姐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吧。我在前往约定地点会合之前,就察觉事情不太妙,通缉情形好像比润小姐所想的还要更严重呢。即使已经躲得很有技巧了,依然会被人家发现,就连这间教室我们也不能久留。”
“没办法跟哀川小姐取得联系吗?既然能约定会合的地点,就表示你们已经接触过了吧?”
“我跟她联络的时候,还没有被通缉,所以宿舍的电话还可以正常使用啊。”
“唔——”
她不是因为被通缉才想逃离学校,而是因为想逃离学校才遭到通缉…是这个意思吗?但如此一来,学校不就宛如看守所,不,或许不是“宛如”,根本就是等于。
“原来如此啊…”
即使嘴上讲着原来如此,其实我对整件事情依然在状况外,完全没有概念。眼前我所知道的,只有这里不是一间普通的学校…更不是什么升学名校或贵族千金学校,而是一个不寻常的诡异场所。
“不寻常吗…这种感觉的确越来越明显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这里就成为我的战场了。虽然剧情发展与之前的想像渐行渐远,但无论是贼船也好…破船也好,总之我已经上了船,确定回不了头了 。
“事到如今,我们只好暂时躲在这里,慢慢思考对策啰。没什么好担心的啦,万一师父跟小姬真的出不去,润小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润小姐最讲义气了,她绝对不会丢下我们的。”
“躲起来?”我跳下讲桌,走向窗户,背对着小姬说:“正好相反…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要躲也很难躲,我们两个在这栋校舍里的行踪已经曝光了,必须立即想出对策。”
我打开窗户,然后抬起旁边的一张桌子,从窗口扔下去。刚才只顾着逃跑,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几楼,而桌子坠地的重响,过了几秒钟才传来,可见得肯定有相当的高度。我不以为意,又接着把跟桌子一组的椅子,还有后面的另一张桌子,同样也抬到窗口丢下去。
“你、你在做什么?”小姬赶紧拉住我。“这样太明目张胆了吧!等于是在叫人家来抓我们嘛!”  

“虽然我今年三月才刚满十九岁,可是呢——”我在丢下第六张桌子之后停手,将小姬毫无意义的轻量级节制给解开。“这十九年来,我的脑中只想着要如何与别人勾心斗角,想着要如何躲过别人的攻击,是不停思考逃命的手段,才得以生存下来的。尽管目前还不清楚这里究竟会有多少危险,但无论如何…‘地点’绝不足以构成我逃生的障碍。”
遥远的地面上,堆积了许多摔坏的课桌椅,而周围尚未出现任何人。那么巨大的声响,不可能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吧…包括那些正在寻找小姬的家伙们,应该也都注意到了。既然有注意到,当然就会朝正上方的教室展开搜索,除了这间教室,还有其它间教室也都会一并搜查。
我的战术就是——刻意留下迂回的足迹让对方绕远路,一种拖延时间兼消耗体力的做法。
“所以这里很危险,我们赶快离开吧。”
“好。可是,小姬也很少来这一带…我不太清楚该怎么走耶。”
“没关系,我有一张平面图——”手伸进口袋摸索。“不见了。”
岂止平面图,连小姬的照片也不见了,只剩下伪造的学生证留在制服胸前的口袋里。看来是刚才逃跑的过程当中遗失的。什么跟什么嘛,才胸有成竹地发下豪语,结果第一步都还没跨出去就先出糗。
“呃,反正我们刚才是往上跑的,所以现在只要下楼应该就能离开这栋校舍了吧。只要走出这栋楼,一定可以找到方法逃离学校的。”
“好吧,总比待在原地有用。”小姬无奈地说:“不过没想到师父居然是个性这么积极的人呢,实在很意外。”
“啊,喔,还好啦…”
我含糊其词地敷衍过去。想当然耳,我根本不是一个积极的人,真正积极的人,不会十九年来都在思考欺骗别人的方法。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待在原地,默默等候哀川小姐的救援。
然而——我却不经意地想起,当小姬说出这间澄百合学园又叫做悬梁高校时,她一脸阴郁的表情。我不愿让她再出现同样的表情,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并非要回报哀川小姐的救命之恩,而是我自己认为必须有所行动,一种宛如使命感的念头。
没错,也许我是不小心将两个人的影子重迭了。将紫木一姬以及——“学者”时代的那抹蓝。
因此,这甚至算不上是对小姬的保护欲,纯粹只是一种自我满足——不,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种自发性的中毒症状而已。
真是的,简直令人难以承受的戏谑日。
此时此刻,我尚未掌握事态的严重性,完全不了解自己被卷入多大的漩涡之中,什么都还搞不清楚,所以当下的行为表现确实是出于愚蠢的冲动,称为暴走亦不为过。尽管如此,身为一个消极的戏言者,却也是非常难得的经验,我想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吧。
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不后悔。
即使从未有过任何一件事,能让我真的不后悔。  

2

“其实就连小姬我啊———也还搞不太清楚耶。”
如果要下楼,直接沿着原路往回走是最简单最迅速的方法,但未免太过莽撞太过冒险。首先必须要找出跟之前不同方向的楼梯——可惜我们一直找都找不到,这么庞大的一栋建筑物,应该不会只有一座楼梯吧。
刚才自己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因为是照着平面图的路线走,并没有注意太多,如今仔细一看,这栋建筑物简直——简直有如迷宫般,是一座会让人迷路的立体结构。那股始终盘旋在周围的诡异空气就是源自于此吗?其实内部构造并没有非常复杂,但建筑物本体却迂回得很奇妙。非常地迂回,光是走在里面就会让人产生不舒服的感觉。明明是一栋造型新颖又宽敞的建筑物——
这样的结构设计,究竟隐含着什么意义呢?
“身在其中根本没办法判断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是好是坏,是优是劣,幸或不幸,必须要有比较的对象才能分辨出来。所以小姬自己对这间学校实在没办法下判断,所以才没办法好好说明嘛。”
“…我倒认为没必要想得那么复杂。”终于发现前方不远处有楼梯,我边留意周遭的情况边回答小姬。“是好是坏,实际上根本就无关紧要,究竟适不适合自己,才是问题所在。既然你会想要逃离这间学校,那么我觉得只要知道自己的选择就够了,接下来只要设法排除一切的阻碍。”
任何人都应该被赋予逃跑的自由与权利——这句话我留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
“不过呢——我已经知道这间学校所从事的并非普通的高中教育,所以小姬,你这一年来,都在学些什么呢?”
“我说过了啊,就是‘要在看到陌生人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躲起来,再从背后接近’嘛。”
那不是开场白的玩笑话吗?
嗯——现在回想起来,说得夸张一点,当时我的生杀大权的确就掌握在小姬手上,当然,直笛是没办法用来杀人的。
也就是说——这间澄百合学圈,是培养某种特殊技能的——研习所——有如训练所的地方是吗?姑且不论合法与否。
过去我曾经参与过的ER3系统“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也有着相同的内幕。该组织游走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边缘地带,其中一个名叫“MS-2”的部门,就是负责将人类的精神层面与肉体层面同时强化到最极限——也就是专门制造“苦橙之种”的地方。
对于人体机能各种界线的测试,其实所有部门都在进行,只不过没有到那样极端的地步而已。就连身为留学生的我,也曾接受某种特殊的训练,可以称之为程度落后而自动淘汰的辍学生吧。
然而如果这里也是有着同样性质的场所——那么在这间学校之上,究竟还有着什么样的组织存在?能够维持如此庞大的设施运作,又能够维持如此特殊的神秘度,想必要相当于玖渚财团的规模才办得到吧。倘若真是这样,则与对方为敌,本身就是不智之举。没错,终究只能自己夹着尾巴逃走,别无他法。
真是的,这简直叫做挂羊头卖狗肉,跟原先预料的发展完全背道而驰。我当然没有幻想着要潜入女子高中认识天真单纯的千金小姐,经历一场漫画般的梦幻体验,但也没必要搞得像二次大战时期的陆军学校吧,未免太夸张了。话说回来,狗肉或许比羊头美味也不一定。
“——奇怪了”才往下走了一层楼,我就察觉到不对劲。“明明发出那么剧烈的声音,却似乎完全没有引起骚动——感觉不到校舍里有其它人的气息存在。”
“你能感觉到别人的气息吗?”
“因为我很神经质,对别人的视线或气息都会特别敏感…可是从刚才到现在都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在走动。虽然我并不想被抓,但至少也应该要突破几个难关才合理吧…像之前那两个女学生都已经目击到你的出现了啊。”
即使不清楚确切的位置所在,至少对方也应该要有一些反应跟行动吧。
“没有人追上来,我们不是正好乐得轻松吗?真是甜食地利人和啊。”
“?啊,是天时地利人和吧…算了,那不重要,总之继续下楼梯感觉满危险的…先绕到走廊去吧。”
“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吗?很黑科学的说法耶。”
“应该是非科学的说法吧。”我看了她一眼。“小姬,你该不会是在美国长大的吧?”
“哇——!你怎么会知道!”
“直觉。”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以目前的状态来看,周围有人埋伏的可能性非常高。仔细思考,如果小姬的目的“逃离学校”这件事已经曝光的话,对手根本没有必要穷追不舍。刚才那两个女学生之所以半途而废,很有可能就是基于这一点,理由不难想像。
果真如此,那就必须要更深入推敲对手的计谋。
“唉,伤脑筋。”
尽管被卷入复杂的事件当中,情绪却突然变得有点愉悦起来。一向最怕麻烦的我,最讨厌惹事生非的我,居然开始产生愉快的心情。
是因为小姬的关系吗?我边在走廊上穿梭边思考着,把事情归咎到别人身上虽然很不负责任,却也符合我的作风。小姬拥有超级乐观的开朗性格,就算被逼上绝路,面对危急状况也毫不在乎,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一切悲观沮丧或烦恼忧愁的想法,都显得愚蠢又荒谬。这无须戏言,是确实存在的观感。
果然——真的很像啊。
比实际年龄幼稚许多的容貌,天真无邪加天然单纯的风格,这些成分,都与“那丫头”实在太过相像了。只是纯属巧合吗?我一直以为,“那丫头”是绝对不会有同类存在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仿佛 X × Y 算出来不等于 Y × X 那样的怪异。
“师父,怎么了吗?你一直盯着我看…哈!难、难道你?”
“并没有。”我立刻否定,不想再降低自己的水准。“这里是几楼?从窗外的景色来看,应该不只三、四楼而己,以京都来讲算是相当高耸的建筑物了…不过这里是偏僻的郊外,再高也没什么意义吧。”
“这就是所谓的人往高处爬,高处不胜寒嘛。”
“乍听之下很顺,其实两句根本牛头不对马嘴。”
小姬歪着头“哦?”了一声…就在这时候——
离我们最近的一间教室突然开了门,从里面冲出四个家伙——全都和我们穿着同样的黑色制服——四人一齐朝小姬扑上去。扑上去,对方的举动只能用这个字眼来表现,非常地粗暴凶猛。
小姬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压在走廊地板上,被四个人合力固定住手脚,动弹不得。
埋伏——刚才就担心有这个可能,但为什么会是出现在这里?如果埋伏在校舍出入口附近也就算了,埋伏在半路上根本没有意义可言,正因如此,我才判断走廊比较安全,才没有继续下楼梯——

“———正因如此,是吗?”
可恶,居然反过来被敌人看穿自己的心理,真讽刺。
而且重点是,那四个埋伏的家伙全部都朝小姬扑过去。虽然我并不孔武有力,体格也算不上好,但至少看起来还是比长不大的小姬强壮吧。结果这些人完全忽视我的存在,只攻击小姬,那就代表了一件事情——
教室里还有其它伏兵正伺机而动。
而且,是凌驾这四人之上的伏兵。
“师、师父——”
小姬一开口就被捂住嘴。那四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证明她们对教室里按兵不动的人非常信赖,所以才会认为根本没必要防备我。
开什么玩笑啊……
要比耍心机,我岂会输人。
“——在下萩原子萩。”
对方一边报上姓名,一边走出教室——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令人背脊发寒的冰冷视线,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我,仿佛正在评估一样货品。身上穿着同样的黑色制服——表示她也是这间学校的“学生”。长达脚踝的直发非常地美丽,让我无视于自身的处境,一时间出了神。令人出神的,还有她——子萩小妹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那股,宛如武士刀的利刃一般,充满魅惑的气息。
如果说小姬可以和学者时代的那抹蓝色相比拟,则眼前这位,便相当于那道人类最强的深红…
“简单讲,算是扮演军师的角色。”
“哦…‘军师’是吗…”我点点头,往后退一步,感觉到对方的气势逼人。“看样子,我们完全是自投罗网,中了军师的‘计策’,没错吧?”
“…哎呀,你该不会是男的吧?”子萩突然问我,似乎是听到声音才发现我的性别有问题。
“很久没遇到同年龄层的男生了,你们也趁机见识一番吧。”
她对那四个压制小姬的人,发出匪夷所思的指令——不,不应该这么说,对方可是号称“军师”的角色,不可能会发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指令”其中或许隐含了某种意图。
“好了———庆纪、芦花、阿弥、朱熹…把那个女孩子带到老地方去。手脚固定住,可不能放水喔。至于这位男性,就由我来负责。”
四个人听完她的吩咐便点点头,然后把小姬拉起来,直接拖着走,朝前面的楼梯走去。我并没有出手制止,反正眼前是铜墙铁壁,不宜轻举妄动。
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之前在楼梯间遇上的那两个女学生也参杂在其中,于是我转头问子萩。
“刚才你叫她们的名字——全部都是本名吗?听起来实在很不像啊。”
“呼——真是好险。”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像是刚完成一件重要的工作。“总算在‘病蜘蛛’出动以前就把事情给解决——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啊啊,你还在啊,好的好的…”子萩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亲切微笑,转过身来对着我。“没事了,请回吧,我送你到大门口。”
“我的意思是…这次事件姑且不追究,所以你快滚吧——听懂了吗?女装癖先生。”
“伤脑筋,我就知道这样很容易被误会。”我刻意压低声音对她说:“不过本人可没有那么心地善良——!而且非常讨厌失败,尤其在原本有胜算的情况下。”
“真是小心眼啊,跟我很像呢。”
话刚说完,她立刻出招,以迅捷如风的动作——!那确实是武术中的招式——扣住我的手腕反折到背后,直接固定肩膀的关节。前一秒明明人还站得好好的,结果却在转瞬之间被控制住,完全动弹不得。而且对方还是身材如此纤细的女孩子,不能拿被偷袭当借口,根本就是自己的疏忽心。
“虽然身为军师并不擅长实战——不过至少我有学过基本的防身术。”
“这间学校连防身术那种东西都会教吗?”
“对于你的问题,正确答案是‘我们只教这些东西’…不过呢,你实在太不识相了。”她加重力道,肩膀传来一阵阵的剧痛。“都被逮到了,态度还敢如此嚣张…真是不知死活,连求饶的方法也不懂吗?”
冰冷的声音。压倒性的冰冷。我对这问学校彻底改观了,什么研习所训练所,那些肤浅的用词根本不足以形容,这问学校其实——其实完全就是——
一个战场。
“你应该已经过了高中生的年纪吧?听好,为了表达对长辈的敬意,慈悲为怀的我决定提供给你两种选择——一是乖乖屈服于我,一是当场肩膀脱臼。”
“——阁下是哪一国的总统吗?”
“不不不,我只不过是团体中一名小小的主将而已——甚至连主将都称不上,只是一名军师罢了。”
“那刚好,我是一名连铁言都称不上,纯属戏言而己的小跟班,作为你的对手,可谓相得益彰——”
“喀”地一声,肩膀的疼痛加剧。看来这位子萩小妹妹自己喜欢开玩笑,却不允许别人对她开玩笑,真是任性啊。
“不过有件事情…我实在想不通。”子萩稍微放松力道,接着说下去。“所谓想不通——就是夹杂了不确定因素的状态,对一名军师而言,这并非好现象,因为不确定会令人产生不安。”
“你为什么,能入侵这所学校?”
她并非问我“怎么办到”,而是问我“为什么能”,听起来就像是直指问题的根源,不问过程方法,仿佛直接动摇世界根本的问题。
“也没什么,就使用伪造的学生证加上我又穿着制服,所以才没被发现的吧。”
“你的意思是说,光凭这点小把戏,就瞒过本校的学生了?是在暗示本校的警备系统程度太差吗?”
没错——以我目前所知的澄百合学圈,不,是“悬梁高校”的真实内幕而言,很难想像光凭这样简单的变装就可以闯关成功。即使不开口能够模糊性别特征,但应该还是会轻易被看穿外来者的身份才对。子萩会感到疑惑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我也没有答案,甚至连我自己都很想问为什么。只能说是偶然的幸运吧。
“你该不会要说出‘只是偶然的幸运’这种戏言吧——”
子萩如此说完,再度扯紧我的手臂。她本人似乎自认为已经将力道控制得当,但被扣住的人却很难承受。另一只手碰不到背后的子萩,而且——我现在被压着,脚跟朝上,也没办法用踢的方式反击。她这招擒拿术,是普通人不可能会使用的,相当高明的格斗技。
格斗技,也就是说,必然有破解招数。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啊。”我平静地说:“因为你是个超级大笨蛋所以才想不通嘛。”
“喀…”地一声,感觉到背后传来恼羞成怒的音效。下一个瞬间,子萩又将我的手臂更用力旋转九十度——接着“啪”地一声,传出肩膀脱臼的声音。
“——咦?”
这声错愕的惊呼,来自于让我肩膀脱臼的元凶。
手臂脱臼反而让我恢复自由,我立刻翻身,正面朝向尚未脱离错愕状态的子萩,用没有脱臼的另一只手,使尽全力毫不留情地往她胸前狠狠一揍。任她再怎么伶牙俐齿,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生,身体依然不堪一击地飞出去,如朽木般凄惨地摔在走廊上。
“——呜!”
然而不愧是子萩,落地前似乎及时做出防护动作,马上就撑起上半身,犀利的目光瞪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面对她的视线,张开没受伤的手臂,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对于你刚才的质疑,我仍旧只能回答‘纯属巧合’只不过接下来你可能还会有另一个疑问,我就直接回答吧——上个月我被卷入某起事件当中,当时双肩都曾经脱臼过一次,虽然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了,不过呢…事后演变成习惯性脱臼,现在正处于容易脱臼的状态。”
“——呜”子萩吃痛地呻吟一下。“所以你是故意用激将法,好让自己脱臼——”
“刚才你说过自己是‘军师’没错吧?我的立场也跟你差不多,因此非常清楚,一旦发生任何超出计算之外的情形,就会引起很大的混乱。‘这点力道怎么可能会脱臼’——你的想法我了若指掌。”
其实肩膀真的很痛,但我仍面不改色,得意地讲解,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虽然用计挣脱了对方的箝制,却不代表自己已经处于优势,甚至可以说反而火上加油。必须趁子萩内心的混乱尚未平复,运用三寸不烂之舌设法脱身,否则——
否则我就追不上那四个人,就来不及救回小姬了。
“——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吗…”
我自虐地低声说着,对于自己居然会想出手救人——居然会有救人的念头,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还以为这种时机永远都不会到来。难道一切只是随波逐流吗?就如同平常的我,并没有任何情感,就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吗?
子萩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随即又突然睁大双眸,视线越过我的头顶,望着更后面的方向。
“——你很努力嘛,小哥。”
这句简单的台词,仿佛“在街上巧遇的寒暄”般轻松自然——说话者一掌拍上我的肩头,正是脱臼的那一边,痛到了极点。
“——哀川小姐?”
“不准用姓氏称呼我——已经讲过好几次了吧,嗯?”
肩上的手掌微微施力。
“是的——润小姐。”
我的双眼没有离开子萩,就这么跟背后的哀川小姐对话。但子萩并没有与我四目相接,这是当然的,身为军师,面对人类最强的红色,怎能愚蠢地掉以轻心。
“哈哈哈———让你一个人进来我还是不放心,所以就来帮忙啦。”
“拜托别闹了好不好———那你一开始就应该自己来嘛———”
“这个愉快的话题我们回去再聊,先解决正事吧。嗯,这位———子萩小妹妹是吗?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嗯,我知道。”子萩的眼神和之前面对我的时候完全不能比较,非常犀利地盯着哀川小姐。看来刚才对付我还算是游刃有余的。“鼎鼎大名的赤色征裁,‘一入学’就听说过了。”
“那真是我的荣幸。”哀川小姐笑着说,一脸的揶揄。“———所以呢?子萩军师小妹妹,接下来你还打算使出什么计?”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子萩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俐落地站起来,态度大方,表情从容,丝毫不带一点畏缩和恐惧。与其说她勇敢——更应该说是自负。我从未见过有哪个“敌人”敢在哀川小姐面前摆出这种姿态,况且还是一名未成年的小女孩。
实在,非比寻常。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当然可以——反正那位女装癖先生已经受伤了。”子萩微微一笑。“赤色征裁为人非常讲义气——这一点我可知道得相当清楚。”
“然后,还有你———”她瞪着我。“你对我所做的事——请牢记在心,千万别忘了。”
“啊?”
我对她做了什么?
我还觉得自己才是被害者咧。
“后会有期,二位请保重。”
子萩说完便转过身飞奔而去,短裙和长发随风飘动。我以为哀川小姐一定会追上去的,结果——她仍然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连一动也没动。
“润小姐,让她逃走真的没关———”
我焦急地想回头问哀川小姐,没想到这时候———
“师父———!”
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姬打断了我的说话和动作,一股脑地扑上来。即使她再怎么身轻如燕,突如其来的冲击也足以将我直接扑到在地。
搞什么鬼啊。这个死丫头…你想谋杀我是不是———心里连声咒骂,一抬头却看见小姬正压在我身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个不停。面对这样一张脸,什么话也骂不出口了。
“鸣哇哇哇…”她边呜咽着边摸我脱臼的肩膀。“你、你的肩膀…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都是小姬、都是小姬害的———”
“…”
拜托,别再摸我脱臼的肩膀了,真的很痛———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晓得呢?
小姬死命地抱着我不放,我发现她制服的袖子有裂痕,是刚才被那四个人押走的时候弄破的吗?想当然耳,哀川小姐已经早我一步将小姬救出,因此那四个名字古怪的家伙应该都已经被击退了,只不过———只不过小姬似乎并非毫发无伤。  
   
“啊,这、这点小伤完全不要紧!”
她终于恢复冷静,却察觉到我的视线,连忙将破裂的袖子藏到身后。
“这只是一点小擦伤而已!”
“看起来明明很痛啊。”
小擦伤,说得很简单。
没错,她就是这样。
开朗、活泼、单纯。
天真浪漫、纯真无瑕,但是——
但是,绝对不是没有神经。
重视别人胜过自己,把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痛苦,即使明知道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受伤根本不干她的事,根本就是我自己造成的,然而她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什么都不拒绝、什么都不计较、拥抱一切、包容一切———
———不,不对,慢着。
我想错人了吧。
小姬不是她。
小姬和那丫头,是两个,不相同的人———
“呜、呜哇哇哇———”
情绪再度复活,小姬用力钻进我的肩窝里,埋头哭泣。
“——!———就跟你说会痛了啊。”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为什么我还会———
产生这种动摇的情感,简直是戏言。
“一姬,快放手,你是想拆了小哥的肩膀吗?”哀川小姐揪住小姬的水手服衣领,将她强行从我身上拉开,接着又用同样的方式将我硬拉起来。“喂,努力归努力,可不能太乱来啊。严重的话会变成慢性脱臼喔,你忍一忍,我帮你接回去吧。”

忍一忍————
用不着她说,我也不会有任何动作。正确地讲,在看到哀川小姐的当下,我就仿佛遭到超能力者恶意的诅咒,全身都瞬间僵硬了。
咒语。
没错。
哀川润的水手服造型,的确有着相当于咒语的效果。  



第三章 悬梁高校

0

艺术始于模仿,亦止于模仿。

1

若要说不自然——此时此地,什么是最不自然的呢?
是身为戏言跟班,却反过来被戏弄的我吗?
还是不按牌理出牌,却被称为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亦或是企图逃出诡异学园的小姬?
还是前来追捕的子萩一伙人呢?
然而在这个称为校园的区域里,在这“悬梁高校”的领域里,很难说什么才叫做绝对的异常,一切都变得不足为奇。
“——哈,小哥,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哀川小姐将制服的领巾解开来折成三角巾,一边为我包扎右手,一边不服气地说。只不过她看起来既不懊恼也不担心,反而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打扮成高中生造型的哀川小姐,其实也挺不赖的嘛。
原本以为她穿水手服绝对会很奇怪,结果事实证明,像哀川小姐这样美型的人物,不管穿什么都相当出色。该怎么说呢?
嗯,只能说这就是人生啊。
“刚才那位军师小妹妹溜走了,这下子我的行踪也会曝光吧。真糟糕,本来想说用小哥当诱饵,应该可以声东击西———”
“啊———真抱歉,都是被我搞砸的。”
我立刻道歉,不过这位大姊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诱饵?
“伤脑筋耶———那现在要怎么办呢?”
小姬也跟着附和,却同样感觉不出任何紧张的情绪。这两个人,似乎非常欠缺危机意识。哀川小姐也就算了,问题是小姬自己,几分钟前才被抓到过一次,而且她并没有像子萩那种战斗能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小姬,你该不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吧?”
“才不是呢,小姬我根本不需要战斗力啊。”
“因为现在是所谓的知识时代吗?”
“没错,古时候的伟人有说过——”
小姬又做出之前那个宛如指挥家的动作,手指俐落地一升一降,最后指尖朝我比过来。
“时间就是金钱!”
她应该是要说“知识就是力量”吧?
实在不像是一个有知识的人的发言。
“嗯,总之,小姬因为跟不上进度,所以很不喜欢上课,想要直接退学,结果学校不肯答应。其实放我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偏偏校方又说什么要防止机密外泄,讲了一堆理由就是不批准,所以我只好拜托润小姐帮忙啰。”
“真会依赖别人。”
“啊——师父你也没立场说我喔。”小姬轻轻摇晃食指,真是个手势丰富的小女生。“对了,刚才那位萩原子萩啊,是这间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三年级的学姊呢。”
“哦——”
“所以啰,师父,只不过肩膀脱臼而已,没什么好沮丧的。虽然对手是个女孩子,但是毕竟能力不同嘛。唔,不对,应该说是等级不同。啊,不对不对,应该说是基因好坏不同吧——”
“…”
我快要发火了,这个死丫头。是因为衷川小姐的出现让她本性渐露吗?还是不小心脱掉羊皮露出马脚?那刚才的眼泪又算什么?
“唉——总而言之,还是放弃正面闯关吧。”哀川小姐无奈地拨着头发的层次。“萩原子萩——全校第一这种头衔不足为惧,但那类型的家伙相当难缠,最好尽量避免交手。”
“啊,所以刚刚才会让她逃走是吗?不过话说回来,润小姐也会有觉得难缠不想交手的对象吗?”
“当然有啊,就是那种明明什么都不会选自信满满地——明明是个没内容的空壳还不可一世地——充满了矛盾的家伙,那种人真的很难缠,因为我实在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然后哀川小姐眯起一只眼睛瞧着我。“小哥,你该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咦——不,我跟子萩一点也不像同类型的人吧。”
其实我觉得子萩跟哀川小姐才是同属性的。
“哎呀,那只不过是一种年幼无知的鲁莽罢了,我的气势凌人和那家伙的高傲自负,意义是截然不同的。就这点而言,你跟她算是同类吧,尤其是自作聪明爱玩手段的性格,简直如出一辙。呵,还军师咧——别笑死人了。好吧,本来想说由小哥将一姬带出来就可以,事到如今…没办法,就逆向操作吧。”
“逆向操作?”重复这句话的是小姬。
“什么意思?”而负责发问的人是我。
“其实应该说这才是正当的手段——由我们主动出击,直接冲到办公室去找‘理事长’谈判,要求一姬的退学权利。”
如何,很简单吧?——哀川小姐勾起嘴角。
我连惊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地,再度甘拜下风。如果说我的人生始终都在思考要如何玩弄手段如何逃避一切,那么哀川小姐的人生便是完全相反完全背道而驰的吧。正面迎向对手,正面宣战,在土表上抬头挺胸充满自信地出击,就是她心中唯一的念头。
“可是润小姐——”
“没关系啦,一姬,我从以前就不喜欢那家伙了,就连你应该也对那家伙没什么好感吧?现在能够有机会打倒那家伙,可说是我们的幸运啊,既然决定好了——就出发吧。”
擅自提案,擅自做出决定,哀川小姐立刻迈步向前。我和小姬连忙跟上去,看来这场戏谁是主角谁是配角,早就已经默默决定好了。
姿态,思想,以及行动的方式。
强势霸气又坚定不移。
真实无伪的自信与骄傲。
在哀川润身上,不会有矛盾。

2

接下来的过程,可以说是哀川润的个人表演秀。
事实证明,即使在这间学校里,也没有任何存在阻挡得了哀川润,根本不可能会有。管它有机物无机物,全都一举消灭,沿途出现来意不善的学生,也都一个接一个地铲除、驱逐、玩弄、击退。校舍里布下的天罗地网,全部被夷为平地,丝毫不构成威胁,展现在眼前的,纯粹就只是,绝对的力量。过程有如暴风雨来袭——在台风过境之后,我们走出校舍,接着穿越长廊,来到“办公大楼”的后门。
根本无须描写,笔墨也难以形容,哀川小姐是如此压倒性的存在。在她现身以前,区区几个学生就把我和小姬整得七荤八素,简直像废物一样。
“什么‘简直像’,师父,我们根本就是废物嘛。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任何贡献啊。”
“在旁白的时候应该客观地发言,最好避免太过直接的表现手法,暧昧不明才是戏言的基本原则。”
“小姬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怪人啊。”
居然说什么怪人。
“不过润小姐果然很了不起,又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厉害了耶。真是八面玲珑。”
“应该是三头六臂吧。”
“啊,没错,八面玲珑应该是师父才对嘛。”
“没礼貌。”
“咦,师父否认自己是吗?”
“唔——对于自己具不具有八面玲珑的要素,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到底是承认还是否认啊?”
“你们两个吵死了。”哀川小姐站定在办公大楼的入口前方,低声提醒我们。
“两位感情好是没关系啦——但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我从刚才就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事不对劲?”
“你们没发现吗?那些来攻击我们的,全部都是学生。很奇怪吧?如果只有小哥跟一姬的话,或许派学生来已经绰绰有余,又可以顺便当做实战训练…但是现在还加上本小姐啊,竟然派学生来对付哀川润?基于礼貌至少也该派‘老师’或‘警卫’出来才像话吧?”
真不知她是心思细密还是太有自信。不过哀川小姐说得也没错,一路上前来阻挡我们攻击我们的,清一色都是年轻小女生,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黑色制服跟小姬一样,跟哀川小姐一样,也跟我一样。
咦?
跟我一样?
“等一下,哀川小姐,既然我们的入侵行动已经曝光了,那我也没必要继续穿着这套衣服了吧?”
“啊——你就继续穿着嘛,有什么关系,很可爱耶。”
“这、可是我———”
“哎呀———小哥好萌喔!”
“…”
被她这么一提,我又很难坚持要脱下来,不,应该说根本就是被强迫不准脱下来。虽然觉得自己再度被玩弄了,但我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回问题点上。
哀川小姐的战术——放弃逃出校园,直闯内部核心——最大的长处就是出乎敌人的意料,简单讲就是发动突袭,攻其不备。因为对方一直在追踪我们,将自己当成是狩猎者,压根都没想到自己会反过来被袭击,想必此刻也以为我们正急于四处窜逃吧。换句话说,纯粹只是敌人缺乏危机意识而已…以为就算对手是哀川润,自己也不可能会反过来成为猎物。
“啊啊,真讨厌——干嘛这么麻烦啊。”
“怎么会呢?——没有强劲的对手出来找碴,不是很好吗?”
“一姬,我说的麻烦是这个——”
哀川小姐突然单脚向后,接着对准门板狠狠一踢——
铁门就这样直接被踹倒了。喀螂喀哪———仆———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整扇门当场毁坏是本来就生锈了吧,一定是的。
“要这样破坏铁门才能进去实在是很讨厌啊,干嘛要像蟑螂一样从后门偷偷摸摸地溜进去。”
“…”
原来如此,哀川小姐本来是希望能从正门抬头挺胸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可惜并没有任何“教职员”出现,也没办法向任何人大声宣告,只好在无人知情的状况下从后门进入。看来这点令她感到相当懊恼,真是个爱出风头的家伙。
“理事长办公室在最顶层———因为那家伙特别喜欢高的地方———来,从这里上去。”
不愧是哀川小姐,超强的记忆力完全不同于我,已经将整张平面图烙印在脑海中了,立刻推开安全门爬上楼梯。“哇——人往高处好痛快 Yo——”…小姬说出谜一般的句子,快步跟上去。
“还要避开职员办公室才行…啊啊…真是麻烦死了。谁管他什么战术什么陷阱的,有多少人都尽量放马过来好了。”
“不行啦,那怎么得了。”
虽然不清楚哀川小姐和小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但是看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模样,似乎交情匪浅。照理说久别重逢应该会有点生疏,却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距离感,而且从刚才碰面到现在,彼此都没有提过任何类似叙旧的台词。相反地,两人之间的对话还表现出一股亲密感,哀川小姐向来都是豪爽的大姊姊,而小姬正好是会刺激保护欲的类型,两人可以说是最佳拍档吧。
“嗯?”
…不对,慢着。这么一来,我不就成为多余的角色了吗?不行,都已经牺牲色相到这种地步,未免太悲惨了。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我主动开口向哀川小姐发问。
“呃,润小姐,刚才听你所说,好像原本就跟理事长认识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此刻在我的想像中,只浮现一个非常恶趣味的人物,聚集了一群未成年少女实施特殊教育。
真是够了,自以为是阿拉伯皇室啊,还培训后宫佳丽咧。
“理事长的名字叫槛神能亚,今年三十九岁,是个女的喔。”
“槛神这个姓氏,莫非———”
嗯,没错——哀川小姐没有回头,轻轻地颔首。  

“赤神、谓神、氏神、绘镜,以及槛神——所谓的四神一镜——能亚正是排行最末那一族的血脉。其实她并非嫡系子孙,而是旁系的血亲,所以和本家之间的连系相当薄弱。因此这间学校本身与槛神家族并没有多深的关系,反而跟神理乐比较有渊源。”
“神理乐…不就是日本的ER3吗?”
两者之前最大的差别,只在于ER3是一个研究组织,而神理乐是一个网络机构,实际上双方所从事的工作大同小异。如此说来,这所学校就相当于 ER 计划了是吗?
“答对了,这里的毕业生据说有四成都会进入神理乐喔,其余则是分散在各大机构…最优秀的学生应该就是去加入ER3吧,毕竟在社会上的知名度跟地位都比较高,像那个叫萩原的家伙,大概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吧。”
不愧是哀川小姐,对于这所学校的内幕,甚至包含“毕业生”的状况,都了解得相当透彻,不像我一问三不知。嗯,按照一般世俗的说法,这里算是“培育人才”的地方吧。就这点而言,它的确是一间训练所,同时称之为“教育机构”也并没有错。
然而,可是——不允许学生退学,有人想逃走就会被通缉,还有学生会自封为军师,甚至用悬梁高校这种称呼来自嘲——这样的学校,还能算是一所教育机构吗?
“其实一开始这间澄百合学园——也就是悬梁高校的前身,是由能亚的母亲所创立的。当时还比较像一所正常的学校…至少跟现在比起来算是正常多了。结果就在一年半前,能亚的母亲上吊身亡,学校由能亚继承之后,就完全变调了。究竟哪里有问题,也很难真体去说明——”
“是气氛,气氛变得很诡异啊。”
小姬的语气难得如此正经。虽然从背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必又是带着一片阴霾吧。小姬目前是二年级的学生,所以在她入学的时候,理事长应该已经换人了。
“其实‘入学’以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这里不是普通的学校了,不过我还是继续忍耐着。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夸张…一个会有朋友死掉的地方,我根本没办法称之为学校。”
“…你说得没错。”哀川小姐摸摸小姬的头,接着说下去。“可是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必须要经由比较才区分得出来,而身在其中的人,当然会以为自己是正常的。更何况学校本来就是一种密室,从外界无法一窥究竟,于是疯狂的人便越陷越深——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现在的状态。”
“…除了小姬以外,难道没有其它学生认为这样是‘不正常的’没有人发现这里‘很诡异’吗?有没有别的学生申请退学?”
“啊,有啊。很久以前。”
小姬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足以令我沉默不语。
“刚才虽然讲过不喜欢…其实我本身对槛神能亚并没有讨厌到那种地步,不过确实没啥好感就是了。举个例子来说吧,那家伙只会把人当成数字来看,只会把人的死亡当成统计的数据来判断。在她眼中,死一个人跟死两个人没什么差别,只差在数字是一或是二而已。那家伙认为数据就代表一切,但是…她也有她自己的理想,我并不是不了解。”
“你们应该算…旧识吧?”
“嗯,算吧。虽然已经分别两年了。”
所以是分别两年的重逢呢——哀川小姐玩笑似地说,却有种故作轻松的感觉。论及骗人技巧,连我这个戏言跟班都望尘莫及的哀川小姐,为何要刻意流露出演戏的感觉呢?我无法理解。
“润小姐,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别太乱来喔。”
“死家伙,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啊,少一副训诫的口气。今天的谈判目的是要校方接受紫木一姬的退学申请,至少这点我还没忘记。”
“那就好。”
我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已经告一段落了,稍微舒展一下筋骨,然后对身旁很久没出声的小姬开口。
“如果能够顺利离开这里,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唔,这个嘛——”小姬回答:“我想做很多很多好玩的开心的事情。”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说,自己这辈子从未有过真正“开心”的事情。
“而且要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就好像每天都是星期一那样。”
“那不就是最糟的日子吗?”
嘴里虽然不客气地吐槽,但我的思绪却已经飘向远方。在我心中,某个最脆弱的部份,受到了刺激——怀念的心情,正被深深地刺激着。其实她们两个人根本不是相像,小姬跟“那丫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所以我在想,这对我而言,不正是一个忏悔和赎罪的机会吗?当然我并不认为,伤害了一个人,可以用拯救另一个人来互相抵销——况且我也不懂得要如何去拯救别人,只是——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啦,戏言小哥。”
哀川小姐潇洒地对我说。
“看,我们已经到达最顶层啰——”
安全门被她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任何技术都能做到最完美的万能承包人,哀川润。
无论读心术或声音模仿,甚至包括开锁,都无人能出其右。
在走廊上前进没多久,眼前立刻出现一扇非常厚重的铁门。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般学校里会出现的东西,岂只防弹,就连发生核爆大概都不会被摧毁,一扇完全与外界隔绝的门扉。
哀川小姐收敛平时的作风,谨慎地敲了下门(难道哀川小姐最近特别热爱敲门吗),想当然耳,没有任何响应。“那我就不客气啰”——她打算直接进去,却发现没有门把。岂只门把,甚至连个门锁都没有,上面只设置了一台指纹辨识器。
“哎呀,这下子连我也没辙了。”
“真的吗?”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指纹啊。一姬,这个系统是怎么设定的?”
“整栋办公大楼的门,都是用同样的系统。”小姬详细地说明。“除了教职员本身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开锁或上锁。只要把手掌按在辨识器上面,门就会自动锁上,再按一次,锁就会解开。”
“唉——也就是说…绝对没办法复制钥匙啰…早知道就带玖渚丫头一起来了。”
的确,这时候如果有玖渚在场的话,就可以破解计算机系统,轻轻松松地打开门锁吧。
话说回来,玖渚知道这间学校的内幕吗?当初那丫头告诉我有关澄百合学园的事情时,并没有提到任何相关内容,但是——但是那家伙向来自闭,即使知情,也很有可能不向我透露。无论如何,既然学校背后有着这样的内幕,也难怪制服会收集不到了。我终于明白玖渚之所以早早放弃的原因。
咦?那哀川小姐又是怎么把制服弄到手的呢(而且还是两件)。  
……难道自己做?
“这种门从里面可以上锁吗?”
“我不太清楚耶,应该可以吧。”  

“是吗…那她到底在不在里面呢…真会吊人胃口。”
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背后有监视机,急忙告诉哀川小姐,结果她若无其事地说“那些电路早就已经切断了”,像在嫌我大惊小怪。仔细一看,监视器确实没有在运作。
“要来救你们以前,这些琐碎的工程都已经先做好了啦…连警报器也切断了,用不着担心。啊——可恶,那我们不就进不去了?”
“可是刚才敲门也没人响应,理事长应该不在里面吧?”
“不,能亚那家伙和我一样,是不会逃避事情的人。难道里面设下了陷阱吗?还是纯粹无所畏惧…不管是哪一种,可以确定的是她在耍我们。”
“很好——我生气了。”…哀川小姐下定决心,从衣服里拿出一样黑色的块状物。四方型的东西,放在手掌上大小刚好,正是俗称电击枪的物品,神秘的外观足以令人产生本能上的恐惧。
“润小姐居然会搞带武器,真是难得啊。”
“嗯,这次是例外,因为要让某人昏迷以便…呃,这不重要,现在可以利用这个东西…”
哀川小姐将电击枪对准指纹辨识器顶住,按下电源开关。眼前瞬间爆出一片电光石火使人目眩,紧接着听见“啪啪啪”的声响,等视线恢复正常,辨识器已经彻底粉碎了,飘出一阵阵恶心的烟雾。
“好惊人的威力…”
“对啊,这是自己组装的特制品,而且还没有拿掉电压限制器呢。如果用在人类身上,要消除两、三天的记忆也不成问题,是相当具有破坏力的凶器喔。”
哀川小姐未免说得太夸张了吧,不可能有人会因为这点攻击就丧失记忆的。
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辨识摆里面的电线回路。
“嗯,很好,该烧断的都烧断了,接下来就很简单最常见的线路构造,平凡无奇,好,等我一下——”
哀川小姐直接把手伸进辨识器,空手拉扯里面的电线。看起来很危险,感觉随时都会触电的样子,难道她的皮肤表面镀了一层特殊绝缘体吗?过没多久,听到一声“好——开锁完毕。”
哀川小姐便伸手去推门。如此夸张的厚度,平常应该是一扇自动门吧,因为电路烧坏了才会失去作用。
“唔,还真是重啊”
她用双手使力将门朝横向推动,发出“嘎吱嘎吱”地,不像开门的诡异摩擦声,在走廊上回响着,然后门终于慢慢敞开了。
实在是非常可怕的神力,至少不是一个前来谈判的人应该要有的态度,根本是摆明了对房间的主人示威。哀川小姐是个激进的好战份子,果然还是无法避免那种结果吧,我内心开始焦虑。
受不了,真想叫她多学学某位人间失格的家伙,那小子实在很不赖。
“天啊——润小姐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冲动——”
就连崇拜哀川小姐的小姬,也对刚刚的行为傻眼,不过表情中又夹杂着心安,似乎是觉得“这样才符合润小姐的作风”。
门已经被推开一半,由哀川小姐带头,我跟小姬追随在后,一行三人走入理事长办公室——
然后,我们看到了,被肢解成十二个部份的,槛神能亚的尸体。
“…”
“…”
“…”
胸部,腹部,腰部,左右手外加手掌,两条腿,以及两只脚…这些原本属于槛神能亚的身体,全部被分割开来,非常凄惨又无比残酷地,散落在室内。血液的气味、骨髓的气昧、肉块的气味,四处弥漫。高级地毯和昂贵家具,几乎都沾满了血迹。这么重的气味居然没有飘出去,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而槛神能亚的头部…正从天花板垂吊下来,悬在半空中,长长的黑发缠绕在天花板的日光灯管上。
宛如变态杀人影片当中的场景。那张紧贴在头颅上的脸孔,完全看不出已经有三十九岁的年纪,相当地年轻,但这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头颅,除了恐怖和惊惧以外,根本不会让人产生其它的感想。
“…你们———”哀川小姐镇静地,用压低的声音说:“你们刚才有看到任何人走出这间办公室吗?”
…我沉默地摇头,小姬也一样。三个人都没有互看彼此。面对眼前被肢解的尸体,我们仿佛都被钉子贯穿,动弹不得。

“——哈,未免太有趣了吧。”
哀川小姐嘲讽地说着,开始在屋里到处走动,鞋子被血迹跟肉块弄脏了也不以为意。她逐一检查桌子底下,还有沙发里面所有可供人躲藏的地方全都没放过。
然后她又从我身旁经过,朝门口走去。我的视线跟着移动,看到她正在检查门锁,刚才被破坏的是外面的辨识器,内侧的辨识系统似乎完好无缺。
“哼哼…原来如此,真是无言以对啊。”
正当哀川小姐喃喃自语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一个事实,在小姬面前,在这样天真单纯的少女面前,居然出现了如此凄惨的尸体。这实在是,真的,非常地残酷——然而,小姬望着那颗悬吊的人头,眼神却是十分地空洞冷淡。
“啊…”
她发出低微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嘛,搞半天人已经死了”之类的话来。这种反应,就像是听到某个闻名已久的大人物其实早就不存在了一样。
“糟糕,事情大条了耶。”
“小姬…”
“别担心啦,师父。”她看着我微笑,带着一丝阴郁的,有点忧伤的笑脸。“虽然出乎意料,但小姬我毕竟是这里的学生,不会被这点事情给吓倒的。”
“是吗?那就好。”
并不好,根本一点也不好。只是我不能再追问,不能继续追问,没办法再继续追问下去——
追问小姬的心情。明明只要一句“你在想什么?”就能够打破所有的疑惑,我却办不到,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除去伪装和戏言,用真实的面貌与人接触,就等于是互相伤害。我不希望用差劲的方式去追问,不想伤害到小姬——更重要的是,不想让我自己受到伤害。
尤其在这种情况下。
“喀——”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是哀川小姐将门关上的声音。
“这下子事情变得很棘手啰——对不对?”
“啊,没错…”我响应她的话,藉此逃避心情。“理事长…竟然被杀死了。如此一来,我们冒险闯入这里不就失去意义……”
“没这回事喔,两者之间并没有影响,只要选择别的方式就可以了吧。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选择的方法有无限多种。真是的…连这间办公室都遭殃了,看来这也是某个单位发出的指令吧。”
“什么意思?”
“小哥,我现在最在意的问题就是啊——这是一起密室杀人事件喔。”
“——啊?”
我不由得发出错愕的声音。
什么跟什么。的确,门锁是以指纹控管的,而且刚才处于上锁的状态,等我们破坏辨识器进来一看,就看到肢解的尸体跟悬吊的头颅…嗯,再加上门并非自动锁住的,必须承认这是一起密室杀人事件没错。但这根本无关紧要吧,重点是理事长槛神能亚被杀死,造成我们没办法谈判,甚至连敌对都办不到…
“这时候没空讨论什么密室不密室的吧?因为看到认识的人被杀死太过冲击了吗?拜托振作点,哀川小姐,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不准用姓氏称呼我,会叫我哀川的只有‘敌人’。”哀川小姐眼神犀利地瞪着我。“本小姐冷静得很。听好了,小哥,我平常之所以说密室问题不重要,那并非偏见,纯粹是一种嘲笑而己,因为那些密室问题根本毫无意义可言。就拿四月发生的鸦濡羽事件来讲吧,当时的密室问题究竟有什么意义啊?那只不过是‘为密室而密室’而己,不是吗?我所重视的,并非密室存在的合理性,而是密室存在的意义。利用密室杀人的矛盾点,来排除自己的嫌疑,这确实构成一种动机,但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做,‘不存在的证据’也没办法变成‘不在场的证明’。这种小把戏,实在毫无意义可言。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这种人的下场。”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是…
“但是眼前这个密室事件可就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啰,而且意义非凡。喂,小哥,你说说看,刚才我们是怎么进到这间屋子里的?”
“是由润小姐破坏门锁…”
“嗯,没错,很明显就是‘非法入侵’的行径嘛…一群企图逃出学校的‘可疑入侵者’会有的行径。结果屋子里出现了尸体,在这种情况下,谁最有嫌疑,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密室的意义吗?
也就是说,制造出这个状况的某人…已经利用密室的诡计,成功地将罪行嫁祸到我们身上了。啊,的确,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我们还有谁值得怀疑?
“润小姐,所以说…”
“所以说,我们被设计了。”
然而哀川小姐似乎并不觉得受到屈辱。相反地,还对那位主谋者表达称赞之意。“真是太有趣了。”…她嘲讽地冷笑着。
不对啊…等等,这下子,不就如她所说地,不,是比她所说的更糟糕,了吧?我在错愕之后,终于开始产生了危机意识。先前已经遭到子萩那些学生的追击,现在还要被当成杀害理事长的嫌疑犯…
哀川小姐低声说了句:“哎呀,真伤脑筋。”便开始动手捡拾散落各处的理事长的尸块。
“切口相当粗糙,是刀子吗…应该是锯子吧?嗯,没错,要将一个人完全解体,还是用锯子比较省事。”
“肉片也四处飞散,看样子真的是用锯子呢。”小姬点点头。“好像是把人吊在天花板上,再用锯子一块一块切割的吧?”
两人轻松地谈论着…这不是一个很惊悚的话题吗?什么用锯子把人的身体给切开…
“这种日光灯管能够支撑人体的重量吗?”
“把重力分散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真是的,这下可伤脑筋啦,能亚。”
哀川小姐不是对着我也不是对着小姬,而是对着悬在空中的槛神能亚的人头说话。想当然耳,人头并没有回答,但她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有些伤感的笑容。
“你的‘理想’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实现了…没想到功亏一篑啊。如果我说这就是人生有趣的地方,你大概也无法理解吧…其实有句话我一直很想对你讲…不过算了,就让一切随风而逝吧,全都一笔勾销了。”
说完她往下一蹲,然后纵身跳跃,将缠绕在灯管上的头发给松开来。“叩”地一声,头颅滚落到地板上,哀川小姐立刻接住捧起,和其它部位的肉块集中整理好。
“嗯,现在还缺少的是…啊,少了几个关节的部份,不过没关系,好,这下子…”
此刻哀川小姐…哀川润的脸上,浮现出我毕生仅见,最邪恶最凶恶最险恶的,一抹微笑。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第四章 黑暗突袭

0

详细情形请问神明。

1

三个小时后——周围已经一片阴暗了,而我与紫木一姬以及哀川润,都还待在理事长办公室里。对血的气味和肉的气味已逐渐麻痹,对眼前异常的景象也慢慢能够习惯了,虽然我并不想要培养这种习惯。
不知道小姬对眼前的情况有什么想法?她依然不停地玩自己的手指,表面上看起来只是纯粹打发时间而己,但或许是正在思考也不一定。
而哀川小姐不愧是哀川小姐,正在吃柜子里搜括出来的食物。现在她吃的是高级饼干,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够若无其事地吃点心,简直匪夷所思。究竟是神经太大条,还是根本没有神经?
“——润小姐,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啥?你到底要问几次啊。”
她嘴里衔着饼干,四肢着地朝我逼近。
“干嘛?你肚子饿了是吗?好啦好啦,我知道肚子饿会让人脾气变暴躁啦。”
“我不是肚子饿——”
“来,嘴张开,啊——”
哀川小姐把吃了一口的饼干,放进我嘴里。
真好吃。
“——我不是要吃饼干啦。子萩那一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留在案发现场,不是更惹人怀疑吗?”
“你真会煞风景耶,干嘛一直唠叨个不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么都不行,充满负面思考,讨厌的悲观主义者,自以为是忧郁王子。一姬,你来说说他。”
“师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喔——”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啦。”
这个死丫头,是故意的吗?
“听好了,小哥,这种情况下最忌讳的就是轻举妄动。刚才我们可以说是被将了一军吧,但棋局尚未结束,现在反而是致胜的关键点喔,此时此刻唯有深谋远虑方为上策。”
“所以不是坐以待毙啰?”
“对,是以静制动。放轻松点,不必慌张。”
哀川小姐说着便躺到地板上,虽然地毯已经干了,上面依然布满血迹,这实在不像正常人会有的行为。
“我在想要不要直接报警…”
“这种故事警察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吧。每一个登场人物都不是普通人,这样才叫做校园推理嘛。可怜的沙咲,这回没有她的戏份啰。”
“呃,别把我算在内,我只是一介普通人。关于这次的事件,我完完全全是个局外人没错吧?警察的存在不就是为了保护普通老百姓吗?否则我干嘛要缴税?”
“哦,你还未成年就已经在缴税了吗?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呢,小哥,千万别忘记,所谓的警察基本上是营利事业喔,只会保护税金付比较多的国民喔。”
唔,因为这间学校背后有槛神跟神理乐两大招牌当靠山是吗,原来如此的确,相较之下,我所缴付的税金简直有如沧海一票,难怪沙咲小姐和她的搭档不会有出场的机会了。也好,那两人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种事件里。
“你说的我都可以理解,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一直待着不走啊。”
“放心吧,我已经把门关好假装上锁了,现在没有比这间屋子更安全的地方啦。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悬梁高校理事长大人的办公室嘛,隔音良好,防菌又防弹,还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安全的?”
“可是理事长就在这个最安全的地方被杀死了啊——”
哀川小姐所谓的“安全”不光是指物理上的,同时也包含了心理上的定义吧。确实如此,逃亡者紫木一姬等一行人,居然会潜入学校的中抠,躲在最高层的理事长办公室里。连神明也想不到。就这点而言,待在此处伺机而动,也可以称之为一种“心理战术”吧。
然而要我来说的话——所谓的心理战术,并非这么一回事。出乎对手意料的奇招,并不能算是心理战术,纯粹只是抓住对手的盲点而己,况且贸然闯进这个“盲点之所在”反而会让自己动弹不得,受到局限,一不小心就作茧自缚。我有过相同的经验,因此相当了解,只不过这个道理哀川小姐也明白,轮不到我来卖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和槛神能亚的密室分尸案同样引起我的注意。
“总算在‘病蜘蛛’出动以前就把事情给解决——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当时子萩口中所说的话——或许因为放心而松懈,一时忘了我的存在,才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病蜘蛛”——难不成是什么新开发的生化异形?连军师子萩都希望能彻底封印的东西,照她所说,似乎还存在于这个校园里。
“你这家伙啊…说起话来喜欢暧昧不明语带保留的,偏偏又很在意结果。”
哀川小姐的语气有点不高兴。
“什么意思?既然是润小姐所说的话,在下愿闻其详。”
“你曾经说过‘我已经习惯等待’之类的话吧。嗯,你确实是个很有耐力的人没错,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总会有等到的一天。但那是在已经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喔,一旦前途未卜,你就会开始不安。虽然擅长等待,却害怕等待不清不楚的东西。”
“说得煞有其事呢。”
“因为确有其事啊。你的基本元素就是‘放弃’跟‘妥协’,所以遇到像眼前这种情况,不晓得该放弃些什么,不晓得该妥协哪一边,想必令你坐立难安吧。不过呢,总而言之——嗯,非撑下去不可,所以加油啰——”
原本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到一半又自己调适过来。她叫我要加油,但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在什么事情上面加油。
“师父、润小姐,你们不可以吵架喔——”小姬插进来当和事老。“要好好相处喔,这时候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团结,绝对不可以起内哄喔———”
“你说得对,情义无价啊。算了,小哥,你如果想出去就出去吧,我并不想限制谁的行动,要走要留随你高兴。不过话先说清楚,既然是自己决定要出去的,一旦离开这里,就别期望得到我的庇护。”  

“还有啊,小哥,先给你一个忠告。这间学校里所有的人,都是舍弃和平安详的社会,怀着各自的目的与信念踏上危险的道路,已经回不了头了,不能将这些家伙当正常人看待喔。”
“不能当正常人看待,是吗?”
“小哥大概以为这里是研习所或训练所吧,实际上也算啦,不过还有另一个功能,而且是更重要的功能,就是当作障眼法——意思就是说,这里的学生表面上是学生,其实当中最顶尖的几个,已经达到实战部队的等级了。”
这么说来——岂只不是学校,根本就是规模庞大的私人军团嘛,一个由未成年少女组成的实战部队。我不会说这都什么时代了,反正已经是发生在眼前的现实,只不过,再怎么说——
“如果因为那些女孩子年纪比自己小就不放在眼里,肯定会吃不完兜着走。只要待在这间屋子里,至少本小姐哀川润会保障你跟一姬的安全,所以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别再让我看笑话了。”
“——小姬你呢?”我转而问小姬。“你有什么意见——或者,有什么提议吗?既然在这里当了一年的学生,也勉强算是地头蛇了吧?”
“唔——小姬觉得交给润小姐就没问题啰。毕竟我是程度落后的半吊子学生,师父又是个局外人,所以还是听从专业的意见比较好吧。”
非常正确的观念,正确过头到令人恶心的地步。话说回来,我这辈子也还没听过什么正确观念是令人心情爽快的。
“而且润小姐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也同意喔,因为在悬梁高校里面等于是一个秘密墓地啊。”
“是秘密基地。”虽然汉字还挺像的。“半吊子吗…如果能够做出冷静的判断,半吊子又何妨,没什么好自卑的。”
“我没有自卑啦。如果拥有太强的‘力量’,动不动就暴走会很糟糕喔,像小姬这样子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暴走——是吗?
暴走就是在情绪暴发之下诉诸于暴力。
没错多余的过剩的“力量”——拥有强大的能力,却控制不住自己——这样的人我认识太多了,不胜枚举。好比说那座岛上的天才们,又好比说人间失格。而拥有足以和世界匹敌的力量,却能够取得平衡,丝毫不受影响的人物——唯有哀川小姐。
“力气小这件事,对小姬我而言,是一种自爆喔。”
“我还加入恐怖份子咧。”
从字面上推测,正确解答应该是自豪吧。
“不多不少刚刚好,是吗——”
——那我呢?我又算哪一种人呢?如哀川小姐所说的“明明什么都不会还自信满满地——明明是个没内容的空壳还不可一世地——充满了矛盾的家伙” 这样的存在吗?那只能说是最糟糕的一种了。但我并没有失控暴走,没有陷入疯狂,我并没有。至少自认为没有。应该没有才对。
“没有就好。”
我喃喃自语着,最后一如往常地,以一句“纯属戏言” 结束所有的思考。

2

假设有一个主张杀人是错误行为的戏言跟班存在于世界上好了,那么对于以下的问题,他会如何回答呢?
“在战场上杀人,有什么不对?”
“杀人魔去杀人,有什么不对?”
可想而之他大概会这样回答吧——战场或杀人魔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那么,对于以下的问题,他又将如何回答呢?
“一只狗咬死人,是不对的吗?”
“地震造成死亡,是不对的吗?”
这种时候他会回答说,狗的存在跟地震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吗?当然不会,否则就变成狗屁不通本末倒置的歪理了。从信念衍生出来的理由,跟从理由衍生出来的信念,完全是两码子事。
非杀人不可的情况,以及必须被杀死的情形,都确确实实存在着,不容否认。没错。动手杀人的理由,无论何时何地都确切地存在着,就算找不到不能杀人的理由,也绝对找得到杀人的理由。所以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永远别让自己找到杀人或被杀的理由,平平安安地苟且偷生吧…
——思绪运转到这里,我缓缓睁开眼睛。
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小姬依然在玩手指(有那么好玩吗?),哀川小姐直接躺在地板上睡着了——于是我站起身来。
“咦?师父,你要去哪里?”
“上厕所。”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开什么玩笑啊,别闹了。
小姬正要站起来,我立刻制止她,然后老实说出:“我要跟你们分道扬镳,各自行动。”
“各自行动…真的吗?”
“嗯,没错。很抱歉,我已经厌倦玩侦探游戏了。”
我轻轻耸肩,接着将哀川小姐替我包扎的三角巾拆开来,让脱臼的肩膀重获自由。
“哀川小姐说得没错,我的确对这种‘结果未知的状态’感到坐立难安,这可是新发现呢。子萩似乎说过‘不确定会令人产生不安’之类的话…两者大概差不多意思吧。我喜欢语带保留的暧昧,却讨厌不确定的未知…真是个小心眼的人啊。总之我没办法再待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已经到达极限了。”
“怎么这样…”小姬嘟着嘴,无辜地望着我。“再、再忍者一下嘛,师父。”
忍者?切腹吗?
她的意思应该是“再忍耐一下”吧。
“这样太奇怪了啦,你明明知道待在润小姐身边最安全的不是吗?逃出学校的事情,交给润小姐就 OK 了啊,在这种胶着的状态下,何必冒然行动嘛。”
“我不想讨论这些了”
“不行,我一定要跟你讲清楚,如果现在让师父擅自行动,连小姬跟润小姐都会有危险啊。既然我们是团体,师父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都左右着我们的未来啊。”
看在场面严肃的份上,这次就不挑她语病了。
“这个道理我懂。小姬,正因为情况如此,少了我不是更好吗?就像你之前所说的,你是个半吊子——而我是个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局外人,既然是累赘,不如割舍掉还比较好。”
“那种想法根本——”
“根本就是正确的。”我硬是从中打断,不让她反驳。“也许对哀川小姐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像我这种小累赘,对她根本不构成影响。但是——刚才我想通了,不,是我想到了———不,不对,应该说我领悟到了。待在哀川小姐身边虽然很安全,甚至可以提升自己的信心——然而这样是不行的,基于这个理由,我才不想逃避战场。”
染血的房间,分散的肉片,拼凑的肢体,槛神能亚的尸块。躺在地板上,沉静入睡的人类最强。在这样的环境包围下,十九岁的伤兵跟十七岁的逃兵,争论着不成熟的想法。真是莫名其妙,还有什么比这更滑稽,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吗?
“那样一来——我就变成一个只会巧取豪夺的小偷,只会苟且偷生的烂人。以为有哀川小姐这个强大的靠山,自己就可以狐假虎威——成为一个渺小肮脏,没有廉耻心也没有是非观念的寄生虫。因为最近发生很多事情,所以我几乎都忘了,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忘了曾经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
我不会对任何人付出。
所以什么也不会接受。
拒绝一切的人事物一切的存在。这才应该是我仅存的最后的矜持。
“哀川小姐这里的工作任务是将你救出去…与我无关。完完全全不干我的事,我的存在反而是一种累赘。这样非常不对,因为我并不想恩将仇报。”
在我心中,没有任何意志。
但至少,还有自己的思想。
“可是师父——”
“别再用那种方式称呼我了,我没资格成为哀川小姐的朋友,没资格被你称为师父。”
小姬脸上瞬间浮现受伤的表情。我轻轻推开她,朝门口走去。自动门的电路系统已经烧坏了,现在只能使用蛮力推开。
受到哀川小姐的保护,但是不成为哀川小姐的负担,保护小姬。在这样的感觉中得到自我满足,三个人携手合作,相处融洽,一起努力。
简直是,梦幻般的人际关系。
所以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反正,梦终究还是梦。
“可、可是 师父——”
“够了,就跟你说别再这样叫我,真是死皮赖脸的小鬼。”我回过身去,将手按在小姬的肩上,微微施力…表示拒绝。“别以为我会对你好,别以为我会跟你作朋友,我最讨厌这种事情——恶心到了极点。”
“——啊”
听完我说的话,小姬不由得却步。
看吧,多简单。
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如此轻易就摧毁。
所谓的好感,脆弱得不堪一击。
于是我,又恢复一个人。  

“对于扮家家酒,我也已经厌倦了。小姬,我跟你一样,都是逃亡者。或许可以藉此扰乱对手——至于要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就随你们高兴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得这么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因为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可是,润小姐她——”
“我不想成为哀川润的绊脚石,就算自己根本连当绊脚石的份量也没有。”
其实我并非那样严以律己的人,但这就是我此刻的思想,是放弃和妥协互相牵制的结果。
不懂我在讲什么吗?
不懂我的心情吗?
不懂我吗?
小姬———
那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喔,真的。
当然,在刚才的争执中,小姬才是对的,而我是错的,错得相当离谱。但是…我已经到达极限了,身为一个错误的存在,已经无法再继续追随正确的做法。对于自己逾越界线的错误,我无话可说,也不打算辩解。
嗯,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对象是哀川润,戏言跟班也拒于千里之外。拒绝付出也拒绝接受,拒绝一切情感的交流。
“可是、可是——”
“告辞了,掰掰。”
我没有听小姬把话说完,直接就把门关上。嗯,哀川小姐是特例,凭小姬那么纤细的双手跟瘦弱的体格,绝对没办法将这扇门推开的吧。
就算待会哀川小姐醒来了,应该也会说到做到,不来救我这个擅自行动的人。不,也许她刚才根本就没有在睡也不一定,反正装睡对她而言,只不过是雕虫小技,骗人是她的拿手绝活。
  
就像把我带到这里来,也用了相同的把戏。
“——即使如此,我依然没办法讨厌她,实在很了不起啊——”
我想,在心底深处,自己大概是喜欢哀川小姐的吧。虽然这只是一种感觉,离真正的情感还有相当的差距。
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在已经察觉被欺骗的情况下,还继续心平气和地留在此处,我还没善良到那种地步。
更何况,还有小姬,紫木一姬。
那个女孩也卷入复杂的关系中…才刚认识不过几小时而己,居然就对那女孩投入相当的情感,我觉得自己实在荒谬得可笑。我不希望自己只是纯粹把小姬当作“那丫头”的替身而己,无论如何,这个自我陶醉的忏悔游戏,不应该再把无辜的女孩给牵扯进来。
“好,就这样,戏言结束。”
如果没记错,楼下应该就是教职员办公室,我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翼翼地朝楼梯间前进。幸好周围都没有人,很快就顺利走出办公大楼了。那么,现在位置是哪里呢——刚才是跟着哀川小姐走过来的,完全不清楚目前所在地是何处,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会出现什么东西,更不记得自己沿途究竟经过哪些路线。
“算了,无所谓。”
就随便乱逛,临机应变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遇到萩原子萩。反正据哀川小姐所说,子萩“跟我很像”…而我并不讨厌见到跟自己同类型的人,虽然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是认为跟同类可能比较处得来吗?还是认为对方可能会了解自己?
视线模糊,能见度很低,这附近似乎并没有照明设备——当然了,学校基本上是不会在夜间活动的。看来澄百合学园——不,不对,现在已经没必要用这么高雅的名字称呼它——看来悬梁高校是没有夜间部的。又或许只是,没有区分白天跟夜晚的必要。
“不过,还真的是一个人也没有啊——”
那些家伙就算被哀川小姐击退了,应该也不会就此罢手才对。难道学校还有所谓的门禁吗…不可能吧,况且“教师们”应该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
除此之外——我想到另一件事情。
杀害理事长槛神能亚的犯人——姑且不论如此凶残的行径还能不能称之为人——犯人究竟是何时动手的呢?根据哀川小姐和小姬所说,事态发展至此,似乎都是出于理事长下达的命令。这么说来,理事长至少是在下完命令之后才被杀死的。而且从现场血液的气味跟肉片的状态来判断,尸体并没有放置很久,至少还没超过一天的时间。
再说到动机——其实“多不胜数”。 比方说“槛神能亚的恶趣味引人憎厌,遭人忌恨,受人诅咒”等等诸如此类…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所以要往———权力斗争的方向推测吗?”
另外,把罪行嫁祸到逃亡者跟外来者的身上,实在是高明的计谋,还可以用缉凶的名义激发学生们的斗志。目前对我们唯一有利的条件,就是理事长遇害的事实,应该尚未曝光吧。
啊,所以哀川小姐才会坚持留在办公室里是吗?就在我终于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似曾相识的校舍…没错,就是一开始跟小姬会合的地点“二年A班”所在的校舍。现在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久远感。
“啊,对了,那张照片…”
事到如今平面图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小姬的照片也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我弄丢,就去把它找回来吧。或许照片同样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反正我也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好做的。虽然从这里继续往下走,可能会回想起通往大门的路线,但我并不是一个乐天派的人,不会天真到以为校门口什么埋伏也没有。况且我并不打算离开这间学校,只是纯粹想离开那个空间而己,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刚才对小姬说了许多重话,其实我真正的想法,大概只是觉得待在哀川小姐身边压力很大吧。说穿了,只是无聊的自尊心作祟而已。反正所谓的自尊心,本来就是一种无聊的东西。
“嗯…真难得啊…我居然会对别人的存在如此耿耿于怀。”
是哀川小姐太特别吗?不,我不这么认为,对我而言,特别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并不在这里。——这里有的,充其量只是相似的影子。
进入校舍,寻找楼梯,往上走。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不过感觉视线比户外清楚,应该是集中度的关系。那么“二年A班”在哪里呢?
以那间教室为起点,应该就可以找到照片吧。啊,话说回来,搞不好已经物归原主,被照片的所有人回收了?
我一边寻找照片,思绪又回到理事长办公室的密室之谜。那个房间除了自动门以外,还有两扇窗户。不过想当然耳,同样也都上了锁,而且是二段式的锁,从外面无法操作。至于室内,所有可以躲人的地方,哀川小姐一进门就全部检查过了…嗯。 如此说来,有几个匪夷所思的关键点——所谓的谜团。关于密室之谜,就像哀川小姐所说的,有其特殊用意,也就是把杀人罪行嫁祸到我们身上。
至于另一个“肢解尸体”之谜,又要如何解释呢?把人头悬吊在天花板上,这个诡异的做法,究竟有何意义?

用锯子肢解人体…虽然作业本身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但也想不通有何理由非这么做不可。是出于恨意所以分尸吗?还是有什么必要性呢…难道只因为这里叫做悬梁高校,所以就把头吊起来?理由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肢解’是吗…”肢解,解剖,生物学,生态学。
尽管我一点也不愿想起。
“…会让人想起以前的老师呢。”
脑中却浮现参与 ER 计划的留学生时代。
正当我沉溺在黑暗的回忆里———
一道人影,
“飘”到我面前。
用“飘”的。
不,不对,这样讲很奇怪。既然她已经站在我面前了,就不能用“人影”来表现,应该直接叫做“人物”。话虽如此——她的身形在阴暗中飘忽不定,非常诡异又非常虚幻地,令人难以捉摸——以我的视力,并没有办法看清楚。
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次元,又仿佛四周包围着一层薄膜,她的轮廓相当模糊。
突然——
她静止不动了。
俐落的短发搭配黑色水手服,上衣跟裙子都割得破破烂烂地,宛如刚刚遭到歹徒袭击,又似乎是她独其风格的造型。而袖子底下的双手——
“——啊,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在下是——西条玉藻,一年级学生。”
右手拿着两刃刀。
左手拿着野战刀。
对女孩子而言太过粗重也太过凶狠的刀子,被她——西条玉藻握在手中。两把刀都是用反握的方式,刀尖朝下。她站在原地,直直盯着我,动也不动地。仿佛云雾般虚幻的存在,虚幻的眼神。
动作真快啊,我直觉地想。
连格斗用的大刀都出现了,这次的事件非要奇特到这种地步吗…相较之下,天才众集的小岛跟京都拦路杀人鬼,还算是正常的了。究竟是谁说剧情可以这样安排的?
而且眼前这位少女,不管是服装也好武器也好,实在太多可以让人吐槽的地方了,应该先从哪里开始吐槽起呢?
“这位同学,已经超过放学时间很久了,请勿在校园里逗留喔。”
“轮不到你来啰峻。”
马上被反驳了。
玉藻眯起眼睛笑着,看来应该是可以正常沟通的人。她嘴里喃喃地说:“放轻松…放轻松…”
轻轻地摇头晃脑,是偏头痛吗?表情有点痛苦,好像在忍耐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低血压而己,因为她一脸想睡的样子。玉藻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啊”了一声,重新调整好姿势。
“嗯?啊,这两把刀只是个人收藏而已…不用太在意。”
“喔,这样啊…”
小女生年纪轻轻就这么会撒谎。
“那个…对了,我正在找你们…没错。咦?不是有三个人吗…应该是三个吧?难道是我自己看不见?奇怪耶…该配眼镜了…”
她没问题吧?此时此地,这名少女是否正常,直接关系到我的生死,所以我是真的在担心。
不知该说她很有个性还是很颓废风,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好像背上随时会长出翅膀的样子。
“啊…那个…”她又摇摇头。“算了,别管那么多,反正先杀他个两、三刀再来想吧。”
“这位同学,你这样是不对的喔。”
可惜玉藻并没有理会年长者的亲切忠告,立刻将两把刀交叉在平坦的胸前,做出备战姿势。
“看刀——嘿嘿——”
她露出浅浅的微笑,双颊泛红,带着一股羞涩。然而在刀刃的反光下,那抹笑容只会让人感到恐怖。
双手持刀——这种装备本身并不具威胁性,因为手腕的动作跟攻击的模式都会相当受限,同时也会对防御造成阻碍。就像学习剑道的时候,除非是高手,否则不要去碰二刀流。但反过来说,若是高手——就可以将双刀运用自如。
也就是说,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外行人就是狠角色——而这所悬梁高校的学生当中,并没有所谓的外行人。
“慢着,玉藻,等一下———”
“求饶也没用——嗯,因为太麻烦了。”她脚步轻盈,缓缓逼近。
“还有,第一次见面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否则我会把你大卸八块喔。”
大卸——八块。
就跟,理事长一样吗?
跟理事长一样——大卸八块?
“等一下———我有疑问。这是子萩的策略,是她下的指令吗?”
“才不是…子萩学姊另有计谋…我最怕动脑筋,所以就自己私下跑来了。”
玉藻“嘿”地一声,笑出酒窝来。女孩子有可爱的笑容是很好,不过请尽量配合团体行动。
这间学校是没有教学生要合群吗?玉藻小妹妹,多学学怎么过团体生活吧,学校本来就是让人学习合群的场所不是吗?
“好,我要出手啰——”
原先缓慢的移动一瞬间转变速度,朝我冲过来。左右两把刀子交叉着,对准我的颈部。
不妙,这个小女生,是认真的来真的玩真的。
我当然不是她的对手,所以立刻转身,没命地逃跑。
“啊——不可以逃走!”
她将刀子反转握住,从后面追上来。我以为对方身材娇小,应该可以轻易地甩开——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太天真了。我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她的脚程快得离谱,简直跟女鬼没两样。可恶,难道之前抱着小姬跑还能甩掉那两个女学生,纯粹是因为对手太弱的关系吗?所以意思就是说,现在战斗等级又提升啰?双方的距离越来越拉近,没想到这时候,玉藻竟然把左手的刀子对准我头部射过来。
“唔——哇!”  

千钧一发之际,我几乎是用滚的,惊险躲过那把飞刀。开什么玩笑啊,那种刀子怎么看也不是用来射飞镖的吧,居然像忍者丢暗器一样直接射过来。这个女孩子究竟哪来这么大的力道。
话说回来,那么纤细的手腕使用那么组重的刀子,本来就异于常人。这问学校里,没有所谓的常理存在吗?
我整个人趴在走廊上,对地板投怀送抱,然后玉藻一屁股坐在我背上,用剩下的那把刀抵着我的喉咙。只要她轻轻一割,颈动脉就会开花了吧。
“这种时候,该怎么说呢‘将军’吗?唔,不对,你不是‘王’嘛,所以应该叫做桂马急进自寻死路?”
原来我是“桂马”吗?
果然又是不上不下的角色。
“接下来我要开始问你话了…最好老实回答,越诚实就可以越延长你的寿命,如果你不想活我也无所谓。”
她说话的语调非常迟缓。与其说开口讲话很累人,更像是活着本身就很累人,一副懒洋洋的态度。
“放——轻——松——那个赤色征裁跟紫木学姊啊…她们人在哪里?事实上,现在大家都在找她们呢。”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咦——?不行唷,现在是我在发问耶。”玉藻鼓起脸颊。“啊——不过算了,这回破例准许,省得啰嗦。”
看来这位玉藻小妹妹很不擅长与人交谈,一旦快要发生争执,她马上就让步,不想自找麻烦。虽然对一个年轻女孩子而言,没有原则是不太好的现象,不过在这种时候却正好对我有利。
“‘病蜘蛛’指的是你吗?”
“咦?什么跟什么啊,才不是咧。”
出乎我意料地,玉藻摇头响应。
不是她吗——可是,如果不是她的话———
“你该不会还在状况外吧?对这间学校的一切都还不知情,就被赤色征裁给扯进来了吗?居然连‘病蜘蛛’都不知道…没有,事先——”
她话讲到一半突然停住,似乎是累了,接着又喃喃地说:“放轻松。”然后再补完“事先打听一下吗?”这句台词。
“很抱歉,我对有危险的事情向来不愿意深入追究。”
“喔。那该我发问了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以为她会重问我一次小姬跟哀川小姐的下落,没想到居然换了一个问题。
“我的目的就是——”
“应该不是为了救出紫木学姊吧,也不是为了协助赤色征裁吧…你听好啰,我呢,还有刚才提到的萩原学姊呢,大家的行动都是有理由的喔。”
“…”
“可是你呢,你有足够匹敌的理由吗?对于我们在这个校园里的行为,你有什么干涉的理由吗?有的话请你告诉我。”
“玉藻———”
“只是单纯为否定而否定,用什么脱离常轨或脱离现实当作借口,实在太卑鄙了,不要那么轻易就否定别人啊。”她的语调不带任何情感。“难道,你们对自己既有的价值观,执着到那种地步吗?”
对我而言——
——没有
这所学校确实很怪异,但是——我有任何反驳的理由吗?有任何否定的理由吗?
“唉呀,算了不管了,真麻烦。”
玉藻将刀锋翻转向上,重新握好。
“反正你就去死吧。”
刀刃摩擦皮肤——
死亡。
情绪异常冷静。在异常冷静的情绪中,我感到一阵失落,感到失望。没想到居然死得这么简单,死在这种情况下还以为自己会死得更轰轰烈烈,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悲剧里被杀死,结果却只是像个无关紧要的小配角,像在地震中被大楼压扁的路人甲,死得如此草率——
不,也许正好相反。像我这种渺小如虫蚁的存在,说不定这才是最适合的死法。我想在最后一瞬间回顾自己无聊的人生,却发现一切都烟消云散,没留下任何值得回顾的记忆——
玖渚友。唯独玖渚友残留在记忆里。
啊啊,我好想,去见小友…
想要向她,说声对不起。
“…”
就在此时,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由远而近的,小跑步的声音。
“———师父——师父———! ”
伴随着高分贝的呼唤。
玉藻似乎吃了一惊,迅速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紫木、学姊——”
她手一松——刀子掉落。
我连看都没有去看小姬在哪里,立刻用腰力跟臂力将玉藻顶开,接着又用手肘使劲朝她肚子一捶,管它什么女孩子什么年纪比我小,这时候可没空顾虑那么多。
玉藻直接撞上走廊的墙壁…当场失去意识。不,这样讲也不太对,这个女孩子本来就一副意识不清楚的模样,现在只能说她是陷入昏迷,静止不动。
我摸摸脖子…已经流血了。
真正是,千钧一发。
“师父——!”背后传来这句台词。“终于追上你了——”
“小姬——”我转过身去,这才看清楚她的身影。“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对不起。”小姬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喘边回答“因为我实在打不开那扇门,所以才这么慢,我是从通风口爬出来的。就是天花板上那个抽风机的地方,可以从内侧拔起来唷。呵呵呵,换成师父大概就没办法吧,小姬个子特别小,所以能从那里爬出来唷。”
又没有人问她的奋斗历程。而且天花板有抽风机吗?是因为那颗悬吊的头颅画面太过冲击,所以才没注意到吗?真令人傻眼。
“哀川小姐呢?没有跟你一起吗?”
“唔——”小姬发出动物般的声音。“你离开以后,我马上把润小姐叫醒,可是她说‘喜欢擅自行动的家伙就随他去啦’。然后都不肯动,也不帮我开门,我只好自己一个人来了啊。”
“自己一个人来——小姬———”
“师父你错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
说完直直盯着我。
“刚才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说的那些话,都大错特错了。什么不想成为累赘所以不能一起行动,那只不过是懦弱的表现而已。”
“好严厉啊。不过我并不否认,胆小懦弱本来就是应该的。与其要面对未知的结果,还不如胆小一点懦弱一点,至少安全得多了。之前已经说过好几次,我的人生就是永远都在思考如何逃避,无论是逃避敌人,还是逃避同伴,对我而言都一样啊。”
说来讽刺,当时在岛上和那名恶劣的占卜师针锋相对,结果其实我才是最渴望能掌握明确未来的人。
“还能够思考‘未来’的事情,就证明你游刃有余啊!”不知为何,小姬突然发起火来,大声吼我。“如果正在拚命求生的话,根本没空想那些事情!师父,恕我直言,你只是单纯的怠惰而已…对不对?”
“讲得还真直接啊,小姬。”
我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开始恼羞成怒。
“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对于一个不得不怠惰的人,你又了解多少?”
“至少我知道你是一个只会找借口的戏言跟班。既然是师父,我就直说了,你只不过是害怕待在润小姐身旁而已。”小姬的口气更加挑衅,带着一点恶意的揶揄。“因为和润小姐那样‘巨大’的存在站在一起,会让你觉得自己很渺小,所以你心里不舒服,只不过是这样子而已。”
“喂——等一下,干嘛讲得那么难听,你什么意思啊——”
完全被说中了,一针见血。我差点失控地一把揪住她,却在最后关头硬是忍下来,真的是硬忍下来。若不是小姬跟“那丫头”如此相像,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了吧。
想到永不改变永不结束永不毁灭的蓝色天才。想到最接近世界解答的七愚人。想到对世俗充满轻蔑的画家。想到能够看见未来的超能力者。
以及…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我这样有什么不对?”
迟早会发现自己一无是处。
迟早会暴露自己的渺小。
害怕被舍弃,有什么不对?
害怕被背叛,有什么不对?
“信赖是很可悲的事情啊,非常非常可悲。人本来就是独自活在世界上,越是相信别人,遭到背叛的冲击就越强烈,一旦受伤一旦崩溃,就再也回复不了。”
“即使如此,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
“即使如此,也要一个人活下去。如果没办法独自一人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如果因为寂寞而去接触人群,互相信赖的对象越多,不就表示自己越害怕寂寞吗?独自生存的人,很可怜很悲惨很辛苦很不堪很丑陋很孤单——同时却也无比尊贵。”  

就像被绞首的那个她一样。
“拿寂寞这种字眼来模糊焦点,是一种亵渎喔。”
“难道师父你不寂寞吗?”
小姬问我。
“因为你不会寂寞,所以才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吗?”
“小姬我,一直都,觉得很寂寞耶。”
啊啊——拜托———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纯真。纯粹。纯然的。好意。善意。真心。真意的。
事到如令——我这个人,像我这样的一个人——
根本就不可能赎得了罪吧?
我想逃,我想逃,我想逃。
逃走,逃亡,逃避,逃跑。
没错,就像那时候一样——
“——相同的事情,究竟要重演几次啊。”
对于这句太过戏言的戏言——我几乎要哑然失笑。尽管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笑。
啊…原来如此。
小姬并不是像那丫头。
小姬是像,从前的她。
所以我,才会受到如此强烈的撼动。
所以这才是我,想要离开理事长办公室的理由吗?
“真是戏言。”
然而,能够不再重蹈覆辙,至少证明我还是个人吧。
“呃…师父?”
“没事。我只是说我认输了。对,小姬你说的没错,眼前的情况不应该任意妄为。抱歉抱歉,这次是我错了哀川小姐还在办公室里吗?”
“啊,是、是的!”
看到我主动低头,小姬的表情像是“啪”地一亮,闪闪发光。脸上充满真心喜悦的笑容,让人忍不住疑惑的,完全无防备的笑容。真是——罪恶感这东西,明明应该早就被我舍弃了才对啊。
为什么,还会如此地——
为什么还会如此地动摇,如此缺乏抵抗力?如果真的已经拒绝了一切,根本就不会有幸福的感觉才对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应该巴不得能自杀才对啊。
“啊,不过润小姐搞不好一生气就自己先回去了…”
“啊…有可能喔。”
“问题是,还有这个女生耶。”
一姬小心翼翼地,朝昏迷不醒的玉藻走近。
“啊,那个女孩子实在很恐怖。对了,我还没向你道谢呢,多亏你追上来,我才能趁机反击她。“不客气唷。”小姬边说边在玉藻的制服上摸来摸去。她在做什么。不会是有特殊的癖好。
“啊,果然有无线对讲机。”
外壳跟手机类似但操作按键很少,应该是小团体使用的简易型无线电对讲机。差不多是手掌的大小,看起来很方便…但是有那东西又怎么了?
“所以啰…西条学妹在昏迷以前,可能已经通知别人通知萩原学姊她们了吧。”
“那就麻烦大了…”
意思就是,这里也不安全啰。话说回来,现在下楼也很危险,可能会自投罗网。糟糕,这下子反而被逼到墙角…虽然还不至于死路一条,但至少也算进退维谷了吧。
小姬“嗯——”地陷入沉思,过一会儿说“伤脑筋,只好使出杀手锏啰”,然后就打开肩膀上的小背包。
“那个背包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
“放很多很多东西,是我的悬梁高校七大道具喔。虽然并没有七样啦。”
接着她“当哪——”一声,拿出几个像线轴的东西。比缝初机用的稍微大一点,但绝对不是钓鱼线用的,上面缠着满满的线。咦,不对那好像不是普通的线?
“那是什么?”
“就是线啊。唔,详细地说有蚕丝跟金属线还有琴弦之类的。”她从背包里一个接一个拿出来。
“金属线有银制跟钛制两种,都已经做过强化处理了。另外还有各种纤维,像kevlar纤维啦、弹性纤维啦、碳纤维等等,各式各样的喔。”
kevlar纤维我曾经听过,印象中是用来制作防弹衣的材料。虽说同样都是kevlar经过特殊加工的强韧度,却非其它纤维能比。
“除了防弹衣以外,在太空事业跟军事产业等各方面也被广泛使用喔。”
小姬边说边打开走廊的窗户,然后又到对面打开教室的窗户,接着便开始将那些线分别缠绕在各个角落。原本卷在线轴上纹路清晰可见的,等到一根一根分开来,才发现其实很细,以目前四周昏暗的程度,如果不眯起眼睛仔细瞧,根本就看不到,仿佛一碰就断的蜘蛛丝。我伸出手想摸摸看,立刻被小姬阻止。
“不行啦,一不小心手指头就会切断耶。”
是摸的人手指会被切断吗?
“唔啊,这是钢琴线吧,虽然同样叫做线,却分成好几种对了,小姬,你这样是要做什么?”
“我在编绳索喔。光靠窗户的外框应该没办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所以我正在仔细计算,看要如何把体重分散到各点。”
“慢着,你的意思是…”我暂停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从这里吊钢丝空降到一楼?”
“没错没错唷。”
“开什么玩笑。”
“没问题——的唷!”小姬拉长三个音节,拍着胸脯保证。
“师父,你就当作被我骗一次,请放心觉悟吧!”
“现在已经是被骗了啊…”
我脱口而出。
“现在就已经是被骗了啊!”
又重复一次。
早知道刚才应该先逃走的。
这是脑中直觉浮现的感想。  



第五章 背叛重演

0

能不能信任不是重点。
重点是,会不会背叛。

1  

结论——我背着小姬吊钢丝成功。其实过去参与 ER 计划的时代,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当时身上还背着五十公斤的登山包),而且刚才临时用各种线编出来的应急绳索,比我想像的还要坚固强韧。虽然为了保护脱臼的肩膀而花费不少时间,但能够平安无事地降落,并且途中没有遭到任何袭击,就已经是一大成功了吧。双脚着地以后,小姬想要将用过的线给卷回来却失败了,据说是因为缠得太紧太牢靠结果拉不动。
“这些线真的很方便喔,可以像刚才那样充当缆绳使用,还可以编出网子之类的东西。”
“哦…编网子吗?”
经她一提我才想到,以前也有听说过魔术师常会利用这些细线来设计表演。不管是琴弦也好,防弹纤维也好,即使不是“必杀仕事人”,也可以拿来当作武器使用吧。戏里演的好像是三味线?我也不太清楚。
“细线——原来如此,钢琴线是吗——小姬——”
“有,什么事?”
“只要善用这些线,是不是就可以让理事长办公室成为密室了?”
小姬“嗯?”了一声,偏着头看我。
“师父是说针线做出来的密室吗?”
“类似的方法吧。虽然称之为密室,在物理上也不可能存在精确的密室啊,一定会有缝隙跟破绽的。如果要在房门上锁的状态下,不必进到室内就可以动手杀人,只有用细线操作才办得到。譬如从你刚才爬过的通风口,将细线设法卷到理事长身上,然后用力一拉,新鲜的理事长火腿片立刻上桌…如何?”
“不可能啦,太夸张了。”
“不不不,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用想的就知道啦。师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她放弃回收那些线,走到我身旁。“首先啊,凶手要怎么把理事长的头吊到天花板上?这个步骤不进到房间里就办不到吧?”
“啊,是吗”
“而且要把线卷到理事长身上,也非进办公室不可,否则根本没办法做到吧?”
“说得也对…咦,不对,等一下,既然有通风口,那根本就不叫做密室了啊。只要从那里进出不就得了”
“进不去啦。刚才我不是有说过吗?抽风机是用螺丝挂在天花板上的,从外侧没办法打开,而且从里面出去的时候,也没办法恢复原状喔。就算凶手进去的时候是由理事长主动开门好了,问题是离开的时候,不管从窗户或通风口或从自动门走出去,都没办法上锁啊。这些地方,润小姐都已经仔细确认过了,你没发现吗?”
“唔…”
的确没发现。
总而言之,通风口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啰?入口处的指纹辨识系统无疑是一道铜墙铁壁(即使连哀川小姐都要使用暴力才打得开)。如此一来,只剩下窗户跟通风口可以入侵了…
“而且啊,虽然善用这些线的确可以做到把人四分五裂,不过那样子切口应该要更平整更漂亮才对喔,不应该会出现那种粗糙的切口。”
啊,没错。既然哀川小姐已经判断出凶器是锯子了,那大概就是正确答案吧。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尸体,肯定比我多出上百倍。
“锯子是吗…嗯。咦,等一下,小姬——刚才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真的可以做到吗?用那些线,真的可以把人四分五裂切成好几块?”
“可以啊,就跟线锯同样的原理。刚才我不是说过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指头切断吗?基本上就是这个道理。所谓的切割力,就是如何在最小的面积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去施力。正因为是非常细的线,才具有瞬间将人体切割分解的爆发力喔。”
“啊…就跟纸张会割破手指是相同的原理吧?”
“学校有教过我们,钢丝跟一些金属线都可以当作武器使用,也就是所谓的暗器喔。即使外行人来操作,只要方法正确,至少也可以切断手指头。如果是高手的话,甚至可以用透明胶带把人四分五裂呢。”
“听起来真像哀川小姐喜欢的漫画类型。话说回来,与其用那么复杂的方法,为何不直接拿刀子杀,不是更快更省事吗?虽然并非每个人都跟玉藻一样。”
“也对啦。不过使用细线还有一些跟刀子不一样的优点喔。比如说可以运用滑轮原理做多角度的攻击,真的很像蜘蛛网呢。那是从以前就存在的本格派战斗技巧,使用的线是琴弦,而拥有这种技术的人就被称为琴弦师。”
…琴弦师吗…嗯,非常普通的称谓。
“会冠上本格派这种头衔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吧。莫名其妙真搞不懂以前的人都在想什么。”
也许在那个时代,人们互相残杀是不得已的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但也用不着连一根线都拿来当作凶器吧。
“对啊,像那种魔术般的技巧,在现代已经没几个人会了。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成的,只是一种传说而已。就像师父说的,拿刀去刺还比较快嘛。”
所以通常都是像刚才那种安全的用途唷——小姬这么说,然后又做出她的招牌动作,手指俐落地一升一降,在空中画出弧形。
“所谓的没几个人会——意思就是还有少数人会啰?”
“对啊,这间学校里面也有喔。大家称她为‘病蜘蛛’——‘ZigZag’。”
“‘病蜘蛛’是吗…”
“嗯,她是三年级的学姊,名字叫市井游马,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叫她的本名了。她跟萩原学姊并列为本校最顶尖的学生。当然,‘病蜘蛛’使用的线跟我不一样,是真的真的非常本格派的琴弦喔。”
“琴弦啊…怎么故事内容越来越跳脱现实了,角色设定这样玩不要紧吗?”
“我觉得比什么名侦探或密室之谜要来得真实多了,至少是历史上确实存在的东西嘛。”
“好犀利的发言啊。”
“是会有危险的意思吗?”
小姬说完便将线轴收回背包里,然后嚷着 :“哎呀——都打结了啦。”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而我并没有理会她,心中油然而生一抹不安的感觉。  
倘若那个“病蜘蛛”市井游马——连萩原子萩和西条玉藻都不敢忽视的存在,以敌人的姿态现身的话,我有能力守护身旁这个少根筋的天真少女吗?并非我杞人忧天,既然小姬打算逃出学校,那么“病蜘蛛”想必也会成为我们无法逃避的关卡之一吧。
究竟该如何是好?当机立断,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先回到哀川小姐身边——有人类最强在场,区区的“病蜘蛛”也算不了什么…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哀川小姐是否还待在那间办公室里。万一她已经走人了,难道我跟小姬要自己想办法离开吗?要想办法躲过“军师”萩原子萩的耳目?
“真是一大难题啊…”
事后回想起来,这个难题根本不足以称为难题,只不过小事一桩。
然而当下的我却顾着为小事操心…以致于忽视了小姬提到市井游马这个名字时,脸上出现的表情。
那仿佛是在谈论自己引以为荣的“恩师”,却又夹杂着某种无奈,混合了矛盾与冲突的表情。如果当时我有注意到的话,也许就能约略猜想到市井游马和小姬之间的关系,也许就能改变些什么。
这是事后再也无法挽回的———一大失策。
“‘病蜘蛛’…总之又是个难缠的角色。”
“没错唷。老实说,没有润小姐在场,我们只能逃命要紧吧。‘病蜘蛛’的双手一直都戴着手套,所以很容易辨认出来。身为琴弦师,如果不戴着手套,自己的手指也会有危险呢。”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有注册商标啰。”
手套。只要留意这个特征就行了吧。
“啊,说到顶尖的学生,刚才那个学妹——西条玉藻,也是悬梁高校一年级当中数一数二的武斗派高手,被称为‘黑暗突袭’,是人人畏惧的激进派份子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能以貌取人啦,西条学妹跟我不一样,是学校寄予重望的明日之星呢。刚才会那样,只是师父运气特别好而已。”
“运气好而已…唔。”
的确是千钧一发。如果小姬没有及时出现,而且,如果之后的反击没有成功的话…
但是相对地,我说不定因此得罪了玉藻,让她怀恨在心,这种事情光用想像的就背脊发冷。
老实说,那种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生,比军师还要更令我退避三舍。
“像这种程度的任务,平常根本不需要由玉藻来执行。没想到她居然会亲自出马,我想应该是因为润小姐的关系…大概是萩原学姊的计策吧。”
战斗等级提升。
“即使‘病蜘蛛’没有参与计划,光凭我跟师父两个人,也不可能对抗得了她们嘛。只要润小姐还没离开这间学校,我们就应该抱着视死乌龟的决心好好合作。”
视死乌龟?动物集体自杀吗?
“那句成语叫做视死如归。不过这时候兵分二路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既然敌人都认为你会跟在我身边,我们就逆向操作。”
“可是这样太危险…太危险了啦。”
“嗯,说的也对,眼前的情况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还是去投靠专业吧…”
走到跟校舍有段距离的地方,周围空旷许多,敌人可以埋伏的藏身处变少了,我稍微松口气,然后终于想到一个问题。
刚才小姬说得很理所当然…
而我也觉得很理所当然…
目前负责对付哀川小姐的人是子萩,那么她已经知道理事长遇害的事情了吗?子萩是军师,是参谋,充其量只能算幕僚,而非领导者,所以她应该要定期向理事长报告才对。即使没有直接联系,也会透过“教职员办公室”转达…
那么她们学生群就不可能还没发现这个事实。
倘若真的还没发现的话…就表示有某个人隐藏在中间搞鬼,而且这个人肯定就是“凶手”。
某个设计好圈套的人物…正混在这个校园里。如果动机出自于权力们争,则凶手可能是“教职员”的其中一人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学生之一。果真如此的话———
谁才是,最符合条件的人?
“小姬,我问你,子萩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啊?干嘛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孟子也说过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吗?”
“那是孙子说的啦。”
居然被小姬纠正了。
“没想到师父这么没学问耶———”
而且还得理不饶人。
“太没礼貌了,你应该听过费马大定理吧?老实告诉你,那条公式是我解出来的。”
“咦——真、真的吗?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哈哈哈———”
她居然相信了。
“总而言之,我想了解子萩的详细资料,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唔,我想想看——嗯…她是一个很严格的人,可以说是严厉了吧。或许正因为严厉才当得了军师,不过总觉得太过头了,已经超出正常范围。这一点倒是跟理事长的作风满像的呢。”
“是说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意思吗?”
“不,萩原学姊甚至不能有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达成上面交代的任务,所以选择最有效率的手段而已。她是没有什么个人意志可言的喔。”
“…原来如此,军师不能有自己私人的目的是吧。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如果拥有自己的意志,就会变得很难行棋。”
“就这点而言,与其说萩原学姊适合当军师。不如说她除了军师以外没有适合的职位吧。”
唔…果然如哀川小姐所说的,跟我很像…尤其是没有自己的意志这点,我跟萩原子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她所能选择的道路,似乎比我还要更受到局限,但那并非她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被困在这样一所封闭的学校里。
服从组织的人,跟无法归属任何组织的人,两者之间的差异
——突然令我产生了兴趣
——再加上杀害理事长的嫌疑。
“啊,不过既然她是军师,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其实不只萩原学姊,这间学校里的学生,每个都会基本的防身术。”
“喔,我已经亲身领教过了。”
“而且萩原学姊特别擅长的是剑道喔,她有剑道二段的资格耶。”  

“二段?在这所学校里算是普通的吧。”
“不不不,以剑道而言,二段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古人不是都说‘百闻不如一剑’吗?”
并没有人这样说好不好。
萩原子萩——西条玉藻——再加上市井游马是吗,还真是文武兼备的一时之选啊。…看来前途多灾多难,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黑暗突袭”跟“病蜘蛛”都属于直接攻击型。这种人通常有勇无谋,应该比较容易对付吧。
“话说回来,不管子萩也好或玉藻也好…若非在这种奇怪的学校里相遇,其实她们都是很有趣的小女生呢。”
尤其是子萩,特别令我有好感。
“师父对敌人真是没有戒心啊。俗话说,给敌人饭吃,就是对自己挨饿耶。”
“你有完没完啊。”我摇摇头。“不过,无论是子萩或玉藻或游马,说到底大家同样都是人嘛。”
“可是人各有命啊。”
小姬难得说出这样消极悲观的台词。想当然耳,她脸上又浮现那种阴郁的表情。
我重新打量小姬。所有事情的起源,就是从她想申请退学,想逃离这间学校才开始的,然而有必要为了“保护机密”这种理由,就千方百计地阻止她离开吗?
小姬说她自己是跟不上进度的学生,我相信她的说法,而哀川小姐也没有否定…但是仔细一想,身为人类最强的朋友,紫木一姬有可能是个“什么都学不好的笨蛋”吗?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不过校方之所以强烈坚持要阻止她离开,或许还有其它更重大的理由。比如说,小姬拥有某种特殊技能,或是奇特的能力因此,理事长才会不想放人,等等之类的…
也许是像西条玉藻被称为“黑暗突袭”,或者是像市井游马被称为“病蜘蛛”那样。不过以目前为止的战斗经历来看,小姬应该没有什么直接攻击型的战斗技能…否则就不会轻易被“军师”给制服,受困于“子萩铁栅”了。然而她又没有像萩原子萩那种优秀的参谋能力,说穿了,刚才她的行动完全就是有勇无谋。
总觉得不太对劲,好像魔术方块出现了七种颜色的怪异感,拼图块数过多,反而拼不出正确的图案来。过多的证据,只会让人劳心费力,眼花撩乱。
如果对这间超脱现实的学校而言,小姬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话…那或许不是技术上也不是知识上的才能,而是精神心灵方面的潜能。唯有如此,才足以和“军师”或“黑暗突袭”以及“病蜘蛛”互相匹敌吧。
“———呵。”
要是接下来没办法跟哀川小姐会合,并且遭到萩原子萩或市井游马或西条玉藻等人的阻挠而陷入危机。在生死关头,剧情安排让紫木一姬发挥她隐藏的神秘力量化解灾难,最后结局来个大团圆,怎么样?
“其实小姬我,是一个超能力者唷!”
“什、什么?太惊人了!真是天助我也!”
“可是这个能力我还没办法完全控制耶…啊啊,师父!”
“怎么回事——我的右手居然发出绿色的光芒———”
看来我没有成为小说家的天份。
连想像力都如此贫乏,但至少还有生存的意义吧。
闲话休提。总而言之,哀川小姐很可能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小姬也一样。这其实无可厚非,反正我自己也隐瞒着很多事,活得并不坦白。无论面对任何人,大概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吧。
秘密就是要封印起来,才叫做秘密。但愿秘密永远都是秘密,谎言永远都是谎言…可以吗?
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始至终都当个局外人,唯有这个心愿,我不想放弃。
正要穿越中庭的时候,脚下突然踢到东西。想起刚才小姬说的蜘蛛网攻击,我浑身一僵,结果什么也没发生。看来只是不小心踢到一颗掉在半路上的球而己,大概有学生忘了拿回去吧。
“真是的——”
当我弯下腰正准备把球捡起来的时候,大脑的思考终于追上动作。澄百合学园——悬梁高校——在这个非比寻常的校园里,像这种“忘了把球收回去”的平凡现象,真的存在吗——
视线落到那颗球上。
是西条玉藻的首级。  

2

天色灰暗。薄暮中,是一颗被斩下的短发人头。
此刻就算我是什么精神异常的变态,也绝不可能还有办法保持冷静。原本已经抓住那颗头的手立刻反射性地甩开,僵在原地无法思考,大脑完全陷入混乱,完完全全的错愕。对于眼前的事态,眼前的情况,完全无法理解。不明白怎么回事,一定是我看错了。眼前这东西,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理事长办公室里那颗悬吊在天花板上的,槛神能亚的首级。仿佛熟睡般,完全面无表情,然而颈部以下却空无一物——
“危险!”
出声叫我的是小姬,她飞扑过来,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我的腰。虽然体型娇小,照理讲应该没什么影响,但此时的我正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于是几个小时前的画面又再度重现,我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然后就在下一瞬间,十字弓的箭破空而来,“咻”地一声射中刚才我所站的位置。
体温降到冰点以下,突然醒悟怎么回事,我抱着腰间的小姬,直接翻身往旁边打滚。背后连续传来“咻、咻、咻、咻”的声音,一排箭插入地面。这样一直滚下去也不是办法,很容易被掌握移动方向…必须做出反击。
刚才第一支箭…好像是从那边飞过来的?依照目前为止箭的方向来推断,大致可以捕捉到敌人的位置,即使对方边移动边发射,我也能预测动线。身体边翻滚,边顺手捡起拳头大小的石块,然后转换方向。等到箭一落在稍远的地面上,我立刻爬起来,朝预测的发射地点扔石头,就在同一时间,十字弓的攻击停止了。
过没多久…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名少女的身影。令人出神的美丽黑发,纤细的身躯…以及黑色的水手服。
“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熟练的人才用得来——”她喃喃说出这句台词,将十字弓丢开,看来刚才是因为箭射完了所以停手。“在下萩原子萩,再度见面,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我一边掩护小姬,一边响应对方。又中了埋伏是吗?看来玉藻的通知有确实传达成功,还以为她迟钝又迷糊,没想到这么能配合团体行动,挺不错的嘛。
然而属于玉藻身体的一部份却掉落在半路上,那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计划要让你受到惊吓,再攻其不备,结果失败了——我的计谋向来很少失算,实属难得。坦白招来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最后那句话是对我的质问,只不过…那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这究竟什么鬼学校?三个小时前才在理事长办公室看到肢解的尸体跟悬吊的人头,三个小时后的现在又半路踢到女孩子的人头,而且这中间还遭遇过许多次生命危险。
战场。
最初和子萩对峙时联想到的字眼,再度掠过脑海。玉藻是差点就杀死我的人,因此我与她之间没有友情没有爱情没有同情,什么关系也没有…但是看到她如此轻易就被杀死,仿佛“为了节省时间就草草结束”,看到她的首级——
“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何必思考有什么意义,这种思考本来就没有意义可言。我只是任何时刻都选择最好最佳的决策而己,反正——”子萩伤脑筋地摇摇头,此时此刻,她的头安好地连接在脖子上。“——因为赤色征裁的出现,大部份学生都感到畏惧,全都变成废物——我这么做虽然不算最佳决策,至少也达到次佳的效果了。”
她居然用过去式讲。
的确,我们已经被“将军”已经玩完了。对手使出连环奇招,尽管十字弓的箭一支也没射中,但子萩却因此而得知哀川小姐并不在我们附近。其实她原本就不打算射中吧——要制服我跟小姬,光凭她一个人赤手空拳就绰绰有余了。
“捉迷藏时间结束——接下来是只属于鬼的时间。”
已经陷入绝境了,是吗?
无计可施…我们输得一败涂地,终究没办法逃出萩原子萩的铁栅栏。
彼此勾心斗角…却输得心服口服。
这样的结果,倒也不坏。
反正守护小姬这个任务,本来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园,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哀川小姐才对。节哀顺变吧,戏言跟班。
“来吧。”
那么,是不是该好好地求饶。
至少我还知道…求饶的方法。
我向前跨出一步,子萩也向前跨出一步,就在此时…小姬切入我们两个人之间。
她双手张开,挡在我身前。真的是又小又脆弱…但意图却十分明确。
“呜、呜呜呜———”
小姬抖得非常厉害,却不肯让开,只是护着我,不肯让开。
子萩看到她的模样,也停止动作,然后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别做无谓的抵抗了,紫木,我可不记得学校有这样教过。此时此地——即使是你的笨脑袋,应该也十分清楚,自己并没有打倒我的能力吧?”
“——这种事情——”
小姬颤抖着声音,却毫不退让地响应子萩。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
“不试试看就没办法知道的人——简直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对,笨就笨,没关系啊。”
小姬这么说:
“如果所谓聪明的人就是像你这样,那我情愿当笨蛋就好。”
——啊啊。
我居然…
居然会有那么愚蠢的想法。
身为哀川润的朋友——紫木一姬。
什么特殊技能或奇特的能力…
她根本不需要有。
为我担心哭泣。
为我拚命阻挡。
为我奋不顾身。
为我伸出援手。
为我…展露真心的微笑。
才不是什么跟不上进度的笨学生。  

小姬…
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喔。
足以和人类最强…相提并论。
“真是…这才叫杰作啊。”
所以,有什么关系。
就继续陪她玩一下扮家家酒吧。
心情很好…非常好,好到不能再好。
此刻的我…心情真的,非常好。
好到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笑出来。
“小姬…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我小声对她说。
“既然刚才可以一个人追上我。现在应该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那边对不对?”
“师父?你在说什么?”
真的是一脸不明白的表情。
怎么看都是,如此地相像。
“我的意思是…‘这里交给我,你先离开…’”
如今才是,应该兵分两路的时机吧。这并非任意妄为,也并非胆小懦弱…而是我的战术。
怎么样,萩原子萩,既然身为军师的你,认为用那种方式对待玉藻也无所谓的话…我就舍去戏言跟班的身份,奉陪到底吧。
从现在开始,不再是勾心斗角。
是以命相搏。
要将你杀死、肢解、排列、拼凑…然后公开展示。
“可是,师父…”
“还有,虽然稍嫌晚了一点,但我要更正——也许我没有资格成为哀川小姐的朋友,但我希望自己可以,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所以你对我的称呼非常正确…对于喜欢暧昧不明又半吊子的我,确实是的确是真正是,既讽刺又名符其实。所以——”
我迅速看了她一眼,依然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身为弟子,怎么可以不听师父的话呢。”
于是小姬她——
紫木一姬点点头…随即下心决心,转身就跑。
“…!慢着!”
趁子萩脸上闪过错愕的那一瞬间,我朝她冲过去。先下手为强…并不是什么精心设想的战术,只不过纯粹想为小姬争取逃跑的时间而已。就算萩原子萩是个再高明的“军师”…也不得不对眼前迫切的危机做出反应。这是人类作为生物便无法改变的反射行为,想要避免这种本能,除非拥有如“人间失格”般超越反射神经的敏捷运动力…可惜子萩在体能上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 ”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我的攻击,接着连退三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剑道中所谓的九步间距,进可攻退可守。
小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子萩依依不舍地以目光追随,然后“唉”地叹了口气。
“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你要一直来打乱我的计划呢?完全无法理解的行动,你以为自己是量子力学吗?仿佛没有任何目的可言,只要跟我做对就觉得很高兴的样子。”
目的?啊…玉藻似乎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不过现在我已经能够清楚地回答了。
“我的目的就是将小姬带出这间学校。说得耍帅一点,就是提早为她举行毕业典礼吧。”
“态度总算像样多了,至少比轻佻的戏言要好得多。”
子萩终究不愧是子萩,即使一时疏失让小姬这个“目的”给逃走,依旧高傲自负。即使作战计划被打乱了,依旧不慌不忙,似乎和五个小时之前遇到的那个子萩稍微有点不同了。
“或者应该说,真不愧是赤色征裁的伙伴。”
“伙伴?喂喂喂,我只是一个被扯进来当诱饵的小配角而已。赤色征裁哪会有什么伙伴…所谓的伙伴,一定要是旗鼓相当才行吧,能够跟人类最强旗鼓相当的家伙,根本就不存在吧。”
“与‘最强’旗鼓相当的,不就是‘最弱’吗?而且你说诱饵?难道还签了戏言返回条约不成?能够轻易地潜入这所悬梁高校,接触到紫木一姬,让那位赤色征裁必须借重你的协助来突破本校引以自豪的铜墙铁壁,这样稀有的奇才——说你只是个诱饵,谁也不会相信。”
“…”
哀川小姐她…是因此才任用我的吗?一开始她就打算自己潜入校园里,所以让我来当前线的尖兵?这个解释的确很合理,但也仅止于合理而已。
“你太高估我了。之前不是有说过吗?一切纯属巧合,不过是偶然的幸运罢了。”
“要真是巧合的话,我就轻松多了…看来你自己并没有察觉到,那么我就当做送你下黄泉的礼物,好心告诉你吧。”
“下黄泉的礼物?好啊,这句话真不赖,我很喜欢黄泉呢。”
“…你所拥有的才能非常危险。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周遭却会莫名其妙地发生怪事…可以称之为‘无秩序最恶磁场’吧。怎么样,自己心里有底吗?在你周遭无时无刻都会发生一些异常事件,在你周围无时无刻都会聚集一些奇人异士,我说得对不对?”
“心里有底,才怪。”
应该说心里根本什么也没有。不,追根究底,我连自己有没有心都不知道。
“如果用一般人的说法,大概就是所谓的‘事故频发性体质’加上‘优秀异常者引诱体质’吧。讲得更简单一点,就是纯粹的trouble maker…因为你没有任何目的跟任何意志,让人感到非常困扰。”
尤其是对像我这样的军师而言…她接着说。
“所以我们又将你这种灾难型的存在简称为‘无为式’。”
漫无目的,无所为而为,为存在而存在的公式…超越零崎超越人识,只要存在就能制造麻烦的绝对方程式。
“也难怪你会这么说。虽然我们很相似,但你是有被赋予目的的,而我甚至连目的都拒绝有,所以我们终究还是截然不同。如果你是军师的话,那我…硬要讲的话,算是诈欺师吧。”
“是吗…”子萩闭起眼睛点点头。“那么,格杀勿论。”
前言到此结束,她一步一步慢慢朝我逼近,而我就站在原地等待,没有任何动作。子萩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些微的疑惑,但脚步并未停止,同样以剑道的模式前进,直到距离缩短至一足一刀,然后…
“暂停——”
我喊出暂停。
子萩突然僵住,一脸错愕。
“你、你怎么——”
“别误会了,我根本没说过要与你为敌啊。”
“…?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露怀疑,再度与我拉开距离。
“还可以背叛。”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仿照子萩对哀川小姐宣告要逃走时的姿态,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或退缩。
“背…背叛?”
“没错。仔细想想,你有剑道三段的实力,我不可能打得过你吧。连逃都不见得有办法逃…所以我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背叛’,对不对?”
三寸不烂之舌…黑的也要说成白的。
“‘背叛’…具体来讲是什么意思?”
“这种情况下,除了敌对以外还能怎么样?”
“我要把小姬和哀川小姐的藏身之处告诉你…”
“意思就是你要出卖她们吗?这个条件交换并不成立——”子萩又用那种打量的眼光瞄着我。
“反正我只要折断你一、两根骨头,就可以逼问出来了。”
“那是行不通的喔。完完全全行不通的喔,子萩。如果你用那种手段逼供,我发誓自己绝对会说谎。先声明,我说谎的功力可是炉火纯青喔。”
“我有自信可以让你说实话。”
“但是心里多少会有不安的感觉吧。毕竟照你所说,我可是与哀川润旗鼓相当的存在喔。而且这个时候我选择‘背叛’,其实其有相当大的意义,你这名军师应该也想得到。因为连你自己都说过‘赤色征裁为人非常讲义气’…而讲义气的意思,同时也代表着对自己人没有戒心…我说得没错吧?”
“所以,假如我伤了你…”子萩向我确认。“哀川润可能会来报仇,但若是你选择背叛她的话——”
“——军师不就可以趁机抓住她的弱点,一举攻陷了吗?”
信赖是很可悲的事情。正因如此,背叛才会令人痛不欲生。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交易,除了让你‘不会在这里受伤’之外,对你还有什么好处?”
“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呃,刚才的确是认真要帮助小姬逃走,也很有气魄地要跟你对决——但仔细一想,我并不那么讨厌你,因为你是个不把人当人看的冷血动物——这一点让我很欣赏。”
听了我的台词,子萩不知为何倒退一步。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牵强,但不能因此放弃说服对手的机会,于是趁胜追击。
“也许我是所谓的‘无为式’然而你的行动也并非为了自己,你和我一样,都没有自己选择的目的,我们是同类。子萩,我对品格高洁无欲无求的人特别敬爱——而且我并不想跟自己欣赏的人为敌…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意思就是说…”
子萩的模样有点不自然,她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
“你对萩原子萩怀抱着个人的特殊情感是吗?”
好像有点误会…不,是完全误会了…无所谓,误会就误会吧,搞不好那才是军师的心理战术。所以我只能贯彻自己的做法,不,不能只是贯彻而已,还要彻底收服对方。
“关于那部份,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啊,当然这个‘背叛行动’…呃,就是你所谓的‘交易’,怎么称呼都行,总之,这是一场军师与诈欺师的对决。不需要写下白纸黑字的契约,直到分出胜负为止。或许你现在已经被我诈欺了也不一定,如果没有自信能以‘计策’赢我的话…取消交易也没关系,看是要折断我的手还是打断我的脚,随你高兴,反正我是不会反抗的。”
“…”
子萩一时间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还是很不自然,演技太差了…然后又专注地凝视着我。
“那么…就请你发挥看家本领,尽量欺骗我吧,诈欺师。”
说完便朝我伸出左手。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在骗人与被骗两方面都相当擅长,尤其在面对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喔。”
我以右手响应。
“…”
“…啊哈。”
萩原子萩笑了,笑得真正像个十七岁的高中女生。  



第六章 极限死亡

0

谎言是人性的终点。

1

于是,我就这么背叛了哀川小姐和小姬…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呢?呃,当然,对我而言,这是当下为了避免暴力冲突所使出的对策,只不过现在,“此时此刻”——声称要带子萩前往哀川小姐藏身之处,走在全然陌生的另一栋校舍里,此时此刻的我…其实正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时间点,我可以选择转向任何一方。看是要继续将子萩带往错误的方向,或者是,带她到小姬和哀川小姐所在的理事长办公室。如果我想背叛,随时都可以背叛。同样地,若想贯彻刚才的骗局,也可以贯彻到底。选项非常地分明,二选一的究极状态。
其实应该说——
“不管选择哪一种,结果都一样,是吗?”
“你说什么?”
“不,什么也没说。”
“那两个人真的在这栋校舍里吗?我记得紫木刚才是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
“那是假动作,因为小姬也以为我一定马上会被解决掉吧。”
“哦…是这样吗?”
之所以对未来无法断言,其原因就在于…旁边这个萩原子萩。虽然总算成功地说服她达成协议,但从刚才到现在,她的态度都相当冷淡。也许对我这个外来者态度冷淡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更何况还加上玉藻的事情。遭到那么残酷的杀害,之后还被当作道具使用。那个将她当成道具使用的人,此刻就走在我旁边,与我并肩而行。即使我并不喜欢玉藻,即使如此…然后还有理事长的事件…犯人真的就是子萩吗?至少目前我对此感到怀疑。和玉藻同样地…不,是更残酷地被肢解,首级被吊起,槛神能亚的尸体。倘若那是军师的叛变行动,则萩原子萩与我并肩而行,是正在欺骗我吗?身为军师,其实对一切了若指掌,却守口如瓶吗?
关于她的部份,什么都无法确定。
呵,思考也是会累的。真麻烦,要干脆选择真的背叛吗?如此一来,或许可以和子萩成为朋友,而且和哀川小姐战斗似乎也很有趣,反正哀川小姐不管是敌是友,感觉都差不多。还有,子萩的头发真美,如果伸手去摸,她应该会生气吧。
“你一直盯着我看作什么?没礼貌。”
子萩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脸怀疑地看着我,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杀气(?)。这时候让她印象打折扣可不太妙,俗话说得好,第一印象是人际关系的首要关键。
“不,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吗?”
“真的。对了,子萩…”
你的头发真漂亮呢…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对她而昔日,诸如此类的赞美,想必早就听到腻了吧,所以很可能会被当成废话,而我也会被认定为平凡庸俗的无聊男子。为了避免这个危险,必须把注意力放在其它点上,提出与众不同的意见。
“我怎么了吗?”
“子萩,你的胸部真大耶。”
子萩当场扑地。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一个人垂直扑地的画面。
她从地上爬起来。整张脸通红,红到耳根子去,然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唇微微张动,结果却什么也没说。美丽的长发一甩,快步朝走廊前方离去。唔,怎么好像失败了(枉费我这么用心)。
算了,俗话说得好,凡事看开一点是人际关系的首要关键。
“啊,对了。”子萩走到半路,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吧,没有称呼实在很不方便,可以的话请告诉我。”
“喔,我这辈子只告诉过别人一次自己的本名——”
这时候———
我一边回答她,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窗口看到楼下。目前所在地是二楼,并没有很高,正因如此…正因如此,让我看到了在植物园里逗留的紫木一姬。
为什么,她会在那种地方?就算走到办公大楼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也没必要在这个不相干的场所徘徊吧。她的身影迅速没入树丛间,被树荫遮住了看不到人,但是…我绝对没有看错。
“…你怎么了?”
“不,没事。呃…那个…”
难道,又是因为担心我,才绕过来的吗?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跑回去中庭一看,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所以正在寻找我跟子萩的去向吗?
真是…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简直多管闲事。即使我具有子萩所谓的,聚集奇人异士的才能,这世上也没有人会为别人担心到这种地步。明明就叫她先离开,就说这里交给我负责了,她究竟要跟“那丫头”像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啊。可恶…有完没完啊,搞什么鬼,实在令人火大。
“请问,你究竟要不要告诉我贵姓大名。”
“啊啊,名字是吗…我的名字…”
子萩尚未察觉小姬的存在,如果察觉的话,搞不好会从这个窗口直接跳下去逮人,毕竟她也没有理由非要与哀川小姐正面交锋不可。而小姬也还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如果她有发现的话,就不会在那里徘徊了。
所以…所以我,决定继续扮演诈欺师。
“这样吧,来玩个猜谜游戏。”为了不让子萩看见窗外,我整个人转身正对着她,顺势挡住窗口。“我给你几个提示,请你猜出我的名字。”
“哦,好啊,我很喜欢猜谜呢。”
我很讨厌…不过当然没有说出口。
“总共会有几个提示?”
“三个。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除了不能直接问名字以外,其余的问什么都 OK 。”
“呵呵,好,开始吧。”
然后她思考一阵子。
专心地思考,连小姬的事情也暂时忘记了。
“那么问题1…请说出你所有的昵称。”  
   
“昵称?”
“比如说紫木口中的‘师父’,还有赤色征裁口中的‘小哥’,都是在叫你没错吧?诸如此类的,我想知道还有哪些。”
“喔。到目前为止曾经被叫过的称呼,除了你说的‘师父’跟‘小哥’以外,还有‘伊君’、‘伊字诀’、‘伊兄’、‘伊之助’、‘戏言跟班’以及‘诈欺师’啰。”
“好像都是很逊的昵称嘛…关键词就是‘伊’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紫木要叫你‘师父’?”
“这个嘛…我才想知道为什么咧。可能她自认为是戏言跟班的弟子吧。”
“哦…那进行下一个问题:如果把你的名字用罗马拼音写出来,总共会有几个元音跟几个子音?”
啊…虽然只是用来分散注意力的小游戏,却让我微感惊讶。不愧是“军师”实在非常高明,不直接问我字数,这招真的很狡独。
“元音有八个,子音有七个。”
“唔,原来如此。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把‘あ’当成‘1’…‘い’当成‘2’,‘う’当成‘ 3 ’然后‘ん’当成‘46’…以此类推,把你的名字换算成数字,总合会是多少?”
感觉被逼到墙角了,大脑快速运转着。
“134。”
“真是奇特的名字啊。”
子萩一脸古怪地笑着。
“对啊,搞不好是假名也不一定。毕竟我这辈子只告诉过别人一次自己的本名,并且对此引以为傲呢。”
“真的吗?”
“嗯。而且,或许你已经想到正确答案了,不过劝你别说出来比较好。因为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总共有三个人叫过我的本名,却没有一个还活着。”
“只有,三个人?”
“一个叫井伊遥奈,是我的妹妹,死于飞机对撞的意外事故。一个叫玖渚友,是我的朋友,活着也不像活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还有一个叫想影真心,是我的…算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家伙长期接受各种人体实验,最后被烈火活活烧死。”
“都是因为叫了你的名字吗?”
“我觉得是。”
“那么,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
“都可以,随你高兴…”
我边说边瞥了眼窗外。很好,小姬己经不见人影,看样子也没有躲起来,应该是已经平安离开了。
我在干什么啊?接下来又要怎么办?明明都还没有决定好要背叛还是要欺骗,却“不顾一切”地先掩护小姬逃走,到底想怎样?甚至连不必要的事情都讲了出来,完全是个谜,不可思议。
这下可好,同时间想起三件不愉快的事情,亏我好不容易才忘记的。
…不——
其实从来也,不曾忘记。
根本无须想起,一直都,盘据在我的脑海。
“啊,对了,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子萩从胸前口袋拿出跟玉藻同型的无线电对讲机,接着与某处取得联系。
“是的…目前正在执行下一个计划…已经找到‘帮手’了。是,请放心交给我…目前所在位置是…”
这是定时联络吗?情报传递最重要的,果然还是双向确认。假如在战场上让士兵任意妄为,就没办法作战了。不过既然理事长已经死亡,这种时候她到底在跟谁通话呢?是某位教职员吗?
还是传说中的“病蜘蛛”…
“收到,报告完毕,理事长。”
子萩说完这句话,便将对讲机切断。
而我…当然没有表露出任何动摇的反应,但内心已是一片混乱,狂风暴雨。为什么又要再,增加我的困扰呢?刚才她说了什么?她对谁,说出了什么称谓?
难道还有其它人被称为理事长吗…不,说不定刚才子萩只是在演戏…但她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演戏?
所以说,子萩并不是凶手…显然她还不知道理事长已死的事情。仔细想想,其实我的推论完全没有任何根据或证据,只因为玉藻和理事长同样被杀害被肢解,我就自己猜测。不过,若更深入思考的话…
“子萩,现在换我发问了…西条玉藻是你杀的吗?”
“啊?”她一脸发自内心的惊讶。“为什么我萩原子萩,要杀死自己的同伴?”
“呃,我只是想到,那颗人头被放在中庭…”
“请别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我并没有那样的技术,那种事情只有‘病蜘蛛’才办得到不是吗?”
啊,经她一提我才想到,理事长的人头跟玉藻的人头,切面是不一样的。理事长的切面很粗糙…而玉藻的切面非常地平滑。没错,小姬好像有说过…琴弦师,“病蜘蛛”…对我而言只有绳索功能的琴弦跟细线,可以当作杀人道具使用,魔术师般的奇人…
“居然说我杀害自己的同伴。我只不过是赶到现场之后,趁机把地上的人头利用在下一步计划而已。”
那也够扯了好不好。是身为“军师”的无奈吗?看来子萩果然还是欠缺了某些人类应有的情感。虽然悬梁高校多少该为此负点责任,然而自身的人格也算是原因之一吧。
话说回来,正因为子萩是这样的一名军师…所以她确实没必要无故牺牲同伴…让“棋子”白白减少。就像没有一名棋士会因为“桂马”派不上用场,就真的将它舍弃。
也就是说,“病蜘蛛”与军师乃相对的两极,和子萩不同,反而比较接近玉藻的类型…狂战士是吗?
那么,究竟该如何解释呢?密室之谜,尸体肢解之谜。从切口来判断,理事长并非“病蜘蛛”杀的,凶手另有其人。而子萩…既然她没有杀死玉藻,原本怀疑她的理由现在也显得薄弱了。
至于玉藻…已经遇害的人就更没有必要怀疑了吧。
果然凶手还是在“教职员”之中吗?到现在还没有教职员出来处理事情,的确太奇怪太可疑了。假如有人伪装成理事长,继续操纵子萩等学生…假如子萩这名军师才是被吊住脖子的傀儡校园里正上演着,恶灵的权力斗争。
如此…没有梦想,没有一丝希望的东西,居然将我,子萩,小姬,玉藻,以及哀川润,都卷进事件当中…而且、而且还以为能够称心如意,以为会得逞吗?
少打如意算盘了…等着瞧吧。  

“怎么了吗?为何突然陷入沉默。”
“不,没事。我的专长就是突然陷入沉默。对了,子萩,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看不看推理小说?”
“为了什么而看?”
她讶异地偏着头。
“呃…为了打发时间啦,或是充实自我啦…”
“用看书的方式充实自我吗…由山花袋曾经说过…‘从书本上得到的感化远不及从人物身上得到的感化’。”
“至少这句话并没有叫人‘把书本丢掉’,还算中肯。你看过田山花袋的作品吗?”
“当然,高中生都有读过吧?”
理所当然的口气。
“那再一个问题…假设说…”
我将理事长的密室肢解杀人事件简化,用戏剧性的方式说给子萩听,并没有告诉她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当然也没有说出我跟小姬就是当事者)。…管理系统严密的铁门,室内出现被肢解的尸体,悬吊的人头,窗户是两段锁,房间位于顶楼,通风口只能由里往外单向通行。
“很简单啊。”子萩这么说。“哪里有问题?”
“很简单吗?”
当然提出这个假设性的问题,除了询问她的意见以外,同时也在测试“如果子萩就是凶手”时,会出现什么特别反应。不过看样子,她并没有任何动摇,只是一脸的失望,似乎“题目没有预期的困难”。
“那,答案是什么?”
“一开始门就没有上锁吧。”子萩说得很理所当然。“刚才的叙述,会误导让人以为门一开始是锁起来的,但其实根本都没有确认过不是吗?所以纯粹是自己把非密室的状态当成密室来解决而已嘛。”
曾经有人说过一句名言…“当我们判断那是一间密室的时候,有两种可能…那确实是一间密室。或者,那并不是一间密室”。原来如此…看起来是密室,不代表肯定是一间密室,这是常见的诡计吧。
如果想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所以干脆一开始就制造出最大的谎言,接下来也就没必要再圆谎了…是吗?如果门一开始就“只有关起来而已”并没有锁上的话,那么杀害理事长的事件就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到了。密室状态纯粹是我们自己的误解…
“不,不对。”
假如第一发现者只有我和小姬两个人的话,子萩的答案或许就是正确解答。但当时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哀川润。有她在场,绝对不可能会发生这种错误研判的。
“是吗?那么…嗯,命案的第一现场也许不在那间屋子里,先杀人解体后,再从某处的缝隙…比方说通风口之类的地方,依序将尸块丢进屋内。如此一来,不必进到屋子里,也能够将头颅吊在灯管上了吧。”
“可是通风口只能从室内打开。”
“所以只是比方说啊。就算不从通风口,反正尸体已经肢解了,一定找得到可以进去的空隙吧?像是垃圾信道,或排水沟之类的。”
“唔…”
“要不然,就是有复制的钥匙啰。”
又是没有梦想没有希望,甚至连勇气都不需要有的解答。话说回来,对一则死亡事件过度地要求,本来就没什么意义吧。
真是的,有种钻进死胡同的感觉,搞得焦头烂额…这句话由小姬来讲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嗯?”
好像快要想到什么了。
“算了,问题到此为止。真抱歉啊,净讲些无聊的事情。不过,这问学校实在很怪异呢…”
“会吗?我可是非常喜欢这里喔。”
“你从未想过,自己也许可以有个平凡正常的人生吗?”
“你认为还有其它的人生,能让我发挥‘军师’的专长吗?”子萩的笑容充满自信。“就像你的‘无为式’根本没有发挥的场所一样…啊,对了,你有上过普通的高中吗?”
“没有,我连义务教育都中途就放弃了,之后…”她应该知道ER3的事情,不过可能别说出来比较好。“呃,之后还是有报考大学,现在是鹿鸣馆大学的一年级生。”
“这些都是实话吗?”
“我没有说谎啊,只不过,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而已。”
“如果刻意隐瞒的话,跟说谎也没什么两样吧?”
无关乎时间地点内容顺序,军师与诈欺师之间,迂回的对话。谎言,骗局,诈欺,隐瞒,伪装,敷衍…真是,还有比这更虚假更违心之论的对话吗?
“子萩,你对将来有什么梦想吗?”
“我的将来只会有现实。嗯,没错,如果能够顺利‘毕业’的话,我应该会进入神理乐就职吧。”
“就职啊…真意外呢。最后会成为诸葛孔明或是人魔汉尼拔吗?我以为女孩子的幸福,应该是其它不一样的东西。”
“哎呀,真是迂腐的想法,难道你想叫我去当家庭主妇?”
“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至少我还明白,那条路会让你通往不幸的结局。算了…所谓的幸不幸福,其实说到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重点是…”
为了拖延时间,我又爬楼梯往上面移动,然后继续转到走廊,边前进边问子萩。这是我真正出于好奇想问她的话。
“等我带你到哀川小姐所在的地点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身为军师,你不可能毫无准备就去向人类最强挑战,但我实在不认为,有什么招数会对那个一人军团有效。”
人海战术对哀川小姐没用,要使诈玩阴的,也绝对没办法在她身上奏效。即使是我这个诈欺师,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伤到哀川小姐。也许知道我的“背叛”,会让她多少受到一点冲击,不过那也会立刻转化为前进的能量,哀川小姐就是如此强大的存在。
“招数…计策的话,我当然有。”
然而子萩却说得自信满满。
“赤色征裁只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并非人类最强与承包人…这就是我瞄准的弱点。”
“唔。”
“就算对手是人类最强也无所谓,我的名字叫萩原子萩。在我面前,即使所有妖魔鬼怪使出阴险狡诈的手段偷袭,也没什么好怕的。”  

意思就是,要针对哀川小姐的罩门啰?那个人岂止罩门,连弱点跟矛盾都没有,实在是非常困难…
然后我又想到了,那个密室之谜。思考回到原点。没错,无论凶手多细心多周详,对抗的却是哀川润。在哀川润身上没有弱点没有矛盾…甚至没有不可能也没有不可思议,有的只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不合常理。什么老套的密室之谜,哀川润在问题出现之前就会解决完毕。无论真相是“门其实没锁”这种无聊的解释也好,或者是其它任何答案也好,结果都不变,对哀川小姐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挑战。
话虽如此,哀川小姐却尚未解决任何疑点。
“…为什么?”
为什么…这才是最不合理的一点,不是吗?身为人类最强,却被那种小问题给困住,简直违反自然规则。仿佛解不开谜团的名侦探,不杀人的杀人鬼,为别人而活的戏言跟班,充满了矛盾。
如此一来…不,正因如此,那个肢解的尸体,不就产生了相当浅显易懂的意义吗?用锯子切割…被大卸八块的,槛神能亚的尸体。
再构筑…近似式…应变…最后加以编纂。
同时,又推想到更重要的一点,关于密室这个压倒性的老套骗局。从真相开始逆向演算,追本溯源,达到最原始的开端。
当我询问玉藻之死的真相时,子萩回答的台词。
“请别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我并没有那样的技术,那种事情只有‘病蜘蛛’才办得到不是吗?”…“请别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
仿佛是在说,我为何明知故问,把应该知道的事情判断错误。对了,玉藻也说过类似的话,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这种误解所衍生的意义…假如所谓的市井游马,这名三年级学生,其实并不存在的话…
答案。
假如我已经知道病蜘蛛的其实身份…之前并非没察觉,而是无法察觉,原因就在于…谎言…我被欺骗了。
“…不、会吧”
发出声音的不是我,而是子萩。她在我身后停下脚步,接着…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反应错愕…露出绝望的表情。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浮现这样的表惰,思考也暂时中断。
“怎么了,子萩?”
“刚才的、密室问题…是理事长吗?”
我懊悔不已。真糟糕…被她领悟到了。
对啊,连我的程度都能想到的“真相”,这问学校的军师——萩原子萩,没有理由想不到的。
我不小心给了提示,让她从自己说的话反推回去,加上我的态度和刚才的谜题…让她领悟到有事情发生了,而且也猜到发生的是什么事情。逆向推算,根本是军师的专长。即使早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军师…我却一直低估了她。居然光凭那点讯息,就能发现所有的真相。
多么不得了的头脑。
多么可悲的,不幸的头脑。
“这…骗人,理事长明明…还用无线电…”
子萩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鬼魂般,失去原本优雅流畅的步调,轻飘飘地…晃到我面前。仿佛在求救,仿佛在寻求拥抱。
我迷惘了。该说谎吗?这时候说谎有办法掩饰过去吗?就算我能够左右她行动的方向,但能够左右她已经察觉的真相吗?不,问题不在于我能不能…而在于我要不要。
还要继续对她说谎吗?
这可不是,纯属戏言。
“快回答啊我…”子萩几乎要停止呼吸,气息不稳地向我追问。
“嗯,早就已经,被杀了。”
这一次,诈欺师没有说谎。
“我母亲她,该不会———”  

2

然而子萩真正受到的冲击,其实在下一刹那。
咻咻咻咻———
声音划破空气传来——接着,原本正要揪住我胸口的,子萩的右手吱——地一声,宛如“拆开零件”般,脱离了手腕…失去支撑点的手掌,在空中滑稽地旋转着,最后“咚”地一声,坠落在没有灯光的阴暗的走廊地板上。
“——啊…”
子萩眼神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然后又看看自己少了一截的右手。她没有尖叫没有哀嚎,连呜咽声都彻底压抑,视线平直地…转过身去。
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到。深沉的诡异的黑暗。在暗影中浮现出黑衣少女的身形…
“露出马脚了呢…”
随着这句台词…
“‘聪明反被聪明误’…润小姐说的果然没错,真的,真的是,太失算太意外太多突发状况?…不管是萩原学姊的事情也好,或者西条的事情也好,全部都一样,尤其师父你更是啊,太让人出乎意料了。我也想过润小姐可能会派助手来帮忙,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人啊。”
脸上浮现阴郁笑容的…紫木一姬出场了。
“啊,你…”
明明手掌才刚被切断,子萩却毫不犹豫地…朝小姬冲过去。可惜两者之间的距离超过九步,而这种距离…对小姬而言…
对病蜘蛛而言,根本不构成威胁。
小姬轻轻摇头,像在说“真是没办法啊” 接着便伸出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展现在我和子萩的面前。
“‘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
宛如乐队指挥般的动作。
手指俐落地一升…一降。
“你的意志,就此结束。”
“咻——”地一声,在我听到的同一瞬间,子萩的身体突然定格不动,随即又在下一个瞬间,真的仅仅一瞬间…她全身四分五裂…整个被切割肢解了。仿佛积木般,头部胸部腹部肩膀手腕手臂手指腰部臀部双腿双脚,全都按照顺序规规矩矩地,一块接一块飞散到地板上。然后才,喷出血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所以我的视力勉强能捕捉到,在空中宛如有生命般,伸展滑动着,极细的“线”。闪耀着鲜血的光泽,闪耀在黑暗中的光泽,以及,“咻——咻——”的声音。
是小姬收回细线的声音。
“…军师终究还是不敌狂战士喔,‘学姊’。如果你想活命,就应该像最初那样,发动奇袭封住我的手脚…要不然就只能在户外行动,让我没办法编出蜘蛛网。你曾经两度掌握到机会,却又两度错失机会,当下就注定…你输了,萩原学姊。”
“只不过…”小姬接着说。
“我实在搞不懂呢…像你这样的军师,居然会轻易踏入‘敌人’的结界当中,简直像个谈恋爱的高中女生,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对着子萩滚落的人头说完这句话,随即转过身来面向我,带着一抹微微的,阴郁的笑容。
“本来想向你道谢的,不过…你好像不是来救我的吧。”
“没错没错唷。”小姬点点头。“因为萩原学姊,突然察觉了真相嘛。本来小姬我是希望尽量不要杀学生的…”
“你已经杀了一个玉藻…不是吗?”
“啊啊,没错,的确是。”
她只差没说自己不小心忘记了。
“对啊,因为目击者会碍事嘛。”
是的…病蜘蛛。当时,我们从校舍用吊钢丝的方法逃脱,之后小姬假装要收回她的“线”,其实是趁机将预先缠在玉藻脖子上的琴弦用力扯动吧。
“不过那时萩原学姊已经收到通知啰,所以我还是慢了一步。”
“可是,以你的力量,就算用力拉扯,能够将人的头部给切断吗?”
“可以唷。我说过了啊,师父…小姬根本不需要‘战斗力’啊。摩擦力,压力引力重力磁力,张力应力抵抗力弹力离心力向心力,作用力反作用力,滑轮原理还有振动原理,弹力系数与摩擦系数…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力量。所以小姬自己不需要拥有任何‘力量’啊——”
说完她手指轻动。阴暗中依稀可见,那对手套上缠绕着数十圈无数圈的“细线”…宛如傀儡师,更有如魔术师般…
我身后的玻璃,无声无息地裂开了。
“用琴弦就可以杀人喔。”
没错,这才是名符其实的琴弦师。
“…真意想不到啊,所谓的病蜘蛛,原来是指这样的技术吗…误会一场,不是被误导了。从一开始我就被你彻底利用,完全被耍得团团转呢。”
“我没有耍你唷,我只是说了点谎而已。”
只不过…说谎跟隐瞒,没什么两样。
“…当你告诉我有关‘病蜘蛛’与琴弦师的事情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明明其它方面都一窍不通,全部说得不清不楚,为何对这件事情却特别了解,还能够侃侃而谈。”
“病蜘蛛”使用的线,是非常本格派的琴弦…这句话也只不过是她骗局的一部份而已。其实光凭那些线就十分足够了,无论线本身的强度如何,到了琴弦师手中,都会发挥到最极限。
至于手套的事情,也是半真半假的叙述诡计。仔细想想,根本没有必要二十四小时都戴着手套,如果只是平常的用途,空手也可以去拿线…除非是为了要杀人,没错,就像现在这个情况。
逃跑也来不及了。整条走廊上应该已经布满了如蜘蛛网般密集的“线”,虽然用肉眼看不清楚(是故意把看得到跟看不到的线交错在一起吧)。但可想而知,小姬用无线电确认过我们的所在位置之后,就先潜入这栋校舍,将蜘蛛网都编好了,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
这确实是名符其实的“蜘蛛网”…复杂的程度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带过。要控制每一条线的位置与张力,要调整滑轮运动的作用力,要确认会碰触到的线跟不会碰触的线,更要熟练地只用指尖操作。姑且不论户外,至少在不缺乏支撑点的室内…病蜘蛛真正是无敌的,而且是变化多端的战斗技巧。难怪当时那四个人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有玉藻一听见小姬的声音,立刻失去集中力,以致于在我面前露出破绽…答案就在这里。看到比自己更强的狂战士出场,玉藻当然无法保持冷静,而子萩选择在中庭埋伏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空旷的场所正是小姬的罩门。  

“哈,原来如此啊…”
一踏上这层楼,我和子萩就已经陷入蜘蛛网的包围了。
“杀害理事长的凶手,也是你吧。”
“没错。”仿佛没什么大不了地点点头,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接着说:“既然全部都被发现了,只好连师父也,一起杀掉。”
“被发现了只好下手…是吗?你以为可以永远神不知鬼不觉的吗?”
“我真的这样以为唷。一直这样希望,一直这样许愿,一直这样祈求唷…”
“因为,润小姐对自己人很讲义气嘛,她不会怀疑小姬的。”
哀川润唯一的盲点。
不是“背叛”,而是“欺骗”。
那个人…对同伴深信不疑。
“可惜那充其量只是盲点,不是弱点啊。”小姬悲哀地说:“师父你能了解吗?润小姐一直以来都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你应该多少知道吧?润小姐一直都活在充满谎言的世界,活在来不及互相了解就要先杀掉对方的世界…永远只看到人心肮脏的一面…却仍然毫不在意地相信别人。她完全…对小姬,没有任何怀疑。”
可以想见,这句台词是含着泪水说的。然而小姬绝对没有在哭,她睁大双眼,直直盯着我。
“实在很糟糕呢,那么与众不同的哀川润,居然比谁都讲究平等,这才是她最强的地方吧。小姬实在学不来,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还在怀疑师父,怀疑你嘴上说交给你负责,其实心里在盘算着要出卖我们。”
原来她回头找我,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非但如此,一开始从理事长办公室追出来,就只是纯粹为了以防万一,为了监视我。全部都是谎言,全部都是演戏。
为我哭泣。
为我拚命地劝阻。
为我奋不顾身地追上来。
为我挡住危险。
——甚至,为我展露纯真的微笑,这些全部都只是,在扮演我喜欢的女孩子,只是演戏而己…
“因为,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能相信嘛!”
小姬用力地说,说完便扯起嘴角,牵强地微笑,想要重现那张纯粹的笑脸。然而太过勉强,只显得扭曲不堪。
“轻易地背叛,说谎,找借口,若无其事地轻视别人,被伤害过…痛过,知道痛的感觉,所以若无其事地伤害别人。说穿了,每个人…每个人都一样虚伪。”
“一个人真的很寂寞吗?”
“真的很寂寞。”毫不迟疑的回答。“虽然很寂寞…还是要一个人活下去。在背叛,欺骗,借口中,一个人活下去。”
“是吗…嗯,确实如此。”
“再说下去会动摇我的决心,该做个了结了。”
小姬举起手指…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寒意”侵袭。啊啊,原来如此,这就是全身被“线”缠住的感觉吗?也就是说,最初在“二年A班”和小姬碰面的时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是别的,根本就同一回事。早在初相见的那一刻,我就差点死在她手中了是吗?铁柜会晃动并非错觉,而是因为我的脚踩进蜘蛛网里勾到线了。当时教室里想必已经布满肉眼看不见的,纵横交错的琴弦。
早就下手了。
那个时候,是出于第一次见面的警戒心。
而此刻,则是由于知道太多事情的真相。
“我已经跟润小姐说…师父先回去了。那就到此为止啰,掰掰,永别了,师父。”
“…说到动摇,对我而言已经太迟了啊。”
正要挥下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头一次说出口吧,之前的你…非常非常地像,像那个我年少时期曾经破坏过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很开朗热情,不知道什么是怀疑…什么是生气,总是笑容满面,非常可爱的好女孩。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我,不计一切地喜欢我。”
“根本,一点也不像啊。”小姬喃喃地说着,低下头去,然后低着头,继续喃喃地说 :“我并不是,那种可爱的好女孩。小姬的开朗,只有表面而己,我总是在怀疑别人,总是焦躁不安,而且从来也没喜欢过谁。全部都是在演戏,是演出来的,是骗人的。我只不过刻意讨好你,反正那种什么都好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不是吗?”
不是相像,只是刻意模仿。
因为那种人,不可能存在。
“是啊,我也曾经这么以为。那种人不应该会存在的,所以我对于那样的存在…毫不留情地彻底破坏。什么好意、什么信赖,这些虚伪的面具,全都狠狠地践踏…狠狠地踩碎。”
“…”
“感觉非常爽快喔,心情好到最高点,只要回想起来就无比舒畅。所谓的幸福,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吧…然后然后就开始陷入后悔的深渊。我破坏了无可取代的真心真意,而那个女孩子并不像哀川小姐一样顽强,被喜欢的人欺负了,也只会接受一切。我早该知道会这样的…”
为何我要说出这些话。
为何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罪孽?
忏悔吗?才怪。赎罪吗?并不。
对…只是单纯地想重新来过而已。
即使小姬从办公室追出来的行动是个骗局,但两人当时的对话,应该没有虚假。那并非对着我说,而是小姬对自己所说的话。
即使小姬说,全部都是谎言。
我依然认为,那其实是真话。
只不过…如果,如果真的…
如果这世界真的就像小姬所说的,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就像我所想的,充满了虚假的话…
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了吧。
明白吗?
  
当她在子萩面前拚命保护我的时候,身体不停地颤抖,倘若连那也是演出来的…倘若连那也是作假的话,这世上恐怕就只剩下谎言了吧。假如全部都是谎言,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假如已经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那就,跟全部都是真实的没有两样了。
“为什么要杀死理事长?”
“不能因为她是这间学校的理事长所以就该死吗?如果我曾经因她而遭受到任何不幸,就有正当的理由能下手了吗?比如说朋友被杀害?或者是被强奸?又或者重要的东西被剥夺是吗?这样就有正当的理由去解决,就该感到庆幸吗?少装傻了,所谓的杀人,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吧,师父。”
一个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子,对我讲解杀人的道理。什么是罪、什么是罚,十七岁的少女流畅地述说着,侃侃而谈。完全异常的状态,即使身在这所悬梁高校的结界里,仍然令人难以接受的异常状态。
“那换个方式问吧。你是因为想离开学校,才杀死理事长的吗?还是因为想杀死理事长,才决定要离开学校,当作杀人计划的其中一环?”
“两者皆是,两者皆非。”小姬用冰冷的声音说:“因为我想破坏这所悬梁高校,想要将一切都破坏到底,消灭殆尽,寸草不留…片甲不留,想要将整个校园斩草除根。”
“…一开始,你就故意什么也不告诉我,包括让那两个女孩子发现行踪,也是故意的对吧?”
“没错,万一顺利逃出学校,就没办法去理事长办公室了啊。我知道润小姐一定会做出那种决断的。”
“而且在逃跑的时候,你被我抱在身旁,就趁机偷走口袋里的平面图。”
“如果有地图就没办法迷路了啊。”
“在肢解理事长的时候,故意不使用琴弦,就是因为怕在哀川小姐面前露出马脚。”
“嗯,即使瞒得过直觉,也瞒不过知觉嘛。”
“所以干脆利用别的手段来切割尸体,藉此避开哀川小姐研判的方向。”
“说得好像你也在场一样呢。”
“然后伪装理事长的声音语调,以无线电对讲机操纵子萩等人,让她们按照你的计划去行动。”
“完全正确。只可惜,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呢。”
“最后…应该说谜团都解决了,前言结束,开始进入主题…小姬,想想未来的事情吧。”
“咦?”
她一脸怀疑地看着我,那双眼眸蕴含了压倒性的负面情绪,拒绝一切的情感…其实被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一无是处的无为式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至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再死吧。
这就是…我的任务。
举凡有我存在的场合,周遭的一切就会偏离常轨。所有的计策…所有的计划,无论做什么都不会顺利,都不会如愿以偿。
小姬…
我要破坏你的目的,毁灭你的企图,你的念头…你的愿望…你的祈求,就由我来全部摧毁吧。
“未来?”
“对啊。不确定的未来会让人感到不安,不确定的因素会使人情绪不稳…嗯,没错,有个光明的未来总是比较好嘛。”
“你——你在——”
“反正小姬,离开这间学校以后,你也没有地方可去对不对?那可以到我住的地方来,是一栋破旧的古董公寓,一楼刚好空着,房租便宜得吓人,只要一万元日币,没有浴室,不过离公共澡堂很近。虽称不上是豪华公寓,却能让人住得很愉快,房客们都相当有趣。所谓的住家啊,最重要还是成员的品质,这点我可以保证喔。首先应该介绍的是浅野美衣子小姐,一位剑术家,酷酷的大姐姐,很会照顾人,她一定会对你这个小妹妹疼爱有加的。”
“———你在,说什———”
“楼上住着一位基督徒老爷爷,本名我不清楚,不过是个很洋派的老爷爷喔,非常健谈。光看到他的人就觉得很好玩,但有点危险,可别太靠近…然后是石凪萌太和闇口崩子两兄妹,这两人形影不离喔,哥哥看起来不太好惹,但妹妹是清纯派,等大家混熟了就会发现非常好相处。”
“你在说什么——”
“一楼现在住了一个刚搬过来没多久的女大学生,就是小姬你未来的邻居,浪士社大学三年级,名字叫七七见奈波。这个女的最难搞,你一定要用小姬式的无里头设法化解她的冥顽不灵。”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然后我的房间在二楼,随时欢迎来玩。至于学校嘛,反正你也闲闲没事做,就还是去上学吧。年轻人总不能把每天都当作星期日吃喝玩乐的吧,否则将来会找不到工作喔,所以还是去申请一间学校好了。虽然从这种莫名其妙的鬼学园出去,能不能跟上进度实在很可疑,这部份就由我来帮忙吧。也就是所谓的家庭教师啰,这么一来,那个称呼也不算是有名无实了。”
“——什么啊”
“以后大家一起…做很多很多好玩的事情,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小姬终于爆发了。“你马上就要被肢解了耶!还在讲什么东西——什么未来的生活,我才不想听!小姬——小姬我,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
“还能够思考‘未来’的事情,就证明你游刃有余。如果正在拚命求生的话,根本没空想那些事情。”
此刻…我正在拚命。
反正不管做什么,不管再怎么拼,都会没命。
“所以你要跟这种鬼学校同归于尽,要陪葬是吗?那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无端端被卷进这种女人家自暴自弃的堕落情绪,我还真是倒霉透顶啊。”
“女人家,自暴自弃的——堕落?”
“我说错了吗?你的做法既卑劣又堕落…最最重要的一点,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明明比我这个臭男人胜过千百倍,却宁愿舍弃未来…其实…同为女人,你最不想被哀川小姐讨厌,没错吧?唯独不想被哀川小姐看作‘杀人鬼’除了哀川小姐,谁都不在乎…如果一切即将画下句点,在最后的最后,你其实很希望哀川小姐能在身边,是不是?这叫做什么,感性主义还是浪漫主义?或者只是纯粹的英雄主义。 不管哪一种,都跟我崇尚的禁欲主义相去甚远。老实说,我有点失望呢,对你感到失望。”
“你…你懂什么!”小姬这回真的哭出来了。并非演戏,是真正的泪水。她毫不掩饰脸上的泪痕,对着我大声咆哮,仿佛声带损坏般的嘶吼,仿佛一种控诉。“少一副很了解别人心情的语气!对于一个杀人凶手,这种麻木的心情,你懂什么!”  

“我只知道凶手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生,幼稚的爱哭鬼。其实你自己也很害怕对不对?害怕哀川小姐不肯接受你,害怕哀川小姐不再相信你,所以才会,做出这种试探的行为。”
仿佛是自己的心情,清楚地明白。
因为是自己的心情,所以很明白。
虽然是自己的心情,却非常明白。
“‘万一被哀川润讨厌的话怎么办’…然后‘即使没有被讨厌’,‘如果做了这种事情也不会被讨厌,表示自己根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啊哈哈…”
小姬突然,瞬间转变情绪,刚才的表情消失了…无正无负,无生无死,一切情感都不存在…有如整张脸完全逆转般…没有任何表情。
“谢谢你,师父。”
简洁有力,却言不由衷地,说出感谢之词。
“在最后,让我做了一场美梦。”
语毕,宛如乐队指挥般,手指轻扬…
“是吗,原来如此。”
失败了吗?
这也难怪,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又怎么可能照顾得了别人的心灵?真是一败涂地,这才叫名符其实的无为式吧。
就算编织出再美好的梦想…
面对扭曲的现实世界,依然毫无意义可言。
无意义的无为式。
“啊,对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最后这一刻,我又迷惘了。明明直到方才为止,都还试图要挂救这名少女…如今却考虑要毁了她。我开始犹豫,是否要将这名站在悬崖边的少女推落谷底,可以的话,干脆就毁了她也无妨。
那种感觉想必会很痛快吧。
彻底毁灭一个可怜的少女。
“既然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办法再称呼你为师父了…就叫你的名字吧,请告诉我。”
好,告诉你名字,把我的名字一字不漏地告诉你,将这圈纠结的蜘蛛丝,一根不留地斩断,如何?
“——算了。”
我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这么做了。
“居然还有时间去换衣服啊。”
“——?什么?那是,你的名字吗?”
小姬语调平静,不疾不徐地说。
啊啊,真是…人真是好啊。
每一个人,怎么都这么好啊。
这么一来,变成我是坏人了。
“我在自言自语啦…不是在跟你说话。对了,你曾经说过嘛。”
“啊?”小姬眯起一只眼睛,作出不明白的表情。“你没听清楚吗?我在问你名字——”
“这句话我跟子萩都有说过…不过第一个说的人是你喔。‘哀川润为人非常讲义气’这句话啊。”
“?”
“虽然我的确是自作主张离开了理事长办公室…不过追根究底,一开始把我带来这间悬梁高校的人可是她喔。假如她不来救我的话…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 ”
小姬立刻回头。
在视线前方——
红如火焰赤如华莲。
地狱般染血的绯红。
承包人露出嘲讽的冷笑。
只是单纯地,存在着。  




第七章 红色制裁

0

被欺负的一方提供理由,
欺负人的一方提供结果。

1

所谓的“强”究竟是指什么呢?如果强与弱,就跟幸与不幸同样地,其实都只是经由比较而产生的定义,那么否定自己以外的一切,就叫做强。而肯定自己面前的一切,就叫做弱了。
即使并非如此,在判断任何事物的时候,仍必须要先有基准和单位。
是单纯地拥有强盛的力量,或是存在感特别强大,还是物理上的坚固强硬,又或者是精神上的刚毅顽强?只会气定神闲地摆出高姿态,并不能称得上是最强。做任何事都得心应手,一切技术都出类拔萃,光凭这样,仍无法成为万众景仰的最上等人。即使能将单方面的能力发挥到极限,也只不过是一个特定领域的天才而已。并非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好,也不是摧毁一切就好,无论是不败或是无敌,都尚不能成为最强的定义,光荣或名誉甚至是反义词。那么,究竟要拥有什么,究竟要做到什么,才足以定义为最强呢…绞尽脑汁思考的结果,就是陷入自我矛盾当中。
然而,假如将这些理论说给她听,想必她会带着一贯的嘲讽笑容,如此回答吧…
“我就是最强,最强是不需要理由的。”
“哎呀呀…”
哀川小姐缓缓张开双臂,像在展示自己深红色的服装。她注视着我和小姬,脸上依然挂着嘲讽的笑容。
“真正的压轴好戏,才正要上场呢。好不容易轮到我表现了,这时候还穿着黑衣服不就逊掉了吗?唉呀,只不过离开学校回我的爱车一趟,没想到就花了不少时间,抱歉啦小哥,我迟到啰。”
小姬不停地颤抖,全身都在颤抖。仿佛无法理解,为什么哀川小姐会在那里,不,是为什么自己会和哀川小姐站在相对的位置上。
“没关系啦…反正运用三寸不烂之舌争取时间,本来就是戏言跟班的拿手绝活嘛,哀川小姐。”
“就跟你说不要叫我的姓氏……会用姓氏称呼我的只有敌人…所以…”哀川小姐维持笑容,将视线固定在小姬身上。“所以你…要用哪一种方式称呼我呢?”
“啊…呜…”
“你在干嘛?”
“…啊…”
“我问你在干嘛啊…嗯…”
“就这样…”
小姬她…
“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是吗?”
小姬不停地颤抖。
“为什么…”
连声音也颤抖着,却用尽全力。
“…为什么行不通呢?”
用几乎要消失的细小声音,悲痛地嘶喊。
“有什么不对呢?你说啊!”
小姬不是对着哀川小姐,而是对着我的方向问:“我仔细想过了啊…想了好多好多,明明应该会很顺利才对啊。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小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并不是重点吧。”哀川小姐从中打岔。“‘聪明反被聪明误’…根本就是你想得太多了,小哥也一样,还有那边那个头在地上滚的小女生也是一样啊,你们全都想太多了。啊…整条走廊都是血耶,真是的…你们这些家伙,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了吗?难道你们以为,所有事情都是可以用理论来说明的吗?”
哀川小姐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似乎打从心底感到无法理解。接着又叹了口气,仿佛永恒那么长,又仿佛刹那一样短…
“理论这玩意儿,只不过是一加一等于二,零加零还是等于零,那么简单的意义而已。想看什么漂亮的理论,去读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课本就好啦。居然依赖那么幼稚的东西…你们真是笨蛋中的笨蛋!”
大声怒吼。
已经,没了笑容…只有愤怒。
而且是,惊天动地,非常激烈的愤怒。
“什么行不通…什么要结束了…丧家之犬少在那边鬼叫鬼叫的!我听了都替你觉得丢脸!不要再惹我生气了,你这混蛋!啥?你以为只有自己一个活下来诡计就得逞了吗?不被别人发现就表示成功了吗?擅自开始又擅自结束,开什么玩笑啊!这么愚蠢荒谬的闹剧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你这白痴!乳臭未干的死小鬼还敢嚣张!我把你的猪脑打爆喔!”
“…啊、呜”
小姬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成串滴落,被强大的气势逼退一步。我身上那股被线缠住的诡异感觉消失了,在哀川小姐面前,已经没空对付我这种小角色…况且拿人质去威胁哀川小姐,只会造成反效果而已。小姬自己也非常心知肚明吧,所以才一直作哀川小姐的朋友,不敢与她为敌。
不…或许并非基于这个理由。
虽然这也算原因之一,但小姬只是单纯地…
“真没意思——简直无聊透顶!什么敌人,别笑死我了!这些愚昧东西,真正该做的事情都视而不见,只会白白浪费时间,找借口说谎敷衍了事——苟且偷生的废物!不要再怠惰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根本就是逃避现实嘛!为什么不振作一点啊,你们这些混蛋!完全是人格扭曲,错得离谱!”
因为…
唯有这件事,实在做不到啊。
小姬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然而哀川小姐,仍未停止愤怒的攻击。
“给我抬头挺胸、拿出自信来,对敌人大声怒吼、不要低头!不准放弃不准死心,不准你们高兴结束就结束!没有人会同情死小鬼的!少跟我摇尾乞怜恶心巴拉的,你们是狗啊!为了自我陶醉就把别人牵扯进来,莫名其妙。要烦恼自己去烦恼啊,别来打扰我,像你们那种不正常的心理,鬼才会了解!不要只会互相舔舔伤口,不要只会妥协!不要轻易就否定一切,不要拐弯抹角的肯定!其它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唯独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做决定啊!”
“吵死了!”
小姬紧揪着胸口,朝哀川小姐…用力瞪回去。眼泪已经,不见了。泪水消失了。那不是一双十几岁小女生的眼眸…仿佛支离破碎的,丧失一切正常秩序的,病蜘蛛的眼眸。
全部都是在演戏。
所有的纯真、所有的无辜、所有的行动跟友善。
全部都是在演戏…果真如此,倒也值得庆幸。
“什么都完蛋了啊!全部被揭穿了…连人都杀了…承诺也毁了,已经背叛了…”
背叛背叛再背叛。
欺骗敌人以前,先欺骗自己人。
这些事情,不断地,重演再重演。
这样的小姬,实在太过悲惨,简直惨不忍赌。实在让人,不忍心舍弃她。
“够了…停止吧,小姬———”
“吵死了…给我闭嘴…啰唆什么!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干嘛一副自己人的口气,你少装了!”
小姬大声怒吼,死瞪着我。她两眼圆睁,丝毫不见任何纯真或可怜的模样。然而,却更加引人同情,令人产生无比的悲悯。
“不要对我好!不要假装跟我做朋友,少自以为在施舍!我最讨厌这种事情…恶心到了极点!”
“小姬——”
“你什么意思,那是什么表情?是在同情我吗?觉得我很可怜吗?我还以为你只会对杀人凶手感到厌恶呢…真是多谢你的好意啊。不过…可不是只有理事长跟西条玉藻还有萩原子萩三个而已喔。”
说完她眯起眼睛,用极不搭调的,打从心底散发出恶意的眼神,同情地看着我。
“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教职员’或‘警卫’出场,你到现在还想不通吗?”
因为不可能出场的。那些人早在我潜入校园以前,就已经全部被解决掉了…
我试着想像。
办公大楼,教职员室。
就在理事长办公室隔着一层地板底下…完全封闭的场所。
里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杀人凶手,已不足以形容。
杀人鬼,甚至都望尘莫及。
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
四面都被墙壁阻隔,完全看不到当中的景象。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亡的人,直到空间崩坏的那一刻为止,都不可能被看见。
等到崩坏的那一刻降临,已经来不及了。
“反正,这所学校终于结束了。”
“是吗?也许吧。”哀川小姐回答:“可是你还不能结束。”
她指着小姬。
“本小姐,是不会让你结束的。”
“够了! 不要再说了,哀川小姐!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小姬如此决绝地用姓氏称呼哀川小姐…接着突然举起双手。
咻咻咻咻——有如孩童哭泣般,声音划破空气,在整条走廊上回响。所有的攻势都对准了哀川小姐,速度之快,根本无法以双眼辨识。没错。从踏入这条走廊的那一刻起,我们就陷入小姬的蜘蛛网,被层层包围了。以目前的能见度,即使是人类最强,也不可能完全躲过由四面八方逼近的“蜘蛛丝”。
可是红色承包人却…
站在原地,连闪都不闪。
看不见的线,转瞬间紧紧缠绕在哀川小姐身上。就连小姬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场停止动作,一脸错愕地看着哀川小姐。而哀川小姐故意用很邪恶的语气响应她。
“怎么?难道你希望我躲开吗?都走到这个地步了,还犹豫什么啊。还是说,哈哈,你希望最后能死在我的手中,由我来结束你的生命吗?”
“呜…”
“被猜中啦?只可惜啊…我实在太———喜欢你了。等着瞧吧,我要彻底霸占你的人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别以为能够轻易死在我手中。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离,要狠狠地无穷无尽地爱你爱到没完没了。哈,虽然你这个笨蛋的确是去死一次重新来过比较好。”
“你在、胡说些什、么…”
小姬拚命咬住下唇,浑身颤抖不已。那已经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对哀川小姐的…愤怒。或者应该说是——狂战士病蜘蛛的…杀气?
“不过技巧倒是进步许多,值得嘉奖呢。琴弦尾端没有绑石头,居然也能够操纵得这么精准啊…你可以去杂耍团表演了,永远不用担心被裁员耶。真有你的,连这么麻烦的技艺都有办法完全融会贯通。咦,不会吧?难道你还忘不了那家伙吗?”
明显的嘲弄语气,哀川小姐嚣张地取笑着小姬。而小姬正处于压倒性的优势,面对如此不知死活的对手,她整张脸因受到屈辱而表情扭曲,忍不位愤怒地咆哮。
“你已经死到临头,已经‘将军’了,还搞不清楚状况吗?哀川小姐!”
“一只小小的‘步兵’,没什么好装腔作势的啦。算你倒霉,偏偏我就是与生俱来的‘女王’…身为王者,就算其它的棋子逼近,也完全不放在眼里啊。”
小姬仿佛下定决心…虽然仍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一瞬间终究只是一瞬间,她立刻将双手高高举起…
“结束吧!你的意志…”
然后俐落地…
“该觉悟的是你,我已经愤怒到神经断裂了,死小鬼。”
然后…然后,恐怕是我看错了吧,哀川小姐脸上,居然漾出温柔的笑意…然后她说…
“不过你放心吧,我和你之间的牵绊,是怎么切也切不断的。”

2

手指在空中———还来不及挥落,小姬就自己摔倒在走廊地板上。
应该说,感觉像是手腕被人用力一扯,整个身体失去平衡,所以直接扑地。她一脸的茫然,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以非常狼狈的姿势趴在走廊地板上。
“啊?咦?”
“怎么啦?不小心滑了一跤吗?嗯?”
哀川小姐她——当然,并没有四分五裂。完全是气定神闲的态度,脸上挂着邪恶的微笑。小姬立刻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始终不成功,仿佛严重宿醉的模样,整个人面朝下俯卧在地。
我又看看哀川小姐…看不出她有做过什么的迹象。这是当然的了,以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哀川小姐根本不可能动什么手脚。除非发射暗器或是使用超能力,否则要将小姬拉倒根本就———
不,不对。
她站的位置,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
“看来你为了增加重力和速度的变化,还刻意使用多种不同的‘线’是吗…可惜琴弦师攻击的原理永远只有一个,也就是利用‘速度’与‘细度’去切割,这跟切土司是同样的道理吧。所以破解的方法,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缓慢的移动’,而另一种则是‘快速的移动’。”
这句明显充满矛盾的话,从哀川小姐口中说出来。小姬完全听不进去,只是拚命想从地上爬起,然而每次一挣扎,就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牵制住,马上又趴回地板。简直就像…简直就像被看不见的线操纵着…
“…啊。”
“小哥发现了吗?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因为我没踏入你们的‘结界’…所以现在卷住我的这些线,全部都是和那双手套直接相连的。很简单吧?只要我的移动速度比小姬的手指更快,力道比她更强就行了。”
等我发现时…哀川小姐的位置又移动了。同一时间,小姬的手似乎也被牵动,又再度倒地。
原来如此,这个原理,就跟溜狗的绳子一样吧。只不过小姬的手指暗藏玄机,稍微一点小动作便足以致命。就这点而言,她娇小的体型配上细短的手臂,正是琴弦师的最佳人选,上下挥舞的速度比一般人更快更敏捷,对攻击非常有利。因此相对地,哀川小姐必须运用全身的移动去牵制她,这可不像表面上讲得那么简单。
“琴弦作为杀人密技,最大的缺点就是从接触到攻击中间会有时差,而这个时差到了我手中,便成为致胜关键。不管你的速度有多快…要成为我的对手,还早个一百年咧。假使速度相同,就纯粹比谁的力道强,力气大的人就是赢家…跟拔河没什么两样喔,一姬——力气小实在是一种悲哀啊,没有力量终究还是不行的,对不对?我不管身上这些线到底有多危险,反正只要我动得比你快,这些东西就变成普通的装饰品啰。哈,你果然只适合去杂耍圈表演,没办法跟‘那家伙’一样成为杀人鬼啦。”
“闭、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小姬趴在地上死瞪着哀川小姐。“我、我不相信——”
的确,实在让人很难相信。无论如何,什么比手指更快速的移动方法,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吧。仿佛我和小姬都变成了旁观者,不是哀川小姐太快,而是我们自己太慢的感觉。没有任何预备动作或结束动作,简直跟超能力没什么两样,根本就是瞬间移动嘛。
从移动开始到移动结束,一切时差都不存在,发生的同时便已经结束。
“唉——果然是乳臭未干的丫头啊。”哀川小姐仰起下巴,非常不屑地嘲笑着在地上蠕动的小姬。“跟你决斗实在很无聊,停手吧,我不想玩了。”
“停手?别开玩笑了 !…我还没使出全部招数,还没认输呢!”小姬咬牙切齿地说:“既然直接攻击无效,反正你也不能踏进这里的结界,哀川小姐…”
“真是执迷不悟耶,就跟你说我们之间的牵绊已经切也切不断了,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哀川小姐张开手,亮出掌心里的电击枪。小姬错愕地睁大双眼,但为时已晚,以她目前狼狈的姿势根本没办法收线,况且所有的线都在哀川小姐的交叉移动中纠结成一圈,要解也解不开了吧。小姬终于察觉情况不妙,正准备把手套给脱下来…

可惜,已经太迟了。
想与哀川润为敌,还早个一百年。
哀川小姐毫不犹豫地将电击枪对准自己的手腕,按下电源开关。
胜负决定在一瞬间…不,这个说法并不正确。
在这一瞬间来临以前,早在一开始,在小姬企图对抗哀川小姐的当下,所有的结果就已经注定好了。
小姬维持俯卧的姿势,先是全身僵直,接着突然像虾子一样整个翻到正面来,然后又定住不动…过没多久,身体开始冒出阵阵黑烟,最后终于像断了线的傀儡般,昏死在地板上。
看样子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只不过生理上的反应尚未退去,全身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搐着。
“哎呀呀…亏我还特地去换了造型呢。”
哀川小姐一脸惋惜地看着自己烧焦的衣服,不得已只好将裂开的部份撕掉。肩膀跟腰部都露出来,实在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好风光,但我也不能一直盯着看,便将视线又移回小姬身上。
小姬还继续在抽搐,尤其直接遭受电击的指尖,更是抖得厉害,仿佛拥有独立意志的生物,不停地微微颤动着。
“呜哇…原来人造纤维是绝缘体啊,剩下好几根没被烧掉,这是防弹纤维吗?可恶,还叫我自己想办法解开,麻烦死了。”
哀川小姐一边抱怨一边动手将身上没被电流烧完的线给解阅。那些失去操纵者的线,似乎已经乱成一团,变得很难收拾。我看着哀川小姐不耐烦的模样,心里暗自好笑,趁机问她“电击枪也是为了这个用途才准备的吧”…提出这些问题,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喔,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次是例外,因为要让某人昏迷’啊。”
“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吧。”
“咦…?为什么?我才不会对最喜欢的小哥作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呢。”
哀川小姐装傻地说,简直欲盖弥彰。
“呃,这次工作内容也包括要照顾这混蛋丫头的生命安全嘛,如果我真要跟病蜘蛛对抗,根本就不可能让她全身而退啊。”
这个人,有武器的时候反而会变弱吗?
也许解说是多余的,不过还是象征性地说明一下吧…哀川小姐利用掌中型电击枪,发出足以使人丧失三天记忆的电压,直接冲击小姬操纵的“线”,而且是在已经拿掉限制器的状态下。电压得到解放,提升至极限,再加上超越正常数值的电流,效果已经跟触摸高压电缆没什么两样,完全不比单纯的电击枪攻势…甚至媲美火药爆炸的威力。整条走廊到处都是火花飞溅,就连站在一旁的我,都无可避免地受到波及,实在是惊天动地的威力。
再多的琴弦,也承受不住那么强的高压电以及超高温,几乎都在一瞬间爆炸烧毁了…但这一瞬间便已绰绰有余,足够让琴弦师受到最大限度的创伤。所有的“线”…除却一部份绝缘体,其余全都成了哀川小姐的武器。
如果对手的绝招是速度,就用更快的速度去压制。如果对手使用线当武器,就将那些线充分利用。小姬企图用蜘蛛网包围哀川小姐…结果适得其反。
即使蜘蛛编出来的网再怎么大…
老鹰也能从容自在地将它冲破。  

“…”
…同理可证,哀川小姐就算被“线”缠住,依然游刃有余。非但如此,她甚至还拿电击枪抵住自己的手腕(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也就是说,她承受着跟小姬相同的高压电,不,是承受了更强的高压电。这简直就是恐怖份子的自杀式炸弹攻击,哀川小姐却完全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没有失去意识,也没有丧失记忆,除了衣服以外,并没受到任何创伤。
或许那套衣服的里层有特别订制的绝缘布料…所以哀川润才会特地先去换衣服再来…大概吧,这样解释确实很合理,不过我想这些细节对最强的承包人而言,并没有一一探究的必要。这个人即使开飞机冲入火海,大概也能平安生还吧。  
对于超越理论的存在,硬要用理论去解释,也只会破绽百出。就像零的阶乘被定义为一而不是零,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喔…!线都打结了啦!卡在皮肤里面痛死了!喂,你这混蛋,看什么看还不快来帮忙 !你是恶魔啊!”
我无言地走到哀川小姐身旁,将线一根一根小心解开。虽然指尖已经有几处裂伤,还是尽量帮忙,让哀川小姐能自由活动。
“唔咿———阿伊,谢谢———!哇———人家最喜欢阿伊了!”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真的很讨厌。
“唔,我只是希望平衡每个角色出场的频率…”
“那学学彩小姐的声音啊。”
“干嘛突然指定人物…”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会生气呢,真意外啊。”我看着昏倒的小姬说:“那并不是责备也不是原谅,只是单纯的生气吗?”
“你这种人最讨厌了!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最好赶快去死一死吧,王八蛋、畜生!”
“?”
“千贺彩。”
“呃,够了,不要再模仿了。”
虽然听得满高兴的。
“…哈,我这个人心胸非常宽大,就是性子很急,跟你相反呢。不瞒你说,其实我每星期都会变身一次超级赛亚人。”
“喔…”
搞不好是真的。
“我跟零崎那种说翻脸就翻脸的单纯笨蛋还比较合得来,像你们这种优柔寡断爱讲理论的混蛋家伙,讲没几句话就可以把我给惹火。”
“好像校园偶像剧的场景呢,虽然这里完全不是普通的高中…”
“你是说‘老师,我好希望你能多注意我’之类的剧情吗?那是什么年代的偶像剧啊。不过,小哥,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啦。”哀川小姐嘲讽地笑着。
“反正就算我对这丫头说教,她也听不进去吧。说教的部份已经由你解决了,至于我不管说什么,都只是安全领域的意见而已。 如果对一个饥饿的人说‘活着不能只靠食物,要靠上帝的每一句话’,那个人想必会回答‘闭嘴,神经病!’吧?站在相似立场的你,已经试图说服过她了,我只要负责收拾善后就好。”
是这样子的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然而果真如此…也许本来我是有机会可以拯救小姬的。身为最恶存在的我,或许能够拯救已经无可救药的小姬…虽然这才真正是破绽百出又极端矛盾的想法。
“只不过,哈哈,穿着裙子实在很没说服力啊,虽然很适合小哥。”
“请别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事情总算是画下句点了。”
“喂…”哀川小姐用力敲了我的头一下。“我说过不准擅自结束了,你没听懂吗?人生这回事,就算死了也不会结束啊。”
“死了也不会结束?”真是前所未闻的崭新见解。
“没错,就算你死了,也会留下属于你的影响力。所谓的终点,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包括这丫头也是一样…等她再长大一点应该就会明白了吧?小哥即使不懂至少也要装懂嘛。”
“我根本完全不想懂。”然后我又低头看着小姬。“接下来她要何去何从呢?既然这间学校已经毁了…事情演变至此,什么逃学或退学的,早就不重要了吧?问题是她杀了理事长啊。”
“谁还管那么多啊,我的任务只是要把一姬带出去,剩下的事情不在工作范围之内…话虽如此,也不可能真的丢着不管啦。毕竟凭这丫头和我的交情,嗯,总要设法帮她安排后路嘛。”
“唔…”
这个人,果然还是很讲义气。
正因如此,才能成为最强中的最强吧。
“反正先送去警察局再说啰。”
“你这烂人!”
“呜哇——!伊君生气了耶!我只不过是照常理讲嘛!就好像‘要玩脱衣扑克牌,可是正在参加耐热比赛’耶!”
“就跟你说不要再学了啊!…”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哀川润。
“哈哈哈,真是了不起的杰作啊。”
这次又换成人间失格。哀川小姐边模仿边走到小姬身旁坐下,随即敛起恶作剧的表情,一脸无可奈何又怜惜地,轻轻抚摸终于停止痉挛的小姬。
“睡着的时候,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可爱的丫头嘛…真是的,臭小鬼。”
那种模样,仿佛是个疼爱任性小妹的姊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来。哀川小姐绝对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一点也谈不上和蔼可亲。 然而,即使如此,对于小姬这样的女孩子,终究还是无法弃之不顾吧。
“嗯?”
“怎么了吗?”
“不妙,心跳停止了耶。”
“那不就是断气了吗!”
请小心使用电击枪。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唉呀…居然死掉了,出了什么问题咧?”
“出人命了啦!”
“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除了你还有谁!根本就没有必要把电压限制器拿掉嘛!想把人电昏用普通电压就很够了啊!”
“可是那样子没办法把线烧光嘛。”
居然只是因为自己懒得把线解开!
“不要紧啦,马上就会醒过来了…不用那么慌张啦。小哥的招牌表情应该是态度冷淡吧,已经没什么个人特色了,要好好维护啊。”
说着说着,哀川小姐正准备动手做心脏按摩,却似乎临时又改变主意,重新抬起头看着我。
“小哥,想不想试试看?难得的好机会,不会被指控为恋童癖喔。”
“请不要拿别人的生死开玩笑!拜托严肃一点好不好!”
“什么嘛,你居然不要。好啦,我承认这时候做人工呼吸会有种奸尸的感觉啦。”
“就是说嘛,即使是我也不会把尸体列入考虑范围啊…喂,这不是重点啦!”
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配合搞笑,完全颠覆了戏言跟班的作风。
“拜托别再闹了!你是得了没办法保持正经超过五秒钟的怪病是不是!”
“真没幽默感耶…好无聊喔。笨——蛋,伊君真讨厌——”
这句话讲完,她才终于开始急救行动。在做心脏按摩的时候,我听到肋骨“啪啪啪”断裂的声音,只好安慰自己那是自然现象。经过大约五分钟,十分钟左右,哀川小姐说声:“好——大功告成——”便站起身来。
“复活了复活了。”
“还真简单耶…”
无论是生是死,是杀人还是被杀,连这种事情,到了人类最强手中,也变成可以挽回可以重来的吗?我已经超越傻眼的境界,觉得自己是在作梦了。
其实…对这个红色承包人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吧。演戏也好谎言也好,伪装也好欺骗也好,管它是什么,哀川润都没放在眼里,即使有…也毫无意义可言。
哀川小姐蹲下去将小姬扛到背上,再背着她站起来。
“由我来背吧?润小姐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不!”
哀川小姐摇头。
“这是,我的工作。”
说完就背着小姬在走廊上前进。我走在她身旁,再度向她确认。
“总之事情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对不对?学校里已经没有理事长也没有军师…所以我们只要走出这个校园就好了,没错吧?”
“…”
“为什么用点点点来回答?”
难道是在模仿明子小姐吗?
那么简单,连我也会学啊。
“呃,一姬这丫头呢…”哀川小姐没有面向我,朝着正前方说:“虽然巧妙地操纵情报,瞒过了校内的学生。可是‘对外’却没有做任何保密措施,所以好像已经有人知道学校里面发生重大事件了。”
“什么意思?”
“就是在神理乐任职的悬梁高校毕业校友们,啊,还有槛神家族的菁英们。唔,对了,还有澄百合学园全国各分部。”
“那是什么?一堆不吉利的集合名词。”
“这些人全部都聚集在大门外了耶。”
所以回车上换个衣服才会花那么多时间是吗?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的处境,又变得更危险了…
“走吧,该让祭典落幕了。趁那些家伙还没进来以前,由我们抢先一步,用统领天下的气势,光明正大威风凛凛地走出去吧。”
哀川小姐兴致高昂地说着,在视线模糊,完全看不清楚前方的走廊大步迈进。姿态悠闲,潇洒豪放,仿佛丝毫也没有不安的感觉。
“…真是太有趣了。”
我走在这名人类最强的身后,宛如戏言般叹了口气,只是默默地…默默地,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离去。  



幕后 铃兰之誉

把人当成东西看待,和把东西当成人看待,姑且不论何者比较疯狂,至少何者比较难缠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之后的过程全部省略,事隔数日…
我住进位于京都市区内的某家医院,完全康复需要整整一星期,这是医生对我的身体做出的诊断,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过程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就不再赘述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最弱的存在与最强的存在并肩而行,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才弄断区区几根骨头,已经很划算了吧。
上回曾经答应过玖渚,下个月的月初要陪她去旅行,只要在那之前能出院就谢天谢地了。
若说住院生活很无聊,我倒觉得还好,反正向美衣子小姐借来的书才看没几页,况且只要有一个可以舒舒服服躺着睡觉的地方,对我而言在哪里其实都没两样。呃,当然,异常的空间除外。
哀川小姐前来探望我,是在预定出院日期的前一天。这次她没有敲门,看来哀川小姐热衷敲门的症状已经退烧了。熟悉的深红色套装再度登场,不知道是新订做的,还是相同的衣服本来就准备了好几件。
“嗨!——好久不见啦——不错哪!喂喂喂,居然住个人病房耶,你真是有钱人啊。”
“我只是没办法跟别人共睡一间病房而已。要让陌生人看见自己的睡相,光用想像的就觉得很恐怖,不得已只好多花点钱啰。”
“呵呵,那我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哀川小姐随手将东西往床上一丢。是信封,相当可观的厚度,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不必拆开看也知道,根本无须多问。
“就当作这次协助我完成任务的报酬吧。”
“不用了啦,我又不缺钱。小姬都差点没命了,润小姐自己也没得赚吧,这次我就算义务帮忙啰。”
“少说得那么清高,这种事情一定要算清楚的,俗话说得好,没有钱就等于没有头嘛。”
“反正一下子斩首事件一下子绞首事件,还可以随便吊在天花板上,人头根本就不值钱。所以这句俗语的意思,应该是说钱一点也不重要吧。”
“哼,鬼扯。”
哀川小姐轻笑,坐到访客专用的椅子上。虽然我怎么想也不觉得她是纯粹来探病的,不过算了,总不能叫她不准坐下吧。
“话说回来,无缘无故把你扯进事件当中,实在有点违反道义。嗯,这样好了——我就模仿千贺光的声音,表演呻吟声让你过过干瘾吧。”
“别闹了。”
“啊,嗯,不要!呃啊——住手!请不要这样!啊——不可以!求求你住手———”
“你给我住口!!!”
“真的生气啦?”哀川小姐似乎有点讶异,举双手投降。“哇——太惊人了对不起啦。没想到千贺光在你心目中如此神圣不可侵犯…抱歉抱歉,请原谅,我错了。”
马上用真姬小姐的声音道歉。
已经学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说正事吧,今天究竟有何贵干?”
“没什么事啊。你不希望我来吗?难道你宁愿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我可是来接受发问的喔。”
“唔…对于太危险的事情,我向来抱持不深入追究的原则。不过既然如此,那我就问吧——”摸不透哀川小姐的心思,我只好自动接下去。“小姬后来怎么样了?”
“你这家伙,居然从最难回答的问题先开始。唉——小姬她啊——”哀川小姐很顺手地从别人送来的水果篮里拿出苹果,没有削皮就直接啃起来。“因为那把电击枪太有效了,结果发生记忆障碍,目前她住在一间秘密的医院里。”
“啊…”
“身体也伤得很重呢。原本就因为接受严格的特殊教育而留下许多后遗症,再加上那么强烈的电流冲击,造成全身烧伤,尤其是‘琴弦’直接缠绕的手指部位,真的非常惨啊。虽然那双手套有七成都是绝缘材质,让电压稍微缓和一些,不过还是伤到连铅笔跟筷子都拿不起来。你应该也知道欧姆定律跟焦耳定律吧?”
“真的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耶。”
明明是为了不伤到人才准备电击枪,结果却…话说回来,再怎么样也比直接和哀川小姐格斗要好得多了吧。
“正因如此,情况变得很棘手呢。”哀川小姐接着说:“既然产生记忆障碍,当然包括槛神能亚跟其它教职员,还有什么萩原子萩西条玉藻之类的,杀死这些人的事情…甚至连悬梁高校的事情,大概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既然手指留下后遗症,除非完全康复,否则再也无法使出琴弦师的绝技。这代表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一瞬间,我突然想,哀川小姐说不定就是为此才故意拔掉电压限制器的。为了将病蜘蛛的能力,连同所有黑暗的记忆,全部都封印起来。虽然这个充满戏剧性的想法,也可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慨。
“真是棘手啊。毕竟那丫头做过的事,并不会因此就消失,人被杀了,对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无论是槛神家族还是神理乐,都正在积极寻找这名引起轩然大波的凶手呢。”
即使当事者本身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罪行也不会就此消失,惩罚更是不可避免。无论有什么天大的理由,都必须自己负起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假如我藉此顺水推舟,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这么原谅一姬的话,可能也会被你轻视吧。”
“这句话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啊,润小姐,你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哦?这个嘛,如果是‘别人’的眼光,就没啥好在意的啰。”
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哀川小姐表情充满了揶揄。虽然不明就里,但有种被捉弄的感觉,于是我只好耸耸肩,换下一个问题。
“结局最后演变成怎样了呢?”
“悬梁高校名存实亡,彻底废校了,完全符合一姬的期望。至于学生们还是未知数,目前似乎正一团乱呢。对了,我们三个犯人的身份还没有曝光。”
我是被迫成为共犯的,好吗。
“虽然用不着担心,不过我还是先预留了几条后路…槛神家族那边已经设法让他们欠我人情,所以没问题。神理乐这边比较麻烦…不过对你没有影响,不会造成困扰的。至于一姬啊…我想编个故事敷衍她,可是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好不好。”  

“就连润小姐,也会感到迷惘吧。”
“我也不想这样犹豫不决的啊。可是她说不定会恢复记忆,甚至手指也有可能会彻底痊愈,照顾得太过无微不至,我想也不好吧。那丫头当初如果直接来委托我帮忙掩护杀人计划也就算了。”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小姬无法彻底相信哀川小姐吧。那并非哀川小姐的问题,也并非小姬的问题,只是一种无奈罢了。我想小姬应该和我一样,打从心底无法相信别人,然而她又想藉助别人的力量…结果就设计出这种不够周全的半吊子阴谋,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害死自己。与其说她惧怕哀川小姐…或许不如说那是一种仰慕,希望得到认同的心情。
“话说回来,小姬究竟为什么要杀掉理事长…不,是为什么会想要毁掉悬梁高校呢?究竟一开始这是个什么样的计划?”
“在回答之前,我要先向你道个歉。”哀川小姐将椅子往我身旁挪近,接着把脸靠过来。
“一开始我跟你说‘其它部份由一姬本人来告诉你,那丫头应该可以解说得非常详细’…对不起,其实我是骗你的。”
“我想也是。”
只要稍微交谈过就会知道,小姬根本无法好好说明任何事情。纵然其中有一部份是谎言或演戏,也能清楚断定这个事实。
“小姬的日语很不标准,根本不可能做详细的说明吧。”
“因为当时我觉得你不要知道太多才比较好行动嘛,而且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姬会自己编套谎言骗过你啊。你知道那丫头说话口齿不清的原因吗?”
“唔,我有问过,她说自己是在美国长大的。”
“这样啊。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喔。”哀川小姐伸出食指,抵着我的太阳穴。
“大脑前额叶,处理语言的区域,有后天性的障碍。”
“…”
“你应该知道前额叶是什么性质的部位吧?主要是管理自我人格,以及沟通能力的区域。一姬的这个部位曾经受过创伤,因此变成有语言障碍,她根本无法理解语言啊。”
“理解…”
语言理解能力。
不,应该称为名词理解回路是吗?
“所以跟那丫头对话的时候,常会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好像日本人跟中国人在用韩国话聊天一样,很难产生共鸣。”
果然是病蜘蛛啊,哀川小姐笑了笑。
“所以…即使你去问一姬本人,她自己也搞不懂什么才叫正确的动机吧。意念的沟通,原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丫头究竟基于什么念头才去实行杀人计划,将是个永远的谜。”
“关于这点,任何人都一样吧。”
彼此能够完全心意相通的人,怎么可能存在呢?问题只在于要不要选择单纯地相信,或是能不能盲目地相信罢了。
也许吧,哀川小姐点点头。
“所以接下来的解答,只是我自己推测可能的情况后归纳出来的结论而已。我想那丫头应该一开始就设计好了吧,要把我卷进事件中,要让我成为同伴,要对我说谎演戏,将我列入计划的一部份。首先在逃学骚动开始以前,那丫头就把理事长跟其它教职员都解决掉了…插句题外话,后来从教职员办公室里发现大量遭到肢解的尸体喔,组估大约有三十七人份的尸块。”
“…”
尽管早已知情,但当事件以数据的形式再度传入耳里,依旧令我哑口无言。三十七人——如果再加上子萩和玉藻,以及槛神能亚,就有四十人。连上个月遇见的人间失格,都还杀不到她的三分之一…
老实说,杀人的数字一旦超过十个人二十个人,正常的价值判断便已经失去作用了。相反地,想到小姬被拘束在那个封闭的校园里,不惜以如此激烈的方式逃离,我甚至对她涌起感叹的心情,实在是太冲动了。
以理事长办公室为密室,一人,以办公大楼为密室,三十八人,然后…以悬梁高校为密室,四十人。
封闭的空问,里面发生任何事情,从外界完全看不出所以然。真正的内幕是战场,那真正是一个,封闭的战场。
说穿了,其实非常非常简单。
密室正因为完全封闭才称之为密室,然而究竟是对内封闭,还是对外封闭…两者之间,截然不同。

因此,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件。
那样的行为,是能够,被容许的吗?
如何?不良制品。
“琴弦师的琴弦,原本就是对多数人使用的战斗技巧,基本上并非杀人技术而是拘禁技术。要束缚一个人,用细线比用绳索还要更有效喔。所以,就先把人束缚起来,再用锯子切割肢解,嗯,然后再以理事长专用的无线对讲机连络萩原,告知‘紫木一姬脱逃’的讯息。当你潜入校园的时候,我们帮助逃学的计划已经曝光,并不是因为那丫头太粗心大意露出马脚,而是她自己主动放出消息的吧。”
“她以为前往教室会合的应该是哀川小姐。”
“结果我先把你送进去,而一姬也善加利用这点…可惜当时危机四伏,稍不留意就被逮住,偏偏又不能在你面前使出病蜘蛛的绝技。”
所以…小姬一开始才会主张要留在教室里吗?可情还来不及反对,我就已经采取行动了。
对小姬而言,我的确是个大意外。
“接下来一如那丫头的预料,我决定去找理事长谈判。即使没有你的出现,事情也会朝同样的方向发展吧。毕竟如果计划没曝光也就算了,既然脱逃行动已经被公开,我肯定会去找能亚摊牌嘛。哈哈,那丫头啊,真是把我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小姬也具备某种程度的声音模仿跟读心术能力吗?”
“应该吧,不过她并非我的弟子啦。然后接下来我们一起行动,才是重头戏开始,最重要的关键,就是必须和我一起发现理事长的尸体,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扮演被嫁祸的受害人。”
“可是那个诡计也很危险呢…”
“越危险效果越好啊。这跟躲在讲桌底下的用意是相同的,可想而知,一姬认为越冒险我就越不会怀疑她。虽然当时我也觉得凶手的杀人手法酷似病蜘蛛…不过这正是一种心理诡计吧,那丫头未免也想太多了。”
“润小姐本来就知道‘病蜘蛛’的事情吧。”
“喔,对啊。我只是觉得小姬好像打算瞒着你,所以就没说出来。即使撇开杀人计划不谈,这种事情应该也不太想被知道嘛。不过,你怎么会发现那丫头就是病蜘蛛的?西条是个例外,光看理事长被杀的事件,凶手并不一定非要是琴弦师不可啊。”
“脑中刚好灵光乍现,就是所谓的连环效应吧。只要一个环节想通了,其它环节也就全部想通,这似乎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模式。一点等于全部,全部等于一点,相对地,在那一点想通以前,就毫无头绪可言…不过当然还是有原因的,没事身上带着那么多线,实在很不合理啊。尽管小姬故意一直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尽管当时为了逃脱现场为了瞒着我杀掉玉藻,不得不使用琴弦终究还是太轻率了。”
其实纯粹只是因为我完全不具威胁性,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吧。就这点而言,我不得不说小姬的眼光很准确,关于密室之谜的真相,若非最后从那一点逆向推算,我也没办法找出解答吧。
“除此之外,子萩超乎寻常的警戒心也是原因之一。军师的‘计策’,如果对手只是一名程度落后的逃学生,未兔太小题大作了,况且为何不使用人海战术,也引起我的揣测。想当然耳,用人数对抗‘病蜘蛛’简直是愚蠢至极的下下策。”
“嗯。”
“再加上能够骗过哀川润的人物,又岂会只是一名程度落后的逃学生呢?就如同我这名戏言跟班无法与人类最强为敌,区区的‘紫木一姬’顶多成为哀川润的朋友,尚不足以成为敌人。最后,将所有还存活的角色列出来连连看,整个名单范围内,小姬可以画上等号的,就只剩下‘病蜘蛛’这个头衔了。”
然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在我周遭,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可爱可亲又可怜的单纯角色。这个确信是最最重要的线索。
“原来如此啊。不过那丫头说她程度落后可不是骗人的喔。因为她…除了琴弦师的技术以外,真的什么也不会,没有任何专长可言。”
“润小姐想必知道一切背景…我猜她应该是在入学以前就已经学到琴弦师的技术了…没错吧?”
“大概吧。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的朋友当中有一名学艺不精的琴弦师…那家伙绰号就叫‘病蜘蛛’,原本只是一种贬低的称谓。我和那家伙曾经组成搭档,共同完成某项任务,当时救出的对象就是年仅十二岁的紫木一姬…后来,一姬变成我跟那家伙的仰慕者,不过我始终没有时间多注意她。”
刚才提到前额叶的创伤,可能也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吧。然而我要问的并非这件事情,真正要问的,只有一句话。
“那个人的名字,该不会叫市井游马吧。”  
  
“嗯?”哀川小姐惊讶地抬起头来。“你知道她?那家伙并不怎么有名啊。”
“呃…凑巧听过。所以说,那个人就是…”
“没错,就是那丫头真正的师父啰。”哀川小姐嘲讽地笑着。“对了,市井游马是悬梁高校的前任教师,因为这层关系,一姬才会进入悬梁高校的附属中学就读,然后一直待到现在。好,回到主题,呃…刚才说到哪里了?啊,对对对,就是我们一起成为杀人嫌疑犯嘛。嗯,即使门被上了锁,我也会设法破坏硬闯进去,那丫头的预测完全宾果…真受不了,怎么净是一些爱耍心机的家伙啊。之后的事情你应该比我还清楚,那就以下省略啰…”
“不想被怀疑是杀害理事长的凶手…难道之前先杀掉堆积如山的教职员就不担心被发现吗?”
“她大概认为,只要排除杀害理事长的嫌疑,其余的命案我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吧。可惜那件事实在做得太夸张了。当时你们两个相继离开办公室,我不得已只好出去找人,途中想说顺道去教职员办公室打声招呼,结果哈。就算悬梁高校再怎么不正常…能够一个人单枪匹马做出那种事情的,唯有紫木一姬。”
这就是…露出马脚的败笔吗?正因为相信自己不会被怀疑,才会露出马脚。话虽如此,让教职员留下活口也行不通,所以小姬的计划可以说是,从最初就留下破绽了。
不,不对。
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哀川小姐一定…直到在走廊听见我跟小姬的对话为止,都完全没有察觉真相。姑且不论她本人是怎么想的,至少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其实什么密室之谜,除了润小姐以外,对其它人应该没有意义可言吧。”
“所以只要骗过我一个人就足够啰。否则她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杀你…啊啊,还是有,因为你察觉真相以后会生气嘛。”
“…不过,假如一开始没委托润小姐去学校救人,根本也不会事迹败露啊。与其隐瞒一个随时可能揭穿的秘密,不如选择彻底的蒙骗…这也算是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或许吧。因为那丫头当初拜市井为师的时候,曾经对我承诺过,琴弦师的技术绝不会用来杀人。”
“话虽如此,那种技术…啊,原本是用来牵制敌人的护身术,是吗?”
所以从头到尾只企图瞒过润小姐一个人…即使并非如此,也占了一部份理由吧。虽然杀人动机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明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一条线连结到小姬的师父…市井游马,而另一条线,则是紧连着哀川润。
“可惜学校并不允许这项技术存在…应该说,本来就不应该进那种学校就读的嘛,已经死去的家伙,何必念念不忘…真是个笨小鬼。”
难道市井游马已经…不,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话说回来,无论理事长的事情也好,市井游马的事情也好,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啦…呃,不对,说到底还是很匪夷所思啊。”
“不过…恕我直言,润小姐,你实在太糊涂了。读心术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啊?事后回想起来,什么密室之谜,那种手法除了小姬以外根本别无他人嘛…”
“你自己也没有当场想到啊。”
“我纯粹是个无能者而已啊。”
应该说当时对我而言,整件事情早就不受控制,超出解谜的状态了。
“哈,我这个人呢,与其为了保全性命而疑神疑鬼,宁愿选择相信一切,就算遭到背叛也无所谓,至少痛快嘛。”
哀川小姐笑得天不怕地不怕,丝毫不见反省之色,似乎连一点后悔也没有,甚至,连一点伤心也没有。
“…润小姐,你真的不在意吗?”
“真的啊。我对一姬的喜欢,跟一姬的所作所为是两回事嘛。哈哈,所以小哥差点出卖同伴的事情,我也没有生气啦。”
被揭发了。
“不过真有你的耶,眼看快要被杀了,马上就巧言令色对小姬动之以惰。什么可以到我住的地方来,明明五分钟前才刚出卖人家的不是吗?”
完全被揭发了。
“我并不觉得那算出卖啊。”
…结果说到底,哀川小姐的“讲义气”,只是出于对世界过度高估的乐观。因为自己是最优秀的存在,所以无法理解我和小姬这种弱者,即使能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我糊不糊涂是一回事,那丫头的心情并非难以苟同啊。在那种杀人教育机构待久了,任何人都会变得不正常,都会想做出那样的举动,只不过一姬刚好具备了付诸行动的实力而已。”
“实力吗…”
“看到那丫头发育不良的体型,就不难想像她一直以来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吧?体重可能连三十公斤都未满咧。既然你认识玖渚,应该非常能够了解吧。一姬跟玖渚,是有些不同的。”
“…”
“我的意思可不是要你同情她喔,只不过,希望你别因为同性相斥就过度苛责啊。”
“我一点也没有要苛责的意思啊。这次的事件我完全是局外人,若非不小心被牵扯进去,谁做了什么根本与我无关。”
“那就好。”
总而言之,小姬她…是无法独力逃出那个校园的吧。琴弦师的技术确实很好用,但基本上还是防身的技巧,如果不像解决子萩那时候,事先编好蜘蛛网埋伏,就跟普通的刀子没什么两样。除非出其不意的偷袭,否则就算不是哀川小姐也能躲过,所以才…没错,采取和哀川小姐相同的战术…第一步就直攻核心,当然其中多少也包含了积怨已久的愤恨情绪吧。然后又将教职员尽数杀光,再藉哀川小姐之手…
“不,不对 这样讲就不合理了。倘若只是单纯地想逃出学校,直接拜托润小姐帮忙就好,交给润小姐就万无一失。所以最大的动机还是为了杀人吧。假设她那位师父的死,和理事长的命令有关,那么说不定一开始她就是为了实行杀人计划才入学的。”
“虽然不能说是没有关系…但我觉得没必要想得那么复杂啦…”
如果只是杀人,小姬自己一个就绰绰有余,然而杀人后的逃脱行动却需要哀川小姐的协助。
一方面要设法让哀川小姐协助逃亡,一方面又要设法不让哀川小姐发现自己杀人的行为,完全矛盾的病蜘蛛计划…总而言之,这就是小姬整个策略的全貌。
“或许正好相反,她其实希望我能看穿一切真相,揭发她杀人的事实也不一定呢。”哀川小姐接着说:“想要当作一种忏悔吗?真是笨蛋啊。”  

啊啊…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达到一切目的,最后接受哀川小姐的制裁。对于我这种人而言,是最有魅力最难以割舍的答案。反正终究难逃一死…不如死在最强的存在手中。
走投无路,绝望中仅存的希望。
既然我们没办法选择朋友,至少,希望能够选择消灭自己的敌人。
“在预期被拆穿的前提下进行欺骗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不负责任…很奇妙的说法呢。”
“嗯,对啊,实在是匪夷所思。”
“对啊,真是想不通。搞不好那丫头,只是纯粹想要跟我玩个游戏罢了,在最后的最后。”
最后的最后吗?
原本就没有要活下来的打算,也没有要彻底隐瞒的打算…实在难以想像,但也许只是难以想像而已。直到最后,我都未能理解小姬的心情,就如同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理解“那丫头”的心情。
…绞尽脑汁也于事无补。
失败者的历史,永远不会流传下去。
战士已然战死,军师己遭横死。
而琴弦师,已经历过极限之死。
结果…
小姬终究无法成为“那丫头”的替代品,唯独这点是可以确定的。因为玖渚友——即使遭受破坏,也并未导致毁灭。
“反正,刚才已经提出这么多假设了,总有一个是正确答案吧。”
接着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哀川小姐把苹果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中心的果核,又再度朝水果篮伸出手。
“嗯…你把这玩意儿拿来吃吗?”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跟苹果大小相同,5 × 5 × 5 的魔术方块。
“喔,那是玖渚来探病的时候留给我的玩具。只不过我一直没办法破解,就放着不玩了。”
“那丫头有来探病?她不是离开住处就没办法独自一人上下楼梯吗?”
“听说是拜托一个叫什么‘小日’的朋友陪她一起来的。”
“啊,难怪小哥会心情不好啰…”
说着说着,哀川小姐也没低头看,就直接把魔术方块全部完成,放回水果篮里。“话虽如此…”
…接着她又懒懒地开口,我知道终于要进入主题了,便坐直身子,严阵以待。
“经过这次事件,我算是深切理解你这家伙的特质了喔。”
“我的特质?子萩说那称作‘无为式’。”
“啊…可以这么说吧。其实,我是有点后悔的,这次将你卷入事件当中,也许是一个败笔,对不对?如果你没有出现,至少萩原子萩跟西条玉藻就不会死了,毕竟一姬原本是希望尽量不要杀害和自己处境相同的‘学生’嘛。因为‘教职员’是自愿在悬梁高校工作…但‘学生们’却是别无选择啊。”
子萩曾说过“没有其它地方更能让我发挥所长”之类的话…然而我敢断言,一定,还是会有的,只不过子萩跟玉藻都没发现而己,她们只是没有找到别的理由跟目标。而我只是,没能及时告诉她们这些话。
“不过若说那两人会死都是我造成的,未免言之过重了吧,根本不相干嘛。”
“在你周围经常会发生灾难,经常会有人死亡。所以你啊…该怎么说呢,是会让别人情绪起伏不定,让人不安的存在。周围的人会被迫陷入异常状态…结果就有机可乘。因此我这回找你当帮手,其实…危险性是敌友不分的,就连一姬也受到影响。她之所以会杀掉玉藻,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包括杀掉子萩,与其说是‘因为被发现真相’更应该说是为了救出被敌方军师挟持的你…不是吗?反正一姬只有对自己的同伴隐瞒犯罪事实,而且无论密室与否,一旦尸体被发现,她根本脱不了嫌疑吧。”
“原来如此。要这样解读,也是说得通。”
“只要存在就能影响别人,只要存在就能成为别人的盲点…这种家伙不算少,一出现在身边,就会令人情绪莫名地起伏,焦躁不安,容易失常…关于你们这类型的存在,心理学上有个说法…简单讲就是‘缺陷’。当一个人在别人身上观察到与自己相似的缺陷,会觉得仿佛自己的缺陷被揭露出来,内心便受到动摇,可能产生好感,也可能产生敌意。前者是互相疗伤,后者则是同性相斥。而你属于最高境界,自己毫无个性可言,跟谁也不像…偏偏缺陷又过多,所以变成跟谁都像。这一点会无意问刺激到别人的潜意识,故此称作‘无为式’。而且你非常懂得善用特质,消极地接受现实…消极地随波逐流,不对立不树敌不反抗,漠视别人逃避别人,玩弄戏言…不停地逃避逃跑逃亡。周围所有人明明都受到影响…却都无法触碰到你,简直就跟幽灵或恶魔在身边没什么两样嘛。所以你周围的齿轮总是以非常理的方式运转,停不下来。好比说四月的事件,以及五月的事件,没错吧。”
“我曾对子萩说过同样的话‘你太高估我了’。”我缓缓摇头。“我并没有那么厉害,只不过莫名地陷入危险,像只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罢了。”
“若要说有什么挽救的余地…”
哀川小姐不理会我的辩解,继续往下讲。
“就是你没有任何目的这件事情吧。坦白说,我其实有点害怕呢,当你产生目标找到方向的时候…当你终于有所为而为的时候,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到那时,能够全身而退,不被你影响的,大概只有零崎那种完全与你一模一样的家伙吧。只要稍微和你接触所有人毫无例外,都会偏离常轨。你大概会以超越现在的程度,继续影响周围的人,继续让事件不断地发生吧。”
没错…就像当初。
我破坏玖渚友的时候。
“怎么听起来,好像恐怖小说啊。”
面对我的玩笑话,哀川小姐表情未变…
突然举起手指。
“…所以,趁现在先杀了你,也不失为解决之道。”
说完,手指俐落地,向下一割。
“…”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玩笑,太过火了吧。”
“玩笑?你说这是玩笑?”
哀川小姐夸张地作出吃惊的表情。
“喔,当然啰,希望只是玩笑。”
“哈哈,如果你死了,谁来给我吐槽啊。”
然后她冷笑两声,站起身来,说句“好,该回去了”便将椅子归回原位,临走前又顺手拿了一颗苹果。
“有缘再会吧。祝你未来之路充满美妙的不幸与悲惨的幸福。”
走到门口,准备离开病房。
望着她的背影,我说出最后一个问题。  

“小姬她…”
“嗯?一姬怎样?”
“为什么,她要用那种方式称呼我呢?”
“很简单啊。难道你不知道——”哀川小姐反问我。“那丫头为什么要对你隐瞒病蜘蛛的身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明明就算被知道自己是琴弦师也没什么妨碍的,偏要说自己只是程度落后的笨学生,理由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怎么会知道啊。”明明是自己先发问的,我却低下头,逃避哀川小姐的视线。“大概是想让我放松戒心吧?假装头脑不好的高中女生,就不会被防备了。”
“才不是咧,笨蛋。哼,简单讲就是移情作用嘛。在一个谁都像又谁都不像的人身上,投射心中的影子——”哀川小姐笑得不怀好意。“就跟你在那丫头身上看到玖渚友的影子一样啊,完全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如同我在小姬身上看到玖渚。
小姬在我身上,看到了谁呢?
“我和小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放心吧,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让她很快出现在你面前的。”
就这样,红色承包人转身离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一如往常,在最后的最后,彻底搅乱我的心绪,然后一走了之。已经解决的谜团并没有得到更多解释,反而留下更多新的牵挂。
真是…专门制造烦恼的公主,弦外之音的皇后,暗示隐喻的女王。
居然埋下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伏笔,故意不讲个清楚。追根究底,姑且不论玉藻的事情,子萩会被杀还不是因为哀川小姐自己跑去换衣服,实在很想吐槽她。
“所谓没有个性,也就是什么都有可能吗…每个人都对我期待过高了…天大的误会啊。”
我只不过是个,稍微喜欢自言自语,缺乏想像力的灰暗的十九岁而已。
正陷入沉思,护士小姐就紧接在哀川小姐离去之后,端着托盘进入病房。看样子哀川小姐似乎是察觉护士小姐的气息才离开的,真是宛如忍者般的人物。
“刚才从你房间出去那位造型很像替身使者的美女,是谁啊?伊伊的访客吗?”
护士小姐边回头看门外边兴味盎然地问我。
“是伊伊的大姊?还是表姊?”
看来亲戚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
“喔,是我女朋友啦。”
“咦———?”
马上受到质疑。
“唉,对方一厢情愿地迷恋我,实在很伤脑筋啊,居然追到这种地方来。至少住院时期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嘛。”
“是是是,原来如此啊。”
护士小姐显然完全不相信。
“别看她外型酷酷的,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可听话了,不管我说什么都百依百顺呢。”
“是是是———真令人羡慕的幸运儿啊——伊伊的女人缘真———好啊。”
护士小姐边说边将塑料盘放上桌面。
“LOVE———LOVE——LOVE——”
这家医院究竟为什么,要雇用个性如此奇特的护士?我莫名地觉得火大(更觉得无力),于是改变话题。
“护士小姐,你看不看推理小说?”
“是护理师唷。”被纠正了。这就像军师跟谋士一样,根本没什么差嘛,真是斤斤计较的人。“嗯,看是会看啦,有什么事情吗?”
“考你一个问题…”我拿起哀川小姐留下的信封,打开来确认里面的东西,一边对护士小姐说话。
“在某处有一个房间,门锁是以指纹辨识系统控制的,除了屋主,没有人可以从外侧开锁或上锁。好,假设某天你和两位朋友,一行三人进入那间房里,因为房门锁着,你们是破坏辨识器硬闯的。结果一进门就发现尸体,屋主已经被杀害肢解了。”
“啊啊,密室杀人耶,真怀念。”护士小姐微笑着。“指纹系统呢…好像鲁邦三世喔。”
“那么,犯人是使用什么手段,才完成这个不可能的杀人事件呢?”
“唔,这个嘛——啊,我想到了,简单简单——”护士小姐放好餐具,转向我接着说:“先将被害人肢解,然后只把其中一只手掌带出去,就能用指纹上锁了对不对?肢解尸体只是一种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要把手掌切下来带走,因为‘房间钥匙’就是那只手嘛。而且刚死的尸体还会残留一点活体反应啊。哈哈哈,这才是名符其实的不择‘手’段呢。”
“眼前出现肢解的尸体,会当场受到惊吓而失去冷静,这时候就算少了一个部位也没人会注意到吧。没错,所以凶手一定在这三个人之中,而且一定是最后走进房间里的那个人。先将手掌藏在背包之类的地方,等发现尸体了,再趁其它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放到某个角落去。哇——真是乱来的诡计呢。”
“…”
在护士小姐回答的时候…我看了眼信封里面。是一大迭钞票…以及,一张照片。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小姬从我口袋抽走平面图时,一起回收的,那张照片吧。
上面有小姬发自内心微笑的,那张照片。
“我会让她很快出现在你面前的——”
原来如此,承包人。
实在…高招。
还耍什么酷,明明最会为别人着想。
小姬当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从我身上拿走这张照片,我不得而知。虽然不了解,却又觉得可以体会。
这张照片其实是一份回忆,是哀川小姐和小姬初相识时的,一份回忆。绝对不会暧昧不明的…与未来性质截然不同的,名为过去的回忆。
“嗯——?喂喂喂,人家正在回答你的无聊问题,你居然自己看照片看到出神。那是谁啊?女朋友?”
“这个看起来会像女朋友吗?”我在这名护士眼中,究竟被看成什么样的人啊。“没有啦。这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可是你刚才看照片的眼神很温暖很有感情耶——好像在看女儿还是徒弟的眼神呢。”
“是吗?…也许吧。”
小姬从我身上偷走这张照片,是唯一无关乎杀人或犯罪的,纯粹的诈骗。完全毫无恶意的行为。只因为她自己想要,才从我身上拿走的吧。
所以说,小姬为了取回这张照片,势必会再度出现在我面前。虽然不清楚小姬目前在哪里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哀川小姐打算如何为小姬做安排,不过至少有这一点确信,就当作被骗一次…放心地觉悟也不错。
小姬无法成为那丫头的替代品,但是…无所谓,就顺其自然吧,我还有许许多多想要告诉小姬的事情。
没错,好比说,如何成为一名戏言跟班。
对小姬而言,或许正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负面教材。
“啊,对了,照片的事情不重要,刚才那个谜题的解答呢?我应该答对了吧?快讲嘛,伊伊——告诉我啊。”
护士小姐盯着我看,我故意冷淡地挥挥手,没有答腔。想当然耳,正确答案根本用不着说,这么简单的问题,全世界会解不开的——
嗯,大概只有一个人吧。
人类最强,同时也是心地最好的小姐。
“答错了,大错特错。居然怀疑自己的朋友,你这个人,真是过分啊。”
“大骗子。”
“对啊。”

is the END.  



后记

被说到“你很喜欢玩文字游戏耶”的时候,假如有人会回答“太没礼貌了!居然把别人努力思考的东西当成游戏,什么跟什么!”那这种人还真是罕见的奇人。不过话说回来,要理解别人的心思意念,有时候相当困难。意念这个用词或许有点夸张,可以换成执着或坚持等等之类的,总而言之就是个人的思想。个人要想什么是个人的自由,但倘若将自己的思想强迫灌输到别人身上,那就非常可怕了,是很令人困扰的事情。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一面,想要产生和自己相同的东西,想要推广自己的意见,想要让别人跟自己同化。就像生殖行为也是留下自己遗传基因的本能,而音乐或绘画等艺术活动,更是极致的表现。如果一直听“威仪堂堂进行曲(Pomp and Circumstance Marches)”,自己的一部分也会变成艾尔加(Edward Elgar)。如果发呆的时候眼前会一直浮现向日葵,就表示已经成功地被梵高洗脑——或者是精神状态有问题。
虽然我们常说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想法,实际上并非如此,仔细数来,其实也不过三四种而已。芸芸众生只是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思想当中,争论“我是A思想的等级5”或“我是B思想的26升级版”等细枝末节,因此追根溯源,任何事物都有个源流,而且意外地简单明了。就好像圆周率其实简称为3也可以,干嘛计较3.1跟3.14跟3.141那点小数的感觉。在源流上加入自己的点子,然后主张“这是我自己的创意”,结果往往反而搞得更复杂难解。当然也有人偏好复杂的事物,喜欢复杂也没什么不对,这正是所谓生物的多元化与多细胞生物的宿命。但这样又比草履虫高明到哪里去?它们可是活得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呢。
本书《悬梁高校》没有任何主题,没有任何值得探讨的意见,只是一篇无所为而为的故事。没有思想没有思考没有死斗,全都不存在,只有名为戏言跟班的诈欺师,不断提出对自己有利的理论,充满矛盾的说明而已。有肯定也有否定,有逃跑也有投降,有尊敬也有憎恨。戏言跟班并未以一名教师的身份,教导别人任何事情。不过话说回来,“教”与“学”原本就不是完全相对的反义词嘛。
本书付梓之际,与前两本作品相同,承蒙编辑太田克史先生及插画家竹小姐等各方鼎力相助。今后也请继续不吝赐教,希望至少能不辜负各位的期望。再会。

西尾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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