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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栖川有栖-瑞士手表之谜
2013-06-30
 
  《瑞士手錶之謎》
    
  作者: 有栖川有栖
  译者: 楊明綺
  出版社: 小知堂
  出版年: 2005年11月10日
  页数: 272
  定价: NT$200
  装帧: 平裝
  ISBN: 978957450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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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CR校对:krat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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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男人躺在床上抽烟。
  不要抽比较好吧?女人心想。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万一烟灰掉到床单上,烧了起来要怎么办?
  可是她什么都不敢说,因为不想被说是个啰唆的女人。他不是什么很不平凡的男人,但是她很清楚,他的自尊心却异常地高。她第一次遇到如此自视甚高的男人。
  “下个月月底又要去上海了。这次还是没谈出个结果,真是受够姓陈的那个老狐狸了!”
  居然在这时谈起公事,而且还唱独角戏,真是悲哀——
  “你也一起去一次看看吧?还是不要好了,下个月太赶了,另外再找机会吧!对了,我九月中旬预定飞一趟香港。”
  “我也能去吗?”女人扬声问,床单因为突然坐起而顺势滑落,她赶紧将它拉高到脖子处。
  “嗯,可以多待一天,一起去吃点好吃的好了。总要放松一下吧!对了,你的生日是在九月中旬吧?”
  “九月十四日。”
  “几岁生日?”
  “二十八。”
  “那就请你吃顿顶级晚餐当贺礼吧!”
  好高兴。女人忍不住脱口而出:“谢谢你,社长。”
  “不是说下了班就别叫我社长吗?要改掉这习惯呀!和歌奈。”
  “是……村越先生。”
  男人笑着捻熄香烟,披上浴袍。从窗帘隙缝间洒下的月光照着男人轮廓深遂的侧脸,她出神地望着他那比早上更显浓密的胡须。
  “今后也得多麻烦啰!”
  这句话与其说是指公事,听起来倒像在指私下交往一事。她的心中有些许无法弥补的缺憾,因为这句话并非爱语,而是带有“今后也要常与我上床”的轻佻意味。感叹这种事可能太过奢侈,至少他说两人的关系不只今晚。
  “对了,关于周末加班一事,如果不方便就不用勉强。”
  又是公事。这男人一点都不懂得珍惜鱼水交欢后的甜蜜气氛。
  “不,一点都不勉强。星期五已经请了假,而且还得赶快补回因为计算机故障而落后的进度。”
  “说到计算机,真不知该说它方便还是不方便,真是个怪东西。以前没那种东西,人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你想去就去吧!别太勉强就好。这个周末我也要好好放松一下。”
  听说要参加高中同学会。
  “不算同学会啦!只是六个高中臭男生组成一个叫做‘社会思想研究会’的奇怪社团,大伙儿约好定期聚聚。是研究什么的社团啊?也没什么,不过是六个资优生自成一国的社团。有时交换一下读书心得、辩论社会不合理之事、交换考试情报,还有聊聊女生的八卦吧!有一次挂名的社团老师问我们校庆打算做什么,结果我们故意回答他:‘目前我们正在研讨《安藤昌益的思想学说》与《结构主义宇宙论》,一般人应该无法理解吧!’——哈哈!我们真是一群挺惹人厌的家伙啊!”
  女人回以暧昧的微笑。这是念书一流又恃才傲物的男孩们夸示能力的方法吧!
  “现在还会定期聚会,感情真好呢!”
  男人轻抚下巴,发出摩擦胡茬的性感声音。
  “虽说是一辈子的朋友,但也不会一直腻在一起。”
  他们这种男人一旦起了冲突,肯定会在台面下暗自较劲吧?虽然不是很懂男人这种生物,但是斗争与支配欲似乎就是他们的动力来源。女人的世界虽然也叫人喘不过气,只怕男人犹胜几分。
  “拥有从学生时代交往至今的朋友真令人羡慕!我也有两个从高中起就认识的朋友,现在还常常通电话、互诉心事。”
  “女人间这种单纯的友情真不错哪!像我的话,还有其他的事要商谈呢!”
  男人撇嘴,仿佛嘲笑谁似地,露出夸耀胜利的笑容。真希望没看见男人这不为人知的残忍面。
  “再冲一次澡好了。要喝什么自己拿吧!”
  男人哼着歌从床上起身,摇晃着双肩走向浴室。
  女人裸身下床,站在窗边。从窗帘缝隙间俯瞰下方,夜更深了,整个都市灯火稀疏。远处的饭店窗边是否也站了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女人呢?
  女人听着男人淋浴的声音,心想,他是否有一种自卑又自大的心理在作祟呢?直觉告诉她,男人似乎十分焦虑,也许是自觉成就不如同伴吧!
  ——我可以改变那个人吗?
  虽然没什么自信,仍想挑战看看,她决定放手一搏。
  ——我要让那个人变得更自由。
  当她向地上群星发誓的同时,浴室传来一声惨叫。

  2

  我从奇妙的梦境中醒来,立刻瞄了一眼枕边的钟。早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和平常相较不早也不晚。清晨六点才入睡,大概只睡了六个小时吧!这种生活方式过久了,渐渐会睡眠不足,睡到快下午两点才醒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我一边洗脸,一边想着,反正肚子没有很饿,午餐就随便吃个面包吧!用吐司来做个像咖啡店在卖的综合三明治好了,得先准备材料才行。
  切了几片火腿和小黄瓜,再煎个蛋,虽然手忙脚乱,脑子却还没完全清醒。为什么会作那种梦呢?最近明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一个人生活连个说话对象都没有,实在有点寂寞。不,那不是个可以对人诉说的梦境吧!
  我拂去脑中残存的睡意,想着如何安排工作。虽然没有什么很急的稿件,可是也该开始构思新的长篇了,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有灵感,而且也想不出之前写的东西要怎么改会比较好,心情不知为何沉重不已,生理时钟明显绘出下滑弧线。明明想一辈子从事这份工作,现在却有一种即将陷入严重瓶颈的不祥预感。
  “做好了。”
  将做好的三明治装盘,端上餐桌。电话响起时,咖啡也刚好煮好了。我心想,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打来讨论工作,一接起电话,才发现是火村英生打来的。
  “起床了吗?小说家?”
  “刚做好午餐,正要吃呢!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找我这个三流推理作家有什么事吗?”
  果然如我所料,犯罪学家目前人在命案现场,可能连午餐都还没吃,正在观察死状甚惨的尸体伤口吧!
  “我现在人在大阪,在信浓桥附近的一栋大楼。”
  这次是一件经营管理顾问公司的男人于自宅兼公司遭人殴杀的命案。信浓桥接近大阪中心的办公大楼区,搭地铁过去不用三十分钟。
  “又丢下学生去做你的实地考察了吗?假请太多怎么升得上教授呢?”
  “你睡昏头了吗?学生正在放暑假。”火村说。
  看来我是真的睡昏头了,大学早就放暑假了。前几天才刚举行过天神祭的,不是吗?〔注:天神祭,日本的夏日祭典之一,在七月二十五日举行。〕
  “谁叫我是自由业,抱歉啰!我没有什么很急的工作,过去一趟好了。我先解决一下午餐,大概一点半左右到。”
  “尸体已经搬离现场,不用急着赶来。你记一下地址——”
  命案现场位于一栋四层楼的旧办公大楼一楼。死者村越启为管理顾问公司的社长,也是这栋村越大楼的所有人。
  “知道了。待会儿见。”
  刚才的梦已经完全自脑中消失,接着就要进入修罗场般的凶案现场了,现在不是反刍已逝的梦境,沉浸于感伤的时刻。
  啃着三明治,将早报摊开在桌上浏览,上面并没有任何关于这起命案的相关报导。报纸上没刊登也是当然,我也才刚由火村直接告知。可能是因为大阪府警方今天早上才发现尸体,赶紧联络在京都的火村副教授,所以火村才在中午前便抵达命案现场吧!
  火村英生是一位将犯罪搜查当成实地调查的社会学家,也是甚受大阪府警方倚重的名侦探,至今已参与过无数案件的搜查。火村并没有说清楚这是一起什么样的事件,只知道顾问公司的社长在自宅惨遭杀害,听起来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警方这次请他出马似乎轻率了点。
  当然,火村每次遇到的并非都是凶案现场呈现密室状态,或是死者留下意义不明的死前讯息等案子。基本上,警方的心态是,如果请勘查过许多命案现场的火村副教授参与,侦办起来会比较顺利。于是连极其普通的杀人事件,搜查本部也会请他帮忙。这次恐怕也一样,那么,身为助手的我不就无法发挥推理作家的想象力——还是妄想?——了吗?
  虽然火村说不赶时间,不过我还是匆匆用完午餐,准备出门。让身体活动一下,至少能暂时逃离陷入创作瓶颈的不安。
  一打开门,一股热气迎面袭来。炎夏笼罩下的大阪,仿佛平底锅上的煎蛋,要外出得要有相当觉悟。
  步行约五分钟抵达地铁四天王寺前夕阳丘车站时,全身早已汗流浃背。之前大阪作为举办二〇〇八年奥运的候补城市时,曾想将奥运开幕日与七月二十五日的天神祭订在同一天。理由是正逢暑假,不但市民方便以义工身分参与,也能借机炒热祭典气氛,只能说这城市的野心还真大。如果在这种酷暑下跑马拉松,俄罗斯或北欧的选手应该都会融化吧!
  汗水虽然在冷气强烈的电车中蒸发殆尽,但在谷町四丁目换乘到本町的地面电车时,又是另一番酷暑。盛夏的街道因为柏油路面的反光而被炙烤着,一群高楼的玻璃帷幕化作无数太阳,炫目刺眼,车子吐出的废气化成摇晃的蒸腾热气。
  这是多么虚幻的景色啊!虚幻,却又真实的酷热。明明现在正前往鲜血淋漓的杀人现场,心中却期待早点抵达现场乘凉。
  我事先确认过地图,所以很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其实走到这附近后,只要看到警车与警方拉起的蓝色帆布,立刻就能知道自己到了。除了两个穿制服的年轻粉领族发牢骚说“热死了”,一边却又抬头看大楼外,四周并没有其他看热闹的人——既然那么热就快走啊!不然真的会像冰淇淋一样融化哦!
  村越大楼位在四桥大道上一条往西的路,那是一栋小小的四层楼大楼,水泥外墙有明显霉斑,二楼租给牙科诊所,三楼和四楼的窗户上则挂着“出租”的广告牌,似乎不怎么繁荣。仔细看会发现玄关与窗户周围有常春藤的浮雕,多少还有设计过,花钱整修一下,应该就能令人耳目一新。
  我装成只是通过凶案现场的样子,迅速钻进帆布内,随即发现穿着白衬衫的森下刑警。
  他反射性地轻轻点头说:“这么热的天气,还麻烦你跑一趟。”
  “哪里。”我也回礼,“火村在里面吗?”
  “是的,在第二间房间,现场是死者的住家——”
  “这不是有栖川吗?”一个声音盖过年轻刑警的话,随即一个光溜溜的秃头冒出,原来是队长船曳警部,松垮的衬衫搭上吊带裤是他一贯的穿著。“每次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啊!这次的事件没什么推理小说的色彩,比较像是因为怨恨而冲动杀人——总之,请先看一下现场吧!”
  一进去就有个管理员室,却不见有人在里面,可能因为没有人来租屋,请个管理员也浪费吧!信箱上只挂着两个名牌,一个是二楼的“樋口牙科诊所”,还有一楼的“村越管理顾问公司”。
  沿着被日光灯照得通亮的走廊来到第二间房间,一开门就见到火村回头对我说“还真快啊”。他的夏季麻质薄外套的两只袖子高高卷起,双膝跪地,正在调查桌脚四周,房内没有其他搜查员。“这间办公室看起来比大楼外观更气派吧!真想在这种地方工作。”他戴着黑色绢丝手套的手正翻弄长毛地毯说道。
  房间约莫七坪半,窗边摆了一张沉重的桃花心木桌,右边靠墙并排着同材质的书柜,左边角落为会客区,有着典雅的茶几与沙发,一旁还有个收纳东西用的置物柜。整体空间还算宽敞,家具看起来质感都还不错。硬要挑剔的话,就是这张蓬松地毯在夏天嫌热了点。
  火村缓缓站起,对船曳警部说:“果然有什么东西打破了,桌角的这个擦痕还满新的。”接着又喃喃自语,“地毯绒毛中好像有发光的粉末,是破掉的玻璃碎屑吗?但是桌上和房间里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凶器本身也没什么损伤。”
  “检查一下吸尘器里的垃圾,也许能查出什么。幸好没有太多,分析起来应该比较容易,要是有什么结果会立刻告诉你。”
  “麻烦你了。”副教授凝视手套指尖,上面大概是附着了什么粉末吧!“那么,我来向有栖川说明一下大概情形吧!”
  火村制止掏出记事本的船曳警部。“啊!不用这么麻烦,你还有很多事要忙,我来跟他说明就可以了。”
  也好,这样我也比较自在。
  “那就先失陪了。”穿着吊带裤的警部走出房间。
  犯罪学家检视着散在桌上的文具用品和文件说:“欢迎莅临命案现场,有栖川老师。我来大致说明一下案情吧!死者叫村越启,年龄和我们一样。”是三十四岁吧!“是‘村越管理顾问公司’的社长,但是底下只有一位女秘书,尸体就是她发现的。”
  “那是几点的事?”
  “我会从头说起,耐心听吧!——村越启同时也是这栋大楼的所有人,是在五年前从已故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
  死者的亡父拥有大阪市内三栋十分値钱的大楼,泡沫经济时期应该是个有钱的资产家,死者在继承时卖了两栋,只留下手边这栋空大楼,他可能也没将租金的收入纳至固定资产税内申报吧!
  “这里是办公室,那死者住哪?”
  “他将隔壁房间兼作客厅与寝室,似乎从没开伙,因为没有厨房。那里有确实上锁,没有凶手闯入的痕迹,典型三十四岁单身汉的房间,还搜集了许多看来很高级的苏格兰威士忌,应该是个没什么兴趣的工作狂。床边尽摆着《中国经济之死角》、《创业家的成功战略》之类的商业书,还有一些做过记号的公家报纸。”
  “这间管理顾问公司的营运状况如何?看来似乎颇具规模。”我看了放着成排文件的柜子,喃喃自语。柜子上面还有标示着①、②、③的纸箱。
  “根据秘书的说词,死者似乎相当忙碌,不过他并非以大型企业为客户,而是东作西拉,靠其敏捷的办事力到处拉生意。”
  “从文件档名看来,好像跟中国的往来比较频繁。”
  “听说最近一个月内要去上海和香港出差。死者很有语言天分,不只英文,连广东话和中文也讲得很好。”火村将文件挟在腋下,坐在桌边。“你现在站着的右侧不是有个贴胶带的地方吗?那里是村越启的陈尸处。”上面还有点血渍。“死者面墙侧躺,死因为后脑遭钝器重击,凶器是桌上放置的玻璃烟灰缸,凶手与死者最初可能是面对面坐在会客处的沙发。”
  那只烟灰缸已被带回鉴识,不在现场。是个重达三公斤的重物。
  “被现场的烟灰缸重击后脑致死吗?很像是一起突发事件。凶手是客户还是死者熟识的人昵?可能是趁村越不备时给予重击。”
  “不太可能是趁死者背对没防备时。”
  “怎么说?”
  “死者身上有抵抗的痕迹,他的右手有外伤,应该是凶手拿烟灰缸硒过去时打到的。拼命逃往门口时,遭到凶手由后面重击,而且应该还经过一番扭打,因为死者前襟杂乱,这张大桌子的位置也有点偏,可能是凶手或死者撞歪的。目前尚无法判断起因是生意上的纷争,或与友人一言不和。死者口袋有皮夹,里面有现金八万圆与两张信用卡。”
  室内没有任何可疑人物闯入的迹象。
  “这么说,熟人所为的可能性居高啰?”
  “我同意你的看法。”
  “说到这张桌子,”我的眼光落在脚边,“这附近的地毯好像也被扯动过,似乎有移动过一张单人沙发。”
  这微微的痕迹往房间中央斜去,连接会客处与橱柜。
  “你观察得还真仔细,有栖。这就得问问那位秘书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向她确认。”
  我还没听到最重要的事。“推断的死亡时间是?”
  “昨天下午四点到八点之间,解剖后应该会更精确。”
  “比我想的还早,若是这段时间,路上应该满多人的吧!”因此,就算没有管理员,可能仍会有人曾目击可疑人物出入。
  “搜查人员已分头查访。先是二楼的牙科,那个时间带有患者出入,可能有人曾撞见凶手。”
  “如果死者曾拼命挣扎,应该会有人听到什么碰撞声吧?”
  “不太可能。案发时,一楼只有凶手和死者,若不是很大的碰撞声,根本不可能传到二楼的牙科诊所,就算传得到也有可能被机器声盖掉。”
  “秘书不在吗?”
  “她叫安田和歌奈,昨天请特休。今天早上八点十五分到公司,没想到却发现老板尸体。”
  还真是请得刚刚好。
  “等等,昨天是星期五,今天是星期六啊!”
  “星期五请假是为了回冈山老家参加祖母的一周年忌日,而且为了处理积着没做的工作,曾向老阅说过周末要来加班。”
  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她有没有回冈山老家参加法事,这个不在场证明还说得通。
  “村越启的工作是否发生什么纠纷或麻烦,她应该会知道吧?”
  “她说没有什么大麻烦。不过,她说自己虽是秘书,工作却几乎由死者一手主导,她只是做些处理简单事务、接听电话等杂务。对了,死者的业务范围似乎相当广泛。”
  “有干什么非法勾当吗?”
  “她很坚决地否认这点,不过她和死者的关系似乎不太寻常,受了不小打击,两人搞不好是男女朋友。”
  “她现在人呢?”
  “在对面的房间休息。刚才我看了一下,情绪好像平静不少。她说为了早日逮捕凶手,一定会尽全力协助。其实只要能做到知无不言就行了。”
  火村从口袋掏出数字相机,似乎是要让我看命案现场的照片。“照得不是很好,不过大概就是这样。死者个子不高,但挺壮硕的,力气似乎不小。”
  当我看着这几张后脑受重创的死者照片时,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并非被其凄惨的死状吓到,而是对死者有种熟悉感,但又说不上是哪里熟悉。
  “还穿得西装毕挺的,似乎比平常慎重。据秘书所言,死者预定星期五晚上外出,所以应该是在下班前换好衣服,不过不清楚死者到底工作到几点。”
  看着一张张的照片,想象死者生前的容貌,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
  “村越启”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以前曾经认识几个姓村越的人,莫非他是其中一个?
  “怎么了?有栖?”可能察觉到我突然沉默不语,火村看着我说。
  “有村越生前的照片吗?”
  副教授将倒在桌上的相框递给我。那是张以环球影城大门为背景,一对男女微笑合照的照片。
  “与他合照的人就是秘书安田和歌奈。”
  这种事不重要。
  我的视线直盯着男人那张轮廓深遂的脸。
  “……我认识他。”

  3

  “是什么样的朋友?”火村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从桌边直起身。
  我仍盯着照片,没有立刻回答。“真田山高中的同学,没有很熟就是了……”
  “高中同学。”火村跟着念了一次。“这一点很重要。事实上,依安田和歌奈所言,死者星期五晚上就是要去参加高中同学会,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根本没收到任何同学会通知单。
  “我和他只有在二年级同班过,而且大概有一年还是三年没开过同学会了。”
  “关于同学会这件事还没问清楚。”火村以手抚额,“没想到你居然认识死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才我也说过,我和他不是很熟,只是同班同学……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资优生吧!他当时的英文成绩很好,高一就已经通过英文一级检定,中文应该是在毕业后才学的。”
  从这张照片中还看得出村越十几岁的样子,双瞳深埋在有点凹陷的眼窝中,散发慑人光芒,嘴角却带着羞赧的笑容。这种不太协调的表情,一看就令人觉得他颇为神经质,耳际头发有点小卷的发型也与以前一样。
  “他有语言天分这点已经知道了,那个性呢?既然你是小说家,应该更能具体地形容吧?”
  那已经是十七年前——刚好是目前人生的一半——的同班同学,很难流利地形容。
  “不只成绩优秀,对任何事都很积极,但是人际关系不怎么样。”
  “很强势吗?”
  “嗯,算是吧!就是那种自视甚高,看不起他人的傲脾气。坦白说,我对这种人很没辄,不,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不喜欢这种人吧!与班上同学没什么互动就是了。”
  “是所谓的独行侠吗?”
  脑海中渐渐浮现村越那时一会儿笑、一会儿生气的脸,他不只表情丰富,连行为举止都像经过考虑,非常具有戏剧效果,我有时会抱着看一位演员的心态观察他。
  “他才不管别人说他孤僻还什么的,反而很乐在其中。现在想起来,他们那群人还满妙的。”一张张脸依次浮现。“他们那一群五、六个同年级的优等生组了一个叫做‘现在社会研究会’还是‘社会问题研究会’之类的排他性社团,村越只和这些社团朋友混在一起。那只是一个为了得到经费而设立的沙龙式社团,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都戏称那是‘优等生俱乐部’或‘贵公子集团’。”
  莫非——
  “星期五晚上的同学会是指这个社团聚会?有找到通知函之类的吗?”
  “连封信和电子邮件都没有。如果只是五、六个人的聚会,用手机联络就可以了吧——喂、怎么啦?你没事吧?怎么一副失神样?”
  如果以为我是因为看到老朋友的死而惊愕失神,那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因为我和村越根本就不熟。
  我的心思之所以飘向远方是因为刚才的梦。梦境中,十七岁时的片断回忆有如恶作剧似地纷至沓来,仿佛预知醒来数小时后会面对村越启的死亡,虽然称不上神秘体验,我仍觉得有些奇妙。
  “他是个很容易树敌的人吗?”
  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我,迟了点回答。
  “啊……这个啊!学生时代倒还不至于,只是比较独来独往,个性比较冷淡。”
  “但是,他不是有些同是优等生的朋友吗?他们的感情好吗?”
  “不晓得,毕竟他们是‘贵公子集团’嘛!”
  “毕业后有听过什么消息吗?”火村问。
  “我记得他考上东京的大学,后来就没再听说过他的事了。”
  “想必进了名校吧?”
  “‘贵公子集团’的成员都考上一流名校,可是……”
  死者为大,我实在不好明讲。虽然不晓得村越启的事业做得如何,但是窝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只请了一位兼打杂的秘书,实在不像他会有的作风。都这种年纪了,二十多岁的助跑期也已结束,优秀的人应该都正处于事业的巅峰期才是。
  “优等生社团的成员都是男的吗?”
  “嗯,都是些有怪癖,眼睛长在头顶的男人,我还知道其中两个人的近况。”
  其中一位名叫神坂映一,高一和他同班过。是当前数一数二的建筑师,我从杂志得知他设计的Designers Cafe在大阪和东京均博得好评。
  另一位姓仓木,名字忘了。我曾在电视上看过有关他的介绍,他现任学研都市〔注:日本关西专为学术与文化研究而成立的特区,区内有多间研究所与文化机构。〕某间硏究所的副教授,以研究最先进的奈米科技而备受瞩目。
  “原来如此,这两人都各自活跃于不同领域。这些男人凑在一起,肯定都在自吹自擂吧!”
  虽然有点讽刺,不过火村说的应该是事实。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聚在一起,肯定是猛比谁的成就比较高。
  我再次看向村越的陈尸处。如果他的魂魄还停留在这房内,他看到我会怎么打招呼呢?
  ——唷,好久不见啦!
  ——你来这里干嘛?给我滚!
  ——居然惨死别人手下,真的很窝囊。
  ——请问,你是谁啊?
  只要我报出姓名,对方应该立刻就能想起来了吧?我是个很容易让同学记住的人,并不是因为特别突出,只因为“有栖川有栖”这个奇怪的名字。
  船曳警部开门走了进来。“终于和出席同学会的人联络上了。我们根据死者手机的通话纪录比对了高中毕业纪念册,其中有一位叫三隅和树的男人——”
  “哦,三隅啊!”我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警部随即转头看着我说:“你认识他吗?”
  “死者村越启是他的高中同学。”
  火村插嘴说明,警部的眼睛为之一亮。
  “不过没有很熟就是了。”我赶紧补充说明。
  “居然有这种事,真是太巧了!那么,有栖川先生也认识三隅和树啰?”
  “只知道名字和长相,我记得他和村越同社团,所谓的同学会,应该是那个社团的聚会吧?”
  “没错,好像是个叫‘社会思想研究会’的社团,成员只有六人,都是男性,大家各自活跃于不同领域,但是每两年会定期聚会一次。”
  “那三隅他们呢?”
  警部面向发问的火村,回道:“他们昨晚约在六甲山的某个俱乐部聚餐闲聊,今天早上去打高尔夫球。因为打了好几回合,根本没看到村越启遇害的新闻,接到警方的电话后大为吃惊,说会立刻赶过来,大概一个小时后就会到了!总之,我先请他们过来这里——希望他们多少知道一些死者的近况,若只是说些过往回忆也没多大帮助。”
  “研究会的成员有谁?”他们都是校内名人,我只要听名字应该能想得起全部的人。
  警部念出写在笔记本上的名字:“第一个人是三隅和树,再来是仓木龙记、神坂映一和野毛耕司,出席的是这四位,死者村越启当然没有出席,另外一位叫高山不二雄的成员也缺席。”
  三隅和树、仓木龙记、神坂映一、野毛耕司、高山不二雄——每个都是记忆深处的名字。时针开始快速逆转,将我拉回过往。
  “有没有你比较熟的人?”犯罪学家看着笔记本上的五个名字,问道。
  “我和神坂高一同班,和野毛则是高三同班,但都跟他们不太熟,毕业后也没联络,不晓得他们在干什么。”
  “野毛耕司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一听火村这么说,警部也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为什么他们会对野毛有印象呢?真是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副教授终于找出答案。
  “我想起来了,他是参议院议员梅泽佐一郎的秘书。梅泽为经济产业省副大臣〔注:相当于经济部副部长〕,因为非法收受某运输机器制造商提供的政治献金,已是一个失势的政客,野毛就是梅泽的秘书——有栖,你有好好看新闻吗?”
  “你这话太失礼了吧!”
  大约一年前,梅泽佐一郎非法收受献金一事遭周刊杂志揭露后,他虽然极力辩称“那笔钱是秘书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收的”,却终究不敌严厉的舆论与在野党的挞伐,黯然下台。
  “等等,那时梅泽的秘书就是野毛吗?”
  “应该是这个名字没错。”
  警部点头附和火村。“没错,那位秘书是姓野毛。梅泽后来被自己人出卖,有人将相关文件送给在野党议员与媒体,让他再也无从狡赖,经过三个月的调查,终于逮捕梅泽——”
  虽然听起来很像借口,不过这起丑闻爆发当时,我正全力赶一篇长篇作品,因此对什么政界丑闻完全充耳不闻。如果有稍微留意一下,搞不好会在电视上看到野毛。
  “有可能是同名同姓的人吗?”
  “不,应该是他没错。”
  因为野毛曾公开说过将来想当公务员或政治家来推动日本的政治,所以才会刻意去当政治人物的秘书吧!他是个能言善道又有行动力的野心家,但是却也意外地很喜欢罗卡的诗集。〔注:Federico Garcia Lorca,一八九八到一九三六年,西班牙剧作家兼诗人,其诗作充满哲思、象征意义与激烈情感。〕
  “你很快就能看到一些熟面孔了,这也算是个小型同学会吧!”火村盯着手表,“我们先去和发现尸体的人聊聊吧!”
  犯罪学家脱掉手套,将指关节扳弄得咯咯作响,仿佛准备开始一场格斗。

  4

  安田和歌奈就坐在命案现场对面房间的沙发上。这里原该是会客室,现在却是个桌子积了一层灰,窗外只能见到隔壁大楼灰墙的简陋房间。
  “虽然有点繁琐,但还是得麻烦你配合。”警部介绍过我们后,诚恳地说。
  “好的。”死者的秘书清楚回应。
  她就是与村越启合照的女人。一头及肩长发扎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双眼细长,仿佛好莱坞电影中常出现的神秘东方美女。虽然眼底泛愁,脸上倒没什么泪痕,感觉得出她既不悲戚也不愤怒,只是有种深沉的无助。一身夏季黄色薄衫搭配白色棉裤,可能因为一个人在周末加班,所以穿得十分休闲。
  “这很不好受,但还是得麻烦你了。”火村很干脆地说。“说来还真巧,这位有栖川先生与死去的村越先生正好是高中同学。”
  “是吗?”秘书看向我,“是社长的好朋友吗?”
  应该是要问我是不是“社会思想研究会”的一员吧?
  “不是,我只是和他同班过,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他好像有不少有头有脸的朋友,为了不输给他们而拼命努力。”
  火村将卷起的夹克袖子拉下,开始询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担任村越先生的秘书?”
  “去年十一月开始。我是看了求才杂志来应征。”
  “工作内容呢?”
  “职衔是秘书,不过因为没有什么相关经验,因此比较像是一手包办所有杂事的社长助理。”她接着列举几项工作内容,譬如接听电话、整理传票、安排社长出差事宜等,也帮忙管理村越大楼的部分事务。“诚如各位所见,这栋大楼有一半还是空屋,因此收入方面一直是赤字,不是什么多庞大的业务。”
  这是个就算拥有不动产,仍是十分辛苦的时代。
  “他是一位充满干劲的上司吗?”
  “是的。虽然有时会因为他太过投入工作而比较辛苦,不过他不会做什么无理要求,对员工很好,待遇也不错。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很尊敬他。”
  “虽然叫管理顾问公司,但是具体的业务内容是什么呢?他好像很常去中国。”
  “这个……我不太清楚真正的管理顾问公司在做些什么,不过,社长的工作与其说是担任企业的经营顾问,不如说是中介中国公司与日本公司双方的技术合作或合并。他最常出差到上海,与上海的家电或机械制造商接洽,根据他们的需求,找寻合适的优良中小企业合作。”
  “就是像那种零件制造商吗?”
  “是的,像是零件加工或金属模具制造公司等。主要是以拥有纯熟技术,却因为得不到银行贷款而陷入周转困难、后继无着的公司为主。说得明白点,就是中介中国企业收购日本中小企业,当然,这对日本公司而言,反倒有好处。一旦他们的设备转移至中国生产,除了能减少人事支出外,还可以将产品输入日本,免于破产危机。”
  原来村越是从事将日本企业卖给中国的M&A中介业务啊!〔注:企业购并Merger & Acquisiton的简称。〕这工作倒是挺符合目前经济不景气的年代,虽然得具备信息搜集力、协商能力与语言能力,但也不是个需要多大规模的公司才能进行的工作,可以想象昔日强势的他如今抑郁度日的模样。
  “工作方面有没有与谁发生什么不愉快?”
  “没有。”她明白地回答。“如果认为那些委托人会觉得自己的公司竟然被中国人买走而心怀怨恨,那就大错特错了。社长绝不是会以暴力手法谈生意的人,也从未因酬劳问题产生纠纷,他的业务一直都很顺利。”
  正因为她回答得有条不紊,让人更觉得她不像只是个处理杂事的助理。也许对村越而言,她是一位非常能干的秘书。
  “如果工作上没什么过节,那就很可能是私生活上的问题了。”火村平静地说。“如你所见,现场并没有歹徒闯入的痕迹,因此推测行凶动机是仇杀。你对这一点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
  “虽然如此,也不能完全排除没有招人怨恨的可能。冒昧请问,关于死者的私生活,你了解多少?”
  火村企图深入调查她与村越的关系,大概是想弄清楚摆在桌上的合照究竟只是社长对属下的信任与照顾,还是亲密的男女关系。
  “太过深入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不过社长什么事都会对我说。”
  “可是他却从未向你提及自己遭人怨恨一事?”
  她一时词穷,稍后才接道:“……总之,公司并没有接到什么可疑电话,也看不出社长因为害怕而戒慎恐惧的样子,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星期四是吧?那时他是否神情有异——”
  “完全没有。”
  “非常谢谢你的协助。请容我失礼地再问一件事,你和村越先生已有超越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了吗?”
  安田和歌奈缩了缩下颚。“是、是的。”
  一旁静静听着的船曳警部说了句“果然没错”,轻轻颔首。
  “是那种一起吃饭、假日同游环球影城之类的关系?还是……”
  “还要再深入一点,虽然是最近才刚开始的事……”
  “已经论及将来了吗?”
  “没有,还没到那个程度。”
  已经可以大致想象了,火村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如果是我,这时还会想安慰她两句,不过他是不可能做这种麻烦事的。
  “那么,请你说明一下发现尸体的经过。你说因为昨天请假,所以打算利用今天加班,抵达公司时是八点十五分吗?”
  “是的。”
  “你平常都是这个时间上班吗?”
  “比平常再早一点。因为我想赶快做完,预计下午三点左右离开。因为是周末,打算去逛个街……”
  结果好端端的计划给硬生生地粉碎。
  “你有公司钥匙吧?进公司时,门是锁上的吗?”
  “不是,所以当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想是不是遭小偷了,一开门却看见社长倒在地上……我摸了他的身体,发现他已经全身冰冷,所以就直接报警,待在走廊等警察过来。之后的事,警方应该都很清楚。”
  “有移动过现场的东西吗?”
  “我只摸过社长的手和脸,没有动过他的身体,而且是用自己的手机报警。”
  “嗯。警方进行现场搜证时,你应该也有看过办公室的情况,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首次蹙眉,可能拼命忍住不舒服的感觉吧!
  “桌上很凌乱,相框倒了,档案夹也散得乱七八糟,听刑警说,大概是因为社长与凶手在扭打过程中撞到桌子。”
  “不用理会警方说过什么。”警部插嘴。“只要说出你亲眼见到的情形就可以了。”
  “好的。我刚才也说了,我虽然有检查抽屉里面,不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奇怪的是放在置物柜里的吸尘器,似乎有谁动过了。因为平时只有我在用,所以一看就知道收纳方法不对。”
  我赶到现场时,火村和警部正在谈论吸尘器的事,这点似乎满重要的。“你最后一次用吸尘器是什么时候?”
  “星期四下午,我有稍微清理地板。用完吸尘器后,我习惯将蛇管靠右边的墙收好,但是刚才看到的却不是这样。虽然蛇管有可能会倒下来,可是连电线都没收好就一定有问题,因为我都会将电线完全收好,不然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也就是说,在你之后还有其他人用过吸尘器了?”
  “是的。可能社长在星期五的时候有用过吧?——难道不是吗?”她对警部微妙的表情变化十分敏感。
  “我什么都还没说喔!经过调查,那台吸尘器的把手有擦拭过的痕迹,上面完全没有你或村越先生的指纹,我想你应该不可能用完后还特意擦拭把手吧?这么推敲的话,凶手应该有用过那台吸尘器。”
  “为什么凶手要打扫房间呢?”
  “这个嘛,我想搞不好有什么对凶手不利的东西掉在地上,或洒得到处都是,刚好置物柜的门一打开就能看到吸尘器,所以凶手才会用它来湮灭证据。”
  原来如此,难怪警方要调查吸尘器里的垃圾。不,这应该只是一般的搜查程序,只是因为她的证词,所以那些垃圾才会成为焦点。
  火村继续询问。“桌子右前方的桌脚附近有一些会发光的细碎粉末。虽然还没分析出是什么东西,不过应该是玻璃碎片。因为玻璃的沾附性极高,很难全部清干净,况且又是掉在地毯上……这个房里有没有什么东西破掉呢?”
  “就像我刚才说的,东西只有稍微移动过,并没有坏掉或碎掉——难不成凶手是为了清理玻璃碎片才用吸尘器吗?不过,这种事,警方只要调查吸尘器里的垃圾不就能知道了。”
  “玻璃碎片很小,几乎成了粉末,很可能被吸尘器一吸就再也找不到,而且也还不晓得是否能在垃圾中发现——你说过桌上东西很乱,有没有发现胶台有什么不对劲?”
  女秘书一脸讶异。
  “其实胶台上的指纹也被擦掉了,也许凶手想用胶带沾黏地上的玻璃碎片,这动作别具重大意义,不是吗?我们可以想象凶手当时有多焦急,因为长毛地毯处理起来非常困难,就算用胶带沾黏或用吸尘器吸取,也无法将绒毛间的玻璃碎屑完全清干净。”火村用食指抚着自己的手表表面说。
  安田和歌奈微微前倾。“一旦分析出是什么,搜查就会有所进展吗?”
  火村并未正面响应。“可以这样就好了。我还有件事想请教,会客处的一张沙发有移动过的痕迹。地毯上有那张沙发拖曳到对面墙壁又再拖回原位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村越先生和凶手在扭打间碰撞到。关于此点,你有什么看法吗?”
  “啊!那个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因为那是社长自己搬的。”
  “为了什么?”
  “因为他拿不到放在柜子上面的纸箱,所以搬沙发来垫脚。”
  “只是这样吗?”火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改问别的问题。“现场搜证时你也在场,却没多察看村越先生的尸体,是因为一看就知道是他本人,所以没要求警方多加确认吗?”
  “……是。”
  “你说发现死者时有碰过他的手,是哪一只手呢?”
  “左手。”
  “你有发现村越左手手腕上没有戴表,右手也没有吗?”
  她摇摇头,大概是没心思去注意这种事吧!
  “他没有带表的习惯吗?”
  “不,没这回事。他是个很讲求效率的人,总是频频看表。”
  “那么,为什么尸体身上没有表呢?”
  她答不出来。
  我揣想那时的情景:会不会是死者在与凶手扭打时,手表的玻璃表面被撞破了,所以玻璃碎屑才会散落在地毯上?而死者身上的手表可能就是被凶手拿走的。
  但是为什么凶手要带走死者的手表呢?是盗窃杀人吗——不太像啊!毕竟摔坏的表就与废铁没两样呀!
  “村越先生是戴哪一种手表呢?”
  “满高级的,我记得……是宝格丽(BVLGARI)的吧!意大利高级手表。”
  警部一听,立刻起身默默走出去。火村无视他的举动,继续问:“死者在星期四还戴着吧?”
  “当然,请问……玻璃碎片该不会就是手表的……”她也注意到了。
  “也许吧。”
  “……难不成村越先生就因为那只手表被杀?怎么会!就算那是一只再怎么名贵的手表——他曾笑着说过,这只表只有订做一套西装的价値——我想大概只有二、三十万日圆。”
  即使如此,也是我最好的一只手表的五、六倍价钱。
  警部啪嗒啪嗒地走回来,戴着手套的手中拿了一只手表,递到安田面前。
  那是一只表盘只有数字12和6,造型简单又时髦的手表。表缘——也被称为bezel——刻有大大的BVLGARI。宝格丽虽是意大利知名珠宝品牌,表盘上却印着SWISS MADE。〔注:一只表的机芯若是由瑞士厂开发、组合、调整与技术管制,则可称为SWISS MADE,亦即瑞士制表。〕
  “请仔细看一下,村越先生戴的是这只表吗?”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的”,那么,散落在地毯上的就不是死者手表上的玻璃啰?
  “就是这只手表,不会错的——在哪儿找到的?”
  “村越先生的卧房,就放在床边的桌上。明明不是要上床就寝,为何会脱下手表呢?”
  “这个嘛……”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我转而问警部,“安田小姐没有看过村越先生的房间吗?”
  “没有,她说她没进去过村越先生的房间。”
  所以就算要检查有无异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吧!
  “村越先生很好面子,绝不让我进他的房间,他曾说:‘被女人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一面是很丢脸的事。’”
  本来都是称呼社长,从刚才开始就改口为村越先生了。
  “啊!”她突然掩住嘴。我心想,她是不是发现自己说溜了什么,她却说只是想起一些小事。
  警部摊手说:“不论多小的事都可以,想到什么尽管说。”
  “我只是想起星期三与村越先生一起……吃饭时聊的话。我说我现在还会与高中朋友通电话诉苦,可是他说他朋友找他都是有目的的。”
  “朋友是指谁?”火村问。
  “我没问。只是讲到周末的同学会,所以就很自然地聊到学生时代的朋友之类的话题。啊、对了。我对他说,高中时代的朋友还会定期聚会,感情真好,他则笑笑地说,他们并不是那种刎颈之交的关系。”
  “我听说同学会的某位成员有事要找他商谈。”
  一听我这么说,她的态度变得很慎重。
  “我也不太清楚。他曾说过‘既是朋友也是敌人’这句话,而且也没有具体地说明谈话内容,所以我也不清楚他说这句话时有多认真。”
  “是这样吗?”警部轻叹了口气,又说,“床边桌上还摆着他与你的合照哦。”
  警部并非刻意这么说,只是时机不对,她突然捂住口,呜咽起来。

  5

  警部看安田和歌奈显然承受不住精神压力,便劝她回家休息。原以为她一个人住,听到是和双亲与弟弟同住便安心多了。
  泪眼婆娑的她离开村越大楼五分钟后,优等生俱乐部的成员便接着抵达,似乎是搭出租车从六甲山赶来。
  “有栖川!”双方一在走廊打到照面,穿着粉红,polo衫的神坂映一便大叫着,声音大到令我觉得很丢脸。他应该是不懂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
  “唉呀!唉呀!别突然吓人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说话还是一样快得像连珠炮似的。虽然已经在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不过他本人看来仍与以前差不多,戴着一副金属框大眼镜,镜片下有着长睫毛的眼睛啪嗒啪嗒地眨个不停,还看得到自恋的白皙美男子之影子,改变的大概只有染成栗子色的波浪般卷发吧!
  “哦哦!是有栖川有栖啊!我还记得呢!”
  从神坂肩膀后探头而出的是仓木龙记。我也还清楚记得他那眼睛、鼻子、嘴巴都比常人大一点三倍、五官分明的脸,还有那双如棒球手套般的大手。这样的他居然成了专门研究十亿分之一公尺——也就是一毫米的百万分之一——的奈米科技研究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你是仓木吧!我曾在电视上看过你。我们念书时明明没什么往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因为你成了小说家啊!”三隅和树俏皮地说。
  三隅身为优等生俱乐部的一员,同时也是剑道社的副主将,是个能文能武的男人。果然没变,他的脸上还是留有坑坑疤疤的青春痘凹洞。身形原本就很修长的他,毕业后可能又长高了,正以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髙俯视着我。
  “有栖川有栖是个很特别的名字,毕业后好一阵子都还记得。对了,你不是成了小说家吗?虽然没机会和你碰面,不过我常会在书店看到你的书,会记得是当然的啰!”
  果然是拜名字之赐。我的名字在校内十分出名,当然不是因为像他们那么优秀,只是因为国中学长的一句恶作剧——这次会有一个叫有栖川有栖的美少女新生哦----害我一上高中便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要感谢你父母啊!如果是很普通的名字,就算成了小说家,如果没有得直木赏或诺贝尔文学奖之类的,以前的同学还不见得想得起来呢!我是说真的。”神坂说。
  “我还听谁说过‘我在书店看到那个假冒美少女的有栖川有栖的书,他成了推理作家呢’。”仓木一脸认真地道。
  我明明就是恶作剧的受害者,还被说成假冒美少女,真是太过分了。
  “对了,村越被杀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搞错人了?”三隅双手抱胸问。“不会错的。我和他同班过,知道时也吓了一跳。由死亡时间和服装推定是出门赶赴同学会之前遇害,所以警察有些事想问你们。”
  “我们要是知道什么都会说……啊!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神坂说话迅速得像快咬到舌头似地。“说明一下吧!真是令人一头雾水。不会是刚好到命案现场取材吧?推理作家好像都会这么说——”
  “够了,我会说明的。我不是为了小说取材而来的。”
  我先向他们介绍一直在旁边静静听他们说话的火村英生,说明我们是来协助警方办案,三人一脸惊讶,却仍能理解。果然,对脑袋灵光的他们解释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船曳警部边咳边从火村身后探出。我若连他也一并介绍就太逾矩了。
  “我是负责侦办此案的船曳。因为各位和村越先生是旧识,这个周末又约了碰面,所以想请教各位一些事。”
  “我们会尽力配合。”仓木答道,“不过……村越的遗体呢?方便的话,我们想看一下。”
  “很抱歉,因为遗体必须进行解剖,现在已送往阪大医院,等一下可以安排各位前往太平间吊唁。”
  三人悄声不晓得在讨论什么,好像是因为村越没有亲人,有点担心丧礼要如何安排。
  “参加同学会的成员都到齐了吗?听说有四位出席。”
  “到今天早上为止确实是四个人。”神坂立即回答,“野毛,就是野毛耕司,他因为不想打高尔夫球,用完早餐就回去了。我们有试着联络他,可是他好像没带手机,根本联络不到人。我想,他看到新闻可能会自己打电话过来吧!”
  三隅拿出手机,喃喃自语:“还没打来啊。”
  “我懂了。别站在这里谈话,请往这边走。”
  警官将他们带往之前听取安田和歌奈说明事情经过的房间,吩咐森下刑警从别的房间搬几张椅子过来。
  全员甫坐定,就先交换名片,他们的头衔依序是:

  仓木龙记——京阪奈大学.极微科学技术研究中心,副教授,工学博士
  神坂映一——神坂建筑设计公司代表(店面设计,空间设计)
  三隅和树——东亚综合研究所,开发策略事业部,主任研究员

  原来能文能武的三隅现在是知名民间智库公司的研究员啊!每人都有亮眼的经历,擅于社交的他们一见到我的名片,就尽说些“头衔是小说家呀”、“真是令人憧憬”之类的奉承话。而且对火村名片上印着“英都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犯罪学”的头衔似乎十分感兴趣。
  “村越是什么时候、怎么被杀死的呢?”仓木的大手像苍蝇似地摩擦着问道。
  警部恳切地回答他的问题,三人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表情沉痛地听着。“因此,警方十分关心村越先生在昨日傍晚以后的行动。各位是何时、约在何处会合呢?”
  果然是由仓木代表回答,其严肃沉稳的口气与神坂呈明显对比。“大家都很忙,所以我们没有约时间,直接约在一家叫‘Comfort六甲’的俱乐部碰面。”
  那是一间知名银行旗下饭店的附属设施,是靠三隅的关系才能预约。靠关系这种事真的要看人啊!
  “村越先生说要出席却迟迟未到,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会,所以我们打过几次电话,但都没人接。他应该不会忘记,可能是突然有急事,又因为他说自己会开车过来,我们都担心他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
  “你们难道没约定大概要几点到吗?”
  三隅举起手说:“今年‘reunion’(聚会)的时间是由我负责联络,我在星期一有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自己大概得工作到六、七点,最晚八点应该会到,所以要我们别吃得太快。”
  村越的死亡时间推定为下午四点到八点,果然是在出门前遇害。
  “除了三隅先生,还有谁与村越先生联络过吗?——没有吗?那么,三隅先生,请问你与村越先生通电话时是否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呢?”
  “初闻噩耗时,我也试着回想过,不过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我说我准备了份量十足的顶级神户牛肉,他还开玩笑地说:‘好!就拿你的名誉来赌,一定要让我尝到美味极品喔!’”
  “是吗?那么各位是何时抵达目的地呢?”
  “三隅比我早一点。”仓木指着自己与其他人,“我是六点到,三隅大概五点五十分左右,神坂则是八点多到。”
  “那野毛先生呢?”
  “他是坐巴士来的……大概七点多吧!”
  大家是在六点前到八点之间陆续抵达。
  “你们的同学会——是叫做‘reunion’吧?——好像是两年举办一次。你们都做些什么呢?”
  “因为很久不见,主要是叙叙旧,然后大啖美食、畅飮美酒、聊到深夜。虽然固定每年聚会一次也可以,不过两年聚会一次,彼此互聊近况时会更有趣。因为三隅要从东京过来,另一位成员高山以前也是住在东京,所以时间才会选择周末,顺便住个一晚或两晚,地点则由大家轮流决定。”
  “这次是预定住一晚吗?”
  “两晚。星期五晚上会合,因为不想隔天中午过后就散会,所以决定今天早上去打高尔夫,下午到附近散散步,然后再住一晚,星期天下午解散。”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
  “因为凝聚力很强吧!随着年龄增长,益发觉得学生时代的朋友値得珍惜。”
  “原来如此。尤其对活跃在各界的各位而言,能参加同学会一定很快乐。”
  可能觉得警部的话有些讽刺,仓木轻哼,笑说:“一般人也许会这么觉得,不过才过了三十四个年头,要论成败还早了点,人生可是起伏不定。”
  “虽然在不同的领域发展,但我们彼此仍是对手。藉由两年一次的聚会,报告自己的近况以互相惕励。”三隅说。
  神坂补充说明:“我们不仅享受友情也交换情报,畅谈学生时代的失败,不知不觉间也感叹起目前的政治与经济。”
  从他们激越的语调能想见他们的充实人生,和我这个平凡迂腐的小说家简直大相径庭。
  “野毛耕司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警部一副欲言又止貌,“是前经济产业省副大臣的秘书吗?”
  “是的,就是他。”仓木颔首。“他曾是梅泽佐一郎的秘书,险些被人摆了一道,幸好他本人很洁身自爱。他一心想从政,却被梅泽的罪行牵连而对政治心灰意冷,目前回到大阪疗伤中。”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待业中。他因为这件事而毁了累积多年的成就与人脉,他说想东山再起,打算在大学学长开设、与生化有关的研发技术公司帮忙。”
  “用帮忙这字眼有点奇怪吧?”三隅反驳。“虽然是他本人惯用的含糊说法,不过他应该是为了筹措资金才出席的。看起来不像是说着玩的。”
  “是啊!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曾听过他那位学长在YZ证券公司任职时的传闻,他并不是个値得信任的人。野毛会被人家随便说说就一头栽进去,看来是受梅泽那件事影响颇深,已经不复已往了。”
  看样子,野毛找优等生俱乐部商谈融资一事已遭老友们一口拒绝。很明显地,三人都对野毛的自暴自弃颇有微词。在他们眼中,他也许只是个为了寻求金援,最后才决定赴约的可怜虫。虽说是交情颇好的兄弟会,却也是一群严苛的家伙。看来野毛今天之所以不想打高尔夫,八成是为了这件事,不晓得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
  “虽然在对方有难时出手相救才是真正的朋友,不过也正因为是朋友,我们才会对执迷不悟的他提出忠告。”仓木说。
  这纯粹只是借口?还是正确的判断呢?我不清楚详情,实在无法评断什么。
  “先不谈野毛先生的事,可以请你们说说村越先生的近况吗?公私都可以。”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因为两年没见,所以不太清楚。神坂的公司虽然就在大阪市内,但平常都没什么联络。最后,星期一打电话给村越的召集人三隅,说明了当时与村越通电话的感觉。
  “他的工作是将拥有优秀技术的中小企业引介给中国资方,并抽取五成的手续费,这实在不太像胸怀大志的他会做的工作。村越的父亲是资产家,也是我们当中家境最富裕的。”
  村越大学毕业后到史丹佛大学留学,取得了MBA资格。本来一直都很顺利,回国后与父亲协同中国企业一齐开发不动产事业却惨遭失败。
  “泡沫经济的崩溃使地价暴跌,拥有不动产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村越扛了父亲欠的一屁股债,最后只剩下这栋大楼,而且还有一大半租不出去。”
  “这栋大楼不但地点不好,又很老旧,而且周围又被新颖的大楼包围。”
  “自从平成九年的金融不安以来,大阪出租办公大楼的空屋率便节节上升,去年已超过百分之十八,不过没有京都和神户惨就是了。租金也大幅下滑,平均一坪整整短少了一万日圆。大阪的企业体因自身的机能考虑而迁至东京的状况一直很严重,再加上外资不愿进入,与担心供给过多的东京完全不一样。”
  “都市设计方面也有问题。以大阪来说,虽然因为办公大楼的不景气而拼命促进市内优良小区住宅的建设,可是——”
  仓木赶紧制止三隅与神坂的离题发言。他们昨晚八成也是这样边喝酒边热烈地讨论吧!
  “这种事请你们私下再讨论。”警部导回正题。“关于村越先生遇害的理由,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种事就算问我们也没用吧!”三隅耸耸肩。
  “他在工作方面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就算他是出自善意,也有可能招来意料外的怨恨,或者是他的女性关系?”
  “我们真的不清楚。”仓木冷冷地说。
  “村越先生曾说过高中时代的朋友有事找他商量,关于这一点,不晓得你们有什么想法?”
  优等生们互望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有事找他商量’这句话很暧昧呀!”仓木喃喃自语。“是指野毛请求金援一事吗?”
  “嗯……谁知道呢!两年前他看起来有些焦虑,还说只要有充足资金就能做有趣的工作。”神坂说。
  三隅沉默。
  他们应该没说谎吧?我虽然试着揣测他们的想法,不过他们可没幼稚到一下就被看穿。
  “火村先生有没有什么问题呢?”
  警部移交发问权,犯罪学家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
  “各位都有一只同款式的手表吧?”
  我真是太疏忽了,现在才注意到他们的手腕,警部也一样。
  三人都带了一只表盘中央镶着一颗红宝石,并以黑色皮革为表带的手表,很明显是与我的手腕无缘的东西。
  “啊!”仓木敲敲玻璃表面。“你是指这个吗?只是一时兴起啦!六年前大家一起买的,是瑞士的伯特莱。”
  “可以看一下吗?”
  仓木将手表脱下递给火村。红宝石周围有特别的缀饰,数字2的地方还有个注册商标“?”。明明没有拜托他,喜欢手表的神坂却自动自发地解说起来。
  “正中央的这个称为摆锤(rotor),它会以回转的方式上紧发条,原本装在背面表壳的侧边,不过就像你看到的,它现在成为表盘的一个装饰,这是称为双摆锤的划时代设计。请翻过来看一下,背面表壳还设计成透明款式,能将机械的运作一览无遗。我老是喜欢拿给身边的人看,也因此常被公司的同事笑。我喜欢手表并不是喜欢那种时髦的设计,或装饰了金子、宝石之类的华丽款式,纯粹只是喜欢里面的机械运作之美。”
  火村将手表反过来。果然,令机械迷爱不释手的精密运作真的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古典乐的爱好者不用听现场演奏或CD,光是看到乐谱就很感动的道理是一样的吧!”对于我这奇怪的譬喻,建筑家点点头。“嗯,没错。说这是一种单纯喜欢观看的兴趣也不为过。总之,手表的精髓就在于它的机械装置,顺便告诉你,手表的型式、编号通常称为caliber,你身为作家,多知道一些东西也不错啦!”
  这只手表是由发明世界上第一只自动表的设计师亚伯拉罕·刘易斯·伯特莱(Abraham Louis Perrelet所成立的伯特莱公司所制,是名为“帝普洛斯”——意指“双廊”——的系列商品之一。
  “表面是玻璃制的吗?”火村想确认。
  “是的,既非塑料也非压克力,而是蓝宝石。附带一提,因为覆盖表盘的玻璃具有挡风作用,所以也称为挡风。”
  “不小心碰撞到会破掉吗?”
  “如果是被坚硬的东西用力碰撞就会。”
  “是人工蓝宝石吗?”
  “嗯。蓝宝石的硬度仅次于钻石,不容易刮伤。虽然髙级手表都有挡风设计,不过毕竟还是玻璃,不小心还是会破的,反而是廉价手表的塑料挡风比较坚固,但却很容易刮伤。”
  “要是玻璃破了,可以只换挡风部分吗?”
  “当然可以,但是这是瑞士原厂制造,得花点时间。”
  火村尽是问些玻璃的事,可能是怀疑散落在地毯上的玻璃碎片是属于伯特莱的东西吧!因为村越当时应该就是带着这只手表准备出席同学会。
  “这款帝普洛斯是限定款吗?”
  “火村教授对这只手表还真有兴趣——这并不是只有会员才能购买的稀有商品,日本应该有不少人佩戴才是。”
  警部兴趣盎然地盯着火村手掌上的精密机械。
  “这只手表真不错呢!叫人愈看愈想买,应该不便宜吧?”
  我就知道会问这个问题。他们回答“三十万左右”,这对他们而言是很平常的价格吧!反正动辄砸下三、五百万收藏名表的大有人在,这就是所谓成人的嗜好吗?
  “每次聚会时,大家都会戴着这只表出席,它真是一款迷人又耐看的手表!每次我想转换心情时就会戴上它,毕竟长时间搁着不用对手表并不好。”
  也许他一有时间就将手表翻个面,满足其观看的兴趣。
  “仓木先生和三隅先生也很中意这只表吗?”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回答。
  “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们拥有一模一样的表吗?”
  “没有,我不会向旁人吹嘘这种事。”神坂说。其他两人也附和他的说法。
  “谢谢。”火村将手表放回仓木的大掌中,“既然是一起买的,所以村越应该也有一只啰?”
  “是的,野毛和高山也有,大家都很喜欢。”
  “昨天野毛先生有戴手表吗?”
  为何这位犯罪学家老是问手表的事呢?三人一脸狐疑。
  仓木反问:“嗯,他有戴。——难不成手表与这起命案有关吗?”
  “我没这么说。”
  没得到正面回答的优等生们也许觉得很无趣,不过并没有明白表现出来。
  “嗯……那么,”警部用原子笔搔着头说,“能请你们说一下昨天到六甲山集合前的行动吗?因为我们必须整理成调查报告。”
  “说得明白点,就是要我们说明在下午四点到八点这段犯案时间内的行踪吧?”脱口而出的仓木等不及警部的回答,立刻说道,“昨天虽然是星期五,但我并没有到研究所去,而是在家里写论文。为了方便直接出席‘reunion’,我早上先写了点东西,中午过后从京田边市的家中出发,若直接前往六甲山,大概四点左右就会到了,不过我又绕去大阪市的书店,所以六点才到。我在五点半左右从JR六甲道车站搭出租车过去,找一下当时载我的司机就能证明了,不过下午一点到五点半这段时间没有任何证人就是了。”
  “有买书之类的收据吗?”
  “我只是站着翻阅,虽然有几本想买的书,可是因为都很厚,嫌麻烦便忍着没买,到书店以外的商店也没有买东西。”
  “不论有没有证人,请详细说明一点到五点这段时间的行动。”
  仓木所言多少有些暧昧不清,但不论是谁都有独自逛街的经验啊!
  接着是三隅,他从星期四起就向公司请假——
  “因为打算放个短短的暑假,便从星期四起,连请了两天年假。我很喜欢车,所以星期四便开着爱车从东京出发。”
  然后星期四晚上投宿梅田,隔天星期五中午退房,又因为很久没回大阪,便绕去听说改变很多的南船场、堀江一带,顺便看看大阪球场重新开发的状况,快五点时才前往六甲山。
  “什么啊!原来你还去了堀江,真想让你顺便看看‘Clock Work’!那是我与人合资在南堀江建的咖啡馆,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喔!”
  多话的神坂的行程是这样的——
  “我昨天和两位客户约好碰面,一位是约早上在鳗谷的公司,另一位则是下午三点在西本町。下午因为谈得比较久,结束时都已经快六点了。之后我便前往梅田,再转往阪急六甲车站,然后搭出租车飞车赶往‘Comfort’,到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我是与同事一同去洽谈公事,结束后与他在地铁西本町下行出口分手,我记得那时还打电话给三隅,说自己应该八点左右会到……不过,六点以后没人能证明我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有点微妙了——从西本町走到这里只要五分钟,如果我绕过来杀死村越再前往梅田,应该能在八点多抵达六甲山吧?”
  还特别强调不在场证明这个字眼,足见神坂很有自信,不怕被怀疑。
  “这些问题都是要调查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对吧?警部大人?——你说呢?有栖川?”
  “因为是杀人事件,只要是相关人士都必须接受调查。”
  “那么也要调查野毛的不在场证明吧!还有没出席的高山也不能漏掉。”
  “别说了!”仓木制止有点不服气的三隅。“反正在场的三个人都没有凶案发生时的不在场证明,这样不是很公平吗?”
  接着又问了几个关于村越个性的问题后,侦询便告一段落。警部问了野毛与高山的联络方式,并确认三隅今晚会住在梅田的饭店后,便让他们离开。他们也没有人要求前往太平间看一下村越的遗体。
  神坂走出大楼时,突然转身悄声对我说:“你应该会和那位火村教授一起搜查吧!要是警方有什么发现,可以告诉我一声吗?能讲的就讲,不用勉强。我们被问了那么多问题,可不是只为了一句“好了,可以了”。换作是你,你也会很不甘心吧?”
  如果能由我决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倒没什么不行的,我爽快应允他。
  “谢啦!今晚我们三人要去‘Clock Work’聚聚,你也一起来吧!这是店里的地址和电话。那就万事拜托了。要约几点呢?七点?八点?还是九点?”最后决定晚一点再以电话联络。

  6

  火村再次调查村越的卧房,为了不妨碍他,我只站在一边看着。死者毕竟是旧识,情形不太一样,为了帮他报仇,我当然会尽力协助搜查,但要涉及隐私,多少还是有些犹豫。
  “死者好像不太会整理东西,好几卷录像带的盒子都不见了,贺年卡也没有整理,到处都堆着装零食的纸箱。虽然装着贵重的宝格丽和伯特莱的猪皮制表盒还在,但保证书已经不见了——还有一堆过期的餐厅优待券。”
  “我今晚要和那些人聚会。”我向正看着放在抽屉中的去年记事本的火村说道。
  “是吗?”他回答,右手忙着翻页。“你很容易让人打开话匣子,趁机多收集点有利情报吧!我还得出席搜查会议。”
  “你还是别太期待吧!他们只是偶尔跟死者通电话,两年见一次面的交情而已。”
  “是吗?那个特地找死者商量事情的家伙说不定就在那几个优等生里,而且死者也没有其他比较亲密的高中友人。”
  “这与命案有关吗?你的意思是说,商谈中被惹恼的某人,一气之下拿起烟灰缸重击死者?”
  “这起案件属于冲动型犯罪,也许有此可能。”
  “方才那三人都表现得很自然,不像是杀害朋友之后还能装得若无其事的穷凶恶极之徒。”
  “有些人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拼命发挥演技啊!”
  “你看得还真透彻哪!……算了,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吧!”
  火村将记事本放回抽屉,取出相本——是那种冲洗店附赠的简单相本。他翻了好几页后,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村越启和乔治是一样的戴法?”
  乔治是火村的同事,一位英国籍讲师。
  “有栖,你知道村越戴手表时有将表面转至手腕内侧的习惯吗?”就算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有这种习惯,我也不可能记得。
  “从前的女性戴表时都有这种习惯,因为比起抬手看表,轻轻反转手腕,看起来会比较优雅吧!乔治则是因为担心表面向外会容易被刮伤,村越可能也是基于同样理由。”火村说完,将相本递给我。
  原来如此,每张照片中的村越都是将表面朝内。命案现场的那张照片因为左手被安田和歌奈挡住,所以看不到。
  “这又如何?”我问。副教授回答前,船曳警部跟着有学者气质的鲛山警部补身后走进来。
  “已经和野毛、高山两位联络上了。鲛山现在要过去与他们碰面,两位呢?”
  “请让我们同行。”火村立刻回答。“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的。野毛早上才回到位于冢本的自宅,中午喝了罐啤酒就睡着了,高山则是到位于淀屋桥的公司加班。”
  高山任职于知名贸易公司。
  “此外,我们已确认过村越的银行账户,里面有两笔可疑汇款,分别在五月与七月初汇入,金额均为一百万日圆,其他款项都是由公司户头汇入,只有这两笔的汇款人不明,似乎事有蹊跷。”
  “怎么说?”我问道,另一方面则开始揣测答案。
  “不,我无法说得很具体,只是觉得有点可疑。”
  “有可能是别人还给他的借款之类的吗?”
  “这个嘛,村越的户头里并没有刚好一百万日圆的导出纪录啊——总而言之,我会清查这笔款项的来源,有任何消息会通知你。”
  我的脑海里浮现村越曾向女秘书提及朋友“有事找他商量”这句话,两百万日圆的汇款人会是有事找他商量的人吗?但我随即打消这个想法,得将两、三个情报重新整合才行,不然只是沦于空想的假设。
  “那我们出发吧!”鲛山警部补催促。
  火村应了声“好”,步出走廊时,突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警部补显得有点讶异。
  “不好意思,有点事想确认一下。”火村折返现场,站在书柜前,将双手上举,做出祈雨似的动作,令人看得一头雾水。“我真是笨啊!刚才要是问一下就好了,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你在懊悔什么呢,教授?”
  火村比了稍等一下的手势,走向会客区的其中一个沙发,用单手拉到柜子前,并对我说:“我会照顺序将纸箱搬下来,你帮忙接着。”
  不明就里的我点头,摆好不论有多重都会好好接住的姿势,结果每个箱子都没想象中来得有份量。其中一个只装了计算机外设设备的电线。因为没想到会那么轻,我还踉跄了一下。三个纸箱都搬下来后,火村立刻又说“好了!再搬上去吧”,结束作业后,火村将沙发搬回原处。我问他现在到底是在进行什么实验。
  “我问秘书关于沙发移动至柜子前的痕迹时,她不是说那是村越为了拿上面的纸箱,搬来垫脚用的吗?村越的个子虽然不算高,可是这种高度应该不需要拿东西垫脚吧!”
  我还以为是多重大的疑点,原来只是这样,不免全身虚脱。
  “我有想过这些用手就能构到的纸箱有可能很重,但实际却非如此。每个纸箱顶多两、三公斤重,何必要特地搬东西垫脚呢?”
  “我来简单说明一下。因为纸箱很重,所以要搬东西垫脚,拿走里面的东西后,再将变轻的纸箱搬上去,就是这样。”
  “若是如此,那被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沙发的拖曳痕迹是到这里为止吧?它的正上方是这个纸箱。”箱子上用麦克笔写着②,“纸箱依数字1到3,从最旁边照顺序排过来。这个2号纸箱是最小的,但是箱底并没有用胶带补强,这样不就无法装入重物了吗?”
  “这个可以问一下安田小姐。”站在门口的鲛山说。“我会请森下向她确认。”
  “那就麻烦了。”
  好像太拘泥在小事上了。
  警部补去命令森下时,我带点挖苦地说:“谜之纸箱吗?而且还藏了很多村越的秘密吧?”
  “我没那么天真。想藏起来的东西应该会放在自己房间,没必要特地在秘书面前拿上拿下的。——我没指望会有什么收获,只是想解开现场的一些疑点。”
  鲛山回来了。我们搭他的车前往位于淀屋桥的帝冠物产,从信浓桥过去只需五分钟就到了。
  将来意告知入口警卫,取得出入证,进入大厅搭乘电梯。真不愧是知名的帝冠物产,以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如镜子般光亮,还嵌着公司的英文缩写TK。这里似乎没有周末,来加班的员工竟意外地多。我们与一位散发浓郁香水味的金发外国女子一同搭乘电梯,前往高山不二雄位于十一楼的办公室。
  “还真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啊!”高山用干涸的声音说道。
  我们面对面坐在楼层最边间的小会议室,高山的眉间有一道由两旁的肉高高堆起的深刻皱纹,仿佛内心有神魔交战、正苦思不已的文学家。这么说来,他打从高中起就一直是这种表情(恐怖的脸),到了现在,他的皱纹可能已经深到就算微笑也不会消失了吧!
  鲛山先说明了我们的来意与身分,高山也知道我现在成了推理作家的事。
  “神坂他们向我提过那个美少女成了推理作家一事,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真是遗憾!”
  火村听到美少女这个字眼,右眉不自觉地抽动一下,并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的工作正忙,今天也是从早开会到现在,讨论关于大型连锁家庭餐厅将推出的新甜点菜单,这可能会成为一张超级王牌,引起轰动。因为甜点里使用了大多数日本人绝对没看过、也没听过的水果。”高山用一张严肃的脸侃侃而谈,也许这样才能掩饰内心的紧张。
  “哦!原来贸易公司也会经手这样的企画啊!”鲛山说。
  高山的名片上印着:生活产业事业部企画开发室,课长。
  “除了海外的能源开发与大型生产设备的建设外,我们可是什么都做。各部门的头衔虽然都很好听,可是因为分工的关系,业务分化得很细。”
  “你是因为工作繁忙而不克出席‘reunion’吗?”
  高山的双手在突出的肚皮上交叉。“是的。我虽然很想参加两年一次的聚会,可是这次真的排不出时间,半个月前就向筹办人三隅说过了。”
  “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吗?”
  “嗯,昨天也是加班到凌晨才回到家。没办法,这企画一定得赶快完成。对了,村越是怎么死的?我实在不敢相信他竟被人杀害。”
  鲛山扶了扶镜框,重点式地说明经过。高山听到一半便闭上了眼睛。
  “所以才需要侦询与他亲近的友人。你与村越是旧识,请问你们最近一次碰面是什么时候?”
  “大约半年前吧!我有事到他公司附近,所以打电话邀他一起吃晚餐,聊聊天。”
  “那时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呢?”
  “并没有什么暗示这起事件的谈话,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两人大半都是聊工作。”
  “有没有听他提起与谁之间有什么纠纷呢?”
  “没有,我没听他说过这种事。虽然这起命案很可能是仇杀事件,而非强盗杀人,但我真的想不起来他那时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看来可以提早结束侦询。
  “他的工作还顺利吗?”
  “他虽然说满辛苦的,但不像有什么问题。只是发牢骚说父亲留下的庞大债务成了他的桎梏,就是所谓泡沫经济的后遗症吧!”
  “是相当庞大的金额吗?”
  “至少有一亿左右吧!我曾建议他将大楼卖了,但是他好像舍不得脱手。因为手头紧,生活似乎过得有点拮据,对目前的工作好像也不太满意,他说过,要是有资金就考虑转行做买卖。”
  “看到其他高中好友如此活跃,他心中一定很焦急吧?”
  “我并没有很活跃啊!”高山谦逊地说,“不过,他或许多少有些焦虑吧!仓木升上研究所的副教授,踏实地朝Bottom-up技术的奈米研究之路迈进;神坂因为咖啡店的设计而成为业界新锐;三隅也如愿地在其专门领域充分发挥实力。不服输的村越当然会深感扼腕吧!不过他也很同情野毛的遭遇,不,或许是暗自窃喜野毛的失利吧?虽然我们是从学生时代交往至今的好友,但是都不想输给彼此。”
  当优等生还真累!
  “我们稍后也会与野毛先生碰面。”
  “是吗?他平安无事地出席‘reunion’了吧?”
  “他是有出席……你为什么要用‘平安无事’这个字眼呢?”
  高山顺顺失去光泽的头发。“这种事由我来说好吗?——其实这礼拜二,野毛有打电话给我,拜托我借他手表,因为我们都会佩戴同款手表参加‘reunion’……”
  “是帝普洛斯吧?我们已经听说了。”
  “原来如此——他对我说:‘我听三隅说你无法出席,不好意思,能向你借手表吗?因为我的坏了。’我说可以,便约好礼拜三晚上在这附近碰头,那时他才向我坦承,原来他的手表不是坏掉,而是拿去典当。他说他无论如何都想出席‘reunion’,可是若没那只帝普洛斯真的很伤脑筋,所以很感谢我能借他手表。我们还约好绝不向其他人说,但是对象是警方的话,我想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野毛先生已经潦倒到必须典当手表了吗?”
  高山眉间的皱纹又加深了两厘米。“我实在问不出口‘经济上没问题吗?’这种话。他曾担任过国会议员的秘书。啊,你们也知道啊。他在大学毕业后便进入通产省,一心从政,却在三年前辞去梅泽佐一郎的秘书一职。他默默地从帮忙提包包、递毛巾等杂务开始做起,没想到却换来这种结果,他曾不平地说,自己的人生真是愚不可及。我对他说那本来就是黑心充斥的世界,但他却回我‘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那家伙是个不适合从政的理想主义者,你们看到他就会明白了。”
  “他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他现在是无业游民。野毛之前在工作上认识的人、好友全因那件事不再与他往来,经济上、精神上也受到很大的冲击。他又因为热中投资,搞得连存款都没了,整个人变得厌世,似乎暂时无法振作起来。听说最近有大学学长向他游说,准备要进行什么计划。”
  “原来如此。”鲛山点点头。“野毛先生就是为了这项计划,才无论如何都要出席‘reunion’吧!”
  “什么意思?”
  听了野毛向仓木他们请求金援却断然被拒的始末,高山不禁叹了口气:
  “真是的!与其拜托那些家伙,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仓木的个性硬得跟什么似的,而且当学者的收入也不是很优渥,神坂最讨厌政客与官僚,所以对野毛一向冷淡,三隅则是从以前开始就很小气了。”高山一脸沉重地说。
  看来优等生俱乐部中,就属他与野毛最亲密了。
  “他大概是知道我第二个小孩刚出生,又刚买房子,所以不好意思向我开口吧?其实帮个忙又不是什么多严重的大事,这个见外的家伙!”
  趁鲛山暂停询问的空档,火村开口:“村越先生有找你商量过什么事吗?”
  “村越吗?没有。”
  “听说是不太愉快的谈话。”
  “我完全不清楚。找他商量事情的人很可疑吗?”
  “目前没有证据怀疑该人是否为凶手,只是想知道谈话的内容。还有一件事,村越先生的手表有什么特征吗?和其他五个人不同的地方,譬如挡风玻璃有刮痕之类的。”
  火村又在问手表的事了。
  高山以右手托腮,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没仔细端详过他的手表,不清楚有没有刮痕,不过,也许内侧表壳有刻他的姓名缩写。”
  火村眼神丕变,他的反应令我不解。
  “是K·M吗?”
  “我是说也许,那是两年前‘reunion’在京都召开时——”
  高山戴着内侧表壳刻着自己姓名缩写F·T的手表出席。那是他抱着好玩的心态,自己用雕刻刀刻的。其他人看到后的评价呈两极化,爱表成痴的神坂责备他乱来,说什么不会雕刻的人随手拿雕刻刀涂鸦是极为野蛮之举,帝普洛斯这款手表明明就是为了让人欣赏机械运作之美,才将内侧表壳设计成透明的。
  “三隅也不予苟同。没什么美学意识的他,以‘这么做的话,届时转卖的价格就会大幅下降’为理由责备我。我立即反驳他:‘你觉得我会将象征我们友情的手表转卖吗?’所以他后来就没说话了。”
  相较于反对派的神坂和三隅,村越、仓木和野毛倒觉得挺有趣的。
  “这三个都是双手灵巧的人,尤其村越更是大表赞同,还说:‘这是这辈子都不会转让给别人的证明,我也来刻个K·M吧!’”
  “但是你并不清楚他后来是否真的有刻,对吧?”
  “没错。我半年前与他碰面时,他是戴着别只手表,也没有谈到刻名字缩写的事——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只要调查一下他放在房里的手表不就知道了?”
  “不见了。”火村撇了一下嘴角。“被凶手从现场带走了。”
  “是强盗吗?”
  “现场没有遭窃痕迹,而且,如果真是强盗,不可能没拿走死者身上的现金与信用卡。此外,凶案发生于星期五晚上,尸体很可能星期一才会被发现,歹徒大可利用这段时间将信用卡刷爆。”
  “这样啊,果然是仇杀吗……”
  鲛山向满面愁容的男人提出令人不甚愉快的要求,请他说明自己在星期五下午四点到八点之间的行踪。本以为他都在工作,不在场证明应该很容易确定,但高山的表情仍旧严峻。
  “凶案现场是在他的公司吧?那我就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了,因为我在五点到六点之间曾独自外出过。”
  “去哪里?”
  “我那天中午随便塞了个面包当午餐,一到傍晚便觉得非常饿,所以就趁会议的空档到附近的咖啡店吃点东西,稍微放松个一小时。那间咖啡店就在第二个路口南边一角的大楼地下室,叫‘罗莎’。我们公司的人不太会到那里吃饭,我也很少去,所以我想店员应该无法证明我是几点到几点之间在那里用餐吧!”
  “慎重起见,我们还是会过去询问一下。”
  “那就带张我的相片过去吧!我怕时间一久,他们早就不记得我了。”
  他拿出夹在记事本的大头照借我们,大概是为了预防要补办员工证时而准备的吧!
  “你们怀疑是我们这伙人中的谁干的吗?”
  “不,很遗憾,目前的搜查进度陷入胶着。”鲛山灵巧地回避这个问题。
  临走前,我告诉高山今晚与神坂他们约在堀江的咖啡馆碰面一事,他随即向我要了详细地址与时间。

  7

  “罗莎”咖啡店的店员们勉强记得高山曾来店里用餐,不过就如高山所言,他们无法确定他时到、何时离开,收据上也没办法看出端倪,再加上距离村越大楼只需五分钟车程的地缘关系,高山的不在场证明终究还是不成立。
  回到停在帝冠物产的车上,重整心绪准备前往与野毛约好的地方。在这之前,鲛山不晓得受到火村什么请托,打了个电话给野毛。
  在车上,我主动向副教授说:“这起事件妙就妙在凶手拿走村越的手表吧!为什么是手表,而不是现金或信用卡呢?那明明只是个挡风玻璃破掉的手表。”
  犯罪学家盯着窗外不发一语。
  “以手表为犯案目标,怎么想都不合理啊!又不是收藏家垂涎的珍品,只要盗刷信用卡买一只就有了。更何况,就算将破掉的玻璃修好,又能卖到哪里呢?——我没说错吧?”
  “我有在听,你说的是。”
  “这么一来就得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了。譬如凶手在与死者扭打时不小心受伤,血滴在村越的手表表盘上,所以凶手才要带走那只挡风破裂的手表,你觉得如何?——当然,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也不能说全无可能。”
  “应该是可能性极低吧!根本不可能。”
  “也不能完全否定吧?譬如一滴鼻血落在——”
  “你仔细想想,就算鼻血刚好落在挡风破裂的表盘上,凶手也不需要特地带走手表,花时间处理碎片。死者的头部不是也有出血吗?如果混入死者的血液,自己的血液就不太可能被警方检验出来。”
  “原来如此。”坐在驾驶座的鲛山说。“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情报不足,尚无法判断。”
  “你的意思是,现在还在调查中,无法推测吗?——但你一直执着在手表上,是不是认为村越的手表隐藏什么玄机?”火村没理我,“我都说出自己的想法了,你的反应也未免太冷淡了吧!”
  “啊!”我的脑海突然闪过一段小说情节。“你听我说,艾勒里,昆恩有部叫做《罗马帽子之谜》的长篇作品。那是他的出道代表作,他习惯将直指凶手的数据统整,向读者下战帖……这种事不重要。我想说的是,这部小说也许能成为此次案件的解谜之钥。”
  副教授还是望着窗外。“你说说看吧。”
  “小说中的杀人事件发生在一条大道上的罗马剧场,台上演出的戏码是《枪战》,气氛正热烈时,观众席中却有一名男子遇害。现场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死者原本戴着的绢帽不见了,从各种状况看来,只能推测是被凶手带走。”
  “和这次手表不见一事颇为相似呀!”鲛山显得兴趣盎然。
  “是啊!这件案子可称为‘瑞士手表之谜’,和‘罗马帽子之谜’的搜查疑点,也就是凶手为何要带走死者的绢帽一事十分相似。不论是观众或演员,都不可能藏匿一顶多出来的帽子,后来终于查明凶手之所以夺去帽子的理由。死者是个缺德的律师,恐吓过不少人,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用来勒索人的把柄,原来就缝在凶手带走的那顶帽子中。”
  “你有什么想法昵?”火村看着我。“村越启企图恐吓谁,而把柄就藏在那只伯莱特中,遭恐吓的凶手知悉此事便杀害死者,夺走手表。”
  “就是这样。”
  “可是总觉得……”
  驾驶座传来反驳声。我将手搭在前座椅背上。
  “你觉得说不通吗?鲛山先生?”
  “嗯。虽然还不清楚所谓的把柄是什么,不过有栖川先生认为是芯片之类的东西吗?”
  “嗯,是啊!”
  “或许真的有那种东西,但是要藏在那么高级的手表中会不会有点勉强呢?它再怎么说也是很精密的机械,一般人光要打开内侧表盖就很困难了,更何况得冒着可能弄坏的风险。就算不藏在手表里,应该也可以藏在别处。”
  “我也有同感。就算那是极微小的芯片,但是特地藏在透明器具内,这一点实在说不通。”火村说。
  两人均不赞成我的说法,但是善体人意的警部补却改从别的观点来评断我的假设。
  “但是,关于村越勒索别人这点倒是一个很有趣的看法。警部也说过他的户头有来路不明的汇款,我觉得那应该多少与这起命案有关。那两笔汇款像是开启了一盏明灯,所谓与高中朋友商谈一事,或许就是恐吓对方,看来有必要仔细清查他这些高中朋友才行。竟然会恐吓带着同样手表的朋友,村越应该为了金钱而相当苦恼吧!
  的确没错,可是——
  “以他们的朋友关系,应该不是勒索吧!”我继续接道,“村越看见他们的成功,应该感到非常焦虑,之所以会使出恐吓手段,不单只为了金钱,更是对超越自己的对方的一种恶意吧!”
  “这倒不无可能。”鲛山喟叹地说道,“可是用以恐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又是谁被抓住了把柄?是偶然中被找到的吗?还是……”
  “究竟会是什么呢?”只能附合。
  “还有一点値得注意,不论是命案现场的办公室或紧邻的卧室,两者都没有被搜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完全没有凶手翻找所谓把柄的痕迹。”
  “这又是为什么呢?”
  推论就此打住。
  在等红灯时,警方专用的电话响起。鲛山迅速抓起电话,应了好几声“是”,灯号一换时,短暂的通话也结束了。
  “是海和尚警部打来的。”是船曳。“散布在地毯上的碎屑经初步鉴定,确定为人工蓝宝石。接下来还会做其他分析,不过几乎能确定该碎屑与帝普洛斯手表的挡风玻璃一样。”
  火村眼中闪烁着光芒。“在现场破掉的东西果然是手表。我以此为前提做了许多假设,现在能确认真是太好了。”
  只见火村竖起食指,轻轻抚唇,这是他思考时的无意识习惯,换句话说,瑞士手表之谜已经可以解开,推理即将告一段落了。我噤声不语,以免妨碍他。
  渡过淀川,沐浴在盛夏炙阳下的河面水光粼粼。往冢本应该是由淀川大道往右弯,但鲛山却将方向盘往左打。
  不知道是否不想让邻居瞧见警察登门拜访,还是家里有些凌乱,野毛特地与我们约在大型连锁家庭餐厅碰面。不久,前方出现了回转着的熟悉招牌。
  我们一走进店内,坐在最内侧靠窗、穿着丁恤的男人便站了起来。宽阔的前额十分引人注目,他就是野毛。
  “一看就知道是有栖川呢!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浑身散发着soho族特有的气氛。”
  什么样的气氛啊?
  “我是野毛耕司。不好意思,我目前没有名片。”
  他行了个礼,接过我们的名片,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听到了消息,明明看起来没有很憔悴,却给人一股哀伤的感觉。自从因梅泽议员一事而失势后,他已没有过去的意气风发了。
  鲛山趁飮料送来前,向野毛说明了事件梗概,也向他提出与高山一样的问题。野毛的回答与高山并无抵触。他说自己与村越平常并无往来,也没找他谈过任何事,因此对案件或谈话内容均毫无头绪。
  因为完全没得到任何有利情报,连冷静的鲛山也难掩失望神色,但他仍打起精神继续问:“昨天你抵达‘reunion’的集合地点已经七点多了吧?可以请你说明在这之前的行程吗?”
  野毛随意地用汤匙搅拌咖啡说:“是要调查不在场证明吧?我昨天下午到梅田看了许久没看的电影。说到这个,最近电影院的椅子坐起来还真舒服呢!冷气也很凉快,不过电影却很无聊,再加上我有点累,便呼呼地睡熟了。两点睡着,醒来时已经五点多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本来想再小睡一下,想起聚会的事便赶紧跑出电影院,赶往六甲山。”
  就算问出片名与电影院名称,应该也找不到什么证人吧!
  “最近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吗?什么在电影院睡着,结果钱包被偷走之类的新闻?”我亏他。
  “反正我也没什么钱可以被偷。”他自我解嘲说。“总之,我没有下午两点到五点的不在场证明,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
  趁鲛山记录证词时,我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你是为了金援才出席‘reunion’的吗?”
  野毛率直地承认:“没错。我的大学学长打算利用生物辨识技术来架构全新的保全系统,而且还打算将之事业化,问我要不要帮他,但条件是要出资,所以我才会找以前的朋友商量……不过,现实是很残酷的,只怪我自己太天真了。”
  我实在不想对他说,你这话难道不会太没志气吗?看来,他得比我花更久的时间才能学会怎么处世。
  “听说你星期三向高山借了手表。”
  他一脸“真是败给你们了!”的无奈表情。“你们是从他那里听到的吧?说来丢脸,两个月前,我连吃饭都有问题,所以就将手表拿去典当。虽然伯莱特的帝普洛斯是一款不错的名表,但知名度不高,也当不了多少钱。因为这样,我才向高山借表,若不戴那个出席“reunion”,真的很难看。”
  “不戴会被大家责备吗?”
  “还不至于啦!但是我需要他们的帮忙才能应急,所以至少不能被大家看扁吧!”
  “可是你却向高山坦白一切……”
  “一种信赖感吧!他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毕竟他在永田町一带以高额学费学会人情世故。”
  火村对陷入沉默的我们插话说:“方才鲛山警部补有打电话请你帮忙一件事……”
  “手表是吧?我有带来。”
  鲛山打电话拜托他的事,就是请他带高山那只帝普洛斯表来。野毛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那只瑞士手表。火村慎重地拿起,先翻到背面查看,上面的确刻着F·T丁的名字缩写,避开了人工蓝宝石的挡风,刻在金属表缘上。虽然看得出是生手所为,不过刻得还不差。
  “应该不是昨天或今天才刻上去的。”火村喃喃自语,“虽然刻了高山的名字缩写,但是不脱下手表根本看不到,所以也无法看到别人的有没有刻。”
  火村接着问:“最初是高山先生刻着好玩,后来还有其他人跟进吗?”
  野毛用汤匙搅拌微温的咖啡。“村越觉得不错,仓木也觉得很有趣。可是除了高山以外,我还没见过其他人刻上名字缩写,这次的‘reunion’上也没听说有人刻上去了。”
  “那你自己的手表呢?”
  “名字缩写吗?没有。虽然这点子挺有趣的,可是我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自信,拿给表店刻字也很麻烦。”
  “听说神坂先生对刻字一事颇有微词。”
  “没那么严重啦!他只是吃惊地说:‘一个生手居然敢拿雕刻刀刻出这么难看的字,真令人不敢相信!’他那夸张的样子真的很滑稽,高山被他骂的时候还笑了出来呢!”
  火村轻轻搔着些许少年白的头发,这动作配合上野毛拿汤匙搅拌的动作,看起来挺滑稽的。
  “能告诉我们你典当手表的当铺吗?”
  “想确认我有没有说谎吗?调查得真彻底啊!当铺在从这里往西走约两百公尺的地方——”
  野毛连当铺的店名都还记得,而那只赔本典当的帝普洛斯似乎还摆在橱窗里。
  “可以了吗?我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
  “这样就行了,谢谢你的配合。如果还有想起什么事,请与我们联络。”
  鲛山才拿起桌上的账单,火村的手机便刚好响起。他说了声“抱歉”便站起来,似乎是森下刑警打来的。火村边说着“查得怎么样了?那个垫脚台的事”,边走到店外。
  只剩我和野毛两人。
  “真的好久没见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说。“二十岁在路上遇见高中同学时,会互拍肩膀说‘五年不见了’,但是现在三十四岁了,不再是五年不见,而是说‘好久不见了’,我和你……有十六年没见了吧!”
  “一点都不觉得过了这么久呢!”
  “嗯,时间真是不可思议,可以伸缩、反复地将人玩弄于掌心。钟表上的指针以一定的间隔一圈圈地走着,感觉既真实又虚幻——不过,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啊!”
  他垂眼微笑说:“父亲常对我说:‘要成为一个因为做好事而上报的人。’可是我却因为坏事而扬名全国,真的是丑态毕露到了极点。”
  “人生总有高低潮嘛!”我只能这么安慰他。“高山觉得很遗憾,他知道你出席‘reunion’是为了找出资者后,怪你怎么不先找他商量。”
  “他的第二个小孩才刚出生,而且还买了新房子,我怎么好意思跟他谈钱的事呢?”
  “神坂他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吗?”
  “当然有啦!说什么不要游手好闲地过活之类的。神坂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是由母亲一手带大,所以他比别人更努力才会爬到今天的地位,他说他不会同情因一时失意而哭丧着脸来见大家的我。仓木也是,虽然研究工作很顺利,可是目前正和老婆分居中,离婚应该是早晚的事了!虽然没有小孩而不用负担养育费,但是听说他老婆正准备狠狠敲他一笔赡养费呢!这些都是仓木自己说的。三隅也很辛苦,自己的母亲和岳父都生了重病,整天劳心又劳力的。大家都是朋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已经见到三十好几的男人各自不为人知的一面了。
  “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工作可是赚名气啊!”
  “哪有,只有极少数的人听过有栖川有栖这个作家。”
  “但是你在真田山高中的同年级间可是拥有非常高的知名度呢!大家都说那个美少女成了推理作家。”
  别再提“美少女”这三个字了。
  “相信我,这可是我被卷入梅泽事件之前,也就是去年黄金周的同学会上,仔细调查后的结果哦!全拜你那特别的名字之赐啊!”
  鲛山正在排队付账,火村则在讲电话。
  “真的假的!我根本没收到去年黄金周的同学会通知啊?”
  “不是三年级,是二年级的同学会啦!顺便帮班导冈井老师庆贺六十大寿。他们就算没跟你同班过,也有八成的人听过你的名字哦!还有个女同学说她看过你的小说呢!”
  我心中起了小小的涟漪。
  “冈井老师也替你加油打气呢!他说,希望你写出一本杰作,早日拿到江户川乱步赏。”
  “这些话我领受一半,另一半还你吧!”
  “加油吧!——如果无法满足现状,就只能加油了!我决定离开政治这条路,找寻下个目标。或许会拿起笔当个反骨诗人吧!”
  火村和鲛山陆续回来,说了声“走吧”。我与老友慢慢地走向门口。
  “野毛,今晚大家要在堀江的咖啡馆碰面,高山也会去。”
  “‘reunion’的续摊吗?想到就累啊!——好啊,我去。顺便聊聊村越的事。我大概八点左右会到,告诉我地点吧!”
  我写了地址给他。
  在停车场分手时,他向鲛山和火村说:“所有问题我都是据实以答,如果还有什么事要问,随时都可以和我联络。”
  有啊!
  我还有个非常私人的问题想问你。

  8

  仿佛严守与来访者的秘密似地,当铺里略显昏暗,就连强烈的夏日阳光也无法完全照射至店铺里面。看店的是一位颈项如鹤般细长的老人,他的背后是秤量贵重金属的天秤与剥制的狐狸标本。老人有条不紊地回答鲛山的询问,看来是因为长期从事买卖交易,已经很习惯与警察应对了。
  野毛于五月三十日将帝普洛斯拿来典当,因为是很不错的货色,所以老板很高兴地买下了。至于价格,似乎简单一句话就成交了。
  “这只手表从上个月开始摆在橱窗里,就我长年做当店这行的直觉,那位野毛先生一定会再赎回去……结果并没有哪。”
  老人似乎是土生土长的大阪人,“当铺”都说成“当店”。
  “可以让我们看一下那只手表吗?”
  听到火村的要求,老板一声不吭地站起,打开橱窗的锁,取出递给我们。就如野毛说的,手表内侧没有刻什么名字缩写。
  “这只手表自野毛先生拿来典当后,就一直放在店里吗?”
  “是啊,上个月之前还收在保险箱里,后来才摆在橱窗,但目前还没有人对它感兴趣。”
  “不好意思,请问,这只手表真的没离开过店里吗?”
  “真的没有。”
  向老板道完谢,我们再度回到明亮的阳光下。
  虽说是夏天,一到六点半,阳光却带着橘红色,自西边天空的下方绚烂地照射大地。如果是冬天,夕阳西下前会突然有股寂寥感,但在七月,却有种又是崭新一天开始的感觉。
  “是要回命案现场还是搜查本部呢?警部人在搜查本部。”
  “西警局吗?过去那里好了。”
  我愣愣地听着鲛山和火村的对话,脑中渐渐浮现想问野毛的那件事。
  “刚才是森下打来的电话吗?”
  “嗯,安田秘书的精神状况似乎已经恢复大半。”
  “那真是太好了——你在意的事已经确认了吗?”
  “得到了很清楚的答案。虽然她的说话方式有点问题,不过也是我自己误会了。她不是说村越先生将会客处的沙发搬到柜子前,用它来垫脚搬纸箱吗?我觉得很奇怪,他明明能用手构到,为什么还要搬东西垫脚呢?原来用沙发垫脚拿纸箱的人是安田和歌奈。”
  “这是什么意思?村越自己搬沙发垫脚拿就可以啦!”
  “因为我们没问,所以她也没主动提,其实村越星期三晚上在浴室跌倒,伤到左肩,因为没什么大碍,心想过段时间自然会好,所以没去看医生。他是那种因为忙碌就懒得去医院,宁愿让伤自己好起来的人。他的客户也知道他的左肩很痛,还劝他去看医生,所以安田应该没有说谎。因为村越的左手无法举高,所以才会请秘书帮忙拿柜子上的纸箱。”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心里想着别的事,另一方面又津津有味地听火村叙述。
  “原来如此,这是一经鉴识就能确定真伪的事实,虽然死者左肩受伤一事经解剖就能查出,但是也许会与扭打时所受的伤混淆。”
  “对了,箱子里放的是防止东西寄送时碰撞毁坏的泡棉。”
  “就是那种有一颗颗突起的东西吗?那还真的满轻呢!”
  “是啊!但是,不论有多轻,要用一只手从高处拿下来还是有点不方便吧?所以才会请女秘书帮忙。”
  “这么说来,这件事和命案无关啰!”
  “不,倒也不见得。”火村的侧脸浮现笑意。
  “啊?怎么说?”
  “听清楚啰!鲛山先生。死者戴表时有将表面转至手腕内侧的习惯,或许是怕被刮伤或基于其他理由,再加上命案发生当时,他因为左肩受伤,左手无法高举。基于这两件事实,不就可以推出某个结论了吗?”
  “某个结论……”
  “负伤的他就算被人袭击并与之扭打,也只能用右手反击、防卫。在左手紧贴身体,手表表面又戴在内侧的情况下,手表表面会撞到桌子而破碎吗?这怎么想都不可能。”
  “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吧!”我本能地反驳,声音像是刚睡醒不久。
  火村转头看着我。“有栖,你不是在发呆吗?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
  “就算村越左手无法举起,表面转至手腕内侧,也无法判断他是怎么抵抗的啊!只凭这样就断定手表不可能碰撞到桌子,不会太武断点了吗?”
  “你的推论挺周密的嘛!不过这确实可以断定哦!”
  “为什么?”
  “问题不是死者如何抵抗。我在意的是,得刻不容缓地逃走的凶手为什么还要用胶带与吸尘器收拾玻璃碎片,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掩饰死者的手表破裂一事呢?完全没有合理的理由,因此可以断定死者的手表表面并没有破掉。”
  “这么说……”警部补突然出声。“那些就不是手表的玻璃碎片啰?”
  “不,鉴识结果已经确定那就是蓝宝石玻璃的碎片,和帝普洛斯的挡风一模一样。这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我不是说这一点有何矛盾,因为破掉的其实是凶手戴在手上的帝普洛斯,不是死者的。”
  这款帝普洛斯的手表在市面上也有很多,不好就这样断定带着它造访村越的就是优等生俱乐部的成员吧?
  “之前不是说过为了那只手表而强盗杀人的可能性是零吗?”
  火村冷笑一声。“你为什么能确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
  就是可以。“和刚才一样的逻辑啊!戴着帝普洛斯的窃贼就算手表的玻璃表面破了,也没理由要拼命收拾碎片吧!”
  “没错,因此凶手收拾碎片就是重点所在,凶手绝对具有迫切且重大的理由。到目前为止,这起命案的凶手所具有的条件有两个。第一,凶手戴着帝普洛斯;第二,凶手必须隐瞒挡风玻璃破掉一事。从这两点便能推出凶手是优等生俱乐部的成员之一。”
  “不会再有比这个更令人惊讶的结论了吧!”我故意挖苦道,内心却不怎么平静。虽然至今为止都在询问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查探他们的动机,但是现在理论上已经证明凶手就在他们之中了。
  “凶手之所以要隐瞒挡风玻璃破掉一事,是因为周遭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只帝普洛斯吧?火村教授?”鲛山大声地问。
  “没错。村越被杀害的现场如果留有疑似凶手的帝普洛斯手表的玻璃碎片,那么嫌犯的锁定范围就会缩小。凶手想避免这种情形发生,才会拼命地用各种方法清理玻璃碎片。”
  “等、等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村越的帝普洛斯呢?”我问。
  “被凶手带走了,代替自己摔坏的手表。”
  “为什么?如果只是镜面的玻璃破掉,凶手大可偷偷拿去修啊!”
  “修理也要花时间啊!”警部补难得会这么大声说话。“原来如此!凶手一定是参加六甲山聚会的某位成员,但是必须戴着出席的帝普洛斯表却坏了,若是戴着表面破裂的帝普洛斯,或是没有带它出席,肯定会引起其他人注意,这么一来,当村越的尸体被发现,并在命案现场找到帝普洛斯的碎片时,自己就会成为头号嫌疑犯,所以才会带走村越的帝普洛斯!”
  “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凶手现在正戴着村越的手表啰!而且可能还会因为表带与手腕的尺寸不合而有些松垮……”
  “这就很难说了。他们六人身高虽然有差,但体型差异不大,还是别对这条线期望太大。”
  鲛山听完后显得有些失望。
  “有栖。”火村直视着我的眼睛,好像有事要拜托我。“你待会儿不是要与他们见面吗?麻烦你打个电话,请他们每个人都戴上自己的帝普洛斯出席,然后帮我确认一件事。刚才已经看过仓木的手表了,现在只要确定神坂与三隅的手表内侧是否刻有名字缩写就好了。我得出席搜查会议,不过你确认过后,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要看所有人的吗?”
  “是啊。拜托大家同一件事应该比较好开口吧!其实只看神坂的也可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就能确定凶手是谁吗?”
  “也许吧!”
  如果神坂映一带着刻有K·M的手表,就能判定他是凶手——火村期待的就是这件事吧!真是个让人不愉快的任务。
  “我知道了。”
  “谢谢。”警部向我道谢。
  “不客气。”
  “有栖川先生要在哪里下车呢?看你方便。”
  就算哪里都行,还是得在往西警局的路上找个地点吧!于是我请他让我在福岛附近下车。
  在阪神饭店前面下车后,终于可以一个人了。就连黄昏也是带着阵阵热气,我在热气中往梅田方向走了约五分钟,进到以前曾去过的某间咖啡店。这不是神坂设计的那种喝咖啡兼用餐的地方,只是一间卖咖啡的飮料店。从大楼一楼的窗户可以清楚看到被暮色笼罩的街景,往来的车辆几乎全开了车头灯。
  得快点打电话才行。打给神坂时,他刚好回到位于鳗谷的公司,仓木则是与三隅在一起。当我请神坂戴着帝普洛斯出席时,他立即反问为什么?我赶紧回答“我也有对三隅他们说”。
  “八点在‘Clock Work’集合。我已经订了二楼的VIP席。随时都能点东西吃,你就挑个方便的时间过来吧!大家应该会待得晚一点。”
  回答八点过去后,我挂断电话。
  又是一个人了。
  如果杀害村越启的凶手就是优等生俱乐部的成员之一,那会是谁呢?虽然不希望是曾经同班过的神坂和野毛,但脑子就是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想。然而,我现在也没有心思检视火村由垫脚台与玻璃碎片架构而出的推理,满脑子尽是醒来前作的那个梦——
  一个应该已经忘了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是十八岁。现在却用二十多岁或三十多岁的模糊面容出现在我面前,很自然地与我说话。地点是在某处不知名的街角,行人来来往往地穿梭。
  ——我知道你成为作家时,真的好惊讶呢!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我是在书店看到的,一眼就发现了。
  该说些什么呢?
  ——如果是用笔名可能就不会知道了吧!没想到你是用真名呢!
  梦中的我,感到非常困惑。
  ——今后也要努力写出许多好作品哦!我会帮你加油的。
  “谢谢。”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她看了一眼手表,“来不及了,我得走了”——她会这么说吧!我慌了,不要看表,不要确认什么时间啊!
  ——我得走了。
  为什么?下次不晓得何时才能碰面啊!
  ——再见啰!
  我什么都还没说,别那么快就离开啊!
  希望落空,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人群,一步、两步地离我愈来愈远。这是何时看见的光景呢?
  她那无法推测年龄的背影真的与十七年前不太一样。
  在暑假开始前两个礼拜的某一天,我趁放学时,将自己在前天写下的生平第一封情书交给她,只对她说:“希望你能看一下。”
  她没有惊讶,没有生气,也没有困惑,只是很自然地收下隔壁班男生写的情书,转身离去,头发上的小小橘色缎带不停飘动。
  她在那一晚企图割腕自杀,可能是觉得活着太无趣了吧!在她眼里,我的情书算什么呢?
  那是一段早已遗忘的过去。
  这段太过遥远的往事明明成了可有可无的记忆,但是今天早上,她却突然出现在我梦中。
  我曾想过,她在哪里?做些什么?想着哪天她在书店瞥见我的名字时,会不会很惊讶。
  她十七岁时的同班同学野毛说过。
  ——有个女同学说:“我看过他的小说。”
  我想问野毛。
  那个人是谁?
  她现在过得如何?
  玻璃杯中,冰咖啡的冰块已经溶化。
  时间流转,我追赶着。
  不只是遥远的过去,还想着闭塞的现在与不安的未来。
  自己能持续这份工作多久呢?
  十七年后,我又在哪里做什么?想什么呢?
  然后——
  “有栖川。”

  9

  一回过神,店内噪音便不断向我涌来。
  “你刚才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啦?又不是鱼,总不可能张着眼睛睡着了吧?”
  眼前是换了件深蓝色衬衫的神坂,可能是为了配合染过的发色,还繋了一条花色鲜艳的领带。
  “是在想推理小说的创作灵感吗?作家可真是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呢!”
  满脸痘疤的三隅灵巧地以刀叉吃着以洋葱调味的炸鸡;仓木与野毛则分食用盆子装的色拉。
  这里是哪?——“Clock Work”。
  没错。
  由神坂设计,位于南堀江的咖啡馆。
  我们坐在能够俯瞰一楼的二楼特等包厢。正因为是出资者之一的神坂,才有办法在星期六晚上预约到这种位子吧!这里的生意真的很好,往下看,一楼的八十多个位子已经全客满了。
  “Clock Work”,以时钟为发想的店名与设计风格皆出自神坂之手,初次踏入店里的客人都误以为自己闯入了时钟的内部而惊呼连连——巨大的表冠从墙壁突出,半圆形秤铊左右回转,从天花板垂下的擒纵轮转着上下往复的发条,在绘有各式精美表盘的墙上,有着不知在哪里摇晃的钟摆影子,透明压克力做成的长短针在紫外光的照射下散发妖媚光芒,在半空中无声地转动,形成了一副不可思议的光景。面向马路的圆形与长方形的窗户,似乎也是仿照挡风的样子,上面有几条如波浪般延伸至地板的曲线,大概是象征站在河边看到的景象吧!店内中央还有个可让人两手环抱的倾斜沙漏,里面的淡紫色沙粒不间断地流下。
  虽然有趣,但是过度华丽的呈现却令我苦笑。
  “我们都被时间束缚,过着贫脊的生活,要如何才能从中挣脱呢?像《逍遥骑士》中的彼得方达,干脆将手表丢在路旁吗?不,我们无法任性而为的过日子,所以为了逃离时间的咒缚,我们纷纷寻找令生活多采多姿的方法,譬如大啖美食、与好友或恋人畅谈人生等等,这就是我设计这间店的原始构想。在这里思考就像潜入时间的内心,还可以从时钟内部观察世界,这创意够时尚吧!”大家一就座,神坂便环视着店内,滔滔不绝地为我们讲解。
  “你的工作可真不错!能如此天马行空地发挥创意。”仓木苦笑说。
  “这是一种童心、哲学与气氛的融合——这里还有个巧妙的装置喔!入口上方的大挂钟会不定时地突然跑出人偶来,为了这个装置,里面放了一百个人偶,就算来个二次、三次都没办法看到所有的人偶呢!”
  “干脆连背景音乐都用时钟的滴答声不是更好。”
  “我说仓木你啊!真的是没有动歪脑筋天分的人。时钟的滴答声只会让客人更紧张啊!一定要用海浪声或风声等大自然的声音来舒缓气氛才行,这就是造物主的智慧啊!”
  瞧他满脸得意。
  “东西挺好吃的,这家店很不错嘛!”三隅夸赞。“曾耳闻原是家具街的南堀江,现在随着一间间时髦咖啡店的开张,成了年轻人的新天堂,没想到是这么有趣呢!”
  “其实我原本还想将地下室规画为放映短片的迷你电影院呢!不过这点子只好等到北堀江的分店再表现啦!我的灵感可是源源不绝呢!”
  在村越出事的这时,实在不该喝酒喧哗,因此面对神坂的自得意满,大伙儿也只有默默干杯。
  “我想起第一次写小说那天的事……”
  对我突如其来的发言,周围四人都愣了一下,只有三隅回应我。
  “哦!是吗?”前剑道社副主将说。“原来你就是想这件事想得出神啊!是什么时候的事?契机是什么?”
  其实很难启齿——关于知道她企图割腕自杀那一晚的事情。
  那晚,我像发狂似地写了一篇小说,藉此拯救自己快要溺毙的心灵。那时写的是以逻辑支配世界的本格推理小说。
  “有栖川,你变得有点怪怪的,你到底怎么了?”
  我对野毛说“没什么”,内心其实在说:还不都是因为你提起同学会的事。
  “对了,高山有打电话来,他说十点左右会到。那家伙还真忙啊——火村教授也说他会来,应该也是十点多吧?”三隅说。
  “嗯,他是这么说的,他有话要对大家说。”
  神坂大口地喝着黑啤酒。“很难得会遇到推理作家与犯罪学家的组合呢!真的!……今天还真是连续体验了许多第一次。”
  他们的左手腕都戴着同一款手表——红宝石四周是精密机械的骨架,能看到半月形旋翼的帝普洛斯。
  干杯之后,我找了个机会表示想看看手表的内侧,不知为何,秀才们没多说什么便顺应我的要求。野毛向高山借的那只帝普洛斯就像之前在餐厅看到时一样,内侧表壳刻着姓名缩写F·T,其他三人的手表则没有刻字。
  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结论是无法锁定凶手吗?我就算用这个混沌的头脑也想不出所以然,于是假藉去上厕所,偷偷打电话给火村。
  “只有野毛戴的那只手表有刻F·T,其他人的都没有吗?神坂也没有?”
  对于火村的谨慎,我只简短地回他“没有”两字,然后他便说虽然搜查会议不晓得会到几点结束,不过十点左右他会过来这里。
  “确认内侧表盖的姓名缩写能知道些什么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会过去向那些优等生当面说明的。谢啦!”
  谢?这又不是什么値得感谢的工作,真是个怪人——他该不会是察觉到我的口气与平常有异,误会我是因旧识卷入事件而心痛吧?
  才不是这么回事。我是想起过去的事,记起作品初次付梓的兴奋。那时的我心想,从前认识的某人或许会在某处看到我的拙作,也或许,我只有靠着创作小说才能持续传达自己还活着的讯息。我真是昏头了,居然忘记自己是深爱这份工作的。
  “昨天听到什么Bottom-up技术的奈米科技,那是什么意思?可以简单地解释一下吗?”
  “那么,就由我这位死脑筋的学者来为天才设计家解说吧!所谓Bottom-up的技术是集合分子组成一个装置,相反地,Top-down则是将一个装置拆解、微小至分子大小的技术。虽然奈米科技是朝这两方面并进发展,不过,相较于Top-down今后发展所能预见的瓶颈,Bottom-up的技术则蕴含了无限可能性。麻省理工学院的多雷克斯拉发明了一种称为‘组合程序(assembler)’的模式,便是将分子由——”
  明明是为了讨论村越之死而聚会,他们却都像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也没问我搜查有何进展。或许他们正烦恼着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件事吧?
  话说回来,藉由确认内盖有无刻字这件事,火村掌握了什么呢?
  他似乎很在意神坂的手表。如果他的手表内盖刻有K·M的字样,便代表那是村越启的手表。但是神坂的手表并没刻上任何字……
  工学博士的奈米技术小讲座一结束,随即换成以三隅为中心,畅谈政经话题。以日美经济为开端,话题渐渐移至美国与恐怖攻击一事。诺姆·乔姆斯基、爱德华·W·扎伊尔德、安东尼奥·纳格利与麦可·哈德等人名漫天飞舞。
  “……住在纽约,她说她从布鲁克林那边亲眼看到世贸大楼倒塌。”
  野毛的话让我心头一惊。
  两年前的九月十一日,她在纽约?野毛确实是这么说的。
  秀才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好厉害”、“成了历史见证者”之类的话。
  “她为什么会在纽约?是去旅游吗?”三隅问。
  野毛摇摇头说:“她住在美国,从事画作买卖,时常往返纽约与东京。刚好去年黄金周到大阪来,于是顺便参加了同学会,冈井老师还很感慨地说:‘大家都经历了很多事啊!’”
  从事画作买卖,那就是在画廊工作啰?我一点也不惊讶她会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
  “就是因为自杀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女生?”三隅不太确定地问。
  “是啊!有趣的是,因为这件事,班上同学都开始学习表达自我,班上变得很团结,她也很珍惜我们这些同班同学。”
  我是第一次听到。
  “那天大家问了她很多在纽约和美国的事,她和美籍日侨结婚,生了三个小孩。虽然也有不少人有许多八卦,终究不敌目击九一一事件的她来得更具话题性。”
  “她还好吗?老实说,那时我还有点暗恋她呢!所以知道她自杀时真的吓了一跳。”神坂问。
  “我和你到现在都还是王老五一个嘛!”
  “有栖川也是啊!难道没有什么美女编辑可以交往吗?”
  终于加入他们的话题了,我故作轻松地说:“虽然美女如云,不过眼光都很高,很难追啊!”
  “那就表示你要再加油啊!以成为拥有百万本畅销作品的有钱作家为目标!让她们对你说‘老师,你好厉害哦’之类的呀!”
  “拜托!”三隅指着神坂。“来人啊!把这个无聊男子给撵出去!”
  “对了。”野毛看着我,“她有看你的小说哦!你们好像一年级同班吧!她说自己是在成田机场的礼品店看到的,还吓了一跳呢!”
  “是吗……”
  “她说很有趣,不过应该可以写得更好,请你多加油。”
  “哇!嘴巴还真苛。”神坂整个人往后仰。“好像嫌别人写得不够好似的。”
  “她倒没这个意思。不过一想到在纽约也有读者,还是有点高兴吧?”
  我点点头。“真的是很好的鼓励,让我涌出了雄心壮志,决定明天开始要努力创作。”
  “干嘛说得这么夸张啊——”
  原本嘻皮笑脸的神坂突然一脸正经。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火村就站在那儿。

  10

  “谢谢你在如此炎热的夏日夜晚莅临本店。火村教授,这边请。”神坂起身迎接道。
  犯罪学家好奇地看着远处墙上摇晃的钟摆影子,在我右边的空位坐下。
  “想吃什么尽管点,别客气。要先来杯啤酒吗?”建筑家热情地招待。
  “那就不客气了。”火村接过菜单,迅速浏览一遍,点了两道菜,看来他从早餐之后都还没吃东西,飮料则要了一杯水。
  “其实我原本是想预约那边的位子。”神坂指着入口处旁边。“下次来的时候再去坐那里吧!有些人会比较喜欢靠里面、安静点的位子……”
  就是我。
  “但只有那种乡巴佬才会想要往里面坐!像火村教授这种精悍英挺又充满知性的客人,当然要坐在从外面就能一眼见到的位子啊!如此一来,来往行人更会觉得我们这家店很有味道呢!”神坂拼命吹捧火村。
  他的口才还真是一流,搞不好是因业务所需而锻炼出来的吧!
  “还有这种理论啊!这么说,如果被带到靠入口的座位,其实也没必要生气啰!”
  对于仓木所言,神坂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被带到那种座位的客人也要够聪明,才能悟出此番道理。”
  “这间店很特别。”火村环视过一楼后说。
  神坂得意地说:“谢谢。这次因为和有栖川再会,又激发了我一个灵感,那就是开一间以《艾丽斯梦游仙境》为主题的店,不过得避免陷入老套的设计。”他看着大家说,“譬如可以摆饰以蛋头小子与嘉夏猫为造型的东西,尝试带点文学风格。店名就叫做‘爱丽斯·莱朵’,就像刘易斯·凯洛为了讨她欢心,在乘着小船游河时,对她讲述那个遥远午后的故事的感觉——”
  三隅一副“够了,别再说了”的样子,举起右手在神坂面前挥了挥,等火村放下花茶杯盘,嗫嚅问道:“对了,搜查会议的结果如何?有何进展吗?”
  气定神闲的副教授先用餐巾擦拭一下嘴角才说:“有几件很有意思的搜查报告。如白天所言,这起案件并非为了金钱,因此杀害村越先生的凶手极有可能为他的旧识,目前正朝与死者有生意往来,以及其女性关系等方面进行搜查。”
  “听说他有位女秘书。那个女的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毕竟她和村越走得最近。”
  三隅不晓得火村也是个老烟枪,表明想抽根烟后便自个儿点起烟。
  火村说了声“请”,自己也抽起骆驼牌香烟,说道:“她已尽力协助我们,当然,警方还是会过滤她的证词,所以也已经确认过她当天的行程。”
  安田和歌奈从冈山参加完法事,于星期五晚上将近十点回到大阪。
  “我很在意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村越被杀总该有个理由吧!当然,我想没有人天生就该被杀的。”野毛说。
  仓木放下筷子问:“我听说有人找村越商量什么事,对吧?已经查出那个人是谁了吗?”
  “还不清楚。因为村越先生的银行户头有可疑的汇款纪录,因此警方认为村越先生或许握有某人的把柄并威胁对方,但是目前还没掌握确切证据。”
  “村越胁迫谁,这句话听起来很可议。而且,我记得火村教授说过,那个人可能是村越学生时代的友人?”
  面对三隅的问题,火村很干脆地答道:“没错。尤其是高中时代的友人,也就是说,各位是凶手的最佳人选。”
  “你说我们之中有人被他威胁?这种推论可真大胆啊!之所以这么想,是有什么根据吗?”
  “有的。而且还有另一件事实(在犯案时将手上戴的帝普洛斯弄坏,为了隐瞒这件事而拿走死者的帝普洛斯的人)也指出了凶手是谁——也就是说,凶手就是在座中的其中一位。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一颗炸弹被投至席间。
  “都这种时候了,也不会有人想开玩笑。”仓木一脸严肃。“你到底是如何得出这种结论?请你说明清楚。”
  “没错,请你说明清楚。”神坂也附和。“我们不晓得警方怀疑我们到怎么样的程度,不过接下来可能得一再被警方约谈,反复回答同样问题。”
  “我想没这必要,从明天开始,警方只会针对凶手进行反复侦询。”
  火村又投下第二颗炸弹。他这么说等于宣称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次连我都惊讶不已。“你发现什么新事实了吗?”
  “没有,但你在三十分钟前打来的电话是决定性关键。托你的福才能完成推论,锁定凶手。”
  我还是不敢相信。除了高山的手表以外,其他人的都没有刻字,从这么薄弱的情报能够知道什么?
  “就从‘凶手是社会思想研究会的成员’这点开始说明。”
  火村指的就是现场遗留帝普洛斯挡风的玻璃碎片一事。村越星期三因为左肩疼痛,手臂无法举起,因此就算与凶手扭打,习惯将表面转至手腕内侧的他,手上戴的表会毁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足以显示散布于地毯上的挡风碎片不是属于村越的表,而是凶手那只坏掉的帝普洛斯。
  “关于村越的手表不可能坏掉的这个推论,你不觉得太草率了吗?又不知道他是采什么姿势与货手扭打。”
  仓木提出与我一样的反驳,但火村仍是一贯的答案。
  “现场留有凶手使用胶带与吸尘器清除玻璃碎片的痕迹,如果是死者的手表坏了,根本毋须如此大费周章。”
  “这道理说得通。”野毛点头赞同。“所以你才认定是凶手的手表破掉吧!但是你又怎么确定是帝普洛斯呢?”
  “一个小时前出来的鉴识报告已证明这件事,吸尘器的垃圾中确实检查出微量的同样碎片。”
  “凶手行凶时戴着帝普洛斯,而且镜面还破掉,这两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如何根据这点推断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呢?”
  “你该不会说,只有一面之缘的凶手与死者碰巧戴同款表吧?”
  “不,或许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凶手有可能是与村越有生意往来的人,因为很喜欢他那只手表,所以便买了同一款。”
  “不可能。”火村斩钉截铁地否认。
  “怎么说?”
  “请先安静听我说。帝普洛斯是一款偏重收藏性的高级手表,并非随处可买的表款,因此凶手一发现镜面玻璃在命案现场破掉后,肯定十分慌张。但是,就算无法将玻璃碎片完全清干净,也不会对现状雪上加霜。而凶手又在一瞬间想起周围的人都知道自己有一只帝普洛斯,这时他大可将手表拿到远一点的钟表行修理,换掉已破裂的镜面,但是他却做出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我不是说过现场找不到村越先生的帝普洛斯吗?”
  “嗯。”仓木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带走了村越的表,代替自己坏掉的那只吗?”
  “没错。”
  “真的是很奇怪的举动呢!”神坂歪着头说。
  “一点也不奇怪啊!偷偷拿去修理或买个新的来替换反而危险,所以才拿走遗体的手表吧?”
  “不对,凶手这么做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凶手最想隐瞒的是他有一只帝普洛斯这件事,如果因为自己的手表坏了,便拿走死者的帝普洛斯,不就等于宣告自己就是凶手吗?他应该避免让警察注意到手表的事才对。”
  “理论上来说,可以理解。”三隅说。
  “我继续说明。凶手拿走村越先生的手表是非常奇怪的举动。因为要将警方的焦点自帝普洛斯转移有更简单的方法,只要有点头脑的人,在那种情况下应该都会想得到。凶手不需要带走村越先生的手表,只要拿它碰撞桌角,打破表面,再戴回死着的左手就可以了。这么一来,就能说明地毯上为何会有玻璃碎片了。警方一定会认为,死者的手表表面是与凶手扭打时破掉的,而不会去注意手表的事。”
  “原来如此。”三隅捻熄香烟,“这也说得通。但凶手之所以带走村越的手表这件事——”
  “是为了之后能有充裕的时间偷偷修理或是买新的。”
  “也就是说,凶手就是案发后想戴着帝普洛斯出席‘reunion’的成员啰?这是可以说得通。可是火村教授,如果手表在参加‘reunion’之前坏掉,那就别戴手表出席就好了啊,找些借口蒙混过去就行,譬如忘了带、不见了之类的。”
  这一点和鲛山在车上与火村讨论的一样。一旦村越的遗体被发现,警方一定也会发觉现场留有帝普洛斯的玻璃碎片,而凶手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手表有异状一事,就算日后再偷偷拿去修理也太迟了,因为他无法抹灭没有带手表出席“reunion”的事实。
  神坂将卷发往上拨。“OK,到目前为止的推论都能接受,接下来就要讲到重点了吧——我们之中到底是谁杀死了村越呢?各位,鼓起勇气仔细聆听吧!”
  犯罪学家喝了口水,润润喉。“既然凶手是你们其中一位,当然是个脑筋灵光,逻辑能力又强的人,我是以此为前提继续推理的。”
  “还真是抬举我们啊!”三隅苦笑。
  “我试着思考在内侧表盖刻字一事。两年前,高山先生曾在‘reunion’上展示他在手表上的雕刻,听说得到两极化评价。”
  “只有我一个人是反对派。仓木、野毛和村越一看到便觉得很有趣,后来连原本不是很认同的三隅也渐渐觉得挺有意思的。”神坂说。
  “后来有人也刻了字吗?”
  没有人举手。
  野毛说:“方才有栖川应该看过了大家的手表吧!我的话,则是在某个地方看过了。”
  他在好友面前似乎很难启齿说出“当铺”两字。
  “结果刻字的人只有高山嘛!至于村越就不太清楚了。”
  神坂这么一说,火村立即补充说明。
  “凶手就在你们之中一事,便足以证明村越先生没有刻字,不是吗?因为在各位手上没有刻字的帝普洛斯中,有一只就是取自他的左手腕。”
  他们不安地看着彼此的手表。
  “等等,火村教授。凶手有可能从哪儿买了一只新的帝普洛斯戴在手上……”三隅说。
  “但现场没有一只看起来像新的。警方只要到钟表行调查一下,立刻就能得知今天是否有购买帝普洛斯的可疑人士,不是吗?所以凶手不可能这么做。”
  火村断然否定。
  “我们进入主题吧!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推论如何?首先,社会思想研究会成员之一的高山不二雄先生绝对不是凶手。他受野毛之托,将自己的帝普洛斯借给他。因此,如果他是凶手,手表就不会在命案现场弄坏,更不用拿走村越身上的手表——排除第一位。”
  火村看向野毛。
  “接着是向高山先生借帝普洛斯参加‘reunion’的野毛耕司先生,你也不是凶手。为什么呢?因为你现在戴的就是星期三向高山先生借来、背面刻着F·T的帝普洛斯,而且我们也已确认案发当时,你自己的那只手表是在别的地方,所以排除第二位。”
  三隅用力点头。“原来如此,之所以要看每个人的手表,就是为了确认从村越手上拿来的手表没有刻字啊!”
  “到这里算是初步消去吧!不过,接下来就很难推论了吧,火村教授?”神坂说。
  火村的视线投向三隅。
  “接着看看三隅先生的情形吧!他的手表有没有刻字,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不管刻字与否,结果都一样。”
  “怎么说?”我不禁开口问。
  “本人都说没刻字了,便姑且先相信他的说法。如果他那只没有刻字的手表在命案现场破了,该怎么办呢?对他来说,只要将坏掉的表和村越先生的换过来就行了。若村越先生的手表内盖刻有K·M的姓名缩写也没关系,因为三隅和树的缩写也是K·M,他大可说‘那是我刻的’。”
  “原来如此……”
  “反之,若三隅先生真的在自己的手表上刻字,这个推论也同样也能成立,反正他和村越的姓名缩写相同,只要将两人的手表互换就行,调查焦点也就不会放在帝普洛斯上。我虽然要你调查大家的手表内侧,其实可以略过三隅先生的。”
  他吩咐我调查有无刻字时,还低喃说“其实只要调查神坂的就可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因此三隅和树先生也不是凶手——排除第三位。”
  神坂装腔作势地拍手说:“好精彩的推理啊!这下就剩我和仓木啰?真是愈来愈紧张了啊!”
  “完全看不出来。”
  “不!其实我很胆小的,现在怕得要死。求求你,别让我先听到‘仓木龙记不是凶手’这句让人绝望的话,先拿我开刀吧!”
  “那照你的意思吧!神坂先生对于在帝普洛斯上刻字感到十分不以为然,而且平时便很自傲地展现透明的内侧表壳让同事们欣赏机械运转之美,因此周遭的人都知道你那只帝普洛斯的内侧并没有刻字。”
  “嗯,没错。”
  “如果你那只帝普洛斯的挡风在命案现场破掉,你会怎么办呢?你一定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毫不犹豫地将村越先生的手表换过来,因为那是没有刻字的手表,可以安心地留在现场。”
  “可是,如果村越的手表刻有K·M两字,那不就完蛋了吗?而且神坂和三隅不同,他和村越的姓名缩写不一样啊!”
  “冷静点,有栖!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神坂手上戴的是没有刻字的帝普洛斯。”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得重新思考才行。现在神坂手上所戴的是没有刻字的手表。如果这本来就是他的手表,因为挡风无异状,因此他不是凶手。反之,若他从村越手上拿走那只表,那就表示村越的手表没有刻字,因此神坂大可将它与自己的坏表互换。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所以也不是凶手。“已经排除四个人,只剩下仓木先生。”火村面向最后一个人。“你就是凶手。昨天傍晚准备前往六甲山参加‘reunion’的你,先绕去村越那里杀了他,我没说错吧?而且你的手表镜面在他抵抗时破掉了,那时的你肯定十分慌张,因为帝普洛斯的特殊玻璃镜面就算破裂也无法消除裂痕,而且你也无法将自己的表与死者的交换,为什么呢?因为你的手表内侧刻有K·M的姓名缩写。”
  “可是没有人看过啊!”
  火村否定三隅的话:“是啊!我也没看过。然而就理论而言,刻字一事是确定的。因为若是没刻字,凶手就会将坏掉的手表留在现场。”
  被质问的男人面色变得惨白,只说了句“不敢相信的事居然成了现实”。
  火村继续论罪。“你小心翼翼地擦去指纹,也很谨慎,不让人看到你曾进出村越大楼,你原本应该不想做这种蠢事的吧——被指为犯人,你似乎有点慌乱呢!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来告诉你吧!当你与村越扭打成一团,手表撞到桌子使玻璃镜面碎裂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穷途末路了。很不可思议吧!虽然你自认这种小细节应该有办法能妥善处理,其实却不然。就算你再怎么绞尽脑汁,还是无法遁逃。如果你的手表没有刻上T·K的缩写,便能与村越先生的手表互换;或者,临时不出席聚会,以免让人看到坏掉的手表,但是这么做将无法避免让好友留下不自然的印象,而且也不符合你向来一板一眼的作风。”
  仓木的喉结微微蠕动,发不出声音。
  “将你逼入绝境的就是手表的工业制品特性。如果手表不是那么精密的东西,连一般人也能轻易装卸挡风的话,你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因为你只要将村越那无瑕的挡风玻璃换到自己的手表上就可以了,如果能在命案现场完成这件事,也许就不会怀疑到社会思想研究会的成员身上了——你一直都不说话,觉得我的推理如何?”
  他用嘶哑的声音勉力回答说:“很有道理……简直像个恶魔。”
  当沉重又痛苦的静默向下笼罩至众人头顶时,店内突然响起钟声,出现一个华丽的女声——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七分!”
  楼下剎时欢声雷动,所有人均抬头看着墙上的大钟。大钟下方的门一开,随即出现穿着奥地利蒂罗尔民族服饰的少女与踩着彩球的小丑人偶,背景音乐换成电音合成的〈拉德斯基进行曲〉,人偶们配合轻快的音乐,开始游行。
  “仓木!”
  不知从哪传来的怒吼声,让我吓了一跳,原来是高山一脸愤怒地站在包厢门口。
  “为什么不反驳?是你杀了村越吗?”
  仓木缓缓别过头看他,“好久不见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啊?”
  高山的怒吼声几乎掩盖了音乐声。
  “已经站在这里好一阵子了。回答我!是不是你杀了村越?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我……”
  仓木的眼神彷徨,仿佛恍神似地。高山一步步走向他,猛地抓起他的衣襟。
  “别这样!”野毛企图制止。“给他点时间!”
  “放手,野毛!这家伙为何不反驳侦探先生的话?为何一笑置之?这不是很奇怪吗?好像他真的就是杀死村越的凶手似的。又不是在解数学习题,根本不需要时间考虑啊!如果没做就否认,真的做了就爽快点认罪!——说啊!”
  仓木用力拨开满脸怒容的高山双手,然后用怯弱的眼神看向火村。“你有证据吗?”
  充满童趣的时钟秀结束了,热烈的掌声随着进行曲的节奏响起。
  “接下来会开始搜集。就算你拿出事先新买的手表,警方也会知道那并非你的东西。因为经常使用的手表与很少使用的手表,只要看润滑油的干燥状态便能分辨出来,一般专业的钟表师傅都能办到这一点。就像你所研究的奈米科技一样,也能发掘出警方用显微镜所查不到的事实。”
  火村坦白目前尚未掌握确切证据,但仓木仍一脸无精打采。现在的他正被好友们像针般的锐利视线给绑缚。
  原来如此,火村连那种情况都早一步想到了,真是深谋远虑的家伙。
  “别问什么有没有证据!我虽然认为火村教授的推理从头至尾都很合理,但你为何不提出同样合理的反驳,这不就代表你输了吗?”
  “喂喂,别乱说啦!神坂。我一直都戴着自己的手表,没理由要戴村越那只刻有K·M的帝普洛斯啊!被人家说‘因为手表没有刻字,所以你是凶手’,我也很困扰啊!”
  “没错,就是那样。”野毛在一旁嘀咕。“虽然我也觉得这事很妙,可是怎么想都无法击溃火村教授的推理。这在将棋用语上称为‘死路’,用西洋棋的术语来形容,就是‘checkmate’。我也觉得你就是凶手,虽然光凭他的推理能不能就此定罪还不一定,不过对我而言,这就与铁证没两样。”
  “真是愚蠢!”
  “才不愚蠢!”高山怒斥。“你被这个推理逼入了死胡同,还死皮赖脸地问‘有什么证据’!居然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这么难看,真是丢脸到极点。”
  外人是指火村和我吧!有种被精英意识扫到一记耳光的感觉,仓木似乎也有此感受。
  “你跩什么跩啊,高山?你是将自己当成重视名誉胜过一切的贵族吗?”
  “贵族?哈!能给人这种印象也不错。但是,现实中的所谓贵族不过是重视血统的愚昧下层知识阶级,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富豪或名门之后,可是我们比他们更足以夸耀啊!我们和那些家伙不一样的证据就是彼此发誓要不断提升自我啊!”
  仓木露出心虚的表情,“我听有栖川说了。你现在在忙着策画连锁家庭餐厅的新甜点,很了不起嘛!”
  “现在的我不是公司的中间管理职,只是一个回到十七岁的毛头小伙子!你懂吗?……”高山哀伤地说,向其他成员提议,“将这家伙除名吧!”
  在一片“无异议”的赞成声中,只有野毛反对——这个被老板嫁祸的男人。
  “等一下!大家可以先听听他的解释吗?也许他有什么苦衷——你说呢?仓木。”
  大家等着他开口。就在气氛陷入沉寂时,服务生走了过来,问道“还需要点餐吗”,神坂回答“不用了”。感觉不对劲的他,立刻像逃难似地快步走开。
  过了一会儿,仓木的眼神飘向远方,幽幽地从出乎意料的事开始说起。
  “我被逼着离婚,内人已经离家了——因为我使用暴力。”
  “你说什么?你居然打你老婆?”
  高山一脸愕然。我也不觉得他会是这样的男人。
  “你们不是相恋结婚吗?”
  神坂这么一说,高山更是咬牙切齿。
  “混蛋!我和我老婆虽然是媒妁之言,可是夫妻感情也很好啊!”
  “别再说了!”仓木出声制止他们两个。“我虽然在研究一毫米的百万分之一大小东西,却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在精神方面有某部分缺陷,所以才会对她使用暴力,让她每天都活在悲伤与恐惧之中,于是她的怨恨终于转为一股力量反击。我出席了家庭裁判所的调解,也有觉悟自己会被榨取高额赡养费。我知道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因为罪恶感与想要自我惩罚,所以我并不打算为自已辩解什么,就算曝尸路旁也无所谓。我没有说谎,这些全是真心话。”
  “你太太的事和村越有什么关系?”野毛平静地问着。
  “当然有关系。我被村越抓到了把柄。那家伙有一次出差到上海与当地顶尖的工程师洽公时,无意间听闻关西某位年轻研究员私下将奈米芯片的新技术卖给中国企业。他真是个直觉敏锐、信息搜集能力一流的男人,居然能由一些片断的情报怀疑到我身上。他在掌握了确实证据后联络上我,对我说:‘这件事一旦公开,你肯定会被开除吧!虽然我握有你的把柄,不过我会将心比心啦!更何况我们是从学生时代起就认识的朋友,所以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接着便向我提出八百万的要求。这笔金额不小吧!他似乎想用来做什么生意。”
  “真的吗?”高山的口气十分严厉。“先不论他的行径恶劣与否,村越需钱救急一事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将硏究成果卖给中国企业呢?”
  “说来话长,只能说我也需要钱吧!”
  “别说这种打马虎眼的话!既然都解释了,就把话说清楚!”野毛忍不住发飙。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虽然我知道你们不想听借口,但我的确是不知不觉就跌入了巧妙的陷阱……总之我是个出卖研究成果的卑鄙小人。”
  “因为这样而被村越威胁,一心只求保住工作和名誉吗?唉……”三隅叹了口气说。
  原以为仓木会默默接受责难,没想到他却开口反驳了。
  “不,不只是求自保。我厌烦了自己的愚蠢,很想干脆地痛骂他‘反正再怎么样都会泄露,那就让一切全毁了吧!相对的,你的肮脏行为也会被大家知道!’可是,我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我就没钱付给她。”
  “她?”高山喘气似地说,“是指要支付给你太太的赡养费……”
  没想到他的犯罪动机竟是这个。他想守护的不是自己的名誉和地位,而是付给妻子的赡养费。
  不,那不单只是一笔赡养费,也包含对自己的惩罚吧!村越夺去的并不是老友的钱,而是一个因失去爱妻而痛苦的丈夫自我惩罚的机会。
  “最初,我只能答应他的要求,分两次各汇了一百万给他。但是后来我已经忍无可忍了。这感觉就像那家伙伸手探进我老婆的钱包,毫不客气地抢走她的钱。所以我在参加‘reunion’之前先绕去找他,拜托他还我两百万,可是他不肯。那家伙说:‘你没有资格恐吓我。看看这个,这是你和中国人交易时的照片和密谈录音。不过,这只是拿来和你商量的筹码,如果我的生意顺利,你还可以赚些利息,不是吗?我也会帮你在三隅和神坂面前争口气呀!’
  但是,让我气愤的是,这样不就表示我被逼着离婚了吗?村越真是太狡猾了,结果我一回神,他就死了。从我惊觉的瞬间到现在,我一直很后悔,也很犹豫要不要自首。可是,我不想让她成为杀人犯的妻子。我真是个可恨的男人,只会让凄惨、悲伤的她更加痛苦。”
  仓木说完,脱下手表放在桌上,这样是表示他要退出吧!
  高山愤怒地猛捶桌子,内心也许正喟叹着:为什么不找我商量?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愿意重新改过,真的是发自内心这么想。”
  神坂发出一声鼻哼。“仓木,你以为时间就像河流吗?真是幼稚啊!这就是没有文学素养的表现。有空的话,复习一下描述印地安霍比族的《光阴的累积》和尼采的《永劫回归》吧!”
  仓木微歪着头看向神坂。“时间不是像河流般由过去流向未来吗?我现在就像顺水而下的一叶扁舟,这是最符合我现在心境的情景。”
  “不只这样!你是三岁小孩吗?不只是现在,过去也存在于未来之中。一再地重头来过。”
  喀嗒一声。
  “我这个外人先走一步了,我的部分自己付。”
  神坂斜睨起身欲离去的火村。“火村教授的部分由我们请客,谢谢你的照顾——真是抱歉,有栖川。”
  我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火村转身走向楼梯。炎热的夜晚大概正在外面等着吧!
  急欲追上去的我,一度停下回头一望,默默从心中传了个讯息给野毛。
  我今后会继续创作下去的。
  只想跟你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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