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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言[西尾维新][外传]零崎双識の人間試験
2012-12-03
 
作者:西尾维新
插画:竹







目录

第零话  零崎双识
第一话  无桐伊织(1)
第二话  无桐伊织(2)
第三话  早蕨雉真(1)
第四话  早蕨雉真(2)
第五话  早蕨刃渡(1)
第六话  死色的深红(1)
第七话  死色的深红(2)
第八话  早蕨刃渡(2)
第九话  早蕨刃渡(3)
第十话  零崎人识
最终话  零崎舞织






第零话  零崎双识
  
  如同最强的评论家不一定能比最差的表演者拥有更精湛的演技一般,最强的名侦探也不见得比最差的杀人鬼拥有更漂亮的杀人手法。

  「人在死的时候呢――肯定有某种『恶』存在着,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这节车厢中只有两个人,却也并非什么特殊状况,应该算是平时大白天偏远乡村的电车上常有的事。
  其中一人是穿着校服的少年,头发上稍微用了些脱色剂,还有那些至少他本人认为很酷才佩带着的装饰品,华丽地装点着他的耳朵、手腕以及手指。另一个则是拥有日本人所鲜有的高个子的男人,但他那消瘦的身体搭配上过于细长的手脚并没有给人一种块头很大的印象,反而令人联想到初中美术室中装饰着的金属细工制品。西装和领带、背头发型外加银框眼镜――这样再也正常不过的造型和他惊人地不相配。
  少年和金属细工制品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内交谈着――确切地说,是金属细工制品单方面地在跟少年讲话。从少年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相当厌烦了。
  「让我们假设现在这里有个杀人鬼吧。他以自己是杀人鬼为理由而杀了人。被杀的人当然会死去,对吧?在这种情况下,毋庸置疑杀人鬼便是『恶』。如果他不存在那个人便不会死了。然后这个杀人鬼被警察逮捕,经过审讯和审判之后被宣告死刑。不用说,这当然是因为杀人鬼的行为是『恶』的。但是,如果是被冤枉的情况呢?杀人鬼其实并没有杀人,却被判了死刑――那会怎么样?这种情况应该说法律体系是『恶』,或者说搜查官和法官的头脑是『恶』吧,嗯。然后,那个搜查官在与这件事完全不相干的地方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死,那就毫无疑问地只能说搜查官的运气是『恶』了。」
  「哈啊……这样啊…」
  仿佛在问那又怎么样似地,少年无精打采地回答着。虽然觉得很厌烦,但是面对身高接近自己一倍的金属细工制品,少年并没有可以无视他的胆量,所以才这样适当地随声附和着。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死』说到底就是缠满了『恶』的概念,丝毫不存在善意和正确的判断。在有人死去的故事中只会有无可救药的坏人登场。宣扬正义的圣人、宣扬伦理的善人还有解开迷题的什么人――他们名字都没有出现在登场人物表中的资格,况且或许他们也未必愿意登场吧。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慌不忙地用爱啊、情啊、真理啊来表现人的死,这是不可能的。人的死之中只有『恶』而已。」
  「只有『恶』?」
  「只有『恶』。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是,大叔――」少年鼓起勇气向金属细工制品反问,「――『还是死了更好』的情况难道不存在吗?『还是死了更能得到救赎』的情况难道不存在吗?」
  「我可还没到会被叫成大叔的年龄啊。」金属细工制品苦笑着,「要我回答的话,『还是死了更好』这种情况本身就是『恶』了。啊啊,不过在你这个年龄的人来看,这可能就像是在玩文字游戏吧。你的心情我了解、我了解哪。但我并没有玩文字游戏的兴趣。我比你活得更久,所以这点程度的说教还是会的喔――所以我说你……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柘植慈恩…」
  少年战战兢兢地报上姓名后,金属细工制品啪地拍了下手。
  「恩哼,慈恩可是个好名字啊,和念流的创始人一样的名字嘛(注:念阿弥慈恩,日本古代剑豪,念流之祖)。从中能窥视出你父亲的人格,真是个好名字。」
  「…哈啊……」
  少年一脸「那家伙是谁啊,我才不认识呢」的表情,可是金属细制品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教。
  「慈恩君,你听好了――世界本来就是充满了『恶』。人生就像是在布满地雷的房间里过着家里蹲的生活。赌上性命的家里蹲,这就是人生。人们会以什么也没做却踩到了信号线的概率,偶尔遭遇『恶人』。所以就没必要自己也成为『恶』而让死的概率再增加了――你不这样认为吗?这种问题我想应该不用问了,慈恩君当然也不会想死吧?」
  「那是当然了――」
  「对啊对啊,自愿自杀是作为一个活着的人最坏最差劲的想法。那种行为就连逃避都算不上。很好,那么慈恩君,」金属细工制品换了种语气向少年说道,「逃学也是『坏事』。现在回头还不算晚,请在下一站换乘电车,然后回你就读的学校去吧。」
  「……」
  ――现在的状况,怎么看都是金属细工制品为了让逃学少年改变想法而在劝导他――如果只是听了这一段对话的话,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极其平常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片段吧――然而金属细工制品为了得出这个最终结论而通过的途径也未免太与众不同了。很少有人会把学校的出席情况和人的死亡扯在一起。
  少年经过了烦躁和惊讶之后终于发觉奇怪之处,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真是的――大叔,你这家伙真是个怪人啊,喂――」
  「所以说,我还没到被叫大叔的年龄吧…对了,我正好有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弟弟呢。」
  「哎呀。那么我应该叫你大哥哥才对吗?」
  「嗯――啊啊,不,这还是算了吧。」金属细工制品不知为何回答得含糊不清,「如果认真地想活着的话――嗯,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些卖弄风情的戒指啊手镯啊耳环啊之类的还是别戴为好喔。和他人区别太过明显了。」
  「为什么?这种东西,只是打扮自己而已嘛。」
  「如果你读过屠格涅夫的作品估计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又或者你是宇野浩二的书迷的话就一定曾深入考虑过『普通』这个概念吧。」和外形相反,金属细工制品似乎有着非常拐弯抹角的性格,他从看似完全不相关的地方开始回答少年的提问。
「也对……差不多高中生大小、到了好不容易快看清世界的年龄的你,对于将来的事一定已经思考了不少。恐怕你平时就无意识地在想――『等我将来工作了,一定不穿西装打领带』吧?」
  「不,这倒没有……」
   毕竟穿西装打领带的金属细工制品就站在眼前。少年不好意思点头,但从他的表情还是能看出答案是肯定的。看着他窘迫的模样,金属细工制品撇嘴一笑。
  「不要紧的啦,别介意。现在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应该说不管什么时代的年轻人,都是向往成为体育选手或是音乐家、而且尤其讨厌穿西装打领带的人吧――要说为什么的话,一定是因为那是最不足为奇的『普通』了。人类就是对『普通』抱有近乎恐惧的情感――在你这样年龄的人则表现得尤为明显。对于『和他人相同』这件事如同本能地感到害怕。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能身为『普通』的存在明明是如此地美妙――」
  「哎――?普通的人生太无聊了耶……」
  「那么你是希望过着走投无路、令人窒息的生活喽?慈恩君,所谓的『普通』呢,就是『不会成为他人的困扰』的意思。不寻常的人不管他的方向是善还是恶,注定是会伤害别人的,然后自己也会受到伤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伤害。所以『普通』和『理所当然』是非常幸福的喔,不论是对他本人还是对身边的人来说。然后,自己身边的人幸福的话自己就会更幸福了吧?这就是幸福的相乘效果。比方说…慈恩君,你有打从心底里尊敬的人吧?」
  「打从心底尊敬的人……?」
  「就是能被你称为神的杰出人物。大千世界、悠久历史中总会有一个吧?」
  「尊敬什么的不太懂……不过Jim Morrison之类的我是挺喜欢。」
  「嗯?」金属细工制品好像不知道那个名字,疑惑地歪着脑袋,但很快又说了句「无所谓」。他大概并没有想要了解任何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的那种强烈好奇心。
  「虽然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人,但既然你很欣赏他,那他一定是有过什么丰功伟绩――比如写过什么名著或是演奏过什么动人心弦的音乐…也就是说并不『普通』吧?」
  「啊啊。」
  「可是――在这里说一些否定他的话可能会让你不高兴――但从结果上来说他不可能会是幸福的。他身边的人也不可能因此而感到幸福。虽然完全不了解Jim Morrison这个人,但我能大声断言――听好了喔,慈恩君――背离『普通』所产生的现象一般都是负面的。可能从他人的角度来看,那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人生,但是被人羡慕根本就不幸福。名誉、荣耀、地位和财产,这些并不是要变得幸福所必不可少的。这里是关键,希望你听清楚了,所谓的幸福呢――就是和周围人和睦相处。这是哺乳动物的宿命。」

  「听不太懂耶……」少年表情复杂地回答道,「也就是说,才能这种东西在和人处好关系上完全派不上用场吗?」
  「倒不如说是障碍呢。」虽不知有何根据,金属细工制品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若是想成为革命家则另当别论,但只是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的话就应该把自己的特性隐藏起来。所以我才像这样穿西装打领带,穿着皮鞋,还梳一个背头的。这身注重普遍性的打扮正说明我也在尽自己所能想变得幸福呢。」
  「哎……?」
  少年的眼神在说「大叔啊,你不是上班族还穿成这样吗」,金属细工制品则像是无视他的反应似的突然「哎呀呀」地叹了口气。
        「可是世上也有很多傻瓜不明白这道理呢……比如我的弟弟就是。你听我说啊,头发拉得很直还染发……不,像你这样用脱色剂还好说,可是染发算是怎么回事啊?这还不止呢,耳朵上竟然也开了洞……还不是像你这种的耳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挂的居然是手机上的吊带。最后还刺青,是刺青喔!而且是在脸上的大幅的刺青。傻瓜也要有个程度吧,到底把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身体当什么啊……真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谈谈。他还以为那样很酷,我都无语了。那样一个小鬼,不是家人我早就揍他了。」
  你那古怪的样子和你弟弟也有得一拼――少年虽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哈啊……是这样啊…」只是毫不感兴趣地这样回答道。
  「大叔的家里,家人之间关系不好吗?」
  「嗯?不不,刚才那只是爱之甚则恨之极罢了。也就是说,我是在津津乐道地谈论自己的家人――对了,像我们那样关系好的家庭,别说是日本,找遍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吧。他们是我能对全世界人都引以为傲的家人喔。」
  洋洋得意地笑着的金属细工制品,看来真是很自豪的家人。从他本人以及刚才听说的弟弟大致能想象出来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少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像是搞错了少年表情的意思,金属细工制品抬起下巴,「嗯?」
  「怎么了?慈恩君才是,和家人关系不好吗?那可不太妙啊。家人之间一定要和睦相处才行,因为那正是这样的存在呢。」
  「不,倒不是关系不好……该怎么说呢。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妹妹都是些无聊的人。」
  「嗯……」
  大概是对少年的家事感兴趣,金属细工制品罕见地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打断他。
  「嗯,如果用大叔的话来说,『无聊』就是『普通』和『理所当然』,也就是『幸福』了吧?虽然我还是想不通。」
  「没关系,尽情地困惑吧。迷茫于人与人之间的纠葛是十几岁人的特权哦。不过要让经历过这种纠葛的经验者的我来说的话……由全是走投无路的家伙组成的家庭也很让人头疼哪。就连慈恩君也不会想加入一个全是杀人狂组成的家庭吧?」
  「那是当然了……」
  「这是当然的,也是正确的。别忘了喔,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越出『当然』两个字,也不要越出『普通』两个字。死的理由如同『恶』一样,就像遍布世界的地雷。人必然会死,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理由急着去死。能活着,就该活下去。不论背负着什么宿命,犯下了什么罪过,活着的人就该活下去……尤其是有着应该达成的目标的人。呵呵,说实话,我其实正在找离家出走的弟弟。」
  「弟弟……就是刚才说的?」
  「啊啊,从以前开始就有流浪癖的家伙……这次似乎把癖好发挥到极点了。只知道他是前往西日本,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啦。到底是去长崎吃蛋糕,翻过冈山吃吉备团子,还是飞去冲绳吃金楚糕,或者在京都吃八桥?完全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只知道你弟弟肯定是个甜食党……那岂不是找不到了?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警察或侦探什么的吗,外行人就算倾尽全力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吧?」
  外行人吗…金属细工制品微笑着,「不、不,我得赶在警察之前找到他,毕竟也有不方便拜托侦探的情况哪。我弟弟可是个很麻烦的问题儿童啊。」
  「哈……难不成你弟弟是杀人鬼之类的?不是刚才开玩笑说的吗?」
  「不是,不是。并不是杀人鬼这么厉害的角色。那家伙,」面对少年的俏皮话,金属细工制品也以诙谐的语调答道,「把他和杀人鬼相提并论也未免对杀人鬼太失礼了。想配得上这个称号还得多在我这里积累研究呢。所以,我必须找到他。凭他现在那不成熟的水平踏上社会,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就太可怜了。世界和夏天都充满了危险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还真为弟弟烦恼哪。」
  「…人不可貌相这种话也太过分了吧……而且珍视家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嗯,对了,还是问你一下,你见过一个头发染过、耳朵上挂着手机吊带、脸上有刺青的男人吗?」
  「呃……要是有人能碰到这种乐天派肯定是忘不了的。」
  「身高一米五左右,容貌挺可爱,虽然全被刺青糟蹋了。头发基本都扎在脑后,把两侧的头发推到后面的感觉。啊,对了,说不定还戴着太阳眼镜。而且,恩,大概也是认为那样很酷,全身上下都装着刀。」
  「嗯……要我说我可不想遇见那种人…你不是说没线索吗?既然会问我,就说明你已经大致掌握他在这附近的线索了吧?」
  「哦~你就像名侦探一样敏锐嘛,可却像名侦探一样判断错误了喔。并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我对你说完全没线索或许像在撒谎,但如果只是粗略估计的话,家人会去的地方凭直觉就能知道。」
  「直觉……」
  「是直觉哦。大概就和狼的本能一样吧。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家庭,一说到这种羁绊,别人根本无法企及。所以像是『应该是在这一带吧』这种程度的预测是能够做到的。刚才我也说了吧?对世界都能引以为傲呢。话虽如此,骄傲和耻辱也只有一纸之隔,可以说是表里一体。稍微让我说些多余的话吧,说起我们的家庭呢――」
  当金属细工制品正打算开始大说特说自己骄傲的大家庭时,车内广播响起,通知乘客下一站快到了。金属细工制品旋即停下说到一半的话,说了句「那么,再见了」。
  「你在下一站下车,在那个站台等车来,然后回到学校去。现在去完全能赶得上下午的课吧?虽然多少会被教职员训一些话,你就当耳边风好了。对方也不是真心对你说教,只是闲着没事做而已。」
  「我知道了啦,去就好了吧。」
  少年百无聊赖地从座位上站起,在行李架上取下书包――可能是认为在这之后与其一直陪着金属细工制品还不如去学校吧。金属细工制品见状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嗯,这才像有慈恩这个名字的人。呵呵,名字是很重要的哦,名字。人如其名这句话对我来说可是金科玉律呢。」
  「哈啊……」
  「啊,呵呵。很好、很好。你看来是『合格』了。」
  说完金属细工制品便指了指电车出入口。仿佛事先计算好时间似的,电车停了下来,接着打开了门。少年轻轻地点了下头,说声「那再见了」便下了车,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向金属细工制品,「话说――」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零崎双识。」
  他若无其事地说,此时电车门也关上了。至此,极其普通、理所当然的无聊少年·柘植慈恩和极不普通、非同寻常的金属细工制品·零崎双识的接触,就此告一段落。
  零崎双识的西装是他特别定制的,内侧有一个仿制枪套的袋子,那里藏着双识常用的『凶器』。这把『凶器』的构造虽然是所谓的剪刀型,但其非同寻常的程度完全一目了然。
  那是手柄部分被做成拳头大小的半月形、并以螺丝固定两把钢铁锻接的双刀式和式刀的混合型刀具――应该是这么形容吧。大拇指指环的手柄部分的刀部比下指环手柄部分的刀部略小一号。外形的确是剪刀状,也只能这样比喻,但是要说存在意义的话也只能想到杀人凶器了。简直就是学校怪谈中登场的teke teke拿的怪物剪子。刀匠在锻治时只在这把不正常的订制刀上刻了代表型号的数字(貌似是刻着玩的),双识自己则称其为『自杀志愿』――而这个名称本身也已经成为了零崎双识的性格。他擅长的哥萨克舞也是如此,除非心情很激动,否则不会表演给别人看。一想到他那细长的脚竟能完成那种舞步,总觉得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然而,在少年刚下车后――双识以无精打采的动作从西装里侧取出刀具,「喀嚓」地让剪刀闭合了一下。
  「哎呀――看来是让您久等了呢,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视线并没转向哪里,但是双识的话的确是对正从隔壁车厢走来的一个男人所说的。男人也和双识一样一身西装加领带,非常普通的服装――可是双手托着非同一般的大口径手枪,枪口理所当然地朝向双识。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呆滞而且面无表情――可是双识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苦笑着。
  「喂,喂。大家都是职业杀手吧?那种无聊的威胁道具还是收起来为好喔。你不知道浪费时间这句话吗?」
  「――是零崎一贼的家伙吧。」
  男人照他说的一边收起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一边向双识问道――与其说是询问,那口气更像是在确认。面对手枪都毫无反应的双识对于刚才那句话却表现出能称得上夸张的回应,第一次把视线投向男人的方向。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真可笑。双识这样想着。仅仅因为是零崎一贼的成员就该被盯上――这种想法根本不成立嘛。但双识并没有足以理论的余地。零崎这名字本来就是这种意思。说明、解释之类的东西完全不需要,这对双识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假如有例外的话――的话。
  「呵呵。别看我这样,我可是零崎中最特别的一个呢――可以说是和平主义者哦。比谁都热爱和平与正义,简直就像和平鸽一样的男人。」
  双识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地直起身子――那细长的手脚看起来哪像是鸽子啊,简直就是一只巨型螳螂嘛。他滴溜溜地用手指抓着下指环转动着大剪刀。虽然那傻兮兮的造型使威吓效果减半,但是男人还是像摆架势一般后退了一步。
  「所以如果你现在退下的话,我就忘了刚才的事。你没遇见过我,我也没遇见过你――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被我杀掉,我也没有杀掉你。若是你有考虑到自己的性命,这交易应该能成立吧――我是这么想的。」
  「……」
  男人沉默地收起枪,接着从另一边的口袋中取出小刀。一面是蛤刃而另一面是薄刃的旧式的大尺码刀具,那是给人一种轻轻挥下去就能敲碎人类头盖骨的印象、完全没有刀具应有的独特美感的粗俗构造――当然,那个男人并不需要美感这种东西。他不由分说全心全力地毫不掩盖敌意。看来双识的话百分之百地起了反效果。
  双识一边说着「真没办法呀」,停住了旋转着的剪刀。
  「弟弟就在这附近,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哪――哎,也罢。」
  他竖起两个刀尖对准了男人,收起笑脸并摆出架势。
  「――那么,开始零崎吧。」
  (柘植慈恩――合格)
  
第一话  无桐伊织(1)
  
  你杀了人。
  因为憎恨又或是保身。
  因为怨恨又或是爱情。
  因为欲望又或是偶然。
  
  这时背后传来了黑衣男子的声音。
  「要把时间回到杀人之前吗?」
  
  回去吧,杀人什么的我死也不干。
  不要回去,这家伙该杀。
  回去吧,我还想再杀一次。
  
  男人是有计划地杀人,女人则是突发性地杀人。不管是多么突发的情况,男人杀人总是有计划的;不管是密谋了多久的计划,女人杀人的时候总是突然性的。这种愚蠢而充满了幼稚偏见的假设,伊织一点都不相信,而且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种假设存在。
  但是。
  为什么。
  「哎……?骗人……真的假的?怎么会有这种事……我该怎么办好……」
  有人曾以『没有梗概的电视剧』来形容棒球。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完全无法预料;根本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如同没有脚本的即兴剧。虽然听起来很怪,但是伊织也并非不同意。
  没有梗概的电视剧。
  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女高中生――伊织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人生的大危机。这种说法似乎也不太正确,若要把状况更客观地陈述出来的话,应该说是陷入了如同从后方被人追赶着一般的危机。回首往昔也一直如此,这十七年来伊织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地逃离各种危机――就拿体育课上的篮球比赛来说吧,对别人而言打篮球就是你争我夺、以进球为目标,可是对伊织来说所谓的球类竞技就是以逃到球不会过来的地方为目的的运动。排球和垒球也是,甚至连扔球比赛都不例外,直到最后也没碰到球对于伊织来说就是胜利――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胜利……
  一种被追赶着的形象。
  一种拼命逃跑着的景象。
  从词语的色彩来看是后者更强烈一些,但要是被追上的话根本就是同一回事。结束总是突如其来的,就像时钟电池用尽――或者更应该说是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下刹车一样突然,既没有预告也没有梗概。
  「该怎么说呢……就像人生结束的感觉。真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回想起来,这种感觉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了。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不是预感,也并非经验论,只是单纯地确信着――『自己应该哪里都到达不了吧』,这样莫名其妙地确信着。在小学时老师要求以『将来的梦想』为题写作文,伊织写了『想开蛋糕店,如果不行的话就当护士』什么的,用两张稿纸写下了自己的梦想。可是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成为护士或开蛋糕店(说实话,甚至根本就没想过要做,因为那篇文章只是照着姐姐曾经写过的文章模写的。写作文比起独创,更重要的是改编)。前些日子的期中测试,四门满分,老师们都说『伊织是能在这所高中排得上前八的人才啊,照这个势头想进哪个大学都没问题哦』。可她只觉得这些话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实际上根本完全想像不出有自己能进的大学存在。今天早上出门之前,伊织看到新闻上登载的一件记事,这则记事奇妙地引起了她的共鸣。在伊织就读的学校附近线路上的一辆电车内,发现了一个叫泽岸德彦的二十七岁男性的尸体。那具尸体似乎被一把锋利的刀切得粉碎了。在读这则新闻之前,伊织完全不知道泽岸这个人,即使他没被杀也可能一生都和他扯不上关系吧,所以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连接点。即便如此,伊织还是对这个被杀害的二十七岁男子产生了共鸣一样的感觉。自己或许也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在这种偏远乡村的电车上随随便便地被杀害,哪里都到不了,永远拿着单程车票了吧。她这样想着。
  注定哪里都到不了。
  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没有尽头的半途。
  就像是在无底的沼泽中挣扎,无法呼吸的话即便还有余力也只能结束了。
  「可是,呜――这种事我可没责任哦。饶了我吧……」
  现在时间下午四点三十分。
  放学后,回家(归宅部)。
  地点位于高架桥下。每隔数分钟就会响起咯当咯当电车通过的令人不快的声音,四周没有一个人,不过大概也算不上是繁华都市与偏远乡村的拉格朗日点。伊织就在这种环境下,一个人伫立在那儿。面前则是一具高中生的尸体。
  「――实在不妙呢。」
  这个喉咙上插着一把大蝴蝶刀的穿着校服的男生,的确应该是伊织的同班同学。但是她对他的印象实在是很淡薄。对伊织来说,『同班同学』就等于『坐在一个房间里一起学习的同龄人』,也就是任谁都能替换的存在――实际上也是每年替换一次的存在,所以并没逐一记住他们的名字。就算是全记住了也不见得能到得了哪里。
  迫不得已,伊织战战兢兢地一边从男生的校服口袋里拿出学生证,一边注意着让自己的校服袖口不要染上血迹(校服也很贵嘛)。学生证上印着姓名『夏河靖道』和照片、住址等各种各样的资料。啊,对了对了,想起来了。绰号叫小靖。粗糙的外形却配着一个可爱的昵称,的确听到过这个名字。
  「――嗯,小靖为什么死在这种地方呢?这才是问题所在。」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但答案也很明确。正是伊织自己把蝴蝶刀插在靖道的喉咙上的。在这种场合下,这个回答毫无漏洞可钻。根本不用担心校服的袖子会弄脏,校服上早就沾满了溅回的血,手上还残留着当时的感觉。
  「――把他杀了耶,我居然……」
  在和平时一样准备回家的时候被靖道叫住,照他说的跟着他走,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难道是爱的告白?正想着真是青春啊真是年轻啊,靖道突然莫名其妙地以令人搞不懂的口气叫喊着,拿着蝴蝶刀对着伊织。可是这时伊织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面临着『危机』,以为只是玩具刀――哎,这种像是肥后守(注:折叠式日本传统刀具)的刀能杀人吗,能切开皮肤也切不开肉呀――当伊织在想着这种问题的时候,靖道已经把刀尖对准伊织的心脏刺了过来。这之后的事就不太记得了。只知道伊织从靖道手中夺过刀,反过来戳向他的喉咙这个事实。
  「啊――啊。把他干掉了耶……」
  犯人,是我。
  一瞬间就完成了。
  看来似乎是真的。
  这不就像星期二的悬疑剧中的犯人吗?这么说接下来就是那个?有谁躲在暗处看到了这个场面,之后就来威胁我什么的?然后就令我第二次杀人吧?啊啊,还是说像刑事Colombo的犯人一样(确实,有听说过冲动的女演员把人杀死的事),想方设法掩盖犯罪事实吗?不,不,仔细想想的话,这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正当防卫呢。本来就是靖道先把刀刺过来,谁都可以毫不顾虑地反抗吧。正当防卫万岁。viva!但是正当防卫是可以把人杀死的吗?我记得的确是可以的,不过也只是电视连续剧中看到的知识。可是作为一个电视剧,这未免也太王道了吧?神啊,没有梗概的电视剧也该有个限度吧?不会又是什么十七岁引起的哄动吧?
  「……」
  ――可是,又觉得问题不在于此。确实是『夏河靖道』君的错,但重要的并不是把他杀了这件事本身,而是他无意中碰触到了伊织至今为止一直在逃避的某样东西――就像她一直在逃避的篮球一样,这才是重点。在到处逃窜的过程中伊织虽然平安无事,但是一旦碰到一次就立即宣告失败了。
  拼尽全力保护着的河堤决口了。
  就是这种感觉。
  「呜――。这全都是小靖突然袭击过来的错哦。」
  试着把错推到别人头上。
  这是毫不虚假的真心话。回想起来从教室里向伊织搭讪那个阶段开始,靖道就显得很异常。不管怎么说都是属于活泼开朗的活力系的靖道却双目无神,说话间目光也没朝向这边。有点古怪啊,虽然有这么想过,可是伊织也并非是那种仅凭这些就能预想到同班同学会拿刀刺过来的神经质。
  「可是……还是很奇怪啊。这种事,我是不可能办到的呐――?」
  试着在句尾用了可爱的语气,可是毫无意义。
  从对手手中夺过刀,反刺回去。说起来是很容易,却并不是一个柔弱可爱的女生(自称)面对一个体格优异的体育系男生能够办到的。『一定是多个奇迹般的偶然赶在一起出现了』之类的魔法故事在这里也不会出现。伊织只是按自己的意愿凭自己的想象从靖道手中夺过刀,按自己的意愿凭自己的想象把刀子向靖道刺回去。没有任何预料之外的事发生。毫无疑问地,伊织就像篮球那个例子里提到的一样,不擅长体育,对格斗技什么的也完全提不起兴趣,算上小时候的话至今最多也只和朋友发生过口头吵架,从没动过手。然而,这次却像重放了一遍听腻了的CD一样,身体以既定的步骤自作主张地动了起来,就像「起立,立正,敬礼,坐下」这样。
  「是像少年漫画里的主角一样,面对生命的危机时『沉睡的能力觉醒了』这种的吗?难道说……我是,有杀人的才能吗?啊哈哈……」
  试着笑了笑也蒙混不了。
  总而言之,既然变成这样也别无选择,就去自首吧?还是未成年人,去自首的话罪行一定会减轻。慢着,还是在这之前先跟家人谈谈比较好?突然间小女儿被逮捕了,要是从第三者口中听到这种事,父母应该会惊讶得要命吧?虽然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称为好事――不对,自己做的事应该自己负责吧?伊织一边犹豫着,一边决定先离开这里(虽说是自己杀的,也不太想看见熟人的尸体)。然而当她迅速转过身去之后,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仿佛是在伊织和靖道来之前就站在那里的样子,一个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感半靠在混凝土墙壁上的男人正望着这边。那个男人拥有日本人鲜有的高个子,可是消瘦的身体并没让人感觉块头很大。就算考虑到他身材很高,手脚依然细长得过于异常了。西装加领带,背头以及银边框的眼镜,这种理所当然的装扮却与他惊人地格格不入。总觉得――那是如同金属细工制品般的外形。
  被人目击到了――伊织不禁变得紧张起来。如果他通报警察就不能算自首了,罪刑就会变重。这家伙在干什么啊,为什么正大光明地看着,要看也该按照惯例从暗处偷看嘛。不对,首先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看着的话就应该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威胁行为不成立了,反过来还应该是证人呢。不对不对,也不一定就是从开始就看着的。最坏的情况,他也可能是从我夺过刀的瞬间开始看的。
  伊织一边在脑袋中的角落里考虑着这些事――也许这边才是角落也不一定,一边感觉到自己似乎回忆起了某种『奇妙』的东西。
  哎。
  哎哎。
  这个人,这个人,不会在哪里见过吧――
  「――你――」
  金属细工制品没有任何开场白地朝着伊织说话――那是感觉不到任何感情的声音。
  「你刚才说了非常正确的话,就像释迦牟尼一样呢。」
  「――哎,哎哎?」伊织后退了一步。什么像释迦牟尼一样,还真是不得了的打招呼方式。
  「你,你指什么?」
  「可是在我对你的正确性表示最大的敬意之前,请让我指出你唯一的错误――不是『才能』,而是应该以『性质』来表现吧?『才能』和『性质』――前者是应该培养的,而后者是应该克制的,不能无视这种明显的差别喔。虽说如此,由于疏忽大意造成错误是常有的事,你也毋须因此烦恼。」
  「――你,你在说什么啊么?」
  由于过于混乱,说出来的话都变得很怪。
  金属细工制品无视伊织的反应走过她身边,在倒下的夏河靖道身边蹲下,然后「呜呼呼」地怪笑着。
  「刺穿喉咙吗……嗯,很漂亮地手法呢。漂亮过头了,漂亮得都稍微起反效果了。所谓的完美要是真的实现了也会很乏味,因为会欠缺个性。说到底个性就是指缺少了什么。个性就是幻想,可是没了幻想就太无趣了。话说――那个,小姐,你的名字是?」
  「哎?啊,名字是伊织。姓氏是――」
  「啊啊,姓氏无所谓,我想听的只是名字而已。哼,伊织啊。和宫本武藏的儿子同名吗,真是让人羡慕呢。第一次遇到了持有如此崇高名字的人哦。」
  「啊,初次见面倒是初次见面……」
  「是的,初次见面。但让本次见面成为重要命题的前提是『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以及『现在将要开始什么』。」
  接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金属细工制品握住蝴蝶刀的刀柄,用力拔出了刀。就像瓶盖被起下来一般,红黑色的血随之流了出来。尸体感越发强烈了,伊织不禁别过头去。
  「亏你能用这种玩具一样的刀把人杀死呢……真令人吃惊。你看,刀子上都出现了缺口,而且还不是因为刺到骨头所造成的,而是在肌肉中就已经被磨损了。所以才我不喜欢西洋式的刀,无论怎么说对冲击的抗性都太弱了――」金属细工制品一边说一边把刀给伊织看。伊织还是把视线转向别处。金属细工制品看到伊织的反应,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嗯?啊啊,难道说――伊织,你是第一次杀人?」
  「哎……哎哎?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伊织并不是把杀人行为当成一种日常习惯而每日施行的吗?」
  「这,这还用说吗,当然啦!」
  「当然是每日施行吗?」
  「当然不是了!」
  「是吗?果然……」金属细工制品点了点头后,扫兴地嘟哝道,「『当然』啊……

  「那么我把你比成释迦牟尼就没有错了。无论如何初体验是很紧张的,但也不用太在意。我的第一次是在……比能记住第一次的年龄还小很多的时候呢。」
  「啊。那个,那个……」伊织着急了起来。糟了、糟了、糟了、太糟了,这家伙是个怪人啊。
  「你的故事如果很有意思的话我是很想一直听下去的,可是我现在要去警察局了……当然,请你一个人继续说下去吧,我先走了可以吗?」
  「警察局?去干什么?」
  金属细工制品似乎真的很不理解,疑惑地站起身来。由近处看,他的身高比并不算矮的伊织高出一个小孩子的身长,不禁让人连想到了国文里学的『高耸入云』的比喻,从而又连想到『倾盆大雨』这个比喻,但是现实和这个比喻扯不上关系。  面对不断靠近自己的金属细工制品,伊织本打算逃走,可是虽然她是这样的性格,在学校却有着善于与人交往的好评――她可不愿意因为现在从他身边逃走而传出自己不善于与人交往的谣言。伊织这样想着,把转到一半的身体又转回来。
        「你问我去干什么…」
  「喂,喂,伊织。喂,喂,喂,喂,伊织妹妹,你等等喔。虽然问这个问题可能会被当成是傻瓜,但是你的脚都在抖了――伊织妹妹,你该不会想去自首吧?」
  「是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伊织啪嗒啪嗒地在胸前挥动着双手,「又不是胡编乱造的推理小说,你以为真能隐瞒犯罪事实吗?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看,但我先说清楚了,是小靖先向我袭击的,我可是有很大辩护余地的喔――」
  「我劝你打消那个念头吧,就算你去了警察局也只会把警察杀光。」金属细工毫不犹豫地、令人惊讶地不带任何犹豫地说道,「还有,也请忍住不要和家人﹑朋友以及学校的老师商量。你不也想杀死家人或朋友吧?学校的老师一定会有很多意见,我会让他不要多嘴的。我会和他说伊织已经误入歧途了,遇到别人就会把人杀死。」
  「怎么这样…你在说些什么啊,请不要把人家说得像杀人狂一样!」
  「不,不,你的确就是杀人狂喔。」
  被他断言了。
  被他――断言了。
  「因为还残留着刚出生的婴儿的热乎乎的感觉呢。到刚才为止都存在着凶恶的气息――我还一直以为一定是我弟弟…哎呀哎呀。原来他不在这儿啊。真是伤脑筋呢,呜呼呼。这可真是意外,意外啊。就像是正在崩塌的游乐园的惨状。我该怎么办才好――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像要高呼万岁一样举起双手,金属细工制品转过身去。
  「啊――啊。就像是时刻表加上星一徹的感觉呢。(注:星一徹是漫画《巨人之星》中登场的人物),真是的。呜呼,呜呼呼。」他一边向伊织说着意义不明的比喻,一边在尸体周围徘徊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嗯……」
  虽然不是故意模仿他,伊织也抱着胳膊试着开始思考至今为止发生的事。首先是现在的状况。这个冒昧地把我称为杀人狂(完全不是他说的这样吗……?我既然杀了人也是差不多的存在了吧)的金属细工制品一般的男人,当下我究竟应该如何应对他?穿着一身西装却完全不像营业中的公司的职员,而且面对尸体还能这么平静这一点也很异常(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大概他也没想过要通报警察吧(虽然被通报我会很困扰)。
  真是――怪人啊。
  怪人。
  然而――不管面前的是一个多么古怪的人――现在自己心中的感觉更让我觉得古怪。准确地说,并不只是古怪,甚至还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因为。
  在这个金属细工制品面前――
  就仿佛,杀死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
  是啊――自己可是杀了一个人呢。
  尽管如此,为什么,会如此――
  会如此缺乏紧迫感呢。
  不,还是说,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杀人这个行为――意外地,实际做了也不过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那不就和班上的女生自满地说着自己有正在交往的人是同种程度的事情喽。实际做了这种事也不过如此嘛――这样的台词,就连第一次骑自行车的小学生也有资格说。
  明明是杀了人。
  这样不要紧吗?
        把人――给杀了耶。
  「呜――嗯。哎呀,算了。」
  金属细工制品毫无拘束地耸了耸肩,以轻快的动作滑过脚后跟,背对着伊织移动到她面前五厘米,然后转过身来。五厘米。还真是亲密的距离。
  「顺带一提,伊织妹妹。不用烦恼杀了他这件事,也不必因为自己感觉不到烦恼而抱有罪恶感喔。因为错在他的身上。」
  「啊…」
  仿佛被说中心事一样――当然,这只是偶然吧――对于金属细工制品的话,伊织的反应明显是慢了一拍。不过金属细工制品的话对伊织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那,那你看到是小靖先向我攻击的喽?」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可以安心了。面对这样想着并自然而然地面泛微笑的伊织,金属细工制品无情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喔」。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看到现在这个结果而已。我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是啊,『结束了』啊……呵呵。所以,我要向伊织你问一个问题……他,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啊、那个……」
  伊织稍微退后了一步。
  这么说来,他的确像是喊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呢,记不太清楚了。到底是什么来着。
  「对了,对了,好像是『犬神家的一族,你有在读吗』什么的……」
  「OK――OK,VERY――OK。总觉得你的记忆力像是不良制品,不太可靠呢。不过能听到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像是很满意地「嗯嗯」点着头的金属细工制品,突然又歪着脑袋,皱起眉头,摆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嗯――。话说回来,请你不要误解,伊织妹妹。我并不是丧黑福造喔。如果你期待着这之后会有像『洋介的奇妙世界』一样的发展,那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啊?」
  「就是说,我正身处接近极限状态的困境中,根本无法向你伸出援手,当然也不是为了帮你口中所说的『杀人的才能』什么的开花结果而来的喔。虽然我带着剪刀,弓箭之类的武器可没有随身携带。如果要把我想成那么特殊的人,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哈啊……?」
  「嗯?难道听不懂这些比喻吗?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呢。呜呼呼,在『某个人』的影响下,我也经常看漫画哟。应该也稍微算是一个狂热者吧。说实话,我更偏向于历史狂热者,不过要是举起那些例子来你就更听不懂了吧?为了和年轻人沟通我也好歹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你能理解吗?」
  「……」
  认同你的努力是可以,不过我觉得你只是在白费劲。
  话说回来,你是在小看年轻人吗?
  「的确不像是最近流行的了,不过『由于家庭贫困,或者被不良的朋友教唆,又或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抑或正当防卫以及出于怨恨等等的理由,年轻的金发少女犯下了不得了的事。在她背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向她说道「你要去哪里啊?」,然后带着她走进黑暗世界』这种地下情节的故事不是古老的外国电影里耳熟能详的吗。不管是不是金发的少女,也不管是否是从背后叫住的,我完全没有想要效仿身为代理人的那男人的念头。在你转过身来之前我都没有出声,这就是很好的证据吧?应该会有什么人出现,给自己的人生带来转机――这种想法简直是傲慢至极、几近滑稽的。能引导你的人就和我一样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你已经无法到达任何地方了。」
  「――无法到达……」
  「不过,像你这样习惯了从一开始就放弃什么的人应该本来就不打算到达什么地方吧。」
  这个男人虽然用这种坚定的口吻以及刺激人神经的说话方式讲话,但他要表达的意思的的确确完整地传达给了伊织。确实如此,当一个人陷入困难时,不会不希望有英雄登场来拯救自己(不管是通往光明还是通往黑暗)――不会不想要谁来帮助自己――不会不向神祈祷――但是,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机会主义。无论是伸出援手的天使抑或是实现愿望的恶魔,都不是这么容易能碰上的。所以伊织也同意地说道「是啊」。
  「没有办法呢…关于杀害了小靖这件事,怎么想也全是我的错…」
  「…不对、不对,所以说了你并没有错。」
  又被――否定了。
  而且,这次的否定语气更重。金属细工制品以仿佛不容反驳似的压倒性的口气断言道。
  「刚才就说过了喔――这件事上错的是你口中的小靖。」
  「――――!」
  此刻,伊织再一次感到――『砰』地一下的心跳声。金属细工制品毫无征兆地突然从西装里拿出一个巨型剪刀模样的东西。虽然说它外形像剪刀,但只是因为没有别的形容方式了,所以虽然勉强称其为『剪刀模样的东西』,实际形态却与一般的剪刀截然不同。如果和这个对比的话,刚才的蝴蝶刀确实只能称为玩具了吧。不过,更令伊织心跳加速的是――
  在金属细工制品的背后,血流如注的夏河靖道站了起来――以空虚的、极度空虚的眼神望向这边。
  「小,小靖…」
  「答得好,是小靖不好喔。」
  金属细工制品呵呵地笑着,用手指不停的转动着巨大的剪刀。
  「脖子上被刀子割去一块肉可是致命伤啊,现在正处在由生到死的过程中吧。这种情况下还站得起来想要杀死对方,这个概念――不是『恶』还能是什么呢?你已经『恶』到无法以『恶』来形容的地步了――就跟电车上碰到的『他』一模一样,虽然同情你但绝不能饶恕喔。」
  金属细工制品对着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脸色格外苍白、比方才更具尸体感的靖道如此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伊织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不可能还活着的。
  明明受了严重得不能再严重的伤。
  他明明不可能是还活着的,而应该是正在渐渐结束的生命。
  「――小靖君。你『不合格』。而且完全没救了。」
  剪刀闪了一下。
  能看见闪了一下也已经是很勉强了。刚才旋转还在伸出的右手指尖的剪刀,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左手。
  与此同时,靖道的脖子上,伊织留下的伤口也不见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连同伤口一起,整个脑袋都不见了。
  夏河靖道头和躯干被一刀两断了。
  头先落地,发出像西瓜落地般空洞的声音。接着,像要覆盖上去一样,身体也倒下了。这次肯定不会再起来了吧――这一点就算是伊织那处于混乱中的头脑也能理解。
  处于混乱中的头脑。
  不对――这么说并不对。
  并非处于混乱中。
  而是冷飕飕的,乱哄哄的。
  处在――兴奋中。
  眼前的是一个能毫不犹豫地切断人类颈部的男人――对于他的这种行为,自己竟然有种类似感动的感觉。
  刚才的动作,刚才的技术。
  和那个相比,伊织在刺穿靖道喉咙时的动作就像小孩子的把戏一样。还说什么凭自己的意愿,任由自己的想像。像那样的行为――只不过是难看得乱七八糟的,几近滑稽的手脚乱动而已。
  相差――太悬殊了。
  「――我叫零崎双识。」
  金属细工制品终于报上了名字。
  「伊织妹妹?」
  「在,在!」
  不由得摆正了姿势。
  从头顶到脚趾都紧张着。
  自己完全误解了他。至少这个男人,这个人绝不会只是个怪人。而是一个比伊织站在更高境界中的人。仔细看的话发现他长得也很端正,眼镜下面的一双细小的眼睛,给人一种不可言喻的魅力感。对,这个人才不是什么怪人呢。
  「你愿意做我的妹妹吗?」
  「……」
  是变态才对。
  
   ◆◆
   
  紧接着人生第一次杀人这个危机,无桐伊织又遇上了另一个危机――远处正有个身影观察着她的动向。用伊织自己的话来说,这才是『从暗处偷偷的看着』。而且这样的身影有两个。
  「哼――哼。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貌似有两个人呢。」
  「……」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
  「两个都是零崎吗?从现在这情况来看,似乎的确如此――不过,女性的零崎还真是少见,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喔。」
  「……」
  「喂――哥哥?」
  「……」
  「哥哥?请你说点什么吧。」
  「……针织帽那个小姑娘不太确定――不过,高个子那个恐怕是『自杀志愿』――Mind Rendell。那把大剪刀再加上那种举止,想认错都不行。」
  「――那,也就是说,他是,零崎双识?那个零崎双识?……呜呀,我算服了、实在是服了耶。」
  「……」
  「哥?」
  「……」
  「哥哥,现在可不是装深沉的时候呀。Mind Rendell不是通称『第二十人的地狱』、零崎一贼的特工队长吗?这可真是,一下子碰上个了不得的家伙呢,真是的,真是的――」
  「……再加上旁边还有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人。真是怪事啊……这究竟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呢――」
  与像是开玩笑的态度的其中一个人相比,另一个人保持着非常认真的神情。似乎这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但两个人的视线却望着同一个人的方向。
  断断续续的对话依然继续着。
  「不费劲的做法始终是不费劲的做法啊。不习惯的事还是不做为好。……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跟小杂鱼消磨时间的也够了吧,太显眼了也不太好。」
  「……」
  「我说哥哥啊……」
  「……你的意见是正确的…可是――」
  「是呢――的确已经足够了,事到如今还真是太显眼了呢。真不知道分寸啊,『零崎』的人。很可怕,真正地令人恐惧,不管是时间﹑地点还是场合,都在考虑之外。」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零崎对自己人以外的人从不留情――」
  「哼――那,该怎么办,哥哥?」
  「……」
  「哥――」
  「……我现在再去一次『她』那里。就算不考虑那个附带的――只要敌人是『第二十人的地狱』,最坏的情况,可能是我们俩都力不能及的。」
  「最坏的情况吗――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啊。」
  「……」
  「嘻――嘻嘻。那么就让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是最坏情况的人,在大哥之前先来试试手吧。」
  「……」
  「可以吧――哥哥?」
  「――随你的便。准许自由行动。」
  「随心所欲地舞动你的镰刀吧――」
  话音刚落,人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沢岸徳彦――不合格)
  (夏河靖道――不合格)
  
第二话 无桐伊织(2)
   
   无桐伊织――17岁,女。
   就算在夏天也戴着针织帽。
   身材较高,体重较轻。
   四月二十三日生,A型。
   家庭构成――父亲,母亲,哥哥,姐姐。
   不擅长认真做事。
   对于任何事都习惯采用玩世不恭的态度。
   就读于县内升学率第一的男女同校私立高中,今年高二――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成绩相当优秀,可是由于平时的言行、态度,伊织在旁人眼中并不是好学生的形象。最多是一个擅长随波逐流的人,体育课上给人添麻烦的人,有时也给人一种不懂人情世故的印象,因此在一部分低年级中被称作『舞姬大人』(当然一半是逗她玩而已)。除此之外,伊织未曾被谁特别关注过。
   没有能称得上兴趣的兴趣。既没有对什么东西特别热衷,也没有特别意志消沉。以淡漠的口气说,就是属于对一切都不介入太深的类型。不过也并非那种不能理解喜怒哀乐的性格。中学时曾有个朋友跟她说『只要活着就很开心』,那时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表现得恰到好处。
   先不管伊织本人是怎么想的――客观地说,既有幸福的事,也有不幸的事,她这十七年来的人生――
   大概算是非常『普通』的吧。
   
   ◆◆
   
   「这可真是――」
   有些事就像谈论地球环境问题时经常说到的一句话――『破坏容易建设难』一样。比如说,一个军事大国运用其持有的所有核武器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地球上所有森林消失,但想要再度恢复这些森林就得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这句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破坏真的很容易吗?
   核弹开发不也是要花很多时间吗?即使不搬出这种强词夺理的说辞,在现实中要尝试将『把辛辛苦苦构建起来的地球积极地破坏掉』这种事付诸行动的话应该相当困难吧。想要拥有一定量以上的破坏欲望和想要完全没有半点破坏欲望一样,非常之困难。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人生――
   零崎双识是这么认为的。
   双识决不认同活着很难而寻死却很容易这种说法。另外,他也不认同因为杀了一个人,人的一生就会因此而『结束』。所谓的『结束』应该是更具决定性的、更致命的,至少零崎双识是如此定义。
   没有自杀的人就是没有勇气自杀的人――对于这种赞美自杀的想法,双识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反对。但他也不是连这种思考方式本身都不认同的心胸狭窄者。
   那么,这事暂且不提。
   面对夏河靖道的断头尸体,零崎双识只是静静地伫立着。剪刀上的血已经清理干净了,被收回到西装里。
   「――这可真是,哎呀呀……是我的邀请方式稍欠妥当吗?最近的孩子该说是纯情还是迟钝好呢――总之我要好好反省。反省,反省。」
   双识苦笑道,注视着自己的右手。仔细看就能发现手指上残留有血迹。是从夏河靖道身上溅过来的吗――不对。面对那种半死不活的对手还会被溅到血的话,双识也未免太不成熟了。
   「……」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双识『不成熟』吧。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溅回来的血。
   「――鲜,鲜血……」
   鲜红的血液。
   好久没看到自己的血了――而且是被那种小姑娘弄的,更可谓是初体验。
   她并没有携带武器,但双识也没有因此就疏忽大意。他确实发现她的指甲比一般人长(至少长到可以用来当『武器』的程度),但即使不是这样,双识也没打算轻视她。
   尽管如此――
   她将手指甲刺入双识右手,趁他瞬间产生破绽的时候――成功地从双识身边逃走了。
   现在已经在高架桥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她逃走了吗――可是,还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呢。真让我想起弟弟了……又或是年轻时的零崎双识吧。」双识一边在手背上贴创可贴,一边嘟哝道,「好了,好了。那么这之后究竟会怎样呢?伊织不管怎么看都是刚觉醒――放任她不管,我又很担心。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觉得危险吧――」
   可是现在双识的『任务』是找到弟弟并把他带回去,本来就没有关注这些未知的不确定因素的空闲时间。弟弟可不是那种能一边对付着这些事一边找出来的角色。不过――所以说,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弟弟无论怎么说也是个在关键的时候头脑清醒的人,也有一定的自制能力,要杀人最多十个单位,绝不会超过。即使引起了骚动,短时间内也能回归到日常生活中。
   可是,如果换成是那个戴针织帽的女高中生――
   「如果只是个杀人狂,可能还是放任不管比较好――但是赤手空拳就能从我身边逃走的人已经不能称为杀人狂了――」
   「应该是杀人鬼。」
   双识那细小的瞳孔中放出锐利的光芒。
   「以她那个势头不知会死几百个人,就像在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面前摆放一排核弹的发射按钮一样危险啊。最坏的情况,这个城市从地图上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
   双识以打从心眼里觉得麻烦的口气自言自语道,一副像在说城市少了一两个人也跟我没关系似的口是心非的表情。
   比起这个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而且就我个人来说,还有些很在意的事――这个小靖也好,电车上的他也好。总觉得有什么原因让他们无法冷静。真是很『奇妙』耶。虽然也经常有不知不觉被推上舞台的事,对了,就这样做吧。先把未知的不确定的要素排除,就精神卫生上来说也更好吧――」
   于是双识停止了自言自语。
   接着再度从西装中迅速的拿出『自杀自愿』。
   「――不管怎么说好像也没有让我选择的余地。」
   双识淡淡的笑着,朝靖道的尸体反方向走去。
   回过头来便看见――一个接一个地。
   一个接一个地――一个接一个地。
   人类聚集了过来。
   是注意到了夏河靖道的尸体而聚集过来看热闹的吗――答案是否定的。
   一共五人。
   不,还有一人――身材娇小的小学女生,站在五人背后。合计三男三女的六人――全部,双目无神。即使撇开少女不谈,剩余的五人也没有什么共同点。既有壮年男子,又有金发少年,还有运动青年。年轻OL的旁边站着像是主妇的中年女性。 这六个人至少不像朋友,也不会是来寻找共同兴趣和话题的人吧。六人突然一起散开,然后把双识围住。
   「你是零崎一贼的人吧?」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接着六人各自拿出了日常生活中不敢想像的危险凶器。连那小学生的少女也拿着明显违法的Stun Gun(注:非杀伤性个人携带兵器的总称)。
   「哎呀呀,这真是――没有比这更头疼的了…」双识很厌烦似地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确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不过应该还没到在男女老少之间都受欢迎的程度啊,这我可是一直不知道,得重新改变认识了呢。」
   面对这六个人,以开玩笑打圆场并不起作用――虽然玩笑本身就很冷,不过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敌人正逐步逼近。
   双识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笑话冷场,也不在乎六个人脚蹭着地慢慢接近,依旧不停地用手指转动着剪刀。
   「……嗯?这么说来,也应该认为那孩子也正在被人追杀吧?」
   唰地鸣响了刀刃。
   就跟刚才一样,嫌麻烦似的动作――不过之所以会嫌麻烦,当然是因为『对于零崎双识来说,这种小事至今为止已经数百次轻松完成了』。他的动作如实地反映了这个事实。
   「既然这样,这次就放弃和平交涉。对你们的试验就稍快一点进行吧,可怜的人偶们。」
   
   ◆◆
   
   逃吧。
   逃吧。
   无桐伊织一直逃到了自己家里。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穿过了自动门,气喘吁吁地站在电梯大厅里。膝盖不停地颤抖,头也晕乎乎的,一副就快倒下的样子。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那个螳螂模样的变态男。看来那个变态没有追过来。
   「接下来――」
   苦恼。
   虽然从第二危机中逃出来是很好,但第一个问题却完全没有解决。换句话说,就是虽然那种变态登场,搞得一切都稀里糊涂的――但仍旧无法抹消伊织『刺』了靖道这个事实。尽管砍下头的致命一击是金属细工制品给他的,但是伊织刺穿他喉咙的事实还是没改变。
   手中也――一直残留着那时的触感。
   简直就像不断反复做着同一件事。
   伊织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手感。
   「嗯……是呢。」
   该说是归巢本能吗,不知不觉间就回到了家里――可是应该怎样跟家里人解释校服上的血迹呢?果然还是只有坦白一切了吧。
   现在正好是晚上七点多。
   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应该正一起聚在电视机前(巨人―阪神战),最多闲聊着怎么小女儿这么晚还没回来之类的话题,应该不会太在意。伊织本来就经常晚上出去玩,正常家庭应该不会担心『嗯嗯,小女儿这么晚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在哪里把同学杀了吧』这类荒诞无稽的事。
   「啊――……大家,应该会很惊讶吧――」
   缺乏紧迫感。
   确切地说是――一如刚才,对于自己刺了靖道这件事,伊织直到现在还是无法体会到罪恶感。就连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事――这种感觉也没有。
   明明杀了人。
   明明――杀了人。
   怎么说好呢――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还不止如此。自己周围似乎变成杀了人也无所谓一样。明明很清楚杀人决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事。
   虽然这样――比起夏河靖道,她还是更在意那个金属细工制品。他的存在让伊织认识到,杀人――人的死是无关紧要的事。
   「嗯――好像是叫葬礼什么的呢?(注:葬礼和双识日文发音一样)」
   因为后来受了惊吓,记不太清楚了。
   总之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也请忍住不要和家人、朋友以及学校的老师商量。你不想杀死家人或朋友吧?』
   『伊织已经误入歧途了,遇到别人就会把人杀死。』
   嗖嗖嗖地摇头。
   真傻。那种变态螳螂男的话怎么能信以为真呢。那个变态可是若无其事地砍下了靖道的头啊(我没资格说别人?)。如果是用那种凶恶的刀具的话,或许耍出那种特技也不算难吧(……虽说形状有点像剪刀)――不过,要把简单的事简单而出色地完成可是极为困难的。就像理所当然地做理所当然的事有时也是很困难的一样。比如说挥动球棒,这是谁都会的吗?
   物理上是可能的。
   心理上则不可能。
   明明做的是同一件事。
   可能性并不等于可实现性。遵从概率值和遵从期望值果然是背离的。
   相背离。
   于是,崩坏。
   崩塌了。
   即使制定了完美的犯罪计划,要实行起来还是需要一定的决断、勇气和胆量。
   那个金属细工制品――既没有什么决断、勇气和胆量,也没有去周密地计划,更不是突发事故,只是理所当然地把一个人的脑袋砍下来。这和伊织刺穿靖道的喉咙是完全不同种类的杀人行为。
   那多半是个――可怕的人。
   非常非常,可怕的人。
   「……」
   不过。
   「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和那个人应该没什么区别吧。」
   只要遇到别人就会想杀死对方。
   真蠢,真是愚蠢。
   可是――因为金属细工制品很理所当然似地说了那些话,所以对伊织来说意外地有说服力。
   「……嗯。是呢。」
   即使这样――也不能不回家吧。不光是想见到家人以让自己安心,就算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也得把这身沾满血迹的校服换一换(不但恶心而且还很臭,又显眼)。虽然也想过先偷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可是房屋的构造不允许她这么做。从门口进去就是起居室,那里有延伸至三个房间的走廊,这就是伊织所住的大楼的房间结构。也就是说,不经过起居室就无法到达自己的房间(而且伊织的房间还是最里面的,和姐姐合住一间)。
   「……哈啊…」
   再怎么烦恼,事情也不会得到解决。
   等伊织终于下定决心时,已经又过了三十分钟。仔细一想,穿着这身染血的校服到处徘徊才是最危险的选择。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叫住她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好。好吧,好吧。」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只有拼一下了。不论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也不想再也见不到家人。与其相信那种变态的说话,还不如相信家人对自己的爱以及自己对家人的爱。
   「……」
   ――爱情。
   这个词如此现实地、如此充满冷意地,像别人的事一样在脑海中回响着。这种体验对无桐伊织来说还是第一次。她想,结果自己还是无法接受杀了人这个事实,只是一味地在逃避吧。
   可能是希望有谁――能够否定。
   又或是希望有谁能够肯定。
   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
   总之希望有人能够来断定什么。
   就像刚才――那个金属细工制品所做的一样。
   「……已经,快结束了吧。」
   虽然还不是临死之前――至今为止的人生却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过。非常普通的,无趣的――既有好事也有坏事,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十七年。一边想着自己哪里也到不了――一边逃避并度过的十七年。
   逃避。
   躲避。
   禁忌。
   对于这样的自己的人生,伊织并没有特别喜欢,也并没有特别讨厌――但是一想到已经回不去了,多少也觉得有些怀念。
   乘上电梯,按下十楼的按钮。转眼之间就到了目的地的楼层。完全没有让心情平静下来的余裕。突然感到时间过得很快。
   可是――该怎么开口呢。
   即使主张正当防卫,即使声明不是自己给他的致命一击,伊织刺了靖道这件事依然不会改变。而且,家人会有什么反应呢――父亲应该会生气吧,母亲应该会哭吧。姐姐和哥哥――就不清楚了。也不是关系特别好的兄弟姐妹,应该会毫不留情地说我尽给他们添麻烦吧。可能会痛骂我一顿吧。
   一边想着这些事,伊织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家门口。刚准备按下对讲机,突然想到似乎不必这么郑重其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下定决心,插入钥匙。
   我喜欢你们,父亲、母亲。
   虽然讨厌但也喜欢你,姐姐。
   虽然讨厌你但请你不要讨厌我,哥哥。
   插入钥匙后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门没有锁。
   「……哎?」
   没反应?门没锁?
   奇怪――不正常,不协调感。
   因为大楼入口处有自动锁就不锁家门什么的,无桐家可没有这样的习惯。那么,是忘记上锁了吗――这也不可能。不管是有没有人在家都不可能忘记锁门。无桐家除了伊织以外没有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悄悄地打开门。
   数了数鞋子的数目――父亲的、母亲的、姐姐的、哥哥的。
   和平常一样,没有错。
   应该没有错――可是。
   「……!」
   伊织冲进室内――连鞋都没有脱,一个箭步冲入起居室。起居室里展现着和平常一样的晚餐时的景象。桌子上摆放着饭菜――有人在享用晚餐――对面是电视――节目是巨人―阪神战。比分零比零。现在正是第五回合上半场,轮到阪神进攻。
   要说和平时的晚餐有什么区别的话――只有两点,在吃饭的人只有一个,而且还是个伊织不认识的男人。然而光是这两点就已经足够异常了。
   那是个感觉非常年轻的男人,但不可思议地让人有种难以断定其年龄的感觉。而且还是个――该说什么好呢,打扮得很怪异的男人。不过,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自己家里理所当然地吃着饭就已经是超过极限值的怪异了,所以那打扮让人更觉得怪异。下半身是黑色和服裙子,上半身是厚布料的练武服――总体来说,就好像接下来要去参加剑道或合气道的练习一样的姿态。充满女人味的长相外加和式的眼镜,用白丝带把细长的黑发扎在脑后――至少是电视和漫画上没见过的打扮。
   穿和服裙子的男人似乎对伊织不感兴趣――或者该说是根本没注意到的样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巨人对阪神的比赛。
   乍看之下,在男人坐的椅子旁边靠着长长的好像是棒子的东西。不,虽说是『好像是』,可伊织一瞬间就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个虽不如金属细工制品所携带的剪刀那般夸张,但也远远比剑道和合气道更背离伊织的日常生活的东西,所以她花了些时间才做出最终判断。
   「……」
   那是一把――长刀。
   而且是――大长刀。超出想象的大家伙。与一般家庭完全不相称的的物体。
   「……嗯?嗯嗯?啊啊。欢迎回来。」
   男人终于面向伊织开口说道。
   柔和的声音,优雅的微笑。
   不禁,看入迷了。
   「……欢迎回来,怎么不回答?」
   「啊,是,是的,我回来了……」
   他又重复了一次,伊织慌张地答道。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跟这么个怪人说我回来了呢――伊织意识到后,立刻抬起低下的头。
   「你,你是谁啊!」
   叫喊着。
   「别自说自话地跑进别人家里……爸爸妈妈到哪儿去了!别随便吃别人的晚饭!而且那双筷子和碗是我用的呀!」
   「我知道啊,伊织小姐――嘻嘻。」
   和服裙子的男人叫着并没有自报姓名的伊织的名字,一边站起身。个子并不是很高,和伊织差不多,在男性中应该算是矮的吧。看了一眼他的脚,竟然还穿着鞋。而且不光是穿着鞋这么简单,还是红色的布袜加草履。脱离时代也要有个限度吧。
   伊织抱着头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今天是日本全国开始变态的日子吗?
   ――只有自己不知道吗?
   「先可爱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早蕨薙真。初次见面。」
   「啊,是,初次见面。」
   伊织由于生来的交往习惯,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然后又马上醒觉,摆正了姿势。
   「――不、才不是呢,可以的话才不想跟你初次见面!」
   「哎呀,哎呀,真是嘴上不留情呢!不能以外表来判断人喔。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穿着这玩意儿的,还请你多体谅体谅我。」
   「……哈啊……」
   不是出于兴趣难道是工作吗?穿成那样就有钱拿吗?那可真是份轻松的零工呢,我真是羡慕死了――伊织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没有勇气说出口。
   男人看着伊织的样子哧哧的笑了。
   「总而言之,先坐下来吧。冷静一下谈一谈怎么样。我也不想在这里上演武打片。」薙真说完便在椅子上再次坐正,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话说回来,伊织喜欢巨人队还是阪神队?顺便一说,我更喜欢巨人队。说道棒球果然还是巨人队好啊――」
   「我讨厌棒球……球啊球棒什么的,都是些可怕的东西……」
   伊织一边回答一边勉勉强强地转向薙真。
   可以的话真想从这种来历不明、脱离时代的人身边逃走,但是场面的主导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尽管如此,这里还是伊织的家吧,为什么要从自己家里逃出去呢?
   她心不在焉地抓起桌上的叉子。这只是无意识的行动,伊织并没注意到自己握住了叉子。她的心思全在对面的早蕨薙真身上。
   「――关于擅自闯进你家的事我向你道歉。我只是想增加一些冲击力,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我一直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把早蕨薙真的美简单易懂地表现出来喔。就算是没有眼光的人也要让他理解,不然就太可怜了。互相让步是很重要的。」
   「……你再不出去,我可要叫警察了!」
   「哎呀?哎呀哎呀,这可太奇怪了。现在巡逻的人进来的话,该困扰的不是伊织小姐吗?」
   薙真抿嘴一笑。那是和那恭恭敬敬的态度截然不同的,令人讨厌的笑容。没有任何理由地从生理上感到厌恶。就像看到美丽的东西丑陋地扭曲着的感觉。
   「那件沾着血的水手服,你想怎么隐瞒?伊织小姐一定很为难吧。」
   「虽然很为难――但是我,已经做好觉悟了。而且,你也不是很为难吗,早良先生――」
   「是早蕨。请不要无缘无故随便省略别人的名字好吗?对我们来说名字应该是很重要的。暗口、匂宫――还有零崎。」
   「……零崎。」
   零崎――啊啊,对了。
   刚才那个金属细工制品,是说了这样的名字。
   零崎――对了,双识。
   是零崎双识。
   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名字之后――就有一种安心感。
   不可思议。
   可是对于伊织那个几乎可以说是不合时宜的反应,薙真像是显得有些意外,不愉快的紧锁眉头。
   「沦落到在这种地方跟正经家庭过普通的生活,你该不会――伊织小姐。你……不是『零崎』?」
   「……哎,那个……」
   面对犹豫不决的伊织,薙真不高兴地咂着嘴。
   「什么嘛……原来不是啊――」
   外表还是恭恭敬敬的薙真,口气已经完全变了。
   「什么嘛……真郁闷啊……郁闷死了――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
   低沉的吼叫一般的声音。  
   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嘀嘀咕咕,并用草履踢着桌脚。
   因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不是伪装,是真的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什么意思……早知道是这样就先找Mind Rendell过招了……可恶。那该死的家伙,该不会被几个人偶做掉了吧………」
   薙真以骤变的语调持续着自言自语。极其粗杂混乱的独白。看来刚才那恭敬的语调并不是他的真面目。
   「那,那个……」
   「……啊啊,请不用在意。我吃完这个就回去。打扰你了,看来是我搞错了。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真是好吃呢。叫什么名字,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嘻嘻。」虽然口气变回来了,动作却依然粗暴。薙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桌上的食物。和他的外表不相符,意外地是个健谈的人。
   「真是的……真是白跑一趟了――不过总比送命好。用哥哥的话来说就是,幸好不是『最坏情况』吧――」
   「那,那个!」
   面对没完没了的薙真,伊织终于忍不住拍打桌子叫喊起来。
   「那个是我最喜欢的炒猪腰!呃,不,不对,比起这个,我的家人到哪里去了!这个时间应该是他们坐在这里而不是你吧!」
   「啊啊……?」
   薙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打从心底看不起伊织似的,嗤笑着「哈」了一声,之后又以更具挑拨性的口气,「那些家伙妨碍演出,所以把他们堆在那边的房间里了喔。」
   ――他这么说着。
   『堆在那边』。
   就算无桐伊织再迟钝也不会理解不了这种表达方式的含义,更不用说刚才她还亲身体验了让人联想起这种表达方式意义的事。
   染血的水手服。
   残留在手中的触感。
   蝴蝶刀。
   无法否定。
   与其说是自然。
   倒不如说是必然。
   这样就全说得通了。
   薙真若无其事地说着。
   若无其事地。
   若无其事。
   这个男人――若无其事地。
   若无其事地――把我的家人。
   把我的家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织异常迅速地、转眼之间已经像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样地探出身子,对准和服裙子的变态的太阳穴――挥出了手臂。就和刺了靖道时一样――没有任何考虑地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哎?啊,呜喔!」
   像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注意到伊织的动作――或者该说是根本没有预料到这种发展,薙真一改从容的表情、以毫不掩饰狼狈的动作慌张地站起躲避,因此还碰倒了椅子,这才避开了伊织的叉子攻击。然后,薙真紧紧地抓住了伊织掠过他刘海挥空了的右手。
   「好险,好险啊……嘻――嘻嘻。真是吓了我一跳,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这可真是不得了。」更用力地握紧了手,「几乎没有什么准备动作嘛,就连我都差点死在叉子之下呢――」
   「――对不起,很痛耶。」
   伊织自己松开了手,扔掉了叉子。
   「对不起。我不会做了,请放手。我不会反抗的,你看――」
   「……真扫兴呢。」薙真讶异地稍稍放松了紧握着的手,但表情仍然没有恢复从容,「刚才的魄力呢?听到家人被杀害时的愤怒和怨恨到哪里去了?」
   「这些又不能改变我手的痛……」伊织用另一只手捧着脸颊谄笑道,「你看,你看――很可爱喔――女高中生喔――」
   薙真松开了手。
   同时伊织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三步。用手搓了搓被抓出青斑的手腕――大概是一直忍着痛求饶到现在吧。伊织以锐利的目光盯着薙真。
   「……真是……那股莫名其妙分明就是『零崎』嘛――」到了现在早蕨薙真对伊织的眼神也没多在意,只是耸了耸肩,稍稍扶正了眼镜。
   「到底是怎么了,虽然不太清楚……如果是哥哥的话会怎么判断呢。……嗯,对啊。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妙,杀了算了。」
   薙真以像是在说虽然没下雨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折叠伞吧的口气,平淡地说着这样的话。接着拿起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的长刀。并不想在这里上演武打片――这句话即使不考虑家人那件事,还是个大谎言。
   讨厌的骗子,可恶。
   早蕨薙真轻而易举地握着足有两米多长的大长刀中段――面向无桐伊织。中间虽然有张桌子,不过伊织也察觉到这种东西根本算不上是障碍物,有和没有都一样。
   至少他不是个外行人――
   大概,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深深地体会到,从用叉子偷袭失败起,伊织就已经没有胜算了。虽然是刹那间的事,那也许是唯一的最后机会了。
   和傍晚遇到的金属细工制品是一样的类型。
   都是能把简单的事简单完成的类型。
   非常――可怕的人。
   非常非常――可怕的人。
   非常非常――病态的人。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自己这十七年来虽不算品行端正,做了不少恶作剧,也没有少给人添麻烦――但是,还从来没有陷入过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几小时前还普普通通地活着。
   活着。
   普普通通地。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何时起,不知不觉地就变成这种状况。
   明明没有杀人的想法――也没有会被杀的理由。天罚也好,天诛也好,完全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理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鬼东西啊――零崎什么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我才不知道这种东西呢!完全不知道啊!」
   「『零崎』是什么?哈哈,我也想知道啊,问我也没用。是啊,『零崎』是什么呢。哥哥好象知道些什么,不过我的哥哥不喜欢开口呢。他也什么都没告诉我喔。」薙真一边说着一边逼近。虽然样子依然很轻浮,但完全没放松对伊织的警惕,「总觉得――嗯,说不太清楚。就像是不大对路。要说可能性的话――对了,搞不好伊织小姐处于正在变成『零崎』的过程中?」
   「……?」
   『正在变成』?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已经不是听不懂这么简单了,简直就像用火星语在说话。跟这家伙已经说不清楚了。够了,已经受够了,这里不是我的家了。其实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所以快逃出这里吧,去找寻母亲。但是我能逃出去吗?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伊织光是回到这里就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而且现在所处的位置也已经在长刀的攻击范围内了。只要有明显的动作一瞬间就会被薙真的长刀刺到吧。根本无法躲避。
   可是,一定得逃走。
   无论如何也要逃走。
   「……」
   话说,为什么是长刀。
   长刀?长刀……长刀啊……  
   这家伙穿成这样,竞然还能正大光明地拿一把长刀来到这幢公寓吗?
   这都能成功的话,穿着染血的水手服成功回到家什么的应该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奇迹了。还是说,是到了这里后才换上的衣服?不过这么说也太蠢了点。看来他真的很重视演出呢――可是,只因为这种理由就被杀死也太说不过去了。
   父亲,母亲,姐姐,哥哥。  
   真的被杀了吗?薙真说的话该不是性质恶劣的威胁吧。是为了让伊织动摇而故弄玄虚?
   看准伊织由于紧张而走神的一瞬间的破绽――薙真把长刀的刀刃部分朝向这边,略朝上地刺了过来。瞄准的是喉咙到下巴之间的部位――毫不留情地,一击必杀的致命攻击。
   虽然看得清楚。
   勉勉强强看得清楚――可是身体动不了。虽然知道只要身体往后跳就能避开,但也明白凭自己的运动能力是不可能办到的。想从人生第三次危机中逃离――看来是不可能了。
   完了吗?
   完了。
   完了?
   是什么?
   哗啦啦啦。
   「呜啊!」
   传来骨头和皮肉裂开的声音――伊织惨叫着。
   可是,惨叫声是伊织的,骨肉裂开的声音却不是伊织的。伊织的声带可不是被割开还能发出声音的特殊品种,和靖道的不一样。
   裂开的骨头和皮肉是――在伊织眼前裂开的是,从薙真背后的窗户飞过来的――被扔进来的人头。
   长着小学女生的脸。
   脸的中部被薙真的长刀贯穿。那个人头成了盾――缓冲材料,使得伊织没有受伤――可是她的神经也没粗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高兴得起来。
   「啊,啊啊啊!呜哇!」
   由于人头的冲击,伊织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薙真也「――啊!?」地收回长刀转向窗户。窗户玻璃碎了一大片。应该是人头被扔进来时撞碎的吧――就在作出判断的同时,人头一个接一个地从破损的窗户外飞入起居室。
   「……呐啊!?」
   「――哈!?」
   伊织看起来非常恐慌,薙真则是显得很惊讶。
   人头一个一个掉在桌子上,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一,二,三,四,五――加上一开始的一个,合计六个。合计六个人头,从窗户飞了进来。啊啊,可以的话真想让各位见识一下,人类的脑袋成群地在空中飞舞的景象。宛如夏夜百怪谈。
   「――有浜夜子、北田仓彦、梶野窗花、雅口广章、上月真弓、池桥陆雪――」
   最后,未破碎的玻璃连同窗框一起整个飞向这边。薙真挥舞长刀,以一记残心把窗框打往阳台方向(注:残心为剑道中攻击结束之后仍不放松姿势,保持随时准备迎接对方反攻的架势及气力的招式),伊织也被吸引着朝那个方向看去。
   「――全部『不合格』。」
   空空荡荡的阳台上――站着一个用手指旋转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型剪刀、有着金属细工制品般轮廓的男子。
   「呜呼呼――呜呼呼呼。」
   零崎双识。
   零崎双识正笑着看向这边。
   「――……!」
   舞台上又出现一个,杀人犯――说是杀人鬼也毫不过分的杀人犯终于登场了,非常非常可怕的人又增加了一个――明明只是如此而已――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明明情况没有任何改变――倒不如说情况只是变的更坏了而已――尽管如此。
   伊织却放松了肩膀。
   慢慢蹲下了。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安心。
   没有比这更能让人安心的了。
   剪刀唰地鸣响了一声。双识将剪刀闭合着,对准了早蕨薙真。
   「呜呼呼。呜呼呜呼――呜呼呼。看来是赶上屠杀了呢――嗯,那边那个实在是很奇怪的变态君。」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别碰我妹妹。」
   谁是你妹妹啊。
   (有浜夜子――不合格)
   (北田仓彦――不合格)
   (梶野窗花――不合格)
   (雅口广章――不合格)
   (上月真弓――不合格)
   (池桥陆雪――不合格)
   
第三话 早蕨薙真(1)
   
   长刀――
   是一种前端带有以日本刀为标准形状的刀刃,外加狭长刀柄的武器。按刀身长度可分为大长刀和小长刀,还可进一步按形状分为静型和巴型。
   其知名度虽远不如同样以刀为武器的剑道(以及居合道、拔刀术)――不过在这世界上,知名度和内在并非一定有关。
   首先应该强调的是,长刀攻击范围之广。或许因为相较之下女性使用者居多,长刀技是以防御为主流的格斗技――也经常被认为是与合气道或少林寺拳法一样,以守为攻的护身术。不过这完全是误解。实际上,长刀技也很具攻击性。这种和木刀、长卷刀属同系的长柄武器,本来就是为了不让敌人接近、能在敌人武器够不到的地方安全地攻击而被设计出来的。武器本身所持有的威力也不容小觑。能利用杠杆原理和离心力刺出长刀斩击的话,即使是力气不大的人也能轻易击碎一般的太刀和铠甲。
   长刀技中注重一对多的战术也有很多,可说是实战性很强的武术――不过,实际遭遇长刀手的机会其实并不多。狭长的刀柄太过显眼,携带起来也不方便,是一种在非战斗时就显得很麻烦的武器――可以这么说。
   所以。
   即便是『第二十人的地狱』、『自杀志愿』的零崎双识――也是第一次遭遇长刀手。
   「伊织妹妹!哥哥来救你了喔!」
   「不要来,不要来!」伊织一边叫喊着一边连滚带爬地朝房间一头逃去,与薙真和双识保持同样的距离。
   「啊啊,真是讨厌死了!」
   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险些被同班同学杀死,结果一不小心把对方杀了;刚想着自首又碰上个奇怪的金属细工制品,给其实还没死的同学以致命一击;自己慌张地逃回家,又碰上个脱离时代的长刀男,自说自话地吃了别人家的晚饭,貌似还杀光了全家,连自己都差点被他杀死的时候从阳台飞进来六颗人头,还闯进来一个变态,声称来救自己。
   这到底是哪本狗屁不通的小说的剧情啊。
   「还有,为什么你是从阳台进来的!这里是十楼耶!拎着六颗人头爬上来的吗!?」
   「嗯?」双识暂时停下旋转着的剪刀,「啊啊,我是从隔壁阳台过来的喔。那边好像没人在呢。」
   很现实的回答。
   「那、那个,嗯,那个……双识先生,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家 ?」
   「当然是兄妹之情的力量喽。为了可爱的妹妹,哥哥什么都能办到。」双识抿着嘴,很帅气地笑了,「具体说来,就是在高架桥下时从你校服胸口的口袋里取出了学生证。」
   「那不就是小偷吗!」
   不但是杀人凶手,还是变态,而且是个大骗子。
   伊织站起来,想要拉开与那两个人的距离,却发现已经没有退路了。最后伊织还是决定往薙真的方向移动。身份不明的敌人和身份不明的同伴,总觉得后者性质会比较恶劣。
   「顺便一提,我是跟踪伊织小姐,趁你在大楼前徘徊时抢先绕道进来的――」薙真这样说着,虽然刀刃仍然对着双识,可是表情已经稍微放松了些,「――不愧是Mind Rendell。『人偶』就算有六个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然后薙真挥动了长刀。在大长刀攻击范围内的家什、桌子、椅子、沙发和电视――外加散落在那边的六颗人头,全都被吹散,薙真周围留出很大一片空间。刚才那招大扫除时应该很管用吧――伊织这样想着。当然,这可不是便不便利的问题。薙真用眼角瞥了下吹散在房间内的人头,开口说道「还真是还不留情呢」。
   「Mind Rendell先生――你应该知道吧?你应该知道电车内的那个男人和这六颗脑袋的主人――全都只是『被操纵的人偶』吧?这点小把戏应该逃不过你的眼睛,你好歹也是『零崎』呢。」
   「――」
   对于他的话,双识仅仅是保持着沉默,而伊织大概就无法沉默不语了。她鼓起勇气不知是向哪一边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
   大概这话也包括了夏河靖道。
   「伊织妹妹,也就是说呢――」双识回答,「他们只是被催眠术操纵的可怜人喔!」
   「末班电车快要到了,我先告辞了……」
   双识慌忙叫住正想往门口走的伊织,「啊啊?等等,等等,等一等!」
   「伊织妹妹,你在说什么啊,你的家不就是这里吗?你打算乘末班车去哪儿?」
   「巧妙换乘JR和阪急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是这么回事吧?」
   「就算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催眠术也完全没有说服力喔。」伊织用力摇头。催眠暗示――这种说法搞不好十年前就已经没人相信了。
   「莫名其妙的事光是人头那件就够了……我都想哭了……」
   「如果你不喜欢催眠术这说法,就理解成洗脑好了。呐,伊织妹妹,」双识从阳台向起居室踏进了一步,「假设把一个人关在地下密室一个月,每天施行调教――肯定能改变那个人的价值观和伦理观吧?要把人类变成人偶也不是那么困难的,稍微想想新兴宗教的巧妙手段就明白了。」
   「……」
   「这世上可是有不计其数的卑鄙无耻的恶党哪。连专门从事这种洗脑活动的团体也有喔――『操想术』,老实说那的确是让人听了高兴不起来的词呢。想要踏入人类人格的内部,真是性质恶劣。就算是性质恶劣也该有个程度吧?真是的、真可怜啊,我都忍不住要同情那些被操纵的人偶们了――」
   「把那些人全杀光的人有资格说吗?」薙真笑道,「而且要说性质恶劣的话――你们零崎一贼才更为恶劣啊。能超过你们贼名的也只有『杀手名』七名中的匂宫和暗口了。」
   零崎――
   又是这个词。
   伊织歪着脑袋思索着。
   零崎到底是什么?
   「所谓的零崎呢,伊织妹妹――」大概是看见了伊织困惑的表情,双识答道,「――就是杀人鬼的集团。不是有山贼或海盗什么的吗?基本上就是那种感觉的。说得现代一点就是――对,黑手党这样的吧。」
   接着唰地鸣响了剪刀。
   「然后我就是这一贼的长男――零崎双识。因为长男要保护自己的家庭――所以呢,年轻的长刀手君。为了刚出生的妹妹,『第二十人的地狱』要跟你对立了喔。」
   「……是吗。」
   接着两人各向前一步,缩短了距离。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喔,Mind Rendell先生。Mind Rendell先生刚才正在劝诱这个小姑娘吧?」
   「劝诱……?」
   妹妹――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虽然伊织还盯着双识看,但双识已经不再看向这边。两人间的距离已经相当近了――虽然以双识的剪刀来说还是远够不到的距离,可是薙真的长刀已经快碰到双识的腿了。
   「真是讽刺啊……这么说来那个『被操纵的人偶』的存在――就成了新『零崎』觉醒的推动力了吗。零崎的觉醒――比海龟生蛋更难遇上,而且还是极其稀有的女性『零崎』。」
   「――哼。」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双识把剪刀收回西装内。薙真疑惑地皱起眉头,但提着长刀的手并没有放松。双识则是一脸平静。不知是策略还是自然,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
   「看来你不是人偶呢,长刀手君,能告诉我名字吗,名字。」
   「早蕨薙真――但是你可别让我失望喔,Mind Rendell先生。」薙真说道,「要说什么和平交涉的话我好不容易演出的场面就会被浪费掉,那样一来在我的魅力得到发挥之前事情就结束了――」
   「和平交涉?我才不会这样做。跟你交涉也没有意义吧――而且是『早蕨』吗。嗯,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双识呜呼呼地笑着,「那么,薙真君。我这人见识浅薄,对那个长刀什么的不太懂,不过至少知道它不适合在狭小的室内使用。虽然你特意做了大扫除――怎么样,为了双方都能使出全力,换个舞台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喜欢光明正大的比试,而且更喜欢严守规则的比试呢――换言之,即使我在这里战胜了你,也会心里不舒服的喔。总觉得是对你用了『卑鄙』的手段而胜利的,会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我最讨厌的三个词就是不诚实、无责任和没人情――不管是对要杀死的对手,还是对要互相杀害的对手,我都想保持友好。伊织妹妹?」
   「哎,哎?」
   「这座大楼的楼顶,任何时候都对外开放的吗?」
   「哎,啊,是的――吧……」
   伊织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好像完全不了解情况。这里明明是伊织的家,自己却被甩在后头了。喂喂,这两个人难道想去决斗吗?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完全――超越了伊织的理解。
   「是开、开放的,所以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我会去晾棉被或晒太阳喔――」
   「那很好啊。嗯,虽然跟正篇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不过真的是很令人欣慰的插曲呢。那么,薙真君?」双识用食指指着天花板,「我们的决斗在楼顶进行,怎么样?也就是所谓的顶上决战。」
   顶上决战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我――」
   薙真暂时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但是仍旧没有丝毫松懈,紧紧盯着双识。
   「有人提出这种题案的话――我肯定会去猜测他究竟有何目的。可是――零崎会想的东西,估计硬要去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吧。」
   「很好,即使无法理解也不用勉强。」
   「――我懂了。我先去那儿等你。」
   薙真又挥了一次长刀――把刀柄扛在右肩上,朝阳台走去。他迅速与双识擦肩而过,刚走到阳台上――薙真便回头看向伊织。
   视线交合了。
   薙真的眼和伊织的眼。
   伊织不禁摆正了姿势――可是薙真什么也没说,只是单纯地微微一笑。既不是到刚才为止在伊织面前表现出来的挑衅的笑,也不是那种从容不迫的优越感十足的笑,而是,该怎么形容呢――
   怜悯般的笑。
   对于他的笑,伊织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
   被那种男人――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呢……?
   薙真就这样纵身一跃,消失了。
   「哎?啊,哎!?那、那个人,跳下去了吗!?」
   「不,不,是跳上去了。」
   双识一边说着一边接近伊织,后者则是一副想要走向阳台确认的样子,但最后又突然逃开了。双识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哎呀哎呀」地叹息着。
   「文明人应该使用楼梯啊。真是急性子。宛如奥田右京亮。『我叫你别吵!』。伊织妹妹知道那个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么,你想听具体的解释吗?伊织妹妹。」
   一边这样说着,原以为他会一下子转过身,可是他却背对着伊织向后跳了过来,移动到伊织身边。
   没能逃走。
   「要说解释的话就是――」
   「我也没有全理解,不过也不是没理解到不能大致将现在的情况向你说明的程度喔。也包括――」环视了一圈乱七八糟的室内,「也包括那些人偶呢。不过,原来是『早蕨』啊――是『匂宫』的分家吗。差不多是世代交替的时候了……我记得好像是三兄妹吧,那边。嗯――」
   双识用手指点着额头,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
   「――太刀手的长男,长刀手的次男,弓箭手的长女――好像是这样吧。记不太清楚了,那么说刚才那个是次男喽――」
   「不,不,那个人的出身什么的不关我的事――」伊织一边一步步地后退着,一边问道,「那个早蕨先生为什么会在我家里?不,从刚才的话来推测的话,我差点被小靖杀死也是那个人的原因吧?」
   「你想听具体的解释吗?」
   「――嗯。」
   对于这个问题――说实话,不知该怎么回答。
   现在,此时此刻,伊织在考虑的――或者该说是此时此刻伊织所希望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不想扯上关系。
   想逃。
   逃到某处去。
   决斗也好互相杀戮也好,随你们高兴,只要是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就行。长刀也好剪刀也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自由地随心所欲地厮杀吧。
   拜托你们了,不要把我牵扯扯进去。
   「……但是。」
   目前这种情况――非常遗憾。
   伊织现在――这一刻,并非受牵连的第三者――既不是被卷进了大事件的余波也不是毫无关系的受牵连者。要说真正处在这种立场的人,应该是夏河靖道――以及父亲、母亲、姐姐和哥哥才对。
   很可惜。
   这个故事的主角――正是无桐伊织本人。
   「……我想听说明。」
   「呵呵,很棒的回答呢。很棒的眼神以及很棒的觉悟喔。」双识――开心地笑了,「只有被一切抛弃的零崎才配得上这个觉悟。」
   「……」
   双识和伊织暂时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不――应该说是互相凝视。
   杀人鬼和杀人初学者。
   「那就背向我,伊织妹妹。」
   「……是这样吗?」
   「两手并在一起放在身后。」
   「……是这样吗?」
   「呐,伊织妹妹――」
   「嗯?」
   「有人说过你很笨吗?」
   就在这一瞬间,伊织发觉自己双手的手腕被绑住了,有种肩膀被稍稍往后拉的感觉。她瞬间失去了平衡,接着又吃了双识一记扫堂腿,倒在被薙真清扫得很干净的地板上。由于双手被封着无法做出缓冲动作,迎面倒下去时还撞到了肩膀。
   「不是手铐喔,只是特制的橡皮带。不过虽说是橡皮,靠人类的力气也是无法令其伸缩的。」双识韬光养晦似地摊开双手,「我的『自杀志愿』是能切开的啦,但我怕刀刃受损所以不太想这么做。总而言之,想用普通的方法的话还是放弃的好哟。」
   「你,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束缚妹妹啦――」
   「变态!变态!」
   「请放心,我又不会强暴你。如果那样做就变成近亲通奸了,近亲通奸可不好吧。那个橡皮带只是应急处理,只要有了它你就不能胡乱杀人了。并不是我想捉弄你喔,请你不要误解。」双识以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你那热情洋溢的性格在我看来也有点危险呢,即使是这样绑着也有点可怕,饶了我吧。反正在能控制住之前,还是封住你的手比较好。虽说是杀人鬼,如果放任你不停地去杀人那也是很困扰的――」
   「这跟性格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忘乎所以的情况下刺过去的!不是故意的!」
   「问题不在于你把他杀了,也不在于杀人方式。这跟是否是下意识的行为也没有任何关系喔。问题在于你――伊织妹妹,在于你是能杀人的种类这个事实。虽然我跟你说要向你解释,但说实话关于你的情况我还更想问你呢。为什么直到今天为止都还埋没在正常的世界中?就连我的弟弟也只能坚持到中学毕业啊。」
   「你在说什么、完全不明白!」
   「是吗,好的好的。看来要对你的脚冒犯一下了。不要紧,不要紧,我不会偷看裙子里面的。」
   双识哄小孩般地说着,把匍匐在地板上的伊织的双脚抬起,用和绑着手腕一样的橡皮带把脚绑住,接着用另外一根橡皮带将手腕上和脚腕上的橡皮带连接起来。这样一来,伊织就完全动弹不得了。
   「那就请乖乖呆在这儿,伊织妹妹。我去做薙真君的对手了,马上就回来。不用担心,肯定不要紧的。」
   「我可没有不要紧啊!要担心的是我呀!」
   「伊织妹妹。」
   双识突然稍微压低了声音。
   眼镜后面的双眼眯了起来,以非常锐利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织。
   「从今以后,你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继续杀人。在你面前已经没有『杀』和『不杀』这两个选择了,有的只是『杀』――只有『杀』了喔,伊织妹妹。就和只能想着『不杀』的人一样不正常,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我就是这样,我的弟弟也是。不是只能想着杀人而是杀人成了前提,成了前提啊。不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恋人都一视同仁。一旦露出了自己的本性,就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一百米能跑出十秒的人只能做一百米能跑十秒的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跑出一百米二十秒的成绩。考试满分的人并不是想考满分,而是他考不到别人的分数。虽然考零分的人想考到十分并不困难,但是考满分的人就不可能考到九十分。」
   「……」
   「杀人鬼是孤独的。杀人的人本质上就是孤独的。太孤独了。交不到朋友,也不会有亲人,更不会有恋人。无法遇到期望中的对手,没有能理解自己痛苦的人,更没有能为自己指明方向的人。始终是独自一人,孤寂悲惨的人。伊织妹妹,你明白孤独是什么吗?」
   「……」
   伊织没能回答。
   「孤独呢,就是在和不在都一样。是对存在的否定,对应有状态的否定。那是很可悲的。人与人共处和独自一人存在是完全不同的。渴望有和自己玩在一起的朋友,渴望有能和自己呆在一起的亲人,渴望有能爱自己的恋人,渴望有能互相竞争的对手,渴望有能理解自己的人,渴望有能帮助自己的指导者,讨厌独自一人。」
   「……」
   「所以我们组成了一族――组成了一个家庭。这便是零崎一贼的起点,与匂宫及暗口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零崎』――『一贼』。
   兄。弟。妹――一族。
   家人。
   「你还是一副不明白的表情呢。不过也没关系,我并不打算要求你抛弃希望。也说不定――我完全说错了,或许你还能回头。现在看来,你还只是一个『以正当防卫保护了自己的善良的一般市民』。何况杀了小靖的是我,客观来说,你还有回到那边去的余地。正因为如此,我才像这样束缚着你。为了给你的将来留些许希望――些许选择。不管是哪一边――不管你跃入哪一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吗?」
   「一如刚才所说――拥有这种性质却能在十七岁之前一直忍耐着的原因,我实在无法想像。即使你至今已杀了一千人我也不会感到奇怪,但连一个人都没杀过就未免异常过头了。这次的事也是――如果没有被人偶袭击的话,你也不会杀人吧。用薙真君的话说就是很『讽刺』了――你在这里没有『觉醒』的可能性才更高。这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不,不懂。」
   「啊啊,我也不懂――所以就在刚才,我提出了一个假设。」双识以稍稍严肃的口吻说道,「你是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可能性喔。相当特殊的可能性,不孤独的杀人鬼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希望吧。你还没接受过测验,是零分还是满分仍不确定。这之后的你将会怎样,还是个未知数――同时也是希望。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以零崎长兄的身份。放心吧,因为你的哥哥是个可靠的男人。」
   说完,双识便转身朝门口走去。看来他是没有要从阳台飞出去这样乱来的意思。
   「……」
   那个时候――双识说过。『应该会有什么人出现,给自己的人生带来转机――这种想法简直是傲慢至极,几近滑稽的』。会如你所愿将你从人生的困境中解救出来的英雄――是不会登场的。
   不过,现在他在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吗。虽然仅凭这些片段的说明,伊织仍然无法把握现状――可是,最初遇见他时自己所感受到的,――还有从阳台英姿飒爽地登场时双识的轮廓。
   安心。
   让人心情――安定。
   即使是现在前往薙真那里――所有的这些行动可以说都是为了伊织好吧?这次的事,和刚才想的一样――果然不是遇到了双识才开始的。应该说是早就开始了。双识是在那之后才出现的,甚至可说被卷进事件的是双识才对。而且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害过伊织――反而救了她两次。
   既然这样――这束缚应该也是如他所说,只是在帮助伊织吧。
   这么想着。
   这么想着,于是,再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了。
   「――啊啊,对了对了!」
   双识在打开玄关的门时,又回过头来。
   「我个人觉得在裙子下面穿安全裤可是邪道哟,伊织妹妹。」
   「还说你没看!」
   
   ◆◆
   
   早蕨薙真并非不清楚零崎一贼的可怕――他甚至亲身体验过。更何况对手是那个『第二十人的地狱』,斩首官员·零崎双识――他可没蠢到会小看这样的对手。无论是面对零崎双识还是无桐伊织,薙真都没有大意。在薙真看来,轻佻的态度、轻浮的态度、从容、动摇,又或是在伊织面前一瞬间表现出来的焦躁――都只是自己拥有的其中一张牌而已,并不是早蕨薙真本人。
   另外――
   早蕨薙真持有的王牌,就是他那把大长刀。
   只要有这家伙在,即使是零崎双识也只能与他势均力敌――薙真是这么想的。除了自己的哥哥,不管对手是谁――都无法侵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他是这么认知的。更何况,刚才看到的双识的武器――『自杀志愿』,那把剪刀攻击范围和小刀相同,甚至在小刀以下。即使双识够得比较远,也不可能钻得了长刀的空子吧。就那样在狭窄的房间内互相厮杀的话,的确可能有些不利――不过既然是在这宽敞开阔的屋顶,则有确实的胜机。而且还是相当确信的胜机。大长刀对于薙真来说,就是如此绝对。
   已经可以称得上信仰了。
   比起自己,薙真更信赖自己的武器。
   「搞不好――顺利的话,还能在这儿把旧账算清喔。哥哥――」
   薙真自言自语着――
   然后挥动了一下长刀,将刀锋对准了――楼顶的出入口。与此同时,门开了。从门内走出一个像金属细工制品似的、全身细长的――
   杀人鬼。
   双识已经握好剪刀,进入临战状态了。
   就像妖怪一样――他这样想道。
   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
   完全感受不到这是在面对一个人类。双识突然从阳台毫无征兆地出现时――刚才伊织把叉子刺向自己时。
   还有和妹妹一起,两人第一次与『零崎』对峙时。
   完全――感受不到那是在面对人类。
   这个感觉――自己非常清楚。
   对,那――并不是人类。
   是更无可救药的东西。
   并非强弱所能比拟。是真正无可救药的种类。
   面对着――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自己正与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对峙着。
   不由得就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让你久等了吧?薙真君。」
   不是人的东西――在向自己打招呼。
   毫无戒心地朝这边走来。
   直到薙真握住长刀的中段,双识才停住脚步「呜呼呼」地笑着。
   「总觉得――挺滑稽的呢。」
   「……什么滑稽?」
   「哎呀呀……你想想看啊。两个大男人在这种偏远乡村的平淡无奇的大楼顶上,一见面就要互相厮杀喔。而且还是――剪刀跟长刀。呵呵,如果我是御狱新阳流的使用者的话,估计能像画一样美吧。」
   「……很从容呢,Mind Rendell先生。」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稀奇古怪呢?」对于薙真的话,双识连肩膀都没缩一下,指着他的服装继续说道,「穿成那样四处走动的话,什么都没做就会被逮捕了吧。嗯,我可不是轻视和服喔。可是为什么你要如此执着于――和服裙子、练习服、日式眼镜、头巾外加草履呢――而且还拿把长刀当武器?为什么你要如此执着于脱离『普通』和『理所当然』呢?」
   「你想说什么?」
   「老实说我很厌恶你。即使撇开妹妹那件事――我一直渴求的东西却被你轻易地践踏了――尽管是别人的事,这也让我很生气。」双识稍稍低下了头,「看到溺水的孩子,即使和自己没关系也会想去救他吧?就和这种心情一样喔,并非『零崎』的你是无法理解的。」
   「我们不是来吵架的吧,Mind Rendell先生――快点开始吧。恐怕五分钟就会结束了。」
   「还真是自信啊――或者应该说是狂热的信仰了。嗯,真是愉快。呜呼,呜呼呼,真是愉快。」说完,双识又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既然如此我就陪你玩玩吧。不过想逃的话随时都可以,没什么好害羞的,那样的话我也不用弄脏『自杀志愿』了。一天斩断六、七人,即使是『自杀自愿』也撑不过两年啊。」
   「――这样说未免太小看『早蕨』了吧?Mind Rendell先生。」
   这已经是太过于轻视对方――或者可以说已经是侮辱性的表达方式了,就连薙真也忍不住扭曲着脸反驳道。还剩一步――半步,双识就要踏入薙真的攻击范围内了。而薙真离双识的『自杀志愿』的攻击范围还远得很。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应该是薙真这边没错。
   「太小看吗……莫非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若然如此,我会毫不犹豫的向你道歉。」
   「……虽然和包括你们『零崎』还有本家『匂宫』在内的『杀手名』七名相比,我们分家的知名度可能算是很低的。――不过知名度和内在完全是两回事,就如同这把大长刀一样呢。」
   「让我来纠正你的一个误解吧。」
   双识在距薙真的领域约一步的地方,再一次停下了脚步。看来他是看透了长刀的攻击范围。
   「刚才你所说的『杀手名』七名――就我个人来看,完全不该把『零崎』排在其中。『匂宫』是『杀手』,『暗口』是『暗杀者』。『薄野』是『处理人』,『墓森』是『虐杀师』,『天吹』是『清理人』,『石凪』是『死神』――每一个都是听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令人厌恶的可怕『恶』党――不过,薙真君。我们零崎一贼是不同于其中任何一个的『杀人鬼』呢。从一开始就和你们身在不同的次元。和你们这些按照具体情况能杀或不杀的人混为一谈我们可不高兴,你们也不会感到高兴吧?对你们来说杀人是工作――而对于零崎来说杀人是生活方式。」
   「……!」
   「那么――」
   零崎双识――
   第二十人的地狱――
   自杀志愿――
   「――开始零崎吧。」
   若无其事地踏入了早蕨的领域内。
   (早蕨薙真――试验开始)
   
第四话 早蕨薙真(2)
   
   哥哥,
   我――很悲伤。
   我――很不甘心。
   非常――厌恶。
   无力。
   脆弱。
   柔弱。
   我果然――很软弱呢。
   非常非常地软弱。
   不成熟。
   不周全。
   派不上用场。
   只会拖哥哥们的后腿。
   老是妨碍哥哥们。
   在这里死掉――也很适合我。
   和我这样的废物很般配。
   很般配的临别。
   可是,哥哥。
   哥哥。
   我还是――很悲伤。
   对我那脆弱的身体感到很悲伤。
   我还是――很不甘心。
   对我那软弱的身体感到很不甘心。
   非常厌恶。
   对我那不可靠的身体感到很厌恶。
   明明一直相信着。
   明明不断地坚信着。
   明明就是事实。
   明明一直认为是事实的。
   却被掠夺了。
   虐杀了。
   失去了一切。
   多么――轻啊。
   身体变得那么的轻。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
   我现在――非常的舒畅。
   像是得到了解放似的舒畅。
   虽然很悲伤。
   虽然很不甘。
   虽然很厌恶。
   但是也很舒畅。
   虽然至今为止没有这么想过。
   虽然至今为止没能这么想过。
   也许我一直在逞强。
   也许。
   我明明很脆弱却一直装成很坚强。
   明明很脆弱却装成很强。
   明明很不可靠却装成很果断。
   对任何事情都硬逞强。
   给哥哥们添麻烦。
   确信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懂。
   但是,这样也挺好。
   我什么都不需要。
   只是,只是想和哥哥们在一起。
   能和哥哥们在一起就好。
   为此。
   只是为此――一直逞强到今天。
   明明很脆弱却装成很坚强。
   明明很弱却装成很强。
   明明很不可靠却装成很果断。
   对任何事情都硬逞强。
   所以――就这样。
   就这样死掉的话――感觉很畅快。
   我不会悲伤。
   我不会不甘。
   我不会厌恶。
   对谁都不会――自己也是。
   谁都能原谅。
   啊啊,对不起。
   我觉得很抱歉。
   请不要原谅我。
   请一定不要原谅我。
   我非常――幸福。
   请原谅我在这种时候感到幸福。
   哥哥――
   哥哥会悲伤吗?
   哥哥会不甘吗?
   哥哥会厌恶吗?
   哥哥会悲伤吗?
   
   哥哥。
   呐,哥哥。
   我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到底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我们――哥哥们。
   我们兄妹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谁也没让我们选择。
   谁也没让我们效仿。
   死到底是怎样的?
   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
   刚才虽然同意了,不过果然还是无法彻底地、从角落到角落地完全认同。把手绑在后面就算了。把脚腕绑起来也就先以宽大之心原谅他。可是,将那两者连接起来到底算什么啊?别说自由行动了,连脊梁骨都在咯吱咯吱地响。这种情况就连爬着移动也做不到,光是乖乖地呆着就很痛苦了。
   伊织感到自己一肚子怒气却无处发泄。
   说得简单点就是非常生气。
   「……先这样――再这么做的话―― 」
   伊织使出全身力气,突然向下躺倒。这么做之后背上才觉得轻松了一点,她终于能喘口气了。但现在并不是喘气的时候。现在正面临着不能轻轻松松应付的事。
   就比如――对。
   对啊,莫非,这种状态下――能移动一定的距离。那么――如果能移动一定的距离的话――就能去隔壁房间确认了。
   家人的尸体。
   父亲。
   母亲。
   姐姐。
   哥哥。
   能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确认。
   「……」
   不过――最后,伊织还是放弃了。
   首要的原因自然是背部的疼痛。而且,不仅如此――伊织突然觉得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写日记可能还有些意义,不过读日记就不同了。即使读了日记,过去也不可能被篡改。既然早蕨薙真都这么说了,那就绝不可能还活着。并无任何道理,只要看到薙真――就能理解这个事实。那个――就是这样的东西。
   所以伊织没有必要去确认。
   没必要。
   「……哎?」
   必要――?
   那是什么。
   还真是――冷静的思考方式呢。
   虽然夏河靖道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也是没什么紧迫感,不过这次不同。和不太熟的同班同学不同,这可是自己家人的事啊。面对自己家人的事还说什么必要不必要――不管怎么说都太过无情了吧。
   咦。
   这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我――好像有些奇怪吧?
   我――变得有些奇怪了?
   即使不是这样,也应该抱有一丝希望,而且倘若家人真的遭遇不测,紧急抢救的话也许还有救活的希望。
   「可能性……希望吗。」
   双识――零崎双识就是这样称呼伊织的。
   其意义完全不明。
   他到底想说什么,完全不明白。
   他说的话伊织没几句能理解的。
   不过至少不像是敌人。
   姑且像是自己这边的人。
   或许会帮助自己。
   「但是我可不承认那是哥哥喔……」
   讨厌这样的哥哥。
   哥。
   哥哥。
   大哥。
   怎样表达都一样。
   「……咕!」
   虽然仰起身子确实能减少背部的负担,不过摆出这个姿势的话脚上就会传来阵阵痛意。伊织本来就不是身体柔韧的类型――向前屈伸九十度,向后仰起十三度,这就是伊织柔软能力的极限了。如果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说不定还会因为全身的骨头过度疲劳而导致骨折。
   「本来还有更应该认真考虑的事……为什么我一定要思考着大腿上的疼痛呢……」
   即使叹气也无济于事。
   实在没有办法的伊织只好倾斜着身体,使劲把重心朝上半身移动。这么做的话脚上的负担多少会减轻些吧。然而,从结论上来说这是很大的失败。
   问题在于头。
   头发出咯嗒一声。
   非常令人讨厌的声音。
   「呜咕,哦哦哦!」
   伊织像被切断蹄腱的恐龙一样发出悲鸣,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咕隆咕隆地翻滚着。当然她不可能有能够『咕隆咕隆地翻滚』的姿势。所以,手腕、脚、手掌和脚掌,背部和胸部,连头也再一次发出了咯吱咯吱――不,应该说是吱嘎吱嘎的声音。这世上存在着喜欢把猫扔在加热的铁板上然后看它在那上面跳舞的低级趣味者,而现在伊织的样子就让人联想到那只猫。
   直到伊织的身体撞到墙上才终于停止了翻滚。如果这个状态再持续十秒,伊织可能就会真的骨折了。真是的,那个金属细工制品的绑法真不得了。不会是有什么脱出的诀窍吧?  还是说这橡皮带自身隐藏着什么秘密?
   「呜――不管怎么说,伊织现在是危机临头了……」
   伊织好不容易从自己造成的危机中生还了,她抬头看了眼自己撞到的墙――愕然了。
   那并不是墙壁。
   伊织处于起居室中心附近,离墙壁还很远。那么,把伊织从骨折的危机中解救出来的是――家具这类的东西应该几乎全被薙真清扫干净了啊――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
   「哎?啊…」
   就在那瞬间,
   连思考都来不及,
   甚至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
   「真是,省得我费事了。」
   伊织失去了意识。
   那个男人,提着一把日本刀。
   
   金属物品之间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持续回响着。
   大长刀的刀刃和大剪刀的刀刃。
   早蕨薙真和零崎双识。
   杀手和杀人鬼。
   零崎双识的『自杀志愿』的二片刀刃各有双刃,总计有四个攻击部位。防御时如果用那些部位来承受对方的攻击的话就必定会加速武器的损坏,所以必然是用刀棱――或者是刀柄部分来防御。当然,最坏的情况就无法只是这样了,要直接用刀刃承受攻击,和对方比力气。
   最坏的,情况。
   然后――这已经是第十次最坏情况了。
   「――真让我吃惊呢。」
   双识一边跳起来一口气朝后方退了五步,与薙真保持距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咿呀,真了不起呢――大长刀。」
   甚至连让双识重新握好剪刀的时间都没有,薙真的长刀就已经逼近过来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这么重复着。双识冲过来,薙真先攻击,把双识逼出去后又自己冲上去――一直重复着。
   「――总之,斩击很迅速――」
   以刀棱承受了一击。
   金属音回响着。
   双识虽然比较瘦,但却拥有和他的体格相符的力量,一般情况下应该能连同武器把对方弹飞吧。不过,面对薙真的斩击,单单是要将其接下双识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就是说不仅快而且很重――」
   离心力和杠杆原理――再加上使用者自己的腕力。这些元素相融合后,长刀技就能发挥出惊人规格的破坏力。双识尽可能地将这股威力承受住,但即使只是这样他的手臂也已经开始感到麻痹了。
   看清薙真长刀位置的那一瞬间,双识才终于把『自杀志愿』的刀尖朝薙真刺去――
   「――可是,没够到。」
   挥空了。
   薙真把身子挪动了小半步距离――虽然称不上是躲避动作,但仅仅如此就足以避开双识的攻击。与薙真的情况相较,双识从刚才起就一次也没能躲开薙真的长刀攻击。如果这样的状态一直重复下去的话,长刀的刀刃迟早会触碰到双识的身体吧。
   「那就,到更近的范围内,让你无处可逃――」
   连击。
   就这样继续旋转剪刀的手柄、然后换成反手握住,凭着自己得意的长腿一口气侵入对方的近身处。这里的话刀尖一定能够到,而且还是在对方的刀――长刀的『内部』,也就是说近距离不包含在其攻击范围之内。长柄武器的弱点――就是近身战。
   不过,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太肤浅了。
   薙真把长刀反转,用刀柄末端的『石突』这个部位――刺向双识的腹部。这一圈的离心力威力非比寻常,幸亏不是刀尖所以双识没被刺伤。由于冲击力退后了一步,又被带蛭卷的刀柄横扫了一记――对仅仅只是历史爱好者、对武术知识知之甚少的双识来说,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不过,事实上长刀和枪还有长卷刀之类的长柄武器的使用者往往同时也精通杖术和棒术,所以长柄武器的攻击部位并不局限于前端――而是全体。这与只有四处攻击部位的双识的剪刀相差甚远。
   「――然后,结果是――」
   双识被赶出薙真周身范围内。
   接着,又是重复刚才的状态。
   金属音。
   第十一次的最坏情况。
   「――喂,等等呀!」
   双识以慌乱的声音喊道。
   这可不得了。再这样下去就不仅是伤害刀刃这么简单,『自杀志愿』的寿命在这里就要结束了。这把爱刀是独一无二的,折断的话就一切都完了。
   面对双识的一句「等等」,薙真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停住了踏出一半的脚步。干劲似乎都被那丢脸的声音打消了。
   「……呃,对不起,对不起。刚才的话,请让我订正,我完全轻视你了。还说了『陪你玩玩』这种丢脸的话,真是抱歉,不好意思…」
   「――如果不用那种开玩笑似的武器,你不是可以更好地战斗吗?」薙真把一直抱持的疑问说了出来,「虽然我的长刀也不太正常――但不管怎么说剪刀也太夸张了吧。根本就是小学生的凶器嘛,那东西――我们可不称那个为凶器。那是文具。

   「文具吗――这还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论啊。在我看来――」
   「别再说深思熟虑这种无聊话了,要是用这种长刀――又或者太刀、小刀,用这些当武器的话你明明可以发挥更高的水平的,Mind Rendell先生。」
   「我不是说过了吗?对于零崎来说杀人不是工作,当然也不是兴趣。如果说生活方式这说法你还不能理解的话――对了,也可以说是玩乐喔。任何事没有从容的玩乐都会很无聊吧?」
   「你一直以为当作玩乐的人能胜过全力以赴的人吗?」
   「哦,还是过去式呢。不过你可别批评那是在骄傲自满喔,我可不想重蹈覆辙――」双识开玩笑似的摇摇头,「不过――虽然我觉得这种事其实没必要问,不过既然苦战到这份上了,反而不禁想问一下。你们――『早蕨』,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双识以一种仿佛说着『轻而易举就能打倒的对手就懒得管他是什么目的』的口气问道。薙真放下武器,并没有回答。双识「呼」地叹了一声,望着薙真继续分析道。
   「而且根本说不通呢――『早蕨』的本家是『匂宫』吧?那可是真正的『杀手』中的『杀手』、纯粹的杀戮血族――所以,应该不会使用『操纵人偶』这么不风雅的道具才对。对于和洗脑统制主义的『时宫』处在相反的极端位置上的你们,我不认为会拥有这种技术和规模。」
   「……」
   「为什么不惜违背原则要和零崎――和我们敌对?我不是故意要学你刚才的话,不过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早蕨』应该很清楚零崎一贼的恐怖吧?」
   身份不明的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
   一贼的党徒们,没有共通的特点;一贼的党徒们,没有默守的规定,也没有不能打破的禁忌――能断言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违抗一贼者――杀无赦。
   「――反过来说就是,只要你那边不出手,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忍耐喔――何况是我这个和平主义者,更何况是以杀人为工作的你们了。也不可能是因为偶然――」
   「――我知道啊。」
   薙真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知道我的妹妹被零崎一贼杀了。」
   「――哦 ?」
   双识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们应该是三兄妹吧――长子的太刀手――次子的长刀手,还有长女是――弓箭手。」
   「是的。名字是早蕨弓矢――我可爱的妹妹。是我引以为傲的妹妹喔。再加上哥哥,我们三人的组合是无敌的。」
   「近距离的太刀加上中距离的长刀,以及远距离的弓箭――吗。撇开背离时代这点不说,要同时对付这三人确实是够呛――」就算只是其中一人·中距离的薙真就已经这么难对付了,如果三人联手的话就连双识也很难想象会是怎样的情况。
   「你是说突破了三人联手的家伙在我们零崎一贼之中吗?」
   「就当是我为『早蕨』的名誉找的借口好了,那时――在场的只有我和弓矢两人,哥哥并不在。」
   「只是两个人也很了不起了吧。说实话你的攻击再加上弓箭的话我是肯定束手无策了。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吗?杀了你妹妹的『零崎』――是怎样的一个杀人鬼?」
   「很可惜,名字我并不知道。零崎中有名的除了『Mind Rendell』的零崎双识外,就只有『Peril Point』和『Seamless Bias』,最多再算上『Volt Keep』。你们这些人身份不明得也太夸张了点吧――所以我才不得不使用这种转弯抹角到不想使用的手段呢……是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小鬼喔。脸上有刺青,说是特点应该也算是个特点了吧?」
   「――原来如此。」
   零崎双识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不,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不快,甚至是苦恼的表情。
   脸上刺青的――小鬼。
   还是杀人鬼。
   跟『早蕨』的次子和长女大战一场,还拥有足以突破他们的能力的『零崎』――
   虽然只有这些情报,对双识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啊。
   是弟弟干的好事吧。
   「……那小子,让敌人残存下来了吗。」
   真是――天真啊。
   一时兴起做的吗,或是没能杀光吗,还是单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不过就双识所知道的弟弟的个性,应该是第一种的可能性最高吧――不管怎么说,面对两个敌人却只杀掉其中一个的,零崎一贼中应该没有这么愚蠢的家伙。只把敌对的人杀掉还远远不够,那样做的话就会留下仇恨,憎恨。会留下愤怒、悔恨和悲伤。
   不留一个活口才是――
   才称得上是令人恐惧的战斗。
   杀人者只能以杀人存活下来。
   以两人为敌就要杀光二十人――这才是零崎一贼。
   那个笨弟弟――
   我明明有教过他。
   「……我了解了。也就是说动机是复仇喽。」
   「觉得很古典主义吧?」
   薙真静静地逼近双识,一副打算根据双识的回答来决定是否立即挥出斩击的样子。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因为这个理由杀人――或者用你的话来说,『工作』的人和零崎一贼敌对――很滑稽吗?」
   「不。我全面支持你喔――」
   这句话既不是双识擅长的韬光养晦也不是冷嘲热讽,而是发自内心的同意。不,何止同意,应该是更为积极的感情。方才还在与其厮杀的眼前的青年――而且还是分类在讨厌的『匂宫』的分家中的『早蕨』的次子――突然就觉得像是交往了十年的老朋友一样。
   为了妹妹的――复仇。
   为了妹妹。
   为了家人。
   冒着与零崎一贼的敌对的危险,抛弃自己的主张,用『操纵人偶』来搜寻――为了妹妹的复仇。
   太精彩了。
   实在是太精彩了。
   太美了。
   「……」
   当然。
   双识并不会因为这样就不杀对方或让对方杀死,并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和那个完全不是一回事。
   「薙真君,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是谁先动手的?」
   「啊?」
   「……啊,不,失礼了。这种事,果然还是没关系的吧。不管是谁先出手的、个中原因如何,你的妹妹被我的弟弟杀了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弟弟做的事就是哥哥做的事――我也就不推托了。就玩到这里,开始动真格的吧。」
   双识说着,拨掉了连结『自杀志愿』的中心位置的螺钉,然后右手一把,左手一把――将『自杀志愿』分解成两把刀。
   双手握刀。
   「――呵呵。」
   早蕨薙真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稍微像个武器的样子了嘛――Mind Rendell先生。可是,一把也好,两把也好,这么短的刀子可是够不到我的脑袋的哟――」
   「说什么呢,方法还是有的,右京亮君(注:日本古代的一种官衔)。」 双识嗤笑着向前迈出了一步,「我接下来会这样冲进你的领域――首先接住你的斩击,从右边来就从左边接,从左边来就从右边接。接着,剩下的一把――就向你的气管投掷出去。」
   「……投掷?」
   「你妹妹的故事给了我灵感喔。飞行道具的话就不存在攻击范围什么的了吧。当然单刀投掷应该会被你的棒术弹飞,不过交叉攻击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刀子不光是用来砍和刺的,
   用来投掷的飞刀也并不罕见――由剪刀形状拆卸成两把刀的『自杀自愿』就足以胜任。
   问题在于必须只用单侧的刀棱……
   以单手接住薙真的斩击――还是用那只隐隐发麻的手臂。双识当然清楚这一点――薙真应该也明白吧。
   「你认为那个『首先』可能发生吗?交叉攻击……的确不错。一般来说在攻击的时候防御上一定会出现破绽。不过――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你身上呢。一边想要攻击一边又要防御的难度有多高,你不会不理解吧?Mind Rendell先生。」
   更何况对手是我的这把大长刀呢――薙真说道。
   双识一步步逼近。
   「这种事怎样都好。现在这个阶段已经不是说可能不可能的时候了,早蕨薙真。现在这样把作战策略告诉你正是零崎双识在向你表示敬意喔。你也可以理解为――诚意。从现在开始无须发言。你就尽情地来杀我吧,我也会尽情地杀死你的。」
   这便是――最后的一句话。
   双识一口气侵入薙真的攻击范围内。并非单纯地在迷惑他,而是已经做好了如果此刻薙真犹豫不决的话就立即把双刃同时朝他的喉咙和心脏刺去的准备――飞一样地跳入薙真周身范围内。
   「呜……咳!」
   此时究竟应该是进还是退,薙真犹豫了一瞬间――接着「噢噢噢噢噢噢噢!」地咆哮着,刺出了长刀。
   不过不是斩击。
   而是――突刺。
   踏出右脚。
   把刀尖对准双识的心脏。
   斩击是有轨道的。像长刀这种重视威力和速度的武器,中途想要改变轨道的话相当困难――因此其轨道容易推测,因此其轨道容易应付。要避开可能不太容易,不过一击对一击的防御并非不可能。但这也称不上是长刀的弱点――连同防御本身一并击碎正是长刀这种武器的特点。
   虽然是以斩击为主的武器,却也能施展刺突的招数,就像刚才在房间里对伊织用的一样。而且薙真当然会棒术和杖术,连枪术也很拿手。对习惯了斩击的敌人来说,突如其来的一个突刺是最有效的了。剑道也是如此――『刺』这招并无对应的防御招式。杖和拳的话还能用『挡』之类的手段,如果是刀具的话就太危险了。要防御的话接触点也太小了。更何况薙真的刺击并不是小刀能抵挡的威力――
   「果然是刺过来了啊――」
   零崎双识说道。
   「――那样的话,躲开就行了。」
   双识像绕着刀尖螺旋似的躲开了――一瞬间来到薙真身旁。
   「――哎?」
   薙真艰难地发出声音。
   也难怪他如此惊讶――至今为止,双识一次都不曾躲开薙真的攻击。速度上薙真绝对占据优势,更何况是以直线距离刺出的出其不意的一击――不可能躲得开啊。
   可是薙真的想法只对了一半。双识刚才一直无法躲开攻击的确并非演技――那是因为大长刀的离心力。然而在这种连杠杆原理都不存在的距离下――再加上如果并非出其不意而是预料中的攻击的话,双识能躲开也就不奇怪了。
   再加上。
   『刺』这种攻击――和至今为止的斩击不同,攻击者在做出攻击后就必然处于极端的半身姿势。不管是右脚还是左脚,如果其中一个不向前踏出一步的话,突刺就不能发挥威力。所以――
   「只要从踏出脚步的另一侧进入的话――棒术的近距离防御就会慢一拍。」
   双识的目的并非交叉攻击。
   他的目的是――声东击西。
   故意让对手使出难以施展连续技的『刺』――这次是薙真重新握好长刀的动作比双识慢了一步。
   双识用冰冷的声音向早蕨薙真说道。
   「你『合格』了――压倒性地正确,可谓是真正的『正义』。你就抱持着这种正确,被我杀死吧。」
   『自杀志愿』的其中一把刀,深深地刺入了――刚转向这边的早蕨薙真的胸口。
   
   「――哟。」
   地点是城市里的游戏中心。
   柘植慈恩刚打完游戏,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这时候的慈恩心情很差――他看上的同班女生(戴红色针织帽,有点迟钝,有点可爱的女生),被别的男生(运动风的男生,让人讨厌的家伙)在放学时带走了。慈恩正好目击到了那一幕。就因为这个非常私人的理由――他现在心情很差。
   因此才夜不归宿,打工也没去,来游戏中心打发时间。就连这种时候还要被陌生人叫住,对此慈恩感到非常郁闷。
   但是,当他回过头去时,却吃了一惊。那是张熟悉的脸――不,并非直接见过的脸,而是听到过的脸。而且还是昨天刚听过的脸。个子不高。染过的头发绑在脑后,耳朵上戴了三个耳环,还挂着手机用的吊带。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副时尚的太阳眼镜后的那张脸上――不祥的刺青。
   「――我说『哟』,是在和你打招呼呢。」
   「啊,啊啊――」慈恩隐藏住内心的动摇,勉强地回答道,「谁,谁啊?你这家伙――」
   「我?我啊……嗯,对了,我是人间失格吧?」脸上有刺青的少年耸了耸肩,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跟你搭话是――怎么说呢,想问路吧――不过,可不是来听你说人生的道路什么的啊,哈哈。」
   脸上刺青的少年说着非常无聊的话(不,真的是非常无聊呢),自顾自地笑了。非常天真又亲切的笑容。看到慈恩困惑的表情,脸上刺青的少年突然换成严肃的表情,「其实我是在找哥哥」。
   「非常典型的傻瓜,我想应该很显眼喔。像傻瓜一样的高个子,傻瓜一样的手脚细长,傻瓜一样的大背头,傻瓜一样的不合身的西装,傻瓜一样的旧式银框眼镜――另外还带着一把傻瓜一样危险的剪刀。」
   「――啊,那个――这样的家伙,昨天――有见过。」慈恩一边困惑着,一边还是诚实地回答了,「说是在这附近找弟弟――」
   「……是吗,是吗。在找弟弟吗……那还真是――杰作啊。」
   脸上刺青的少年笑了。
   「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那倒不知道……」
   「是吗……好吧,那就再稍微在这一带转一下。谢了,这是――谢礼。」
   脸上刺青的少年突然把一枚硬币朝这边弹过来。本以为是游戏中心的游戏币,却发现只是十元硬币。比一枚游戏币更不值钱。
   「……十元?」
   「笨蛋,看清楚了。不是普通的十元吧。多么惊人啊,这可是锯齿刻纹的十元喔?」
   「……谢了。」
   「没什么,没什么。别担心,别看我这个样子――不对,应该说就如你看到的,我可是非常慷慨而且英俊有名的人啊。」
   脸上刺青的少年背对着慈恩轻挥着手说了声「再见了」。
   就在――那一瞬间。
   接住十元硬币的慈恩的右手――在其一寸下方的右手手腕处一下子裂开了,鲜红的血液像是迫不及待要喷涌而出似地流了出来。
   「嗯,咿、咿、咿、咿、咿!?」
   「嗯?」
   脸上刺青的少年听见了惨叫声,回过头来。
   「……啊。哎呀,对不起。把你杀了呢。」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
   不仅仅是手腕,身体各处都同时裂开了。从慈恩身体中流出来的血液多得让人不禁怀疑到底人类的身体里哪来这么多血。
   鲜红的。
   一切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呼吸、光、疼痛、惨叫声――
   全都沾满了鲜血。
   那是――多么鲜红的颜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都是因为叮铃当啷地挂着这么多武器吗――?真是的,太危险了。以后得小心喔?啊――……那,回见了,我还有急事,bye bye。」
   脸上刺青的少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爽朗地笑着离开了。
   那细小的背影不一会儿就从慈恩的视野中消失了――不,应该说是连眼球也裂开了,视野只是单纯地被黑暗吞噬而已。
   柘植慈恩的身体以仿佛要踢翻椅子和游戏机箱的动作倒了下去――
   「――啊,啊――啊 ……――」
   然后,以最后的意识思考着。
   啊啊……原来如此。
   那就是――刚才那就是。
   一旦遇到了就会『死』――
   一旦扯上关系就意味着『死』的。
   『恶』的概念吗。
   (早蕨薙真 ――合格)
   
第五话 早蕨刃渡(1)
   
   关于弟弟――零崎人识,一贼成员的统一评价是――异常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孩子。对此评价双识虽然嘴上反对,内心却一直觉得说得很妙。由一群稀奇古怪的人组成的零崎一贼,虽然所有人都经常被外人认为是摸不着头脑的――不过,被自己人这样评价的弟弟――的确应该算是相当异常了吧。虽然有很多形容方式――总之,就像明明刚才还在朝东走着,不知何时就掉头往西去了,就在你慌忙确认着他的视线时,他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南边。等你注意到的时候,他又早已笑眯眯地注视着这样东张西望的你了。零崎人识就是具备了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特点。就连零崎一贼领头的异端变种――『自杀志愿』,抑或是现今一贼中最有名的杀人鬼『寸铁杀人』,又或是本来就令人害怕的、在零崎一贼中也称得上以最不留情的手段杀了最多人的『愚神礼赞』,甚至连一贼中唯一一个以坚定的意志限定杀害对象的条件、格外讨厌无差别杀人的『少女趣味』――姑且不论性质,就性格这一点来说,他们在零崎人识面前都会显得模糊不清。能和人识相提并论的人物――在零崎一贼短短的历史中――也就只有人识的『双亲』了吧。不过那两人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也只是过去式而已。
   零崎中的零崎。
   人识在一贼中就是被这样称呼的。
   虽说是孩子――也并非真的是孩子。
   只是双识并不喜欢让弟弟为所欲为。
   不把他带在身边――就会不安心。
   如果让外人知道那样的人物――
   如果让外人知道『零崎』中有那样的人物――
   应该会盯上他吧。
   
   这次这件事――似乎就是如此。
   是的――
   零崎人识。
   零崎中的零崎。
   弟弟是――世界上唯一的有血统证明书的零崎――所以关系着零崎一贼的存亡。
   所以――零崎人识。
   他的存在即便是在一贼内也是一种禁忌。
   是近似于不能碰触的禁忌之类的东西。
   虽说如此,也不知道弟弟自己有没自觉到这些,总是一副超脱世俗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双识把人识邀来这个家族后,人识继续就读着初中,而且他本人甚至还想继续念高中。如果生活没有破裂的话,一定会是那样的吧。毕业后――从十五岁到现在,零崎人识的历史几乎就是和哥哥零崎双识捉迷藏的历史。
   Hide and Seek。
   关于异常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物――零崎人识,唯一能确定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他有无可救药的流浪癖。
   流浪的原因,不明。
   「并不是想去哪儿――」
   「最讨厌走路了。」
   「我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如果被问到的话,人识会这样不耐烦地回答。
   「只是――」
   「我,有个非常想见的家伙。」
   「不过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
   「我,必须得见到那家伙。」
   「那样的话――」
   「某些事就会得到解决。」
   零崎双识听后――听了他的话之后。
   也就是从几年前的那个时期开始。
   就放弃去理解弟弟――零崎人识了。
   并不是觉得不明白。
   而是不想去弄明白。
   那种随随便便的回答。
   支吾搪塞一样的回答。
   结果――虽然这回答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但这家伙连真心话也是谎言。
   对这家伙来说并不存在真实的事。
   所以无法理解。
   不想去――理解。
   因此,双识放弃了理解――
   
   仅仅是一味地接受。
   
   那就是――所谓的家庭。
   只是,人识到底对哥哥――对零崎双识抱有怎样的感情,说实话他完全不明白。不管流浪到哪儿,只要找到了他,他就会毫无抵抗地听从双识的指示。虽然双识在人识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但印象中人识不曾有过反抗期。他觉得人识只是单纯为了服从而服从。双识完全搞不懂弟弟为什么会乖乖地服从自己。
   搞不懂他的感情。
   不懂。
   果然还是不太懂。
   不过,根据关于零崎人识唯一能肯定的两件事之中的另一件――可以知道,零崎人识对哥哥长年使用的凶器――『自杀志愿』非常感兴趣。
   零崎人识非常喜欢锋利的东西。
   锋利的东西。
   不一定是刀具。
   也不一定是凶器。
   碎玻璃片也好,锋利的线也好,又或者是纸张的断面――只要是尖锐锋利的东西,零崎人识都爱。
   要说是偏执或许也没错。
   人识从幼儿时期开始就喜欢收集那些看起来一碰到就会被切开的尖锐的东西。毋庸置疑,零崎一贼的成员全是『杀人鬼』,他们全身不留一处地背负着这个称号。就这点来说,全体成员都没有分别。包括双识自己在内的一贼所有成员,各个『杀人鬼』都拥有各自的人生观,哲学,边界范围――虽然只有这一点是和别的『杀手名』划清界线的。
   然而。
   零崎人识却不同。
   零崎人识的情况并非如此。
   零崎人识并不是为了得到杀人的道具而收集『锋利的东西』――因为他至今还在继续着这个行为。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反而让人觉得再也没有比人识对杀人更淡然的杀人鬼了。
   对――就如以下所说的。
   如果有一把刀,一贼的人一般都会用它来切断『人类』的颈动脉,或者刺瞎『人类』的眼睛,又或是瞄准『人类』的手腕。如果是『少女趣味』的话,大概会瞄准内脏。零崎双识的话,也许会拿来代替『自杀志愿』吧。
   可是。
   零崎人识不一样。
   人识会用它来――削铅笔。
   仔细地,仔细地,削铅笔。
   然后用那支铅笔来刺人。
   就像在确认是否削得足够尖锐似的。
   然后也许还会嘀咕『还不够啊』吧。
   渴求――锋利的存在。
   创造――锋利的物体。
   就像是性格。
   就像是罪。
   不断地收集锋利的东西。
   「呐,大哥――」
   人识经常这么说。
   一直重复这句话。
   一直听到让人生厌。
   「那个――差不多该舍弃了吧?」
   「给我吧。」
   「我想要啊。」
   那模样与吵着要玩具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双识则是苦笑着说「这个不能给你喔」。
   「这个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才不像你那么见异思迁。我可是对女人和武器都很专一的男人喔。」
   「哼――」
   弟弟笑了。
   不,弟弟无论何时都是笑着的。
   不笑的弟弟,双识从没见过。
   「――那就这样吧。哥哥死了的话,我就收下那傻乎乎的剪刀――」
   「就是所谓的遗物吗?」
   「是废品回收啊。」
   「哼――好吧,随你的便。就算是再喜欢,我也不能把最爱的凶器带去地狱啊――」
   这话是地狱本人说的吗――人识吐槽道。
   「――哈哈。那就――那样吧。我把哥哥杀了,强行把剪刀抢过来也可以喽?」
   「嗯……可以是可以啦。」
   「你很从容嘛。莫非认为我这样的程度杀不了你?你认为我不会随时随地杀人吗?」
   「嗯……不清楚啊。」
   「切――」
   弟弟不高兴地砸了下嘴。
   脸上仍然是笑着的。
   说是纯洁无垢也不为过。
   「不管怎么说,我可丝毫没有想和你互相残杀的意思。你那个问题本身就是无效啊。」
   「那么,假设――也就是胡思乱想――我和哥哥互相残杀的话,哪边能活下来?」
   对于弟弟的提问――哥哥这样回答道。
   「要问哪边能活下来的话肯定是我――而要说哪边能杀伤对方的话肯定是你了。」
   「哎,那又是为什么?」
   「这世上即使存在杀死自己哥哥的弟弟,也不可能存在杀死自己弟弟的哥哥。」
   「那也不一定吧?这世上杀死自己弟弟的哥哥肯定找得到的耶。」
   「杀死弟弟的哥哥――这种东西即使存在也已经不能称为哥哥了。它已经不是人了,当然,也不是鬼。只是头野兽――或者说是个怪物。」
   「哈啊――野兽、怪物吗。」
   那还真是――杰作啊。
   是的――
   那家伙确实这么说的。
   他这么说着,笑得更厉害了。
   双识清楚地记得。
   虽然清楚地记得。
   但是看看现在自己这副样子――即使只是不判定真伪程度的假设――也无法断言自己面对弟弟是否还能活下来。
   「……」
   在大楼敞开的楼顶上只有零崎双识一个人――右手上滴溜溜地旋转着大剪刀,成大字形躺在地上。衬衫袖子上沾上了一点鲜红色的血。血的主人是刚才还在这里和他死斗的――长刀手,早蕨薙真。
   薙真本人已经不在了。
   「――一天内两次让捕捉到的目标逃走――『第二十人的地狱』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呀。」
   自谑地低语着。
   不过――这还真是惊人的事态呢。双识无法立刻相信这个状况,还需要时间来理解。
   双识确实是把剪刀的刀刃刺入薙真的胸口――而且是再深一厘米的话就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可是,这种时候竟然还会出现逆转。
   在这种地方竟然还会出现逆转――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想过。
   「或者该说……胸口被刺的话普通人肯定放弃了。即使这样都还没丧失斗志、仍然尝试着逃脱…可真是――了不起的家伙啊,那个薙真君。」
   当然――还不止如此。
   『生的意志』、『战斗的决意』,光凭这种精神论是无法活下去的――零崎双识作为『敌对者』并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薙真能从双识手上逃走最大的原因是――
   他突刺时踏出的是右脚。是故,为了避开这一击,双识就不得不钻入薙真的左侧――用右手挥动『自杀志愿』来攻击。
   右手。
   右边的手。
   那是――傍晚时被伊织弄伤的手。虽然只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但就是这么小的差异救了薙真。结果薙真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从大楼的楼顶跳了下去,成功地逃离了零崎双识。
   「呜呼呼――虽然嘴上说想逃也行,不过完全没想过会让他逃走呢。」
   审查结束――双识那金属细工制品似的身体像弹簧一样一跃而起,一下子从躺倒的姿势变成站立的姿势。他甩去大剪刀上的血,将其收入西装内。
   「真头疼啊。零崎双识不擅长应付那种类型,太不擅长了。即使实力低下,资质不高,却仍然能勉强残存的英雄一般的『战士』――这种存在就类似于『活死人』的概念。零崎双识是杀人鬼,哪能杀掉尸体啊――」
   这种情况――换作是那个脑浆不足的弟弟的话,大概还会说一句『真是杰作啊』之类的吧。不过很可惜,双识并没有那种以苦为乐的爱好。既然一贼这边的事已经暴露了,现在对早蕨薙真――以及他的『哥哥』――就必须严加防范,他们已经成了非常危险的『敌人』。
   「『妹妹』被杀了――他是这么说的。有时间的话,还是调查清楚前因后果比较好。……那么,在这之前先是伊织妹妹。放着她不管的话估计脊梁骨会嘎巴嘎巴地折断吧。」
   双识终于想起这件事了似的往回走。打开了门,回到大楼内部,走下楼梯。虽然表面他上轻快地吹着口哨,但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此刻双识的脑中正天旋地转地思考着今后的对策。
   ――总而言之。
   一旦敌对之后,早蕨薙真就是敌人。不仅是双识个人的『敌人』,更是零崎一贼全体的『敌人』――必须排除万难等待最佳时机杀掉他。不管背后有何原因。
   ――然后。
   同时还有伊织的问题――这个问题更棘手。以『零崎』集团外的『零崎』为对手,继弟弟之后这是第二次了――她的情况,从概念上来说已经很符合了,不过就事实来看,她还未杀过一个人,还称不上是『杀人鬼』。虽然弟弟那个例子要说特殊也很特殊――除了特殊以外无法形容的特殊,但是至少弟弟在遇到双识时已经是『杀人者』了。
   可是――伊织的情况。
   「哎,如果她先和别的『零崎』接触的话,应该会因为共振作用而导致『性质』迅速变坏吧――果然用『可能性』啊『希望』啊之类的字眼不太可靠呢。」
   另外,双识本来的目的――寻找弟弟的事,现在已经处于完全停止的状态。
   这么一来摆在面前的课题就有三个。
   零崎双识只有一个身体,哪件事优先处理,哪件事暂时推迟,又不得不先把哪件事放一边――
   「――或许不应该硬来,合理地找些帮手才是上策――不过两次都被对手逃掉这种耻辱的经历,身为一贼的长子可不太想让别人知道呢。」
   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打开无桐家的门。
   本来――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应该是被绑着的伊织因痛苦而昏倒在起居室的景象吧。
   但是起居室里似乎空无一人。
   一个人都不在。
   「……嗯?」
   双识侧着脑袋,来不及脱鞋就冲进起居室。由于薙真的扫除,四周已经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了。虽然以防万一,他还是搜遍了每个角落,但依旧没有人。这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不过,在这个宽敞冷清的房间的白色墙壁上――
   刻着『早蕨』两个字。
   像是用刀具刻出来的粗暴的文字。
   只凭这点――就足够了。
   「长兄是太刀手――吗?哎呀哎呀……」
   双识并没多惊慌,只是耸了耸肩。
   「那家伙该不会那样想吧?伊织妹妹被绑架了――所以双识先生就不得不去救她?」
   还真是棘手啊。
   连气都不让我喘一口。
   那个长刀手――怪不得这么爽快地逃走了。
   如果想赢的话就会当场决出胜负了吧,也就是说对方并没有急着做个了断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把伊织妹妹的手脚绑起来就是个明智的决定了――让她轻举妄动的话反而会受多余的伤呢。」
   虽然不知道她是否还安然无恙――对方是早蕨的长兄的话也只能期待他不要对伊织下手了。不过,他们的目的并非双识一个人,而是零崎一贼全体――所以伊织无疑也是其中一个目标。她现在正在普通人和『杀人鬼』的边界线上――对方应该不会考虑这些吧。那么,期待她能四肢完好就是过于天真了。
   「算了,最多也只是受到拷问,断一只胳膊一条腿的程度吧――所谓的人质要是丢了性命的话就没意义了呢……」双识若无其事地说着些危险的话,离开了起居室,「话说回来――这么认真地想要与零崎一贼为敌,还真是精彩的『正义』啊――现在说什么也要自己亲手解决他才行了。」
   接着,双识来到走廊,以流畅的动作。毫不犹豫地轻轻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迎面扑来一股恶臭。
   血和――肉的气味。
   房间里躺着四具尸体。既无希望,亦无可能性――
   只是四具尸体。
   只是四个肉块。
   「是伊织妹妹的父亲――母亲――姐姐――还有这是弟弟吧?或是哥哥?不清楚呢。」
   双识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具尸体。
   「用长刀给所有人一个斩击吗……哎,那个长刀术的话,外行人估计一秒也撑不了吧。」
   结束确认工作后,双识离开四具尸体――像为他们默哀似地合拢手掌沉默了一分钟――然后,以与他极不相称的一脸老实的表情开口说道。
   「可以说,正因为身在你们这样的家庭中――她才能健全地活到现在。大概对于她来说――在她今后的人生中,和你们生活的十七年将会成为无可替代的――闪闪发光的珍贵宝石吧。『保护』她至今,真是谢谢你们了――」
   双人背对着四人。
   无桐伊织――戴着红色针织帽的她。
   她的日常生活,从今天开始转换。
   她的日常生活,从今天开始颠倒。
   她的日常生活,从今天开始坍塌。
   她的日常生活,从今天开始崩坏。
   那已经――不是某个人的责任了。
   不是早蕨兄弟的错,那边也有那边的理由;不是双识的弟弟的错,当然也并非双识的错――而且。
   大概也不是她自己的错。
   谁都没有错。
   她――无桐伊织以无桐伊织的身份在日常生活中活到现在――毫无疑问,是托那四人的福。只有这一点,绝对不会错,想错也错不了。
   「你们可以以此为傲了――我尊敬你们。你们毫无疑问是满分的『合格』――所以,这之后的事就请交给我。你们重要的『家人』――我的妹妹,就由我来守护。」
   双识回到起居室拿起墙壁上挂着的电话话筒,迅速输入了一个二十四位的号码。
   「――啊啊,稍微有点麻烦……棘手的事。接下来就要在这个城市里动真格了――事后『处理』就拜托你了。还有昨天电车的那件事。只是人外同士间的厮杀,不用介意。不管哪边死了,也只是减一而已,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吧。顺利的话两败俱伤就是减二了。你们只要默默地来回操弄下情报就行――拜托了,氏神先生(注:四神一镜财阀之一)。」
   双识挂掉电话,取出『自杀志愿』。这意味着『零崎一贼』从此刻开始进入临战状态――恐怕这个临战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安全救出伊织并杀掉早蕨兄弟吧。
   零崎一旦开始,不把敌人消灭殆尽就不会结束。
   
   「――呜呜呜呜呜呜呜……」
   无桐伊织――呻吟着。
   「……呜呐――」
   呻吟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目前伊织除了呻吟之外无事可做而已。当然,如果她愿意,也能叫喊或是怒吼,只不过嫌累就没那么做。节约能源的精神很重要,应当珍惜有限的体力。
   刚醒过来时――双手手腕被橡皮带绑住,脚腕也被橡皮带绑住,可是连结这两者的第三根橡皮带被解开了,伊织的姿势比刚才要轻松不少――不过这也顶多是与刚才相比而已,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现状仍然很凄惨。
   现状――
   用橡皮带绑住的手腕不知是被绳子还是什么吊在了天花板上――脚浮在半空中。自己戴的针织帽则被拉向前方,遮住了眼睛。
   「……紧……『紧缚女高中生』!」
   拼尽全力说出的噱头,由于没有听众,只能空虚地回响着。
   「……呜呐――」
   从客观的角度来判断――自己应该是被绑架了。虽然被蒙着眼,『这里不是自己家的起居室』这种事也还是知道的――记忆中留下的最后意识,是一个既不是双识也不是薙真的第四个人物的出现。
   大概那个男人――是那男人用了某种手段让我昏了过去,然后带到了这里(这是哪里呢?)吧。那么第三根橡皮带也是那个男人切断的喽。
   「……只有这点要感谢他呢。」
   可是,这种现状。
   手腕被吊着,双脚悬空――这个残酷的现状并无改变。就伊织的身高来说,她的体重算是比较轻的了,但即便如此手还是疼得像被揪下来一样。
   真是的……
   到底是怎么了。
   觉得连生气都很蠢。
   即使这样,伊织还是勉强地猜测着――那个男的……大概是那个和服长刀手,早蕨薙真的同伴吧。貌似还记得双识说过类似的话,他还有个太刀手的哥哥什么的。伊织依靠着模糊的记忆,回想起绑架自己的男人的确好像提着日本刀。
   零崎与――早蕨。
   是斗争吗?
   语感上似乎不太通顺――但这样更容易理解。虽然搞不太懂,伊织自己大约是属于『零崎』这边的――那么,现在这个情况就相当危险了。身处『敌对者』手中就如同俎上之鱼。
   「……」
   即使这样。
   事已至此――
   伊织仍然危机感不足。
   她并不紧张。
   无法完全认真起来。
   尽管不是不想认真……
   不过,伊织的心中某处确确实实地感到一股安心感。要打比方的话,就像『不管情况如何,那个人肯定会来救我的――』之类的安心感。
   也就是说――零崎双识。
   那个金属细工制品。
   到底为什么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这么信赖那个人了。完全不曾有过任何契机。他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只是个『变态』,这之后也没多大变化。尽管从阳台闯进来救自己,结果还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搞不好现在已经在那幢大楼的楼顶上被早蕨薙真杀掉了呢。和他也只交谈了没几次,而且大半部分的对话都是意义不明,全然没有能让自己信赖他的契机。
   明明是这样。
   伊织却如此相信他。
   伊织却如此依赖他。
   相信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
   仿佛是自己的家人一般。
   即使什么也不做――即使没有任何理由――即使没有任何原因――甚至是站在反对的极端――都会无条件的信任他。
   回想起来,大概从最初起就已经这样了吧。
   对刺伤靖道缺乏现实感。
   对至今为止的人生缺乏现实感。
   原因――大概都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惊人。
   伊织从――遇见双识之前,就相信着他。
   「――该怎么形容好呢――这种心情。」
   伊织扑哧一笑。
   「该说是……『滑稽』,不太对――对了,是『杰作』――吧。」
   就在这时。
   『吱――』的金属音响起。
   恐怕是铰链发出的响声――是谁进了这个房间吗?不对,这是在假定这里是房间内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伊织不一定就是被吊在室内,也可能这里才是屋外,有谁从屋内走出来了。从空气的流动情况来判断恐怕是前者,不过,被蒙住双眼的伊织也不敢断定。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手提日本刀的男子。
   头戴一顶有骷髅标志的棒球帽,以及紫色的太阳镜。大到不合身的运动长袖衫,衣领竖起来挡住了嘴,一件同样大着三号的茶色中裤,再加上那厚重华丽的篮球鞋――还有各种各样的装饰品点缀着全身。这幅打扮跟他左手提着的日本刀惊人地相称。
   当然,伊织无法看见他的样子。
   『吱――』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似乎是门被关上了。接着听见脚步声不断接近――最后在伊织的身边停住了。
   「――还真是从容的表情。」
   冰冷得让伊织感到恐惧的声音。
   拿日本刀的男人毫无顾忌地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零崎一贼。真是壮丽――不过,没有比杀人鬼同士之间的信赖更肮脏的东西了。实在是――太逊了。」
   「……?」
   拿日本刀的男人对处在混乱中的伊织报上了姓名。
   「我叫早蕨刃渡――敌人一般称我『血祭混浊的紫色』。」
   「……哈,哈啊……」
   光是听到那危险的外号――就知道伊织之后的处境会是一片黑暗。
   「嗯,那,那个…」
   尽管伊织处于混乱之中,但还是试着开口说话。就这样沉默不语也不是办法,缄口不言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一点已经从零崎双识和早蕨薙真那里领教过了。
   「那,那个,在此之前,能先把我放下来吗?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无力的少女,而且体弱多病,咳,咳……」
   「……」
   对方沉默了。
   但是我不会服输的。加油。
   「咳,咳……咳!『向日葵』!」
   尝试着露出了向日葵一般的笑容。
   对方没有反应。
   「……」
   「……」
   「……」
   「……」
   「你只是个诱饵。」
   终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男人――早蕨刃渡开口说道。
   「为了引来『第二十人的地狱』而设置的诱饵――诱饵不吊起来的话就没意义了。」
   「怎么这样……又不是在钓Black Bass……」
   「话说回来还真是稀奇。『零崎』虽说并非天生的,不过我从没想过自己能亲眼目睹这种『变异』的经过……」
   「别把人家说成像自然保护动物一样……」伊织摇着头说道,「比起这些,那个,刃渡……先生,刃渡先生。那个,薙真――早蕨薙真,是你的弟弟,没错吧?」
   「是的。在下的弟弟――」刃渡用冰冷的声音回答。
   「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回到这里了。不是我轻视弟弟的实力,只是想要胜过『地狱』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
   「弟弟毕竟还不太成熟。」
   果然是他弟弟吗。这么说来,两人的语调的确一摸一样。但是态度却截然不同,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薙真那种轻薄的感觉。即使是一摸一样的声音――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温度。薙真的声音并没有如此冰冷。
   更确切地说。
   是伊织从未听过如此冰冷的声音。
   『日常生活』中绝对不存在,绝对无法获得的温度――
   『血祭浑浊的紫色』。
   「……『地狱』,说的是,那个、那个人,双识先生――对吧?」
   「是的。你的『哥哥』。」
   「……」
   双识是伊织的哥哥,这好像已经成为默认的事实了。事到如今还不肯乖乖承认的大概只有伊织一个人了吧――不对,即使是伊织,现在也有一半已经开始认同了。
   一半。至少自己发生了改变。
   产生了变异。
   某样东西产生了变异。
   昨天之前的自己,要是被吊在空中的话,一定会毫不害臊地大声哭喊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哭不出来了。
   是变得坚强了吗?
   还是变得软弱了?
   一半。
   那么,如果另一半也『变异』了的话――
   到那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盯上双识先生?」
   「现在可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我们不是盯上零崎双识,而是整个零崎一贼,『零崎』本身。你自然也在这个范畴内――你可千万别以为能活着得到松绑。」
   「……啊,啊哈哈,那个,你的那些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伊织,我迟早会杀了你的喔』……」
   「如果你觉得还能有别的解释,那你的日语能力就真是了不起了。」面对伊织僵硬的笑容,早蕨刃渡则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零崎一贼仅仅是个二十四人的小集团,算上你也只有二十五人。要把所有人杀光也并非难事。」
   「……」
   二十四人的杀人鬼集团已经让人难以想象了,扬言要把他们全灭的早蕨刃渡就更加非比寻常。
   「除去几个底细不明的,零崎一贼内数一数二的实力者就属零崎双识了――『第二十人的地狱』,Mind Rendell。反过来说的话,只要能杀了他,想把零崎一贼斩尽杀绝也不是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又不是漫画故事,互相厮杀什么的,怎么这样……」
   「……」
   对于为什么做这种事的疑问,早蕨刃渡并没有回答。这和至今为止的沉默不同,是一种类似固执的,拒绝的沉默。
   为什么。
   难道说,不是回答不出――
   是,不想回答吗……?
   不管怎么说――沉默可不太好。
   「那,那么……换个话题吧。锵~~嗯。这里是哪儿啊?」
   「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但,但是,就算你绑架了我,双识先生要是不知道地点,就没办法来救我了,不是吗?」伊织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自然而然地把『救我』当成前提,「所以说,至少把大致的地点……」
   「这你不用担心。零崎一贼之间拥有『共鸣』――不,应该说是『共振』。大致的地点不需要我亲自告诉他。就算放着不管他也会自己找上门来。因此,你也没有必要知道这里是哪儿。」
   「……」
   「虽然这种共振是『零崎』所有人都共有的,不过Mind Rendell是个对自己相当有自信的人。他一定会只身一人前来吧――到了那时,『地狱』就将迎来他最糟糕的绝命之时。」
   「你不才是很有自信的人吗?」
   伊织故意用『你不才是』这种语调向刃渡挑衅。总而言之,这样下去可不妙。刃渡一副想要快点结束对话好离开这里的样子。被吊在半空中的伊织,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像这样说话了……那么,她只能尽可能地从刃渡身上打探情报。首先必须粉碎刃渡那超乎寻常的冷静沉着的态度――那冰冷的根据地。虽然这可能是危险的行为,不过要说危险,现在伊织面前已经没有不危险的选择了。
   「你的弟弟,薙真先生,搞不好也已经被做掉了,而且你也不一定就能赢双识先生对吧?你把我当人质到底有什么用呢?」
   「……」
   没有回答。
   难道成功了?
   那就继续吧。接下来是和平谈判。
   「双识先生毕竟是你口中的『最坏』吧?想要赢最坏是不可能的哟,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因为是最坏的啊。」
   「……」
   「所以,来吧。现在就给我松绑,我们和好吧。那样的话我就原谅你。不要紧的,我可是心胸宽广的人,更何况我是女主角嘛。」
   「……」
   到了这里,对方应该吐槽『身心都是女主角吗?』,然后一切就朝着伊织期望的方向发展。然而刃渡只是保持沉默,什么反应都没有,看来是彻底失败了。
   「……这点你也不用担心。」
   往回走的声音。
   啊啊――他好像要离开了。
   至少先让我脚尖能着地嘛。
   「我早已体会过『零崎』的可怕,所以不会毫无对策地向他发起挑战。」
   「……那,你有对抗双识先生的策略?」
   「至少,两个。」
   「……其中一个,是我吗?」
   「不――」
   刃渡说道。
   「――你顶多只是一种保险,说不上是策略……而且你不只是针对Mind Rendell的人质,还是针对零崎一贼全体成员的人质。无力的你正好适合当人质,不断地吸引其他『零崎』来自投罗网。」
   「哇……你真是称得上最坏了――」
   「――不要这么随便地使用最坏这个词,我都想吐了。真是令人讨厌。」
   刃渡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伊织开玩笑的说辞。貌似他对最坏这个词有着某种拘泥。
   「那么,第二个策略是什么呢?」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他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算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吧),然后吱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
   伊织被留在这里了。
   手腕依然很疼,对现状依然是一头雾水。
   真是的,身为女主角居然这么狼狈不堪。
   「……The,『The HangMan』!」
   当然,没有回答。
   而且从位置上来看还是相反的。
   
   早蕨弓矢――弓箭手。
   早蕨薙真――长刀手。
   早蕨刃渡――太刀手。
   虽然每个人只能施展一种独特的武术,但是三人联手的话就能发挥近乎无敌的实力。那才是能与『早蕨』的本家――杀戮奇术的集团『匂宫』相媲美的存在。
   毕竟,三人本来就是作为一个个体诞生的――不管是刃渡还是薙真又或者弓矢。
   虽然长兄担任了指挥的角色――但三人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等级之分。一旦三人发挥各自的能力――往往就能获得最佳的结果。是的――三人联手的话,『第二十人的地狱』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早蕨刃渡这样想着。那样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也不需要使用这么没品味的手段――轻而易举地就能斩杀零崎双识了吧。
   可是。
   现在三个角缺了一个。
   我们这边并非完整。
   薙真可能会否认――但事实是,一对一的话零崎一贼的成员并不是好惹的。而且还不光是零崎双识,就连那个针织帽的小姑娘――是叫无桐伊织吧――即使是她也一样。零崎虽落后于『匂宫』和『暗口』,但在『杀手名』中却仍是最让人恐惧和忌避的对象,其原因就在此。
   所以。
   所以才更需要策略。
   「……!!」
   早蕨刃渡在走出监禁『零崎』小姑娘的小屋的同时――注意到了『那个』,于是停下了脚步。他立刻拔出太刀――但最后还是勉强打消了攻击的念头,将刀收回鞘中。
   「……你来了啊。」
   刃渡以低沉冰冷的声音向『那个』问道。
   『那个』以一种让人无法判断到底是否存在的模糊存在感站在暗处,仅仅略微地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是窥视着刃渡一样朦胧地出现在那里。看不清样貌――只能勉强分辨出穿着红色的衣服。别的就一片虚无,完全不明了。
   红色――完全关闭了自己的存在。
   「说实话,我没有期待你能站在我方,不过――」
   刃渡若无其事般地继续说着――不过完全没有放松警惕,依旧保持随时拔刀的状态,毫不隐藏地释放着杀气。与其说这是计谋倒不如说是情感方面的问题――不这样做的话,刃渡就无法与『那个』对峙。
   面对这样的刃渡,红色的轮廓只是轻轻「哈!」地笑了声,耸了耸肩。似乎在自己看来刃渡散发出的杀气只是些微不足道、怎样都好的东西,完全没有紧张感。
   「零崎一贼还欠我一个『人情』呢――而且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可是压倒性的『不公平』吧。作为一个故事也太无趣了。」红色轮廓以如同挑衅一般――或者说只是嘲讽一般的口气说道,「不公平的东西就一定要纠正。欺强而不凌弱――这是我的信条。」
   少了妹妹的『早蕨』要立刻与Mind Rendell为敌,这对刃渡来说应该是个大难题吧。
   「你会――接受委托帮助我们吗?」
   「当然――一旦接受了委托人的委托的话,不论什么难题都会承包也是我的信条呢。和你们不一样,这边基本上是不问内容的。管你报仇还是什么,只要开心的话怎么都行――只要开心的话。越是开心越是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很好。再好不过了。」
   刃渡一点头,红色的轮廓就讥讽般地『抿嘴一笑』,然后突然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从一开始就没在这里。就仿佛幻觉一般。
   刃渡松开紧握刀柄的手,叹了一口气。
   「是的。作为敌人实在是极其令人讨厌――如果是盟友也是一样可怕的女人啊……尽管的确如此――」
   早蕨刃渡无精打采地自言自语着。
   「『最坏』的对手除了『最强』以外,还能有别人吗……」
   (无桐博文――合格)
   (无桐美春――合格)
   (无桐羽燕――合格)
   (无桐剑午――合格)
   
第六话 死色的深红(1)
   
   红色。
    那是在众多颜色中最醒目的一种。比如斗牛士在斗牛场舞动的红布,不仅是为了斗牛,更是为了使在场的观众沸腾起来。又比如,信号灯都以红色为警戒色――像这类例子不胜枚举。
   红色。
   这种颜色大体上暗示了『热情』,『胜利』,『优势』,『祝福』,『爱情』,『热血』――最重要的是『强大』。
   
   ◆◆
   
   「――就好像用眼药水来漱口的感觉啊……」
   右脸刺青的少年,面带跟自己说的话一样的难以理解的表情,检查着斩首尸体。
   地点是某个毫无人气的高架桥下。
   除了脸上刺青的少年现在所注视着的穿校服的无头尸体之外,这里还有六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被堆在一块儿。那六具也同样被斩首了,不过只有这具穿校服的尸体旁边有个似乎是他本人的头的东西。
   「校服吗――真是令人怀念啊。从长相看应该不是初中生而是高中生吧――不过却找不到学生证呢……」脸上刺青的少年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更进一步地仔细检查着,「这种傻瓜一样干净利落的手法――肯定是大哥干的好事……不过,少了六个头是怎么回事?」
   脸上刺青的少年歪着头。
   「也就是说――大哥拿着『六个头』去了『某个地方』了吗……可是,即使是这样,那『某个地方』是哪里呢?还有,因为『什么原因』要这么做呢?哥哥又不是少女趣味,不可能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哎?」
   说到这里,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单手抓住那颗头颅,试着将其与躯干拼接起来。本是一体的东西分割开来后,接口处应该能够毫无缝隙地完美地连接起来才对。
   可是却有个地方――有一个地方无法完全接合。
   喉咙边好像被割去了一块。
   「……这是西洋刀的刀伤嘛。不像是大哥做的呢――也就是说,是那样吗?有既非大哥也非这群人的『第三者』在场吗?」
   脸上刺青的少年一边嘀咕着,一边检查四周,很快发现了应该是凶器的蝴蝶刀。刀刃已经破损了,估计以后无法再被使用了吧。
   「能用这种玩具似的刀子给对方造成致命伤,那家伙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呐。不过手法有些外行……真是前后矛盾。就好像『外行的杀人鬼』……哎――好吧,这种情况――若是那个不良制品的话,会给出怎样的『解答』呢――」
   少年再一次蹲下身去,观察着尸体。
   「这边的刺伤在大哥砍下头之前……或者该说是,就像为了掩盖一开始的刺伤――以『消除』为目的似的,故意瞄准同样的部位砍过去。也就是说……嗯,首先,有个『第三者』想杀这个穿校服的小哥――然后大哥帮了忙?哼――帮忙吗。那个变态狂会帮助的人――」
   少年一边低声自语着一边继续着考察。
   少年的身后有一个身影慢慢地靠近。那是个即使隔着衣服都能看清满身肌肉的大块头,双手握着铁棍,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他在完全没发觉有人接近的少年身后约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然后开口说话。
   「是零崎一贼的人吧――嘎吧!」
   ……说到这里,他的嘴巴就再也没能合上。
   「嗯?」少年突然转过身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缺少了上半部脸的壮汉,鲜红的血液仿佛喷泉一样向四周飞溅。
   「……呀。坏了,把他杀了吗?」
   接着少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总之――似乎有什么杰作的事发生了。没办法……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呐。」
   脸上刺青的少年嫌麻烦似的说着,一脸冷酷地笑了,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七具尸体――不,就在不久之前,业已变成八具了。
   
   ◆◆
   
   距离无桐伊织和家人所住的那幢大楼十公里远处――有一片森林。虽说是森林却并没有多大的规模,只比森林小一些,又比树林大一些。因其毗邻着山所以看起来比实际要大,小孩子的话还可能遇难,大人的话则不会迷路――一般来说就是这种程度的森林。
    一般来说。
    一般来说――就是这种程度。
    当地人把它当成自然公园――也就是类似居民们的休憩场所的地方,但实际上却几乎没有人会踏入那里。即使没有人踏入――那里还是被大家认为是『休憩场所』。那里就这么被大家如此认定,不知不觉地――就这样认定了。明明大家都意识到它的存在,不知为何却都把它排除在意识之外――沉于意识之下。
   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空间。
   这样一个既透明又不透明的空间。
   「呜呼――原来如此,是『结界』吗?」
   在这片森林的入口处――零崎双识滴溜溜地转着大剪刀,冷笑着。
   「而且――还不是最近新建的『结界』。呜呼呼,看来是『猜中了』――真要挨家挨户地找可是会累死人的,幸亏对方看起来也没想要隐藏呢。」
   在那之后,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太阳早就高悬于空中,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向地面投射强烈的光线。那是和接下来所要上演的杀戮完全不相称的,过于健康的天气。
   十二个小时。
   找到这里所花费的时间虽然比期望的多,但也没有超出预想。双识凭着同族本能一般的直觉,仿佛一条熟知蛇路的大蛇,大致确定了伊织所在的地方――当然,能这么快就发现这里也不光是这个原因。在这十二小时内要到处收集情报,找到这个森林之前还经历了三个『意外』,再加上还有『操纵人偶』的妨碍。是故,虽说也费了不少劲――但若『早蕨』真心想要让双识找不到的话,他是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发现这里的。
   也就是说,这里并非他们的据点。
   而是他们选择的――决战之地。
   「『匂宫』一派还是老样子,如此偏爱古风的做法呐――他们在这一点上真是比『暗口』好太多了。」
   好吧。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应对这个『结界』呢。双识用了三分十二秒来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从外面看看就能明白的程度应该不用太在意吧』。作为一个不掺杂质的纯粹杀人鬼――零崎双识所拥有的关于这一类诅咒系统的知识向来很匮乏,所以会得出这种结论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若他能更谨慎一些的话――就不会这么毫无戒备地闯入这个『结界』了。
   ――结界。
   身为零崎一贼之中的变种这个事实――让他离死期更近了一步。
   「那么,该走了。」
   一进入这勉强能看清路的森林,视野立刻就变得很窄。茂密的树木几乎将天空完全遮住了,宛如原始森林一般――这种偏远地带的森林公园当然不可能会有这么茂密的树。这么说来,果然并非普通的森林公园吧――那就应该当作是敌人设置的陷阱吗。『陷阱』。设置这种东西并等待着敌人到来――这可不像杀戮奇术集团的匂宫杂技团的作风。不过既然是抛弃了一贯作风使用『操纵人偶』的『早蕨』,还是应当对其保持最低限度的戒心吧。
   「――但是,仅仅是妹妹被杀了,就做到这种地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双识拨开树枝,判断着前进的方向。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只是茫然地凭直觉走。这片树林中有数个休憩用的小屋,一般来说应该直接朝这几个小屋走去才对――但是,也不能断定伊织就是被囚禁在那里,所以还是不要先入为主比较好。这就是双识的思考方式――或者说这是他基于经验而得出的结论。
   「虽然不太清楚薙真君是怎样的人――但是听说他哥哥早蕨刃渡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物。」
   这是在这十二小时内收集情报而得到的认知。
   太刀手――
   『血祭混沌的紫色』,早蕨刃渡。一旦接任了『职务』,就立刻开始执行『任务』。虽然『早蕨』三人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不过,长兄的存在明显很重要。现在的『早蕨』的指挥权应该是在刃渡手中吧。
   然而,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与零崎一贼为敌』是一个组织的领导会下达的正当命令。即使有战胜的希望,因此而必须付出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而且也没有必要故意破坏『杀手名』七名的平衡。
   仅仅是为了一个妹妹。
   「――嗯嗯。虽然不认为家人之间的爱是『零崎』的特权――不过要这么说的话,故事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机会主义或者任意所为的吗……」
   一边想一边走着,两旁的道路越来越透出险恶的氛围――已经能称之为兽道而非自然生长的结果了,有种人工且做作的味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呜呼呼,这里的确是人外同士之间决战的好地方。不过要在这里挥舞薙真君的大刀的话,可会有点麻烦哪。」
   何止如此,这种环境下连用日本刀都不方便。这种密林状态反倒是对双识的『自杀志愿』比较有利。几乎可说是――他一个人独占的地方。只有超接近战的火拼,零崎双识才能发挥他的本领。这种事『早蕨』当然知道,但为何还要选择这种地方为决战地点呢。既然他们不是傻瓜,就只能说明『早蕨』肯定是准备了相当自信的『陷阱』――或者说是『策略』吧。
   「是『策略』吗――如果是像曾几何时那个可爱的『策师』小姐一样的话,即使输了也有价值啊――」
   ――才能、性质什么的――也未免太戏言了。
   ――可能性、希望之类的――同样荒谬得令人心痛。
   ――要依靠这种东西的话――就已经是三流的证据了。
   确实――那个孩子是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
   二年前的那个时候――匂宫杂技团和零崎一贼史无前例地偶发性地站在同一战线上――站在敌对者一方的,头发极其美丽的少女――对零崎双识说过这样的话。
   才能、性质什么的――完全没有意义。
   真是奇妙的少女,双识回想着。
   那是一个难以忘却的回忆。
   同时也是相当痛苦的回忆。
   即便如此,不知为何――每当双识想起那个孩子,就会自然而然地放宽了心。
   虽然年龄和伊织差不多――但却处于和她完全不同的另一领域。不,即使是千锤百炼的零崎双识,至今为止也没见过有谁能和那孩子站在同一个领域中。
   实际上那孩子什么都没做――那时候,东跑西蹿的顶多只有匂宫杂技团『断片集』的六个人,以及零崎一贼的『自杀志愿』和『愚神礼赞』两人罢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虾兵蟹将――那孩子什么都没做。
   所有人都完全地、彻底地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不,那副狼狈的模样,应该说是沦为了她的棋子才对。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伴随着混乱和混沌,事情迎来了终结。这一切最终都模模糊糊地被封印起来了――到头来,只有双识一人捕捉到了那个一直在背地里操纵一切的策师的影子。
   那时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彻底地沦为棋子。
   无法攀登到与她同等的高度。
   那个时候,她所说的话。
   是对双识的思考方式的否定。
   ――你错了。
   ――才能、性质什么的――也未免太戏言了。
   ――可能性、希望之类的――同样荒谬得令人心痛。
   ――要依靠这种东西――这就是三流的证据。
   ――你们这些人太可笑了。
   ――真让人厌烦。
   ――真让人怒上心头。
   ――让人想把你们破坏掉――再重新创造。
   ――你们错得就是这么离谱。
   ――请认清你们的错误吧――
   虽然完全没想要接受她的话――但可以确定,她并非零崎一贼的敌人。
   那孩子――并未与任何人敌对。不曾敌视任何人――不曾妨碍任何人。
   那孩子并非站在这样的舞台上。
   大概――那孩子什么都没有吧。
   才能――性质。
   可能性――希望。
   既没有相信的东西――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
   不拥有任何东西――
   大概连自己都不存在。
   「啊啊,是吗――那样的话……」
   直至今日才注意到。
   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能和那孩子相提并论的人。
   和那孩子在同一个领域中的家伙。
   只有一人――而且还是,近在眼前的人。
   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异常得难以捉摸的人。
   「是人识吗……」
   搞不好――
   弟弟的流浪癖的原因――那家伙『一直在寻找』的存在,就是那个头发漂亮的孩子呢。双识想这样着,不免觉得有些伤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两人会相遇吗。
   假如遇见了――
   又会谈些什么呢。
   真让人感兴趣啊。
   「……呜呼呼。」
   能相遇的话就好了。
   正当他这么想着――
   「……嗯嗯?」
   在森林中行走了三十分钟后――双识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前方的一颗树龄很高的粗大的树――它的树干上用钉子钉上了一块红布,红布随风飘动着。
   该小心这是什么圈套吗?但是一块布能有什么圈套啊。莫非布的背面是通向异世界的入口什么的吗?不可能有这种事吧。窥视了一下四周的情况,除了虫子之类的低等生物蠕动的气息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至少『现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谋略存在。
   「呜呼――是什么呢?」
   双识凑上前去,试着用手揭起布。什么都没发生,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块普通的棉布而已。没有任何异常。
   「嗯……?搞不懂啊――这究竟什么?莫非是什么比喻?」
   让人在意的也顶多是――颜色了。
   红色的布。
   红。
   红色。
   而且,这个红色――
   「哼……这是『死色的深红』吗――」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砰』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零崎双识――被人随随便便地拍了一下肩膀。
   「……哎?」
   明明确认了――确认了周围没有任何人。
   然而――这是为什么?
   这里有谁能拍双识的肩膀?
   只要不是空气――这里就不存在能拍双识肩膀的东西。
   双识迅速地转过头来――
   「 ――」
   骄傲。
   虽然嘴上没这么说,但是零崎双识无意识中有着自觉为『骄傲』的事。那就是不论面对什么对手,不论身处多么严酷的环境都不曾临阵脱逃。即使对手是『匂宫』、『暗口』、『薄野』、『墓森』、『天吹』、『石凪』,又或是有着一头漂亮长发的那孩子。虽然战败过几次,也都是『不损名誉的战败』、『有意义的战败』,从未打从心底服输过。顶多只有战略撤退的经验,但从未真正因惧怕敌人而『逃走』过――对于自己的那份『坚强』,他一直引以为傲。
   骄傲。
   然而现在,零崎双识――
   放弃了那份『骄傲』。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毫无顾忌地惨叫着,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
   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奔跑着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疯狂地
   疯狂地逃跑了。
   不管前面有没有路。
   顾不上挥开眼前的树枝,即使被它们刺伤身体也毫不在意。
   总而言之,不管方向也不管方位,双识只是单纯地以最快速度逃跑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呼,咕――」
   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关我什么事。
   喉咙被塞住,无法呼吸。
   这又怎样。
   头发被树枝打乱。
   那又如何。
   回过神来时,发现眼镜也不在了。
   怎么都好,反正只是摆样子的。
   现在。
   现在。现在。
   现在现在现在。
   现在,只有现在,现在才是,不逃的话――
   「咕,呜哇!」
   不慎被地面上的树根绊倒。
   然而,不愧是零崎双识――并没有丢脸地迎面扑倒,而是来了个前空翻,屁股着地。但是,他的表情中仍然没有半点从容。哆哆嗦嗦地颤抖着,怎么看都不像神智清醒的状态。他就这样连滚带爬地躲到树背后,以背部抵着树干。
   「为,为――」
   把手伸进西装。
   从放『自杀自愿』的另一侧拿出来的,是香烟盒和Zippo打火机。
   用颤抖的手取出一根烟,衔在嘴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喀嚓。喀嚓。喀嚓。
   试图用打火机点火。
   但是手不停地抖,怎么也点不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喀嚓。喀嚓。喀嚓。
   点不着火。
   点不着火。
   点不着火。
   「――为什么点不着啊!Zippo不是用来点火的道具吗!啊啊啊啊啊啊!!!」
   拉高了嗓门,无意义地怒吼着。
   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完全被打乱了心情。
   尽管如此,最后双识还是点着了打火机。
   喀嚓一声。
   火终于点着了。
   一团红色的火焰出现在眼前。
   然后――
   然后,在那团红色对面。
   「你的眼镜掉了哦。」
   是更红的――深红的死。
   
   咯吱的开门声。
   接下来是――微弱的脚步声。
   来了――伊织摆好架势。
   至今为止那个自称是刃渡的男人已经三次来到这里(屋内?屋外?),每次来都只问两三个问题,然后就走了。看来刃渡在警惕着伊织是否有什么企图。当然,伊织并没有聪明到能想出从这里逃出去的方法。虽然伊织把它看成是和平谈判的机会,积极地说了不少话,但基本都被对方无视了。看来刃渡这个人在交流能力上有重大缺陷――伊织如此认定着。而且,现在不是悠闲地计较这种事的时候。不知自己被带来这里之后究竟过了多长时间,被吊着的手腕早就失去了知觉,甚至让人怀疑腕部以上是否已经坏死。另外还有很多更切实而直接的问题,比如肚子饿了,口渴了,以及想洗澡、想上厕所之类的女性的问题接踵而来。这种不人道的对待人质方式,决不符合南极条约。
   脚步声停了下来。
   好。伊织下定决心,这次要狠狠地说他一顿。
   咻――听见切裂空气的声音,然后突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连感觉的时间都没有――伊织切实地体会到了地球引力。
   说得更简单易懂一点就是,坠落了。
   「呼,呼啊!?」
   尽管是双脚先落地,毫无心理准备的伊织还是惨叫着狼狈地倒了下去,全身撞在地上。似乎也没被吊在多高的地方,冲击并不算大,只是眼睛被蒙住了,恐惧感是平时的三倍。
   「哇,哇哇哇!」
   慌忙地双手扶地。看来是绑住自己的绳子被切断了――同时,束缚着双手的橡皮带也被解开,双手能够自由活动。伊织混乱地用手摸索着四周,反射性的抓住在那里的『某样东西』,然后用另一只手把遮住眼睛的帽子拉回正常的位置。好,这样就能放心了。
   「……」
   看起来――这里只是间普通的预置装配式小屋。周围一片昏暗,即使是一直被蒙住的伊织的眼睛也能马上适应,而且四周空荡荡的,除了椅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么一个不太宽敞的小屋。虽然有类似窗户的东西,不过已经被人从内侧钉上了木板,真是完美的密室。哎呀呀,怪不得这么闷热。伊织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横着几根看似坚固的房梁,自己刚才一定是被吊在那儿吧。
   「果然是――这样呢。」
   突如其来的话语。
   伊织惊讶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站在那里的是早蕨薙真。
   身穿背离时代的和服,提着大长刀――早蕨刃渡的弟弟,以异常冰冷的眼神俯视着伊织。不,应该说是――对,和那时一样的。
   怜悯的眼神。
   「……你,你你,你是――」
   不由得一步步后退。
   突然发现脚腕上的束缚也被解开了。是薙真用大长刀帮我解开的吗?那个叫刃渡的男人又去了哪儿?而且,薙真在这里的话,双识呢?那个――那个变态的金属细工制品到底怎么样了?
   「Mind Rendell先生的话,安然无恙哦。」
   一边说着,薙真把外套敞开。胸前有一道光看着就令人恐惧的深深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了,但即便是出于同情或怜悯也没法安慰对方说这是能够不留痕迹地复原的伤――再加上薙真本来就长得眉清目秀,更让人觉得这伤口丑陋得不堪入目。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是否仍然安然无恙我就不能保证了。因为――现在他正和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在一起呢。」
   薙真的声音很冷淡。
   与其说是冷淡,不如说是冰冷。
   和哥哥,刃渡一样――冰冷的声音。
   冰凉的,安静的。
   「嗯,那个。」伊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由于长时间被吊着,行动变得有些困难。
   「薙,薙真先生――」
   「被『敌人』称呼为先生可有些奇怪喔。」薙真勉强摆出一副苦笑的样子,「更何况――在你眼前的是把你家人杀光的凶手本人哪。」
   像窥视一般。
   像怀疑一般。
   薙真以锐利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织。
   冷却的――瞳孔。
   冰冷的――瞳孔。
   「……」
   「――是吗。果然也是一样呢。」
   薙真看着一脸困惑的伊织,像是认同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可是,伊织却完全无法认同。
   「那,那个,为什么帮我把这个解开了――」
   伊织刚想指向手腕上的橡皮带,却发现了更难以置信的事情。不知何时起,自己右手上抓着一把危险的明晃晃的刀。是能够归于匕首类的和式短刀。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我手上。
   「是实验喔,只是个实验而已。」
   薙真觉得无趣似地说着。
   「然而实验结果实在不太令人满意呢――你在被松绑后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扯掉遮住视线的帽子,也不是确认周围的情况,而是捡起落在那里的刀子――这已经称得上是出自本能的行动了。」
   「……」
   只要遇到人――就只会想要杀了他。比起自己的安全更优先考虑。
   不。
   已经不再考虑『杀人』这件事了。
   连『杀人方法』也不再考虑。
   「你是――『零崎』伊织小姐,你对杀人已经不再抱有『罪恶感』或『罪责感』了。即使杀死你的家人的男人站在你面前――你也没有『杀意』。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杀意一直在你身边――」
   「没,没有这回事!」
   伊织不禁大声说道,试图否定薙真的说法。
   「真,真是的,请不要乱说!也请听听我的话!我可不是这样的喔!我可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生喔!」
   虽然这样否定着。
   她还是无法松开匕首。
   何止如此――
   不知何时已经那把刀已经对准了薙真。
   在哪才能找到这种普通的女生啊――薙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公寓遇见时那个轻浮的薙真了――而是和哥哥刃渡一样地冰冷。或许现在这个阴郁的薙真才是卸下一切伪装的,真正的早蕨薙真吧。
   「呐――是什么感觉啊?某天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杀人鬼』?」
   「……呜,呜呜……」
   「那可不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喔……早上一醒来变成了『杀人鬼』可是有相当于『早上起来发现已经是晚上了』的冲击呢――『才能』也好『性质』也罢,反正其间的区别我是不知道了。」
   「没,没这回事――」
   「不管是什么,天生的『天才』都是无法抗拒的,到处都能找得到呢――还真是不由分说。」
   「……」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才能。紫式部也不是想写『源氏物语』才写的吧?如果她的名字离开了『源氏物语』就无法存在的话――那她的人生不就宛如一台自动书记装置吗?」
   「装,装置?」
   「不想用装置这说法的话,那就是――存在于名为历史的舞台上的角色了。不过像我们这样被硬推去扮演这种不正经的角色,你不觉得还是没有意识存在的好吗?还不如混进那些没有目的、没有理想、没有意识,随随便便地像布景一样活着的『普通』的家伙中来的好些,难道不是吗?」
   「……」
   什么啊――伊织疑惑着。
   薙真到底是想说些什么才问伊织这样的问题呢。向伊织提出这种问题的理由――跟她说这种事的理由,伊织完全弄不明白。
   难道是――他和双识战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是想从伊织口中打探什么呢。
   「伊织小姐。『杀人者』和『杀人鬼』、『杀手』之间的区别,你知道吗?」
   「哎,唉唉……?这,这种事――」
   「你一定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呢。我觉得那就像是Colombo和Colombus的区别,阿尔卡特和阿卡特的区别,哈尼伯和汉尼拔的区别――」
   「就像恋爱和爱情的区别,是吗?」
   虽然不太明白薙真的意思,伊织还是试着附和他,不过却被否定了,「你说的那个就像是越前龙马和Combat龙马一样不同啊。」
   「总之――追根究底,『杀人者』也好,『杀人鬼』也好,都是一样的――我这么认为。无论哪个都是杀了人。……不过,用Mind Rendell先生的话来说,那可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喔。……我啊,『零崎』伊织小姐――」
   薙真转动长刀。
   「我就是被『这样』做出来的。在懂事之前,就为了变成『这样子』而制作出来的。大概在生于世间之前,就已经被决定好了。我自己既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任何决定权――只为了变成『这样子』而活着。不光是我,哥哥、弓矢妹妹也是――」薙真自嘲地笑了笑,「虽说是『三兄妹』,以前人数还要更多喔。候补――光是候补的话,还蛮多的。只是,结果――成为『这样子』的只有我们三个而已。」
   「……」
   「但是……『零崎』本来就是『这样子』诞生的。用哥哥的话来说,就是『生来者非生来物』――吧。虽然同样是没有选择余地和决定权――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子』的人和从一开始就被做成『这样子』的人是完全不同的。虽然我可以把那个当成是『命运』的责任――但是你们『零崎』却没有推卸责任的对象。就连『死神』的『石凪』也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推给『神』――『零崎』却连自己的责任也没有。那是因为这既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也不是『生来就有』的东西。」
   「……」
   「杀人的恶鬼――杀人鬼。这个词真的很适合你们呢――」
   没有动机 没有道理 没有缘由 没有利益 没有目的 没有冥想 没有原因 没有幻想 没有因缘 没有印象 没有清算 没有正义 没有疯狂 没有兴趣 没有命题 没有明解 没有侠义 没有疑问 没有获得 没有确实 没有暴走 没有谋略 没有尊严 没有损失 没有崇拜 没有厄运 没有迷惑 没有蒙昧 没有缺陷 没有结论 没有懊恼 没有应变 没有用处 没有约定 没有正解 没有成功 没有执着 没有终结 没有根据 没有困惑 没有负担 没有风情 没有诀别 没有洁癖 没有超越 没有凋落 没有顾虑 没有努力 没有度量 没有归结 没有基盘 没有消散 没有矛盾 没有独善 没有思考 没有倾向 没有敬爱 没有打算 没有妥协 没有烦恼 没有反省 没有诚实 没有肃静 没有瞠目 没有极端 没有曲解 没有偏见 没有变化 没有安心 没有昏暗 没有哀乐 没有暧昧 没有商量 没有骚动 没有喝彩 没有纠葛 没有构想 没有考查 没有彻底 没有撤退 没有计算 没有契约 没有悔恨 没有梦幻 没有原谅 没有资料 没有试验 没有寂寞 没有责任 没有诽谤 没有疲劳 没有体裁 没有抵抗 没有究竟 没有伎俩 没有欺瞒 没有要求 没有样式 没有先例 没有检查 没有险恶 没有题材 没有混沌 没有禁忌 没有紧迫 没有倦怠 没有权限 没有气息 没有外连 没有踟躇 没有中庸 没有敷衍 没有解说 没有回避 没有规则 没有企画 没有凌辱 没有良识 没有虚荣 没有拒绝 没有防备 没有忘却 没有到达 没有娱乐 没有误解 没有惰性 没有堕落 没有叫骂 没有厌恶 没有见解 没有感情 没有意见 没有威严 没有境地 没有恐惧 没有策略 没有嗜好 没有思想。
   只凭着纯朴且丰富的杀意。
   将人杀死。
   杀人鬼。
   零崎――一贼。
   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流血的关系。
   「――不对喔。」
   伊织――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次是,非常平静地,
   否定了薙真的话。
   确实。
   我虽然杀了同班同学,却毫无罪恶感。虽然家人被杀光了,却完全感觉不到悲伤。元凶就在眼前,却一点也不生气。
   我――并不是因为遇见了双识开始才变得奇怪的。也不是在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或者说差点被人杀掉的时候,有某种――『才能』或是『性质』觉醒了。
   不是变得奇怪,而是本来就如此。
   会变得奇怪是因为本来就是这样的。
   只是奇怪的部分在表层显现出来而已。
   从很久以前开始――从最早的时候开始――
   伊织就是『这样子』的了。
   彻头彻尾地,从最初到最后――
   伊织的人生主角就是伊织。
   哪里都到不了。
   一种被追赶着的形象。
   一种拼命逃跑的景象。
   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没有尽头的半途。
   伊织――无桐伊织,一直逃避着。
   然后,一直逃避的结果就是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
   并非因昨天突然遭遇靖道攻击时出手反击而导致了『某种东西』产生变化――伊织由始自终都没有变化。并非突然变成『这样子』。而是不断地延期支付、延期支付,利息终于累积到了惊人的量――就像高利贷一样。
   又或是说――她是在害怕。
   害怕知道伊织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所以一直――不敢认真面对。
   像逃跑一样地活着。
   听说家人被杀了,于是把叉子刺向薙真。那时候的感情――是『愤怒』吗。连家人的生死也不去确认――现在还能和杀了家人的仇敌这么冷静地交谈着――这样的自己,真的会有这种崇高的感情吗。
   那该不会,只是单纯的『杀意』的表露吧。
   杀意。
   单纯地――只是一种性质,并不带有感情和理性。
   总有一天会失败的结果。
   原来如此――真是那样的话,这可是个不得了的悲剧呢。
   『错误的天性』――
   薙真说得几乎没有错。
   但是――
   「……不是这样的。」
   我喜欢父亲、母亲、姐姐、哥哥――我并不想杀人。不管谁说什么――零崎双识说了什么、早蕨薙真又说了什么,不管无桐伊织的本性是『怎样的』――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能让步。
   绝对不会让步。
   绝对不会容许。
   「大概――薙真先生的说话,比双识先生说的更接近正确吧……就本质上来看,双识先生和薙真先生并没有多大区别。」
   「哎――」薙真撅着嘴,「并没有多大区别的话――也就是还有不同之处喽?――请告诉我。」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是,我和双识先生还有薙真先生都是不同的人。是人就有性格,有人格。不是装置――不可能变成装置。」
   不管多么向往。
   即使明知道能变成那样会很幸福。
   「所以,『杀人鬼』啊,『杀手』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能划归为一类。」
   「那还真是了不起的回答呢……真是的。你讨厌分类吗?真让我佩服。」薙真嘲讽似地回答伊织,「讨厌分类……哈!那样的话,你这家伙究竟还有什么啊!除了杀人什么都没有嘛!我们这些人除了那玩意儿还能有什么啊!杀人以外的事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不是只能相信那玩意了吗!你也好,我也好,哥哥也好,还有那个Mind Rendell也好,不都是一样吗!」
   早蕨薙真激烈地怒吼着,然后握住长刀的上段将刀尖对准伊织。伊织也立即握好匕首――不过毕竟还是个外行人,那种握法显得有些滑稽。
   「――伊织小姐。」
   薙真握着刀――恢复了冰冷的声音。
   「如果要那样说的话,你『现在』,既不是『杀人鬼』也不是『杀手』――只是个普通的『杀人者』,还没有完全变成『零崎』――」
   正在变成『零崎』。
   在『变异』的过程中。
   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所以――我就让你选择。不是给『零崎』,而是给无桐伊织小姐――给你选择的余地和决定权。现在――你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死去。」
   「……」
   「说得更清楚些,我可以让迄今为止还没有夺去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的你――能以既非『鬼』也非『人之外』的正常人的身份死去。」
   「……就是让我选择与你战斗还是不与你战斗的意思吗……?」
   伊织一边后退一边问道,
   可是不一会儿背部就触到了墙。
   没有退路。
   无法――逃跑。
   已经无法逃走。
   已经无法逃走了。
   已经――无法逃走了。
   「这种选择我才不会――」
   「不对。」
   薙真移动了一下――
   让伊织进入了大长刀的攻击范围内。
   「是让你选择要被我杀掉还是自杀。」
   「……都不要。」
   
   (早蕨薙真――追试开始)
   
第七话 死色的深红 (2)
   
   大约在十年前。
   用最简单的话来表述就是――一个『他』和一个『她』吵了一架――仅此而已。
   仅仅是由于这样一件小事――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通称ER2系统(现ER3系统),背后有四神一镜撑腰的神理乐组织,以及以玖渚机关为中心的一个大团体,再加上『匂宫』、『暗口』、『零崎』、『薄野』、『墓森』、『天吹』、『石凪』的『杀手名』七名,还有与其相对的『时宫』、『罪口』、『奇野』、『拭森』、『死吹』、『咎凪』的『诅咒名』六名――全部被卷入其中。
   再说一次吧。
   并非『他』和『她』联手,合力对付那些组织――在『他』和『她』的眼中除了彼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反过来说就是――彼此以外的人怎样都无所谓。既然是怎样都无所谓,那么果然――那些『他』和『她』以外的所有人,只是存在于那里,仅此而已――
   只是被卷入其中。
   尽管只是被卷入其中――那些组织就已然陷入全部毁灭的状态。即便是自那之后经过了十年的现在,也几乎没有一个能恢复至原来的规模。全部扭曲着。仅仅两人――仅仅由于两个人的争斗,整个世界几乎被驱除。
   已经――很难找到能够讲述当时情况的人了。
   处于能详细了解情况的范围之内的人――几乎全部丧生了。勉强残存的人也不敢开口提起那件事。估计是至死也不想再提了。总不可能有人蠢到会随便浪费好不容易保住的性命吧。或者说――只是不想回忆起那段经历。
   『他』和『她』在他人心中就是如此的禁忌。
   禁忌的存在。
   禁忌的传说。
   禁忌的神话。
   禁忌的奇迹。
   绝不想触碰。
   即使是开玩笑也不想提及。
   所以,知道那场『世界大战』的胜者是『她』的人――也所剩无几。
   被赞为究极的红色的『她』。
   『她』――人称『死色的深红』。
   
   ◆◆
   
   ――最先感觉到的不协调,便是来自那块红色的布。
   「――咳,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身影在树林中拼命奔跑着。
   那细长的手脚和无用的高挑身材像是要缝合树木间的缝隙一般在地面和树干之间穿梭交错地奔跑着,一边还不忘顺手破坏树木以使追踪的难度上升。那是毫无漏洞的『逃跑行为』。但是――即使是进行了这么完美的逃跑活动,有着金属细工制品般体格的男人表情中仍然没有半点从容。岂止如此,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面部痉挛般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然后大声笑着。
   真是的――
   真的是只能大笑了。
   零崎双识自嘲着。
   『杀人鬼』被追的捉迷藏,还真是宛如笨拙的洒脱。
   在究极的恐惧中,双识这样想着。
   「――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话说,这是跑到哪儿了!」
   从刚才起究竟逃了多久,连自己都无法想像。感觉像把余下的生命都用来逃亡了一般,实际上应该花了一个小时左右吧。但是――这一小时应该已经足够了。以那个地方为起点,不管是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跑都应该已经逃出森林了。
   「可恶,是那个『结界』搞的鬼吗――」
   似乎始终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四周景色完全没有改变。
   明明在移动,却完全没有移动。
   双识终于明白了『结界』存在的理由。那并不是为了防止双识的『侵入』而设的,而是为了防止他的『逃跑』而设的。还真是中了个古典的陷阱。然后,结果就是――
   「――是能想像到的最坏的情况了吧。」
   一下子转过身去。
   虽然他没有半点多余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动作,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种景象太少见了。
   在那里的是,传说。
   在那里的是,神话。
   在那里的是,奇迹。
   在那里的是――『她』。
   『她』追赶着双识。
   不是用跑的。
   她不会这么做。
   而是悠闲得像在森林里散步一样地,紧紧跟着双识的步调。
   一方是全力冲刺的零崎双识。
   一方是悠闲漫步的『她』。
   若就理论来思考的话,一定会得出『双识能迅速逃离』这种答案吧。但是双识是在地面与树干间交错地奔跑着,而『她』是笔直地,一直线地朝双识走去。
   因为有障碍物的存在。
   或者说是路障。
   在这种情况下,路障是构成森林的树木。
   双识利用这些障碍物,时而把他们当成隐身蓑衣,时而把它们当成移动手段,时而把它们当成藏身处,把障碍变换为『方法』。
   然而。
   对『她』来说――树木什么的本来就不构成障碍。能挡住『她』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她』像挥去身边的虫子一般将手朝障碍横劈过去。
   仅此而已。
   用粗暴的手势轻轻劈过去。  
   仅此而已――『她』面前的树木就全都消失殆尽。时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时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时而甚至什么声音也没有,障碍物就变为『无为物』。
   「道理很简单――『没有一辆卡车会因为和空气碰撞而造成事故的』――」双识继续交错跳跃地逃跑着,这是唯一能勉强和『她』保持距离的方法。
   「话说回来,这是开的什么玩笑――这哪是『鹰』啊,分明是『熊』嘛,这种东西――!」
   虽说零崎双识拼命地逃跑着――不过,仔细地想一想,这可以说是很愚蠢的行为。『她』只要稍微动一下真格――一瞬间就能缩短两者间的距离。只能说是――她在玩乐。
   玩乐――一时兴起。
   『她』享受着捉迷藏带来的乐趣。
   虽然对早蕨薙真说过『不管做什么事缺少了玩乐就太无聊了』――不过,原来如此,立场变换过来的话这果然不会是什么觉得舒服的事呢。但是,现在的双识――连感叹这种『觉得不爽』的闲暇也没有。
   绝对。压倒。强大。霸烈。
   ――赤色。
   多么美丽。
   「『早蕨』真是雇佣了个不得了的家伙呢。已经不是麻烦这么简单了,而是非常棘手――」
   但是零崎双识并不会一直就这样陷在混乱中,而是渐渐地开始取回平常心。尽管还很难说是冷静,不过总算是恢复了一定程度的对『现状』的判断能力。
   「――不管是『鹰』也好,『熊』也好――只要与一贼为『敌』,对我们来说就是『敌人』。虽然不知道赤色为什么加入了『早蕨』的队伍――目前也只能动手了。」
   他从一根树枝上跳到另一根树枝上,接着用右手从西装里拿出『自杀志愿』。只是,双识此时完全没有半点想和『她』正面交锋的意思。
   零崎双识既不是『杀手』也不是『战士』,获得胜利才是战斗的意义所在,他对战斗本身并无任何兴趣。从头到尾他只想着『逃跑』,想尽可能地避开和『她』的争斗。即使不提双识那自称的和平主义精神,一旦面对那个『赤色』,就连零崎双识也不得不这么判断――
   『她』就是最强。
   「他们是理解了这种情况才把『她』雇来的吗?可是身为那个『匂宫』的分家,这种行为也太缺乏自尊心了吧……?」
   就如此执着于为妹妹复仇吗。
   早蕨弓矢。
   「你可真是会闯祸啊,人识――」
   为了尽量与『她』拉开距离,双识一边在树枝间跳跃,争取往上方移动,一边以非常不快的口气念叨着弟弟的名字。
   就在这时,后方追踪者的脚步声消失了。
   虽然脚步声一直隐藏在树木被砍倒的声音中,但是双识的听觉确确实实地能捕捉到的那个漫不经心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然后――一句话。
   「玩腻了啊,捉迷藏。」
   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极其――粗鲁的嗓音。
   他不禁回头一看――红色的身影消失了。
   然后。
   『她』站在这里。
   没有助跑的声音――也没有跳跃的声音――一口气飞上来的『她』,在双识的上方,在――空中。没有任何事前动作,也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她』跳了十米。
   「――啊――」
   连惨叫都来不及。
   『她』接下来所做的事非常简单明了,身体有一定程度的柔韧度的人都能办到。
   把右手腕向后举过头顶――  
   「――『割裂地球』!」
   ――劈了下来。
   「咕……啊啊啊!」
   双识勉强用与拿『自杀志愿』相反的左腕防御对方的攻击。不,很难说这算是成功防御。那只是,用左腕保护了脸部,只能得到这样的效果而已。
   听见了手臂碎裂的声音。
   视野急速旋转着,以平时十五倍以上的重力加速度摔到地面上。由于反冲力,又往上弹起两米,然后再一次落在同一个位置上。那种降落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地面为什么没产生一个陨石坑。
   「哈,啊。啊啊啊……」
   左手。还有左侧的肋骨。每一根都被折得乱七八糟。左脚也是――虽然没有被折断,但也伤得不轻。
   『她』在哪儿?
   猛然确认到了。
   『她』那红色的身影正好落到刚才双识所在的那根粗枝上,和双识现在所处的地方相距约五米――他能确认的就是这些的情况。
   然后,零崎双识抿嘴一笑。  
   「――右半身完全没事……『自杀志愿』也还在手上。然后――看来『她』果然名不虚传呢……」
   拿着剪刀的右手使了使劲。  
   「……因为『最强』所以『从容』,而『从容』――和『大意』意义相同。所以――有破绽。」
   本来这一击就可以决出胜负了。
   不,不止如此,从一开始遭遇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决出胜负了。能轻而易举地跟在双识的背后,却什么也不做――反而像在捉弄对方一样悠闲地玩着捉迷藏――那只能说是失策。
   「那『变化无常的性情』――就让我利用一下吧!」
   双识并未放弃生存的希望。
   没关系,内脏没事就行。虽然光是想到突破了『这里』之后还得去对付早蕨的长兄就觉得郁闷――但这也都是为了自己的新妹妹――为了家人。为了家人,零崎双识决定不放弃。虽然被憧憬的『她』直接杀死也是个不坏的选择――但是现在死还太早了点。
   「喂喂。怎么了?我可是手下留情没想让你死的,难道说这样一下就死掉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还――太远。这个距离不可能做到『必杀』。而且是不得不实现的『一击必杀』。现在的双识已经毫无余力――也不可能有余力。
   尽管如此。
   「哈,好没用啊。真是没用,太没用了。没用得让人受不了。『第二十人的地狱』我还以为是个稍微有点骨气的家伙――真是柔弱啊。」
   「……」
   屏住呼吸等待着。
   瞄准头上的一点。
   对没有准备的对手发动猛然一击――剑道上叫『突刺』。那是薙真对双识使用的招式――也是伊织对靖道所使用的招式。
   最原始也最有效的一种攻击手段。
   即使对方是『她』――对象肯定是人类的肉体――这个前提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刀具就不可能无法将其刺穿。只要瞄准肌肉最少的部位之一的颈动脉――就有胜机。至少,有从这里想方设法地逃离的程度的,胜机。
   「……」
   话说回来,这么丢脸的『胜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负伤的野兽究竟有多难对付,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就应该清楚。给对手送上最后的致命一击时必须保持高度警惕,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她』――却轻轻松松地朝这边走来,毫无戒心地来到双识面前,停住了脚步。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蹲了下来,把脸凑近双识。
   「嗯――?哎呀,真的死了吗,――」
   「――嗞啊!」
   刹那间。
   用『自杀志愿』单侧刀刃的刀尖刺向对方的喉咙。
   双识仿佛要扭断身体一般挺起身,以最短的速度、最大的冲力――瞄准这唯一的胜机挥出了『自杀志愿』。这样还不能成功的话,一切就结束了――『她』如果躲开的话,一切就结束了。就算是『她』,也不会再一次这么大意了。
   孤注一掷,真正的一点突破,不管怎么说都必须一击必杀!
   「……」
   「……」
   单就结果来说,『她』并没有躲过那一击,甚至连动也没打算动。零崎双识使出浑身解数刺出的『自杀志愿』不偏不倚地漂亮地击中了『她』的喉咙。尽管如此――
   『她』却安然无恙。
   什么事也没有。
   刀刃――连皮肤也没刺穿,就那样停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已经――真的,只能笑了。
   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
   现实中这种连刀都无法对其造成伤害的对手,让人怎么和『她』战斗啊?不,不只是刀,即使现在有一把最新型的机枪,『她』也不会去闪避子弹的。不对,不对,机枪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是成群的核弹如大雨般沛然而至,『她』也会哼着歌若无其事地活下去,或许还会为四周景色变得漂亮而高兴吧――即使连地球本身消失了,『她』也能毫不在意地移居火星。
   从容也好,大意也罢。
   已经不是这种程度的事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种低等级的事――只是我随意的妄想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畜生。
   想不到――会死在这种地方。
   既没能杀死一贼的敌人――也没能救出『妹妹』――不对,问题还不止如此。自己――Mind Rendell在这里倒下的话,对于身为『仇敌』的『她』,零崎一贼将会有所行动。一贼全体人员将挑起这一场没有胜算得令人绝望的战斗――赌上他们自己存在的理由。把『敌人』击溃,直到他不再是『敌人』为止――那就是零崎一贼。
   即使等待他们的结果是全灭。
   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只要出现第一个牺牲者――  
   就不再是『无意义的战斗』了。
   「――只有这点――」
   只有这点――必须避免。  
   零崎双识不能被这种杀不了的家伙杀死。
   家人。
   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家人。
   快想,快想,快想。
   全心全力地思考吧。
   一定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哈。真是无趣呢。什么话都不说,还一副可怜相。已经没有别的手段了吗?让我开心开心吧,Mind Rendell先生。」
   「……」
   「我只要能开心的东西喔,嗯?」
   完全没注意『她』发出的最后通牒――零崎双识拼命地思考着。就没有对自己有利的事吗――回顾至今为止的过程,任何细微的事都可以,即使是奇迹般的概率也行,就没有这样的可能性了吗――
   没有任何希望吗。
   首先是一开始的那一幕。
   红色的布。
   那块被染成死色深红的布。  
   那块――布。
   赤色。
   「哈啊――」
   脑袋啪地被『她』抓住。
   「真是的――『早蕨』的那些家伙也好、『零崎』的你也好――都是为了『妹妹』和一些无聊又愚蠢的理由而拼命呢。那样的话――」
   接着颈部感受到难以置信的压力。
   「你就藉着那个理由,在这里死去吧。」
   
   ◆◆
   
   早蕨薙真回想着。
   那个时候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有着自己望尘莫及的――强得无可救药的家伙的存在。
   那个时候一直坚信着。
   自己的力量。
   自己的可能性。
   自己的希望。
   哥哥――妹妹――还有我――三人一起,只要三人能在一起的话――就连天都能触到、就连星星都能抓到的淡淡的幻想,我一直坚信着。
   但是――脆弱虚无的幻想破碎了。
   打破幻想的是――本家的『杀手』。
   是的――那个时候也是。
   那个时候薙真也是赤手空拳,而且只有自己和妹妹两个人。哥哥刃渡比薙真和弓矢都要先开始『工作』,况且还站在三人的指挥官的立场上,难免会有许多单独行动的时候。那段时间这种情况特别频繁。然而,武器不在身边、哥哥不在身边――这些都不能当成借口。因为,即便如此,这边毕竟是出动了薙真和弓矢两个人――而对方,本家的『杀手』,只有独自一人。而且,那人的双手还被拘束衣封住了。
   「嘎哈――」
   惨败。
   被打得体无完肤。
   对方――确实只用了脚。
   「嘎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笑声深深地烙刻在脑海中。
   这完全不是什么――本家和分家的区别。
   也完全不是什么――现役和见习的区别。
   简直就是怪物。
   简直就是强到逆天。
   那个身材矮小的穿拘束衣的恶魔――
   是个强得不得了的家伙。
   先是妹妹倒下了,接着薙真也倒下了。
   对手却毫发无伤。
   
   已经不行了,当时我这么想。
   会被杀掉。
   
   「――嘎哈哈!」
   看着为了保护失去意识的弓矢而趴在她身上的薙真――那个家伙笑了。
   「――一个小时。」
   「……?」
   「我决定了每天只杀戮一个小时喔――哎呀呀,今天还真是开心耶。谢了,大哥哥,大姐姐。没想到竟然能撑得住一小时呢。如果用了长刀的话估计会很棘手。不过,我也封着双手,算是彼此彼此吧?」
   「――呜,呜呜呜……」
   回答不了。
   无法相信眼前的人竟然使用着和自己一样的语言。
   说什么都没用的――这边的语言不可能通用,我这样确信着。
   「不错的感觉嘛,大哥哥。……别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啊。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了。对你――对那个大姐姐,都不会再做什么了。嘎哈哈,那是你妹妹吧?有张漂亮的脸嘛。」
   「……」
   「我最近也有了个妹妹,」那个强得不得了的家伙朝薙真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跟你们不同,不是合作关系而是表里关系――说实话,我更羡慕你们呢。」
   「羡、羡慕……?」
   「你们追求的是同一个目标吧?能共有一样东西吧?那对我来说可是很羡慕的。因为我一直是在暗处。」
   强得不得了的家伙以非常自豪的口吻说道。
   「你也――好好珍惜你的妹妹吧!」
   说完――
   强得不得了的家伙便离开了。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不久,从刃渡口中得知那是『食人魔』――一人等于两人的匂宫兄妹,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最强的失败作品。用哥哥的话来说就是,幸亏薙真和弓矢的实力还没强到能让他解开双臂的拘束。
   听到失败作品这个词,薙真不知为何感到很赞同。
   是啊――怎么会有那样的『杀手』。
   那根本不是『杀手』。
   是某种别的东西。
   和自己有着决定性差别的,其它的东西。严重失败的作品。若不是有什么地方失败了的话,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东西来。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
   现在――只要能使用大长刀战斗,即使他用上了双臂――也未必会输给他。现在薙真认为『敌不过』的对象,只有早蕨刃渡一个人而已。那次被打到体无完肤的经历就结果来看确实是起了正面效果。
   搞不好那个『杀手』的目的就是让薙真和弓矢成长。薙真,弓矢,『早蕨』在世代交替后――确确实实地成为了史上最强的『早蕨』。
   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谁都有过的挫折的经验。
   常见的――创伤。
   尽管这样――薙真想。
   不论变得多强――不管如何努力地锻炼自己。
   即使再战之后赢了。
   即使杀死了他。
   他依旧还是――强的不得了。
   强的不得了的家伙。
   强的不得了,和自己不同的家伙。
   伸长了手也够不到,抓不到。
   强与弱。
   杀与死。
   根本不是这种问题。
   所处的领域不同。
   异常的异样的异形。
   无论如何都无法变成那样。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可能变成那样。
   次元不同。
   存在不同。
   一切都不同。
   那种味道,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哥哥。
   ――死到底是怎样的啊?
   ――杀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起来――弓矢也是从那时起开始问薙真这样的问题的。这样无法回答的问题――妹妹向二个哥哥提出了。  
   ――我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到底是怎样的。
   ――我们兄妹是这个样子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刃渡无视了所有这些问题。  
   他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哥哥。
   所以,问题就必然转向薙真。
   ――死到底是怎样的?
   ――杀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事我不明白。
   结果,薙真这样回答道。
   并没有经过思考。
   或者可以说,那根本就不算是解答。
   即使如此――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不想回忆起――那场战斗。
   不愿仔细思考――那个问题。
   只要一想起,只要一思考就会不开心。
   但是,现在看来――
   那时应该回答妹妹的提问的。
   应该回想起战斗的创伤的。
   应该仔细思考问题的答案的。
   那样做的话――
   说不定那时就能成功应对。
   弓矢可能就不会被杀了。
   强的不得了的家伙。
   再一次体味到了同样的味道。
   非常熟悉――记得非常清楚,那个感觉。
   不是人的东西。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无比地强大。强得无可救药。
   强得不得了的东西。
   然后那是――那种感觉是。  
   和『第二十人的地狱』交战时。
   和他――交谈时。
   还有现在。
   现在这个瞬间也一直持续地感受着。
   那便是真正无可救药的――  
   零崎一贼。
   是的。
   结果还是这么一回事。
   和自己不同的东西。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
   决定性的,注定的。
   零崎一贼一定是和那个匂宫杂技团制作的世纪大失败作拥有一样的存在,一样的特性――
   
   「――啊。」
   用长刀的前端把匕首挡飞。  
   被挡飞的匕首刺入天花板上的房梁中。
   长刀顺势转了一圈,回到持刀人肩上。早蕨薙真顾不得重新摆好架势,就以这样的姿势――
   「这就是现实喔。」
   对『零崎』的伊织这样说道。
   而伊织则是赤手空拳。刃渡在绑住伊织之后(虽然这么说,其实本来就是被绑着的)仔细地搜身过了,已经确认了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即使你是『杀人』的『天才』――即使你是『这样子』的――即使你是『强得无可救药』的――现在这一刻,你是外行人而我是职业者,这段经验差绝对无法以才能来弥补。」
   「呜,呜呐――」
   伊织呻吟着,怒目瞪着薙真。然而被她瞪着的薙真则完全不在意似地催促着,「好了吗,快点选择吧」。
   「是被我杀掉还是自杀――请选择。啊,不……」说到一半,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说得更清楚些,更正确的话就是……对了,从你个人的角度来看,被我杀了当然更『轻松』。况且我也不认为你会懂得自尽的礼法――所以如果选择被我杀掉的话,我会一瞬间砍飞你的脑袋,不会让你觉得痛的。但是――那种情况下你就不再是『普通』了喔,不再是『普通的女孩』。我们没杀过正经人,也就是说,你便成了这边的人。就此决定了你是『无可救药』的人。但是――」
   「自杀的话就不是那边的人,对吧。」
   伊织闷闷不乐地说道。
   薙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其实你也知道吧?如果你是『普通』人――你的家人就不会死,或许那个同班同学――也不会丢掉性命。啊啊――还有,Mind Rendell先生。现在正为了救你而来到森林中的Mind Rendell先生,也差不多快死了吧。」
   毕竟――对手不是哥哥刃渡。对手是一个不论作为朋友还是敌人都令人战栗的女人――存活的希望等于零。如果薙真站在双识的立场上,肯定会选择自尽。跟那种女人对抗还不如去死算了。然后,如果薙真站在伊织的立场上――答案也一样。
   是作为一个正常人死去呢。  
   还作身为一个非正常人死去。
   这种问题――根本不用考虑吧……?
   然而――伊织似乎完全没去思考该选择哪一方,「哎……双识先生,已经到这边来了吗?」
   把话题转向了别的方向。
   「是的――已经,马上就到这边了喔。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太没意义了。实在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
   「――呜呼。」
   说到这里――伊织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零崎双识一样。
   接着她摆好了架势。
   「――虽然刚才还想就这样装酷死去也不错……不过听了那个,又觉得不能那样做了。」
   「……?」
   「我可不是『病弱胆小』的类型――反而是『好胜且任性』、『聪明又不听话』的小恶魔的类型喔。虽然对方觉得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应该『理所当然』地来救我,但我可不能乖乖地等着他来救,我才不要这样。」
   「你在说些什么?」
   「当然是在说『妹妹』的事啊!」
   伊织一怒吼完便朝薙真冲去。
   不由分说地朝薙真直奔过去。
   薙真不明白这个行动的意义。
   不明白这个行动的真意。
   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胜机,朝自己冲过来的理由――根据,到底是什么?这个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若是手中有匕首的话还说得过去――现在的伊织是彻彻底底的赤手空拳。而且,根本就没有攻击的手段,连一线希望也不存在。这种压倒性的实力差,她不会没注意到吧。不,不去计算这些才是『零崎』的作风吗?
   ――不。
   不对,『零崎』就连『草率』也没有。
   这些家伙是无可救药的。
   既然像现在这样冲过来――有的就只是『必杀』而已。也就是说,一定有某种意义。也就是说,一定有某种理由。也就是说,一定有某种根据――一定有某种杀人手段。
   但是――与在那幢公寓时不同,现在她连叉子都没有。还有别的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吗?绑她的绳子――橡皮带――这些都被薙真切断了。已经无法当做鞭子使用了。即使想用来绞首也办不到。
   那么,到底,是什么?
   薙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握着长刀,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打算,连反应也稍稍变慢了。无法信心十足地行动。伊织已经踏入了他的攻击范围内。这个距离,要挥刀也已经太近了。把长刀反过来,暂时,先用石突――
   「……啊。」
   想起来了。
   一开始。
   在那个高架桥下,双识和伊织接触的时候。
   那个时候――伊织击退了零崎双识。令人吃惊的事实,一个女高中生――把『第二十人的地狱』的Mind Rendell击退了。
   以她手上那――尖锐的指甲。
   「――咳!」
   薙真凭着一瞬间的判断放下大长刀,抬手抓住了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伊织的左手腕,同时也勉强抓住了另一侧的手腕。那尖锐的指甲――左边已经到了薙真的颈动脉前,右边也已经快碰到眼球了。
   「……失策。」
   如果那时把长刀挥过去的话――不管往哪边挥,另一边的指甲都会刺中薙真吧。不管是右边还是左边――都是致命伤。足够而且确实地能让人死去。
   「……真是令人讨厌。」
   这就是――才能。
   这就是――零崎。
   强的无可救药的人。
   「――请放开我!」
   伊织利用双手被紧紧抓住这一点,让身体浮到半空中,以手腕为支点,双脚并拢地朝薙真腹部踢去。虽然身体很轻,但是加上全部体重的攻击应该不可能没有效果――
   然而,外行人和职业者毕竟有很大差异。
   至少肌肉的锻炼程度不同。
   纹丝不动的薙真顺势把伊织的双臂扭转过来,按在地板上。由于双手被抓住而无法躲避冲击,伊织被迫正面撞向地板。薙真就这么骑在她柔弱的背上,让她动弹不得。
   「咕啊!」
   伊织嘴里发出像被踩扁的青蛙一样的叫声。
   薙真毫不在意地用脚踩着伊织的左手,然后双手抓住她的右手。
   「这些指甲很危险。指甲养得太长会很危险喔。我来帮你修剪吧。」
   用右手固定住伊织的四根手指,把左手的大拇指往旁边靠。
   然后,同时剥去四枚指甲。  
   「啊,咕,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在伊织发出惨叫的同时,薙真以熟练的手法把剩下的大拇指指甲也像撕冰箱贴一样一下子剥去。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先把胡乱甩动的右手踩住,接着抓住伊织的左手腕。
   「这边的话――一个一个来吗?」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住手!请住手――」
   无法言喻的痛苦向伊织的手指袭来。
   食指,小拇指,中指。大拇指,无名指。
   一个接着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再下一个。
   薙真用与每次作业时传来的惨叫声完全不协调的、既谨慎又杂乱的手法把伊织的十枚指甲一枚不剩地剥光。
   「啊……啊,啊呜……」
   呻吟声中似乎还残杂着泪水。伊织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算奇怪,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指甲被剥下来的痛苦并非指甲剪得贴到肉的痛感所能比拟。就算是成年人,被剥下一枚两枚也肯定会忍不住叫出声来的。更何况伊织直到昨天的傍晚还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痛苦吧。
   「啊呜……呜,呜……」
   伊织放弃了抵抗。
   即使薙真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手,她也只是无力地垂着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看到伊织这幅样子,薙真忍不住哧哧地冷笑起来。
   「这样就真地变成赤手空拳了啊。钢琴估计也能弹得很好了,哈哈。」
   「……请住手……请饶了我吧……」伊织终于以微弱的声音说道,连发音都模糊不清,「我讨厌痛……哎,哎咕,咕,啊,啊呜……手指……我的手指……对不起……我会道歉的,别再做这么过分的事了……别让我那么痛了……」
   「……」
   「咕……呜。请住手,请住手,咕,咕……请住手,请住手……好痛啊……啊,啊啊呜……」
   「――哈,是吧。」
   薙真单手提起刚才扔下的长刀,把刀刃凑近伊织的脖子――
   接着抓起伊织的手腕硬是让她握着长刀的刀柄。
   「就这样把手往旁边一拉就行了。只要这样你就能死了。不用经历这种痛苦――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喔。最后的机会啊,『零崎』――不,『无桐伊织』小姐。来吧――来选择,请决定吧。」
   伊织呜咽着。
   薙真俯视着她。只要伊织稍有抵抗的话――他就会立刻把长刀从后面挥过去,像切豆腐一样把伊织的头砍下来。
   「这样不好吗?很无聊的喔,会很无聊的――你这之后的人生。你已经是独自一人了。Mind Rendell先生不也这么说了吗?只要遇见人就会杀人,那就是『零崎』。无可救药。永远都是一个人。无可救药的一个人。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情趣,会有什么结果?」
   「……」
   「我和Mind Rendell先生都已经完全是这边的人了。各自都已经没救了――但是你还来得及,还能在常识的范围内处理呢。能自己来装点自己的临终――应该算是足以自豪的事了吧。」
   这是薙真打算对伊织说的最后一句话。
   已经无话可说。
   没有话可以说了。
   再说下去也没有用。
   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就这样――等待时间过去。
   可是,不论等多久,伊织还是不停地呜咽着。虽说是十枚手指甲被剥去,也差不多该到痛觉麻痹的时候了吧。薙真感到有些不自然,皱起了眉头。
   而且仔细看的话――
   「呜呼――」
   仔细看的话。
   「呜呼――呜呼呼。」
   伊织在笑。
   她一边笑一边颤抖着。
   「呼呼。呜呼,呜呼呼呼呼――  」
   「――有什么好笑的?」
   「问我有什么好笑的――当然是因为你很好笑喽!」伊织低头说着,眼睛里仍然含着泪水,「从刚才就一直在说很可笑的话,简直就是乱七八糟嘛――你只是想让我『自己』去死?」
   「……」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选择死而不是去选择当杀人鬼?变成『这样子』,变成这种『无可救药』的人还不如自己去死,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吧?呜呼呼,真可笑,真可笑,真可笑!真是理想――真是理想主义。而且还厚着脸皮把这种理想硬推到别人身上,简直是令人困扰到极点。什么狗屁『没救了』――你这家伙只是个被杀人这种事吓得屁滚尿流的胆小鬼嘛!」
   与其变成杀人鬼还不如去死。
   与其脱离常轨还不如去死。  
   这种选择――还真是一本正经,理所当然。
   但是早蕨薙真自己――却没有选择。
   明明应该有过选择机会的。
   自己明明应该有过选择的机会。
   通过与零崎双识――Mind Rendell对决之后注意到的。『早蕨』既非生来者也非生来物。所以――明明有路可走。
   既有选项,又有选择权。
   即便只有一点点,也是曾有过的。
   在进入人外之路以前选择死的机会。
   选择逃跑就行了。
   就像――妹妹,早蕨弓矢一样。
   
   「无可救药的不就是你这家伙吗!」
   伊织抬起头,狠狠地瞪着薙真――怒吼起来。
   「这么想死的话,自己去死好了,别把死归咎于别人!说出想死这种天真话的家伙的心情――说出想要逃避这种天真话的家伙的心情――我才不懂呢!」
   「……!」
   「我才不会死呢!我才不会逃呢!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不会是孤独的,不论变成『怎样』我都会活下去的!决不会自寻短见!决不会逃避现实!我决不会否定,我会肯定一切!我才不会对自己的人生、才能什么的绝望!」
   仿佛至今为止的乖巧都是假的一般――伊织彻底发狂了。难道说刚才那些只是装出『哭泣的样子』,都是『假哭』?难道是在乘机恢复体力?伊织不停地敲打着地板,吧嗒吧嗒地扇动着恢复自由的手脚,拼命逃离薙真。她以像是要把预制装配式小屋整个摇动般的气势疯狂地挣扎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薙真也慌了手脚。长刀的刀刃已经从伊织脖子上移开了。现在要再一次瞄准目标已经变得非常困难――而且,更严重的是。
   伊织的话使薙真勃然大怒。
   「你,你,像你这种小姑娘,懂什么!刚刚变成杀人鬼的臭小鬼!连绝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臭小鬼!你有无意义地杀过跟自己没有任何仇怨的女孩吗!你有只顾自己的方便而牺牲毫无关系的人吗!等你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后再来跟我说这些话吧!」
   踩住伊织的右臂,抓起她的手腕。
   「不会让你轻松地死掉!我要让你痛上加痛!一点点地把你切碎直到你自己说出『想死』为止!让你一边后悔一边死去!」
   说完,薙真挥动长刀――把伊织的右手腕整个切了下来。
   惨叫声在小屋内回响着。
   
   ◆◆
   
   零崎双识的记忆是从牢笼中开始的。
   这之前的事,他都不记得了。这之前的自己,他也不记得了。甚至连自己是否拥有过去都不清楚。从当时的情况来判断,自己是不知从哪儿被抱过来的――还有就是,长期以来一直生活在这个牢笼中。
   然后,他从这件事中得出如下结论。
   自己是孤身一人。  
   无可救药的孤身一人。
   大概不只是他不认识以前的自己――连其他人,包括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的生下他的双亲,还有世间,社会,世界,全都不认识他。
   全都――忘了他的存在。
   这也难怪。
   因为就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
   这个牢笼的所有者也不认识他。
   虽然看得见他,但并不认识他。
   虽然能摸到他,但并不认识他。
   谁也――
   不认识他。
   ――啊啊,一定是因为。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大概是这样吧。
   在这个世上,我是孤身一人的。
   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
   这里没有别的人。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有没有别人不都一样吗。
   自己在与不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什么也不会错离,什么也不会崩溃。
   就像是――零。
   真是悲伤,自己是零。
   ――那么,这就够了。
   他这样想着。
   ――既然在和不在都一样的话。
   他这样想着。
   ――让一切都消失吧。
   他决定了。
   ――已经够了。
   他放弃了。
   然后――零崎双识就此觉醒。
   在『没有这之前』的这种意义上来讲,零崎双识能算得上是为数不多、极其稀有的种类的――『零崎』了。他之所以把弟弟――零崎人识当作亲身骨肉一样对待,正是由于他自己也有这样的出生。也难怪零崎双识在本来就相当重视家人的零崎一贼中还被称为极端的家族主义者。
   他高兴得不得了。
   当『双亲』在自己面前出现时。
   他们来迎接自己的时候。
   接受了像自己这样一个人的时候。
   真的――高兴得不得了。
   自从那时起――
   零崎双识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管在哪里,都不是孤身一人。
   不会再是――在与不在都一样。
   第一次觉得在这里很好。
   有生一来第一次从牢笼中解放出来。
   所以他要保护家人。
   所以他要爱家人。
   所以他要握住家人的手。
   所以他要抱紧家人。
   所以他很重视家人之间的羁绊。
   所以他――
   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
   「……原来是――『筋肉人』吗?」
   「……啊?」
   『她』发出疑惑的声音。
   双识继续说道。
   「……啊啊,『北斗神拳』也有吧。还有『幽游白书』,『魁!!男塾』……嗯,『橙路』的堂姐妹也不能排除呢。凭我的阅历,大概就只知道这些了。」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在『她』注意到双识很可疑的同时――
   「不知道就好。」
   双识把对方抓住自己脖子的手猛地拨开――把正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力量抓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拨开。瞬间亮出『自杀志愿』,一下子刺入那只手――刀刃并没有被皮肤弹开――
   而是,刺了进去。
   深深地。
   深深地刺入那只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不是惨叫声,而是夹杂着粗糙嗓音的不愉快的声音――不,应该说是夹杂着粗糙嗓音的不愉快的声响。
   与此同时,双识的视野一下子反转过来。
   「不知道的话――你就不是『她』。」
   反转的并非只有视野――
   反转的是世界本身。
   就连双识身后的所有景色都变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地方。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过头去――那里有一块红布。
   死色的深红的布。
   一块被钉子钉在树干上的红布。
   也就是――一开始的地方。
   「呜呼呼――我居然彻底地混淆了,真是太丢脸了。中途才突然想起来呢――这次这件事『诅咒名』也插了一脚。」
   说完便转回头来。
   当然,那里并没有『她』。
   取而代之的――有一个手上流着血、六十出头的老婆婆站在那里。虽然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但是那副落魄的模样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威慑性。
   『她』的身影根本就不存在。
   她一边用另一侧的手按住受伤的手臂,一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双识。
   双识完全不把那样的视线当回事,轻轻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掌控『恐惧』的操想术专门集团『时宫』――就算我的名字是双识,你们也做得太完美了。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我,和『催眠』系、『洗脑』系的本派交锋也还是第一次呢――完全被骗了。」
   「……」
   老婆婆仍然沉默地盯着双识。
   「给早蕨提供『操纵人偶』也是你干的好事吧,这位老人家。这个『结界』也是为此所设的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适度无刺激的单调作业能让人陷入催眠状态――人们称之为『感觉隔离性幻觉』。缺乏适度刺激的单调作业――比如盯着眼前晃动的钟摆,反复把行李从这边移到那边――又或者是,在四周风景一成不变的树林中持续走动。
   「该说是扫兴吗?说实话我是有点失望。不过,哎呀呀――你还真是把单纯的事搅和得很棘手呢,真是的。」
   「为什么――会知道?」
   老婆婆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双识则是「呜呼呼」地笑着,「很简单啊」。
   「十分漂亮的手法。虽然很卑鄙,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呢。红色的布――让我看这块死色深红的布,首先给我『她』的印象。趁这个时机使用家传的『操想术』,接下来就只要等着我死在幻觉中就行了。让人『忘不了』的对手,那还真是赢不了啊。不过只要冷静地想一想,又不是漫画情节,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单手把树砍倒、就算是『她』也不可能连刀都刺不伤。呜呼呼,不过『割裂地球』倒是不错喔。」
   「……」
   「最初的不协调感就是――这块布。」
   双识指着那块闪耀的布。
   「如果那是真正的『她』――就决不可能会用这种手段让对手回头。如果只是为了从对手背后出现而使用的手段――不,不能说是手段,应该是演出吧?如果只是为了从背后出现的而进行的演出的话――还有更好的方式喔。毋庸置疑,是『她』的话,肯定会选择这样的演出――用雕刻刀什么的,在树干上刻上『回头必死』之类的文字,然后在背后等待――一定会是这样的演出吧。」
   「你,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就是你身为冒牌货的铁证。不要以为所有东西都会有解释,这毕竟不是推理小说。要假扮某人的话,就应该把对方情况调查清楚到极限才行啊,老人家。也罢,能这么了解『她』的人应该不多吧。毕竟『她』身上就是有这种像禁忌一般的地方。就这点来说,看来我是跟得上『她』了――不,大概也没能跟上吧?也正因如此所以才被逼到那种地步啊。哎呀,被逼得好惨,被逼得好惨哪。从没想过会被逼到那种地步。一想到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与『她』的邂逅终于能够实现――这确实让我失去了冷静,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了。话说――老人家,连那样的名作都不知道,身为一个日本人在世界上可是败者哦。啊啊,这么说来好像的确听说过――有个假扮成『她』来赚小钱的差劲的『时宫』什么的。那也是你干的吗?」
   老婆婆往后退了一步,双识却完全不在意地地继续说着。  
   「不过话说回来,不愧是专家哪,的确称得上是与『匂宫』相对的『时宫』了。操想的情景本身就非常精彩。我自己产生的幻觉――不,虽说是幻觉,『她』依然是『最强』。――不过,还是有一处破绽。就像刚才说的――如果『她』是『她』的话――一开始那块布就太不自然了。那是在陷入催眠术之前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方设置的既不是『圈套』也不是『策略』――而是『术』。双识华丽地陷入了『术』中。一直以为对方是『早蕨』而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手,这无疑是双识的失误。
   「但是,一旦注意到了破绽,事情就好办了。『她』自己露出了马脚。为了『妹妹』而拼上性命,像傻瓜一样――那个『她』说了这样的话吧。」
   双识摇了摇头。
   「『她』不会说这种话。我虽然『惧怕』『她』――但也同时『尊敬』、甚至『敬爱』『她』,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比我们零崎更『重视家人』的。『她』明明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主义思想却能够凭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如此可怕、如此强大的人物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所以我是『她』的崇拜者。虽然没到跟踪狂的地步,但也能算得上是狂热者了。因此我能确信――同时也想起来了喔,那个令人作呕的臭『时宫』!」
   最后,双识怒吼着,扔出了『自杀志愿』。『自杀志愿』笔直地飞了出去,命中正想逃走的老婆婆的左颈部,贯穿之后将其固定在后方的树干上。
   「咿,咿――」
   老婆婆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着。
   「等,等等。别杀我。不要杀我。我只是被别人雇来的。是『早蕨』的人出钱雇我来的。别杀我,别杀我――」
   面对这样的老婆婆,双识只是用鼻子哼笑了一下。
   「掌控恐惧,操纵意识的『时宫』――竞然会露出这种表情,实在太讽刺了。真是狼狈不堪啊,太可怜了。我可没做过什么要让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的事,也没做过要让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的事喔。纵然『时宫』有一身好本事,我却完全不想和你们这种人和睦相处哪。你毫无疑问地『不合格』。『早蕨』想必也是非常痛苦地做出这种决定的吧,和你们这群令人作呕的『诅咒名』联手――」
   一步一步逼近无处可逃的老婆婆。
   老婆婆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恐惧,而是更接近笑容了。
   除了笑――无法再做出其它表情了。
   「喂,喂――咿,咿咿,你,你,想要杀掉这样一个老人吗,而且还是女人?不会吧?」
   「竟敢破坏『她』的形象――虽然我是想这么说。不过该说是幸运还是可惜呢,你完全没成功。所以在此就让我引用一次我亲爱的弟弟的台词,这件事就算一笔勾销吧。」
   双识把『自杀志愿』从老婆婆的腿上拔出来,如同为了甩掉血迹般地转动了一圈。
   然后笑眯眯地说道。
   「男女老少,皆不留情。」
   
   (时宫时计――冒牌货测验·不合格)
  
第八话 早蕨刃渡(2)
   
   哥哥。
   我搞不懂哥哥。
   哥哥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总是――这样单纯地。
   总是――这样观察着。
   总是――这样闭口不谈关键的事。
   什么也不告诉我。
   什么也不对我说。
   阴险。
   使坏。
   不是人。
   我们――明明是兄弟。
   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这个世上仅有三人的兄妹。
   你会珍惜我吗?
   你会重视我吗?
   我想肯定――不会吧。
   我一直――都是哥哥们的累赘。
   和你们在一起只能是累赘。
   躲到远处去偷偷地拉起弓箭。
   注入感情射出去。
   我――真的很焦急。
   不能在哥哥的身边。
   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这种情况让我很焦急。
   我明明想一直在哥哥的身边。
   但是――哥哥却无动于衷。
   仿佛我在与不在都一样。
   就这样,什么都不说。
   就这样,什么都不谈。
   总是沉默不语,闭着眼。
   我的事,怎样都好吗?
   我的事,怎样都好吧。
   但是――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哥哥。
   敬仰着这样的哥哥。
   喜欢哥哥那冰冷的眼神。
   喜欢哥哥那紧闭的嘴唇。
   喜欢哥哥那纤细的手臂。
   喜欢哥哥那美丽的身体。
   拜托了,哥哥。
   用那双眼睛瞪视我吧。
   用那双嘴唇碰触我吧。
   用那只手臂夺取我吧。
   用那个身体拥抱我吧。
   哥哥。
   拜托了――哥哥。
   请侵犯我吧。
   我想把一切都献给哥哥。
   想让哥哥侵犯我。
   虽然我知道这很奇怪。
   但是,没有办法。
   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找别的人来代替――我可忍受不了。
   即使是一样的――
   也无法代替。
   不是哥哥就不行。
   哥哥是无法取代的。
   哥哥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
   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哥哥。
   我们是一个人加上一个人再加上一个人。
   别再说三位一体这种漂亮话了。
   又不是能一直在一起。
   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终于知道了。
   如同被砍伤一样的苦闷。
   像是要失去心脏般的悲伤。
   我终于知道了。
   知道了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
   知道了世界就是由这种东西组成的。
   哥哥一定很强。
   哥哥比谁都强。
   这一点我很清楚。
   敌不过哥哥。
   而且哥哥不会改变。
   所以搞不懂哥哥。
   
   呐,哥哥。
   我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为什么我们――哥哥们。
   为什么我们兄妹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呐――哥哥。
   请回答我,哥哥。
   杀人――到底是怎样的事?
   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呐――哥哥。
   请回答我,哥哥。
   想逃的话――就这样逃走可以吗?
   想死的话――就这样死去可以吗?
   我已经想一死了之了。
   
   「……切。就算杀了施术者,也不会对『结界』造成任何影响吗……」双识坐在树下,一边用力地按摩左腕一边低语道,「看起来这似乎完全是由别的系统构成的『术』。而且――」
   他将右手从左手腕移开,试着触摸自己的肋骨。接下来是左脚。慢慢地――像是要放弃一般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在幻觉中受到破坏的部位,也会这样作为伤害残留下来吗……」
   一旦大脑感觉到『痛』,即使肉体本身没有异变也会受到影响。『确信』、『先入观』、『偏见』、『催眠』、『洗脑』、『操想』……怎样都好,哎呀哎呀,我算是服了。
   终于,双识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单脚轻跳了两下,同时开始考虑今后的对策。
   「还好……肉体本身没有损伤,之后应该会好起来吧。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就算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办法,而且还在多余的事上浪费了一点时间,得快点行动了。」
   比起肉体上受的伤,精神上的伤能够更快被治好。这是双识的想法。心理的新陈代谢不像肉体的新陈代谢难度那么高,忘记之后就没问题了。虽然这可说是和一般的想法完全相反,但是双识凭借自身的经验,对此深信不疑。
   「那么――伊织妹妹在哪里呢……」
   他拖着受伤的腿向森林的深处移动。仍然没有打算抵达的地点,只能说是凭着直觉,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前进着。虽然无论往哪边走看到的似乎都是一样的景色,但伊织就在这片森林中――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还真是缺乏科学性的结论哪。」
   肯定也好,确信也好。
   究竟在这时代中干些什么啊――虽然薙真那脱离时代的服装确实有些可笑,可是不仅仅是『早蕨』,连『零崎』和『时宫』也一样――每个家伙都是,别说是脱离时代了,甚至可以说是像异次元的居民一样。
   真是可笑。
   确信也好什么也好,说实话,自己现在就连伊织妹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说到非正常人,『杀手』和『杀人鬼』的确没什么不同……」
   ――……
   这时,双识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杀气。虽然想瞬间转过身去,但是顾及到受伤的左脚,动作无法如想象的那般顺利。摇摇晃晃地站着的同时,将视线投向身后,那股杀气的主人也并不打算袭击这个状态的双识,只是等着他转过身来。
   「――这是,这是……」
   站在那儿的,正是早蕨薙真。
   日本风的服装旁边斜立着一把大长刀,和式的眼镜外加一头长发,还有胸前――被刃物划伤过的痕迹。
   薙真正用锐利的目光瞪着双识。
   双识有些迷惑地感受着从正面袭来的视线。
   这是――不对。
   这是与昨晚和双识战斗时完全不同种类的杀气――根本不对,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要说具体哪里不同的话――
   「看样子『觉悟』有所不同了――早蕨薙真君。」双识将心中的不安感强压了下去,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受伤的事,真是讽刺的气氛。
   「怎么了?昨天都那么难看地逃走了,现在应该没有颜面再来找我报仇了吧?我想胜负已经很明显分出来了。」
   身为『胜者』的『从容』。
   现在能依靠的武器只有那个了。老实说――现在,左半边的身体已经有好几处部位不能动了,可以的话很想避免与薙真互相厮杀。如果伊织也在这里,为了救她就必须战斗――这尚且说得过去,但现在还没到需要胡来至那种程度的状况。与此相比,还是争取一点时间,等待体力恢复为好。
   可是。
   「――关于你的妹妹,」他似乎不理会双识,提起长刀摆好了架势,「那个――是叫伊织对吧?」
   「……啊啊,没错。」
   「我把她杀了。」
   说得如此直白。
   双识的表情并未改变。
   虽然没有改变,但那也只是他拼尽全力强忍着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薙真君,」就连提问的声音都变得软弱无力,「『妹妹』――不是你们用来牵制我的人质吗?」
   「哥哥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杀她是我擅自决定的喔。」薙真一边缩小着与双识的距离一边说道,「哈。总不至于连杀个杀人鬼都会被抱怨――没有这么愚蠢的事吧?」
   「……为什么,要杀了她?」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完全觉醒的眼神。像是舍弃了一切的样子。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已经没有任何迷惑和烦恼的,觉醒的眼神。
   「正因为我是个『杀手』才这么决定的。」
   「……是吗。」
   双识静静地低着头。
   愤怒――与之相比,那更像是掺杂着绝望、悲伤、痛苦的表情。
   「你好像放弃了什么啊――可惜。非常――可惜。好不容易得到的『合格』――真是太可惜,太遗憾了。」然后举起了『自杀志愿』,「那么――也请让我完成作为『杀人鬼』的本分吧。」
   「求之不得。」
   那边的话还没说完,这边就已经冲上去了。脚下连站立都不稳,再加上一手一脚不能用――那样的话,要是被拉进长期战的话就麻烦了。虽然不像刚才和『她』的决斗,但这次真的是孤注一掷、必须在一击中分出胜负。幸好对方也是『干劲』十足――『觉悟』满满的样子。这次不用担心他会逃走了。尽情地厮杀吧。
   ――在一瞬间决出胜负。
   关键就在双识能否进入长刀的攻击范围内――仅此一点而已。对方已经不会再用像上次那样的突击了,现在的攻击只有斩击。如果进得了斩击的范围内一切就结束了――进不了也一样结束。
   结束就在眼前。
   『自杀自愿』再次在手中转了起来。
   长刀的斩击――还离得很远。
   双识利用他的长脚,把两人之间的距离从长刀的攻击范围缩小到大剪刀的攻击范围。很好,就从这里开始。现在这一击就要命中喉咙。虽然在这种距离下还能用柄部的下端使出棒术或杖术代替刀刃进行攻击――但那已经无需躲避了。只要施展攻击的部位不是刀刃,就应该不会造成致命伤。这种时候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是肋骨断个两根、三根的话,我就吃下你这招吧。Mind Rendell的肋骨,就作为送给妹妹的礼物好了。
   「――刀刃?」
   腹部有冰冷的感觉在游走。
   握着『自杀自愿』的手停住了。
   「――哎?」
   腹部的右侧――有刃物通过。
   那是――所谓的日本刀的刀身。
   完全没有长刀的影子。近在身边的某个东西被扔了下来――隐藏着尖锐冰冷的刀刃的伪装就像刀鞘一样被扔了下来。
   「――捉住了。」
   薙真说道。
   不对――不是薙真。
   「里面――里面还藏着刀……吗?」
   双识慢慢地滑倒。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对手胸口的伤痕。那是――虽然样子很华丽,但是这个伤痕相当的浅。这样的东西,根本不是『自杀志愿』的伤痕。
   「你――你是――」
   「名字是,早蕨刃渡。」非常冷静的声音,非常冷静的视线,对手抽出了刀。
   「――就是你口中的薙真的哥哥。我们是所谓的同卵双胞胎。」
   然后嘭地甩掉刀上的血,和双识保持着一定距离。双识的架势慢慢地开始溃败,背部抵着身后的树干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他似乎非常惊愕,一副无法相信现在这个状况的表情――看着刃渡。
   然后,终于「呜呼呼」地无力地笑了起来。
   「『双胞胎替换的策略』吗――现在还用这种诡计可是会让人生气的喔,刃渡君。」
   怪不得――『觉悟』不一样了。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一样的话反而让人觉得奇怪呢。双胞胎的话,当然从容貌到声音都是一样的,虽说服装和伤口也可以弄得一样――但是细小的举止和感觉是无法模仿的。
   「现在我更加了解了。越是陈旧的东西就越有效果这句话的含义――那种背离时代的装束,也都是为了促进我的『确信』――『先入为主』的产物,而不是因为兴趣才这么做的吧……」伤口处的血不停地涌了出来。双识将『自杀自愿』放在身旁,用手按住伤口强行止血。
   「平时大多数时间是『哥哥』,用与那种背离时代的着装完全相反的装束包住身体吗?可以说是一种伪装吧?」
   「没错。」
   刃渡没有再多说什么。解开了扎在脑后的头发,从怀中取出一顶印有骷髅图案的棒球帽并戴起,然后把长发收入帽子中。
   「要说是最后的手段也好,最后的王牌也好――这种策略,如果对手不是你就无法起作用了。」
   「……『时宫』的婆婆就是一个不错的先兆哪。」双识苦笑着,「『掉包』的二重攻击。没想到你还会再来杀我……真是精彩,真是精彩啊。」
   「……?」
   似乎是看不惯双识明明受了重伤还一副从容的样子,刃渡皱紧了眉头。
   「不过还真是――不修边幅哪,刃渡君,不,是『早蕨』先生。先用了『操纵人偶』,又用『人质』威胁,依靠了『时宫』的协助,最后还要暗算――要是你的先祖知道了,一定会叹息吧。」
   「如果你要对我扯些卑鄙、姑息之类的话,我可要反驳你太不合理了。毕竟我们本来就要上演一场相互厮杀的戏码,若你打算擅自指定你的规则,我就要不知所措了。」
   「不,我可不会这么说。刚才也说过了吧――很精彩。」双识依旧保持着笑容,「竟然还有一把刀,真让我吃惊。中距离的武器里还夹着一把近战用的刀,这想法真不错。就连挑衅也很不错呢――说什么『妹妹』被杀了……」
   「不好意思,那可是事实喔。」刃渡以清晰的声音说着,「恐怕现在我弟弟正在处理善后呢――没听他说会停手。我还在推测是不是和你战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觉得呢?」
   「那么――莫非我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双识忍着疼痛的身体,勉强地耸了耸肩,「话说回来,刃渡君。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要求我饶命的话还是算了吧。」
   「怎么会呢。这边里面的口袋里放着香烟,能帮我取出来让我吸一根吗?我的左手动不了了,右手则如你所见――如果不按着伤口的话,会因出血量过多而死的。」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并没有什么企图。只是刚才那根没吸完……想在死前再吸一根而已。」像是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了一样,双识补充道,「慢着,如果你想给我致命一击的话还是免了吧。看看这个伤,确实连肝脏都刺到了。怎么看都是的的确确的致命伤。你也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再靠近我,受伤的野兽可是很危险的。你就看着我慢慢死去吧,这可是胜者的特权。」
   「……实在令人费解。」越来越感到疑惑的刃渡问道,「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虽说是致命伤,但也不是能让你瞬间死掉的伤,应该还可以战斗的。为什么要放下那把大剪刀?」
   「我是不会去无谓地厮杀的喔。」
   双识说道。
   带着些许疲倦的感觉。
   带着些许凋零的感觉。
   带着些许,安心的感觉。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我真的,不想去杀人。――杀人什么的说什么也不干。」
   「……这可不像是杀人鬼所说的话。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杀人鬼,是出自号称『零崎』的『二十人的地狱』、Mind Rendell先生口中的话。」
   「是的,就算在零崎之中,我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个人……但是请让我对你表示谢意。谢谢了,早蕨刃渡君。不顾自己的安危,用尽各种手段想要杀我――」
   「――谢谢你杀了我。」
   这样一来――终于,我也可以轻松了。
   双识的脸上浮现出发自心底的安心的表情。面对这样的双识,刃渡感到十分不快,以看着极为恶心的东西一样的视线注视着双识。那种视线已经很难说是冰冷了――那是,毫不掩饰生理上的厌恶的眼神。
   事实上,对于仿佛渴求着死亡的双识的话中真意,刃渡是无法理解的。如果说这是接近死亡的败者的不服输,也太过大费周章了。
   「……真是丑陋,糟糕透了。我可不是想让你带着如此安稳的表情死去――所以才出其不意地攻击你的。」
   「呜呼呼。你想让我带着悔恨死去吗?不过很可惜――这就是『零崎』和『匂宫』的差别。」双识不顾说话时口中渗出的血液继续说着,「或者该说是,正因为你用了这种手段我才能『安稳』地死去――我的家族是不可能被这样的胆小鬼打败的。」
   「――――!」
   双识笑了起来。
   「要是和像『她』那样的怪物为敌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拼命活下去――只是你这种程度的话,『零崎』中的『任何人』都能轻松战胜你。对了,你说我『妹妹』被薙真君杀了是吧?那是不可能的。夸大妄想也该适可而止啊。会被像你那种胆小鬼弟弟杀死的人――就不是我的『妹妹』了。」
   「――够了。」
   说完,刃渡盘腿坐了下来,和双识保持着大约三米的距离。双方都不在对方武器的攻击范围内――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和双识对峙着。
   「那样的话,给你致命一击的事――就让我弟弟薙真来做吧。那家伙对于『零崎』恨之入骨――薙真对于弓矢的执着心可是非同寻常的。不过,前提是你能够活到那时候。要是让我看到你有多余的动作,我就立刻杀了你。」
   「可以的话,就让我这样安心地死去吧――可是等会儿会来这里的是我『妹妹』,没关系吗?」
   双识如此说道。
   刃渡沉默不语。
   左手腕已经无法动弹,右手腕也不能用了。
   左脚不能动,右脚的话――
   ――不行啊。
   双识很清楚,单凭一只脚的话再怎么说也不是刃渡的对手。对方似乎也想了许多策略的样子――即使不这么做,对手是刃渡的话,双识就算在万全的状态下也会陷入苦战,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吧。地利与人质的有无――即使把这些都排除在外,刃渡还是有相当的本事的。倘若不是这样,不管有多少『策略』,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干净利落地取得胜利。
   即便如此他还是玩弄这么多策略,那是因为――
   『零崎』是集团啊。
   对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这里却还有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
   这就是不同之处。
   有这些能够托付将来――继承我的意志的家伙们在,还真是件不错的事哪。
   死亡,仿佛不再令人恐惧。
   自己就算死了也会后继有人――
   一定,不会结束。
   「――哎呀哎呀。」
   双识以刃渡无法听到的音量低语。
   伊织妹妹。
   虽然还有很多东西想要教你――但是看来我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
   你不要来这儿。
   快逃。
   我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看来他就在这附近。去和我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的弟弟相会吧。去走别的路吧。弟弟的话不会强行把你拉入『零崎』的。只有可爱这一个优点的小鬼――而且还是让你偏离日常的元凶的可恶小鬼――决不是个坏人。
   伊织妹妹。
   你是――希望啊。
   不要再杀人了。
   「――嘿。」
   双识脸上浮现出与自己风格不符的自嘲笑容。
   「一直很想有个……妹妹呢――」
   ◇◇
   树林间有个身影正在奔跑。
   「――哈、哈、哈……」
   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但是仍然一心一意地在林中奔跑着的身影,仿佛有明确的目的地一般,用丝毫不掺杂犹豫的脚步,在树木密集的树林里拼命地跑着。
   「――呜,呜呜……」
   脚被潮湿泥泞的地面绊了一下,摔倒了。似乎连被『时宫』的『结界』封住的这片树林的空气都想阻止那个身影的前进。
   「――呜呼呼。」
   一边笑着一边站了起来。
   那个身影是早蕨薙真吗?
   为了跑到哥哥的身边,为了给零崎双识致命一击而在奔跑的――是长刀手的身影吗?
   ――不对。
   不是这样的。
   那身影的头戴红色的针织帽。
   身穿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水手服。
   右手腕上,手的前端已经不存在了。虽然用橡胶细绳一样的东西缠在伤口上来止血,但血液还是不断从伤口流出。
   另一侧的手也不能说没事,五根手指的指甲全部被剥掉了。这只手并没有因指尖的疼痛而颤抖,而是用尽全力、紧紧地握着匕首的柄部。
   是伊织。
   「……呜呼,呜呼呼……」
   掸去了粘在裙子上的泥后,她又跑了起来。果然是没有半点迷惘,就像有明确的目的地一样。
   目的地是――
   当然,不是树林的外面。
   没有去那里的理由。
   「呜呼,呜呼,呜呼呼――」
   奔跑着。
   拖着那个柔弱的身体。
   「等着我啊,『哥哥』――」
   然后,早蕨薙真这边――
   在预制装配的小屋内,一个人――独自一人,像发呆一样直直地站着。
   右肩上的血没完没了地往外冒着。不快点止血的话,应该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即使没死,这样下去也会失去意识的吧。
   但是他却连动都不动一下。
   身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只手。
   那是伊织的手。
   是他亲自切下的,伊织的手。
   「……」
   切断的瞬间,她发出了惨叫声,就像发狂了一样,在薙真眼前暴走了。腕部以下都没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虽然看到了伊织痛苦的样子,薙真心里的愤恨却丝毫未减。完全无法平息下来。完全没有满足。远远没有要停手的感觉。薙真端正了一下身体,正准备将伊织另一侧的手腕也砍下来的时候――
   锋利的物体从天而降。
   「……」
   准确地说,那是原本刺在天花板横梁上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伊织从薙真那里得到的,然后被长刀打飞到上面去了。
   本来应该是深深地刺在梁上的――可是伊织用她的手、脚、身体,总之尽一切可能地拼命挣扎,使小屋产生晃动――结果匕首就从梁上掉了下来,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这把刀刺入了薙真的肩部。
   可以想像肩部的肌肉被截断裂开的样子。
   「――难以置信的『幸运』啊。」
   薙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幸运。『那个』就和自己上次在公寓的屋顶上和双识战斗时能够『逃走』一样,并不是什么幸运。
   这是在穷途末路的极限状态中残存下来的『资格』。
   这是伊织该有的。
   与薙真相比更多的资格。
   她是被选上的。对于没有选择权和决定权的她――也可以说是被选上或被决定的,是这样的意思。
   「――然后『零崎』。」
   虽然看起来伊织是无法忍受指甲被剥去的疼痛和绝望的状况进而暴走一样――但是,甚至连这样的行动也是『杀人』的手段。
   可恶。
   可恶。
   可恶。
   已经,对付不了了。她――比Mind Rendell更加棘手。在那个高架桥下击退Mind Rendell的――并不是她的指甲。
   是那种存在。
   是那种才能。
   「见识到了那样的『才能』――确实我的程度只能说是『不合格』了。」
   薙真嘀咕了半天终于有所动作。
   右手动不了了。看来筋腱啊,神经啊,都被成排地切断了,右手大概不能再用了吧。算了,跟『杀人鬼』、『零崎』为敌,光是能存活下来就已经是侥幸了。
   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刀。
   这家伙跟随我很多年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超过了兄妹的关系。怎么可以在这里丢下呢。但是这只手,已经不能再干『杀手』这个职业了吧。
   薙真这么想着,不可思议地有种轻松的感觉。
   真的可以不用再杀人了吗。
   对啊,我和『零崎』是不一样的。
   和伊织或双识都不一样。
   只是想死的话去死了就好了――不想杀人的话不杀就好了。
   仅此而已的事。
   仅此而已的事。
   「呐,弓矢――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正当他有些哀伤地叹息的时候。
   吱呀的一声,小屋的门打开了。
   是谁啊――早蕨薙真一边想着一边转过身去。
   难道是伊织回来了吗。
   或者是Mind Rendell吗。
   也有可能是两个人一起来了。
   不对,是将那两人打败的哥哥,早蕨刃渡吧?
   「――哟。」
   ――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人。
   是个一身奇妙的打扮的,少年。
   个子并不高,染过色的长发绑在脑后,仔细一看会发现他耳朵上戴着三个耳环,还用手机吊带点缀在上面。与此相比,更吸引眼球的是,隐藏在时尚的太阳眼镜下,右脸颊的――不祥的刺青。
   「好像有些迷路了,可以的话想请教一下――不过可不是让你跟我讲什么人生的大道理喔。」
   说着,脸上刺着刺青的少年「哈哈」地笑了出来。
   对于这样的玩笑,薙真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左手更用力地握住了长刀。
   这家伙是――这个男人是。
   是――『零崎』。
   「其实我正在寻找哥哥――根据目击者的证言,他大概是在这片树林之中吧。真是容易让人迷路的树林呢,让我很为难啊――呀,难道说你也迷路了吗?还是说……这个伤是,摔伤的吗?血都流出来了,让我帮你看看吧?我可是很擅长止血的喔。」
   脸上刺青的少年一脸轻松地说着。
   到刚才为止的平静心情在瞬间不可思议地消失殆尽了。不断涌出的杀意,蠢蠢欲动的杀意,躁动不安的杀意。就像自己也变成了『零崎』一样――猛然涌出的,无法停止的杀意。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零崎崎崎崎崎崎――」
   接着猛冲了上去。
   单手挥舞着那把大长刀――薙真向脸上刺青的少年冲了过去。两者之间的距离小于三米。距离再缩短一米的话,刺青少年就在薙真的攻击范围内了。
   杀。杀。杀。
   杀!
   「……真是危险哪。」
   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刺青的少年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至少看上去像是没有动。
   但是薙真却――
   刚移动了十厘米就停住了。
   不对,准确地说是无法停住。
   被切断的头,被切断的左手,被切断的右手,被切断的胸部,被切断的左脚,被切断的右脚,被切断的右手的五指,握着长刀的左边的五指――全部遵循惯性定律,并没有马上停下来。
   只是生命已经停止了。
   在脸上刺青的少年面前,一个一个地、有秩序地――早蕨薙真的身体部件落了下来。
   「不好意思――把你杀了耶,杂鱼先生。」
   少年若无其事地俯视着他。
   「真是杰作的家伙啊。这个……叫做『曲弦线』吧。」仔细看的话,刺青少年周围一闪一闪的,像布满了线一样地发着光。
   「目前射程距离大概只有三米左右……厉害的家伙应该有十米甚至二十米的样子吧。」
   然后,脸上刺青的少年注意到,在房间里掉落的身体部件中,多了一只手――一共有三只手腕。看来这是另一个人的东西,一只还留在身上,还有一只则掉在了这里。
   「嗯……?女人的……右手…吧?」
   刺青少年似乎很感兴趣地注视着这只手,一边思考着什么,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这只手上一枚指甲也没有,而散落在床边的确实是十枚指甲。
   「那么,就是那样吗?这个拿长刀的小哥的肩部的伤看上去像是战斗过的痕迹。虽然手腕被砍断,但还是勉强获得胜利的『女人』……和我擦身而过,从这里逃走了?」
   刺青少年一边歪着脑袋、发牢骚似的嘀咕着,一边以一副随意的态度将那只手放进背心的口袋里。
   「可是刚获得『胜利』,有理由要马上逃走吗?嗯……不对,不一定是『逃走』。也就是说,对那个女人而言,这个小哥并不是『终结』――还有『必须战胜』的对象吗?或者是――还有『必须要去救』的对象吗……?」
   脸上刺青的少年哼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有血腥味的地方就有大哥。再不快一点的话――我就要被那个『杀鬼人』追上了……那么,马上行动吧。」
   看来这应该是这只手腕的主人的东西――刺青少年循着等间距地落在地面的血迹,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出小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散落在床边的拿长刀的男人被分解的尸体望去,歪斜着脑袋喃喃自语着。
   「突然喊着我的名字冲上来杀我――从这点来看似乎是知道我的事情……可是――是谁啊,这家伙?」
   
   (早蕨薙真――不合格)
  
第九话 早蕨刃渡(3)
   
   生来者非生来物――
   早蕨刃渡这样说过。
   无可救药的人――
   早蕨薙真这样说过。
   无桐伊织思考着他们这些话的含义。
   也就是说,那是类似『才能』的东西。
   所谓的『才能』――如果不能开花,无论有多少存在于『那里』也无法发挥效果。就和不存在一样。
   有和没有都一样的东西当然还是没有更来得自然,『才能』就是如此飘忽不定――但又不论谁都以某种形式保有着的东西。
   用他们的话来说,在他们眼里――『零崎』就是指『杀人的才能』吧。至今他们都是这么看的。他们就是如此定义的。
   然而,双识――零崎双识却否定了这种说法。
   第一次见面时就否定了。
   不是『才能』,而是『性质』。
   才能和性质。
   乍看之下并无明显区别。至少比爱情和恋爱这两者更相近。
   现在手上没有字典(就算有也不会起太大作用),若由自己想当然地将其定义的话――『性质』应该是处于『才能』以下一层位置的概念,是比『才能』略微形而下的概念思想。如果说才能是相对的,性质就是绝对的;才能是抽象的,性质就是具体的――大概这就是两者之间的概念差以及思想异同吧。
   所以。
   所以,果然。
   不是――天生的杀人鬼。
   怎么可能会有天生的杀人鬼。
   硬要说的话,那一定是技术层面的问题。
   只是比别人更拿手而已。
   就和跑步跑得快一样。
   就和算术算得快一样。
   只是单方面的机能优于别人而已。
   并非跑得快就一定要去当田径运动员,也不是算术算得快就一定要去当数学家。就像跑得快不是田径运动员的一切、算得快不是数学家的一切一样,不合适的一流和合适的三流,像这样的抽象也是确实存在于世界上的――甚至后者还更多些。
   所以说,『性质』和那之后的将来并无关系。
   像是相变的相异点之类的东西。
   方向的量子化。
   转移点。
   可能性。
   双识称之为希望。
   成为不孤独的杀人鬼的希望。
   但是,即便是那里也有认识上的歪曲。
   双识的理论也有破绽。
   虽然这样解释不免显得强硬和恣意――但是即使双识和伊织同样拥有这种『性质』,只要能抑制住这种『性质』就根本不会变成杀人鬼。虽然双识对伊织说了『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杀过人』之类的话――不,与这些无关。伊织自从没有抑制住『性质』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可能性』与『希望』了。
   真正能称得上『可能性』和『希望』的是――
   到了现在这阶段还什么都没注意到的人。
   没意识到自己的『性质』的人。
   连自己正睡着都不知道的睡眠者。
   生来者――非生来物的人。
   所谓的『希望』啊,『可能性』啊,都是些无形的存在。既看不见,也无法注意到。不能认知,不能看,不能注意到,更不能知道。
   那才是――希望。
   所以那只是双识的误解。
   可笑的理想主义。
   我又不是这种东西――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时间是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刻,地点位于相对昏暗的森林中,两个男人面对面地坐着。
   一个是似乎非常爱好武艺的身着和服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极其不协调的骷髅模样的棒球帽,腋下夹着一把太刀,用像看透了一切似的超然、宁静且冰冷的眼神盯着对面的男人。
   他是『血祭混浊的紫色』,早蕨刃渡。
   另一个是手脚长得夸张,拥有金属细工制品一般的体骼的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现在异常地疲惫,脸上全是汗水。这也难怪,因为他腹部有一条很深的刀伤。虽然按着伤口,但出血似乎完全没有停止,看来刀伤深及内脏。不合身的西装被染得鲜红。
   右脚边有一把大剪刀。
   那把大剪刀叫做『自杀志愿』,他本人――零崎双识也被称作『自杀志愿』。
   「自杀志愿――不过我可从没想过要自杀呢。」
   双识无力地嘀咕着。刃渡对他的话没作任何反应。或许他至少还是听见的,只是没打算回应而已。双识也并非在说给刃渡听,只是宛如独白一样继续说道。
   「……你不觉得活腻了就去死是非常粗暴的行为吗?想死的人去寻死是他的自由。不过,不想再活下去的人就非得去死吗……?绝望是愚人的结论――那么失望就是贤者的结论吗。那希望――希望又是谁的结论呢?」
   「我看你差不多快要意识不清了吧,Mind Rendell。」刃渡毫无感情地说道,「顺便问一下,对你来说――对『零崎』来说,『杀人』到底有何意义?」
   「意义――杀人的,意义……?」
   「弓矢她――经常这样问我,『杀人到底是什么?』――真是无聊的问题。这种问题不可能存在明确的解答。可是――我只是想,身为零崎一贼的你,说不定会有明确的答案。」
   「意义――意义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有啊。这玩意儿是病喔。而且还是那种稍微发展一下就会无法挽回的不治之症……真受不了。」
   「……」
   「既然你说到妹妹,我也稍微说下――我弟弟的事吧。弓箭手……早蕨弓矢的仇人呢。嗯,在这点上我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们――对于薙真君的『正义』,我也要……不,我也想低头了。」
   「阿谀奉承就免了,还是说说你弟弟的事吧。零崎一贼的情报不管是什么我都想要。要说的话就快说,你最多还能活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好长啊。真烦人。就像人生一样嘛。」双识苦笑着,「――啊……对了。弟弟叫零崎人识。他不像我有『Mind Rendell』,『第二十人的地狱』之类的称号。是零崎一贼的秘藏子。脸上有刺青……」
   「外表什么的怎么都行。说说内在吧。」
   「……那家伙――和我不同,有种『零崎』的天赐之子的感觉。该怎么说好呢――我并不喜欢玩文字游戏,但如果说我是『零崎』的异端的话,弟弟就是『零崎』的极端了。既不喜欢杀人也不讨厌杀人。只是理所当然地――『本来就是如此』地杀人。」
   「……『本来就是如此』……」
   刃渡重复着双识的话。
   「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我们『早蕨』也一样。薙真经常说――我们是被做成『这个样子』的。我们也是这样子杀人。『杀手』不该抱有多余的感情。倒不如说被称为『杀人鬼』的零崎一贼才是『杀手名』中最积极的快乐杀人者吧。」
   「那可是基于很大的偏见之上产生的误解喔。每当我听到这种意见就感到很悲伤。呐,刃渡君。『悲伤』是怎样一种心情,你知道吗?」
   「……」
   「那就是――『悲伤』的意思,并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不管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出我们零崎一贼的感情……」
   双识突然无力地垂下头来,像是意识中断了。不过他马上又抬起头,以无畏的表情定睛看向刃渡。
   「……杀人什么的……对『零崎』来说什么都不是。这句话随你怎么解释都可以。啊啊,先说明白……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零崎一贼全体人员的意见。因此,我的弟弟把你的妹妹杀了――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吧。」
   「也就是说,弓矢的死亡――没有意义?」
   「是的。」
   「所以,薙真的怨恨――也没有意义?」
   「是的。」
   「于是,早蕨的行动――也没有意义?」
   「是的。」
   零崎双识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没有意义的话……说白了,我是在某种程度上对你们『三人』产生了感情之后才说这番话的……看来是起了反效果。百分之百的反效果。恕我多嘴,刃渡君,其实你也知道吧?杀了我的话你也不可能活得下来。即使你成功逃离了这里――我死了之后其他『零崎』也会一起把『早蕨』消灭。与零崎一贼剩余的所有人为敌――每时每刻都处于危险之中,你有自信能活下来吗?而且还是只凭两个人。」
   「……协助的人不止时宫老妇一个。」
   「是吗。那么最坏情况――就变成匂宫杂技团和零崎一贼,『杀手名』同士之间的抗争了……可是你们不介意吗?仅仅为了一个妹妹――」
   「如果最坏情况只是那样而已的话,我求之不得。你好像误会了,Mind Rendell。别把我看成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刃渡淡淡地、以冰冷的嗓音说道,「为弓矢报仇只是薙真的意见。我可没有弟弟妹妹那样多愁善感。我的目的是完成我的野心。『早蕨』不能一直是『匂宫』的分家。」
   「……是这样啊。」
   双识低垂着头,疲倦地点了点头。
   「……该怎么评呢,你的分数。那种动机――这种手法……毫无疑问,平时的我肯定会打『不合格』…不过以我现在这狼狈样说这种话,肯定会被当成是不服输了吧。」
   「的确。」
   刃渡回答。
   「况且由你这种令人厌恶的『杀人鬼』来找对象进行『试验』,这种事本身就可笑得不得了。你把全世界当成傻瓜吗?就拿刚才的忠告来说――你以为早蕨刃渡会没有任何对策就这么做吗?」
   「对策什么的,也无非就是把我的尸体藏起来,然后假扮零崎双识与零崎一贼取得联系吧?至于如何伪装,借助『时宫』的力量就行了。反正光是『时宫』,协助者就不止那个老婆婆一个。……不过,『早蕨』和『时宫』究竟有何共同利益我就不太清楚了。」
   「真可笑。反过来说的话,在这世上对『零崎』没有怨恨的人才难找呢。」
   「那也不一定。我们一贼创造了把敌对的人全部铲除的记录――我们只会留下恐惧而不会留下任何怨恨。你们这例子才是例外,只能说是弟弟的疏忽。」
   「疏忽吗。的确,不像『零崎』的作风。」
   「嗯……我同意。虽然我是想方设法地在教育他,不过那小子离独当一面的日子还早着呢……只是,以后我也管不了他了,只能靠他自己了……啊啊,对了……刃渡君。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如果今后……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可能性应该很高――如果你遇见我弟弟的话,在报弓矢小姐的一箭之仇以前,希望你能帮我传达一下。我――零崎双识,因为有你这样的弟弟,也有了不少开心的回忆。另外……对不起,剪刀没法给你了。违背了约定,真是对不起……」
   「……」
   这番话使刃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不快表情。
   在双识侧腹被刀刺穿之后――已经过了十多分钟。本以为他越是接近死期就会越混乱,会厚着脸皮向刃渡求饶。到了那时,刃渡才能真正舒坦地、骄傲地砍下他的头。但是,为什么会如此――他为什么会越来越安心。
   而且还挂念起自己的家人来。
   宛如――圣人临终之时。
   这个男人到底哪里像杀人鬼了。
   刃渡甚至以为自己的认知出错了。
   「……不。」
   摇了摇头。
   刃渡亲眼见到这个男人把夏河靖道的头砍下来,然后又对那六具『人偶』做了同样的事。弟弟·薙真胸口的伤他也见到了,方才还看到了时宫老妇人被惨杀的经过。
   那是如假包换的杀人魔鬼。零崎双识就那样若无其事地、毫无罪恶感地――用双识自己的话说就是『本来就是这样』地,把人类还原成物体。用弟弟薙真的话说就是『那样子』地把人类解体。
   然而――这算什么,这种死前的样子。
   这种临死前的言语。
   ――死到底是――
   用妹妹――弓矢的话说就是。
   ――死到底是怎样一件事呢。
   刃渡又想起这句话。
   弓矢的疑问。
   这种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
   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不问的话就不用去思考了。
   不论是弓矢――还是薙真。
   都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世上――
   就是有那种无可救药的人存在。
   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啊啊,还是说――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得不问?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是零崎喽。你不是知道的吗?」
   双识哧地笑了。
   又笑了。
   死期将至,却又笑了。
   还在笑。
   就要坠入死亡的深渊了,还在笑。
   「……好吧。」
   刃渡拿起刀,站起身来。
   真是让人不快。
   自己费尽心机才把这个零崎一贼的Mind Rendell逼入绝境……为什么还非得自己尝到失败感。
   令人不愉快的迷信。
   令人不愉快的绝对感。
   令人不愉快的大矛盾。
   啊啊――真是令人作呕。
   他们不是用黑暗杀人。
   他们是以白光杀人。
   「你们――」
   听闻是只拥有『杀意』的一群人。刃渡自己也是这么坚信的。但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渐渐就开始觉得,零崎一贼身上甚至连『杀意』都不存在。
   那就是彻底的无可救药。
   这样的人。
   这样的罪恶。
   光是看着就觉得肮脏――
   「已经忍不住了――」
   刃渡握紧太刀。
   「――在这里,将一切结束吧――」
   就在此时。
   从早蕨刃渡的背后传来异样的声响,一个人影从密林中冲了出来。
   手上握着匕首。
   另一侧的手臂没有手腕以下的部分。
   水手服沾满了鲜血,戴着一顶红色的针织帽,吼叫着把匕首对准刃渡的背。
   那副模样――已经不是人了。
   就像,那是。
   那就像――
   鬼一样。
   像杀人的魔鬼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无桐伊织。
   「……!」
   完全没有注意到。
   刃渡首先对这一点感到惊讶。
   没有察觉到她潜伏在附近的气息。大概根本没考虑什么突袭,只是毫不犹豫地朝刃渡冲过来的吧。即使如此,自己也没有太投入地和双识对话,况且对方还只是个女高中生――别说是声音,就连气息都没注意到也未免太奇怪了。
   这种事绝不可能。
   然后,更为惊讶的是,那个身影竟然是无桐伊织,而不是弟弟·早蕨薙真。这个小姑娘能来到这里,也就是说――薙真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到底什么原因能让自己的弟弟输给一个手脚被绑住,吊在天花板上的女孩呢。他完全不明白――而且对于血脉相连的,连遗传基因构造都一样的弟弟的死,面对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态――早蕨刃渡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
   这一瞬间并不是能够弥补早蕨刃渡和无桐伊织实力差异的量。
   「看来也不是最坏。」
   这样自言自语着。
   慢慢地转过身来。
   接着像是要接合缝隙一样地挥刀。
   那是看起来仿佛挥空了一般流畅的动作。
   但是,当然,早蕨刃渡是不可能挥空的。
   伊织握着匕首的左手掌与手腕分离开来,飞向空中。
   「――!」
   即使失去了两只手腕,伊织仍没有停止,从空中向刃渡踢过去。然而刃渡只是简简单单地把她的脚支开,并反过来将刀柄朝伊织毫无遮掩的腹部以交差法的方式打去。
   伊织在原本冲过来的速度上再一次加速,就这样摔向地面。当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之前被刃渡砍飞的伊织的左手也正好落在她的双脚之间。
   被砍落的手掌还握着匕首。
   「――切……失败。」
   她一边毫无感情地――看着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身体的左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那表情就像是在笑一样扭曲着。单手被砍断――不,是两只手腕都被砍断了,照理来说不可能会不痛,但她的表情中却完全没有痛苦。
   这已经超出常规了。
   只能认为伊织是因被切断双手而发疯了。
   从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刚从公寓被绑架来时那种喜欢开玩笑的女高中生的影子。
   可以理解。
   这样的话――的确足以击退薙真。
   「――伊织妹妹!」
   零崎双识对于自己只能旁观感到很焦急。他松开按住腹伤的手,单凭右手和右脚在地上移动着往伊织身边靠去,从背后抱住那纤弱的身体,紧握着刚被刃渡砍断的手腕进行紧急止血。
   「呜呼――」
   面对这样的双识,伊织不禁笑了出来。
   「哥哥,安好。」
   「伊织妹妹――傻瓜!为什么,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没有逃走!」
   零崎双识说着普通人的台词。
   一点都不像双识,不,一点都不像『零崎』。那是相当常见的,理所当然的反应。表情中已经完全没有到刚才为止的安详,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圣人般安稳地接受自己的死的高洁。
   有的……只是。
   只是,随处可见的。
   既平凡又无聊的。
   担心妹妹的哥哥的身影。
   「――呜呼,呼。呜呼。」
   倒是伊织,在这种情况下却表现得异常高兴……露出恍惚的表情。
   「讨厌啊――为什么我一定要逃走呢,我可没有要逃走的理由喔。」
   「说,说什么……」
   「况且――」
   伊织继续说着。
   虽然双识正试图帮她止住左手的出血,可是再加上右手这边的出血量,伊织应该已经快到意识朦胧的阶段了。不,她现在还能有意识就已经是奇迹了。
   「我想,哥哥一个人的话,大概会寂寞的吧?」
   「……」
   双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能扑哧地笑了出来。
   「……多管闲事。」
   「哼。是这样吗?」
   伊织装模作样地回答。
   双识又恢复了先前的平稳。
   变得更安心了。
   平稳和安心。
   零崎双识和无桐伊织。
   两人就像家人一样。
   「……真是最差了,你们这些人!」
   刃渡用尽力气蹬了一脚地面,同时怒吼着。
   「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还不快点死!你们体内到底有多少血,伤成这样还不够吗?怎么杀都不够吗――你们这些恶鬼!」
   「烦死了……给我安静点。」
   双识疲倦地说道。
   如同睡得正香时被人吵醒一般。
   「别管我们――还是去看看薙真君吧?刃渡君。伊织妹妹来到这里的意义――你不会不知道吧?」
   「关我屁事,弱者失败是天经地义的事。弱者活着本来就是错。从策略上来说,之后的确会变得麻烦一点,但是能够不用看到你们那种脸的话还真是神清气爽。而且――」
   「那你就是『不合格』了。」
   伊织仿佛故意打断他的发言似地突然插嘴。
   她紧紧盯着这个砍断自己左手的人、同时也是切断自己右手之人的哥哥,以毫不怯弱、毫无逃避的视线与他对峙。
   面对这样的视线,刃渡畏缩了。
   多么――
   多么炽热的双眼。
   仿佛要烧燃般的――火红。
   「不重视家人的人――『不合格』。」
   「……真可笑。那么请问你的行为算什么?」
   刃渡反驳道。那并非完全是虚张声势,不过也的确有这样嫌疑。
   「拜你所赐――Mind Rendell将会失血而死。你的行为的结果就是这个。完全没意义嘛。就像Mind Rendell说的,乖乖逃走的话还有希望――」
   「希望?」
   伊织嘲笑道。
   「我才不要呢。」
   「……」
   「我也不会让双识先生把手放开。我会在双识先生死后慢慢死去。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喔。为保护妹妹而死去不正如哥哥所愿吗?是吧,哥哥?」
   从后半段起,是对背后的双识说的话。
   双识只是苦笑着说「真是自说自话的家伙」。
   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任何动摇。
   双识也应该很清楚……这种现状,只要放开手,自己就不会死。腹部的伤虽然说是致命伤,但是只要逃出这里――用伊织当盾牌逃离这里,然后好好地进行适当处理的话――虽然能活下去的可能性不大,但希望还是有的。他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为什么要否定呢。
   不想活下去吗。
   只要不孤独,死也不要紧吗。
   只要不悲伤,死也不要紧吗。
   要说信赖的话也太过邪恶。
   要说爱的话也太过丑恶。
   真的是――最差了。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了。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拒绝干涉。
   啊啊――
   既然如此,只能同意了吧。
   『这个』是『不同』的。
   无可救药的。
   这是无可救药的人。
   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人。
   『杀手名』的人外魔境,连魑魅魍魉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就是如此无可救药的人。
   已经乎常规了。
   难以捉摸。
   就像『她』一样。
   就像『他』一样。
   价值观本身就不同。
   活在不同的世界中。
   相信的东西不同。
   感觉到的东西不同。
   想要的东西,想保护的东西,全都都不同。
   没有公约数。
   没有公倍数。
   不可能有的数字。
   不存在的数字。
   再怎么砍也砍不断。
   绝对无法除尽的数字。
   零分裂。
   零崎。
   「够了!」
   刃渡重复着刚才的台词。
   这次是注入了自己所有的愤怒。
   像一个败者一样怒吼着。
   像丧家之犬一般狂吠。
   接着举起太刀。
   「一秒也不会让你们再活下去!就算我是败者也无所谓,只要你们死掉,只要能杀了你们就好!把你们大卸八块吧!」
   「啊啊。随你的便――」
   双识仍然毫不动摇。
   甚至像在说快动手吧。
   「啊啊……对了,刃渡君,在这里杀了我们两个――下一个做你对手的『零崎』就是――刚才也说过了,多半是我弟弟。别忘了帮我传话喔。」
   「弟弟……到了这种时候还想依靠这种不实际的人,用这种不实际的人能杀死我吗!?」
   「啊啊。那家伙一定会――杀了你的吧。……呜呼呼,搞不好已经在这附近了。就拜托正义的特摄英雄喽。」
   「说什么蠢话!」
   刃渡握好刀,踏步向前。
   「适合你们的住处一定只有地狱吧。别在这里污染空气了,快下地狱去啊。那个弟弟什么的也是――马上让他去追你们,在那边尽情地亲热吧――」
   说完,早蕨刃渡把太刀挥向无法动弹的两人。
   为了使一切终结。
   
   ◆◆
   
   「……」
   就在不远处。
   离这里约五米远的地方。
   有个少年的身影藏在树后面。
   个子并不高。染过的头发绑在脑后,耳朵上戴着三连的耳环,还挂着手机吊绳。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藏在时尚太阳眼镜下,那张脸上刺着的――不祥的刺青。
   少年顺利地躲过了早蕨刃渡、零崎双识和无桐伊织的注意……
   尽管做到了这么困难的事,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或者说,一副十分困扰的样子。
   像现在闹别扭的样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样吗,是这种情况啊。刚才的老婆婆的尸体也是,这下事情是全都明白了――」
   悔恨地低喃着。
   「还是老样子这么傻――那个大哥,到底在想些什么呐。被说成不实际、妄言什么的,要人家怎么登场啊――」
   
   (早蕨刃渡――试验开始)
  
   第十话  零崎人识
   
   对杀人鬼来说,凶器就是刀具。
   对名侦探来说,凶器则是头脑。
   杀人鬼一次只能杀一个人,
   名侦探一次能虐杀所有人。
   这便是名为终局的虐杀。
   
   ――突然出现了。
   在早蕨刃渡、零崎双识以及无桐伊织的眼前――一个打扮怪异的少年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前兆地,突如其来地登场了。只能解释成少年是瞅准他们三人同时眨眼的瞬间登场的。
   个子并不高。修剪过的长发绑在脑后。流线型的墨镜,耳朵上戴了三个耳环,还挂着类似手机吊带的东西。然后,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流行太阳眼镜后面隐藏着的――不祥的刺青。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少年,刃渡停住了挥舞着的太刀。双识和伊织也都愣住了,看得出他们之前坚定的决心已然烟消云散。
   「――恕我冒昧,不过就在这儿让我考察一下我和『那家伙』的不同之处吧。」
   少年摘下太阳镜,收入背心的口袋中,突然这么说道。
   既不是对着刃渡说,又不是对着双识说,当然也不是对着伊织说。他的话并非对这三人说的,但也决非独白。就像是――对了,就像是对被称为神的存在所发出的宣战。
   「在宛如映射于镜中一般同一而又相反的我和『那家伙』之间,算得上是绝对唯一的不同点的――就是『那家伙』的无药可救的『温柔』了。『那家伙』因为那份『温柔』而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总而言之就是那么回事。因此『那家伙』就不得不变得孤独。『那家伙』的错误――『那家伙』的愚蠢就在于他把那份『温柔』应用到了他人身上。只要乖乖地爱着自己不就好了吗?『温柔』这种东西既非优点也非长处――甚至可说是生物的『缺陷』――这一点用不着我再赘言了吧?它不仅威胁到生命活动,甚至还阻碍了进化。已经不能再称其为生命,只能说是结构简单的无机物而已――已经完全算不上是生物了。所以,我把『那家伙』叫做――『不良制品』。」
   然后他突然转向刃渡。
   慑于他眼中寄宿着的黑暗,刃渡不禁后退了一步。仿佛能把这世间全部的混沌吸尽一般奇异的无底的黑暗,寄宿于少年的眼眸中。那是与他那轻松的笑容完全不相称的黑暗的眼眸。
   黑暗。
   多么――黑暗。
   就像会被吞噬干净一般。
   刃渡一瞬间理解了。
   这家伙会杀死对手。
   就算对方是毫无力量的小婴儿,只要出现在他眼前就会因为这种无法构成理由的理由而被杀死。
   「与他相反,我一点也不温柔。连温柔的碎片都没有,那便是我。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这种『坚强』,也就是所谓的『不温柔』――即便孤独也完全不在意的这种『坚强』。不温柔即是『不被温柔对待也毫不介意』――这种不需要任何人成为自己的伙伴和家人的家伙还能称得上是人吗?生物之所以被称为生物,正是因为它们是群居的东西。若是独立生活的话就背离了这个定义,作为生物就算是『失格』了――啊哈哈,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和『那家伙』虽处在相反的位置――得到的结果却是相同的。各自有着不同的路线,然而出发点和目的地却一样――实在是可笑哪。我杀死肉体,『那家伙』则杀死精神。别说是他人了,甚至不给自己留活命――不给任何东西留活命。和生物的『生』字如此不合拍的人外物体――又或者说是障碍物体,这样的人也没有接受测验的必要了。所以『那家伙』是这样称呼我的――『人间失格』。」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
   「真是――杰作啊。」
   然后,他背对着刃渡,把身体转向几乎处于濒死状态的双识和伊织。疑惑的刃渡对着那背影发问。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零崎人识。到现在这时候,我也只能报上这个名字了吧。」
   他背对着刃渡回答。然后,面对几乎处于濒死状态的双识,少年――人识发出了「啊哈哈」的、满是恶意的笑声。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啊――亏我还想在离开日本前顺路来把你做了呢――结果你自己一个人都搞得半死不活的,难看死了。」
   「……半年没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人识。」
   双识用稍稍恢复了些平静的语调说着。虽然他的表情中惊讶还是占了大半,但刃渡确实也从他脸上看到了那么一点点――该说是什么好呢――『安心』,不,应该是『平静』。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无论是对双识还是对伊织来说这个新『零崎』的登场都是预料之外的事――不过,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只要是零崎就必须将其杀死。
   只要是自己的敌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将之除掉。
   刃渡用刀从后方瞄准了少年――
   本打算从后方砍过去,却突然发现刀不能动了。即使用尽全力想把刀劈下去,刀身仍然无法再前进半分。
   「――怎――」
   「――那玩意,是叫曲弦线啊。」
   人识稍稍回过头。
   「不是开玩笑的,这东西可不是刀子能砍断的喔……你等着,现在就给你解开。」
   一边这么说着,人识把手伸向天空,同时四周传来咻咻咻的如同摩擦或劈开空气一般的声音。下一个瞬间,太刀上的拘束被解除了。
   「――!?」
   刃渡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现象。虽然无法理解,但若硬要去解释的话也只能认为是眼前的这个『零崎』使用飞行道具之类的武器吗……?不对,跟飞行道具也有些不同――
   他慌忙退后,与少年拉开距离。在不知道对手使用着什么武器的情况下,这么近的距离是非常危险的。然而――像是对刃渡的动作毫不在乎一样,少年「啊哈哈」地笑着,放下了伸向天空的手。
   「『极限技』……」双识用非常清晰的声音向人识询问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在哪里学到这种『招术』的――?」
   「啊?我可不是毫无意义地在全国各地流浪哪。我也是会变的喔。这就是所谓的曲学阿世吧(注:曲:弯曲不直;阿:迎合。指学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以迎合时尚。)?就连你怕得要死的那个『鹰』也让我遇上了一回。虽然最后很可惜,但就结果来说应该算是打成平局吧。」
   「…………」
   「不过,毕竟这个『曲弦』――本来就不是适合我的技能,是几年前和一个叫『zigzag』的女人结成统一战线时从她那里学来的。之后虽然过了这么久,射程距离却还没超过三米,所以跟小刀也没什么区别。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用刀子呢。能从各个角度出其不意地攻击倒是很方便,不过用这玩意儿的话总觉得有些卑鄙啊。」
   「那,那个,你是――」
   接着,被双识抱着的伊织也打算向人识询问什么,但却被人识粗暴的蹬地声给打断了。
   「别叫得这么亲热喔,大姐姐。」人识用睥睨般的眼神俯视着伊织。
   「话说在先,我可完全没把大哥以外的『零崎』当成是家人,更没有道理要帮助初次见面的你――啊啊,不对……」人识说到这里,很为难似地挠了挠头,「仔细一想,我也没理由要帮助大哥啊。何况我本来就是来杀大哥的耶。」
   「…………」「…………」「…………」
   除人识以外的全体在场人员都露出『那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的表情。突然出现却什么目的都没有,还真是古怪。少年态度暧昧且模糊,好像是『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地行动,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
   姑且先不管那两人,也不管人识本身是怎么想的,至少对刃渡来说,人识是『敌人』这一点没有任何变化。不管对手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之前的攻击――也不知是否能称为攻击――被双识称为『极限技』的『那个』也有警惕的必要。对专长是近距离的刃渡来说,拥有与飞行道具相近性质的那个技能的家伙正是天敌。他说射程距离是三米是真的吗――不,还不只是那样。这个少年仍然拥有隐藏着什么『技能』的可能性。在对手是未知数而这边也没有什么对策的情况下,现在应该立即撤退吗――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撤退的话也未免太浪费了。现在撤退的话――万一双识和伊织能被救活,至今为止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啊哈哈。」
   人识突然愉快地笑了出来。这次的笑什么恶意都没有,只是纯粹因觉得『滑稽得可笑』而产生的笑容。
   「果然是这样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呢,嗯。」
   「…………?」
   「至少在面对连什么来头都不知道的对手时,职业杀手是不会胡乱行动的吧?」
   「……那是,当然的了――」
   刃渡举着刀回答人识,但人识那边却没有任何行动。与其说是从容,倒不如说是他将这边的情况完全看透了一般。
   「话说回来,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屋里――有个跟你长得一样的小子。那家伙朝我直冲过来,『零崎――!』这样地大喊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
   弟弟不是被伊织而是被这个少年杀死的吗。但是,会让那个看似轻浮实际上谨慎无比的弟弟情绪那么激动的对手到底是――对了,说起来这个少年的特征,脸上的刺青――就是妹妹的『仇人』的那个『零崎』。
   「是――你吗?」
   「是啊,那个家伙就像是认识我一样――就好像把我当作已经认识的『敌人』一样。也就是说,正因为我不是『未知的敌人』所以他才向我冲过来的吧。但是,你没注意到这里有矛盾的地方吗?武士先生。」
   「……什么?」
   「反过来说――如果认识我的话,他就不可能会胡乱地冲上来。毕竟在这『曲弦』面前,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危险――即使『看不到』也应该能明白吧?只要是把我当作『已认识的敌人』的家伙就一定会明白的。」
   「…………」
   「只要是,曾经跟我厮杀过的人――认识我的人――就绝对不会采用突袭。更何况他还是职业杀手呢。」
   「但是……那是――」
   虽然只是细节而已,但被他这么一说这也的确是个合理的疑问。就比如零崎双识的情况,正因为他与早蕨刃渡是『初次见面』所以才会落入刃渡准备好的陷阱中,现在那个手段已经无法再次生效了。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刃渡也不认为这样的手段对同一个敌人能两次奏效。像双识那种拘泥于单一武器和单一风格的杀手其实相当稀有,一般人都会有复数的攻击模式。那么,理论上已经见过人识一次的早蕨薙真――就不可能这样轻易地中了刚才这个技能的圈套。
   条理不清晰。
   存在矛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和薙真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使用那个奇怪的技能吗?」
   「那样说就错了喔。先说好了――你那张脸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说什么?」
   「是初次见面喔,我跟你的弟弟。」人识非常粗鲁地、十分厌烦似地说道,「我可是刚刚才遇到你弟弟的――杀死你妹妹什么的,那完全是冤枉啊。」
   从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来看,这个零崎人识大体上是掌握了现在事情发展的情况。不知是他为了寻找『大哥』而四处收集了情报,还是通过对残留的痕迹独自进行了推理――总而言之,是与刃渡相同程度地――不,那是在更高的地方俯瞰着现在的状况一般的态度。
   ……可是,那句话刃渡无法当做没听到。
   「你说是冤枉――的?」
   「再说了――你也知道吧,就像这个大哥刚才解释的那样,『零崎』从来不会放过敌人――你的弟弟还活着,这就是他没有与我见过面的证据嘛。」
   「但是――妹妹她――」
   「啊,那是当然的。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而且你弟弟情绪又那么激动,你『妹妹』被杀了这件事应该没错吧。」人识轻轻点头,「所以说,那应该是别的哪个家伙干的好事了――关于你妹妹的死。」
   人识的一番话,将所有的前提都颠覆了。当然,刃渡还不至于因为这样的话就有所动摇。虽然没有动摇,但仔细一想便会发现,如此一来很多地方都能解释得通了――在刃渡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已经渐渐地理解了。
   对,就是『不够利落』。
   在与零崎『敌对』之后,薙真还能够活着回来这个事实――如果只是因为零崎没能成功杀掉对手而让他得以逃脱的话还好说,然而就连之后的追杀也没有――这个事实就――
   到底该怎么解释?
   「你在说……什么?那么,你说是谁干的――」
   「嗯?我怎么会知道啊。如果这样你还要硬说是我干的话――对了,那边那个死了的老婆婆怎样?」
   那边那个死了的老婆婆。
   时宫――时计。
   这次的事件中早蕨的协助者――准备了『操纵人偶』数十个,战斗中也援助了早蕨的协助者――『诅咒名』六名之一的,时宫。
   「时,时宫――」
   「啊啊,果然是时宫吗――那个老婆婆。我还说会不会是『诅咒名』中的谁呢。」人识拍了拍膝盖,「这不就明白了吗?是那个老婆婆的话,身为『时宫』,就能够使用她擅长的『术』――就能漂亮地骗过你的弟弟妹妹了吧,你说呢?」
   「…………!」
   时宫时计――面对零崎双识所采用的――或者该说是她惯用的技俩,就是所谓的『拟态』。对对战者――不,对『对象者』施以操想术,将其引入幻觉世界之中,让对方把她认作別的人物――在多数场合是被称为『死色的深红』的超越性的存在――然后轻而易举地获得胜利,也就是让『对象者』与究极互相对立的手段。这次是用在双识身上,尽管最后被识破了――
   但是。
   关于那个操想术,最明显的特征就是――
   如果不被识破的话,『对象者』就永远不会发觉。
   通常『对象者』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术中――这次双识之所以能从术中逃脱,只是由于他偶然对『她』有着比时宫时计更多的了解而已。否则双识肯定会连自身已经落入敌人的术中都不知道,就这样丢了性命。甚至,丢掉性命之后仍然会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她』所杀死的吧。
   而且――
   即使没有丢掉性命也是一样的。
   『拟态』的人物不是『她』的情况也一样。
   如果能替换世界本身,那么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就永远无法注意到。因为没有比较的对象,所以无法直接明白。因此不论是作为敌方还是友方,『诅咒名』都是令人不快的存在。他们的术不只欺骗敌人――偶尔也会欺骗同伴。并且是毫不犹豫地进行的欺骗。不,不仅如此――如果仅从『术』的性质上考虑的话,他们的『术』对友方反而更能发挥效果。不对,这么说也不对――对他们『诅咒名』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敌我方的区別。他们本来就不是在这种价值观约束下活动的。
   「老婆婆的尸体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上钉着块红色的布――那不就是术师经常使用的手法吗?只要看看尸体的伤口就可以知道犯人是大哥了,从那粗暴程度上还能看出大哥一度陷入了『苦战』,也就大致可以想像到『术』的内容了吧――」
   人识滔滔不绝地说着判断出『那边那个死了的老婆婆』是『诅咒名』的理由,但那些声音并没有传入刃渡的耳中。
   岂有此理――如果我们真是被那个老狐狸玩弄了的话――
   那可真是。
   「哼,无聊的迷信――」
   「迷信吗……」
   人识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像『迷信』这个词本身很可笑一样。接着,他慢慢地开始走动――从刚才所在的位置离开,宛如在舞台上讲解的名侦探一般。刃渡随即朝与人识相反的方向移动,同时毫不松懈地监视着人识的一举一动――然而人识却对此完全不在意似的,依旧保持着轻松的态度。
   「对了――如果刚才薙真跟你是初次见面的话,当初他的眼里就不可能出现你的脸。要在幻觉中获得属于未知范畴的『认知』――这是不可能的吧。」
   「能做到这种不可能之事的家伙才称得上是『诅咒』啊。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也会做梦吧? 道理是一样的。仅仅要制造身形的假象的话根本没什么困难,只要一张照片或一幅画像被视野捕捉到,人类就会下意识地记住了。而且,如果以你那个说法作为前提的话,给大哥看『深红』的身影也就变成不可能了喔。大哥虽然知道『深红』,但并没有见过――和你弟弟那个原因一样,见过的话现在就不可能还活着了。除了我之外,谁遇到『深红』都不可能活下来。『时宫』正是因为能通过篡改视觉捕捉到的信息来随意地显示映像才被称为拥有操想术的能力啊。」
   「可――可是――」
   可是。
   可是――没有下文了。
   该怎样反驳才好――『时宫』让薙真和弓矢看到『零崎人识』的幻觉――哪里有矛盾? 不,打从『诅咒名』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产生了矛盾与不合逻辑的地方了。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常理。『杀手名』的话还算是遵从物理法则的战斗团体――而『诅咒名』则是无视世界本身、应该受到唾弃的非战斗团体。
   「但是――『时宫』让薙真和弓矢见到的不是『Mind Rendell』也不是『Seamless Bias』,而是『零崎』中唯一不为外人所知的你,这点说不通吧――」
   「不相信吗?不过这种程度的『疑心』比起『那家伙』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别说是恶意了,『那家伙』甚至对别人的善意都会抱有疑心。对于你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因为我是『零崎』中最不合群的一个,用我的『拟态』是最不容易暴露的。既然不是以打倒对手为目的,那么就没有理由使用太过有名的人。不是吗?」
   「呜……!」
   「而且,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喔。那个时候我正在京都忙着杀人呢――好像总共做掉了十三个人吧。啊、不对,在『那家伙』的时候失败了一次,结果是十二人吗……总之我根本没工夫对你妹妹下手――要是她混在那十二人当中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讽刺啊。因为正忙于杀人――反过来成了不在场证明。啊哈哈,真是了不起的杰作。」
   「但,但是――『时宫』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理由很明显啊,明显得让人困扰呢。说起来『早蕨』就像是『匂宮』的弟弟一样吧? 然后,『时宫』则是处在正好相反的位置上。那么,他们想让『匂宮』与『零崎』互相厮杀也就不奇怪了。」
   「…………」
   刃渡确实也这样想过。虽然时宫老婆婆说了『零崎』还欠她什么的,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她说的话。『时宫』这次与『早蕨』联手――是想找机会把双方一起干掉而绝非出于善意,这点他很清楚。不过,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刃渡他们有自信即使『敌人』是『零崎』也能获胜。就算『时宫』有什么企图,对他的野心也不会有多大的危害。
   但是――
   如果『时宫』事先准备好了一切,为他们『早蕨』与『零崎』制造敌对的『理由』――然后又准备了『道具』的话,情况就一下子从第一象限变为第三象限了。刃渡和薙真不同,不是会整天想着报仇、报复什么的感情用事的人――但是,这也不代表这类感情对他的行动完全没有影响。
   即使是遵从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
   即使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
   若前提是在已经精心策划好的舞台上按精心策划好的剧本上演的闹剧的话――眼前这个杀人鬼少年的推理就说得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成了彻底的笑料,自己就是个彻底的小丑了吧。
   「我――我们兄妹,竟被『时宫』这种污浊的家伙――算计了吗……」
   声音中没有掺杂动摇。本来就不该掺杂着的。自己可不是会为这种事动摇的人。没有动摇。理应不会动摇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有理由要相信这种突然出现而且身份不明的『零崎』说的话吗?
   理由。
   理由。理由。理由。理由。理由。
   理由。
   「哈哈哈――算了,那些事情怎样都好,『早蕨』的小哥。欺骗什么人还是被什么人欺骗,那跟现在的状况一点关系都没有,跟现在的世界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世界总是充斥着欺骗与被欺骗。」
   接着人识突然把手插进背心口袋,取出蝴蝶刀并拿在手上回转着。尽管在刃渡看来那是威力跟玩具没有分别的、粗劣的刀具,人识却仿佛拿着大口径手枪一样,带着自信和大胆的目光亮出了小刀的刀锋。
   「我是杀人鬼而你是杀手,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同,都跟畜生一样。都是有武器就不需要言辞的人,毋须客气、肆无忌惮、毫无顾虑,如同呼吸般地杀戮,为了呼吸而杀戮。我身为杀人鬼虽然只有最低等的力量,但是杀人技能并不比『匂宫』差。至今为止只有两次没能杀掉对手,其中一次是与镜中的虚像交手,还有一次则是与人类最强交手。除此之外,几周以前在我面前出现过的人类没有一个还活着的。机会难得,这次我就稍稍奉陪一下你演的小丑剧吧。跟『那家伙』不同,我可是一点都不温柔喔? 我会把你杀死、解体、并排、摆放、展示的喔。」
   说话间投过来的视线――毫无疑问就是『零崎』的视线。刃渡慌忙重新举起在听人识讲话时不知不觉放下的太刀。距离虽然还很远,但只要刃渡愿意的话眨眼间就能冲到人识面前――不过那家伙有着来历不名的技能,再说也不能冒然冲向『未知的敌人』。
   「来吧,庙会也该到高潮了。展开点缀这无聊故事的最终决战,就像玩黑白棋一样,来翻转棋子吧。光明正大地一分高下吧。」
   「……确实。」
   要好好地观察。无论那究竟是什么种类的技能――也不可能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就施展出来。而且还有之前看到的把手伸向天空的那个动作。――但是,那也有可能是将手放在口袋中就能实现的微小动作。不管是那一种,只要不看漏――就能占上风。就应该――能占上风。
   「………………」
   但是,即使占了上风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自己只是个傀儡的话――胜利就并不是刃渡的,也不是薙真的――更不是弓矢的。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接着。
   突然,人识噗嗤地笑了起来。
   同时,举起的小刀也放下了。
   「――什么嘛。看看你那样子吧。」
   「不――该怎么说呢。」他歪着嘴嘲讽地笑了,脸上的刺青因此而一阵扭曲,「我只是突然想到,这可真是方便啊――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家伙』会深陷其中呢,终于有点明白了。」
   「……在说什么――」
   「你问我在说什么?那还用说吗――」
   人识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束在脑后的头发。散开的长发向前落下,稍微将脸颊上的刺青遮住了一些。就在那个瞬间,人识脸上那轻浮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干枯眼神。
   「――是戏言啊,笨蛋。」
   那一瞬间。
   刃渡的胸前生出了两把刀。
   「……什――」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即使不明白,那也已经是致命伤了。一把刀对准心脏,另一把则对准肺部――两把刀同时瞄准并刺穿了刃渡。鲜血宛如决堤一般溢出。连构筑身体的皮肉也翻了出来。这把刀――这把刀似曾相识。这是,零崎双识的――
   『自杀志愿』。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热。与其说是热倒不如说是冷。颤抖。麻痹。刃渡一面强忍着那种感觉,一面勉强地向后方转过头去。
   嘴里衔着『自杀志愿』手柄的伊织,像要贴在刃渡背上一样把利刃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身体。
   「啊啊,原来如此――」
   伊织松开嘴里的刀柄,如此说道。
   同时露出嘲讽的、恍惚的笑容。
   「比想像中的更差劲呢――『杀人』的感觉。」
   「什,――什什什什――」
   是我大意了――吗。不,我没有大意。
   真要有的话――那也不是大意,而是动摇。
   因为人识的话而动摇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双识和伊织――自己已经把他们当作没有战斗力的废物了,不知不觉中就将两人置于注意力之外。明明知道他和她直到死亡的瞬间为止都是『零崎』的。老是想着不让人识离开自己的视野,结果完全没发觉自己正背对着伊织与双识。不对,搞不好就连那个都是在人识的策略之内吧。
   「但,但是――」
   伊织的手腕受伤了。那种出血量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双识松开帮她止血的手――她就会在行动的瞬间因贫血而昏倒。两只手都被切断之后积累下来的出血量应该是十分惊人的,她怎么可能再做出那样的动作――
   想到这里,刃渡终于发现了。
   伊织的那只左腕。
   被刃渡切断的左腕那里――紧紧地缠绕着极细的线一般的东西,已经基本止血了。线一般的东西――不,那就是线。
   「顺带一提,所谓的曲弦线就是写作弯曲弦的线喔。」人识的语气就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哈哈哈,大哥的发音听起来就和『极限技』一样吧。」
   「呃,啊――」
   人识一开始突然在三人之间出现,就是为了给伊织止血吗――是为了让伊织进入『曲弦』的射程距离三米内,才冒着在刃渡的正面出现的危险登场的。对了,那个时候――从刃渡的刀上回收纠结在一起的『线』的时候――装成在回收,其实是在完成把极细的线卷在伊织左腕上的动作吧。
   止血并不完全――但至少保留着最低限度的意识,伊织还能动。只要竭尽全力,还是能够在刃渡的背部插上『自杀志愿』的。
   「你,你们――」
   被――算计了?
   不得不承认。
   自己――中了圈套。
   那么,人识的那些话――那又算什么呢?
   戏言――吗?
   仔细想想人识说的话,其实根本就没有根据。他只是非常主观地――把各个不确定点当作前提条件一样地谈论着――已经完全说不上是推测或推理了。况且,不在场证明什么的应该也不成立吧。如果他没杀死妹妹,就不可能知道妹妹的死亡日期和时间,不知道犯罪时间的话哪还会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呢。而且,对了――人识还没回答对刃渡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与薙真第一次见面时有没有使用曲弦线』――当时没使用的可能性应该很高。鉴于那个招术的性质,如果能事先知道的话就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也就是说『曲弦』不过是『暗器』的一种。看字面就能明白,那是一种需要隐藏其特点的武器――当然也是一种需要预先隐藏使用者的武器。那不是『王牌』而是『暗牌』。事实上,人识至今为止都对自己的『大哥』保密的理由――学成是在数年前而上次见到大哥是在半年前的话,当然也可以那样考虑吧。但是,他那么骄傲地向刃渡说明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连那些也全是谎言吗。妹妹――弓矢,果然是被人识杀掉的吗。还是说……还是说,他只是把事实夸大,只是为了勾起我的兴趣。如果只是为了诱使我动揺的话,应该不会全是谎言――但也不会全是事实。事实是什么,到哪里为止是事实?――完全不明白。
   模糊不清。
   一片汪洋。
   不确定。
   暧昧不明。
   随随便便,马马虎虎。
   含糊不清。
   模棱两可,顺其自然。
   从哪里开始是事实,从哪里开始是谎言――
   「戏,戏言――」
   「这个也算是曲学阿世啊。我一点也不温柔,关于这点确实是忠告过你两次了吧?你都快把我大哥杀了耶,我怎么还会光明正大地对你呢?」人识在开玩笑似地耸耸肩,然后转向刃渡,摊开右手,摆出如同邀请的姿势。
   「好了,既然你已经理解了所有的诡计,也差不多该给我一点赞美了吧?」
   「你,你这个卑鄙――」
   「喂喂,不是这样的吧?」
   背后传来双识的声音。
   双识全身陷入瘫痪状态地躺在地上,从伊织身上离开的那只手并没有按着自己的腹部止血,而是在往嘴里塞香烟。
   「早蕨刃渡君,你的台词不该是这样的吧,嗯?这么一来你的『不合格』就确定了喔。都到了这最后的最后关头了,应该『光明正大』地、认真地完成这场混战才对――因为,彼此都是职业的杀手嘛。是吧?『血祭紫色的混浊』君。」
   「…………!」
   在伊织的双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使用的情况下――授意她拿起『自杀志愿』的人一定是双识吧。这是多么――多么深思熟虑、老谋深算的团队合作啊。『早蕨』是三兄妹――早蕨刃渡、早蕨薙真、早蕨弓矢――就算如此,也无法达到仅凭思维就能沟通的程度。那是――不可能的。就连用不可能这个词来形容都显得荒谬。虽然对双识或者是伊织来说,人识的登场无疑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尽管如此――他们却像经过事先周密的商议一般配合默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零崎』吗。
   没有血缘关系,只有流血的关系。
   杀人鬼。
   明明只是个杀人鬼。
   明明只是个杀人鬼。明明只是个杀人鬼。
   那样子――简直就像普通人一样啊。
   跟我们,不同吗。
   「你们,全都是――」
   说着,刃渡的身体突然倒了下去。
   「――最恶。」
   对于那句话,双识只是耸耸双肩。
   对于那句话,伊织只是举起双臂。
   对于那句话,人识只是摊开双手。
   然后笑着,异口同声地回答。
   「早就知道了。」
   
   (早蕨刃渡――不合格)
  
最终话  零崎舞织
   
   「『人在死的时候呢――肯定有着某种『恶』的存在』――这是大哥的口头禅啊。」
   这节车厢中只有两个人,却也并非什么特殊状况,应该算是平时大白天偏远乡村的电车上常有的事。
   一个是,脸上刺青的少年。下身穿着老虎斑纹的七分裤加安全靴,上身则赤裸着直接套上军用背心。流线型的墨镜,右耳上三个耳环,左耳挂着类似手机吊带的东西。修剪过的长发绑在脑后。
   另一个是,头戴红色针织帽的少女。身高比邻座的少年还略高些,整体来说身材偏瘦。上身不知为何穿着不合身的带红色风帽的滑雪衣,下身则是看起来像高中制服的百褶裙。跟少年一样戴着墨镜,不过她的墨镜好像是便利店卖的便宜货。不知是遇到事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双手都从手腕处被切断了。崭新的切口光是看着就觉得疼,并且似乎仅用极细的线绑缚着来止血。
   少年和少女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内交谈着。
   「嗯――我认识一个不错的义体师,所以你的手应该不用太担心――搞不好还会比以前还要好用呢。」
   「……是这样吗。」
   「之后我会把别的『零崎』――我认识的『零崎』中性格最好的一个介绍给你。以后你就跟着那家伙吧,不论是生是死、欺骗还是受骗――都随你喜欢。所以,在那之前就先由我来照顾你。毕竟大哥都这样拜托我了。」
   「……真冷淡呢,人识君。」少女十分厌烦似的仰着头,「毕竟是家人,要好好相处才对吧。我可是妹妹喔,你看你看――」
   「――之前也说过了,除了大哥以外我还未曾把别人当成家人啊。就连『零崎』也是被大哥邀请了才随便来混混的。我不会推荐你加入,当然也不打算干预你。」
   「你似乎经历过不少事呢,人识君。」
   「嗯……不过我可不打算告诉你喔。我觉得有很多秘密的男人就像因为使用了引人注意的广告语而得以大卖的商品一样,个人隐私可关系到我的形象哪。」
   「有过去的男孩更帅,不是吗?」
   「不是啦。――哼,不过,不管你有何打算,我应该都不会再和你见面了――对这个国家已经有点厌烦了,而且还有两个绝对不想再见面的家伙在……我正想跑去美国的德克萨斯州呢。」
   「要怎么去?人识君,你没有钱吧? 还有,要去哪儿弄护照呢――」
   「只是这种东西的话,办法多得是吧。就算是我,在全国流浪也并非单纯地在四处游荡啊――」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停住了,「嗯? 刚才说到哪来着――啊,是了,说到大哥,他经常说人在死的时候肯定有着某种『恶』存在的吧――那么这次的情况,谁又是『悪』呢?」
   「那还用说――不就是我们吗? 早蕨的大哥也说过吧――那些人虽然也差不多,但是论本质的话肯定比双识先生和人识君好多了。所以说,这次就是我们自作自受咯。」
   「可是――随随便便地就把人说成是『恶』或者『最坏』什么的,这世界可没这么简单吧。我认为『善』啊『恶』啊这些概念,无论如何也没法用简单易懂的二元论解释清楚。大哥好像很羡慕『普通』――为此还打扮成那种不伦不类的模样――但是就连那些『普通』也不太靠得住呢。况且,『普通』人也没几个正经的吧? 要我说的话,向往『普通』只是想混到『大多数人』中好让自己安心的无聊笨蛋的结论而已。『所谓的个性就是缺少了什么』――这句话也是大哥的座右铭,但是――照这么说来,『没有个性』就是什么都没有喽?最近我好不容易和大哥有点共鸣了,可是前段时间遇到个不得了的笨蛋,害我不得不稍微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呢。」
   「不得了的笨蛋?」
   「嗯,是个不得了的不良制品。『那家伙』一点都不『恶』――虽然经常说谎、疑心很重、不把人当人看、不把人当人对待,是个不得了的家伙――尽管如此,『那家伙』却一点也不『恶』。『那家伙』没有任何责任――也完全没有不得不背付的十字架。然而――『那家伙』却『杀』了与我和大哥几乎相同的人数。虐杀了一般记忆力无法容纳的数目的人类。『那家伙』一点都不『恶』,但他仅凭自己的『存在』就能杀人。」
   「是像『诅咒名』那样的人吗?」
   「啊啊……比起我们来,他的确更接进那些人吧。但还是有些区别――要说与他最相近的家伙,应该是那个人类最强的『深红』啊。『那两个家伙』成为一对的话,貌似会很速配呢――真是杰作。」
   「嗯――有点想见他一面了呢。」
   「算了吧算了吧。『那家伙』说过不喜欢短发的女生,当心会被毫无商量地――啊、应该是『有商量』地――杀掉啊。」少年哈哈地笑了,「先不说那个,所以说我认为――人的死并不一定要有『恶』。人的死所必要的只是刀子,还有流血。」
   「………………」
   说到这里,谈话中断了,两人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像是觉得痛楚,又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哥哥的事,真是遗憾呢,人识君。」
   先开口的是少女这边。
   对此,少年以似乎略微逞强但又无法一眼分辨出的态度「哈」地笑了。
   「也没那回事。大哥那个应该算是有点轻生性质的行为哪。虽然他好像很讨厌自杀,不过其中包含的曲折忧郁的感情,只要看看他给武器起的名字就可以想像得到吧?大哥并不是『悪』,但却没能从罪恶感中逃脱。是个会对那些在自己来说没有任何责任的事抱有罪恶感的人――就像文学狂热者的计算机一样的男人呢。」
   「………………」
   「话说回来,你还能活着就已经是超出常规的奇迹了。那种失血量还能生存下来真是异常啊,异常。你到底是什么啊?简直就是非现实的机会主义。还希望大哥能活下来,这也未免太贪心了吧。」
   「人识君不是那样想的吗?我死了而双识先生活了下来,这样的发展不是才更好吗?」
   「那倒不是。你活下来是因为你的运气,我并没有做什么。」
   「……运气,吗。这么说也太残酷了呢。结果,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全都被杀了――」
   「你该庆幸事情这样就了结了才是。大哥那时候的话,貌似一个城市都没了。隐蔽工作费了很大功夫,老大还经常抱怨这事呢。」
   「那,人识君的时候是怎样的呢?」
   「我跟大哥和你是不同的类型――也就是所谓的『天生』的杀人鬼。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不过从那种意义上来说,我大概并不符合『零崎』的定义。我和『那家伙』一样,不是能被什么定义所束缚的性格,也不大想再提及这方面的事呐。」少年韬光养晦似地说道,「你搞不好在想是自己把大哥卷进这件事来什么的吧,但是大哥本来就是自己一头钻进这件事才死掉的喔。除了说他蠢还能说什么呢,连同情的余地也没有。」
   「……真是冷淡啊,人识君。」少女惊讶地说道,「你不是说只有双识先生一个『家人』吗?」
   「大哥可是经常打我的啊。」
   「…………」
   「是大哥把我捡回来。是大哥帮了我。是大哥把我养大。是大哥为我担心。是大哥照顾了我。大哥喜欢我。这些我很清楚。」
   少年用坚定的语气认真地说着。
   「跟大哥一起去看过电影。是那种黑白的、无聊的系列影片。读了大哥推荐的小说,不过大哥推荐的漫画倒是没读。跟大哥一起玩过投接球游戏。对手是我这种小鬼,他居然用全力把球砸过来,我可是因此进了医院耶。大哥给我买了把刀子。我被那把小刀割到了,于是我知道了被刀割的疼痛。大哥做的咖哩很难吃。那才称得上是最差呢――」
   「……人识君……」
   「我非常了解大哥。虽然都是些让人火大的事,很想统统忘掉,但是一旦记住了就没办法忘记啊。所以,大哥并不是孤身一人。反正不论在还是不在都一样,都没什么好事。大哥在这里,确实在这里。关于大哥的事,我全都知道。」
   「…………」
   短暂地沉默后,少女开口说道,「恩――我也,知道呢」。这句话并不是对着少年说的,只是是自言自语而已。
   「可是,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变态……」
   「的确是变态啊。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杀人鬼的能力是很高啦,不过也仅仅是那样而已。是个无聊的男人――不,是个走投无路的男人。」
   走投无路的男人。
   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人。
   「双识先生大概――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合格』的吧。」
   「大概是这样吧?关于这点我倒是很赞同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否定你的意见,这次终于意见一致了,真是可喜可贺。」
   「――那会是怎样的人生呢。你想想看――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所谓的『自己』,是要相伴一生的唯一的人吧。然而他却认为自己是『不合格』,――那样也太痛苦了吧……」
   「那也并非仅限于大哥吧?谁都会对自己抱有一些不满。你之前不也是一直认为人生就是『逃避』吗?」
   「那……倒是没错。」
   「就别再把大哥想成悲剧的主人公了。同情别人的确能换来安心,但也别太骄纵他了。仔细想想那家伙的人生不也挺快乐的吗?有个像我这样可爱的弟弟――而且到了最后,还有了个像你那么好的妹妹喔。」
   「……是吗?」
   「啊啊,绝对没错。我保证。」
   「――我们又会是怎样呢?」
   少女转换语气向少年问道。
   「我们会是――『合格』吗?还是『不合格』?」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肯定是『不合格』――啊啊,不对,不是吗。」少年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挠了挠头,「对那个大哥来说是应该是――我们没有资格吧。」
   「资格?」
   「是接受测验的资格啦,我们没有那种资格。那个大哥肯定会这么说――『哪有会测试家人的笨蛋啊。』」
   「…………也是呢。」
   少女终于第一次露出普通女孩的笑容。那多半是这个少女天生就有的,和性格相符的,可爱的笑容。
   没有逃避,没有迷茫的微笑。
   「……人识君今后打算怎么办?」
   「也没什么打不打算的了,就这样放手去做吧。刚才也说过,我已经不方便再在这个国家居住下去了。在被红色杀鬼人追上之前,得赶快逃到国外去。目标休斯敦附近。」
   「一起走,不行吗?」少女用不太像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人识君意外地和我很相似呢。」
   「真是诱人的邀请,但我是四处流浪的独行侠啊,我可没办法耐心地等到你的手伤养好。而且你还有其它要做的事吧?――为大哥报仇之类的。」
   「…………」
   「这次的事件,想来肯定不止是那几个人的阴谋吧――应该还有其它的协助者。身为『零崎』可是连那些人也不能放过的喔。」
   「人识君不参加吗?『报仇』。」
   「我不擅长这种充满暴力的处理方式。『诅咒名』那些家伙的确很让人讨厌,不过『零崎』这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结成党派丢失个性的家伙,以及隶属于某个组织的家伙们――都是很可怕的啊。」
   「――那样的话,你不会寂寞吗?」
   「寂寞――吗。」
   少年哧哧地笑着。
   「『寂寞』、『悲伤』什么的,也要有资格啊。自己杀了人还说寂寞,那简直是任性到极点了。」
   「任性吗――也不是不能理解,」少女好像并不满意,但还是点了点头,「但是就算那样,人类不还是有感情的吗?」
   「感情的事怎样都无所谓吧。感情之类的,跟理性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也是从『那家伙』那里得到的教训之一。」
   「其它的教训呢?」
   「『红颜祸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有『先到先得』。」
   「说得真妙啊。越来越感兴趣了呢――」少女发出呵呵的诡异笑声,「一次也好,真想见见那个人。」
   「真的想见他的话只要去京都就行了。到了京都,自然而然就会被牵引过去的。『那家伙』貌似有吸引怪人和变态的才能――那也算是和我不同的一个地方吧。」
   「哼――京都吗。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不过也不一定永远在京都――无根之草的孤独主义这点他和我是一样的。况且――」少年用讥讽的语气说着,「最好还是算了吧。『那家伙』是很温柔,但是做事丝毫不留情面――和对人宽大却不温柔的我是正好相反,可以称得上是京都的杰作、盛开的死亡之花呢。」
   「杰作――那也不坏。」
   少女会心一笑。
   「但是在那之前――要先为双识先生报仇。」
   「啊哈哈――在跟我没关系的地方随心所欲地干吧。我会在暗处偷偷地帮你声援的喔。」
   「那就谢谢咯。」
   就在这时。
   伴随着猛烈的冲击,电车突然停了下来。由于惯性的缘故,少年和少女一下子倒在了座位上。如此猛烈的急刹车,简直就像列车与什么东西撞击后被强行阻止前行一般。莫非是到站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从窗户向外看去,列车现在位于铁路桥上,正下方的河流声轰鸣而响。但是,这样一来,究竟是什么力量从正面停止了行驶中的电车呢――?
   「等――这是……」
   「恩――这下完蛋了。」
   与慌慌张张的少女相反,少年还是老样子,嘴角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但是那笑容与至今为止的又有所不同――看上去那是搀杂着些许焦躁、些许自谑和放弃的,不愉快的表情。少女好像不明白少年那笑容的意义,显得更加困惑了。
   但是她马上就会知道理由了。
   接下来就像是外面发生了爆炸一样,少年和少女所在的车厢的一扇车门,往内侧飞了过来,两片门板就这样撞到了对面的车门上,然后保持着运动方向和运动状态,继续飞了出去。
   接着,有一个人从缺少门板的列车车门进入了车厢。
   威风凛凛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她』那苗条的身体被眩目的红色衣装包裹着,拥有着相当地――不,是超出想象地拔群的身材。红色的头发一直延伸至肩膀,还有一双仿佛能射穿一切的眼眸。全身都释放着压迫感。明明离了这么远的距离,少年和少女还是被她的气势压倒了。光是登场就给人一种超乎常人的感觉。
   『她』――人称『死色的深紅』。
   「无处可逃了吧――杀人鬼。」
   红色的『她』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到结束时间了――东逃西窜的害我找得好苦啊,人识君。来吧,能把我杀死、解体、并排、摆放、展示的话,就来杀死、解体、并排、摆放、展示试试看吧。」
   说完,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向这边靠近。
   少年叹着气,若无其事似地说着「如此诚心诚意,真是杰作啊……」,然后直起倒在座位上的身子。他稳健地站在因于奔驰中急停而脱轨并向侧面倾斜着的车厢里,然而――与这轻松从容的动作相反,言行举止中却透着一股懒散和无可奈何。
   少年从背心中取出蝴蝶刀,指向『她』。
   「唉――果然不该去管大哥的闲事吗……可恶,我还真不走运,就跟『那家伙』一样呢。」
   「――呐,那个人,是人识君的敌人吗?」
   倒在坐椅中的少女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少女便「呵呵」地笑了,以背部抵着椅背,藉着反弹用力一跃而起,然后把右腿向空中踢去。
   「是吗――那样的话――」
   从藏在百褶裙内的皮套中飞出了一把剪刀。不,那也并不能说是剪刀。虽然没法准确地形容,不过若硬要用语言来说明的话,也只能这么描述了。
   那是手柄部分被做成拳头大小的半月形、并以螺丝固定两把钢铁锻接的双刀式和式刀的混合型刀具――应该是这么形容吧。大拇指指环手柄部分的刀部比下指环手柄部分的刀部略小一号。外形的确是剪刀状,也只能这样形容,但是要说存在意义就只能联想到杀人凶器了。
   不知是谁从何时开始称这把剪刀为『自杀志愿』的。
   然后,直到今天它也还是这个名字。
   「那样的话――也就是我的敌人了呢。」
   少女用嘴衔住飞到空中的『自杀志愿』,然后与少年一同面向『她』。少年向少女投去无奈的视线,苦笑了一下。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谢了。」
   然后两人靠在一起,向『她』迈出一步。『她』没有对那两人说什么,只是以喜悦的表情迎上来。就像与阔别多年的好友再会一样的表情――如同发自内心地期待着即将展开的死斗。
   那名少女也是一样。虽然多少有些颤抖,但少女面对『她』时露出的満面喜色将她愉悦的心情表露无遗。虽然与先前的笑容完全相反,却是与少女本身的性质十分相似的笑容。少女一边笑着,一边将『自杀志愿』的刀尖打开,展示在『她』眼前。
   那笑容――正是杀人鬼应有的笑容。
   「真是因果报应的人生啊――不良制品。」
   少年一脸忧郁的表情,发牢骚似地自言自语着,仿佛在说孤身一人令人难以忍受。
   ――那么。
   「开始零崎吧。」
   零崎一旦开始就永不结束。
   (零崎人识――失格)
   (零崎舞织――失格)
   (试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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