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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馆之谜 作者: 有栖川有栖, 译者: 杨明绮 出版社: 小知堂 出版年: 20050201 页数: 304 定价: NT$220 装帧: 平装 ISBN: 9789574503834 ====================== 书源、扫描:四条眉毛 OCR、校对:菜Knight 录入日期:2011年11月09日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声明:1.本电子书仅供OCR技术交流及推理小说爱好者交流使用,严禁用于非法商业用途。 2.本电子书首发“棒槌学堂”【[url]http://bcxt.uueasy.com[/url]】。 3.如需转载,请保留作者、译者、出版社及录入者相关信息,谢谢合作!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 登场人物 火村英生——临床犯罪学家 有栖川有栖(本人)推理小说作家 迫水春彦——度假别墅主人 迫水伦代——迫水春彦的妻子 迫水大地——迫水春彦的儿子 乙川隆——童话作家 乙川薇若妮卡-乙川隆的妻子 乙川流音——乙川夫妇死去的儿子 乙川育子——乙川隆的母亲 汉斯·约哈森——薇若妮卡的父亲 叶山悠介——乙川隆的堂弟 纲木淑美——画家 纲木辉美——画家·淑美的妹妹 等等力末臣——建设公司老板 岛野——福岛县警察局主任警官 小山内——福岛县警察局刑警 FlashBack 那是个无风的日子。 虽然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八月十三日这个日子,那天盛夏阳光将高原照得发烫透亮,也许有点离题,不过我想一定有不少人记得那是个会让远从城市来此避暑的游客大失所望的日子,也或许有些人的记忆中,只记得那时夏天刚好过了一半。 那天,一个少年死了。 每个人看到他那被酷夏阳光照得发亮的蓬松金发,一手拿着捕虫网在森林里面跳来蹦去的可爱模样,都会不由得心生爱怜。甚至连法布尔(译注:法布尔,昆虫学专家)博士这个小个子怪家伙也对他投以关爱眼神,这倒有点令人吃惊。来此避暑的游客如果在森林中和少年偶遇,八成会以为自己迷失在童话世界而露出疑惑的目光。 娇小的流音。 可爱的流音。 膝盖有些磨破皮的流音。 他能让大人忘了现实,让大人心中泉涌快要窒息般的兴奋感,我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能成为他,肯定会承认自己还保有颗稚嫩的心,肯定会对这世界产生新的宇宙观。会觉得世界彷佛是在自己诞生稍早之前才创造出来的,像刚烤出来的面包般热腾腾、新鲜。然后觉得从现在起每天都是新奇的开始,相信自己会一直这样活下去。 流音刚满七岁。 才刚上小学没几个月,根本还没念到下学期。 他很老实地遵从父亲的叮咛,老早就将暑假作业写完,一直写到八月卅一日,写得满满的,只剩天气那一栏空着。 “我的天使!”母亲磨蹭着他的脸。 “他是我生存的意义!”喝醉的父亲对友人这么说。 但是可爱的流音七岁就蒙主宠召。如此年幼短暂的生命,应该不只他的父母亲,很多人都替他惋惜。当然认识他的人绝对会泪流不止,就算只是和他擦肩而过,也会觉得胸口就像珍爱的书本被人胡乱撕了一页般疼痛。 那一天。 盛夏阳光一点点地消失,令人心情舒畅的夕阳悄悄造访有着美丽沼泽与湖泊的高原。当父亲将不好的预感告诉因为儿子还没回来而担心不已的母亲时,其实心中像早已隐约耳闻儿子死讯般,有种莫名的绝望感袭上心头。 ——那孩子,也许再也无法平平安安地回到我们身边了。 这般令人错愕的念头,悄悄爬上他的喉间。 他们拚命在森林中寻找被黑夜吞没,迟迟未归的孩子,待在他家的访客们也帮忙搜寻。邻居们得知后,也纷纷加入搜寻行列。当然也赶紧报警,就这样一大堆人整晚在森林里不断呼喊少年的名字。 但是…… 当父母亲看到爱子流音的遗体时,刚好是那上苍恩赐般的美丽朝阳映照山棱。那对发现少年小小遗体浮在艾美拉鲁多布尔沼上而惊骇尖叫的姊妹花,比谁都早一刻泪流满面。被拖上岸的流音,双眼紧闭,没了气息。早已冰冷的金发散乱地贴着脸颊,彷佛永远沈睡般。目睹惨状的邻居朋友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紧抱着爱儿,披散着一头金发放声痛哭。父亲心中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就是现实,悲痛得连泪都流不出来,只是茫然地伫立一旁。似乎用他那早已麻痹的心,边想着今天大概又是酷热的一天吧。 我,有栖川有栖来到这沼边时,这件惨案已经过了三年半。 第一章 这里是童话作家之馆哦 1 我边喝餐后附的咖啡,边愉快地眺望窗外美景。民谣里歌颂的宝山-盘梯山那里锯齿状的复杂棱线,清楚地浮现于一望无垠的晴空,十分美丽。从南边的猪苗代湖远眺,明明犹如会津富士之名般优美,绵延开来的山麓,但是由北边看来却觉得盘梯山宛若另一座山脉。 “强大的喷发力真是惊人啊!令人叹为观止。在山内转一圈看看,就会发现火山口和富士山一样呈M字型。如果试着想象被吞噬掉的部分,会惊讶地发现失去的面积是如此庞大。” 我向正在厨房清洗东西的迫水春彦如此说道。因为敌不过强劲的流水声和器皿碰触声,我不由得拉高分贝。 “好像是明治廿一年那年火山喷发的样子。与其说是一种水蒸气喷发,倒不如说整个小盘梯山被炸得粉碎。当然我没亲眼目睹,可是看书上记载,清早发生地震后,随着火山爆发,喷烟窜升,整片天空顿时一片昏暗,据说两、三个小时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又回复一片万里晴空。那爆发威力真是难以书喻。”迫水先生停下手边工作,礼貌地响应我,“大盘梯、赤埴山和栉峰这三座峰,就是那时火山喷发形成的,其他像是人称盘梯三湖的桧原湖、小野川湖和秋元湖,还有五色沼等都是拜火山爆发之赐才冒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望着山叹息。“不过听说也造成了几百人伤亡,但是不可否认的,这附近壮丽景观全都是那场灾害的产物。” “的确如此。” 我们坐在连接餐厅的起居室,这时大钟响起。因为很晚才用早餐,悠闲地晃着晃着,也才早上十点左右。因为这附近没有什么可用餐的地方,所以干脆拜托老板也帮忙准备午餐,不过因为才刚用过早餐,觉得还不是很饿。 “有栖川先生,今天有预定的行程吗?因为我今天时间还满空间的,可以开车载您去想去的地方,就算是给您的特别服务。” 真是令人备感亲切。可能是因为今天和明天都只有我一位客人,所以才有这般特别服务。 “谢谢,真的不用麻烦。我打算在附近走走看看。只是想去看看五色沼而已,此外就没有特定行程。因为只是当作小说的舞台,难免会和现实相悖,其实只需要一个大概的感觉就可以了。” “五色沼吗?” “有什么不妥吗?” “不,也没什么不妥。只是雪积得这么深,走路会有点辛苦。” 幸好我有准备一双长靴。 “因为到处白茫茫一片实在不好认路,而且雪深及膝,肯定会走得汗流浃背,劝您最好多带几条毛巾。” 好像已经洗好碗盘似的,身后的水声戛然而止。迫水春彦扭开烘干机,走出洗涤间,慢慢地朝我这边走来。身上那件绣着PENSIONSUNNYDAY的丹宁质料围裙,倒是和他下巴那撮胡子挺相称。虽然很相称,但是看起来就像图画书上绘的民宿主人般,感觉有些滑稽。虽然和我年纪相仿,举止却十分沈稳,应对大方,不免给人老气横秋之感。也许相较之下,别人会说我太过吊儿郎当。 他从围裙口袋掏出香烟,打算抽根烟舒缓一下。沉默地递了根烟给我,被我礼貌性地婉拒了。他只好再塞回烟盒里。只见他叼着烟弯着腰,抬头望向窗外天空。 “今天天气不错嘛!不过这天空看起来可真是蓝得发冷。”他边说边坐在我身旁椅子,“不过气象预报说,傍晚可能会再下雪,不过不会很大。” “是喔。” “也好啦。毕竟有栖川先生大老远从没下雪的大阪跑来收集资料,还是下点雪比较好吧!” “能看见雪景就很高兴了。况且已让我看见雪积得如此深的美景,不再下也无所谓了。” 当然如果我只是为了贪图欣赏雪景,其实到大阪近郊晃晃也行。之所以会来位于里盘梯的SUNNYDAY取材,也是另有所图。是想以刚才提到的盘梯三湖、五色沼、会津若松、喜多方等附近的街景为小说舞台,另一个目的就是自己也想来这间度假别墅住住。 说来不怕见笑,虽然已三十好几,还没有住过这种度假别墅。理由很简单,因为找不到可以陪我同行的女性。就因为没有那种会说“人家好想住住那种度假别墅哦!”的女友,一个大男人也不太好意思来住这种地方,就是这样。当然所谓度假别墅,除了会准备些平常家里常吃的薄片点心,用心营造家庭风,还有各种以迎合成人品味为卖点的陈设装潢与美食,不过对于本来就对这方面没啥兴趣的人而书,倒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感觉。虽然我就是这种人,但是因为选择这里为小说舞台,因此非得实地勘查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行。 “您可以随意使用我们度假别墅里的各项设施。我不会介意哪里成了杀人现场,或是杀了几个人这种听起来不是很吉祥的事。” 当他得知我是个推理作家,而且特地来此取材一事,在我昨天抵达的晚餐会上,就让我感受到他的风趣与随和。餐后我和他聊了一些关于度假别墅一天的工作内容和甘苦谈等,他的态度倒也爽快大方。 “非常感谢您的体贴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 “只是内人可能会很讨厌起居室里发生什么血腥场面,因为她非常喜欢房间里的那块绒毯。” 迫水先生自顾自地说完笑话后,一脸认真地说,“但我这间度假别墅真的能成为小说舞台吗?空间狭窄、房间又少,真的可以吗?” “没这回事。恕我直言,以杀人现场来说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像是满足于我的说词似地,“哪里!没有啦!”摇摇头。指间挟着香烟指向朝西的窗户。 “如果会发生杀人事件,那样的房子不是更好吗?” 那间房子位于SUNNYDAY西侧,距离约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房子四周围着落叶松木林。因为藏于密林中实在很难看清全貌,不过隐约看见好像是间原木屋。尽管是间原木屋,但是也只能算是山中小别墅的规模,不过勉强还是可以看到像是宅邸、别馆般的大格局与风格。 “那间不是度假别墅吧?” 我在预约这里之前,应该有先翻过旅游手册,确定这附近没有其他度假别墅。 “是啊,不是度假别墅。那是一位姓乙川人家的宅邸。叫作乙川隆的,您听过吗?” 对这名字实在没什么印象。会不会是个还算小有知名度,一般社会人士都该知道的名人呢?心中掠过一抹不安,但还是老实地回道“没听过”。 “您没听过吗?这样啊。虽然同样都是小说家,不过有栖川先生是推理小说作家,不知道乙川先生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如果是作家,小有知名度的我应该还是会知道。 “喝杯咖啡吧!有栖川先生也来杯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位乙川先生是写什么样的小说啊?” 别墅主人在厨房边准备两个杯子边说:“写童话故事,算是儿童文学作家吧。” “喔……”实在无法说出自己听过这人的名字,当然更从来不会照面过,但我自认还不到孤陋寡闻的地步。其实小时候就偏爱阅读漫画和儿童取向的推理、奇幻小说等。过了二十岁后又起了退化现象,开始喜欢上古今东西的儿童文学,诸如不是很知名的现代作家、当红作家的名字等应该还略知二一。“是很有名的作家吗?” 不假思索说出此话的瞬间,我真的很后悔。实在不太像是出自寒酸推理小说作家之口的询问。如果乙川氏听到,也许会回顶一句“至少比你有名”。 和着杯匙碰撞声,他两手端起咖啡,边喝边继续说:“听说两年前还拿过什么儿童文学奖!”露出钦佩眼神,“记得当地报纸还登得很大呢!我家还有几本乙川先生写的书哦!我儿子还小的时候买的,一直到他能够看懂写些什么,至少花了两、三年时间。”这么说。乙川先生写的是以小学中、高年级为主的创作童话。 “即使大人阅读也会觉得很有趣的作品呢。如果您有兴趣,起居室有放了几本,有空可以慢慢看。” “哦,好啊。所以隔壁就是乙川先生的家吗?” “是的,叫作童话作家之馆哦!” 我再度远眺隔壁人家。虽然看不到什么富丽堂皇的装潢或是公共设施,不过以一般人家而书,还是满奢华的。儿童文学世界当然也会有所谓的畅销书,不过应该也没人有这般能力,在山上盖这么一栋房子吧。我对乙川隆这位童话作家到底是何等人物,开始有些兴趣。 “年纪大概多大啊?” “嗯……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吧,身材满壮硕的。我老婆私下形容他像《艾丽斯漫游奇境》里那个巨汉,汉普提·坦普提。” 汉普提,坦普提应该是《镜中奇缘》里的登场人物,但也没必要特别纠正。不过我听到乙川隆居然是位身材壮硕的巨汉,不免吃惊。 “乙川先生……应该是位男性吧?” “嗯,是啊!我说了什么让有栖川先生误会的话吗?” 不,应该没有吧。大概是因为胡乱在脑中想象的关系,想象他是位气质高雅的女性,年纪大概二十到三十岁前半左右,压根儿就是毫无根据的想象。只听闻是位童话作家就联想应该是位女性,我还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不,也许是因为“隆”这个名字算满中性的,而且乙川这个姓氏容易让人联想是位年轻女性。所以也不能说我太会想象。 “哈哈,您好像很失望呢!我说得对吧?” “是啊。”我只能苦笑以对。 “因为我也和您有过一样的心情,所以很了解啊。以为有什么惹人怜爱的美女要住进来,还很期待呢。因为听内人说:‘有位叫作ARISU(译注:即有栖川)的客人来电预约哦!’” 我只能再次苦笑。——无言以对。 “乙川隆是位男性,而且是位将近四十岁的壮硕巨汉。不过啊……”他一脸愉悦地瞇起眼睛。 “也许是内人对有栖川先生存有妄想,不,也许应该说是幻想。她以为您是个比她老公年轻六岁,非、非常漂亮的美女呢!” 讲到“非、非常”这个字眼时,只见迫水先生还脸色有些难看地叹了口气。以童话的调调来表现的话,就是非常非常美丽的人,会显得更风情万种才是。 “对了。如果方便,要不要去参观一下乙川先生家呢?也许会帮助您激起一些关于杀人事件的创作灵感哦!还可顺便拜会一下他那位美丽的夫人。” 的确,我一开始走在这镇上,看到那些电视上播出的一栋栋豪宅,就幻想着如果在这发生像范达因风格的连续杀人事件,会如何呢?一提到别墅就会想到连续杀人事件。即便对美丽的女主人没兴趣-但是在还没确认到底是不是位美女前——就先被这建筑给吸引。 “可是,‘初次见面,您好。我是推理作家,因为想以贵府当作小说中的杀人现场,方便打扰一下吗?’总不会这么唐突地开口要求吧?” “您多虑了!”迫水先生语气倒很轻松。“因为我们两家是邻居,所以几乎每天都会去他家打扰。尤其像二月中旬这般住宿淡季,常常会互相招待对方到家里喝杯茶。方便的话,您下午可以跟我过去一赵。” “真的不会打扰到人家吗?” “真的没关系。常有年轻女客人看到窗外那栋房子时,‘隔壁那户人家的房子好棒哦!不晓得里面长什么样子?’都会兴奋地讨论,然后我会顺道带他们过去坐坐。乙川先生挺好客的,所以不会对这种事感到厌烦。” 如果真是这样,就很想过去打扰一下了。 “一起过去吧。而且女主人泡的咖啡,可是美味无比哦!” 身后传来咳嗽声。两人一起回头,只见迫水太太双手抱胸斜倚着门。“唷,倒是常听你夸讲隔壁太太嘛!” “你……什么时候……”迫水先生说。 “什么叫作“你什么时候……’啊!说得人家好像是忍者似的,你这么热心邀有栖川先生去,其实是自己想去吧?” 迫水太太之所以会这么说,倒也不是真的在生迫水先生的气,只是想逗逗他,看他慌张的有趣样。只见她的眼睛笑得瞇成一条线。听说伦代夫人比迫水先生年长一岁,光看样子的确满威严的,尤其臂上的肌肉更可观。 “而且薇若妮卡夫人还说过我泡的咖啡也很好喝呢!” “薇若妮卡夫人?” 因为突然听到外国人的名字让我傻眼。伦代夫人“是啊。”点点头。 “哎唷!我先生还没跟您说明吗?乙川夫人也就是薇若妮卡夫人是瑞典人。” “哦……”脑子里开始构筑那种十分好客,美丽开朗的有钱夫人模样,气质高雅、身材纤细,理所当然有一对乌黑眼睛和鸟溜溜的黑发,悦耳的说话声像会融化人似的。 “薇若妮卡夫人已经有日本国籍了,还说人家是瑞典人有点奇怪吧!”迫水先生嘟着嘴,“你会不会扯太多啦!”瞪了一下伦代夫人。 “好吧,那我再重新说明。薇若妮卡夫人是瑞典人,这样总可以吧?屋子里的装潢全都是夫人一手包办,像是家具和陶器等都是由北欧进口的,真的很漂亮哦!” 没想到能在盘梯山内看到这么漂亮的宅邸,也许能当作参考素材。 “肯定十分富丽堂皇吧。” “是啊,不但有位保养得宜的漂亮女主人,而且比起我们这种小小的度假别墅,那间宅邸可是有名多了。大家都称它为瑞典馆。” 迫水太太像是夸耀自己的宝贝似的,得意洋洋地挺直腰杆。 2 因为下午一点才出发,所以出门取材的时间也延到两点牛左右才开始。我听从迫水先生事先提醒的,准备了三条毛巾放进小背包里,然后带着度假别墅提供的地图出发。 之所以命名为五色沼,并不是五处沼泽并排在一起的意思。根据地图上的观光指南,而是有昆沙门沼、赤沼、深泥沼、龙沼、弁天沼、琉璃沼、青沼、柳沼、弥六沼等,十数个沼泽沿着四公里长的寻幽小径散布。沼底彷佛沈淀着高原静谧的空气,水面现出各如其名般红蓝色、琉璃色、或是碧绿色、灰白色等绚丽色彩。夏日深绿倒映在水中的美景令人眩目,可以想象那季节的游客有多么热闹。我兴奋地想着自己能够独占埋在雪里的五色沼是多么奢侈。 可惜,天不从人愿。 步出度假别墅后不久,来到布满自用车和巴士车痕的柏油路上,准备进入寻幽小径时,竟然搞不清楚哪里是入口。就像春彦说的,脚一踏就埋进雪堆,整个膝盖到大腿彷佛被雪吞噬般,感觉好像随时会从雪堆里凸出什么尖锐物。定睛一瞧,原来是被埋在雪堆里的灌木尖端。看起来不太像路的小径,沿着林中往上盘旋。好不容易走到地图上标的入口处,靠近东边,也是离别墅最近的昆沙门沼附近,为了擦拭背上的汗水,很快就用尽了两条毛巾。这时的山野林间感觉不是那么愉快。 可是、可是—— 每逢观光旺季会有很多小船浮在水面的昆沙门沼,散发出难以书喻的玄妙景色,并不只是单纯的蓝色。依看的角度和光线的折射,还会转换成绿色,或是带点深桥和银色等各种变化。水面上倒映着盘梯山的倒影,和周围的纯白达成某种协调感,我边赞叹眼前美景边从背包里取出相机按了好几次快门。 光是这美景就让人觉得被雪深埋、汗水淋漓的辛苦总算值回票价,勇气大增,勉励自己继续往前走。终于左手边出现一处沼泽,我用相机拍下这会经历酸化铁作用而呈现过橘色的翠绿水面。好不容易走到深泥沼、龙沼,但是雪中行军实在有些疲倦,好几次想放弃,可是想到都已走到这了,还是继续往前走到弁天沼、琉璃沼吧。我站在连一半告示牌都已经埋在雪中的湖畔,边远眺吾妻连峰边休息。虽然天空还是一片蔚蓝,但是隐隐约约云快从西方飘过来似的,也许如气象预报所说,傍晚时分会下雪。 “休息够了。” 我擦擦汗,又回头走向来时路。毛巾已差不多干了。回到度假别墅后,得先冲个澡再用午餐。 折返到半路时,发现积雪上留有一对陌生足迹,看来有人跟在我后面也走进寻幽小径。而且奇怪的是,这些足迹偏离小径,朝向南侧的落叶松林前进,我满腹狐疑。为什么要刻意走向没有小路的地方?那里有些什么吗?根据地图,上面只画了几个小小的湖沼。 也许跟上前去能发现到什么,我想。试着循这些足迹往前走去,也许会有什么有趣的光景可当作小说素材。 我重重地踩在留在雪迹上的脚印,一步步向前走。往前约走了五分钟,发现林间有一处小小的沼泽。在清一色雪白中,那澄清的琉璃蓝像梦境般鲜明,一处人迹罕至的秘境。 我喘着气继续循这些足迹前进。也许那个人往更深处走去,我开始思考有追下去的必要吗? 在树木拦腰折断处,可望见整个沼泽全景,美得令人屏息。虽然是个大小只有三十公尺左右,小而雅致的沼泽,但是水色与其他寻幽小径上的沼泽相比,毫不逊色。定睛凝视那神秘的颜色,彷佛整个人会被吸住似的。——可是让我惊讶的并不只有这风景。 有个人背对我站着,而且是个女人。长长的头发披散在黑色外套上,发梢在风中轻轻摇曳,而且那飘动的长发是头金发。引导我来到这里的就是这位女子,只是有点意外是位外国女子。不,也许反而松了口气。 眼睑内侧有些灼热,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情此景,那是多么美丽的背影啊!我只能默默地赞叹那伫立在湖畔的背影像融入风景般,像幅名画。 她好像完全没察觉我就站在她身后,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我很庆幸能看到这幅名画。好像连按下快门都有些粗鲁无礼,我只能尽力将这幅美景停留在记忆中。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这时的我还没涌起这些疑问。那纤细的肩膀微微颤动,边拂去落在膝上的雪,边向沼泽方向前进。这时,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红色闪光。 “Stop!” 我对着陌生人大叫边向她冲去。她像被吓到似地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那双睁得大大的,深邃 的蓝色眼瞳就像面前的湖水般。 “千万不能作傻事啊!” 我边扑向她边紧紧抓住她那像陶器般冰冷的右手腕。像防止她挣脱似地,下意识地用左手搂住她的肩膀。包在外套里的身躯感觉比外表还来得纤细,触感非常柔软。 “你想干什么?” 她说的是日语,声音里带着愤怒与惊讶的情绪。我直觉地认为她似乎一脸惊恐地瞪着我,让我有些尴尬,放开抓住她的手,她顺势推了我一把。 “没什么啊……”我边用空着的右手搔着浏海,“只是想阻止你作傻事而已……”边这么说。 “阻止我?为什么?”她讲得一口流畅日语。看来不需要搬出我的破英文,真是太好了—— “你不是想跳入沼泽吗?所以才急着阻止你。” “跳入沼泽?”她一脸疑惑地歪着头。看她这样子,我有些不安地觉得也许是个大误会。不,肯定是的。“该不会你以为我要自杀吧?” 被这么一问,也只好老实地回答“没错”。她会很生气呢?还是哑然失笑?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等她的反应,结果这两种假设都没猜中。 “我看起来像是要自杀啊……”她用低沈、晦暗的声音回答。金发披散在低垂着眼的脸庞。看来我的话深深地伤了她的自尊。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赶紧道歉,不过场面实在有些尴尬,我委实太鲁莽了。 “没关系。”她睁睁地看着我,又立刻垂下眼,感觉得出她对我并没有什么戒心。 我不太会猜白人女性的年龄,大概三十来岁吧。微鬈柔顺的长发包着一张雪白透明的脸,挺直小巧的鼻梁和薄薄的唇形,散发出高雅气质。原本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惊惧的细长双眸,冷静下来一看,眼形满细长的,双眼皮与深邃蓝色眼瞳,眼尾软弱地下垂,有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果方才是从正面瞧到她的眼神,也许会更确定她是真的打算跳水自杀吧。也许是因为发色和肤色太淡,给人一种精神不是很好的感觉。 不,难道她真的没有一丝想跳水自杀的念头吗?也许是因为我突然出手阻止她,才故意装傻,掩饰心里真正的念头。 “我没事,我真的没有想自杀的念头。” 她似乎看透我的疑惑,这么说。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放心、相信她所说的。 “冒昧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她倒也没有拒绝回答。抬起脸,简短地回应。 “这里是我孩子去世的地方。” “你的孩子……?” “嗯。我的孩子就是掉进这里死去的。四年前的八月十三日。之后每个月的十三日我都会来这里,‘妈妈永远都不会忘了你哦!’为了向我孩子说这句话。” “原来如此。” 该死!我居然对如此哀伤的母亲抽丝剥茧地扒开她的伤口,心中再度涌现一股羞耻感,让我几乎想一头撞向离自己最近的树干。我居然破坏了她与死去的爱子最重要的时光。 “我为我的冒失深感抱歉。” “没关系,你真的不需要道歉。毕竟你是出于好心阻止我作傻事的。” “听你这么说,总算心里好过一些……”我只能像个孩子般搔着头。 “你出手阻止我时,我是面向沼泽吧?” “啊?”这还员是个妙问。 “嗯,是的。” “我一点都没察觉呢!脚竟无意识地动起来。”她将外套的大衣领拉紧。“也许是流音在呼唤我吧。” 她的脸浮起一抹哀伤、微弱的微笑,黑色外套宛若丧服般,飘散出难以言喻的沉重哀伤。 “RUNE是你死去孩子的名字吗?” “是的,是个小男孩,只有七岁而已。RUNE是汉字,写成流音。” “写成汉字……流音是日本人吗?” “是的,他父亲是日本人。我嫁来日本,就住在这附近。” 听到这时,我“啊”地一声大叫。因为附近应该没有住什么跨国婚姻的夫妇。 “莫非你先生就是童话作家乙川隆先生?” 我居然用了“莫非”这般愚蠢的字眼。因为从看见她那一头金发,我就多少猜想到了。 “没错,原来您知道啊!” “是的。因为刚才听别人提及你先生的事。” 她面露狐疑之色,我只好再说明一次我是从昨天开始住宿在她家隔壁度假别墅的客人,所以是从迫水夫妇那里听说的。她才露出“原来如此”的放心表情。 “迫水先生常来我家玩,不嫌弃的话,也欢迎一起光临寒舍。我会准备些美味的茶水与点心当作谢礼。” “千万别这么客气。” 我发现自己从方才就一直搔着头,赶紧慌张地放下右手。可能是这动作有些突兀,她微微地笑了笑,而且还是生气蓬勃的笑靥。 “我叫薇若妮卡。” “敝姓有栖。非常谢谢你的盛情邀请,你们家真是豪华啊!听说这附近都称府上为瑞典馆,是吧?” “因为我是瑞典人,所以大家才这么叫。其实建筑型式并没有什么瑞典风格。” “我会和迫水先生一起过去拜访的,期待愉快的下午茶时光。” 于是我和薇若妮卡夫人道别后。便准备离开,但是她却跟在我后面一起走。看来她果然很习惯在雪地上行走,呼吸一点也不紊乱,也许是因为祈愿时光已经告一段落,心情放松的缘故吧。 “流音,妈妈会再来看你的。” 她停了一下脚步,看着湖面留下了这句话。 3 “您回来啦!”十二点半左右回到下榻处,伦代在玄关迎接我。 “很冷吧!看您的外套都湿了。五色沼很漂亮吧?” “奠的很漂亮。不过费尽千辛万苦才看到就是了。” 我脱下羊毛外套,在玄关抖干净身上的雪。因为连靴子也浸了雪,所以袜子湿湿的非常难过。 “虽然美景当前,不过薇若妮卡夫人更漂亮,对吧?”突如其来问道。 “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一定在哪里遇见是吧?我从这扇窗看到你们一起走过来呢!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是因为发生了一点事。” 我告诉他们在沼泽边相遇的经过。端着咖啡的迫水太太“哦!原来如此。”嗓门扯得有点儿夸张。 “那时听到她的小孩才七岁就因为意外过世,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真是可怜啊!” “那时的情形我还记得一清二楚。连我也哭得很伤心。边想着也许天二兄那小孩就会平安无事回来,边搜索着,没想到竟然会发生那种事。毕竟我们家有个比流音小三岁的儿子,多少也能感同身受啊!真是一件让人悲伤欲绝的惨事。” 当附近邻居得知小孩失踪时,纷纷加入搜寻行列。迫水夫妻也不停地叫唤那孩子的名字,找了一整晚。 “不太清楚夏天时那沼泽周遭长什么样子,那地方很危险吗?” 我啜饮着今天的第三杯咖啡。迫水太太在厨房里开始准备午餐。 “这附近的池和沼泽都没有围什么防护栅栏,所以说危险也算挺危险吧。看他每次都在林子里活蹦乱跳跑来跑去,也许是一时不小心才摔了下去。那孩子很喜欢捕虫子,可能是追着蝴蝶跑时,不小心掉进去了。” 拿着捕虫网奔出家门的孩子,就这样一去不回,最后尸体被发现浮在水面上,这种事叫人情何以堪。 “我们家的大地有时也会跟着流音一起去森林玩耍,自从发生那件意外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即使有他爸爸陪着,他也不敢踏进林子牛步。”大地是迫水夫妇儿子的名字。虽是个过于内向怕生,连和客人打声招呼都不肯的小孩,可是在父母亲百分之百的关爱下成长,应该不会让人操心。因为今天是周末,大地应该快从学校回家了。 “看着薇若妮卡夫人站在沼边的背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要作什么傻事似的,可是总觉得好像有种……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有点悲凄……” “就是啊!”迫水太太这么回答时,不知何故语气显得有些兴奋。“可能是受到太大的打击,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自从流音出事以来,薇若妮卡夫人就一直很消沈。最近好不容易稍微打起精神,可是看起来还是有点阴郁。今天早上我先生不是一直称赞她是位美女吗?可是因为太过阴沈,感觉比较像‘幽灵或是雪女’吧。我实在不应该这么形容,真是不好意思。我先生听到我这么批评薇若妮卡夫人时,还很生气地斥责过我呢!也许她原本是个很开朗的人。” 明明才刚和她道别,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她那悲凄的面容,感觉自己像个陷入恋情的高中生般。 恋情?白痴啊!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有夫之妇还这么想,就太危险了。但也不尽然,而是不太像恋爱,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并不是想念心爱之人的情感,也不是出于同情。明明可以用言语来表达的情感,为什么就是形容不出来呢? 在我啜饮咖啡时,晚餐已准备好了,我决定舍弃冲澡一事先饱食一顿。因为连丁恤都湿透了, 肯定冲澡得花点时间,而且不知道是否因为运动过后的关系,刚好觉得肚子有点饿。 喝着能让身体暖和的浓汤,眞是幸福啊!“要不要再来一碗?”被这么一问,我贪心地再将餐盘递给迫水太太时,迫水先生刚好回来。他好像开车去镇上买东西的样子,双手提着装满日用品的购物袋。 “有看到五色沼吗?” 听到迫水先生这么问,迫水太太抢着替我发言,“跟你说哦……”说了我不仅看到五色沼,还巧遇薇若妮卡夫人。当然也提到我误以为她要跳水自杀而出手搭救一事。 “这样啊!她每个月十三号都会去那里吗?没想到雪积得那么深,她还能走到那里。” 迫水先生好像很佩服似地,顺手将购物袋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不小心碰到放在盆栽车上的园艺剪,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 “有栖川先生在沼边只见到薇若妮卡夫人一个人吗?” “嗯,是啊!” 只有她一个人很奇怪吗?我这么想。迫水先生单手靠在高背椅上。 “如果是去沼边,应该带他一起去啊!其实隔壁昨天有客人来访,那位客人在流音去世时刚好到乙川家玩,如果他知道薇若妮卡夫人因为思念流音而去沼边,一定也会跟着去才对啊……” 准备帮我再舀一碗浓汤的迫水太太,对我们的话题很有兴趣似地,回过头来。 “哦!纲木小姐和等等力先生昨天来了吗?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啊?” “买东西的途中,在四角碰到他们的。他们说难得天气还不错,想在雪中散散步。我停下车和他们打声招呼,他们是昨天到的。自从流音发生意外以来,这还是他们首次相约一起来玩呢!等等力先生还主动开口跟我说:“自从那个夏天以来,我已经好久没在这和淑美小姐碰面了。”” “他们也是整晚拚命叫唤流音的名字,在这一带来回捜寻呢!那件意外不只对乙川先生一家是个永远的伤痛,对他们而言,也是个遗憾。我想象之前那样轻轻松松来玩,已经不太可能了吧。” “说得也是。” 我只能这么回答。迫水先生从购物袋里拿出东西。 “有栖川先生,我们三点过去瑞典馆,刚好赴下午茶时间,在这之前您可先稍微休息一下。” 他边挥挥手上发出卡嚓卡擦声响的购物袋,边往里面走去。 “听说隔壁人家很好客,常常有客人来访吗?” “是啊,因为乙川先生结婚前是在东京工作,所以常常有东京的朋友来访。他好像常对朋友们说:‘将我这当自己的家来玩吧!”可能是搬来这里的乙川先生有点寂寞,很想念朋友吧。” “和他太太的感情如何?” “听说好像有段很轰烈的爱情呢!这是我听别人说的。因为薇若妮卡夫人个性比较害羞,会有点不知所措吧。我想好友纲木小姐和等等力先生一定帮了他不少忙。” 面对容易害羞的乙川太太,实在很难启齿问些什么。迫水太太一副想煽风点火的模样,看来还是别多问比较好。 “我吃饱了。” 我用完中餐,打算从起居室挑一本乙川隆的书带回房间看。因为瑞典馆的午茶时间,会聊些关于主人的作品,基于礼貌还是应该先作点功课才行。当然我平常都是读些小说和评论文之类的,不过如果是以儿童读者为取向的创作童话,我应该会有兴趣看完吧。而且之前有提到,我并不讨厌儿童文学。 要读哪本书好呢?我看着排列在起居室墙上书架的成排书背时,突然听到一声“我回来了”,原来是大地那孩子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是不是没赶上巴士?”“我绕过去朋友家借游乐器啦!”听到这样的对话。少年时代也很乖巧的我,不想在有点文静过度的孩子身上贴上任何负面标签。我只是不希望所谓文静乖巧的个性和什么怪癖字眼有任何牵扯。可是就算看到我,大地少年还是一副唯唯诺诺样,实在很想拍一下他的背,叫他振作一点。 拿着乙川隆的书的我,并未立刻回到一一楼房间,而是向站在餐厅的他打了声招呼,“大地,你回来啦!”只见留着妹妹头的少年,轻轻地点头应了声“嗯”。老实说,这回答实在很没精神。 我将手上的书放在床上。 书名为《鲁诺的不可思议之旅》。好像是讲一位叫作鲁诺的少年的冒险旅行故事。封面绘着一个满脸雀斑、一头金发的小男孩,抱着一头圆滚滚的海豹,在密林间溯溪而上。这个叫鲁诺的小男孩,大概就是乙川隆的爱子,流音的化身吧。 翻开扉页,果然证明我所想的。 上面写着:献给死去的流音。 我边被封面上的海豹给吸引,边开始阅读。 4 三点过一些,我和迫水春彦一起前往瑞典馆。好像是薇若妮卡夫人打电话来,问我们要不要过去一起用下午茶。 “记得我早上说过,就算是叫瑞典馆,也不是什么有特别异国风情的建筑物。不过就算薇若妮卡夫人不在,也不能说跟瑞典毫无关系。” “走近一瞧您就会知道,那是原木屋式建筑,就是那种四方角的设计啦!那可是出自瑞典很有名的原木屋建筑师之手哦。从拉普兰(译注:Lapland,位于芬兰,北极圏以北之地)的原木中选出来的上等货,每根都是使用树龄三百年左右的瑞典松材呢!我们家用的都是便宜木材,乙川先生家可就大手笔啰!虽然已盖了五年,可是外观颜色却愈来愈好看。” 迫水先生一个人自顾自地佩服着。听他提过,在还没盖度假别墅前他是个喜欢到处研究建筑物的专家。 “我想瑞典那国家应该没有什么很大的民家建筑。因为几乎都是小家庭,很少有两代家庭的关系,很少有什么集合式住宅或是大宅院邸。所以啰!瑞典人引以自豪的家具都是小巧精致的手工品,不是吗?而且很实用。” 只见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也许因为我是个忠实听众。换个角度想,他这也是变相在帮助我捜集资料。 整栋建筑被埋在深雪中,低低的木栅围在宅邸四周。明明只建了五年,但是木栅却像是朽木般陈旧,我想应该是为了营造野趣,故意设计成这样吧。 因为屋檐采斜面设计,所以二楼似乎是宽阔的阁楼。风格特殊的暗黄色松材,殖民地风格式的天空蓝屋檐和黄色窗框的组合看起来有些不协调,但是我终于发现,那样的蓝色与黄色就是瑞典国旗的颜色。虽然不知道是夫妇俩谁的主意,毕竟采用了薇若妮卡夫人祖国的象征色。我想象着也许是乙川隆为了发挥爱妻精神而决定的点子。无论如何,用色眞的很符合瑞典馆之名。 庭院望去也是雪白一片,到处都种植着低矮树木,好像是柿子还是栗子这类的果树。一角放着方便夏天开烤肉大会,可使用的桌子和椅子,就在离这稍微远一点的另一头,有间看起来好像没放什么杂物的小仓库,不锈钢制烟囱从屋檐冒出来。 走在雪扫得十分干净的庭院小径,爬了几阶小楼梯。大门是用厚实的木料制成,镶着圆圆的门环。迫水春彦按了一下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应门。 “欢迎来到寒舍,有栖川先生。刚才眞是太失礼了。——你好,迫水先生。” 看到薇若妮卡夫人露出像花般笑靥迎接我们,让我着实松了口气。听到她要邀请我们喝茶,难免还是会担心这眞的出自于她的眞心吗?会不会太勉强,心中有着些许疑虑。但是看到她和方才那露出忧郁眼神的样子完全不同时,总算放下一颗心。 “请进、请进。| “打扰了。” 一进去就觉得格局十分气派。四周空间宽阔得无法想象,感觉头几乎快顶到天花板。为了让室内暖气流通,天花板上还装有电风扇,但是看起来好远好小。到处都看得到粗粗的横梁和柱子。客厅非常宽敞,桌子、椅子、墙面的装饰架等,处处流露简单、洗炼的北欧风情设计,放在一角柱子旁的黑色暖炉燃烧着。右边就是一座阶梯,中途呈直角曲折直通二楼。扶手装饰着郁金香,感觉颇为华丽。姑且不论品味高低与否,屋内用色十分调和,非常舒服。一股芬芳的原木香气悄悄地将眼神忙着四处打转的我给包围住。 暖炉边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位先到的客人,其中一位女性看起来与薇若妮卡夫人年龄相仿,另外一位则是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两人向我和迫水先生轻轻颔首问好。 “我来介绍。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纲木淑美小姐和等等力末臣先生。这位是刚才向你们提过的有栖川先生。有栖川先生目前投宿于迫水先生的别墅,从事推理小说写作。” 薇若妮卡夫人适切地帮我们介绍彼此。从迫水夫妻口中听过纲木与等等力的名字。他们都是乙川夫妇还住在东京时就认识的朋友,四年前乙川夫妇痛失爱儿时,他们也碰巧住在这里。 “您好,敝姓纲木。从事插画方面的工作,以儿童书为主。” 不逊于薇若妮卡夫人的纤细身材,瘦削娇小的纲木淑美自我介绍。从羊毛高领突出的颈项,像鹤般细长。有些夸大的眼镜框下,是双明亮有神的大眼。不论是鼻子还是涂着口红的嘴唇都稍嫌大了点,总之五官非常鲜明。 “敝姓等等力。经营一家小型建设公司。请多指教。” 男人则是长相十分白净的菁英分子样。没什么皱纹的宽额与浓眉细眼,感觉有些阴柔。穿着华丽格子纹的夹克,淡紫色衬衫搭配木雕纹领带,十分相称,感觉满会打扮的。与其说是建设公司,还不如说从事服装方面的工作比较适合。 薇若妮卡夫人一手捧着盛有咖啡和手工饼干的大银盘,一手帮纲木和等等力的杯子里再倒些咖啡。 “我说有栖川先生啊!听说您早上在沼泽边和薇若妮卡相拥?”纲木的用词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这样的,那是个误会。我只是……” 感觉好像愈描愈黑,只见对方发出咯咯笑声。 “我是刚才听她说的。她说你整个人扑向她,有种像是“第二春’的触电感觉,碰巧就成了相拥的样子啰!” “应该……还不到相拥的程度吧。” 我露出一脸困惑样,只是让自己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于是那咯咯的笑声再度响起。 “淑美,可别在我老公面前乱说哦!那个人搞不好会乱吃醋呢。” 薇若妮卡夫人用听不出来是开玩笑还是认眞的口吻,向友人这么说。只见她双颊微微泛红,也许是眞的害羞。过了一会儿,才像松了口气似地赶紧招呼我们坐下来。 “隆先生很会吃醋哦!没办法,谁叫太太长得漂亮。” 等等力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似地这么说。薇若妮卡夫人一脸认眞地听着。 “隆的确很会吃醋,可是我也不输他哦!” “哈哈!薇若妮卡看起来就像个醋坛子。” 等等力笑道。薇若妮卡夫人倒是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只是静静地还以微笑。 “不过这世上还是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事。隆会吃薇若妮卡的醋是理所当然,可是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听到你说的话,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吧。难不成他很有女人缘吗……啊,不好意思。居然这样说你最心爱的老公,眞是失礼啊!” “眞的很失礼呢!等等力先生。”淑美虽然语气有些责备,不过也似乎觉得挺有趣。“该不会眞的有招惹过谁吧?身为女人的我可是清楚得很。隆先生眞的很有女人缘。该怎么说呢……当然他是个很棒的人,不过倒也不是说哪里特别好、哪里特别出色,总之就是浑身会散发出吸引女人的男性贺尔蒙,所以薇若妮卡才会被他征服——我说得没错吧?” “这个嘛……”有点害羞的薇若妮卡夫人一时词穷。本以为她在人前一定很吃得开,其实好像不然。 “来,大家请用。很好吃哦!” 淑美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招呼我吃点心。我喝了几杯咖啡,但是饼干却连碰也没碰。 “这个叫作贝帕卡卡(译注:北欧一种传统点心〉,有放生姜。好吃吗?” 淑美问。这是她烤的吗?我在心中思忖着。后来一问,果然是薇若妮卡夫人亲手烘制的。 “眞的很好吃呢!这是瑞典的招牌点心吗?” 坐在淑美旁边的薇若妮卡回答“是的”。沙发椅的宽度其实并不太大,不过因为她俩都属于纤瘦型,还是绰绰有余。 “这是每个家庭都会做的点心,因此每一家口味各不相同,记得有句俗语‘吃广贝帕卡卡,就会变成亲切的人’。” “哦!只是吃片饼干就可以改变个性吗?那可眞不错啊!如果眞的那么灵,我倒是想带片回去给我一个朋友吃。”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那位任职于京都某私立大学,教授犯罪社会学的副教授的脸。他现在应该还是很生气地在批改学生们的报告吧。 “有栖川先生是哪里人呢?” “大阪。来这是为了下一本小说的取材工作。” “听说您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呢!因为我都是画童书的插画,只要是和童书有关的人士几乎都认识,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写作推理小说的作家。眞的很不好意思,身为读者的我却没看过什么推理小说。因为大部分的推理小说都是描写那种杀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的故事,总觉得读起来有点恐怖。” 果然没错,就是有这种人。就是那种看电视上播的恐怖影集,看到犯人脸上溅满血的场面就怕得要死的人吧。因为要在电视上播映,所以场面营造一定比原作来得更血腥、夸张,也就是因为这样而有所误解。其实我自己也很怕血,当我还在念法学院时,每次上刑法那门课,听到实际杀人案件的经过情形,就会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怕得连拿笔记本或是笔的力气都没有。看到染满鲜血的绷带就会吓得全身无力,实在很没用。当我说出这些事时,她一脸惊讶的样子。 “有栖川先生好像会以我们家别墅当作小说舞台,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故事?眞令人期待。可是参观过你们家这般豪宅,肯定会觉得我家很寒酸,搞不好就不拿我家当题材了。眞令人担心啊!” 迫水先生说。 “是叫‘瑞典馆杀人事件’吗?嗯,好像挺有趣的。其实这座宅邸是我们公司盖的哦!” 等等力边抬头四处张望边说。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介绍自己经营的建设公司吧。 “我们不仅是建造像瑞典馆这样的原木屋,也盖了不少当地一流的建筑。一提到原木屋,大部分的人会联想到美国或是加拿大。毕竟乙川太太的袓国是瑞典,因此当下决定采用北欧风格。不,讲到这个嘛!本来是想以北美的原木屋为蓝本,其实说到原木屋的始祖,十七世纪后半美国东海岸盖的那些原木屋,都是出自瑞典人之手。” 这位建设公司老板还挺长舌的,也许是太喜欢自己的工作。 “虽然瑞典馆是属于乙川先生的,但也是本公司的作品之一。正因如此,如果您写的小说是以这里为舞台,本公司的每位员工一定会买您的大作。”他似乎觉得这么说很幽默,高声大笑起来。 “推理小说作家来童话作家家里作客,可眞有趣。对了,我们的童话作家呢?” 淑美往楼梯上方瞄了瞄。乙川隆好像在楼上的样子。 “我去叫一下他好了。他平常也是这时间会下楼喝茶。” 薇若妮卡夫人才爬到一半,楼梯那端冒出个巨大身影。“唉唷!我正准备去叫你呢!”夫人出声,原来他就是童话作家I乙川隆。 “喔,是吗?我在爸爸的房间闲聊。” 乙川用低沈的嗓音回应。声音粗得让人有些惊讶,我忍不住“啊”地轻叫了一声。 5 虽然早耳闻过他的身材十分髙大,但是看到近百公斤的壮硕身躯还是令人有些惊讶,实在无法联想眼前这个人就是童话作家乙川隆。肥胖状硕、充满威严感的身躯,有着一对柔情双眼的中年男子,虽然大致都在料想中,但是本人的样子比想象中还要夸张几倍。有些稀疏的毛发下方那对眼睛,的确像草食动物般柔和,被厚厚的双颊肉往上推挤就瞇成了一条线似地可爱,还有个圆圆的鼻头。相较于PENSIONSUNNYDAY的老板,一脸不经修饰的络腮胡,备增华丽感,气色看起来相当好,尤其是那双下巴,看起来眞有福相。穿着应该是夫人亲手织的白色毛衣,和一条像是特别订做的牛仔裤。两手就插在那没有系皮带的裤袋里,那双手就像是两串巨大香蕉。 不,实在无法清楚说明他的眼睛大不大,他的手如何,其实可以用一个名词来形容看到他瞬间的印象。 那就是“海豹”。 “今天的午茶时间可眞是热闹,听说还有住在迫水先生那边的客人也来了。” 童话作家慢慢地步下楼梯,走向我们。薇若妮卡夫人向他介绍我。 “您就是有栖川先生吧?内人向我提过你们见面的经过,眞是不好意思,竟然以为您是什么奇怪的人。”只剩最华丽的那张椅子还空着,他边坐下边这么说。椅子还发出嘎嘎声响。 “哪里,是我冒失,眞是不好意思。” 坐在我面前的乙川隆上半身也很魁梧,应该比一七五公分高的我足足高了五公分左右。胖得几乎没什么脖子,好像直接从肩膀长出头似的,愈看愈觉得他像极了海豹。 和薇若妮卡夫人站在一起,根本就是美女与海豹。 希望别让他误会我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看到巨大迟钝的动物般,露出欣喜表情才好。也不希望让他觉得我这个王老五嫉妒别人娶了美人妻——也许眞的有这么一点感觉吧。 其实之所以从他坐下后,就一直强烈地将他与海豹联想在一起,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才刚读完他写的那本《鲁诺的不可思议之旅》,书里就有一只大海豹。主人翁鲁诺少年骑在它的背上,到世界各地冒险的白卡尔海豹。我从一开始就好喜欢这只大海豹。他就是那只身形巨大、好脾气、看起来有点迟钝,其实很冷静沉着,有胆识又勇敢,充满智慧又有见识的海豹。虽然推理作家与童话作家的创作领域不同,但是同样都是从事文字创作,他却能创造出这么富有魅力的角色,眞的让我既羡慕又佩服。 总之,那只海豹是眞的有参考蓝本存在,而且不是别人,就是作者自己。故事的主人翁,金发少年鲁诺,很显然就是死去的流音,而他的好伙伴就是父亲乙川隆。借着他的笔让爱子再度复活,而他自己则化身海豹,编织出一个精彩有趣的冒险故事。我无法完全理解身为作者、身为父亲、是以什么样的心境来创作这个故事。我只能想象他是抱着兴奋之情,彷佛心里点了一盏灯似的,一种弥补椎心之痛的补偿作用。 “我拜读过您的大作《鲁诺的不可思议之旅》,眞的是部很有趣的作品。白卡尔是个很棒的角色。” 白卡尔就是这只海豹的名字,就是直接以白卡尔种海豹来命名。 “谢谢您,眞是不敢当。我也收到很多小孩写来的信,说他们好喜欢白卡尔,我也很高兴。原来您也很喜欢这个角色啊!那您知道……它是以谁为蓝本创作出来的吗?”他边这么说,边摸摸他那凸起像太鼓般的大肚皮。 “该不会就是乙川先生您自己吧?” “既然您都这么说,我也就不好再否认了。哈哈,一看就是在写我自己吧。没错,您猜对了。不过现实中的我并不是那么聪明,心胸也没那么宽阔。其实所谓冒险心就是轻度的胆小鬼。” “可是我好久没有感受到男子气概是件多么棒的事。” 鲁诺和白卡尔冒险旅行的目的,是为了救被施了魔法而昏睡不醒的母亲,必须前往世界尽头拿到所谓的光之茸。陷入窘境的鲁诺一时失去信心,幸亏有白卡尔在旁一直帮他打气加油。而且还对鲁诺说“交给我吧!”设法突破难关,让鲁诺重拾信心。一开始老是依赖白卡尔的鲁诺,也渐渐地产生勇气,学会如何克服困难,让海豹白卡尔对他刮目相看。两人关系就是理想亲子的典范。鲁诺从白卡尔身上学到许多东西,学到什么叫作男子气概。虽然古语有言,男子气概为美德,娘娘腔就是恶德的性别歧视——这两句话都是严重压抑男性心理的说词。其实讲明白点,就是儿子从父亲身上学到所谓的男子气概。作品中主人翁身负解救被施魔咒而昏睡的母亲的重责,对主角而言,犹如发光圣杯般的光之茸就像隐喻男性的阴茎,可以感受到作者周到的布局与解释。 “您这么称赞,眞是不敢当啊!那是个描写小男孩成长的故事,能得到这样的夸赞,我眞的很高兴。您说得没错,很久没听到男子气概这个老掉牙的词了。激励了小男孩们勇往直前的决心。” “没有激励到小女孩吗?” 等等力先生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只见乙川隆嗯地发了一声鼻音,这声音听起来还眞像海豹。 “当然也有啰!在其他的作品吧。男孩子打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背负着重责。不过我也能够想象女孩子的辛苦。所以我会将这故事设定为激励小男孩,那个故事设定为激励小女孩。告诉每个小朋友遇到困难,要有不服输的精神。” “您也喜欢海豹白卡尔吗?” 这是我最想问的问题,果然回答“Yes。”。 “几年前在金泽的水族馆见过,立刻就喜欢上。那时我死去的儿子也一起去呢!‘啊,爸爸在水里游泳耶!’还兴奋地大叫哦!——有栖川先生也看过眞的白卡尔海豹吗?” 没错。 “我在鸟羽的水族馆见过。可能是被称为人鱼始祖的海牛在水槽另一头的关系,其他观光客全都围了过去,只有我一直看着白卡尔海豹。像它看起来这么好脾气的动物应该不多吧!一直站在那里呆呆地想着,一动也不动。”水槽中有几只看起来一脸呆呆的,啊啊,应该说有好几个看起来好像悠然自得的乙川先生——在水里游泳。圆滚矮胖的体型,不论哪只都是悠闲地由右到左,由左到右,没有休息地来回游来游去,看起来有点奇怪,满好笑的。他们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到底要朝上下左右哪个方向游去,还露出肚子很奋力地往右边游,只见鼻头一碰到墙壁,立刻反转一百八十度,以仰式往左边游去。而且是以那种眞想叫人“别急,慢慢来。”的速度游着,不论身体向哪个方向,它那巨大的水中身影看起来就是有种痛快感。水族馆宣传广告牌上画的白卡尔海豹也是身体往上方倾斜,露出大肚皮,模样十分有趣、可爱。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动物呢?隔天就看到池泽夏树以白卡尔海豹为主角所写的散文。池泽氏也“眞的是很美的一种生物”给予这般评价,我也深有同感。就这样被白卡尔海豹深深吸引的我,对于乙川隆将它拔擢为第二男主角的故事,给予极高的评价。并不只是因为作者本身就像极了白卡尔海豹,而是身为这动物的迷,根本就是感动得想和他握手称谢。就像那种一心支持没没无名歌手的高中生,和歌手之间萌生了革命情感——这样的譬喻很奇怪吧? “白卡尔很幸运地受到许多小朋友的喜爱。可是这不是因为我的笔力,而是因为纲木小姐画的插画实在太可爱了。那些插画眞的很棒吧?” 一点也没错。温暖的笔触,简洁洗炼、令人眼睛一亮的构图。不过这还是初闻纲木小姐有位妹妹,而且和姐姐一样都是从事插画工作。薇若妮卡夫人还稍微插了几句话说明一下。 “淑美小姐的妹妹辉美小姐也是插画家。他们一起来我家玩,不过她妹妹今天有事出去了。” 这才知道瑞典馆目前住着三位客人。回想之前听到迫水夫妻的描述,乙川流音命丧沼中的那个夏日,那位纲木辉美应该也有来这里玩。 “流音和白卡尔还会展开新的冒险旅程吗?” 我问。只见童话作家又哼地一声,发出重重的鼻音。这举动倒不是有什么轻蔑之意,只是他的一种习惯动作吧。 “我在试着构思新的冒险故事,想写一个能激励我自己的故事。也许会再以流音为主角。” 流音的样子永远是个少年,不受年龄的束缚。也许乙川隆会继续对天国的爱子和世上的少年们诉说关于男子气概的故事。借着这故事来抚慰那些跨越青涩岁月才能成长的孩子们,和自己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流音大快朵颐吃螯虾的样子彷佛昨天才发生的事般。他还说他已经顾不了吃相难不难看了,因为他最喜欢吃螯虾了。” 淑美凝视着炉里熊熊薪火这么说,一旁的等等力点点头。 “螯虾啊!我想起来了。流音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大家愉快地聚在一起吃螯虾。” 啊? 在大阪旧市区里长大的我,昭和三十年代,大阪市内到处还是空地和农田。发现脱壳的蛇皮吓得惊声尖叫,在水沟般的河川里抓乌龟,在雨季的田圃中,以蝥虾当饵钓螯虾,度过愉快的童年生活。所以听到螯虾自然就会想起钓螯虾的回忆,那种东西能吃吗? “哈哈,一直在说螯虾、螯虾的,有栖川先生一定听得一头雾水吧。好了,就请薇若妮卡夫人帮我们说明一下吧!” 只见被迫水先生点名的薇若妮卡夫人,食指贴着脸颊思考着,然后用手指了指挂在暖炉旁的一幅画。那里挂着一张被汆烫得发红的虾子模样的水彩画。我心想,那是蝥虾吗? “刚才所说的螯虾就是指这个,龙虾(homard)。瑞典馆会在每年八月龙虾捉捕解禁时,开个龙虾派对,这是瑞典馆的夏季例行活动。因为料理起来也很简单,只要加入一种叫作Auethumgraveolens的香草,再加点盐汆烫红透为止就可以盛盘了,然后洒上一点起司粉、小饼干和吐司屑就可以了。” 乙川隆再补充说明:“瑞典人大多都比较文静害羞,可是只有在这种派对上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曾经在瑞典亲身感受过,眞的很惊讶。大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尽情地欢乐嬉闹。他们讴歌盛夏的短暂,珍惜从早到晚的每一天。一到晚上,房间里还会吊上像灯笼般的东西。穿着绘有螯虾图案的围裙和餐巾,大嚼螯虾。和他们相比,日本人拿着筷子掏蟹肉吃的样子,实在优雅太多了。平常瑞典人吃饭时是很安静的,但只有在这时才会杯盘齐飞、不顾形象发出咻咻的吸吮声。那种热闹情景宛若一场祭典。流音就很喜欢这种气氛呢!每次看到总是会数落他“不可以没有礼貌”的妈妈,手拿蟹壳叩叩地敲,发出派对上最响亮的敲壳声,他就会一副乐不可支状!” “我才不是派对上敲壳敲得最响的人,你形容得太夸张了!”薇若妮卡夫人试图纠正丈夫的说词,却不被理会。 在听乙川隆补充说明的时候,我心里竟有种:“啊,原来如此。的感觉。我看过改编自世界知名,瑞典推理小说家荷瓦儿与法勒(MajSjowall&PerWahloo)(录入者注:大陆翻译为马伊舍瓦尔和佩尔瓦勒)所写的一系列以警察为主角的代表作“马丁,贝克系列”,里面就有一幕奇怪的派对光景。明明不是谁的生日,也不是圣诞节,主角们头戴三角帽,穿着印有漫画图案——那就是螯虾的图的围裙,嬉闹谈笑地边喝酒边吃某种美食。就是那个,肯定就是所谓的螯虾派对。 乙川隆挪了挪身子,椅子又发出嘎嘎声响。“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二日,虽然早了点,但是为了配合纲木小姐和等等力先生来这里的日子,那年是八月十二日那天开派对。其实就算没有客人来,我们还是每年都会举行。不单是美味的龙虾,还有地道美酒。啤酒的话,还是日本产的比较好喝,一种叫作“舒耐波”(Schnapps)以马铃薯为原料的烧酒更是不可或缺。起初是为了内人、还有我岳父才开这派对的,后来我也喜欢上这派对,因此就成了我家每年的例行活动。” “您岳父……也跟你们住一起啰?”我并不是想作什么身家调查,只是一时好奇问问。因为我以为这间豪宅里只有薇若妮卡夫人一位瑞典人,所以觉得有些意外。 “是的。”薇若妮卡夫人回道。 “我父亲、和我先生的母亲都跟我们住一起。” “这么大的一间屋子,如果只住薇若妮卡你们俩人就太不经济了。” 淑美边擦着偌大的眼镜框边说。想到我们家也是只有两人而已,会不会太浪费空间、寂寞了点呢?这点我可以理解。 “我岳父受了点风寒在二楼房间休息,我母亲则是每天习惯这时候午睡,所以他们不会下来和我们喝茶。”乙川隆用他那像雪茄般粗的手指指了指二楼。 “乙川夫人是什么时候来日本的?” 这样的询问应该不会太无礼吧!本来一开始就想提问的,可是不晓得自己是谨愼过度,还是有些困惑,所以迟迟不敢开口。薇若妮卡夫人边拨弄她那垂到肩膀的长鬈发边回答我。 “我五岁那年来日本,已经廿八年了。家父从事家具进出口贸易,后来就带着家母和我,派驻来日本分公司。” “后来就一直待在日本吗?” “不,倒也没有。我在东京待了五年,十岁那年父亲向总公司递辞呈,举家搬回瑞典,三年后又回到日本。因为日本分公司这里一直没有好的领导人才,所以公司又拜托父亲复职,来日本开创业绩。因为父亲也很怀念在日本的生活,所以便很爽快地答应了。可是第二次来日本的三年后,总公司就倒了。” 薇若妮卡夫人滔滔不绝地诉说她父亲的事,不知不觉间已经对我们讲了她父亲的半个人生。 “要是一般人,那时一定会回瑞典的,但是父亲他并没有。因为有家经营北欧进出口贸易的日本企业想高薪聘请家父,所以他又决定留在日本。大概是因为我父母亲认识不少日本朋友的关系,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都已经成了地道的日本人了。后来他们就决定长住日本,我也一直都是念一股的日本学校。虽然其间有回去几次瑞典探望祖父母们,可是对于那时十几岁的我而言,日本才是我的祖国。” “我们是在我岳父快退休前结婚的。我岳母是在我们结婚前去世的。所以我们才计划婚后搬来里盘梯这里,盖间属于我们的房子。后来就邀岳父前来同住。就算不是我邀他过来同住,岳父自己也会想过过下牛辈子被大自然包围、每天都能呼吸新鲜空气的生活,所以一切都满顺利的。身为瑞典人,觉得生活在大自然中是无比幸福的岳父,居然能够在东京生活了二十几年,实在不可思议。不过也许是担心能不能和我妈相处,有些抗拒吧。”乙川隆说。 “家父真的很高兴,不仅是盘梯山的美丽自然景观,他脱能和我们还有隆的母亲住在一起,真的很幸福。一般瑞典人的家庭都是小孩独立后,就只剩下老夫妇俩。另一半死后就得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但是家父却能有此幸福。也许父亲是因为非常赞同日本人这种老年生活的方式,所以我父母才会考虑长住日本。” “岳父其实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像日本人一样依赖团体生活。但却偏偏生在崇筒自由、讲求个人主义的国家。” 我想乙川隆这番话当然并非批评,而是对岳父的一种深深关爱。 “像乙川先生这种人可真是少见。”不晓得是否有感而发,等等力边凝视窗外边说。“像他们不是单纯的二代同堂,而是和双方长辈同住,再者又是跨国联姻,翼是了不起啊!哪像我啊、和没什么机会好好相处的老婆和老妈,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起争执……唉呀!真是让大家见笑了。净说些无聊事。”边红着脸,“不过和一些亲戚,像是舅舅和姑姑之类的感情还满好的,就该偷笑了,是吧?” “应该是说好得有点奇怪吧?” 听到淑美这么说,“不会吧!”乙川隆笑了起来。 “哎唷,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可是辉美就说过,看到他们感情这么好真是叫人嫉妒呢!真的好羡慕喔!两位失去老伴的老人家,就像男女朋友一样愉快地度过晚年生活。汉斯先生和育子女土,一位是帅酷的老爷爷,一位是气质高雅又美丽的老奶奶,看在旁人眼里就像幅画般美丽呢!因为我和辉美都还小姑独处,所以难免会受到刺激啰!” 虽然不晓得淑美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但是丈夫的母亲与妻子的父亲的确过着人人称羡的老年生活。真是幸福啊!这对一个人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对于站在人生折返点,三十世代的我而言,确实有着深深感触。 “别拿老人家开玩笑啦!你们这对姊妹可真是伤脑筋啊!”乙川隆边说边发出轰隆的鼻声。不小心被童话作家发现我一直盯着他看,赶紧将视线投向远方。因为在他还未下楼之前的闲聊中,知道他对女性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所以好奇的我不知不觉就在找寻他的独特男性魅力。我在心中思忖着,一个会对宛如画中走出的美丽北欧籍妻子大吃飞醋的先生,到底散发出什么样的性感魅力呢…… 结果我还是搞不清楚。他的长相连死去的爱子都觉得像极了白卡尔海豹,可以说称不上一般的帅哥。但是他的温柔和包容力却是有口皆碑的,也许好丈夫、好父亲就是他的无敌魅力吧。可是我还是无法理解。当然我的确很欣赏他的作品,他是那种还没看到本人,就能够充分感受到他个人魅力的人。可是如果照纲木淑美所形容,他是个会散发“吸引女性贺尔蒙”的男人的话,说实在的,我实在感受不出来。还是同性不太可能感受得到呢?虽然也有那种十分了解女人心里想法的男人,但他是这种人吗?如果真有所谓让女人难以抗拒的贺尔蒙,那不就很容易会变成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吗…… 唉,算了。虽然想看看能不能多少偷学点功夫,但是无法理解也是勉强不来的事。 就这样我们和生活在四季分明,盘梯高原上的乙川夫妇天南地北地聊着,讨论儿童文学世界和推理小说世界的现状,也从等等力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原木屋之所以受欢迎的来龙去脉,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一个小时。 “要不要再来杯咖啡呢?” 薇若妮卡夫人站起来想帮我再倒杯咖啡,我赶紧阻止。因为今天半天就已经喝了四杯了。 “不,不用了。打扰你们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想也该告辞了。” “不急嘛!因为有栖川先生的加入,今天聊了很多,真的很快乐呢!” 虽然乙川隆这么说,但还是觉得不方便再打扰下去了。而且迫水先生也有点想回去的样子,猛看手表。 “我还有点事情得回去,有栖川先生再待一会儿应该没关系吧?可以请他们带您参观一下瑞典馆,可是有很多好东西呢。”迫水先生说。 “对啊,就是啊!带您四处参观一下吧。就麻烦你啰!” 淑美碰了一下薇若妮卡夫人的肩膀。 “就是啊,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薇若妮卡夫人看着我的眼,很诚恳地邀约。彷佛被那深邃的蓝眸所吸引住似地,顺口地回道:“那就麻烦你了。”我只要看看外观,看一下客厅的摆设和装饰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有栖川先生,晚餐七点开始可以吗?” “那就麻烦你了。”我回道。迫水先生边穿上外套边站起身,说了句“多谢招待”便告辞了。 “哇,好像又要开始下雪了。” 等等力接起中断的话题。他似乎从方才就一直窥看天空。大家听了他的话,纷纷向窗外看去,只见云层愈来愈广,将阳光遮住似的。天色也愈来愈暗,还飘来了一朵像是会降雪的云。 “因为老人家在楼上休息,所以先带您参观一下一楼吧!虽然没什么特别值得看的东西。” 薇若妮卡夫人说完便站在我前方往里面走去。我跟着她步出走廊时—— 明明没有人去碰它,墙上挂的一幅小相框却掉了下来,发出玻璃碎裂声。已经走过去的薇若妮卡夫人惊吓地回过头,一脸慌张地弯下身拾起相框,地板上散着玻璃碎片。 “流音……” 从她那唇型美好的粉红唇间,轻声流泻出。相框中就摆着流音的照片。当我正想窥看流音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却忽然“啊!”地一声尖叫。 “好像流血了,不要紧吧!”她问道。迟钝如我根本完全没有察觉,拇指被碎玻璃割伤流血。 “一点小伤不要紧的,倒是那相片没事吧?” “明明没碰到相片却突然掉下来,感觉还真有点不太好。” 身后起居室的谈笑声突然静了下来。 “有时候因为人走过去会振动,墙壁上的东西就会掉下来,这很平常的。” 我边努力地装出若无其事的口吻边看着那照片。那和母亲一样有头金发的少年,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镜头。因为是他的正面大头照,所以只看得见一点点背景的原木屋。 “这是流音,可爱吧?” 我边吸着指头的血边回应,“真的好可爱喔!” “幸好流音长得像妈妈呢!” 起居室又传来一阵笑声,顿时化解了沉重的气氛。薇若妮卡夫人也展露笑颜。 我再次看着相片中的少年,模样真的十分惹人怜爱。不是我随便胡謌的,他真的像极了母亲。尤其是那双眼角,一看就知道是母子。那下垂的眼角有种说不出的寂寞感。 我拂去框上的玻璃碎片,用食指轻抚少年的右眼角。薇若妮卡好像没有发现到吧。那里沾着一小滴飞溅的血,就像滴血泪似的——。 6 因为被玻璃碎片划伤,手指上缠着OK绷,所以薇若妮卡夫人又重新带我参观馆内。 不论是厨房还是饭听,到处飘散着木头香味。饭厅的原木餐桌大到可供十人一起用餐还绰绰有余,支撑桌面的是四根如象腿般粗的原木,感觉粗犷气派。用金色的锁拴住,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照明灯盖着玻璃制灯罩。可以想象一群人围坐在灯下的这张象腿餐桌上,大啖美味螯虾的样子。一角的柜子放着一大排洋酒,看起来就像图书馆的书架。也顺道参观了浴室,里面横放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清爽的和风浴槽,还设置有小小的三温暖。不论是天花板、墙壁还是地板都没有使用瓷砖,连淋浴室和水龙头都是木制的,真不可思议。是个空间宽阔到足以和起居室媲美的舒适浴室。 “生活在寒冷地方的人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所以比较重视家,这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吗?不仅是盖房子,也会花不少钱装潢,也算是一种兴趣,会尽心地作出好东西,这就是北欧家具的传统精神。” 薇若妮卡边带我到处参观边替我解说。一楼除了客听、厨房、餐听、浴室和洗手间之外,还有四间房间。其中一间位于走廊右侧的房间就是等等力所住的客房,我们只是路过,没有进去参观。旁边那间好像也是客房,因为她也没打算开门的样子。然后她指着走廊左侧的一间房,三逼是流音的房间。一直都还保留着他死去那天的样子,没有动过。有时我会坐在那房间里发呆。”她说。 她替我开了门,我就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房内。手工制的书桌和书架,彷佛说明小主人还没有充分利用似的,还剩了很多空间,保持得像新买似的。装饰精美的床,像是等待小主人回来似的,又像在强调小主人已经永远不会回来的事实。放在书桌上的蝴蝶样本箱打开着,那是记录着流音短暂却光辉的人生,也算是种墓志铭吧。书桌一旁则挂着捕虫网。 接下来女主人打开隔壁,也是位于最里面的最后一间房间。 “这是我先生的工作室。” 像是办公室似的,外面还挂了一块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牌子,让我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进去参观,但是因为夫人都开了门,应该就没关系才是,我想了想踏了进去。 正面有扇大窗,盘梯山像幅画般广阔地延展开来。室内采光非常好。我在想要是像今天早上这般万里晴空,日光反射下的银白色世界会有多么地炫目啊!面向窗户的桌子也是采原木切割而成, 有种迫力十足的野性感,桌上满是堆积如山的书籍,从中隐约可见一迭稿纸。明明是张面积还算大的桌子,写字的地方却像是一方小小的停机坪,参考用书之多不禁令人油然生起敬佩之心。房间内并没有像是计算机或是打字机之类的东西,可以从中观察到乙川隆的生活方式是力求自然风的。 除了没有机器之类的东西外,桌子一角摆放着几张相片这一点也和我不一样。其中有张照片是流音坐在玄关前的楼梯,强烈的阳光让他瞇起眼睛。应该是冬天拍的照片吧!躺在甲板上的流音吐出白气,其他几张还有乙川隆、薇若妮卡夫人和流音一家人的合照。 还有一张是薇若妮卡夫人一个人打扮成瑞典传统祭典的样子。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洋装,搭配红色腰带。头上戴着不知道用什么植物编成的头冠,旁边还立着几根蜡烛。薇若妮卡夫人像拜佛似地胸前双手合十,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模样实在叫人怜爱。看不出是外景还是内景,周围一片黑暗,好像是晚上的样子。白色洋装、红色腰带、橘色火焰。还有薇若妮卡夫人那白皙的脸和金色长发浮在黑暗中,这色彩的搭配是多么鲜明。她的身后有个穿白衣、手拿银星、戴着三角帽的男子,和一个也身穿白衣的女子,像侍女一样手拿蜡烛立在一旁。和一旁站着的女性相比,果然以瑞典人而言,薇若妮卡夫人的个头算是挺娇小的。 “这是在做什么呢?” 经我这么一问,她有点害羞地微笑“嗯”地应了一声。 “那是和父亲一起回瑞典时拍的照片。记得那是叫作露西亚祭典的一个冬至时节的例行活动。听我祖父说那是我第一次担任也是最后一次担任露西亚的职务吧。” “一身白洋装搭配红腰带宛如日本的巫子(译注:女巫,在祭神仪式上从事奏乐、祈祷的未婚女子)。这个叫露西亚祭典的也是一种宗教仪式吗?” “是的。是为了赞美殉教的圣女露西亚所举行的一种仪式。穿着那一身装扮,一男一女跟在一旁,成一队伍唱着散塔露西亚之歌,分配咖啡与点心给大家。都是家庭和职场上的例行之事,而且还有游行队伍。” “散塔露西亚不是意大利民谣吗?” 看起来像穿着睡衣的露西亚们和瑞典的白夜十分吻合,但是和散塔露西亚之歌却怎么样也联想不起来。 “虽然露西亚诞生于西西里亚,但是歌曲是以瑞典话来唱。” “为什么瑞典人要祭拜意大利圣女露西亚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露西亚有光的意思,和白夜之国的冬至祭典印象挺吻合的,所以只是纯粹赞美圣女露西亚也说不定。” 如果是这样倒还能理解。 “瑞典女孩子每个人都想成为露西亚,不过我是从日本回去玩时当上露西亚的,所以回忆更美好,觉得整个仪式场面真的很隆重。” “那身打扮真的好美。”我没料到会从口中迸出这句话,自己也吓了一跳。若只是社交辞令,就觉得自己的口才还真不赖。但是面对女性,不应该会这么轻率地将真心话说出来啊! “谢谢。您过奖了。” 是听惯别人这番赞美,还是看透说这话的人已经害羞不已,她倒是很爽快地接受这番赞美。我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赶紧将视线移往别处。看着镶有玻璃门的华丽书柜,企图转换话题时,薇若妮卡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墙壁。那是和有着像是巨无霸香蕉和雪茄般粗的先生的手指一点都不一样,像铅笔一般纤细的手指。随着她手所指的方向,看到墙壁上有幅画。 “您看过右边第二幅画吗?” 我记得是刚才才看过的《鲁诺的不可思议之旅》的插画。那是鲁诺和白卡尔边惊叫边摔下瀑布的场面,已经拿到光之茸的二人,满脸是泥地赶到昏睡中的母亲身边。原来这就是原画啊! “那是纲木辉美小姐画的图,我们拜托她将画让给我们的。” 左斜上方还有另一幅画。 “那是《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对不对?” 希望我的答案能让她感到佩服。 “你还真是清楚呢!” 看来好像也没有多佩服的样子。因为那幅画画的是个少年乘着一只鹅,将其一置换成日本耳熟能详的童话,就是老爷爷和老婆婆捡到一个从河川上方流下来的巨大桃子而十分惊讶的图。 我二十几岁才读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聪敏灵活的尼尔斯有天在看守时,被小妖精托德姆恶作剧报复,施以魔法变成只有拇指般大小的同时,居然也能理解动物们的语言。墙上那幅插画绘的是尼尔斯乘坐他所饲养的鹅儿摩尔坦横越瑞典的冒险之旅。尼尔斯与摩尔坦眼下是一大片交错无边的田野,点缀着几间农舍,平缓的丘陵延展至天边。 虽然诺贝尔文学奖大师塞尔玛·拉格洛夫(SelmaLagerlof,一八五八~一九四〇,瑞典籍女作家)所着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堪称儿童文学名作,但是和我小时候读的《艾丽斯漫游奇境》等相较,在故事架构上就欠缺了这么点奇想,觉得不是特别有趣。对于不甚喜欢阅读传统奇幻文学的我而言,总觉得故事情节不够紧凑,太过松敞。但是创作这个故事的出发点,也是希望瑞典的小朋友们可以由这故事对自己的国家有初步了解,巧妙地编进了许多关于国家地理、历史、风土人情等,饶富趣味性。我在想,要是日本也有这样的童话就好了。 “这是淑美小姐画的。其实她本来不打算画,是我先生拜托她的。当然她对自己的作品也相当满意,因为我先生创作《鲁诺的不可思议之旅》这部作品的灵感就是来自《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所以就画了这么一张装饰在墙上。” 纲木辉美画作的线条奔放中带着柔和感,姐姐淑美的作品则属于纤细利落的风格。可以感受到尼尔斯飞翔空中,强风吹拂他脸庞的迫力感。这对姊妹花的画风还真是天差地别。 “瑞典不单是以制造北欧家具闻名,在儿童文学领域中也诞生过不少世界知名的作家呢!”我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像《穿长靴的猫》的作者林德也是瑞典人。丹麦童话大师安徒生,还有‘姆米’的作者朵贝·杨笙是芬兰人吧?” 原来如此。薇若妮卡夫人点点头。 “也许就像先前您说的。因为冬天昏暗漫长,所以小朋友们会围在炉火边听大人说故事。因为自古流传下来如此的风俗民情,造就了优秀的儿童文学也说不定。” “可以说是一种很纯朴的童话故事吧!像日本东北地方的民间童话最吸引我,当然盘梯山也有很有趣的故事哦!” “你有想过试着创作童话故事吗?” “以前……”话已到嘴边却又吞回去,有点怕说错什么话似地,神情显得有些慌张。过了一会儿,终于——“以前我儿子还小时,我常常讲故事给他听,而且有时还会即兴创作一些故事。而且那孩子还说过妈妈说的故事比爸爸的还有趣,我先生还因此心里不太平衡呢!” “这评语可真是残酷啊!我很同情你先生。” 我们彼此微笑相对。难不成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她方才露出的笑容比在客厅和大家闲聊时,来得更开怀、更轻松。 于是她忽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们之间开始飘散一股意料之外的亲密感,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妙。不过这真的只是错觉吗?我感觉到只有我们两人的房间中开始飘散一股微甜的空气。 似乎彼此都有意识到这般微妙感。 “另外还有间别馆,淑美小姐和辉美小姐就住在那,如果不嫌弃也可以带您过去看一下……” 她似乎想赶快拂去这种微妙的氛围,其实也没必要看,但我还是礼貌性地应了声“好啊!” 她将门开了个细缝,像猫一样轻巧地步出走廊。之所以没有大剌剌开门的习惯,可能是因为生长于严寒土地所养成的习性吧。我也学起了她的这种习惯。虽然内门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但还是得穿上鞋子才行。因为等一下还是要回到客厅,乙川隆、淑美和等等力三人不知道已经暍了好几杯咖啡,还在闲聊。 “每次纲木小姐和等等力先生来这里玩,都是这样吗?”出了玄关,一股寒风迎面疑来,我边穿上外套边问。 “如果是夏天来的话,除了散步之外,还可以开车兜风或是打打高尔夫,可是像这种天气就没办法了。因为大家有好一阵子没见面,所以今天玩得特别尽兴。” “大家昨晚就到了吧?” “是啊,预定住个三天两夜吧。到明早之前还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庭院里的雪已经积到脚踝深,一直往左走才走出内庭。来访前看到的那根烟囱好像是距离主屋有三十公尺左右远吧。纲木姊妹出入的足迹还清楚地留在雪地上。 别馆只有两个房间和卫浴设备。专门招待从东京来的亲友-当然不只乙川隆的朋友,还有薇若妮卡夫人和他们双亲的友人-为了让客人住得轻松自在,一开始就是设计和主屋有些分开的别馆。这里也是使用角材的原木屋,虽然和主屋漆上同样颜色,但是因为是别馆,所以看起来就只有观光胜地观光导览所般大小而已。屋檐并未经过涂装,也没有涂上黄色窗框,但是门屝和主屋一样都是镶着作工精细的彩绘玻璃,增添整体华丽感。 “如果只是这么一点大小,其实有满多人会考虑自己动手盖,享受DIY的乐趣,但是我先生这方面不太行,所以就全权交由等等力先生负责。那个人老是喜欢在施工现场走来走去,让工人有点伤脑筋。而且这种事也很难向雇主开口抱怨,所以工人们只好忍一忍了。但是相反地我却会被数落:‘你在这里的话,不小心可会将你和原木搞错,胡里胡涂被斩了哦!’还这么说呢!” 这还是第一次听她开口讲笑话。也许她终于稍微有点宽心了吧,不过这说法还真是有点牵强一毕竟因为兴趣而盖原木屋,还不是普通人说能作到就作到。一般会写作的人,对于割板子和钉钉子等粗活都不在行。相对地,手工很灵巧的人反而写不出什么东西。 “不过,如果将我先生误看成是一根大圆木而成了家里建材的一部分,那可就有趣啰!因为他长得很像根大圆木啊!”就像是自己想丢出黄牌般作了个了结似地,她高声笑了起来。如果以棒球来譬喻,就是盗垒成功吧。“还有小小的原木椅哦!您看,那些椅子就是用剩下的原木料做的。为了我先生他那大屁股一定得做四人坐的椅子才行。” “那屋檐的素材是什么呢?”因为小说上有写,可是我实在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所以便试着提问。就算对读者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名称,但是对写作者来说都是一个需花心思的构思。 “屋檐的素材?木瓦片吧。使用和主屋一样的圆木切成薄薄的板材所砌成的。” 果然对读者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名字。 “我听我先生和等等力先生说,您对原木屋有些研究,如果想问什么,请别客气。——要看一下里面陈设吗?” “不用了。”我礼貌性地婉拒了。“只要看一下外观就可以了。” “那我们就绕一周看看吧!” 我们沿着L型的外墙往东绕。我发现没有像那种直接从房间打出来的窗台,都是镶上格子状的上下拉窗。从磨得十分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内部陈设。 好像有谁在。 是一男一女。只看得见侧脸,两人看起来大概都三十出头的样子。男人的浏海直直垂着,可是旁边和后面却大胆地往上剃,就是那种很难吃银行饭的发型。也许是因为屋内开着暖气的缘故,碎花底薄衬衫向上卷起,露出体毛浓密的手腕。虽然女子也是初次看到,但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她是纲木辉美。不只是因为她那有些刻意装扮华丽的五官,连那纤瘦的体型都和她姐姐淑美如出一辙。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外面有人,忘我地紧紧相拥。 一瞬间薇若妮卡夫人呆立了一下,又立刻快步地走过去。当然我也很识相地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默默地跟在她后面。虽然很好奇那男子到底是何人,但终究还是没问。 “能够多少作为您的参考吗?”我们绕了一圈回到主屋时,她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本来我应该回答“是的,真的有很大帮助”,但我却回答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多谢招待,真的玩得很高兴。” 那眼尾看起来依然还是那么寂寞、楚楚可怜,微微地泛起了一些皱纹。 “太好了。” 在露出那微笑前,有片雪花慢慢地、慢慢地飘落。到了夜半下得激烈的雪也是那最初的一片。 第二章 这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1 来到盘梯高原已经迎接了第二次早晨,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微微照射在枕上,和昨天不同,有些昏暗。昨天傍晚开始下的雪,深夜时分应该已经停止了吧?还是继续在下呢?不过昨晚那场雪还真是大。明明无风,宛如钮扣般大小的雪从天翩翩而降,那气势仿如午后雷雨。 我伸手拉开头上的窗帘一瞧,只看到一片鼠灰色的昏暗天空,看来雪已经停了。 我拿起放在床边柜上的手表。真是的!才六点半而已,似乎太早醒了。看来离用餐时间八点半还早得很,还可以赖点床。没办法,索性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想想今天还没计划好的行程。 五色沼周边大概都逛过了,加上这两天从迫水夫妇那里听到很多关于度假别墅的事,提供了不少有利情报,所有取材工作可以告一段落。因此打算用过早餐后办退房,然后前往会津若松逛逛市区和猪苗代湖。再转往以古仓库建筑和拉面闻名的喜多方,在那里住一宿,看来应该是个不错的行椒。因为来时是由东京搭新干线经郡山,回程则是反方向地由新潟搭特快取沿着日本海回到大阪,其实像这样变换路线似乎也不错。曾在夏天时搭盘越西线往返会津若松与新潟,作过一赵愉快的旅行,想必深冬的窗外风景一定也是美不胜收。好,就这么决定吧! 爽快地作出决定是件好事,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寂寞。很庆幸只有自己一位客人,才能和迫水夫妇亲密地交流。还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和昨天刚认识的那些瑞典馆人们道别,总觉得有点可惜。因为他们都是十分健谈的人,不单只是同为喜欢白卡尔海豹的同好,对于一样身为作家的乙川隆也抱有敬意与好感。不用说,看到薇若妮卡夫人独自站在积雪湖畔的背影,那有些冰冷又纤细的手腕、垂着眼有股莫名哀愁的侧脸、装扮成圣女露西亚的照片、和我闲聊时的那张笑脸,一切的一切都在我脑中盘旋。纲木淑美与等等力末臣的谈话亦十分有趣、愉快。因为瑞典馆那边的客人也是打算今天早上回东京,想必瑞典馆也会变得非常冷清吧!若是主人与客人在彼此都已很疲惫的状况下,还不见好就收,恐怕会蹭蹋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愉快时光。 对于突然闯进他们愉快下午茶时间的我,给予了最盛情的款待。原本心中抱着像是遇到旧识般的心情,打算向瑞典馆的人们道别,没想到那天晚上用完晚餐后不久,乙川隆专程过来和我打声招呼,着实令我有些惊讶,而且还拎着那天下午茶时聊到的马铃薯酿的烧酒“舒耐波”过来。 *** “这可是从天然冰箱冰过后提来的,真的很好暍,请品尝看看。”他稍微起了点话题,没想到他竟如此好客,还特地拿来给我尝尝,不过他后来说的话更让我兴奋。“那天午茶时没和有栖川先生多聊聊,如果不嫌弃,我们边喝这东西边聊聊,如何?” 对于这番邀约可说求之不得,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当然迫水夫妇也很喜欢这种酒,于是加上他们夫妇俩,四人开始闲聊起来。 “请问有栖川先生是以谁为对象创作呢?” 夜已深沈,乙川隆突然话锋一转,冒出这句和之前杂谈内容明显不搭调的题外话。我想应该也要很认真地回答,于是我也率真地随口回答,, “应该说是以自己为对象,以能让自己感动为目标,希望能在完全忘记是自己作品的状态下,阅读自己的作品。虽说不太可能,但我真的这么想。其实也想过要改变写作方式,但是顾虑自己笔锋上的弱点,还是下不了决心。就像有些无理的设定,就是取材于无法涉及的地方,会试着以巧妙的手法来弥补。就像利用一些辩解,尝试在完全自由的状态下看待自己的作品,看看自己会对自我作品作出什么样的评价,你也可以试试看这方法,很不错哦!”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能完全作到,你肯定会为自己的作品拍手喝釆吧!”乙川隆一脸微醺,语气坚定地说。 “会吗?” “当然啰!不论是职业还是业余的,都会对自己写的小说很有兴趣。道无关乎作品好坏,只能说是一种本能反应。——假设有栖川先生突然丧失记忆,看到自己的作品会有何反应呢?你不妨试着想想看。‘为什么这本小说写得这么合我的意啊?文笔真的很不错,扎实、中肯又有水平。文章铺陈高潮起伏,细细阅读更觉颇具原创性,而且自然不矫作、挺有气势,也就是别具知性感。角色描述也很突出,不只是主角,连配角都很出色,实在很厉害。主题也颇有深度,着眼点也和一般作家不同,文章处处都散发着令人佩服的热情与真情。而且并不是那种赤裸裸的粗糙作品,有时会流露出高度的幽默感,有时又写得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写作技巧十分出神入化。没错,可以说已经超越凡人领域,出自神之手。我要赞美它、歌颂它。离神的国度是如此近,哈利路亚。’应该会这么想吧!” 不知道是否因为酒精发作,他的情绪显得有些亢奋。但是并未脱离我们谈话的主题,“那么乙川先生是以谁为对象创作呢?”我反问他,他的神情突然有些严肃。 “我吗?答案和你一样吧。可以说是为了另一个我而创作,但并不是所谓的分身。正确来说,就是另一个回到童年时代的我。” 很明显地点出自己身为儿童文学创作者,必须让自我保有童心的道理。这道理我完全能理解,于是又问了这样的问题:“是否曾将流音假想成读者呢?” “当然有。不过我是以比流音年长的孩子为对象而创作故事的,我是抱着再过几年流音一定会看这个故事,因此一定要创出一部能够感动人心的作品。如果无法感动自己孩子的心,又如何能够引起其他孩子的共鸣呢?不过在创作过程中我的心里还是只有我的孩子。” “嗯,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的随声附和却立刻被他否决。 “其实我心里对于询问有栖川先生这个问题,感到有些畏惧。我所假想的读者是全世界的孩子们,想竭尽所能为那些被迫全盘接受事物,搞不清楚方向而感到恐惧的孩子们创作故事。因为我曾是个非常胆小的孩子,对于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不安,甚至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当小孩子真的很辛苦,不是吗?于是当我长大后就想,‘其实自我开创人生也不赖啊!也许是件很愉快的事。至少比起老是看到一些不合理的事,背负沉重压力的童年时代相比,要轻松多了。我想如果能够当个称职的小孩,长大后一定也能轻松适应大人世界。’所以为什么大人不积极地教导孩子,让他们了解现实生活的严苛呢?这就是我想传达给小朋友们的道理。” 对于他的说法,我持保留态度。我当然能够理解现代孩子们的立场是多么悲哀。还有想将孩子压入一定模子里的大人们,他们也是背负着沉重的社会压力,而身为弱者的孩子们,其实只能在历史洪流中默默承受残忍的处理方式,我真的觉得很悲哀,也许童话作家就是想指出这一点吧!所以这部分我倒挺赞同。 可是,那大人又算什么呢?在这个国家里称为大人的人有多少人?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着呢?我真的是愈想愈不懂。尤其对现代日本而言,孩子与大人之间是否有明确的分界点呢?此刻我们就是针对这问题大肆讨论着。 “其实你想说的就是……拒绝长大,是吧?” 默默听着迫水先生说出这句话的乙川隆,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其实我想写的就是这个。能够抛却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勇于向别人大声说出‘一切交给我’这句话。” 就这样结束了这场热辩。 “流音已经不在我眼前了。但是对我而言,这世上所有的孩子都是流音,所以我还是会尽全力创作。” 这时墙上的时钟报时,刚好午夜十二点整,这才让我们惊觉转眼间夜已深了。迫水太太连忙关心地问道,放着家里的客人不管,不是不太好吗?只见乙川隆摇摇头。 “还有薇若妮卡可以陪他们啊!其实我跟他们已经聊到没什么话题可聊了。不过我好像打扰太久,真是不好意思。”他的醉意似乎已完全消去,说着说着立即起身套上夹克。壮硕的身躯显得衣服有些紧绷。“那我就告辞了。今天真的聊得很愉快,有栖川先生。” 站在玄关的他伸出右手,和我握了握手。他的手好厚、好温暖。 “下次有机会再来我家坐坐,很欢迎你也能来我们家小住一番。真是的,怎么在迫水先生面前说出这么失礼的话,明显就是在抢人家生意嘛!” “我们不会在意啦!因为要是有栖川先生以我家为舞台创作的小说成了畅销书,搞不好看过的读者就会排山倒海来我这啰!” 迫水太太反应倒是挺直接的。看起来有点困的迫水先生打了个哈欠,突然插了句话:“晚安,路上小心点。” “就住在隔壁而已,安全得很啦!” 乙川隆一手拿着伞开门,“哇!”地抬头看向天空。 “来的时候明明雪下得很大,马上说停就停了。” 连续下了八个小时的暴雪,彷佛没发生过般。 “看样子雪应该不会再积了,真是太好了。那么大家晚安了。” 说完后又习惯性地发了一声鼻哼,转身离去。 *** 当我正反刍着方才七小时前的所有回忆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有栖川先生!”迫水先生站在门外喊道。 “请你等一下。” 心里边想着:明明离早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啊!开门一看,不知迫水先生为何穿着外套。 “将您吵醒,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发生不得了的事了。” 一头雾水的我有点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乙川先生家发生命案。而且……死因有点离奇。” ***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听到死因有点离奇这般暧昧说法,我立刻联想到是不是从楼梯摔下来的意外事故。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听等等力先生说不是意外事故,而是杀人凶案的样子……” “不会要我揪出凶手吧?”我激动地说出这句听起来有点没头绪的话。 “那是谁不幸遇害呢?”我忐忑不安地问道。不论是谁被杀都会让我感到心痛,不管是乙川隆还是薇若妮卡,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们夫妻俩。 “听说是纲木……淑美小姐。” 我的脑中迅速闪过那会边说话边眨着大眼镜框下的一对大眼,纲木淑美小姐的脸。想起她那殷勤地招呼大家吃她亲手做的,有加生姜的饼干的声音,还有那幅装饰在乙川隆房间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原画等,各种回臆。 “纲木淑美小姐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别馆她自己的房间。” “你说死因有点离奇……是怎么个死法?” 一时还无法相信的我惊讶地瘫坐在床上,连珠炮似地向站在房门口的迫水先生发问。只见他露出那种带着些许歉意,有点困惑的表情。 “告诉我这件事的等等力先生,现在就在楼下。关于详细经过,您要不要问问他?” 我并没有响应,迅速换装。只见迫水先生一反常态,双手抱胸,发愣地看着我套上裤子。看来他脑子似乎也是一片混乱。 换好衣服后走下楼,等等力正暍着迫水太太递给他的茶。他一看到我,便轻轻地向我点点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您早啊!”就连打招呼也觉得有点尴尬。 “这事可不妙啊!也许瑞典馆真的发生杀人凶案。” 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听说纲木淑美小姐不幸遇害……你刚说也许是杀人凶案,这是什么意思?” “她死在别馆,头部受到重创,一开始以为是不小心跌倒还是什么的,可是死状有些离奇。”他双手捧着茶杯,啜饮了一口。 “怎么个离奇法呢?” “怎么个离奇法啊……这……”等等力用右手抹了抹嘴,“真的很奇怪呢!后脑明明有伤,尸体却是趴着,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因为地板有暖气,地上铺着有点厚的地毯。有可能是癫痫发作——但是没听过她有这种病历——就算啪地一声向前倒下一照理说地毯也会有缓冲力,应该不会摔得那么严重。” 即使他这么形容,但是对于没看过命案现场的我,实在很难下任何判断。关于死因,也只能等待勘验结果。 “应该已经报警了吧?” “当然。我来这之前乙川已经打电话报警了,我想警方一会儿就会过来,所以得赶快回去。”他将茶一口饮尽,将茶杯放在桌上。 “也是啦。警方一定会询问些什么的。真是伤脑筋啊!”迫水先生边摸胡子,边叹了口气。 “为什么等等力先生要趁警方来之前,特地跑来我们家通报这件事呢?” 迫水太太边拉围裙角边这么说,这位建设公司的老板不知为何直盯着我看。 “有栖川先生,您听了可别生气哦!因为淑美小姐似乎是死于他杀,所以她妹妹辉美小姐打击过大,情绪有些失控,她一直嚷着昨天到家里来玩的推理作家很可疑。” 我一时愣住。“说我可疑?可是我昨天根本没和辉美小姐打过照面啊!” “这我知道,不过她又说了些有点莫名其妙的话。她在昨晚晚餐时这么说:‘投宿在隔壁别墅的推理作家为了创作以瑞典馆为舞台的杀人事件小说,而前来拜访,这不就是预谋杀人吗?’当然我们根本不会相信她说的。但这整件事实在疑点重重,无论如何,大家都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啊!” “所以,等等力先生也是为了确认我的样子而来的啰?” “不是这样的。只是觉得等警方来时,她一定会提出希望能够调查投宿在隔壁,一位叫作有栖川的推理小说作家,所以我想警方一定会过来一趟的。因此,我觉得还是事先来通报一声比较好。您不是预定今天早上退房吗?要是提着行李准备出发却被警方拦下,总是不太好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老实说,现在的我真的无心向他道谢,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不过如果我早一步出发,或许他也是第一个向警方报告的人。 “请你告诉我。除了辉美小姐以外,还有其他人怀疑我吗?” 他倒是很爽快地否定。“不,只有失去理智的她这么说过。昨天还跟我们愉快喝茶聊天的有栖川先生根本没有理由杀死淑美小姐啊!我和乙川隆、薇若妮卡夫人都向辉美小姐解释您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在命案现场附近出现的陌生人物,势必会成为头号嫌疑犯,还真是伤脑筋啊! “我先别急着办退房好了。反正也没有既定行程,自己的时间也好控制。倒是等等力先生,你不是应该回东京了吗?” “看样子暂时不能回去了。待会儿会打电话回公司。” “也许我会再多住一晚吧!”我向迫水夫妇这么说,只见他们对看着,一脸复杂地点了点头。因为今天并没有客人会入住,应该不会造成不便。也许他们很同情我的处境吧。 “我也去趟瑞典馆好了。” 我向准备起身的等等力这么说时,“咦?”他回了这么一声。 “反正警方也会过来,我就帮他们省点麻烦吧!我为人够亲切了吧?而且我也想让辉美小姐明白我堂堂正正的,既没逃走也没躲起来。” 这是我的真心话。而且听到难得遇到的知音,乙川夫妇家发生如此惨案,我怎能袖手旁观? “这、这倒也是。” 看来等等力也颇为赞同,于是我请他稍等,上二楼拿外套准备出门。才走到一半,就听到刺耳的警车声愈来愈近,这声音就像昭告戏幕开启的铃声。 一下楼梯,瞥见大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有严重赖床毛病的他,头发像刺猬般向上竖起。 “发生什么事了?”大概是嗅到什么不对劲,只见他一脸慌张地向母亲询问。 “没有,没事。” 虽然迫水太太试图粉饰太平,但是这不寻常的周日早晨,是无法瞒过七岁少年的。 “隔壁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和你没关系啦!乖,回去房间吧。” 想也知道,大地一脸不悦,看来十分不满。 和你没关系啦!这句话可真令人耳熟啊。因为在某些家庭,亲子之间的沟通真的就是常靠这句话传递。只见大地臭着一张脸走回房间。 应该和他没关系吧!那时的我的确这么相信。 3 等等力与我到达瑞典馆的时候,一群猪苗代警署的搜查人员已经来到尸体所在的别馆。等等力向站在玄关的刑警表明身分后便进入屋里,相关人士一律集中坐在客厅一隅,一共有六位。乙川夫妇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 “还劳烦您跑一赵,真是不好意思啊!” 乙川隆垂着眉一脸歉意地对我这么说。薇若妮卡则有些不知所措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来情况有些紊乱,我是在想有没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而且也许警方会询问我一些事,所以才和等等力先生一起过来。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也感到很惊讶,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我很快地观察被集合在这里的每个人,除了乙川夫妇之外,其他四位应该也不陌生。 首先有位长得很像纲木淑美的女性,肯定就是辉美小姐。五官突出,轮廓分明的脸和她姐姐长得很像,就是昨天那位在别馆和陌生男子拥抱的女性。她听到我是位作家时,缓慢她拾起脸,用她尖锐的视线将我从脚到头扫视一遍。虽然面无表情,但也许因为心里受伤太深,看得出她内心十分纷乱,不过看我的眼神倒是没有一丝狐疑。 坐在昨天等等力和淑美坐过的位子上的那位,应该就是乙川隆的母亲和薇若妮卡的父亲。乙川隆的母亲看起来约莫六十几岁,是个满头银发,长相秀丽的老妇,有双和乙川隆一样沈稳的眼神。也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环抱膝头的两只手的手指,像静不下来似地动个不停。一旁的白人男性大约七十几岁吧!肩膀宽阔,体格壮硕,长脸配上深刻的五官,脸上抹过一层阴郁,不过眼神倒是挺锐利。光秃秃的头顶和他那副结实的身材十分相配,穿着大格子的夹克,像穿军装照相般,背脊挺得笔直。 只有最后一位盘腿坐在离暖炉稍微有点远的椅子上的男人,是我不认识的,不过也不算是初次见面。浏海稍长,其他地方则剃得短短的,往上卷的花衬衫露出一双体毛浓密的手,他就是昨天那位拥抱纲木辉美小姐的男人。虽然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不知他是住在这里,还是来此度假的客人? 客厅边角和玄关分别站着几名警察,正用有点饶舌的会津乡音交谈。相关人土则排排坐,等候警方询问。 “这位是有栖川先生。——我跟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家母,还有我岳父。” 一听到乙川隆的介绍,意外地育子女士用听起来十分年轻的声音向我问好,乙川隆的岳父也很客气地向我点头问好。 “您好,我是汉斯·约哈森。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场合,真是遗憾啊!” 不愧在日本住了三十多年,讲得一口流利日语,只是声音过于低沈。可以想象他是那种讲话十分简洁明快,绝不拖泥带水的人。 “还有,这位是不幸身亡的淑美小姐的妹妹,辉美小姐。” 辉美依旧低头垂眼。我也一样。 心里还在想,还有一位还没介绍时,穿花衬衫的男子却主动开口。 “我是隆的堂弟,叶山悠介。昨天午茶时间我碰巧出去,所以没能和您打声招呼,我目前住在这里。” “敝姓有栖川,您好。” 这么回答的我和他,像在试探彼此似的,眼神在空中交会。我脑中立刻浮现一个疑问,乙川隆的这位堂弟,为何要和他们一起住在瑞典馆呢?他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还有,他和纲木辉美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关于这问题我十分感兴趣,但是碍于第一次见面实在不好意思开口问。 虽然我不明白淑美的死因,但很在意辉美小姐的反应,不过还是提不起勇气询问。这时,乙川隆为了不让警察们听到,悄声靠近我耳边说:“今天凌晨,我是第一个发现淑美小姐尸体的人。” “听说是死在别馆?”我压低声音问。 “嗯,是啊!因为觉得别馆情况有点奇怪,前往看看,结果就看到她倒卧在地上——” 说到这,他的话突然被打断。 “乙川先生,不好意思,麻烦借一步说话。” 被警察这么一喊,他顺口应了一声“是”。大概是想询问他发现尸体的经过情形。 发出一声很大声的鼻哼后,乙川隆站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静默,大家都默默地坐着,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终于—— “辉美小姐,你还好吧?”叶山悠介用极度轻松的口吻问道。听起来并不像是为了一扫沉重气氛而脱口这么问,因为他似乎无视这般紧绷的情绪。 “一想到姐姐死了,而且有可能是被杀死的,我头就痛,脑中一片空白。” “该不会是宿醉的关系吧?” “也是啦。” 一听到宿醉,才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酒臭味。因为头痛的关系,脸色不太好看,当然也是因为姐姐的惨死,也有可能如悠介所说是因为宿醉。 “要不要请薇若妮卡帮你拿个药过来?” 听到育子女士这么说,还等不及等薇若妮卡应声,只见辉美小姐很激动地摇摇头,好像头真的很痛。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不需要吃什么宿醉药,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好一些了。” “那要不要喝杯水?” 薮若妮卡问道。辉美想了想,点点头。“谢谢,麻烦了。” 薇若妮卡一站起来,站在附近的一名警察立刻回头。“我去倒杯水。”薇若妮卡向他说明。总之,警察们间的气氛也挺紧绷的。 “一定是意外吧!淑美小姐没有理由被人杀死啊!而且这里也不可能会有抢匪出没,所以应该是场意外!” 育子女士不停地变换手指姿势,一个人像是独自似地喃喃自语。汉斯·约哈森也回应。 “还是别胡乱猜测,全凭警方处理。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前,别随便臆测。” 他用厚厚的左手按住育子女士的右手。宛如结褵几十载的夫妇。育子也伸出左手按住他那大大的手。淑美曾说,他们俩感情好得让人嫉妒,虽然乙川隆说别拿老人家开玩笑,但是看来淑美所言不假。他们俩亲密得犹如夫妇,很难让人不嫉妒误解。杯子递还给薇若妮卡,只冷冷说了句“谢谢”,这杯水彷佛有镇静剂般的效用,让辉美的表情变得非常柔和。她语气很坚定地说:“伯母,我不觉得姐姐的死是场意外,她一定是被人杀死的。” 育子女士仰着脸,听着辉美的话。 “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辉美小姐你这想法实在太恐怖了。” “恐怖的不是我,而是杀死姐姐的凶手。”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汉斯先生赶紧对迷惑的育子女士伸出援手。“还没有证据显示这是件杀人凶案啊!警方也还在调查,不是吗?” “因为伯父、伯母没有看到命案现场才会这么说。那不是单纯地滑倒撞击到头部而已,而且就是因为根本没什么可以跌倒的地方才奇怪,况且姐姐不像我是个会喝到烂醉的人。” 看来昨晚辉美小姐肯定喝醉,如果真的是因为宿醉才对我抱持怀疑态度那就另当别论了。 “辉美小姐昨天的确喝了不少,很少看她喝得那么醉。”等等力说。 “嗯,这倒也是。不过有时候也会喝醉。”辉美边说边看着大家。 “其实一年也才几次而已,昨天和薇若妮卡聊天,聊得很愉快,所以情绪也跟着亢奋。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也给薇若妮卡添麻烦。虽然常喝醉,可是总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事。” 好像是她喝醉后,就在流音房间的床上睡着了。就这样别馆只剩淑美一个人。如果辉美也在别馆,一定会察觉不对劲,但是既然她睡在本馆就没辄了。 “因为心情愉快所以多喝了点酒,是吗?那就好。” 对于育子自然吐出的这句话,有几个人的表情倒是挺复杂的,那就是辉美本人、薇若妮卡和等等力。因为我没有复眼,来不及瞄到汉斯先生和悠介的反应。为什么辉美他们会露出这么难解的表情呢?实在搞不懂。由育子说的这句话来推敲理由,看来也许昨晚她并不是抱着愉快的心情喝酒。 “有栖川先生,您不是预定今天早上回去吗?” 薇若妮卡突然想到似地问我,我便向她解释的确原本预定今天出发一事。然后像等我将话说完似地,辉美插口问:“你就是有栖川先生吗?听说你要以瑞典馆杀人事件为题来取材?” 我赶紧否认。 “可是你昨天下午来这里,听说薇若妮卡也带你参观过本馆和别馆。” 这番话听起来果然好像怀疑我涉案。问题是,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看来不得不思考这女人的精神状况真的有问题。 “不是的,我所构思的是以别墅为题的小说,所以才会投宿SUNNYDAY。” “可是看过瑞典馆后,不觉得这里更适合当作杀人事件的舞台吗?” “不……” 不是这样的。我才开口,走廊就传来开门声,方才的警察和乙川隆回来了。员警以冷漠的口吻向沉默的众人说:“等会儿县警就会过来,向各位进行详细的侦讯,请大家务必配合。” 说完警察便往玄关走去,一脸疲惫的乙川隆并未立刻坐下来,站着向大家说: “警方好像断定是他杀。” 4 福岛县警的警车一到,瑞典馆又陷入紧张气氛。我们被要求全都得留在客厅,等待警方侦讯。因为连上个厕所也要先获得许可,大家陷入一片窘迫的状态。虽然大批搜证人员好像都在别馆勘验命案现场,但是那边的情况完全不得而知。没有人提及这件惨事,大家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来打发时间,等待警方的指示。我不清楚辉美到底对我抱着何种印象,因为我们几乎没什么交谈,因此就算被误解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期待她对我的误会能够立刻冰释。 终于,警察中有个眼神特别锐利的男人,向我们走近。他的额头正中央有个和佛像一样的痣。 “敝姓岛野,是福岛县警。必须就这起命案向各位进行侦讯,还请配合。” 岛野留着五分头,让我想起高中时代姓猪首的体育老师,而且目光都一样凶恶。不知道猪首老师是因为自卑还是人格偏差,一旦稍微反抗他,就会遭他痛扁。虽然不清楚岛野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只是外貌相像,就是对他产生不了好感。 “你是纲木辉美小姐吧?” 他向还有点宿醉的插画家问道。辉美点点头,岛野露出微妙的表情说: “发生这样的事还请节哀顺变。非常遗憾的是,目前判定令姊是被人杀死的。” 辉美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还是保持一贯沉默。汉斯也是默默无言地摇摇头,像是要安慰育子女士似的,轻轻握住她的手。大家对这样的报告,似乎早有觉悟。 “因为是杀人事件,因此已经在猪苗代警署设立项目小组进行搜查。为了能够早日逮捕凶手,需要各位的协助,还请多方配合。” 他说完之后便转过头,用眼神向站在楼梯附近的一位警察示意,只见那位警察朝这边走来,和岛野站在一起。该警察留着整齐的西装头,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业务员的刑警,感觉比我年轻几岁。 “这位是小山内刑警,会和我一起负责侦讯各位。” 一听到岛野介绍,小山内就像演歌歌手般滑稽恭敬地向我们行礼,我还以为他会献唱一曲呢! “那我们开始吧!” 两位刑警坐在仅剩的两张空椅上,环视着我们。可能是气氛有些紧绷,只听到乙川隆发出一声很大的鼻哼。暖炉中燃烧的柴火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吓得薇若妮卡的肩头微微颤了一下。 原本以为会另开房间进行个别侦讯,没想到好像是进行集体询问。对于完全不知道从昨晚到今早,瑞典馆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我,倒是一大收获。 岛野希望大家按照顺序自我介绍,然后两位刑警边听边作笔记。看到他们如此积极地记录,反倒叫人更开不了口。看来他们似乎多少听闻过童话作家乙川隆这号人物,倒不是因为乙川隆是什么地方名人的关系,而是因为在他们所属辖区的管辖范围之内,像这样妻子是瑞典人,母亲和岳父同住一个屋檐下,连堂弟也搬来同住,如此奇怪的家庭组合令刑警们相当感兴趣。 “叶山先生是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岛野所提的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目前待业中。”他的语气听来颇为轻松。不过大概是想到这样的回答,肯定会被问东问西,便主动继续说:“失业前是在东京一家营销企画公司工作,担任活动企画,负责企业的SP——也就是业务推广,公司业务内容十分广泛。可是因为不景气的关系而倒闭,现在只好当个无业游民。” 语气可真是轻率。也许是我个人偏见吧!总觉得他就是那种凭着一张嘴游走四方,予人轻佻印象的家伙。 “从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 “半年前吧。幸好这里还有空房间,于是我便搬过来打扰。因为没想到公司会突然破产倒闭,因此借了点钱,还清后便一贫如洗了。” “可是搬到这么乡下的地方,很难找到工作吧?” “嗯,就是啊!只好成了整日无所事事的米虫。不过以前曾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打算在附近开间小小的企画制作公司,问我要不要过去他那里工作,原本预定今年初就要开工,可是因为各种因素一再延误。就算要重回职场也要等到东京樱花开时,所以在这之前只好边休息边充电,再打扰堂哥他们一阵子了。” 这番话实在说得叫人无法起疑。虽然总算知道他是因为失业才暂时寄住在这里,但是他和纲木辉美之间为何如此亲密的疑问,还是未解的谜。可是不知情的岛野只说了句“这样啊”,便结束对于叶山悠介的侦讯。 纲木辉美因为五年前帮乙川隆的书绘制插画,而和姐姐淑美开始与乙川家有往来。等等力和乙川隆则是高中时代的学长学弟关系,而且还担任乙川隆与薇若妮卡的婚礼上的司仪,负责瑞典馆的设计与施工,可说交情匪浅。 再来就是我了。 “您是ARISUGAWAARISU吧?请问字怎么写?” 初次听到小山内开口说话,意外地,他的声音竟有点像是港边渔夫那般嘶哑低沈的嗓音,真是一个具备各种职业属性的人。 我先说明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也适度地解释自己为何来此的理由,乙川隆突然插口说:“有栖川先生是来此取材旅行的,就住在隔壁的度假别墅,昨天才第一次来我们这里玩,所以和这次事件完全没有关系。之所以会和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帮我证明我昨晚的行踪。” 听到这句帮乙川隆证明昨晚行踪的话,我一度有些困惑。但是想想,我的确有义务倒是真的。虽然还没问清楚命案是何时发生的,但我想应该是昨晚满晚的时候吧。也许就是乙川隆来访SUNNYDAY的那段时间。如此一来,我、还有迫水夫妇,不就成了最有力的证人吗? “就像乙川隆先生说的。” 边这么说边盯着辉美看。她并没有说出才怪、或是这男的真奇怪等之类的话,只是静静听着我们的交谈。 我简短地说明来访瑞典馆的经过。不过觉得和薇若妮卡在沼泽相遇的经过有些冗长,因而省略不说,只以我们是在散步时认识,然后迫水先生邀我一起过来喝杯下午茶,简短地描述一下。 “不好意思,刑警先生。” 侦讯完所有人后,辉美举手向岛野请求发言。我总觉得她好像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没有。 “所谓杀人,是说姐姐的头部遭人重击是吗?” “是的。”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 叶山悠介从容不迫地替词穷的辉美接口:“辉美小姐想说的是,不要光只说是件杀人事件,希望能够详细说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很想知道淑美小姐是什么时候、什么状况、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惨死。” 岛野依旧面无表情。虽然长相和我高中时代的体育老师一样凶恶,但是更加扑克牌脸。 “我现在就是要向各位说明勘验结果,也会尽量解释得能让各位明白。纲木小姐是死于后脑遭到钝器重击,死因为脑挫伤,可以分析是当场死亡。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疑似凶器的东西,警方目前已进行搜索,推定死亡时间为昨晚九点-十二点之间。” “不太可能是昨晚九点吧。因为一直到十点半还看到淑美小姐啊!” 虽然等等力这么说,岛野还是面不改色。 “我是根据检查官的验尸报告,至于死者到几点前还活着,这就要问问各位了。我们会按照顺序进行侦讯工作,请各位稍安勿躁。” 等等力有些不悦地嘟起嘴。 “那么根据方才所书,纲木姊妹与等等力先生,从十二日周五到十四日周日,预定来此住个三天两夜是吧?然后等等力先生是住在本馆一楼,纲木小姐与姐姐则是住在别馆。” 不只两位当事人,连乙川夫妇也跟着点头。 “你们常常来这里玩吗?” “一年都会来个一、两次吧!大概每半年就会来一次,上次来这里是去年七月的时候。” 抢着回答的等等力一副“那你呢?”的表情看着辉美她这么说: “我们以前大概每年都会来拜访个一、两次,可是这四年来,这次是第二次造访。上次来这里大概是去年初秋时,那时只有我一个人来,姐姐并未同行。” “也就是说,淑美小姐这次是隔了四年才来的啰?” “是的。” 自从流音死后,纲木姊妹造访的次数就减少了——淑美更是自意外发生以来,再也不会造访瑞典馆。不过,等等力倒不会。令我纳闷的是,既然连几年没来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为何对于流音发生意外一事,却只字未提。因为其他人也没有补充说明的意思,岛野便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刚才也听说了,大家聚在一起其实也没为了什么特别的活动,只是闲话家常罢了。一直到昨天为止一直都是这样吗?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吗?” 有几个人表示并未感觉到异状。但是面色有些犹豫的辉美,迟疑了一下,说: “如果要说有什么奇怪事发生,就只有昨天午茶时间,多了一位有栖川先生加入而已。” 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令人不甚愉快,但刑警先生并没有打算将此发书记在本子上。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明了她对我的怀疑与反感究竟有多深,令我莫可奈何。 “淑美小姐的样子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回大家倒是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过了半晌,乙川隆才代表大家发言:“并未发现任何不对劲之处。她和平常一样还是很活泼、健谈。” “那辉美小姐觉得姐姐有什么不对劲吗?” 总算问到重点了。 “这么说的话……” “想起来什么事了吗?” 辉美抚着额头,一副好像拚命想忆起什么事的样子。“是的。有件事我倒是挺在意的,就是这次乙川先生邀请我们来玩时,‘我们也很久没看到等等力先生了,一起过来玩吧!’这么说过。我很兴奋地立刻安排时间,可是姐姐却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同行。而且我们答应要来这里玩后,姐姐还露出过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去的迷惑神情,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太寻常。” “为什么淑美小姐会出现这种反应呢?连你都不知道吗?” “……也许是想起四年前的事,心情多少会受影响,所以才有点犹豫。” 话题突然转到流音意外身亡这件事。可想而知,岛野当然会问清楚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年前的夏天,乙川先生的儿子——流音,因为意外……掉进附近的湖沼身亡。碰巧那时我们和等等力先生前来造访,大家彻夜在森林中寻找流音,一直到早上才发现流音的尸体,而且我和姐姐就是最早发现的人。因为回忆太过悲伤,所以一直刻意锁在记忆深处……也许姐姐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些犹豫要不要来吧……” “虽然犹豫却还是来了,却发生这种事……” 岛野话说到一半,用铅笔尾不停地弹着自己的嘴唇。同样地,我也陷入了沈思。纲木淑美惨遭杀害一事,难道和流音的死有什么关连吗?而且她之所以犹豫要不要来此的原因,真的如辉美所想像的吗? “这是第一次听说。可是看她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也没提到四年前那件意外。”乙川隆说。 也许是因为一直相信纲木淑美是带着愉悦的心情来此度假,因此身为主人的他感到有些错愕。辉美则不发一语。 “关于这件事我会再思考一下,接下来要问问各位关于昨晚的事。”岛野似乎为了斩断这个话题,赶紧话锋一转。 5 “淑美小姐和辉美小姐明明就是一起住在别馆,为何昨晚只有淑美小姐一人在别馆过夜呢?” 薇若妮卡替辉美辩驳,向警方说明因为她喝得烂醉,所以干脆睡在本馆。 “是这样的。我们边喝酒边聊天,一直聊到十二点多才休息,因为辉美暍得烂醉,所以就让她睡在流音的房间。” “之前我们也一起暍过,从傍晚开始喝,愈喝情绪愈亢奋。所以这次并非辉美第一次喝醉。” 只见叶山悠介的嘴角浮现一抹和这场合有些矛盾的微笑。 “拜托不要将我说得像个酒鬼一样好不好。我自己也很后悔啊!可能是因为宿醉还没完全消去,辉美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 “这下就了解为何他们姊妹俩没有同睡在别馆的原因了。那么,淑美小姐是何时回别馆呢?” 没有人立刻回答这问题。等等力一副莫可奈何状,只好先开口:“刚才就已经说过了,她一直在客厅待到十点半。我、淑美、薇若妮卡和伯母四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他称育子女士为伯母。只见育子女士微微颔首。 “这么说,淑美小姐约十点半左右离去啰?” “因为她说她困了,想先回去睡觉。后来我也回房睡觉了,所以那时是最后一次看到淑美。” 育子和薇若妮卡的说词也一样。岛野点点头。 “这下就必须缩小死亡时间范围了。应该是昨晚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吧!那么除了等等力先生之外,另外两位昨晚的行踪呢?” 岛野以一副等待求援的可怜神情投向她们,薇若妮卡开口说: “我和母亲一起回二楼房间就寝,记得那时淑美小姐还在客厅吃剩下的点心。我和母亲道过晚安后,因为父亲这几天感冒发烧,所以就去看他有没有好一点。看到父亲面向墙壁睡得很熟,为了怕吵醒他,我迅速走出房间到楼下时,就没看到淑美小姐,心想她大概已经回别馆的房间吧!” “从你上楼到下楼大概花了多少时间?” “在他们两位老人家的房间都只有待一下下而已,我想……应该只有十五分钟左右吧!” 如此一来,就可推断十点半到十点四十五分之间,淑美还待在本馆。不过这只是一种推测。 “那其他人呢?有没有人目击淑美小姐回别馆呢?” 因为汉斯,约哈森早已就寝,所以岛野只针对乙川隆、辉美和悠介询问,只见三人都摇摇头。 我倒是对辉美和悠介二人的行踪十分感兴趣。傍晚那幕两人拥抱的画面,又该如何解释呢? “大概从十点到十一点,辉美小姐都在我的房间。因为很久没见面了,所以我们边喝几杯边聊天。” 看来只有我才会对悠介的回答持保留态度吧!因为现在才提及他和辉美是旧识,因此岛野首先确认这件事。 “你说很久没见面,那你们认识多久了呢?” “我还在企画公司工作时,我们曾经共事过。五年前她才刚从美术大学毕业,还在设计公司工作的时候吧!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专职的童书插画家,担任我堂哥的作品的插画创作,有一次堂哥跟我说:‘介绍一位很年轻的才女给你认识。’就这样我们又开始比较熟稔起来。虽然我堂哥因为工作之故常和她打照面,可是我一直到公司倒闭前,才和她见过几次面而已,总之我们就是那种一起小酌几杯的酒伴吧!” 我并不觉得他们只是单纯的酒友关系,虽然我不清楚其他人是怎么看待他们俩。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说好久没见了。”岛野边搔着额头上的痣边说,,“那么从十点到十一点,你们在叶山先生的房间里都聊些什么呢?” “都是一些比较私人的事,像是最近工作情形、或是共同认识的朋友的近况之类,因为我现在待业中,几乎都是我问她的近况如何。” “那十一点之后呢?” 悠介像是事先就演练好说词似地,口齿伶俐地回答:“聊完天已经非常晚了,也没想到会聊到这么晚。虽然她说‘还没有喝够’,但是已疲倦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加上我自己也已醉得不能再喝,就这样告一段落,洗过澡便上床就寝,大概十二点左右吧!” “那辉美小姐呢?” 她并没有看着刑警,眼神有些飘忽地说:“我十一点左右离开叶山先生的房间去客厅时,看到薇若妮卡在收拾东西。我对她说:‘要不要帮忙?’两人却一屁股坐了下来,不晓得是谁先开口提议喝个两杯……” “那时你们都喝醉了吧?” 辉美像小孩予般搔搔头,“只有我而已吧,薇若妮卡一直在招呼我,根本没喝到酒。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劝她也喝一点,也许是我很热心地叫人家多喝一点。” 看来深夜的酒宴,并不是谁主动提议的样子,当然薇若妮卡也证明了这点。 “辉美小姐已喝得烂醉,所以不能再让她暍下去了。但我能够感觉到她是在安慰我,劝我放宽心,让我能轻松点,所以又让她小酌了两杯。” “只有你们两人喝吗?喝到几点?” 薇若妮卡耸耸肩,辉美也一样。 “辉美已经完全醉倒,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到根本叫不醒的程度。所以我扶她到空着的房间休息,那时候是几点啊?大概是十二点二十分左右吧!” “从十一点多到十二点二十分,你一直都和辉美小姐在一起?” “是的,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是这样吗?” 岛野想再确认,可是辉美却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一直用手紧紧按住太阳穴。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完全记不得了。虽然还记得出了悠介的房间,又和薇若妮卡喝了几杯,可是三杯下肚后一直到今天早上在流音的床上醒来的这段时间,感觉整个人像进了墓穴似的。”她一脸痛苦地说,“像是梦到在雪山遇难,或是在稻草堆里翻来覆去,作了一堆不太舒服的梦。总之就像万花筒似的,尽是些令人眼花撩乱的梦境。而且姐姐还出现在其中一个梦境,好像是我们为了一件事大吵特吵的样子,虽然是在梦里,可是感觉却好其实……” 话说到一半,辉美立刻又恢复一贯地冷静。“所以我实在没自信自己叙述的到底对不对。我想一定就像薇若妮卡说的,我根本醉得一塌糊涂。” 坐在岛野身旁的小山内像是要安慰沮丧的辉美,一直不停地点头,发现我在注意他才停止了动作。 “拖着喝得不省人事的我一定很辛苦吧?” 听到辉美现在才略带抱歉的口吻,一直保持沉默的汉斯终于开口。 “不需要感到抱歉。这孩子不像外表,力气可大得很呢!” 薇若妮卡似乎有点不太服气。“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呢!爸爸老是一脸严肃地说些冷笑话。是隆帮我一起扶辉美到流音的床上啦!只是没办法替醉得不省人事的她换睡衣。” 岛野用铅笔指了指乙川隆。 “既然提到主人的名字,那就来问问乙川先生昨天傍晚后的行踪吧!” 乙川隆发出一声鼻哼,开始说:“吃过饭后,在客听和大家聊了一会儿,八点多便过去拜访住在隔壁SUNNYDAY度假别墅的有栖川先生,是想带些下午喝茶时聊到的瑞典馆招牌烧酒给他尝尝,加上老板迫水夫妇一共四人边喝边聊。虽然我们家也有访客,可是就算我不在,气氛还是一样热闹, 关于这点可以请有栖川先生证明。J 终于轮到我登场了。可是如果只回答“一点也没错”,就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尽责。“辛苦了,你可以回去了。”我可不想这么快就退场,总之得好好尽义务才行。 “昨晚十二点多,乙川先生还在别墅,因为我们聊得很愉快,所以他大概十二点十分左右才回去,我记得那时候雪刚好停了。” “有栖川先生也见过纲木小姐是吧?感觉她有什么异状吗?” “不,完全没有。” 只简短地问了我两句后,又再次询问乙川隆。 “如果你十二点十分从隔壁离开,回到家大概十五分左右吧!回到家就发现辉美小姐醉倒在客厅吗?” “是的。因为看她醉得根本不省人事很难回到别馆的房间,于是我和内人商量后,决定扶她到空房休息,因此刚才她说的十二点二十分是正确的。” “那后来呢?” “看到内人正在收拾客厅,我就对她说时间太晚了,明天再收就可以后便上二楼就寝。因为喝了点酒,睡得非常熟。” “那么乙川先生是清早前往别馆,发现淑美小姐惨死啰?” “是的。” “乙川先生是几点醒过来呢?我想确认一下。” “六点左右,那时天还没亮。” “为什么那么早起呢?” “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突然醒过来想上个洗手间,可能是前天晚上喝太多水的缘故,忽然很想上厕所。” “这理由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冒着寒风去别馆呢?” “因为我们家楼上楼下各有一间洗手间。我早上起床当然会上二楼的洗手间,稍后您调查一下就会知道我所言不假,那间洗手间的窗户位置有点低,可以眺望外面。而且是面向北边,可以清楚看到别馆。” “因此发现那边有异状?” “也不能说是异状啦!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心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是那种只要醒来睡意就全消的人,于是换上衣服,决定前往看个究竟。” “那时尊夫人还在就寝,是吧?” “是的。不只内人,大家都还在睡,所以家里十分安静,静得好像不论敲什么东西都会发出尖锐的声音。现在想想,宛如不祥的静寂。” “不好意思……”我终于忍不住插话,“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教一个问题?乙川先生看到的异状,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刑警对我的提问并没有感到不悦,岛野向乙川隆使了个眼色,请他说明。 “有栖川先生,我想你来我家之前应该没注意到才是。——令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明明这么冷,门却居然半开着,另一个就是烟囱断掉了。” “烟囱断掉……为什么?”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只烟囱,客人住的地方居然门户大开,这怎么行-身为主人的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穿上外套,前往看个究竟。” 一出后门,只见一条脚印直通别馆,那是又小又浅的脚印,因为下雪的关系轮廓有些模糊。乙川隆心想,可能是雪正在下时,淑美留下来的吧!于是他穿上从玄关拿来的靴子,朝别馆走去。除了自己踏着雪的足音之外,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在早晨的寂静中,笔直地往别馆走去。 踏进客厅前,他先从外面喊了声“淑美小姐”,可是没听见任何响应。再喊一遍,侧耳静听,还是没听见任何回应。于是只好说声“打扰了”便走进去。 “因为客厅和外面一样寒冷,彷佛没有任何人在的样子,感觉不到一丝生人的气息。我歪着头心想,该不会突然发生什么紧急事,跑去哪了吧!只是单纯地这么想,并没有想太多。 “房门紧闭。我心想应该还在睡吧!但是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回应,结果开门一看,发现穿着睡衣的淑美惨死在地上。” “你有碰触尸体吗?” 乙川隆立刻摇摇头。 “我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因为看到她的头部受到严重创伤,心想这下不妙了。” “那有碰触别馆里的其他东西吗?” “完全没碰。” “其他房间没有异状吗?” “这我倒是没特别注意,我想应该没有吧!” “嗯……”岛野点点头,“那么立刻回到本馆是吧?” “是的,感觉自己彷佛作了一场恶梦,双脚不听使唤地发软,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在座的每位都静静听着他的描违。 “这就是大概情形吧!根据纪录,您是在六点十七分报警的。” “差不多就是那时吧!的确是我报的警,我通知大家发生惨事后便赶紧打电话报警。” 岛野又用铅笔弹着嘴唇。 “在座的各位,有人比乙川先生更早发现烟囱坏掉,大门敞开的不寻常状况吗?” 结果并没有人。“这是当然的啊!”汉斯说。 别馆与本馆相距大约三十公尺。倚着森林而建的别馆,大半夜里只依稀看得见屋子的轮廓而已。烟囱什么时候坏的、大门什么时候敞开,我想只有作这件事的人才知道,而且……” 他以那对和女儿一模一样的蓝眼睛,直视刑警。 “我很好奇警方是如何解读这起案件呢?是在想这家里的某个人杀害了淑美小姐吗?我只想问清楚这点。” “先别急着问这种问题,目前并没有什么具体结果,毕竟搜查工作才刚开始而已。” 果然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回答。汉斯·约哈森像是威吓岛野似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谢谢各位的配合。今天的侦讯就先到此为止,若有需要各位帮忙的地方,还请大力协助。” 看来,第一幕第一场戏终于告一段落。辉美一副精疲力尽似地垂着头。 “薇若妮卡,不好意思,可以再给我一杯冰水吗?” “只要水就好了吗?” 薇若妮卡立即起身走向厨房。只见辉美深深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发现,她那抚着额头的右手的拇指上,和我一样缠着绷带。 6 “真的耶,真的断了。”我望着矗立在灰蒙天空下的别馆这么说。虽然相距三十公尺远,但是烟囱从中腰折的样子却看得一清二楚。与其说是折断,倒不如说是前端的部分不见了。 “我说得没错吧!昨晚并没有下什么大雪,也没有刮什么强风,不可能会断成那样。再加上大门敞开,里面应该冷得跟冷冻库没两样。我当然会想客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跑去看个究竟,也是很正常的啊!” 一旁的乙川隆双手抱胸,促使我认同他的说词。 “换作是我也会跟你一样吧!” 我一这么回答,他立刻半开玩笑地要握我的手。 “那么,白卡尔海豹与推理作家一起前往杀人现场来趟冒险之旅吧!” *** 警方在客厅侦讯完大家后,我们终于得以暂时解脱。话虽如此,当然像是等等力被要求还不能返回东京,其他人如果要外出,暂时也必须得到许可才行。至于我,岛野还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安排我,但是趁他尚未开口,我先主动向他报备我打算再留宿一天。 “为了推理小说的取材工作吗?” 他的意思就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并不欢迎我留下来。不过我回答,并非如此。 “我只是碰巧遇上杀人事件,也不打算将这案件作为小说题材,因为犯罪搜查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因为他反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便向他说明自己曾多次参与实地的犯罪搜查,而且有好几次帮助犯罪学家的友人一起侦查案件,因此也认识不少任职于京阪神的警察总部与警署的警界朋友,但是我从来不会将这些事当作小说题材。 “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所以我并不是想窥视搜查过程什么的,只是不想在还没弄清楚事件经过的情况下就这样离开。而且纲木辉美小姐也对我有所存疑,我实在无法抱着这种不明不白的心情回去。” “是吗?为什么她会对你有所存疑呢?” 有着低沈嗓音的小山内翻开记事本,也许他是个笔记狂。 但是当他听到我的陈述,立刻丧失了兴趣似地,旋即将记事本收进口袋里。这家伙可真伶俐。 “可以看一下命案现场吗?” 我这么问,却遭到拒绝。 “这会造成我们的困扰。因为现场搜证的工作还会继续进行,因此你的请求会让我们很为难。当然如果在别馆附近绕绕、看一下的话是没什么问题,只要跟警察说明你是这户人家的客人就可以了。” *** 站在一旁的乙川隆不但能够理解我的需求,也对我说了他那时发现尸体的经过,然后我们一起走到庭院。岛野不知道跑哪去了,小山内虽然没有断然拒绝我们的请求,却紧跟在后面。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将我也划上等号,所以态度比较宽容些。 乙川隆带我绕到后门,虽然玄关与别馆间有很多杂沓脚印,不过只有一组是往返的脚印,而且每个脚印既深且大,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人往返所留下的。另外沿着左手边,还有一组有点小,轮廓不太清楚的脚印,而且这脚印只有单赵往别馆的方向。 “右边那个是我今天早上留下的脚印。你看,是来回的吧!然后左边那对是淑美留下的。可能警方认为这些脚印具有重大意义,所以没人敢踏到这三组脚印。保留被害者淑美的脚印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为什么连我往返的脚印都保留着,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也许他们在怀疑第一目击者吧!也许认为这是犯下罪行往返时留下的脚印。” 我很率直地这么说。 “有可能是怀疑第一目击者?嗯……虽然可以理解,可是怀疑我是凶手实在太荒谬了。因为我有很确实的不在场证明啊!” 与其说是确实,倒不如说是超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吧!推断纲木淑美遇害时间为昨晚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他一直部和我与迫水夫妇在一起。当然中间有好几次起身上洗手间,可是就时间而言根本不可能,而且我坐的地方可以清楚看见他进出洗手间。就算可以由洗手间的那扇小窗脱逃,以他那种壮硕体型也不太可能办到。也就是说这四人中的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确信他不是凶手。如果很不识相地分类我们四个人的话,那就是我、迫水夫妇,还有——真正的凶手。 “如果我的不在场证明成立,那么推断淑美小姐的死亡时间就是到十二点为止,这时间点还真是敏感啊!可以说差一点就让自己没命般危险。可是所谓死亡推断时间到底精确度如何呢?实在叫人有些不安。就算有到十二点十分为止还在隔邻人家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只要有一点点误差,就根本不会被认同,而且会成为有缺陷的说诃。” 我们在后门前停下脚步,乙川隆这么问我。身为推理小说作家的我面对这种听起来十分耳熟的说词,由于自己没学过法医学,无法不负责任地随口回答,只好将这问题丢给专业刑警。 “小山内先生,你的看法呢?” 眼神望向另一方的刑警“啊?”地发出一声,听起来是立即反应,不太像是装的。 “这要由专家判断,我不方便表示任何意见,我看你们就别随便臆测了。” “也是啦!” 我很轻松地这么响应,乙川隆看起来似乎暂时安心许多。 “那我们就别想太多吧!” 然后包括小山内刑警,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穿过三十多平方公尺的雪地,往惨剧发生地-别馆前进。庭院少说积了五、六十公分深的雪吧!雪地上还掺杂着其他鉴识人员的脚印。发现尸体的乙川隆的往返脚印-大概有二十公分左右深-因为保留得相当完整,在我的眼里就像某种纪念物似的,闪闪发亮。 别馆周边大约站了十来位鉴识人员,边吐着白气,边牵着鼻子在雪地上东嗅西嗅,寻找任何可以当作证物的协寻犬。其中有位颠骨突出,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刑警,边向小山内招呼边朝我们这边走来。 “出现了、出现了,烟囱出现了。” 虽然一开始听不仅他在说什么,但是仔细听就知道,原来是说折断不见的烟囱前端找到了。 “就埋在那边的雪堆里,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小山内回头对乙川隆这么说。 “刚好,可以请主人确定一下。” 从雪堆挖掘出来的烟囱就放在露台上。亮晃晃不锈钢制,前端呈H型。虽然只远远地看过,但还是依稀记得这个形状。乙川隆十分确定这东西就是装在别馆上的烟囱。 “就是在那里发现的,在那里。” 发现这支烟囱的人用手指着突出的屋檐正下方,那里还留着挖掘雪的新痕迹。乙川隆看着这光景,双手抱胸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烟囱是自然折断,也不太可能会掉在这里啊!应该会沿着屋顶滑落,往后面掉才是,而且就算力道再怎么大掉了下来,也不可能完全埋进雪堆里啊!” 如他所说。与其说不太可能,还不如说根本不可能。既非自然力使然,也非动物的恶作剧,那就肯定是谁为了某种目的而这么作。烟囱的上牛部断掉,深埋进屋檐下的雪地里,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实在令人费解。 “这附近有没有烟囱断掉就代表能够梦想成真、或是诅咒的习俗呢?” 我这番有点唐突的提问,根本不被理睬。看来果然不可能会有这种习俗存在。 “也许让烟囱折断并不是这么困难的事。”小山内从露台下到院子,边抬头看着屋檐边喃喃自语。站在他身旁一看,才明白他说的意思。一般成年男子只要站到露台上的栏杆就可以轻松构到屋檐,就算是女性,指尖多少也能碰到。如果由那里攀爬上屋檐,运动神经恐怕得好一点,不然就有点困难了。但是如果用绳索之类的东西,往上抛套住烟囱,应该多试几次就能成功,套住后用力一拉,烟囱便能应声而断。 “如果用绳索抛投,可能挂上去又掉下来,如果是这样又如何呢?况且之后还学狗埋骨头,将烟囱埋起来。我实在想不透这和杀人行为有何关连?” 面对我的叨絮,小山内只有苦笑。 “我也无法判断出什么,也许这算是推理作家的领域吧!” 根本没这回事,哈哈,只有无奈接受的份,但是内心却拚命思索这光景的意义。 假设犯罪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不利凶手的证据残留在烟囱上,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痕迹?又是如何弄上去的?凶手不只要回收,也要完全处理掉啊!就算因为没时间丢掉,情急之下埋在雪堆里,可是就这样随便埋在屋檐下的雪堆,难道不怕被轻易地发现吗?不然就是那痕迹已经随着埋在雪堆而消失掉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尽情理,况且如果只是一点点脏污,只要抹上雪就可以擦掉。 我也思考过,难不成是死去的纲木淑美所为?因为折断烟囱一事,连女性也可以办得到。可是稍有常识的客人实在不可能会作出如此不寻常的事。何况还是个雨雪纷飞的夜晚。脑海中浮现她一边吐着气反复投绳的模样,实在有违常理,而且也太过超乎常理,宛如一幕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童话故事。 我回到露台,半蹲着,窥看着放在桌上的烟囱内部。只见被煤熏得又脏又黑,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如果警方采科学办案,也许可以找出什么有趣的事实。 “有栖川先生,你看你看!可以看见里面的样子哦!” 站在窗边的乙川隆向我招手。就像昨天傍晚窥看到纲木辉美与叶山悠介紧紧相拥的样子般,窗帘只开了一点点,可以看见屋里有人走动。明明没此必要,我还是很自然地蹑手蹑脚走近窗边。 那是间约八迭榻榻米大小,还算宽阔的房间。房间装溃和本馆一样,两张舒适的床分别靠墙摆置,在床中间的地板上,用胶带贴了一个尸体倒卧的形状。头朝北,双脚则朝南面向门的那方。因为听等等力形容过,尸体呈俯卧状,所以很容易想象当时遗体是呈什么样子。门旁挂着一面大镜子,被鉴识人员洒满采取指纹用的铝粉。房间一角放着两个旅行袋,看起来有些孤寂,无法判断是哪一只旅行袋会永远失去主人。 “房间内没有遗失什么贵重物品吧?”小山内回过头询问。 “经她妹妹证书,纲木淑美小姐所持物品与金钱并没有任何遗失,旅行袋也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家中其他物品也没有遭窃,是吧?” “是的。”乙川隆说。 “如您所见,这房间的陈设十分简朴,小偷就算进来也偷不到什么东西。警方来之前薇若妮卡和悠介都到现场看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而且也没有任何异状。” 我的目光再度回到室内。房间内没有暖炉这点令我有些讶异,不过忽然想起不知道是谁跟我提过地板就装有暖气一事。还有突出于屋檐上的烟囱,不晓得是客厅的暖气设备?还是浴室呢? “可以进去里面看一下吗?只要站在玄关看一下客厅就好了。” 小山内回了一声:“请便。” 绕到玄关打开门一看,别馆内部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二十迭大小的客厅和两扇门。正面右边那扇门应该是房间,左边那扇则是洗手间与浴室,两扇门中间有扇活动拉门,大概是用来存放物品的小储藏室。摆设的质戚不错的桌子和椅子,讲好听一点是简朴,不太好听的话就是有点冷清,烟囱是由客厅暖炉延伸出去的。 “听说那时玄关的门半开着,也就是说没有圈上门锁啰?”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可能是凶手犯行后很慌张,没有将门关好。是因为犯行后呈现亢奋状态?还是时间过于紧迫……。应该是没时间从容带上门的关系,因为担心辉美小姐回来撞见自己的犯行而慌张逃逸。” 乙川隆打断了我的自问自答。“可是如果凶手很慌张,为何能从容地弄断别人家的烟囱呢?” “如果假设凶手企图以绳索套住烟囱,而且试了好几次浪费不少时间,所以才慌张地连门都没关就逃走了呢?” “这个嘛……”只见他噘起嘴,“这是得问本人才知道吧!” “对了……倒是没听闻遗体有什么衣衫不整的情形,淑美小姐生前有遭过什么暴行吗?” 我低声向小山内询问。 “没有,只有后脑部遭到重击,而且只有一次,也没有任何扭打或是挣扎后留下的伤口。” 因为乙川隆就站在一旁,理所当然听得到我提出的询问。 “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有栖川先生。”口气听起来不甚愉快。 “警方认为凶手也许就是我的家人或是客人,这种推测未免太奇怪了。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想侵犯淑美小姐,那么凶手应该是男的才对。当然在这里的男性,除了肯定不是凶手的我之外,就只有三位而已。我想你应该很了解等等力先生的为人,他是个超级顾家好男人,是那种连酒店都不会去的老实人。就算多喝了点酒,也绝不会对淑美小姐作出无礼的行为。悠介更不可能,虽然他是那种个性软弱,黄汤下肚就成了色鬼的人。可是他没有理由对淑美小姐作出无礼的举动,也没必要,因为他和辉美小姐的感情很好。” 我本来想追问他会何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如果这么问,肯定会被反问为何知道此事,还得说明一番反而麻烦。 “哦!难道叶山先生和辉美小姐的感情不只酒友关系?” “是啊,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吧!而且昨天薇若妮卡还亲眼看到他们俩很亲昵的样子呢!虽然他们说要去镇上买东西,其实是躲在别馆房间约会啦!” “原来如此,所以他就不会对姐姐淑美起什么歹念才是。” “他这小子还算正经。——这么一来,就只剩我岳父了。可是我岳父感冒发烧,身体微恙,实在不可能拖着病体摸黑犯行——” “不说了、不说了。不随便胡乱臆涮了。” 看来乙川隆的臆测已经到了某种限度。只见他边挺胸边将话题矛头转向小山内刑警。 “刚才岛野刑警说了句很瞹昧的话,他说警方认为是内犯所为,是吧?” “目前尚未有足够证据证明是内犯所为,况且在初步搜查阶段就妄下判断是一大禁忌。附带一提,岛野是首席警官,也是此项目小组的负责人。” 还真是模范生式的回答,但实在缺少了那么点真心。只见乙川隆搔了搔他的粗脖子。 “算了、算了。总之说什么凶手就是昨晚住在本馆的七个人中的说法,我还是无法接受。我们都是憎恶暴力的人,而且大家相处融洽,请务必传达这点让岛野先生知道。” “好的。” 趁他们在客厅争论的空档,我悄悄回到露台,从口袋取出相机快速地拍下放在桌上的烟囱。至于凶案现场,因为还有机会进去所以不用急着拍照,接着再拍下往本馆的脚印,再捉准拍摄角度拍下往这边来的两组脚印,还有往本馆去的一对脚印,接着又拍下从露台下到雪地各种来往附近的脚印。虽然现在还保留原状,可是如果不快点记录,一下子就会不见了。乙川隆留下的脚印是像靴子的底,宛如盖印般清楚的痕迹,可是淑美留下的脚印,可能是因为正值雪下得最大,加上经过一段时间,所以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可看出是淑美所穿的鞋型,还有脚印是朝别馆方向的痕迹。 “你在这里作什么……?” 突然背后传来叫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挖出烟囱的刑警。他倒没露出不悦之色。 “你在干嘛?拍这些照片要干嘛?” 一瞬间,我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回应。 “没什么。只是还有多余的底片而已。” 7 这位看起来比较年长的刑警边喃喃自语边走掉了,大概没空理我吧!乙川隆和小山内刑警八成还在客厅,没看到他们走出来。 廿四张底片全都拍完,我将相机收进口袋,再次审视留在庭院的脚印。这时,岛野刑警忽然出现在本馆后门。身旁伴随着几位搜查人员,边指着庭院的脚印边说话,但是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好像在议论些什么吧!因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读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搜查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倒不如说像是在窥视一件不怎么有趣的事。 我边眺望心中边想:到底在谈论什么呢?忽然心中涌现一个疑问,就是关于庭院留下的脚印。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乙川隆发现尸体时所留下的往返脚印。另外,往这里走来,比较模糊的脚印,假设是从本馆回到别馆的淑美留下的脚印。因为那时十点半左右,刚好是雪下得最大的时候,脚印模糊不清也是理所当然的,到此都还算合理。 庭院里留着被害人的脚印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的脚印。那么,凶手的脚印跑哪去了?假设凶手随后前往别馆杀死被害人,居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不是很奇怪吗? 这么说-也许凶手在淑美离开本馆之前,更早就潜进别馆埋伏等候啰?如果凶手满早就前往别馆,就可推测凶手的脚印早在下雪时就被雪覆盖掉了。因此可以推断凶手早就等在别馆里伺机下手。 不。 不对。即便如此,凶手在犯行后逃离别馆时应该也会留下脚印,但是却没有留下,这是为什么呢?明明被害人和第一位发现尸体的人的脚印都留着,唯独凶手的脚印却消失无踪,这该如何解释呢?难道只有凶手足迹的上方才飘雪吗? 这么说…… 往返的脚印不是乙川隆的,而是凶手留下的。假设是某人穿了乙川隆的靴子往返本馆与别馆,似乎又有些不合情理。但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如乙川隆所说,这脚印是自己发现尸体时所留下的证言就是假的啰?仔细一想,和乙川隆体重最相近的应该是他岳父,汉斯·约哈森先生。如果是他留下的脚印,然后乙川隆再循着脚印踩一递,非但不造假而且很清楚。 眼前彷佛突然浮现出凶手的名字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但是立刻就意识到这样的推理并不能成立。因为我可以断言乙川隆的靴子在惨案发生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摆在SUNNYDAY度假别墅的玄关。如果有人偷偷打开玄关门,借用他的靴子,肯定会被在起居室聊天的我们发现盘问,所以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不,假设同样的靴子还有一双,然后凶手穿着那双犯案呢?一直紧咬着这一点的我,又被另一种理由给泼了桶冶水。因为乙川隆的靴子是特别定做的,不太可能轻易拿到。况且这么做对凶手而言,又有何益处? 如果连这个假设也被推翻,到底凶手的脚印该如何解释? 有了,而且非常简单,独一无二的解答。 我在脑子里描绘某种场景。深夜下雪的庭院,应该只留着淑美留下的单趟模糊脚印,和凶手往返本馆与别馆间的脚印。于是经过数小时后,快近天明时。乙川隆打开本馆后门,发现院子里留着比谁的体重都还要重、拥有一双大脚的人的脚印。于是他穿上靴子走到庭院,往别馆方向前进。他小心翼翼循着凶手留下的脚印往别馆走去,边销掉这些脚印。到了别馆,再往回走边销毁凶手回时所留下的脚印,返回本馆。 如果乙川隆也是共犯,那他对于庭院脚印的说明也未免太完美了?没有任何让人存疑的地方。 换句话说,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销毁凶手的脚印,然而却衍生出实在无法理解的疑问。 乙川隆有不在场证明,因此无法直接下手杀害淑美。如果是用前述方法就可帮凶手脱罪,这么一想就觉得实在很可疑。他之所以拿酒过来找我们聊天聊到深夜,也许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但是他是那种会构想杀人计划,作出这般恐怖行为的人吗?光是想象就不太愉快。也许会被我那冷静的犯罪学者朋友嘲笑,但我还是不愿想象。 “难道没有其他可能性吗?” 当我说出口,就表示还要检讨其他可能性。岛野一行人还在本馆后门附近交谈。也许他们那不停张合的嘴型会和我的思考有同调的时候,感觉像在帮一出哑剧配音似的: ‘除了被害人的脚印之外,就只有乙川隆的足迹。这么说,他有可能就是凶手。’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 ‘除了乙川隆,也不可能有人穿他的靴子啊!因为那时他的靴子就摆在隔壁度假别墅。’ “如此一来,可能性只剩一个,那就是凶手的脚印被乙川隆销毁了。’ ‘可是要说乙川隆偶然将凶手的脚印销掉,也不太可能啊!要是只销毁一、两个还说得过去,全部都销毁的话,那肯定是故意这么作的。’ ‘因为他是个有百公斤重的巨汉,可以很轻易地销毁凶手的脚印。相反地却没人能够销毁他的脚印。’ ‘等等!这么轻易就下结论好吗?有没有忽略了什么关键点?’ ‘如果乙川隆说的都是真话,那么留在庭院里,往别馆方向走去的脚印真的是被害人留下来的吗?也许那是凶手遗留的?假设凶手早一步就潜入别馆伺机犯案,应该不会留下去时的脚印。那个不属于乙川隆的单向脚印,会不会是凶手犯案后倒退着走回本馆所遗留的?’ ‘不太可能吧!如果被害人一直在本馆待到半夜才返回别馆,她的脚印应该早已埋在雪堆了,可是被害人一直到十点半还待在本馆。如果那个单趟脚印是凶手倒退走所遗留的,这么一来被害人的脚印就不见啦!’ ‘这么说,乙川隆果然作了伪证?’ ‘除此之外无法作任何合理解释。’ 他们的对话应该如我所想象地进行着,刑警们的每个动作也如我想象的那么契合。 别馆传来开门声,只有乙川隆走出来,我一直盯着他看。因为我是那种很讨厌肚子里藏着疑惑的人,所以便直截了当问他。 “警方好像在进行现场搜证,我们是不是也该回本馆了?” 我边走近他身旁边叫他,“乙川先生。” “有什么事吗?” “突然这么问真的很冒昧,今早您往返别馆时,是不是刻意销毁留在庭院的脚印?” “没有啊——”他似乎很讶异,“留在院子的脚印不是淑美小姐的吗?那脚印不是很清楚吗?” 这时,瞥见岛野刑警一行人正准备朝我们这里走来。难道他们同时和我下了一样的推断,前来追问乙川隆的吗?总觉得他们的头顶上方飘散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有栖川先生,怎么连你都这么说啊?” 嗯? “什么意思……?” “那些猪苗代警署的刑警们曾很严竣地这么问过我,没想到你竟然也会问我同样的问题。就是刚才你问我的,我是否销毁了某个人的脚印这个问题。当然我很明白地说我没有这么作,只要调查一下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就算半胁迫我也没有用。” 刑警们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愈来愈大。 “我知道这么问真的很失礼,如果乙川先生没有销毁谁的足迹,那么凶手的足迹跑哪去呢?这就成了个谜。” “你太多心了。”他笑了笑。“凶手肯定是从外面侵入的。所以没在院子里留下脚印。” “可是就算是由外面侵入,也应该会在别馆周围留下脚印,可是却没有。” “一定是从后面的森林侵入的,而且用了某种巧妙的手法销毁脚印吧!” “巧妙的手法是指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有笑,语气坚定地回答我。 “可是警方和我都抱着一样的疑问啊!虽不清楚为何要护着凶手,但你的立场真的很危险。” “有栖川先生,你误会了。警方已经没有怀疑我了,因为疑点已经解开。” “什么意思?” “你后退一步看看。” 我的身体比我的嘴巴还早一步反应,顺从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见他重重地跊了一下我留下的脚印,然后慢慢将脚举起来。 我蹲下来,仔细观察新脚印。他的靴底所留下的印子,怎么样都无法精准地将我的脚印嵌住。样子和刚才所见往返的脚印不太一样,靴底的模样变得不是很清楚。 “这样您懂了吧?无法精准地销毁啊!如果你还是无法理解,我们再实验一次看看吧!虽然有位刑警留下赤脚的脚印让我踩踩看,可是我的靴型还是无法精准地销毁。你要不要也试试?” 听他说得这么有自信,我想也没有试的必要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好频频向他道歉。如此一来,果真如他所说凶手是从外面侵入的吗? “恕我妄下断语,真的很抱歉。” “别这么说。会怀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连警方都这么想过啊!我们家其他人因为太过震惊根本没办法想到这些,果然还是你比较敏锐。” 总觉得他的语气似乎带点讽刺,感觉好像有点责备我和其他人相比少了点人情味似的,不过乙川隆的表情还是保持一派温和。但我并不死心,又再追问是否有另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靴子。 “你是说凶手穿着那双靴子?” 没错。 “并没有。也许警方认为轻易相信我的话会有违职守,于是他们采集了昨天我在迫水先生家留下的脚印,和庭院留下的脚印进行比对。只要经过比对,就会连靴底受损的情形都查得一清二楚,只要经过调查就能明白了。” 我看着神情自若的乙川隆,就已经很清楚那两双靴型肯定是一样的了。 我们的谈话告一段落,从本馆往我们这走来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几步处停住。 “乙川先生。”岛野刑警越过我的头顶唤他。乙川隆也回应了一声,“是。” “麻烦事来啰!刚才的脚印试验经我们再实验一次,确定你无法完全销毁凶手的脚印。而且比对过您在隔壁人家留下的脚印和庭院的脚印,也确定是同一组脚印没错。——到此为止都还好。”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麻烦事?”乙川隆挺了挺身子问道。 “经过我们拚命搜查,还是没有在森林里发现任何可疑脚印。也就是说,可以确定的是凶手不是由外面侵入的,亦即,我们强烈怀疑贵府的某位就是凶手。”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乙川隆的心底似乎有些动摇。“如果说淑美小姐是死于胗他杀,那凶手肯定是从外面入侵。可能是为了偷东西或是起了色心等等,才会失手杀了她然后仓皇逃逸,请你们一定要再仔细调查。因为如果凶手是我们家的人,应该会留下往返的脚印啊!” 我倒是很感兴趣警方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期待警方的回答能够解开我心中的盲点。但警方只是平静地,像是喃喃自语似地回应: “是啊!这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第三章 看来这个谜题不太好破解 1 从瑞典馆告辞后回到下榻处。“今天的午茶时间,请务必赏光。”因为乙川隆这么对我说,当然爽快允诺。 “警方也来查访我们家呢!我长这么大还没碰过真的刑警向我出示过证件呢!” 迫水先生看着我这么说,口气听起来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兴奋。 “他们应该是来询问关于乙川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一事吧?” “没错。他们问我乙川先生是不是从八点到十二点左右一直待在这里,我回答是的。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总不能对刑警打破砂锅问到底,真是伤脑筋啊!而且我们的证诃,不就可以证明乙川先生不可能涉案,不是吗?” 我边望着窗外的瑞典馆边脱下外套挂在窗旁的椅背上,一屁股坐下。 “是啊!的确如此。” 伦代快步从里面走出来,好像很期待我的现场报导似的,双眼褶褶发亮。其实两夫妇都对隔邻的不幸事件,寄予无限的同情与遗憾,但还是无法掩饰心中好奇。 “辛苦您了,有栖川先生。虽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不过您应该没有被怀疑吧?”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幸好我有不在场证明。” “哦!这样啊!” “不在场证明”这个彷佛只在电视或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名词,看来似乎让她很兴奋。 “哦!那么有栖川先生和乙川隆先生的不在场证明都成立啰!也就是说,凶案是发生于昨晚十二点左右?喂,别光坐着,帮忙去泡壶咖啡,然后再拿点吐司过来啊!人家有栖川先生早上还没吃呢!” “真过分!好事就没人家的份。” 伦代嘟着嘴。但是因为迫水先生又补了句:“站在厨房也听得到啊!”所以迫水太太只好一脸不悦地站起来。其实我也没什么胃口吃早餐,所以并不在意。只是要努力地发出能让厨房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觉得有点辛苦而已。迫水先生挪了张椅子坐在我旁边,边抽烟边好整以暇地准备听我娓娓道来。 “——总之,推定凶案发生时间为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因此一直在这里待到十二点十分的乙川隆,他的不在场证明算是成立。也就是说,等他回去后,一直没出过别墅大门的我正好成了他不在场证明的最佳证人。” “瑞典馆其他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吗?”迫水先生边吐着烟边问道。 “因为十点半过后,大部分的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寝,所以没人可以确实举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尤其薇若妮卡夫人的处境更是微妙。” 如果她的供词可信,那么乙川隆回家后她便一直和辉美小姐在一起,所以她们俩就有不在场证明。但因辉美小姐已经喝得烂醉,不太记得什么,因此还是有怀疑的空间,当然也不能否认她可能趁辉美小姐熟睡时犯案。而且如果是预谋杀人,也有可能会被认为她想企图灌醉辉美小姐。 “可是薇若妮卡夫人怎么可能杀人……” 迫水先生语带抗议。别急,冷静、冷静。 “其实我也不想怀疑她,只是推测有此可能性,可能性而已。” “可是如果是这样,”从厨房传来迫水太太的声音,加入我们的谈话。“不管辉美小姐如何辩驳,也没有具体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啊!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薇若妮卡夫人是凶手,不过就算薇若妮卡夫人说的都是实话,也还是缺乏确实证据。” “亏你想得出这种歪理,辉美小姐没有理由是凶手啊!毕竟她们可是亲姊妹。” “就算是亲姊妹也有各种可能性啊!我说你啊,就是死脑筋。” 一时语塞的迫水先生,只好双手上举作出投降状。然后从厨房又传来迫水太太的声音。 “凶手一定就是乙川先生家的某个人啦!不可能是什么强盗还是变态的人侵入,是吧?” “嗯……这种可能性的确不高,我也听警方这么说过。” “咦?”因为听到这样的惊讶声,我只好想办法掩饰刚刚不经意的失言,然后赶紧补充说明现阶段警方还没有作出任何具体判断之类的。 吐司和咖啡终于端来了。因为夫妇俩觉得暂时不太方便打扰我享用美味早餐,于是我们的谈话暂且告一段落。待我享用完美食后,这次换我主动提问。 “这附近有相片冲印店吗?如果有那种能够快速交件的店当然更好。” “得到猪苗代那一带才有吧!如果很急,我可以开车送您一程,如何?如果只是纯洗照片,我帮您送过去就行了。” “真的吗?那就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抽出底片交给迫水先生。虽然这卷底片是为了取材,拍摄五色湖周边景色之用,不过只用了一半,剩下大约十几张都是拍摄凶案现场的照片。因为我想早点将这些照片拿给某人看,所以想快点洗出来。迫水先生说他中午去买东西时可以顺便帮我拿去冲洗,所以我先拿钱给他。 “对了,明天之后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团体客人会来吧?” “我们生意没这么好啦!莫非有栖川先生打算长住这里写小说?譬如取材自真实刑案小说,瑞典馆杀人事件之类的。” “拜托!我才不会作这么缺德的事!迫水太太,谢谢你的美味早餐。” 当我回到二楼房间时,发现大地少年又从房间里探出头偷看我。因为我们四目相交,我正想举手向他打招呼,只见他迅速往后转,一溜烟似地躲回去。因为度假别墅常常有外来客出入,加上老板性喜交游四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应该都很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但是我想这孩子算是例外吧!不,搞不好他其实很厌恶这种生活。令人意外的是,这孩子倒是有着一点也不逊于他父母的好奇心,也许方才我在叙述经过时,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听了。但我想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进到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打电话给住在京都的朋友。没有把握现在打过去有人接,但他居然刚好在家。 “喂,请问是英都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火村英生先生吗?”我故意装客气。 “喔,有栖啊!”他打了个哈欠。“礼拜天一早就打来,有啥急事吗?人家还在睡觉耶!”又打了个哈欠。“我是不晓得你有啥急事,不过我刚被吵醒,心情不太好哦!” 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礼拜天一早打电话扰人清梦的确有些失礼。 “对不起啦!不过你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挺悠闲的。” “不好意思哦!我不是安妮·法兰克(译注:一次大战间,一名在纳粹极权统治下,受尽迫害的犹太小女孩安妮,记录其逃亡点滴的《安妮日记》一书,为感动世人之名作),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绷得紧紧的!” 看来他已经清醒了。不过还是继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拜托!还不到十点耶!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时候居然在外面闲晃可真难得啊!你不是那种只在半夜才能工作的超低产能作家吗?”又打了一个哈欠。“啊啊,我想起来了!你为了取材去旅行了。没空的话就不用写什么明信片给我了。” “拜托!你觉得我会写那种东西吗?” 因为对方始终一派轻松的模样,反而找不到什么好的时机点切入,说明自己去了凶案现场才刚回来。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语气,企图将话题拉回比较严肃的感觉。 “我去了一趟里盘梯的五色沼,投宿在一家叫作SUNNYDAY的度假别墅,他们隔邻碰巧发生凶案,因为我和他们那家人多少认识,所以也一并接受警方侦讯,还看了凶案现场。” 脑中浮起电话那头,火村兴奋地坐直身子的模样。 “你到底是纯粹为了个人兴趣,还是不小心被卷进去的啊?” 听他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就知道他的睡意似乎去了大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件,说来听听吧——” 我立刻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火村只是为了要整理出个头绪,偶尔插话几句提醒我说重点,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讲。 “这事件听起来挺复杂的,你能理出个头绪吗?” 不但没得到他的答案,还反而被提问。 “留下的脚印是什么样子,可以再描述一次吗?” 我又仔细说明了一次。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话筒那端传来野兽般的低吟声。看来一早起来就被丢了个难题的他,似乎有些愤怒。 “不是有个老是写些如何密室犯罪,名叫有栖川有栖的作家在现场不是吗?你要不要找他谈谈啊?像是如何不在雪上留下脚印行走、或是如何消除掉脚印等,他应该晓得很多有关这类的方法。我只是个窝在大学里教犯罪社会学,知识浅薄的人,怎么可能有能力解答这些事。” 看来我被耍了。 “你听我说,我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实在很想再见识火村副教授那神乎其技的专业能力,只好主动开口请求协助。但是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吐出后面那句“不好的预感”。火村问我到底在担心什么,我竟一时困惑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倒也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预感,只是因为受到火村所说的话影响,一时牵引出的情绪。但是脱口而出的同时,内心却莫名地浮起一抹不安。这股不安的源头究竟为何?究竟是不是被火村勾起的,自己也不明白。 “告诉我你投宿的地方和电话。” 听我说完后,他又覆诵了一遍然后挂上电话。 深吐了一口气,姑且放了心。脑海里浮现薇若妮卡忧伤的面容。或许我是想借助朋友之力,保护着将来也许会发生什么事的她吧。 2 “冲个照片至少要花个四、五十分钟,大概傍晚就可以带着冲好的照片回来。” 迫水先生钻进车子前,向我挥了挥手里装着底片的袋子这么说。我边向他点头回礼,边祈祷相馆千万别临时公休才好。 看着他的车逐渐远去,我又再度前往瑞典馆拜访,这已是第三次了。虽然离下午茶时间还早,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而且至少要在火村赶来之前,尽可能多搜集一些资料。 并不只是随便搜集一些情报,而是要有明确目的,连一点点细微之事都不能漏掉地进行搜集工作才行。我边走向隔邻,边想着什么是必要的情报、什么是非得提供不可的情报,先试着在脑里进行简单的整理。 首先要确定凶手到底是不是馆内的人。 如果锁定凶手就是馆内某个人为前提,那么相关人士与被害人的关系就成了相当重要的一环,也就是行凶动机。表面上,被害人与凶手那天晚上应该都不在馆内,所以才发生这起凶案。也许台面下潜藏着利害关系与憎恶。 再者,也必须更详细地掌握关于昨晚相关人士们的行踪。如果读过战前文学作家希利鲁·何亚所著的《英国风杀人事件》的话,“这里有几间房间啊?”侦探如此询问检查官,然后检查官回答“五十三间”,就会知道有这么一幕。不过要说瑞典馆是间多大的原木屋,充其量也只有七间房间而已,这是早已知道的事实。就算凶手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还是有可能露出破绽,如果将每个人所说的证词排列组合来看,也许就能找到任何犯行的蛛丝马迹。 接下来的问题,虽然有点偏离所谓情报搜集的范畴,那就是想找出凶手的脚印是如何消失的答案。就像火村说的,未留下任何凶手脚印的现场宛如一处雪地密室,对于身为推理小说作家的我而书,是个再感兴趣不过的问题。如果再回到现场探勘,我想也许能发现什么突破点。 虽然不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问题,不过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瑞典馆。脑里正想着里面即将有番戏剧性地展开时,对讲机那端传来育子女士沈稳的声音。 “原来是有栖川先生啊!立刻帮你开门,快请进。” 进屋一看,并没有瞧见刑警们,只看到育子和汉斯坐在暖炉旁的沙发。昨天还是人声沸腾、热闹非凡的客厅,今天却显得异常地幽静空旷。, “隆和薇若妮卡正在别的地方接受警方的侦讯,等等力先生在自己的房间。至于辉美小姐,大概和悠介在一起吧!——快请坐啊!如果不嫌弃,要不要跟我们聊聊?” 我觉得这句话应该由我开口才是,因为我很想直接和他们两位谈谈。虽然育子女士表现得很亲切,可是一旁的汉斯先生却自顾自地抽烟。汉斯先生给人的印象就是很军人作风,虽然我没看过真正的军人——日本没有所谓的军人,只有自卫队——因为实在没看过,所以在此更正。应该说是像那种街坊邻里出名的老顽固才对,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明明只是穿着一件有点紧的普通上衣,可能是因为扣子全都扣上的关系,严谨的穿衣风格,就是给人强硬感。 育子女士问我要来点咖啡还是红茶,我回答只要给我一杯冰的饮料就行了。因为坐在暖炉边,就算卷起袖子也觉得很温暖。 “搜查工作还在进行吗?” 等育子女士走到厨房后,为了划破沉默气氛,面对汉斯坐着的我主动开口提问。只见他张大眼直视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这案子可能满复杂的。” 因为声音有些低沈、威严,令人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惧。 “是怎么样的复杂法?” 反被这么一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警方不觉得庭院里居然没有留下凶手脚印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吗?” 汉斯一副顽固老头样,露出一抹苦笑。不过似乎还不觉得和我说话是件烦人的事。 “如果是写推理小说的人,应该一开始就会注意到吧!不论管凶手是馆内的人还是外来的入侵者,应该多少都会留下脚印,可是却递寻不着,所以淑美小姐真的是在本馆待到十点半吗?还是更早就离开了?他们一定会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我女婿和女儿。” 如果死者是在更早时间——譬如说九点半前——就离开本馆回到房间遭到杀害,应该就能够说明为何犯人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可是有不少人都证明淑美确实在本馆的客厅待到十点半,因此这点假设无法成立。 “我觉得脚印不论如何还是可以消去的。因为周遭一片雪,大可每走一步就将脚印给掩埋掉之类的,可是那些警察却不这么认同,还说根本没理由这么做。只会胡乱地将事情想得更复杂,真是可笑至极。” 育子端着盛着柳橙汁的托盘从厨房走来。使用比咖啡店用的器皿看起来更高级的杯子装着,反倒给人有种不晓得要不要付费的诡异感。 “您为什么觉得警方想得太复杂呢?” 总觉得汉斯的话里有着什么含意,我试着这么问。只见他一脸沈痛地回答我: “TENAGAASINAGA。(译注:日文手长脚长的发音)” “咦?” 想必他讲的是瑞典语。 “就是TENAGAASINAGA的伎俩啊!” 因为瞧见育子一脸惊讶,我央求她帮忙翻译。不过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 “所谓手长脚长的意思,就是传说以前常在这里出没的妖怪。据说这妖怪大到可以坐在盘梯山上,在猪苗代湖洗手呢!而且妖怪常常骚扰地方乡民,听说后来被碰巧路过的弘法大师给收服。” 原来如此。小时候也常听亲戚说过这种关于巨大妖怪的传说,也有各式各样的结局,像是弘法大师收服了双头龙、还有其他之类的。 “就是这手长脚长的巨人干的啊!如果是这家伙干的话,就不会留下任何脚印,只要伸手就可以摸到别馆,所以我说警方必须更有想象力才行。” 只见汉斯笑得眼尾挤出一条条皱纹,亏我还听得乱认真一把的,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汉斯,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吗?” 育子委婉劝告。听到她直呼他的名字,更觉得他们像极了一对夫妻。汉斯原本严肃的神情顿时瓦解,嘻嘻地笑着。 “听说您好像受了点风寒,好点了吗?” “哦哦,你说感冒啊!已经没事啦!大概昨晚舒服地睡了个好觉吧。感冒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会好的。” 我抓住这话题,想采出他昨晚行踪。“您很早就休息了吗?” “吃过饭后就立刻回房间休息了。大概九点左右就寝吧!其实如果精神能再好一点,还想多跟客人聊天呢!” “没有被今早的骚动给吵醒吗?” “完全没有。好像是六点半左右被我女婿叫醒的,所以大概足足睡了九个半钟头。” 六点半,不就是报警前后时被叫醒的吗? “这九个半钟头应该都睡得很沈,没有突然醒过来吗?” “没有。听说薇若妮卡好像有来看我一下,她说那时我睡得很熟不是吗?” 这样的回答,让我实在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空间。 “伯母和薇若妮卡夫人她们一直聊到很晚?” “也没有聊到很晚啦!大概在楼下和大家聊到十点牛左右而已,我自己十一点前就休息了。所以我想别馆发生惨案时,我正睡得沈吧!” “那时候我应该还在跟乙川先生聊天,然后不知不觉中惨案就这样发生了。” “那孩子好像打扰到很晚,真是不好意思。” 育子一副像是自己的年幼小孩作错事般,诚惶诚恐地向我道歉。就算是身形壮硕的童话作家,但是在母亲眼中,永远都是小孩子。 “他还请我品尝瑞典馆的招牌酒,我们聊了很多有趣的事,真的很有意思。” “是吗?那就好。隆那孩子带着舒耐波酒一直打扰你们到深夜,结果还害你也被当成嫌疑犯,真的很过意不去。所以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其实是我建议他带瓶酒去给有栖川先生尝尝的,反正家里还存放好几瓶。他也觉得还没跟你聊够,所以就过去打扰了。托你们的福,他有很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不晓得这样算不算是幸运。”一脸微笑的她,感觉好像有点在炫耀自己的小小功劳。 “虽然警方好像怀疑凶手就是住在馆内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凶手应该会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我想一定多少有人会注意到,不知两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用餐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对吧?”汉斯看着育子的侧脸这么问。 “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警方也这么问过好几次,像是半夜有没有听到奇怪声音之类的。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劲,我们早就说了。莫非怀疑我们同谋隐匿什么事吗?” “大伙同谋啊!这种事不是常出现在悬疑电影里吗?就像英格丽·褒曼演的那部电影。” 我早已忘了那部改编自阿嘉莎·克莉丝蒂的原作,英格丽·褒曼演出的电影。汉斯立刻举出褒曼的名字,也许因为她也是瑞典人。 “这么说来,薇若妮卡夫人和年轻时的英格丽·褒曼还真的有点像呢!” 这句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其实只有美丽是共通点,倒不是长得像不像的问题。 “可能因为她也是瑞典人,所以在你们日本人眼中看来她们长得很像。这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我的房间还贴着从杂志裁下来的葛丽泰嘉宝和英格丽的照片。她们都是非常漂亮的女明星,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吗?” 出身于瑞典,作品风格特殊名闻国际的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我倒是还看过几部,像是《处女之泉》、《第七封印》等。因为是很小的时候看的,如今几乎不太记得电影内容,因此尽可能地想回避这话题。 “瑞典这国家的国力只有日本的几分之一强,却出了许多驰名国际的名人。像是诺贝尔奖的创办人和电影导演伯格曼,还有童话作家塞尔玛·拉格洛夫和阿丝特丽·林格伦(AstridLindgren),推理小说作家方面马丁·贝克的系列等也很有名。” “作家的话,像是拉格威士特(ParFabianLagerkvist),剧作家阿格斯特·史特林堡(AugustStrindberg),还有知名植物学家林内也是瑞典人呢!” “网球选手艾伯格(BjornBorg)和知名流行乐团ABBA,在日本也颇受欢迎。” “你听过画家安迪斯·森(AndesSone)和雕刻家卡尔·密尔斯(CarlMilles)吗?” “重金属吉他手英格威·玛尔斯帝(YngwieMalmsteen)也是个天才。” “这我就没听过了。但我知道来自瑞典的知名歌剧歌手,尼可拉(Nikola)和尤西(Yussy)……” “还有Volvo。” 这是知名的汽车制造商。因为愈讲下去就愈暴露自己知识的贫乏,因此企图转移话题。 “汉斯先生为什么想定居在日本呢?” 他又点了一枝烟。“因为工作的关系来到日本,后来又进了这里的公司工作,几年下来交了不 少日本朋友,我自己也没想过会迁居到这么遥远的国家。” “不会觉得不适应吗?” “瑞典一半的国土全是针叶林,近一成是湖泊与河川,我的祖先就是住在森林里,与大自然共存,讴歌大自然的一切,这点不是和日本人很像吗?” 老实说,我实在搞不清楚日本人到底是爱大自然?还是愚昧地崇尚着什么。不,应该说非常、非常深爱着吧。但是这般爱的方法并不像亲子之间的爱,而是不断地撒娇,而母亲总是为了孩子牺牲不求回报,我认为也许只是想贯彻这样的思想。 “日本与瑞典不同之处,便是瑞典人对于大自然有种特别观念。瑞典人认为人人都有享受大自然恩惠的权利,因为有着这样的观念,所以不会有人在美丽的湖畔建别墅,想要独享美景。因为没有人会建别墅,所以到处都是风景优美的地方。任何地方都是属于每个人的,没有人会想独占。” 真是言简意赅的一番话。因为他的日文实在超乎想象地流利,听起来格外知性、富含深意。 “这是一种良性循环。报上会报导,这国家的美丽海岸线正逐年消失百分之一。我居住的大阪自然海岸线已经完全遭到破坏,就算想建什么人工海滩也是困难重重,因为全都被港湾设施、工厂和大型娱乐设施给占满了。” 汉斯露出像是想鼓励我的微笑。 “有很多原因是迫于无奈的。虽然瑞典国土面积只有日本的一·二倍大,人口却一直比东京还少,因此平均每位瑞典人比日本人享受更多的自然美景。不过人口过于密集也是天赐的一项条件,并非日本人的责任。虽然日本人总是喜欢批判自己,但是如果连平原狭小、山地过多这样的自然条件都怨天尤人,未免太过幼稚。不过如果远离都市,这国家比较乡下的地方真的非常美丽。” “盘梯是个好地方,也有像是瑞典那般美丽的森林和湖沼。” 他像是在说不、不是的,摇了摇手里夹着的烟。 “有栖川先生,你应该听过‘火车’这首儿歌吧?有这么一段歌词……现在在山中、现在在海边。” 这首歌我当然听过,那又如何呢? “那首歌里描写的情景,就是在说日本真的有很丰富的美景。像是刚刚才奔驰山中,穿过隧道的火车,一下子就来到了海边,穿过铁桥渡过河川来到平野小镇。看着车窗外瞬息万变的景色,是种极尽奢侈的享受。有人会说那只不过像是个小巧的山水庭园造景,那种人就是不晓得自家也有青鸟(译注:就是传说中带来幸福的鸟)的人。” “哦!” “你知道我来日本之前,对这个国家抱着什么样的印象吗?一直以来听闻日本是个宛如水泥丛林的工业之国,没想到竟是如此绿意盎然的地方。日本群山美景是如此地柔美、优雅,有着温暖颜色,我想这是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所无法感受到的吧?有着如此丰富多样的植物和树木的群山与森林,其他地方不见得有。只要看到被绚烂颜色染红的秋季山景,就能明白不是吗?如果认为这里美不胜收的美景远不如远处美景,想法就太幼稚了。我有位日本朋友……其实就是等等力先生,有一次和他聊天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说北欧才是‘真正的自然’,而且表情十分认真呢!” 还真是符合日本人一贯的偏执想法,但是这么说也不难让人理解。好几年前,会经作过一赵令人心荡神驰的美丽英国田园风景的铁道旅行,回国后,有次搭火车,当我抱着有点不层的心情眺望着绵延不绝的群山时,竟然有种爱怜之心油然而生。也许是被眼前如此轻飘、蒙胧,充满慈爱的山景给深深吸引,也许在这世上拥有如此多美景的国家并不多,那一刻我深深感觉到这般美景和这个母系社会国家还真是匹配。 虽然这番话并不容易理解,但是我想以他的程度应该能够明了才是,就让这话题自然地延续下去吧!尽管骨子里始终都有日式观念和自然观,不过碍于老外的外型,还是让人会对他有所误解。 “曾听电视上报导过,在瑞典,小孩成年后就不会和父母同住,可以说完全没有。生长在那样国家的您,觉得现在的生活如何呢?” “我觉得很舒服啊!过着无忧无虑的老年生活,每天都很快乐。我觉得能够常和不同世代的人接触,非常有意思。在瑞典根本不可能会有道样的机会。” “您觉得年纪大了和小孩一起生活是件很自然的事吗?” 我差点就要说出和孩子与孙子一起住这句话,慌忙将孙子这字眼给吞回去,好险啊! “你应该还没结婚吧?” “咦?嗯……是的。” “这一生还是有可能会有小孩和孙子,你会觉得这样的人生很不自然吗?” 哎呀!也许他是个喜欢反问别人问题,喜好议论的老爷爷。 “不会啊!不管有没有娶妻、有没有小孩,也不会觉得不自然。如果要举出什么才是不自然的事,我想我会回答人出生来到这世上这件事吧!” 可能是我回答得过于暧昧不清,感觉得出他对我的答案有些不太满意。 “我想你可能没听懂我问的意思。我想说的是瑞典馆的人的余生是自然的,日本人的余生是自然的,这种事不是轻易就能决定的。” “当然,这我知道。” “我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并不是因为女儿陪伴身旁,而是能够随心所欲 度过每一天,真的很幸福。不,也许是因为能和育子边喝茶边聊天、一起用餐让我觉得很满足。我想这和我女儿没有任何关系吧!” “真是的,怎么又这么说了。瞧你嘴巴这么甜,不管参加哪里的老人会一定可以迷倒不少女人吧!” 育子轻轻敲了一下汉斯的肩头,只见他故意装作一副很痛的样子。 “我和汉斯不一样,能够和我儿子夫妇俩住在一起真的觉得很幸福。还有汉斯这么棒的茶友相伴,宛如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这就是我的感觉……”忽然转变成沈稳的语气。“要是流音能陪在我们身边,我就别无所求了。” 这句话我也赞成,汉斯轻轻地点头,沈稳地说:“遗憾的是我也有同样感触,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天堂相会的。因此为了迎接那时,我们要好好保重自己。” “不好意思,说了一些很无趣的话。” 育子立刻又回复爽朗声音,向我和汉斯道歉。比起她的歉意,汉斯那句确信着“天堂相会”的话语更让我印象深刻,看样子他应该是位虔诚的敦徒。也许是怕别人读出内心最敏感的讯息,他赶紧对我提问:“有栖川先生,你觉得人死后会如何?” 这问题还真难回答。要是一向崇尚唯物论的火村,肯定会立刻回答“被分解成原子”或是“变成垃圾”之类的答案吧!不过我就没办法果决地立刻回答。听到像是八重地狱、最后审判之类的,只会觉得这是支配阶级对于被支配的人所作的一种愚劣恫吓,不晓得该不该否决所谓的死后世界。 汉斯滔滔不绝地说着,主导着话题: “我相信灵界的存在。因此我想那些已经去世的人,还有之后将步向死亡之路的人,一定能够再相会的,只要这么想就会觉得很兴奋,不是吗?” 基督教也有所谓的灵界说吗?正当我满腹狐疑时,猛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列举了很多出身瑞典的名人,但是有些人早已被遗忘,无关乎他是不是瑞典人吧!” 汉斯点点头。“伟大科学家存在的同时,也有伟大的神学家,还有巨人般的神秘学者。《灵界日记》这本书有日文译本吗?” 应该有吧。因为日本是个什么书都会翻译的国家,不过我没有读过。其实对于我刚才所提的论调,让我联想到巴尔札克的《人间喜剧》一书中登场人物的某段台词,主角有段绝口不提的往事,是个信奉灵体进化论的家伙,有些夸大妄想,一味钻研着超能力理论,总是焦躁不安。 “他似乎能够自由来往于人世与灵界,还有关于人死后上天堂一事也有很精辟的解说。” 这根本就是骗子般的说词。就算是知名影星丹波哲郎也不敢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当然我也不可能尽信他所写的每一个字啦!不过对于人死后灵魂出窍,移转到灵界的新肉体一说,倒是被这样永生的思想所吸引,听起来真的颇有说服力。此外书中探讨人类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爱,透析人类性格的本质等,也让我觉得挺真实的。” 虽然我并不反对这样的说法,但是这样的话题还是让听者觉得不太愉快。正当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时,育子开口插话: “我和汉斯一样也相信着。虽然有些作家会觉得并没有所谓的死后世界,什么天堂再相见的说法。但是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修身,尽力琢磨自己的心。”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自语:“流音在天国可是我们的前辈呢!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哦!所以他得教导我们天国的各种规矩……我还想问他很多问题呢!问他我们还没去之前,他都和谁玩呢?” 她的视线边投向窗外边说:“还有为什么要沈睡在那湖底呢?之类的问题……” 3 可能是因为平常习惯午睡的关系,近三点时,汉斯的眼神开始有些迷蒙,哈欠连连。 “明明感冒都好了,可能是一时兴奋过头有些疲倦,我想先回房休息一下。” “不好意思,打扰太久了。” 汉斯边说:“哪里哪里”边将烟盒塞进上衣口袋。 “隆他们大概马上就回来了,请再等一下。-我要先上楼休息了。” 育子也和汉斯一起站起来上二楼去,只留下我一人留在别人家的客厅。我边发出声音边啜饮杯底仅剩的果汁,将身体深深地埋进沙发,仰头呆望着吊扇灯佣懒地运转。就在我呆望着单调的回转运动时,一种新的思绪悄悄浮上我的意识表层,那是个关于消失的犯人脚印的新见解。 再仔细想想,不,倒也不到钻牛角尖的地步,本馆与别馆间所留下的脚印,并不是只有死者与目击者的,不是还有留下许多刻意避掉这三组脚印的吗?当然这些有可能是凶案发生后,那些进行现场搜查人员留下的。但是这些足迹里面,会不会混杂着乙川隆发现尸体通报大家后,前往别馆一看究竟的人的脚印呢?我想一定有才是,那些许多人留下的杂畓脚印,也许其中就夹杂着凶手的足迹,没错,有可能是这样。 因为脑筋转的不可能像吊扇灯那般快速,就算再焦急也只是枉然。我拚命吸着其实只剩冰块的杯底的果汁,企图镇静心情,让脑里的思考模式再清楚一点。虽然有个头绪会比较容易整理,但手边碰巧没有任何可书写的白纸,只好拿出塞在钱包里的自己的名片,利用空白部分简单地画个草图。(请参考图1)。淑美留下的脚印可能是A,乙川隆前往别馆的脚印是B,回来的脚印是C。然后一堆杂沓的脚印则是D。 就算足迹D中混有凶手的脚印,但因为是在尸体被发现后才留下的,因此应该只有留下凶手前往别馆时的脚印。就像之前所思考的,凶手是在比雪停更早之前——假设是九点-从本馆走向别馆,然后在那里埋伏等待死者,因此回程的脚印便消失了吧!然后等雪下得最大的时候-也就是十点牛过后-淑美回到别馆时,将其殴打、杀害。然后再躲在别馆的某处,一直等到尸体被发现,这种假设是否能够成立呢?当然乙川隆就是担任发现尸体的角色。当他慌张跑回本馆告知大家凶案发生时,其实凶手还躲在别馆,一直待到从本馆赶来的几个人确认淑美死亡的事实。当那些人返回本馆时,留下了如D般的杂沓脚印,我想这对犯人而言,是个早就能预见的可能性,所以这时犯人才现身依循脚印D返回本馆,我想就理论而书,这样的推论是有可能成立的。 原本看着随手画的图的我,又抬头瞄了一眼吊扇灯。 能够完成这般犯行的人,在昨晚的瑞典馆里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汉斯·约哈森。 只有他符合这样的条件。只有他早在九点左右就回到自己房间,可以不留下前往别馆的脚印,一直埋伏在别馆等待淑美回去,不是吗?而且不仅如此,身体微恙的他,对于隔天早上发现尸体的骚动应该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因此拥有对凶手必要的空白时段。也就是说,昨晚汉斯只是假装就寝罢了。当乙川隆发现尸体时,他就藏身于别馆中。等大家赶到命案现场时,他依旧躲在那里。然后等大家返回本馆时,他才赶紧回去。赶在乙川隆敲他房门前钻回床上,假装一直熟睡着。难道这就是真相? 我举起随手画在名片上的图,反复检讨这样的假设有无可议之处。究竟汉斯是否赶在乙川隆敲房门前钻回床上这件事,就是一大重点。但因这项推论需要先询问相关人士求证,只好暂且搁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难解之处呢?那就是薇若妮卡说她十点半过去看父亲时,他正熟睡着的这项证书。老实说,我对于这项证言十分存疑。照理说,女儿应该不会说出不利于父亲的证言,也许薇若妮卡为了保护父亲而说谎,当然之所以这么推论是有证据的,怀疑她作了伪证的另一个理由,就是有可能在根本没有开灯的情况下,就胡诌犯了风寒的父亲正熟睡中一事。如果真是如此,那汉斯就真的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 此外还有两点必须先确认,那就是汉斯真的能够赶在乙川隆敲房门前回到本馆吗?还有汉斯十点半后真的躺在床上吗?如果这两点都能够解开,是否就能断定汉斯是凶手呢? 愈想愈觉得自己花了十分钟所思考出来的推论,还是有些不周到处。首先,犯人为何杀害淑美后非得在别馆待到天亮呢?实在是有违常理。因为凶手在这段时间内,如果被人发现没有待在本馆就惨了。而且也不需要担心警方会由脚印来判断自己就是犯人的事实,因为如果是有计划地犯行,大可找双适当的新鞋——而且要找双尺寸不一样的——都是可以事先准备好的,就算没有作这些准备,只要一步步小心谨惯地踩在已经被破坏的脚印上,就没什么问题了。况且D脚印的出现是可以预期的,如果犯人真的企图将自己的脚印混进脚印D中,也就是说这项假设成立的话,在D脚印还没制造好前警方就已蜂拥而至,这么一来就能查出谁躲在别馆,凶手也就无法再躲下去了。问题是风险实在太大了,而且也要顾虑自己万一赶不及乙川隆敲门前钻回床上,是否会穿帮的问题。就算没有这层顾虑,想要若无其事地离开别馆迅速钻回床上,这等利落手法怎么想都难度很高。 难道我的推论又错了?我边叹息边确信这样的假说还有一线可能性。为什么呢?那就是就算再怎么危险又不合理的行动,也会有超乎想象的事情发生,如此一来凶手,汉斯的推论也许能成立。夏洛克,福尔摩斯会说过——将所有不可能消去后,剩下的就算再怎么不可能也是真相。 然后当我正想找个人来检验我所想的是否能成立时,等等力碰巧从房间走出来。不过我倒也不是抱着谁都能来验证的心态。 “乙川他们还在现场接受侦讯吗?都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啦!” “好像是吧。对了,等等力先生。” 我想先听听等等力的意见,试试刚刚才出炉的推论是否成立。因为考虑到如果将汉斯就是犯人的假设说得太明,恐怕会招致他的不悦,因此遗诃用字力求小心。我想问的事情有二,乙川隆通报大家发生凶案后,有看到哪些人前往别馆呢?还有当大家回到本馆后,有谁可能依着大家留下的足迹随后从别馆走出来呢?面对我坐下的等等力仔细想想后,这么回答我: “乙川赶紧叫醒所有人,除了感冒不舒服的汉斯先生之外。” 很好很好。 “然后由他带头,我、薇若妮卡、辉美小姐、叶山先生——对了,除了育子伯母以外——五个人赶往别馆。” “你是说五个人?” “是的。因为确定淑美小姐已经死亡,为了报警,大家便赶紧回到本馆报案,我想犯人实在不可能随后由别馆走回本馆。” “难道你有一直盯着别馆吗?”我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不屑。 “倒也没有。可是如果犯人是踩在我们杂乱的脚印上行走,那也只会留下回到本馆的脚印不是吗?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可能逃到外面啊!” 看来不太需要拿随手画的草图给他看。 “假设凶手就是馆内某个人,你觉得如何呢?” “因为当时所有人几乎都赶去别馆——啊,难不成你在怀疑当时没有跟着去的汉斯先生吗?” “我只是尽力找寻各种可能性罢了。” “太过分了!”他边说边笑,“居然怀疑那么严谨正直的老绅士是杀人犯,根本怎么想都不可能嘛!算了,就算有这种可能性好了。可是由结论而言,汉斯先生不可能是凶手。怎么说呢,因为看到淑美小姐遗体的我们,回到本馆后就直接上二楼,叫醒还在睡觉的汉斯先生。而且是乙川敲的门,我和其他人都站在旁边啊!” 难道真的没办法身手利落地迅速钻回床上吗……?如果真的不行,就没办法了。 “有栖川先生,难道你一点都不考虑凶手是外来入侵者的说法吗?” 这话听起来有点讽刺。 “不,我倒没有这么想,只是因为找不到凶手逃到外面的脚印……”我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了奇怪的事。 “怎么了?” “所谓找不到逃往外面的脚印,莫非……”“莫非?” “是说犯人还躲在别馆中啰?” “啊?”等等力似乎有些惊讶,“你不是在说笑吧?” “我是很认真的。” 只见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你的思考方式还真是执着啊!这点虽然让我很佩服,但是无法赞同。你不在的这段期间,警方已经彻底搜查别馆每处地方,就算藏在壁柜最里面也会被搜到的。” “也许有什么特别隐密的地方。虽然这种情形比较像漫画情节,像是有什么隐藏门、或是秘密地下室之类的——” 他还等不及我说完,就连忙摇头反驳:“你忘了那幢建筑物的设计与施工都是由我们公司一手包办的。我是受屋主委托建造原木屋,可不是要盖什么忍者屋,所以不可能会有那么隐密的机关设计。” “就算等等力先生没有受到特别委托,也有可能屋主后来再精心施工啊?” “就房屋结构而言,根本不可能。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去找警方查明。不,如果真的有这种机关存在,早就被警方发现了。” 原来如此,他的说法倒还能接受。——也许胡乱推敲根本就击不中要点。 “我认输了。看来这个谜题似乎不太好破解。” 并没有放弃之意,只是想让脑子稍微休息一下。等等力窃笑地看着故意装出一脸沮丧的我,边掏出记事本不晓得写些什么。因为他默默地写着,不晓得他到底是在记录我们刚才的对话,还是记些毫不相关的事。 “您是职业级的推理小说作家,解谜不是您最拿手的吗?” 他将原子笔插回胸前口袋,盖上记事本这么问我。的确像是推理小说作家或是喜爱推理小说的迷,不少人都喜好解谜。解谜就像魔术、扑克牌般,兼具推理成分与亲和力。不过老实说,解谜、魔术、扑克牌这些东西我都不擅长,倒是看过那种三两下就能够解谜,立刻就能想出答案的同业人士,或是能够当众拆穿魔术伎俩的厉害高手。 “我真的很不擅长,尤其一碰到数字就像出荨麻疹般难受。” “如果不是数学方面的谜题,应该就有兴趣了吧?如果不是,如何能靠写作有关解谜的推理小说营生呢?” “没啦!只是偶尔玩些填字游戏消磨一下时间罢了……” “填字游戏不是谜题,只是一些问题的集合不是吗?我说的是解谜,我们换个心情来作作这个如何?” 他翻开记事本移到我面前。上面画着两间房子和一条像是河的图案。(参照图2)。 “这就是谜题,如何?当你站在左边这间小屋,忽然听到右边小屋传来隔壁邻居“失火了!快拿水啊!水!’的尖叫声。虽然是那种只须立刻洒水就能灭火的程度,不巧那天却断水,只能用水桶提水灭火。更惨的是,装水的容器只有左边那户人家的一个水桶而已。那么这时候你会采取什么样最有效率的方法来提水呢?” 哈哈,这算是数理问题吗?我觉得应该算是脑筋急转弯之类的谜题。提着水捅走到河边取水,然后再赶到右边人家,应该不可能是这种理所当然的答案。一直思考着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陷阱的我,再一次反刍问题。——可是并未发现什么可称之为陷阱的地方。 “这问题不是用嘴巴回答,请以画图的方式来回答。” “咦?一定得用画图的方式来回答吗?” “倒也不是,其实用说的也行,不过应该很难表达吧!” 这就是陷阱。露出一副给你个提示的表情,这就是陷阱,也是推理小说常用的手法。我盯着时钟,可是它固定在墙上没办法拿下来玩,我试着将心中那颗侦查气球往上举高。从右边的屋子拉了一条斜线到小河旁,然后再拉一条同样角度的斜线到左边的小屋。 “像这样用水桶运水的方法-我想这……应该不是正确答案吧?” “还有比这更迅速灭火的方法。” “啊,我就知道。”我盯着记事本上的图,不自觉地悄声低语。“应该没有像是地势起伏之类的提示吧?” “没有,题目就只有这样。” “需要藉助什么外力吗?” “不、不需要。” 有时向出题者提出各种询问,也许会抓到什么意想不到的重点,但是我决定闭口不问了。看来这不太像是什么脑筋急转弯的问题。等等力双手抱胸,悠然地观察着一脸烦恼的我。想必这时的他正享受着所谓出题者的优越感吧!当我动笔书写推理小说时,明明也会感受到这种优越感,但是为什么总是居于优势的我,此时却掉入死胡同,怎么也解不出答案呢? “要我宣布答案吗?” “先不要,因为离我要回大阪还有段时间。”从小我最会大声嚷嚷,叫人家先不要讲出答案。 “嗯,那就等你的答案了。请慢慢思考吧!” 等等力阖上记事本,似乎并不打算将那页图撕下来给我,果然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哎呀,真是的。看来要解答的问题又增加了一个,不是吗? 4 因为一直不见乙川隆与薇若妮卡回来,我留下等等力一个人在客厅,跑到外面看看。望向别馆方向,瞥见夫妻俩在平台上和岛野刑警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来一时之间还不太可能脱身。想想还是先回别墅再过来好了。 我边这么想边站在玄关附近,就这样盯着别馆方向有好一会儿。从云间洒下的阳光照射在那前半段应声而断的烟囱上,闪烁微微的光芒。 为什么烟囱会断掉呢?这也是一大问号。当然烟囱不可能自然断掉再慢慢地滑进雪地里。究竟是谁呢?难不成是杀害淑美的凶手所耍的一种伎俩吗?至于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弄断的,这点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弄断呢?诸如此类的问题。烟囱会是凶手弄断的吗?还是自然断掉的?也许该从这方面切入思考。 明明想让脑子暂时休息一下,结果又不由自主地陷入思考的泥沼中。真是的!唉,算了。 虽然想不通凶手为何弄断烟囱的理由,不过换个角度想,也许烟囱断成两半并非凶手本意,这样的假设是否能成立呢?如果烟囱是意外折断的,那么凶手就不需要将其修复了。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烟囱会断掉呢?我想试着找出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样的物理力量能让烟囱应声而断? “你站在这里作什么?” 听到身后有人喊我,那是叶山悠介的声音。一回头,看到他和将外套挂在手上的辉美小姐一起走来。 “午茶时间已经到了,可是乙川先生他们好像还在忙,我在想要不要先回去一下比较好。你们要出门吗?” “老窝在家里肯定会得忧郁症,我们想开车出去兜兜风,透透气。”他摇晃着手中的车钥匙。 “如果不嫌弃,要不要一起去啊?” 邀我同行的人是辉美。因为悠介面有难色,一时之间也不好意思立刻应允。 “如果会打扰到两位,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如果困扰就不会邀你同行了。只是觉得有栖川先生也出去透透风,转换心情会比较好!” 在这里居然会有人如此贴心待我,真叫人感动。于是我爽快接受他们的邀请。 “那我去将车开出来,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只见悠介一脸苦笑,转身朝本馆西侧走去,看来这下子电灯泡是当定了。留下我和辉美两人,辉美突然向我深深地点头致意,这举动着实吓了我一跳。 “今早真是太失礼了,一定让您感到很不舒服吧!还请见谅。” “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还很担心自己随口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呢!发生这种事,真的很令人遗憾。” “我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警方不是说了吗?凶手有可能是本馆中的某个人,可是明明就没有人会想杀死姐姐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不懂。真的能够以这样的理由逮捕到凶手吗?我真的很担心。” 因为等悠介开车过来还有点时间,所以要聊密室的话题就要趁现在。 “你真的认为没有会想杀了你姐姐的人存在吗?在这节骨眼上,可是不能将义理、情字等混为一谈哦!如果真的有什么,一定要老实说出来才行。” “我不可能会隐瞒什么,因为我恨死夺走姐姐生命的凶手。” 虽然听起来口气有些不满,但还不至于坏了心情。 “也许凶手有种莫名的怨恨,等事情全都解决后,会再掀起大家早已料想得到的风波。要是想起什么事,还是要和警方说一下比较好。” 只见她不经意地噘起嘴,一副这种事还用得着你说的样子吗?不过也许是企图引起我的注意。 “怎么啦?这么快就想起什么了吗?” “你刚才说的再掀风波一事——虽然目前看起来没什么冲突点……” 哦!似乎问到核心了。因为她看起来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看来得赶在悠介来之前简单地问出个大概才行。当我正想着只要再推一把就行时,听到陷在泥地的轮胎运转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看到有辆吉普车从屋角拐出来。好不容易布局好,却苦于找不到适当时机跟辉美好好深谈。 “久等了,我们出发吧!” 悠介打开驾驶座旁的门。我先钻进后座,辉美则坐在悠介旁边。我们的车与停在瑞典馆前的警车擦身而过,飞快向外驶出。 “真是的!没想到能顺利脱身,真是紧张啊!紧张得脑袋都快缺氧了。” 驾驶大剌剌地这么说,听得出这是他的真心话。后车窗也映着辉美一副赞同、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表情,轻轻地点点头。 “我们要去哪儿呢?” 我问悠介。只见他一手握着方向盘说了声“这个嘛……”,车子刚好打SUNNYDAY前经过。 “去哪都行吧!干脆去赏鸟如何?” 他并未交待清楚目的地,就这样朝着猪苗代湖前进,我和辉美都无异议。天气已经完全好转,回复到如昨日上午般清朗天空。焦躁的心情似乎比较平静,因为混沌的脑袋像是换了气般:心也跟着轻飘飘了起来。车窗外流逝着一片片杉木林景色。 “有栖川先生,关于你刚才所说的……” 车行了一段时间后,辉美开口这么对我说。我抬头看了一眼后照镜,发现她正直盯着我。 “虽然表面上似乎没有人和姐姐起冲突,但还是有人耍阴,不晓得我这么形容会不会很怪?我总觉得有人就是对我姐姐很反感……” 虽然我觉得这种话好像不应该让第三者听到,不过看她一脸平静,我也不方便说什么。果然悠介迅速地别过头问道:“辉美,你刚才说什么?” “是刚才有栖川先生问我的啦!他问我有没有人和姐姐起过冲突。我也不晓得那算不算冲突,可是总觉得没有说出姐姐和乙川先生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虽然末了的语意有些含糊,听起来也不像是跟悠介商谈到底该不该说这回事,不过总算有点眉目。 “乙川先生和淑美小姐有什么心结吗?” “不,不是的。刚好相反,应该算是有点暧昧关系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暧昧关系是指……感情方面的事情吗?意思是说……乙川先生婚后和淑美小姐发生婚外情?” “是的。是在瑞典馆盖好搬过来盘梯之前的事,差不多六年前的事吧!听我姐姐说好像是因为和出版社的人商谈关于出书事宜,两人见过两、三次后就熟稔起来了。”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对乙川隆的不满与愤怒。说愤怒是有点夸张,但是心里真的很不舒服。已经有了如此贤慧、令人爱怜的美丽妻子,居然还搞婚外情?貭是不可原谅。如果这么不珍惜,干脆让给我算了。虽然只是口头上说说的玩笑话,但对于有种又与人生伴侣擦肩而过,扼腕不已的我而言,真的是很忿忿不平。加上他那宛如白卡尔海豹的外型,虽然这般讽刺的说法太过无礼,但这是出自于娶不到美丽妻子的帅男人一种独有的情感,就像是一篇文章被拆解得支离破碎,讲白一点,就是我真的很愤怒。 “对了,听说乙川先生很有女人缘呢!” 昨天的午茶时间这么听说过。记得是听等等力说的,而且淑美还十分肯定地附和。虽然不太确定原来到底是这么说的,大概的意思好像是说他散发着一种令女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他从以前就很有女人缘。” “好像从小学就是这样吧!还收过班上最可爱的女孩子的情书,希望能和隆交往,长得再帅的帅哥也无法与他相抗衡呢!不可思议的是,就算被别的男生杯葛过,还是桃花运不断。所以才会在儿童文学方面这么成功,不是吗?因为他对女人和小孩子特别吃得开。” “你很羡慕吧?”辉美说。 “还好啦!讨小孩喜欢好像也没什么好处吧!” 虽然话题被扯远了有点伤脑筋,但是悠介这番话倒也不会突兀,算是补强辉美所说的吧。 “那么关于乙川先生传出婚外情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映在后照镜上的辉美,企图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虽然还是小姑独处的我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他们两人刚开始在一起时好像很快乐的样子。可是当我姐姐表现得愈来愈认真时,关系就开始不妙了。不过有些是我单方面的推测罢了。” “没关系,还是愿闻其详。” “乙川先生之所以搬过来这里,应该是有其用意的。大概是想回避已经有点玩得过火的俩人关系吧!我想姐姐应该也很明白乙川先生的意思,对他的感情也会慢慢有点退烧。不过她倒也没有主动跟我提过什么,可能看我一直都很忙吧!” 只见辉美目不转睛地盯着悠介,大概是想说自己的感情世界也很忙吧! “那……回到本题。”我想到自己真正想要知道的事,“那么对于淑美小姐而书,最大的麻烦就是陷入婚外情的漩涡,所以乙川先生对于一厢情愿的淑美小姐有些反感啰?” “这该怎么回答呢……” 我很期待辉美回答“是的,没错。”但是辉美的态度却显得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会儿,才想起该怎么回答。 “大概吧!也许姐姐对乙川先生有些怨恨。但是我想她不至于会怨恨薇若妮卡小姐的存在。” “毕竟情人还是赢不了老婆是吧?” 因为悠介忽然哼了句老歌的歌诃,这举动让辉美有点错愕。 “难道薇若妮卡小姐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吗?” “你想如果知道的话,她还能那么自然亲切地接待我姐姐吗?她那个人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其实是个嫉妒心很强的女人呢!” “我记得好像有听谁说过,薇若妮卡小姐好像吃过淑美小姐以外的女人的醋,是吧?” “没错。”悠介回答。 “关于淑美小姐的事,我听辉美小姐提过,不过隆之前也和别的女性有过从甚密的关系,对方是大学讲师,好像是因为采访认识的。那时还被薇若妮卡逮到,隆拚命道歉才得到原谅。不过薇若妮卡的醋坛子可不是婚后才这样,听说婚前更可怕呢!” “婚前是吗?那乙川先生和薇若妮卡小姐是在哪里认识的?” 悠介迟疑了一下,这么回答:“她从秘书培训学校毕业后便进入贸易公司,好像是任职于建筑材料部门。在一次公司举办的派对上认识了客户等等力先生。” 算算至少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刚好是她刚踏入职场不久时。 “所以比起乙川先生,她和等等力先生相识得更早啰?” “是啊!之后她和等等力先生出去吃了几次饭,两人的关系也仅限于此。有一次他们到一家气氛十分好的酒吧小酌一杯时,忽然有个巨大身影朝他们走来,就是隆啦!那时他的儿童文学著作虽然已经出版,但还没有什么名气,所以就在出版社兼差打工。” 看来薇若妮卡与乙川隆初次见面就互有好感。照理说,被后辈横刀夺爱的等等力先生应该相当气急败坏,其实不然,扮演爱神丘比特的他还在婚宴上大方地致词祝福。可是光只这样,似乎还感觉不出薇若妮卡强烈的醋坛子个性。 “记得他们相恋结婚后刚满一年左右,听说那段时间还发生了很多曲折事,因为隆还和很多女人牵扯不清,而且其中有个女的更是隆的超级红粉知己,死缠着隆不放,薇若妮卡还因此数度伤心落泪。” “真是不可原谅!” “您刚说什么?” “没事。” “真的很过分,是吧?” “……就是啊!” “但是两人还是克服了重重危机,共结连理。外人实在很难想象一直到他们步上红毯那刻,薇若妮卡不知打翻了多少次醋坛子,不过现在他们已经能够笑谈往事了。她常常开玩笑地说:‘我可是个很会吃醋的女人哦!’不过大家都当她在说笑罢了。而且多少也是在暗示隆不准再乱来,向他下马威也说不定。” 我觉得好像又有点离题了。“不好意思,我整理一下。我们是在讨论到底是谁有杀害淑美的动机,是吧?” “咦?是吗?” 悠介一脸吃惊地问辉美。都已经到这地步,看来也没必要掩饰了 “是的,没错。那么综合上述所言,淑美有可能因为乙川隆和薇若妮卡的关系而心理不平衡!况且乙川隆和薇若妮卡应该有理由憎恨淑美小姐,不是吗?不过表面上似乎一切就这样蒙在鼓里落幕的样子。” “搞不好他们的关系早就被拆穿了。” “如果被拆穿,冲突应该早就浮现台面了!”我说。 “也或许姐姐心中又燃起对乙川先生的不舍,因此逼迫乙川先生跟薇若妮卡离婚,给她个名分之类的。” 赶在我开口之前,悠介语气有些轻蔑地说:“辉美,我想应该不是像你所讲的那样吧!如果淑美小姐已下定决心这么作,那么隆和薇若妮卡就不可能在大家都在的场合,还能那么平和地和淑美小姐谈笑,不可能刻意重提好几年前的陈年往事才是啊!” 因为辉美没响应,所以我有责任替她辩驳:“辉美小姐是应我的要求才说了那些话的,希望别因为这样而坏了大家的兴致。” “嗯嗯,这我知道。”他的口气还是一派干脆,“莫非你打算转行当个私家侦探吗?”虽然他试图以轻松诙谐的口吻回应,不过似乎适得其反。 “我可不想当什么私家侦探。只是一想到这事件就觉得有些焦躁不安。尤其对于凶手竟没有留下脚印这件事,拚命苦思却还是想不透,总觉得好像掉入了死胡同。一直不停地思考到底哪里是解不开的死穴呢?如果让你们听起来觉得我好像将淑美小姐的死当作一个解谜游戏,真的很抱歉。也许它算是个谜题,但是我个人绝对没有抱着游戏心态来看待这起凶案。” “我不会介意的。我也很讨厌自己一直疑神疑鬼,希望有人能够早日解开这个谜题。” 我忽然想起火村:心想得赶快确认他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5 三十分钟后到达JR猪苗代车站。既然都开车来到这了,早知道就不用麻烦迫水先生特地跑一趟。不是说好要去赏鸟吗?为什么会开来市区呢?正想这么问时,车子突然疾速穿过市区,原来他的目的地是猪苗代湖。车子停在什么都没有的湖畔,悠介示意我们下车。环顾四周只有几间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土产店,景致不是很好。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湖面,观光旺季总是泊满游览船,现在却是一片寒冷的鼠灰色景象。风从水面拂过拍打着脸庞,我将外套前襟拉得更紧。 “我们从这里下去吧!” 最后下车的悠介对辉美和我这么说。朝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有段石阶沿着茂密枯萎的芦苇往湖畔方向一直延伸下去,辉美紧跟在我身后走下台阶。水边泊着十几只白天鹅。 “虽然有点不太好走,不过路面没有泥泞应该还好,你们有看到白天鹅吧?” 悠介拎着塑料袋步下石阶,袋子里装着事先准备好的面包屑。与其说是赏鸟,倒不如说来喂鸟比较恰当。他抓起一把面包层,投向白天鹅群。刚才还一副昏昏欲睡的天鹅们立刻显得活力十足。 “你常来这里吗?” “也不能说常来,大概一个月来个两、三次吧!不过并不是每次都会喂鸟,所以也算不上什么爱鸟家,只能说是一种消解压力的方法吧!” “消解压力的方法?” “也许我这种譬喻不太适当。因为我现在寄居在瑞典馆,和这些被喂食的白天鹅不是很像吗?虽然不晓得别人怎么看我,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在意。所以想藉由主动喂鸟的动作,一尝不同立场的滋味吧!这是我的自我分析。” “看来你也挺辛苦嘛!” 辉美笑了笑也抓了些面包层,作出像力士洒盐的动作般将面包层投向白天鹅群。我又注意到她那缠着OK绷的右手拇指。 “你的手怎么了?” 听到我这么问,“啊?”地露出一脸讶异表情,“哦哦!你是说这伤吗?” “是啊!跟我伤在同一个地方呢!” “我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大概是暍醉时割伤的吧!我常常会这样。” “该不会是被掉下来的流音的相框给割伤的吧!因为我也是被相框的碎玻璃割伤。” 边说边看着自己的拇指。 “我也不知道怎废回事……。好像不记得有碰过相框啊!也许有吧!我跟薇若妮卡说:‘我的手指割伤了。’她还问我:‘在哪割伤的啊?’所以应该不是在她面前受伤的。” 看来从当时早已烂醉如泥的她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我在心里这么想。但是我还是很努力地扮演私家侦探角色。“你有回想起喝醉时发生的任何事吗?” 她自顾自地抛着面包层,并没有转头看我,只回答了句:“没有。”态度不是很友善。 “她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啦!问她也没用。她还曾经醉到摔下楼梯,摔得一时之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 辉美一听到悠介带点讪笑的口吻,立即反唇相稽:“如果你最了解我的状况,就应该阻止我喝啊!还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喝酒兴致比较高昂’,居然还跟警方这么说。人家薇若妮卡可没有一直向我劝酒哦!所以我之前会喝得烂醉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可没有批评你喝醉的事哦!” “算了!我已经打算戒酒了。” 辉美像是想起宿醉两天的痛苦,用手抚着额头。悠介则看着我轻轻地耸耸肩,将袋底仅剩的面包屑用力掷向湖中。 “因为叶山先生只有一个人,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呢?” “那晚雪下得实在很大,我还看了窗外一会儿,记得那时是十一点左右吧!但是因为看不到别馆所以也不可能目击到凶手,就算窗子开在别馆那侧,可是因为雪下得太大,大概什么也看不到,也没听到任何奇怪声音。原木屋的隔音性很强,再加上外面下着大雪,是个非常安静的夜晚。” 一只白天鹅忽然振翅,发出很大声响,吓了我们一跳。只见掉落的白色羽毛随风飞舞。 “可以说说发现淑美小姐遗体后的经过吗?” “我可不想再说第二次了!除了汉斯先生外,隆急忙叫醒所有的人,然后大伙赶紧奔向别馆看个究竟。说是大家啦!可是伯母并没有去。就像隆说的,淑美倒在地上已经断了气。大家惊觉发生不得了的事,赶紧奔回本馆打电话报警,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那时有没有人表现得不太自然呢?” 我看着悠介和辉美问道。二人并没有对看,均摇头否认。 “与其说不自然,倒不如说是冷漠吧!我想并没有人会跟这起命案有关。” “因为看到姐姐惨死,顿时失了分寸,所以我什么也没……” “一回到本馆就立刻报警吗?” “是的。正确来说,应该是回到本馆后先上楼叫醒汉斯先生,之后才打电话的。” 和等等力的证书一致。因为命案发生当时,大家早已慌了手脚,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和心思动什么手脚。 “发现尸体时,大家的反应如何?” “倒也不会立刻直觉这是起杀人凶案,本来猜想是不是因为跌倒撞到头之类的,只有等等力先生直觉这是起杀人凶案。” “两位那天傍晚也在别馆吧?” “为什么这么问?”辉美问。 “我听别人说的。——你们在别馆的时候、还有今天早上,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状况吗?” 悠介首先回答:“没有。”辉美则是若有所思似地摇摇头。 “我想应该没有什么不寻常的状况……只是觉得有件事有点怪。不过应该没什么啦……可能是我多心了……” 这种回答方式让我更好奇,我趁势追击:“是什么样的事?” “这个嘛!其实我也记不太起来。也许是我太敏感。但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寻常感……” 难不成辉美有习惯性丧失记忆吗?只见她瞇起眼迷惘地望向天空,一旁的悠介则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她。 “感觉你好像一被有栖川先生问到问题,就会唤醒失去的记忆似地,明明警方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辉美觉得这样的说法听了心里不太舒服,只见她默默地用手捣住耳朵。看来就算给她点加油声也没用,只能静静等着她的回应。 “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只是觉得愈想就觉得离正确答案愈远,可是总觉得有如此感受的自己,也许握有什么不一样的证据。” “怎么说呢?也许是一被有栖川先生诱导式询问时,就会产生什么敏感的想法。” 辉美否认这种说法。“一看到刑警的脸,就会紧张得想不起任何事。-到底是什么呢?总觉得是种很微小、不太容易注意到的变化。” “回去后就立刻告知警方吧!告诉他们让你看一下别馆现场,也许能清楚地想起到底是哪里不太寻常。” “嗯……没错。好,就这么办。” 目前还无法判定是否已经碰触到解开凶案之谜的钥匙。也许真的是她太敏感,她口中所谓微小的变化和整件命案根本毫无关系,是种暧昧却无法置之不理的证词。 “我的脚好冷哦!我们可以回去了吗?”辉美缩着身子,浑身发抖地说。她那发抖的身子引起我们的注意,悠介立刻抖掉沾在手上的面包层,表示赞成。 “OK。我们回去吧!我们要是出来太久,搞不好会被人误会我们畏罪潜逃呢!” 边抵着寒风边钻进车内。归途上,三人均沉默着。我将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加以整理,辉美则是拚命想寻回失落的片刻记忆也说不定。悠介因为聊天的对象不想开口,不得已也只好沉默。 我在SUNNYDAY前面下车,打算等会儿再过去瑞典馆。 “我会要求警方让我看一下现场,如果有想起什么事再告诉有栖川先生。”辉美语气坚决。也许她心里那无形的不安感变强烈了。 “那就麻烦你了。”我朝驶离的车子挥挥手后便进屋,发现迫水先生的车子停在一旁,看来他比我们早一步从猪苗代镇上回来。我边想着照片是否顺利洗出来了边开门。 “您回来啦!” 正在脱鞋的我听见身后传来迫水太太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已经一直在等我回来的样子,我转身对她说:“我回来了。——迫水先生好像也回来了是不是?照片已经冲好了吗?” “现在正在看呢!” 这回答有点莫名其妙。我心想不会吧!一回头看到火村正坐在餐厅,右手还挟着一根烟。因为根本没听他说今天会来,所以一时愣住。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而已。换了两班新干线再转搭快车,四点多抵达猪苗代。在等公交车时,很幸运地看到车身写着SUNNYDAY字样的车子停在面前,主人很爽快地答应载我一程。真的太幸运了。我可是搭了十点四十七分从京都发车的光号飞来这里,不知是谁还刻意模仿某部小说中的犯人的搭车路线呢!” 冷不防地被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嘴巴半开着,赶紧慌忙地闭上。我拍的照片像扑克牌似地被摊在餐桌上。 “接到我的电话后就立刻赶来吗?” 他斜叼着烟点点头。 “没错,像风一样地赶来。” 第四章 来!跟叔叔说吧 1 “少在那边装模作样啦!拜托,风还会坐电车啊?” 虽然嘴巴这么说,其实心里却很窃喜火村比我预想的还要早到。也许他的到来,能让我那挣扎着想从雪里抽身的双脚,获得解脱。对于致力于犯罪社会学研究的他,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但是对于他的探案能力抱着莫大的信任,因为在此之前已经见识过他多次展现专业能力。如果有他相助,肯定能吹散笼罩在瑞典馆上方的黑雾。回神过来才发现突然豁然开朗的自己竟然东想西想,想得出神。 “别一直站着,快坐下啊!来吧,过来坐吧!” 火村用下巴示意我坐到他对面那张椅子。瞥见桌上摊着一堆照片,就像在玩扑克牌决胜负的感觉。只见副教授将已经抽得十分短的烟丢进烟灰缸。伦代迅速拿走已经躺了好几根烟壳的烟灰缸,换了一个新的过来。 “不好意思。——好,进入正题吧!已经在电话里听你说明大致经过,也大概看过你拍的照片。这是纲木淑美的脚印吧!然后……这是乙川隆的。那个……就是其他杂沓的脚印,是吧?” 很快就进入正题。他夹起每张照片确认着,一旁的我频频点头。 “哦,每一张都照得不错嘛!” “就是啊!如果纲木淑美和乙川隆的脚印上都没有动过任何精细手脚,那凶手的脚印会不会被混在那一堆杂沓的脚印里呢?也就是说——” 因为之前我也有过同样的推测,因此轻易被推翻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我又随即补上自己后来检讨出的可能性。 “那么……犯人现在还躲在别馆的假设就不太可能成立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各种独特的假设都无法成立。那么很明显地,本馆和别馆之间并没有缆绳联结,所以凶手藉由缆绳的犯罪手法也无法成立啰!” 真是的。 “这根本是两回事吧!” “觉得这说法太过愚蠢,不值得一提是吧?” 是的,真的非常愚蠢。而且这般推测根本就可以完全不用考虑。 “如果你也去赵现场就会明了,就算本馆与别馆之间要连结缆绳,也需要相当长度。就算是直线距离也要三十公尺左右,有可能还会更长。虽然还没确认瑞典馆内是否有这样的绳索,就算貭的有,靠绳索渡过也是件非常棘手的作业,更何况还得掩入耳目。所以实在无法理解凶手这么作有何益处可言。而且如果犯案后还得躲在本馆旁拖回绳索,那么庭院的雪地上应该会留下脚印啊!” 火村面无表情,又点了一根烟。 “嗯,这我了解。因为我自己也还不清楚凶手为何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很在意烟囱为何会折断一事。” 他用手指弹了弹那张被折断呈H型的烟囱的照片。 “啊,莫非连结本馆和别馆的绳索就是挂在烟囱上?” “然后因为超过承载限度而应声折断。如果不这么想,实在想不透那种东西为何会折断。” 没想到才刚到不久的火村竟然快刀斩乱麻地下了这么大胆的推测,倒是令我有些吃惊。 “果然还是得让你尽速到现场看看比较好。要避人耳目,利用绳索连结本馆和别馆横渡过去,我想几乎不太可能。况且像那样的不锈钢制烟囱要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也不太可能吧!如果凶手想模仿野战部队一试身手,我想立刻就会应声折断。而且就算绳索一说有其可能性,还是无法说明烟囱折断的部分为何会埋进雪里。” 火村微笑地聆听我的叙述。 “你是想说我的想法根本牛头不对马嘴,叫人失望是吧?” “不,倒也没这个意思。只是有点沮丧而已。” “有什么感想尽管说出来吧!” 他再度笑了笑。“虽然绳索一说也不是不无可能,只是连说的人自己都没把握,要说哪里不太合逻辑,就像有栖川刚才说的,凶手这么作到底有何益处?而且如果这样的假设能够成立,那么其他的假设也能成立啰?或许凶手故意不在现场留下任何脚印?还是一种障眼法?真的很想解开这些谜。” “你的意思是……如果能够解开为何没有留下脚印之谜就能找出答案?” “基本上是的。”火村将现场照片拢在一起,像切牌似地玩着。好像手边动边在思考什么,玩了一会儿,手停了下来——“听到警方说凶手不可能是外来侵入者时的乙川,有没有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 “当然。当他听到房子四周并没有留下任何凶手逃脱的脚印,十分惊讶。对他而书,根本无法相信凶手就是自家人的说法。” “嗯,那就好。——一直到警方判定没有任何凶手向外逃脱的迹象,应该是隔了段时间吧?” “是的。虽然一开始就确定没有由房子正门逃脱的脚印,分析也许凶手是逃进林子里,不过这点还需要时间调查。” “真的不可能是外来侵入者所为吗?如果凶手逃进林子,然后边摇树木边逃,企图藉由落下的树枝遮盖雪地上的脚印,也可以达到消去脚印的目的。” 我对他的说法感到有些困惑。 “如果有任何质疑,可以询问警方或是私下再进行调查如何?” “请问……”伦代突然插口问道。原来她一直站在厨房听我们谈话,差点忘了她的存在。穿着围裙的迫水太太站在厨房餐台旁,面向我们很专心地听着。 “什么事?” 火村用他那充满活力的声音问道。伦代像得到勇气似地,快步向我们走来,坐在火村和我中间的椅子上。 “因为从刚才就一直在听你们谈话,不好意思,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我想我可以回答刚才火村先生的疑问。” 火村沉默地举起右手示意她请说。 “早上有栖川先生前往隔邻时,警方来过我们家。我想警方的第一个目的,就是想确认乙川先生昨夜是否真的来我们家。其实关于这一点,我有点在意。莫非在调查乙川先生的不在场证明的同时,也是在调查我们夫妇俩的不在场证明呢?这是我的想法啦……”伦代说。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警方连迫水夫妇的不在场证明都要调查呢?他们根本没有杀害纲木淑美的动机啊! “当然我们丝毫没有想杀害纲木淑美小姐的理由和动机。可是后来想想,愈想就愈觉得自己好被怀疑似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副教授语气平和地问道。 “我想说的是,警方屡次来勘察我们家西边的林子,而且从这扇窗户可以看到那片林子。你们瞧,不是可以看到隔壁屋檐吗?一出了林子,就可以直接走到乙川家的别馆附近。所以我想警方会不会是怀疑我们家有人穿过林子,潜藏进别馆?” “可是警方说林子里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的脚印啊!-l我说。 “思,好像有说过。可是如同火村先生所说,可以边走边抖落树枝上的雪消去脚印啊!而且警方好像也有进行过这项实验。” “真的能够那么简单就消去脚印吗?” “应该可以吧!不过只限于树林中。” 火村弹了弹手指。“哦哦!也就是说凶手可以潜藏在只隔着一片林子的度假别墅里啰!可是要从这里逃脱,就非得走出林子不可啊!难道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吗?” 迫水太太点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凶手躲在这间别墅,就可以解开脚印之谜。凶手穿过林子前往乙川邸别馆,犯行后边抖落树枝上的积雪边消去脚印走回来。不过因为当晚待在这里的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自然没有嫌疑。” “我想大概就像火村先生说的。虽然表面上是乙川隆先生想举出不在场证明,不过也许是我们夫妇俩的不在场证明反而成了帮他的证词。” “然后再加上我的不在场证明。”真令人扼腕啊!我居然没有发现当时在这间别墅里的人才是最该被怀疑的对象。 “有栖川有栖可真是千钧一发啊!”火村挑眉的模样十分逗趣。 “多亏乙川先生带酒过来聊天。” “也应该感谢建议他带酒过来的育子女士。——但是凶手的脚印之谜还是没有解开啊!” “哎唷!先别急。我都还没到现场探勘啊——” 餐厅一角的电话突然响起。火村不悦地嘟起嘴,迫水太太站了起来。原本以为大概是通和凶案毫不相干的电话,只见接电话的迫水太太嘟嚷着一连串不知所云的话,看样子好像是辉美打来的。迫水太太回头将电话递给我。 “有栖川先生您的电话,辉美小姐打来的。” 果然没错。我立刻起身接过电话。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彼此几乎同时说出这句没什么特别意义的客套话。 “嗯……刚才在回程的车上曾提过……” 一时脑筋打结,反应迟钝,竟然瞬间反应不过来她指的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那件事啊!我不是说觉得今天早上别馆的样子好像和昨天有些不一样吗?” “哦哦!”不由自主地伸直背脊。“嗯,我想起来了。你想起是哪里不一样了吗?” 她回答,是的。 “与其说是我想起来,倒不如说是薇若妮卡先注意到,然后我听她提起才想起来的。因为我看你好像挺在意的,所以想赶快打电话告诉你——” 火村边玩着手上的照片边往我这边看。 “谢谢。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的枕头套不见了。” 虽然一时之间无法有何具体联想,不过这回答倒是挺有意思的。 “你是说……枕头套吗?” 火村的手停了下来。 “是的。姐姐的枕头套还在,只有我的枕头套不见了。虽然只是件小事,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枕头套会无缘无故不见呢?难不成凶手顺手拿走了。” “凶手拿走枕头套……对啊!为什么要这么作呢?” 嘴里嘀咕,灰色脑细胞开始急速活化,有种新假设即将诞生的感觉。 “稍后再找个机会请教你这问题,如果还有想起其他事情,麻烦再跟我说一声。” “好的,那么再联络。”辉美说完后挂上电话。 “死者妹妹的枕头套不见吗?”听到电话内容的火村显得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是的,刚刚是辉美小姐打来的,她说薇若妮卡夫人比她早发觉.” “别馆里只住着纲木淑美和辉美两姊妹,却只有辉美小姐的枕头套不见吗?” “是的。烟囱折断、枕头套被盗,还真是谜上加谜啊!” 我嘴里边说边对枕头套无缘无故消失一事,有所想法。也许可以大胆推断拿走枕头套的人就是杀害淑美的凶手。那么,凶手为何要拿走枕头套呢?可以想见枕头套上一定留有某些不利证据。譬如,因为死者拚命抵抗,因此凶手受了点轻伤,如果枕头套上不小心沾到一滴血,那当然不能让其留在现场啦!而且因为没时间洗掉血渍,当然就会顺手带走。如果说身上哪处有受伤的人有可能是凶手,我自然就联想到辉美右手拇指上里着oK绷。虽然本人说不晓得这伤是在哪、怎么弄伤的,不过也许是被淑美给抓伤的。 “你突然在沈思什么啊?” 被火村这么一喊,我才回过神来。与其一个人猛钻牛角尖,倒不如说出来比较好。于是他一听我说完,神情立刻变得很严肃。 “凶手的血溅到枕头套上……你的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啦!就算如此,也有可能是沾到被猛烈殴打的死者所流的鼻血。就算凶手有外伤,也不可能是辉美手指上的那点小伤,伤口应该是藏在某个人的衣服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火村打断我的话。 “而且不仅如此。说她是凶手,将枕头套带走的推论根本不合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就不可能透露现场有什么疑点,不是吗?难不成她忘了自己是凶手而说出来吗?” 的确怎么想都有点不太可能。 “忘记自己是犯人啊……原来如此。也许她因为喝得烂醉如泥,醉到连自己杀人一事都不记得了。” 火村听我这么说,露出一脸沈痛表情,搔搔有点少年白的头发。 “根据我在电话里听你说的,她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而且薇若妮卡夫人还是证人。” “也许证词不一定正确,其实她并没有一直待在辉美小姐身边。” 火村又点了根烟,“你说薇若妮卡夫人的证词不一定是正确的,这样好吗?我听你电话里的口气,明明对这位大美女很感兴趣啊!” “不是感兴趣,是有好感。”我赶紧澄清,“喂!对方可是有夫之妇,别乱说啊!而且我不记 得我有用那种口气跟你说过。” “真是的!也不用对我的无聊笑话认真嘛!脑子里浮现纲木辉美是凶手一说固然有理,但是视野未免太狭隘了点。如果她是凶手,那么消失的脚印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这就完全搞不清楚了。老实说,我也不希望辉美小姐就是凶手,只是偶然将她手指的伤和枕头套联想在一起罢了。” “完全没有任何有力根据。”火村语气坚决地说,又将照片排列在桌上。我发现其中还混着五色沼的照片。 “每一张都拍得好漂亮哦!流音那孩子是在哪处沼溺毙?” “我没拍发生事故的那处沼,那处沼离步道还有段距离。” “哦……这地方不错呢!等一下我也去那里拍几张照好了。反正难得大老远跑这么一赵。” “好,走吧!可是有个地方想先带你去看一下。” “瑞典馆是吧?” 火村迅速将照片收好,拿起披在椅背上的黑色皮外套。 2 来应门的是薇若妮卡。“听说您方才也来过,没招待到您真是不好意思。”薇若妮卡边对我说边看着一旁的火村。 “一直来府上打扰,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朋友火村,在大学教授犯罪学,刚刚才从京都来到此地。” 火村轻轻地点点头。薇若妮卡看起来有些迷惑的样子。 “教授犯罪学的老师特地从京都赶来……。莫非是为了调查淑美小姐的事?” “因为听说朋友惹上麻烦所以才赶过来的,结果看他的样子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惨嘛!” 火村语带诙谐地说,搞得我不得不接口。 “我朋友他曾协助警方侦办过不少案件,而且成绩斐然。我相信他对这次案件的侦查方面一定能助力不少,所以才硬请他过来。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们看一下命案现场吗?如果能跟大家聊聊当然更好。” “先请进再说吧!” 一阵客套寒暄后,我们穿过玄关,站在客厅的乙川隆向我们点头问好。 “听说您午茶时间来过,和家父、家母相谈甚欢呢!请问这位是……?” 待我介绍过后,童话作家和夫人一样一脸迷惑地先请我们坐下。然后薇若妮卡端来咖啡。 只见她露出手足无措般的眼神看着丈夫,在他身旁坐下。 “也就是说,火村先生并不只是位学者,也会参与实际的案件调查工作啰?”乙川缩着几乎看不见的脖子,边看着副教授边问。 “如果没有实务经验就当不了社会学者,犯罪行为的研究算是我的专长领域,当然有栖川也有参与一些案子。” “那么至今为止参与过不少案子啰?” “嗯,大概五十件左右吧!几乎都是凶杀案件。因为大多发生在京阪神或是东京的案子,所以认识不少当地警察,有时也会受邀出席搜查会议。不过福岛县方面的警察单位就不太熟了。” 乙川隆边点头边双手抱胸。我想此刻他的心情,只能说莫名其妙地面对一个突发状况。 “是有栖川先生请火村先生过来的吗?” 我回答,是的。乙川隆又边点点头边松开手,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也许他觉得十分困惑吧!然后想更深入地问个明白似地开口问道: “我想火村先生一定听有栖川先生说明大概情况了,您有什么看法吗?” “是。” 听到火村如此爽快地回答,感到讶异的人不是乙川隆也不是薇若妮卡,而是我。明明刚才没听他说有什么具体想法啊! “等一下。您还没看过凶案现场,就对凶手一事掌握头绪了吗?” “基本上还没确认前,我不会胡乱发表任何意见。” “也破解了凶手为何没有留下脚印的谜题了吗?” “某种程度的假说是成立的。不过是否能够切合就得等看过现场后才能判定。” “是指使用绳子之类的工具吗?” “这个嘛……” 虽然之前已经目睹过好几次他发挥专长的杰出表现,但是如果假说成立,这次事件就会改写他破案速度的最快纪录。可是无论火村再怎么高竿,只凭听我在电话里东扯西扯谈了一堆,就能迅速厘清真相也未免太神了点吧!我的推理能力远不及他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警方的搜查能力总不会比不上他吧! “与其在这里谈论,还不如亲自走趟命案现场。我也很希望这件命案能够早日侦破。”乙川隆说。看来他似乎不太领火村的情,换言之,似乎也不乐见搜查工作顺利进行。就算觉得有个搞不清楚从哪来的男子满口故弄玄虚,但是也拿他没办法。 “碰巧警方已经返回搜查总部,现在别馆那边一个人也没有。” “那我们就快点过去吧!” “由我来带路吧!好歹我也是第一个发现命案现场的人,有些事情必须先说明一下。” “那就麻烦了。”火村站了起来,大概是衣服的袖口不小心扫到盘子,汤匙掉落脚边。“真是的!”立刻想弯腰拾起,但是动作却突然停下来。他的视线投射到对面一角的暖炉。 “您怎么啦?”薇若妮卡关心地问。 “暖炉里有个很奇怪的东西。” 我试着和他一样微弯身子看了一下暖炉,好像有根细细的棒子掉在地上。因为还没有升火,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从火村的角度似乎看得挺清楚。 “那个不是捕虫网吗?” 因为突出的腰围实在不太方便弯身的乙川隆,立刻明快地响应:“没错,那是捕虫网。大概是悠介忘了收吧!” “忘了收?怎么说啊?”我问。 “那个捕虫网是我死去爱子的东西,平常都放在他的房间。昨天傍晚悠介借出后就忘了放回去吧!” “借这东西作什么用呢?” 试着问问,感觉薇若妮卡好像不太清楚这件事似的。 “大家一起用晚餐前,他帮忙打扫吊扇灯。大概是听我说有点脏吧!所以想帮忙打扫一下。然后他就在网子前端缠上湿抹布,从二楼伸出去擦拭,打扫完后就这样挂在炉边,大概是一时失去平衡倒在暖炉边吧!” 火村跪在地上伸手探进暖炉内,取出流音的爱用品。然后将它立在炉边,刚好被柱子挡住看不见,以致乙川隆和悠介都忘了它的存在。 “真是不好意思。” 薇若妮卡边说边用两手抓住捕虫网。可能想赶快将它物归原位似地,快步走向走廊。火村赶紧叫住她。 “如果方便,夫人可否与我们一同前往别馆呢?因为想请教现场一些事。”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火村,刚好就站在昨天流音相框掉下来的位置。 “我明白了,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明明想借火村之力消除她心中的不安,但是她那秀丽带点忧伤的脸庞却愈来愈抹上一层阴郁。 3 出了玄关拐到后门的途中,虽然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巡警瞥了火村一眼,但并没有问我们是谁。可能是他被赋予的任务已经够他心烦了吧。 站在后门前的火村,以手遮眼眺望着别馆。虽然距离约三十公尺左右,但要不留下任何脚印横渡其间是有其难度的——可以说几乎不可能。别馆周遭没有半个人,今早的喧嚣彷如一场幻境,只有被折断的烟囱在诉说着现实中的确发生这件惨案。虽然雪上留下的问题脚印经过一段时间后形体有些崩坏,但还是依稀保持原状。 当我正期待着自称为风之侦探的人会如何进行下一步时,火村首先问了乙川隆这样的问题:“请问有从这里到别馆,这么长的绳子吗?” 真是令人泄气的提问。就算已经站在凶案现场,他还是不愿放弃他的犯人是以绳子横渡庭院的说法,也就是所谓的野战部队说,真是败给他了。我想乙川隆大概也会这么想,不过他倒是很客气地回答:“大概只有晒衣服用的绳子吧!当然没有这么长,得用好几条连起来才行。”他发着哼哼的鼻音接着说,“莫非火村先生觉得凶手是用绳子横渡到别馆犯案的吗?” 如果火村回答是,我想我一定会觉得他逊到极点,幸好他的答案并非如此: “虽然在我来此之前的确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来到现场就完全推翻了。因为光是要将这么长的绳子拉开横渡过去就需要花费相当时间。而且不仅如此,因为凶手并未留下拉开绳子时留下的脚印,况且这项工作必须赶在淑美小姐回到别馆来之前完成。如果淑美小姐看到一条绳子从本馆连结到别馆还不会起疑,也未免太离谱了。” “我也是这么想。”乙川隆一副终于放心的样子,“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有没有能够连结到别馆的绳子呢?” “我只是想亲口向大家确认,这样的想法是不合逻辑的。” 他边说边环视我们三人。我心想,会不会有人响应他呢?但是大家都保持沉默。不过他倒也没有要求我们要有什么响应。 “不合逻辑的论点就不用多谈了。我很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有助真相厘清的假设呢?” “你可真是急性子啊!也许等一下到了别馆现场自然就会有所解答。” 我拍了一下火村的背,往前走,乙川夫妇则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我们的后面。不经意地回头一看,薇若妮卡依旧一脸忧愁,视线像失焦一般恍惚地瞧着四周,看来她似乎陷入极度不安的精神状态。相较于一脸满不在乎的乙川隆,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妻子的样子,令看在眼里的我有些不满。 一进了应该没有人在的别馆,却被坐在客厅椅子上的等等力给吓了一跳。他挪了张暖炉旁的椅子,双手抱胸,盘坐着似乎在冥想。 “哦!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等等力听到乙川隆这么问他,才缓缓地起身。 “大概十分钟前吧!趁警方不在的时候进来的。对了,有栖川先生。” “嗯?” “我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隐密门或是密室之类的。” 也许乙川隆和薇若妮卡都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都没有开口提问。因为乙川家的人都涉有重嫌,我想这点也没有特地说明的必要。 “似乎又增加了客人哦!请问这位是……?” 等等力一派轻松口吻向乙川隆询问。乙川隆适切地介绍一番后,等等力就露出一副相当感兴趣的样子。 “哦!原来是推理作家的好朋友,有侦探身分的犯罪学者啊!真是了不起,而且连搜查一课的警官们都认识。从昨天到今天,居然能够认识平常和自己工作完全沾不上边的人呢!敝姓等等力,请多指教。” “听说您是建设公司的老板,是吧?我听有栖川说的。您好,请多指教。刚好有几个问题也想请教一下等等力先生。” “别这么客气,我洗耳恭听。”表现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态度。 “那真是谢谢了。在此之前,我想先看一下纲木淑美小姐陈尸的房间。嗯……是那间吗?” 火村边说边踏进房间,开始实地调查房间内部。其他人则站在房门口,沉默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停地看着房间内外各处,整个人与刚才完全不同,变得格外敏锐。过了一会儿,他指着辉美使用的枕头,询问薇若妮卡: “这边的枕头没有枕套对不对?听说被凶手带走了,是真的吗?” “是的。”用她那纤细的声音回答。“昨晚六点左右来这里时还有看到。我是来通知淑美和辉美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记得还顺便换了新的枕套,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何时发现的?” “今早我先生通知我们淑美遇害,随后赶到这里时发现的。因为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虽然警方问了我们好几次:‘什么事情都可以,如果觉得现场有哪里不寻常,请告诉我们一声’,后来我才想起来……” “原来如此。”火村一副了然于心,随便附和的样子,“不见的枕头套应该还没有找到吧?” 薇若妮卡点点头。 “应该没人会想偷枕头套吧!肯定是因为留下什么对凶手不利的痕迹,所以才被凶手随手带走吧!”火村嘴里边嘀咕边走出去,然后靠在紧闭的门上,用食指按着嘴唇。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因为你们是比警方更早踏进凶案现场的人,所以有事要请教三位。也许这问题会问得你们很烦,但还是要请你们仔细思考回答。——比较案发前后,别馆现场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问题警方已经问过几百次了。” 很稀奇地,薇若妮卡显得有些不满,火村见状赶紧打圆场: “个人只是想再更确定而已。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如果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请告诉我。尤其我想知道的是,除了枕头套不见一事外,还有没有什么奇怪地方?” “有东西不见了?您对不见的东西特别有兴趣,是不是?”等等力似乎对这问题很感兴趣。 “嗯嗯,是的。有没有什么发现呢?” 火村靠在门上又重复问了一次。可是等等力不可能会给他什么答案。 “您是说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是吗?”乙川隆嗓门拉高。“如您所见,这里本来就没有放什么贵重物品。” 紧挨着丈夫的薇若妮卡,也表示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只有关于淑美和辉美的行李没有办法回答,因为不晓得她们包包里装了些什么。不过听辉美说,东西都在。” “说得也是喔!”火村又随声附和了。 “那些太琐碎的东西答不出来是可以理解的。——那么比较大型的东西呢?也许会因为体积太过 庞大,相反地会漏看啊!” 虽然火村拚命地吹笛,却没人跟着起舞,只换来三个否定的回答。身为好友的我只好筋疲力竭地继续帮他伴奏。 “我听有栖川说隔壁房间当储藏室用,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呢?先别急着回答我,我们最好再确认一次比较好。” 薇若妮卡走上前去拉开百也门。想象中应该是个放了很多杂物,满是灰尘的房间,没想到只看到塑料水桶和抹布之类的清扫用具,还有几捆暖炉用的薪柴和一个原本应该是用来装橘子的木箱——用白布盖着,总之就是个没放什么东西,空空如也的房间。而且地板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要是有什么异样一定会被发现,而且地板也会留下痕迹。 “房间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她举起右手指着房间内部。“之前我曾进这房间过,刚好是淑美他们来的前一天,和我婆婆一起来拿几捆薪柴。现在看看房间内还是和那时一样,无任何异状。” 等等力并未表示任何意见,乙川隆补充说明,. “警方也询问过储藏室一事。我想家母的回答一定也和内人一样。记得辉美小姐住进来时,还会好奇地打开看过呢!所以这房间一直都保持这样,没什么改变,东西没有掉也没有增加,这点我可以证明。关于这件事,您可以向岛野警官确认。” “嗯,明白。那么那个木箱里装了什么东西?”火村说。 薇若妮卡默默地掀开盖在木箱上的白布,箱子里满是玩具。有放在婴儿船上方会旋转的东西、还有沾上手垢而变得灰扑扑的小兔子绒毛玩具、还有塑料制的铁路模型、木头积木和足球。每一样大概都是流音生前最喜欢的玩具吧! “好久没看到这些东西了。” 薇若妮卡的这番独白,听来有点是针对火村不识趣又强硬的提问,所作的些许抗议。 “这些都是您死去儿子的东西吧?”火村冷酷地问。 “是的。看起来没有人动过的样子。” 副教授走近木箱,窥看着箱内。我想大概是不太相信她说的吧!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黑手套戴上,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便开始拨弄着箱里的玩具。并不是在找寻什么东西,而是想揪出某件东西吧!这件东西就是跳绳用的绳子,而且不是小孩子用的玩具,而是像运动选手训练用的绳子。 “这条绳子给小孩子用,不会太长吗?” 听到火村这么说,我也觉得这条绳子对七岁小孩来说,的确长了点。薇若妮卡正想开口回应,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声,然后咬住右手中指前端脱下手套,徒手握住绳子。 “因为我会陪他一起玩,所以才用比较长一点的绳子……有什么不对劲吗?火村先生。” 火村将一半绳子递给薇若妮卡。 “好冷。你摸摸看,这绳子还湿湿的呢!” 果然如他所说的,只见她也喊了一声“好冷喔!”,乙川隆和等等力也伸手摸摸看。——绳子的确很冷,而且还带点湿气,看来还没有完全干的样子。 不等大家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火村便催促大家往外面走,于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我们就这样被赶到露台上。因为他拿着绳子往屋外右侧走去,啊啊,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将绳子向屋顶丢去,大概是想试试烟囱能不能因此被折断吧! 果然如我所想,站在露台上的他确认好烟囱位置,便攀上栏杆。然后将圈了两圈的绳子往头上抛去,企图用绳圈套住烟囱,结果试一次便成功。没想到比想象中还简单。“啊,挺容易的嘛!”一脸欣喜地说。 “哦!凶手就是使用像跳绳之类的绳索来破坏烟囱的啰?” 等等力语气中满是佩服。“嗯,有可能。”火村回应。然后将绳子扯下来,身手敏捷地跳下栏杆。 “只是想确认这湿湿的绳子是不是这样的用途罢了。对搜查进展并无帮助。” “也许有所帮助哦!”乙川隆反驳,“虽然无法断定破坏烟囱的凶手和杀死淑美小姐的凶手是否同一个人,可是破坏烟囱的凶手,一定是知道这条绳子藏在储藏室木箱的人。也就是说,是家里的某个人。” 很显然地,这是在受到攻击前摆出防御姿势的说法。不过火村很果决地否定了他的说词。 “不,还不能妄下断语。如果凶手想找像是绳子之类的东西,肯定会到储藏室寻找。为了物色适合的工具而打开储藏室门的凶手掀开盖在木箱上的白布时,可能看到像是绳扣之类的东西,就像我刚才一样。因此还无法断定破坏烟囱的凶手究竟是不是乙川家的一员。” “嗯。” “那样妄下断语一点意义也没有,和我什么都还没开始作的道理是一样的。” 这绝不是客套话。因为真的很没意义,所以我也不想多问。 “如果像刚才你实地表演那般,凶手将烟囱折断,那他的目的究竟为何?看来也不是为了用绳子连结本馆与别馆,所以才将烟囱弄坏啊?”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用绳子横渡一说已经不考虑了。所以——凶手为何要弄坏烟囱呢?” 火村轻轻地将绳子挂在脖子上。 “劳烦各位进进出出的真的很抱歉,我还想看看浴室和洗手间。” 进到客厅,趁火村察看浴室时,我们靠近暖炉边烘烘有点冻僵的身体。这时等等力对我说:“有栖川先生。那位火村先生都是用这样的方式解决案件吗?” 他大概想说,火村会不会只是在玩什么侦探游戏罢了。我要是站在他的立场也有可能会这么认为。 “他通常都是配合警方一起行动,这次单独行动算是满难得的。因为我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明了事件的大概经过,然后他就带着本能的推理神经赶过来了。” “他是不是有所误会啊?”等等力用手偷偷地指指从浴室走出来的火村,悄声说道。只见犯罪学者一脸严肃,搔着头。看来他终于顿悟到自己尚未来到现场前的想法似乎太过乐观。 “真是败给他了。和我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啊?” 虽然想试着问问他,却只换来叫我先别吵他的手势,还是没有问到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也许他的脑细胞开始思考着,难道遭受挫折的假说没办法修复吗?不过他选择暂时将这问题摆在一边,又向乙川隆他们提出新问题: “对于纲木淑美小姐为何非得被杀一事,大家到底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怎么老是问些警方重复问过的问题呢?对我们而言,这也是个谜啊!比起凶手是以什么方法消去雪地上脚印一事,更叫人觉得诡异。” 火村倒是很平和地接受乙川隆如此率直的回答方式。 “或许……我只是想到就问一下而已。如果对你们而言也是个难解的谜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恕我这人就是喜欢找人麻烦,雪地上的脚印并没有用什么消去哦!” “这个嘛……”乙川隆只好苦笑以对。 “老是被人家觉得凶手就是家里成员之一,让我们深感困扰。”薇若妮卡的口气很严肃。“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警方的说词也充满矛盾。因为我们都不相信凶手就是本馆中的某人,都认为凶手可能是从森林闯进的歹徒。而且警方也说,凶手可能为了不让脚印被发现,所以晃下树枝上的雪消掉脚印,当然也说过对于从森林通往外面的任何一处都没有留下痕迹这点,实在无法理解。所以才会怀疑是本馆的某个人所为。——我想你们应该听得出矛盾点吧?那就是因为没有留下任何凶手进出别馆的痕迹,所以不能说凶手究竟是从外面闯入还是内部的人所为,不是吗?” 真是一番激烈的辩驳。不知道是不是愈说愈兴奋的缘故,薇若妮卡的脸颊有些泛红。美女一生气就会变得更美,虽说这是男人的一种偏见,但是现在的她给人一种心疼的怜爱,当然如此心疼她的我并不是性好虐待的偏执狂。——她又继续说: “虽然警方说森林通往各处的道路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但是可以如此就断定吗?天一亮就有车子或是巴士路过,多少都会辗坏那些脚印,我想这种情形很平常。” 火村等她说完,直盯着她那双蓝眼回应道: “我想还是没有那样的脚印。因为是星期天早上,往来人车非常少,应该很清楚地就能判断出是不是由森林走出的脚印,不是吗?如果凶手真的是馆内的人,只能说那个人的运气不好。” “还是未能解开脚印之谜,真是个难解的谜题。”等等力突然看着我,“对了,那个水桶汲水的谜题已经解答出来了吗?” “还没,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可能是一听到谜题这两个字,我立刻就夸张地回了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火村看了看我,“没什么,等会儿再跟你说。”姑且先这么回应他。 “怎么又是谜题啊!等等力先生,你好像很热衷此道呢!” 听到乙川隆这么说,感觉等等力好像常常拿谜题当话题跟人家聊天似的。童话作家说完后立刻收回轻松的表情,严肃地向火村建议: “只凭我们几个人所说的,搜查工作还是无法顺利进行。您应该听有栖川先生提过,瑞典馆里除了我们,还住了四位。虽然想介绍给您认识,不过两老因为一大早的骚动有些疲倦,现在都在房间休息。如果方便,可否麻烦您用过晚餐后再来一趟呢?介绍大家给您认识,我想对您的搜查工作会有所帮助。讲帮助好像有点奇怪哦!应该是我们请求您的协助才是。” 这可是个求之不得的请求。“没问题!”火村立刻回应,于是我们决定九点再次造访。 4 森林中的积雪相当深,已经深达膝盖。才走了五分钟,额头就冒出粒粒汗珠。 “好!” “啊,等一下!” 我还来不及阻止,火村已经摇起身旁的一株落叶松,因为来不及走避,雪纷纷地落在我头上。 “不是叫你等一下吗?你看,我都快成了雪人了。真是的!雪还从衣领滑进我的背呢!” “从事现场搜证工作的人是不能够抗拒什么雪啊、泥泞的。你看,我还不是成了雪人。” 说得也是,火村副教授的头上也积了一堆雪。虽然我很明了他对现场搜证工作的认真与执着,但是钻进我背中的雪还是很冰冷。 “你回头看看吧!看我们实验后的美好成果。” 落下的雪将我们的脚印掩埋。经过实验后可以证明像这样边摇晃树枝边前进的话,可以掩埋掉留下的脚印。虽然不会留下脚印,但是掉落的雪块却会积得到处都是…… “辛苦总算有了代价,真是令人感动得想哭啊!喂,你该不会想要一路这样抖雪走回度假别墅吧?反正警方也作过相同实验,我看这道工夫就可以省省了。” “好吧!”火村激烈地摇头,连沾在头发上的雪都给抖了下来。莫非这家伙是头野兽吗?“虽然这道工夫可以省,可是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去五色沼那一带看看。” 温厚如我轻轻地向他挥挥手。 “去啊!请便。我要直接回别墅暖暖身体,然后请迫水先生帮我泡杯热可可。” “别说得这么薄情嘛!我连五色沼在哪个方向都不晓得。可以的话,还想请你带我去发现乙川流音遗体的那处沼呢!” 完全不想理会他。 “我可不想边流汗边冻得要死。如果真的那么想去,回去我画一张地图给你带着,你就一个人去寻幽访胜啊!不要?不要的话就别去啊!况且天都快黑了,这时候到那地方,一片黑暗暗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马上就要吃晚餐了。” 火村突然大力地摇晃树干,成堆的雪就这样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了。” 火村对早已被他这般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吓呆的我,冷静地说: “被成篇的论理给蒙骗,这种感觉很不愉快。” 面对在最高学府执教鞭的人居然如此小孩子气,虽然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心胸宽大如海的我却也包容了他。 “我原谅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该不会你还在气我一早就打电话吵你?” “我可是很感谢你邀请我参与这项搜查工作呢!好了!我们就向热腾腾的可可亚前进吧!” 一直走到距离SUNNYDAY后门约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脑中又浮起一些奇怪念头。感觉现在的自己像个白痴似的,可是都已经这样也没办法了。 虽然在森林里边摇晃树枝边向前进,可以不留下脚印的说法暂时获得证实,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凶手逃出森林的痕迹。虽然用这种方法可以走到SUNNYDAY,但是在那里的迫水夫妇、我和乙川隆都有不在场证明,到此为止都是有思考过的,问题还要往前推。昨晚在SUNNYDAY除了我们四个人以外,应该还有一个人才是,那就是七岁的迫水大地。九点后独自待在房间的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如果是他的话,可以不留脚印地前往别馆。也就是说,也可以杀害纲木淑美—— “我在胡乱想什么啊!” 我下意识地喊出来。“什么啊?”听力敏锐的火村立刻问我。一瞬间迷惘的我停下脚步,将自己方才胡乱想的事全说给他听。 “还有其他怀疑大地那孩子的积极理由吗?” “没有。”一听我这么回答,火村便叹了口气: “七岁小孩殴杀二十几岁的女人,还真是奇谭呢!好吧!我们赶紧问问他吧!” “别开玩笑了。那么内向的小孩如果被你这种奇怪的大叔质问,肯定会被吓哭的。” “我自己也常说别人什么蹂躏儿童人权之类的,的确有些小孩心智真的很早熟。” “你有看过大地吗?” 因为再走一会儿就快到别墅了,所以我们索性停下脚步交谈。 “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在餐厅里吃点心。一看到父亲身旁站着陌生人,立刻就躲到里面了。我发现他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安似的,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受到打击?” “这个嘛……大地早上在问‘发生什么事了?’时,迫水夫妇就随便地回了一句:‘不关你的事’。我想他大概察觉到瑞典馆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也许是想问问看是不是发生了杀人凶案、谁被杀死之类的事吧!” “哦!原来他是这样的小孩啊!” “是的。乙川先生说过自己之所以执笔写童话,就是希望能鼓励小朋友,我想乙川先生可能就是设定他那样的小孩为读者而创作吧!” “想要鼓励小朋友啊!记得我小时候好像没有因为什么童话而受到鼓励呢!” “像你这种孩子王不适合看什么童话啦!” “别乱给人下标啊!我好歹也算是个性纤细的小孩,想象不出来吧?” 只见他脸上浮现一抹像是自嘲般地微笑。虽然口气听起来不太像是开玩笑,相对地,也很难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虽然认识这位嘴巴坏、历练丰富的友人已经十数载,还是有很多事始终没问过他。像是为何他会成为研究犯罪社会学的学者、为何会以侦探一角参与刑案侦办工作等,对他还有很多疑问。虽然端出社会学者的身分,就能顺理成章参与搜查工作是个不错的挡箭牌,难道没有隐藏其后的真正目的吗?犯罪者——也就是所谓的杀人犯——虽然对其充满憎恶;但相对地,似乎也有种同袍意识的情感。也许是想探索宛如被恶魔附身,如此复杂的自己心中的情感秘密,这才是侦探工作的真正目的不是吗?我在心中思索着。 “所谓刑法,其实是个有点奇妙的规范与制度,‘杀人者可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是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法条上被如此定义,如果杀人最高可判‘死刑’作为代价,那么就某种道理而言,国家便是默认了这样的偿赎方式。”有一次,火村以非常沈痛的语气,向我指责这个奇怪的论点。 ——所谓犯罪,就好比如果你敢从跳板上跳下来,那就跳吧!可以去你梦中想去的任何地方。但是相对地,要支付一笔报酬。如果有哪个混蛋想骗吃骗暍,我就会竭尽力量向他讨回这笔债。这就是一向不信神的我的决心。 忘了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的歪理。法律根本就没有制定什么费用一览表,这是他故意曲解的。再者,对于以学者身分协助刑事警察局办案的他,根本压根儿不信任什么警察体系,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因此可以说他之所以想将那些卑劣的犯罪者绳之以法,只能说是出于一种正义感吧!也可以说是一种道德问题。因此他才不想当警官,而选择以犯罪学者身分参与办案的游击方式。 ——因为我也会有想杀人的念头。 这是他在说明犯罪动机时最常说的一句话。所以我根本就不会想接着问下去。如果当这位身心非常强韧的男子即将崩溃时——当然我衷心祈祷这天不要到来——我想我会适时向他伸出援手的。 当我认真地思索这些事时,走在我前面的火村忽然自言自语起来: “虽然现在被鼓励好像也没什么用,不过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倒想看看乙川隆写的童话呢!” 听起来像是段独白。 5 回到度假别墅后,晚餐已准备好了,餐桌上摆着锅子和寿喜烧的食材。 “喔,两位大师回来啦!怎么啦?怎么偷偷从后门回来呢?”正在看晚报的迫水先生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才没有偷偷摸摸地回来呢!只是顺道绕进森林散步而已。” 我随便应付了几句。于是春彦说了句“请,这是今天的报纸。”将报纸放在桌上。火村坐在迫水先生对面,抓起驼色毛毯盖着。 “瑞典馆那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线索?” 留着小胡子的老板探身问道,火村只冷淡地回了句:“没有。”便开始忙着看报纸。 “九点左右我们还会再过去拜访,因为还有些人没拜访到。”我说。 “看来这件案子挺棘手的嘛!”伦代端着盛装啤酒杯的托盘,边说边走出厨房。托盘上放着四个玻璃杯。“因为有买些霜降牛肉,干脆来吃寿喜烧好了。反正也没有其他客人,不嫌弃的话,大家就一起享用吧!” “好啊!吃寿喜烧就是要人愈多愈好吃。大地也会一起吃吧?” “是啊!真是不好意思。” 伦代将托盘放在桌边,叫着躲在房间里的儿子。没听到任何回应,不一会儿房门慢慢打开。 “吃饭啰!快点过来吃饭,今天和客人一起吃火锅哦!” 居然要和两个陌生的叔叔吃饭,而且后来来的那位叔叔看起来好像好凶、有点可怕,所以大地看起来心情有点郁闷。与其说是郁闷,倒不如说是害怕来得更贴切。 “你妈妈说今天的肉特别好吃哦!” 我勉强挤出亲切的笑容,招手要他过来。他就像是脖子被套了绳圈,被硬拖进客厅似的。 “去坐爸爸旁边。今天是和客人一起吃饭,所以不能像平常那样饭粒掉得到处都是哦!” 大地遵从母亲的指示,乖乖坐在迫水先生身旁。虽然他看着面前盘子上的肉,可是视线却正好和突然抬起头的火村撞个正着,只见大地立刻害怕地低下头。 “大地这名字取得真好。” 火村先开口。有时我还真是佩服他,明明是个单身王老五,却能和小孩、小学生那么自然地交谈,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个六、七岁的私生子啊!但看得出来大地对火村的话,感到有些困惑。 “大地,人家在夸你名字好听耶!怎么没跟客人谢谢呢?” 被迫水先生这么一说,他看着自己的膝盖很小声地说了声:“谢谢”,也许心里很不爽吧。 火村搔搔鼻头,“给你看。”将报纸递给我看。不是全国性的报纸,而是地方报。一打开社会版,就会看到以大篇幅报导瑞典馆杀人事件。 “隔壁发生的那件惨案已经上了报呢!” “就是啊!对了,要不要看一下电视?新闻应该会报导吧。” 迫水先生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刚好在报导全国各地新闻。 “隔壁发生什么事了?” 迫水先生好像没听到大地在问他似地,自顾自地在开瓶盖。 “还是生啤酒比较好喝,可惜只有这种而已。有栖川先生,不好意思,可以帮忙拿一下火村先生的杯子吗?” 少年又问了一次:“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声音太小,迫水先生好像还是没听到,我只好帮他开口。 “迫水先生,大地好像有事要问你耶!” “嗯?怎么啦?” 大地看手拿啤酒瓶的父亲终于注意到他,便再问一递:“隔壁发生什么事?是谁被杀了吗?” “喂,你怎么连这种事都跟小孩子说啊?” 转身向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伦代大声问着,只见伦代边用围裙擦手边走过来。 “我没跟他说啊!是他自己感觉到的吧!连警察都登门了,光看那些警车,不就知道了吗?” “说得也是!” 迫水先生边倒啤酒,口气平和地跟儿子说:“隔壁的乙川家有人死了,所以警察正在调查,可能是发生什么意外吧!不关你的事,你别担心啦!” “我听说是有人被杀死了。” 也许是警方登门拜访时,被大地听到,也有可能是听到我们在讨论案情。只见他垂眼低声说了句:“少骗人了!” “电视上不是常会报导什么杀人事件吗?现在警方还在调查。小孩子不需要关心这种事啦!” 虽然父亲企图让话题告一段落,但是个性内向的少年却意外地想问得更清楚。 “到底是谁被杀死呢?” 刚好新闻报导切换到地方新闻。只见以瑞典馆全貌为背景,女主播淡淡地报导这件事。 “如果那么想知道就自己看电视啊!现在就在讲啦——死掉的人就是之前你也打过招呼的那位阿 姨,纲木淑美小姐,就是帮忙画童书插画的那个人……” 大地抬头看着电视。 屏幕一映出死者照片的同时,大地惨叫了一声。少年像是看到什么可怕东西般,怕得连视线都无法栘开,像被钉在真空管上似地不住颤抖。 “怎么了?你怎么了?” 迫水先生看到儿子突如其来的怪样,惊慌地不停摇着他那小小的肩膀。只见大地半张着嘴,呆呆地无法回答。母亲则紧紧地抱着他另一边肩头。 “大地,你振作点啊!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是因为听到淑美小姐死了吓一跳吗?你说话啊!” 从大地扭曲的脸上能够解读到惊愕、恐惧、不安、嫌恶与猜疑等多种情感,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难不成——难不成他真的是杀害纲木淑美的凶手吗?这样的疑问袭上心头。难不成真的应验了我在森林里随口说的事吗?昨晚他殴打淑美后,从森林逃回房间。虽说殴打,但没想到淑美就这样死了?然后现在才从新闻上听说她死了,因为害怕自己做的事而惨叫,吓得浑身颤抖吗? “真的吗……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虽然大地终于开了口,但并不是响应父母的问话。 “是啊!真的好可怜。你干嘛一副受到极大打击的样子啊!冷静点。” 不过母亲自己看起来好像也还没平静下来的样子,心里大概在想儿子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连父亲也开始担心起来。 “你是因为听到认识的人所以才被吓到的,是不是?是不是啊?” 一年总会来造访隔壁几次的女人-而且已经隔了三年多没来造访了——没想到居然死了,可能是因为太过惊讶而惨叫。虽然伦代说大地只是曾经和淑美打过招呼,但是我确信对大地而言,淑美的存在绝对不只这样。 “我好害怕……一直……都好害怕。” 大地的眼眶湿润,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状况愈来愈叫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迫水夫妇只能莫名其妙地互看。 “你在害怕什么?我不明白,你将话说清楚啊!” 大地只是不停地哭泣。母亲只能拍拍他的背,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而一旁的父亲则重复问着。我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火村的刀子嘴化解了这尴尬的情况。 “大地终于说出来了,应该不会害怕了吧?” 哭声总算稍微缓和下来。火村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慢慢地将脸靠近少年。 “我知道你很害怕,可是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叔叔说吧!只要说出来就不会害怕了哦!” 刚才才说他实在很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不过像这样彻底发挥哄小孩的本领,我还是头一遭看到。是他那温柔可靠的声音让人放心吗?连如此怕生的小孩也会乖顺地应声“嗯”地点点头。接过母亲递给他的面纸,擤擤鼻涕。 “慢慢说,没关系。” 火村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好了。可以告诉叔叔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吗?” 于是声音还带点哽咽的大地开始说:“因为那个人说绝对不能说,所以我一直不敢说。他说如果说的话,我们家就会发生火灾,或是更可怕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我真的很好奇。迫水先生一副迫不及待想问清楚的样子,火村赶紧用手示意要他冷静。 “因为那个人说如果我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和妈妈就会发生不幸的事,所以我害怕得不敢说。可是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就没关系了。” “那个人就是指刚才电视上照出来的那个女人吗?啊!已经没事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不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了。你真的不需要那么担心了。” 大概副教授自己也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先安抚一下大地的情绪再说吧。由少年片断说词来推断,一定是纲木淑美要大地保守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火村应该不可能知道。 “她说你要是说的话,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对不对?” 大地看着火村的脸,轻轻地点点头。 “放心,已经没事了。到底是什么事不能说呢?来,跟叔叔说吧!” 因为职业所需,火村也精通心理学,问话方式可说非常接近催眠术。从恐惧中解放的少年,说出惊人事实。 “……流音跌到沼里的那一天,那个人也在那里。” 火村一瞬间像失了魂似地,呆住了。但立刻又回过神来,再次确认这个听来有点暧昧的答案。 “你说流音掉到沼里的那一天,那个女人也在那里是什么意思?是说那个人在时,流音掉到沼里是吗?” “嗯。” “我真是搞不懂啊——流音掉进沼里的那一天,你在干什么呢?是和流音在一起玩吗?” “没有,我们那天没有一起玩,流音一个人去森林捉蝴蝶。不过我一个人在附近玩。” 大地的回答,让答案愈来愈清楚。相对地,房子里的气氛也愈来愈沉重。 “流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我没有看到他们在一起。但是那个人也在森林里,好像去了流音掉进去的沼那边。” “你看到那个人在森林里吗?” “嗯,在森林里,而且就在流音掉下去的那个沼附近。” 迫水夫妇和我只能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想到竟扯出早已埋葬在黑暗深渊里的惊人事实。 “那是傍晚发生的事吗?” “嗯。” “你看到那个女人,然后呢?” “他看到我非常惊讶。然后就跟我说绝对不能和别人说在这里看到她。如果说出来,就会遭遇可怕的事,她讲了好几次。” 是因为那时的记忆苏醒了吗?他的表情还是有点扭曲,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不懂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说,她的脸真的好可怕,比书上的鬼怪还可怕。” “看来真的是很可怕的样子呢!” “真的好可怕。而且她要我遵守约定,绝对不能说出来。” “可怕的脸,是说她生气的样子吗?” 大地称微想了想。“……嗯,是的。可是不只生气,还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怎么说呢?” “她好像跑过来似的,边说边喘气……,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的样子。” “你说她跑过来?是从沼那边吗?” “嗯,好像是吧!好像是从那边跑过来的。” 火村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你就跑去沼那边吗?” “没有,我没有跑过去。因为妈妈叫我要早点回家。而且那时很晚了,我也不敢一个人跑到那么里面去。” “你还记得是在哪里碰到那个女人吗?” “是说遇到她的地方吗?” “是的。你还指得出那个地方吗?” “嗯,可以。” “只有在沼附近碰到那个女人而已吗?没有看到流音吗?” “在看到那个女人之前有看到流音,好像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是指谁?” “好像有人在附近散步吧!附近好像还有人。” “没看到是谁吗?” “没看到。” “那天流音掉进沼里死了,隔天早上才发现尸体是吧?——不觉得流音掉进沼里的事和那女的有些关连吗?” “不知道。” 大地怎么可能会知道,毕竟当时他才四岁而已啊! 趁火村在整理思绪的空档,迫水先生终于忍不住插话:“大地,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你到现在才说:也许那时候觉得很害怕,可是等到那个女人回去后,你就应该跟爸爸和妈妈说啊!” 虽然迫水先生尽量用很平静的口气问道,不过看来多少还是有点伤到大地的自尊心。 “可是……就算我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所以没必要特别说出来啊!” “嗯嗯,好乖哦!谢谢你今天告诉叔叔这么多事。” 火村向少年道谢,随手点了一根烟。大概是想镇定一下心情,将刚才听到的内容整理一下。 “火村。” 我一唤他,只见他叼着烟,问了声:“什么事?” “也就是说四年前那件事不是意外啰?” “非常有可能。” “那件事和这次的凶案有关连吗?” “不知道。不过一旦有关连就会产生疑点,那就是到底为什么非得杀死她的谜题。如果要说有关连,也许又会成了另一道谜题。” “不好意思……”伦代有些忧心地问我们。 “要将这孩子所说的告诉警方吗?因为当时他才四岁,就算与事实有出入,死去的淑美小姐也无法对证,看来这件事还真伤脑筋啊……” “这件事当然要告诉警方。因为是非常重要的证言。依我来看,大地所说的绝对能够相信。请你们打电话告诉警方。不过……”火村说。 “不过什么?”迫水先生问。 “我们还是先来享用美味的寿喜烧吧——如何?” 只见大地对火村笑了笑。 第五章 快叫救护车 1 “是……是,这样啊!好,我知道了。是、那就麻烦了。” 迫水先生挂上电话,突然叹了一口气。看来对他而言,打这通电话似乎挺费劲。头上像是突然有颗炸弹爆开的他,一副吃饱喝足似地还打了个嗝。迫水太太似乎忘了责备他这样太没礼貌,只是问了丈夫一句:“如何?” “我已经照先生他们教我的方式说了,想详细告知负责调查淑美小姐命案的岛野警官。因为他刚好不在位子上,所以接电话的警官说,等他回来会过来我们这里了解一下。” “那就要晚一点才会过来啰?” 不知不觉已经快九点了。 “大地,等下有位警官会来我们家,可能晚一点才会过来,你可以忍耐一下吗?” “嗯,那我可以先打电动吗?” 三年半这段漫长时间,也许是因为缚住自己的颈圈已经被解开了,大地显得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与其说是颈圈,倒不如说是一种咒缚。 “好吧!可是要先把功课写完哦!” 一听到母亲这么说,他立刻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太棒了!”便飞奔回自己的房间。 钟声响起,九点整。 “九点了。可以出发前往瑞典馆了吧?”我向正在翻看《鲁诺的不可思议之旅》的火村说。 “嗯,好啊!走吧!” 夹上书签,站了起来。将书放回书架,揉着双眼。 “火村先生,怎么啦?想睡了吗?” “好困哦!可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他从衣架上取下外套,边穿上边向迫水夫妇说。 “我们去隔壁了。看来警方来时我们大概还没回来吧!看情况如何再请你们告诉我们一声。” “没问题。多亏先生的帮忙,那孩子才能从痛苦中解脱。” 按理应该要对迫水太太的感谢之词有所回应,没想到这位副教授却不断揉着眼:“困死了。” 只见他边嘀咕边从后门取来靴子穿上,动身前往隔邻。虽然昨晚此时大雪纷飞,但是今晚却是清澄夜空高挂一轮皎洁明月。那轮漂亮柠檬色的明月,看起来就像甜点般美味。 “对于乙川流音跌落沼里溺毙一事,纲木淑美似乎也有些责任的样子。当然最极端的想法就是她将流音推落沼里。” 大概再走个五分钟就到瑞典馆。因为我很想趁这段时间听听火村的想法,即使是片断也好,于是走出别墅后便迫不及待地问他。 “应该不是将他推下去吧!也许是看到流音落水而见死不救。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个大冲击,所以才会对大地说出那番威吓之词吧!” “话是没错啦!但如果是见死不救,良心多少会受到谴责,不太可能完全闭口不提吧!因为事发后居然还可以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瑞典馆,然后和流音的父母、祖父母、自己的妹妹还有等等力先生、迫水夫妇和警方一起找人找了一个晚上,她的神经也未免太大条了吧!” “也许那时她脑中只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就在慌得不知所措时,邻居和警方大批人马已经赶过来,愈害怕就愈说不出口也说不定。-我想这是对她的行为所作的最善意解释。” “如果先除去善意,加点辛辣观点来看,也有可能像我说的那般情形啊!” “也不能说不可能。” 我们边听着沙沙的脚步声边迅速地交换意见。从前方树梢缝隙窥见的瑞典馆,一整排灯火通明的窗户,看起来好温暖。这景致宛如童话故事书上的插图。 “可是她无缘无故就将小孩子推入沼里的行为,实在太残忍了!” “当然比较实际的想法是,他们一起玩时,流音一不小心跌了下去。但是这样的过失究竟是到何种程度,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回答了。” “如果不是过失,而是故意致人于死,你觉得如何?” “恐怕只能去问恐山的巫女(译注:住在青森县北东部,下半岛一座称为恐山的火山上的巫女)了。” 没想到连名侦探都说得求神问卜,看来真相大概很难水落石出。 “别跟我扯什么巫女了!” “那有什么具体证据可以说明她为何要故意杀害流音吗?” 其实我刚才就是在思考这件事。 “没有,只能说是想象吧!之前我也说过纲木淑美和乙川隆之间有暧昧关系,也许她感觉乙川隆愈来愈疏远自己,所以挟怨报复吧!” “那又如何?” 因为再往前走就到瑞典馆了,于是我索性停下脚步。 “虽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推论,无法了解她真正的心情,但是这假设还是可以成立的,不是吗?因为她想将乙川隆占为已有,也许她想夺取薇若妮卡的一切。所以你觉得对她而言,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呢?在渐渐丧失理性的她的眼中,我想流音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障碍吧-” 火村搔搔头。 “我们两个可能是犯了职业病,总是喜欢拚命挖掘别人的坏心眼。不瞒你说,其实我也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要不要握个手?” “如果是值得庆贺的事就该握吧!” 一站久就觉得脚底愈来愈冷,看来我们无法继续轻松地站着讲话。我赶紧问我最在意的事。 “可能性多少应该有吧!如果以纲木淑美和流音的死有着很大的关连为前提,也就是说流音的死和这次凶案有所关连的话,那么凶手就是为了四年前的事而复仇?” “这种可能性也是可以考虑的。如果动机是复仇,那么符合凶手条件的就是流音的双亲,乙川隆和薇若妮卡,还有祖父母汉斯和育子等四个人。可是如果想象力太过旺盛,范畴就会拉得愈来愈广。” 这番话让我很在意。 “拉得愈来愈广是什么意思?” “大地不是有暗示过,除了淑美和流音之外,还有第三人的可能性,不是吗?也许这个人和流音的死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目击者不只淑美一人。纲木淑美之所以目击流音的死还能保持沉默,就呼应了你刚才所说的理由。也就是说,如果流音不在这世上,她和薇若妮卡争夺乙川隆的障碍物就没了,她的心中抱持如此邪恶的想法。所以她并不是单纯的目击者,没想到慌忙离开现场时和大地撞个正着,只好狼狈地恐吓大地。当然这是没有根据的推论。” “第三者到底是谁?那家伙为何杀死流音还能保持沉默呢?” “也许不是单纯的意外。虽然有点超乎常理,可是凶手可能害怕得说不出口,或是还有其他缘由——” “看来真的需要巫女的指点了。” 下半身愈来愈冷,已经冷得快受不了。虽然还有很多需要讨论的地方,不过我们决定还是先到瑞典馆再说。 “你觉得乙川隆写的童话如何?” 突然改变话题。 “只是先随便浏览一下,还满有趣的。” 本来想说应该还满合他的口味,结果继续问下去,才发现我误会他的意思。 “也许世上的大人写出来的童话都还不错看吧!从书中就可以窥见他们抱持何种人生观和世界观、有着什么样的希望和失落感,或是写出连在忏悔室也不一定会说出的告解。” “哦!那么,如果是你,会想写什么样的童话呢?” 没想到他居然将我的话当真,认真地思考了约十秒之久,才抬头边看着明月边说—— “在三宫道桥边一家古家具店,发现了一只奇怪的灯笼,买回家才发现是只魔法灯笼。一摩擦就出现了个魔神,魔神说可以向他许三个愿。于是主角毫不迟疑地说出三个愿望。一、想看看这世界是怎么开始的。二、想看看这世界是怎么结束的。三、然后忘记自己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露出有些促狭的微笑。 “这根本就不是童话嘛!” “算是有点虚无主义吧!” 玩笑中,我觉得自己也许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即兴创作出来的小故事。 2 因为我们途中站着讨论了一会儿,所以当我们走到玄关按下门铃时,已经九点十五分,薇若妮卡出来应门。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就算我住在SUNNYDAY,恐怕也很难见到她这么多次。虽然乙川隆邀请我再来玩,但也许我会依照原定行程立刻就启程离开吧!当我心里这么想时,刚好和她四目相接,心头浮上了些许喜悦。 “我爸妈也在等你,好像很期待有栖川先生的到来呢!” “我也是,觉得很荣幸。” 当然看她笑脸出来迎接真的很高兴,不过能够和两位老人家聊天更让我开心,只是无可避免地又要问些关于凶案方面的事。 “还有那个叫作贝帕卡卡的饼干吗?因为很想让我朋友尝尝呢!” “想让他尝尝的朋友就是指火村先生吧?” “是的,一定要让他尝尝。” 对于我和薇若妮卡之间的对话,完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副教授,和乙川隆一起发出轻轻的鼻哼。也许是因为进到室内,温度突然改变的关系,心情跟着亢奋就敢讲些比较轻松一点的话题。 所有的人聚集在客厅,但并不全是因为我们到访的缘故。靠暖炉边坐的只有汉斯、育子、悠介和乙川隆四个人而已。乙川隆立刻起身迎接我们。 “欢迎欢迎。听说这次还有具有私家侦探身分,任教于大学的教授同行是吧?” 汉斯举起他的大手掌向我们示意,边这么说。当然我也向他们说明火村并不是什么私家侦探。虽然老人家表现出一副好客样,其实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怀有戒惯之心,不时偷瞄火村的侧脸。 “看来又多了个撑船的人呢!” 悠介向育子耳语时不小心被我听到。只见育子拍了一下外甥的膝头,责备他不许乱说话。 当我开口问怎么没见到等等力先生和辉美小姐时,建设公司老板碰巧从里面走出来,一手还拿着杂志。他边向我们打招呼,边将杂志递给乙川隆。 “不好意思,我玩填字游戏玩得太入迷,一时忘了时间。” “杂志上不是常有这种玩意儿吗?也许对解谜高手等等力先生而言,这些题目都不够看。” “说我是解谜高手啊?对了,有栖川先生,那个谜题解开了吗?” 看来他说的是那道用水桶提水的谜题,这人也未免太过执着了吧!还是说个性过于天真呢?我根本忙得没时间再想别的事啊! “不好意思,还没。” 这种事好像不需要道歉吧!“那道谜题不太好解,我还没找到解题的线索。” 看火村的眼神就知道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难解的谜题,这提问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可以将身上的包袱丢给他。 “等等力先生出了一道谜题让我猜。要不要趁筒未解开没有留下脚印的凶案之前,先挑战一下谜题暖暖身啊?” “如果要花很多时间,我想就免了吧!” 等等力很坚决地说:“一点都不会。” “不会花太多时间的,也许听到一半就能解开。” 这种说法还真是让我无地自容。只见他又取出记事本,在白纸上画了两间小屋和一条河。火村边看好像已经知道什么似地,“哦哦,这个啊!”边直点头。 “是不是非得从左边的家运水到右边家呢?而且工具只有一个水桶是吧?” “嗯嗯,是的。”火村只是重复一递问题而已,等等力就好像准备用鼻音哼歌似地兴奋。 这时薇若妮卡端着我期待已久,放着生姜的贝帕卡卡和咖啡过来。于是犯罪学家边苦思题目边啜饮咖啡。 “如果是这样对吗?” 火村接过等等力递给他的原子笔,不知道在纸上画了什么。我心想会不会跟我画得一样,偷偷一瞧,果然如我所料(参照图3)。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有种安心感。 但等等力和其他人的反应却出乎我意料,大家竟一起发出暍釆声。悠介等人不停地鼓掌喝采。 “火村先生,您之前听过这谜题吗?” “没有。” “哎呀!真是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遇上一次就能解开这道谜题的人呢!每个人都说想不出,反复地想,好不容易才解出答案。” “等一下。这样只是到小河边提一下水而已啊!这样的话,我也可以一次就解答出来啊!” 虽然知道这么作有点幼稚,但就是无法遏制想反驳的心情,因为根本无法让我心服口服。 “有栖川先生的答案和火村先生的答案完全不一样,不是吗?有栖川先生画的线是这样。(参照图4)” 是的,形状不太一样。我画的线比较短。 “比较这两个图案,火村先生画的显然比较快,不是吗?” “……为什么?” 回答我的人是火村自己。 “脑中很自然地净现两个人实际竞走的样子。如果两个人脚力相当,那么我的就应该快了些才是,因为提着空水桶走得比较快。” “啊!” 彻底被打败了。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难以推敲的问题,而是测试你常识丰不丰富,丝毫没有任何陷阱。看来我非得承认死脑筋的自己完全输了。 “如果这次的凶案也能那么顺利解决就好了。毕竟您是这方面的专家。” 悠介停下手说道。火村则很讽刺地利用这机会导入正题。 “我也希望如此。接下来,要请教各位一些问题。” “请尽管问,不用客气。我们会尽力配合的。” “谢谢。” 乙川隆很制式地说了些客套话后,火村便开始提问。 “辉美小姐不在吗?”火村注意到辉美没有出席,向坐在我旁边的乙川隆询问。 “好像九点左右有出去又回来的样子,因为听说有栖川先生会过来,她明明说过自己也会出席啊!” “好像是在流音的房间吧!”育子说。因为不可能再住在姐姐被杀的凶案现场,所以将行李搬了过来,然后住进原本是流音的房间。 “大概等一下就会过来吧!我们先开始好了。况且是要讲淑美小姐被杀那天晚上的事,我想身为妹妹的她不在场比较方便吧!” 不晓得悠介的提议是否恰当,总之就先不管辉美了。到底火村会提出什么比较敏感的问题呢? 我很期待地打开记事本准备作笔记。对于今天早上才接受过岛野和小山内两位刑警侦查的我,有种画面重演的感觉。 “薇若妮卡夫人一直都没离开过喝得烂醉的辉美小姐身边,是吧?” 对于火村的问题,这次薇若妮卡倒是有新的说法: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当被问到是否片刻不离她身边时,会很自然地回答是。不过那段时间两人都有上过几次洗手间。因为想说让辉美一个人喝得尽兴点,我还一个人到厨房洗餐具,所以那段时间我们都是独自一人的状态。可是——” “不过个别独处的时间应该不足以杀死一个人吧?” “是的。” “因为辉美小姐也有起身上洗手间,那时她应该还不至于醉到连路都走不稳吧?” 薇若妮卡回答是的,悠介又补充说明:“不知道的人看到那时的辉美可能会觉得她满安静的,其实她早已醉昏了,这就是她喝醉的样子。” 会不会是宛如患了梦游症的辉美杀害姐姐,然后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呢?我突然这么想。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薇若妮卡就不只是包庇辉美,连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也有可议之处。 “辉美小姐究竟醉到什么程度,我想还是问她本人比较清楚不是吗?我去请她过来。” 悠介站起来,啪答啪答地往里面的房间走去。也许是因为脚步震动的关系,挂在墙上的相框掉落地上,昨天午茶时间也掉过一次。 “哎呀!怎么又掉了。” 薇若妮卡吓得用手掩嘴。悠介将相框拾起,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钉子。 “墙上的钉子都已经锈了。一定是隆钉的吧?这钉子的头都已经脱落啦!当然不用恐龙走过,只要轻轻一走相框就会掉下来。真是的!等一下我再来换根钉子好了。”他边说边将相框放到一旁的柜子上,然后又问了一递是否还要用缠着布的捕虫网清扫吊扇灯,看来他真的是那种个性十分认真的人。 “火村先生一定很受女学生欢迎吧!因为您长得很帅啊!” 育子为了让大家放松心情,刻意这么说。多亏他这番话,多少舒缓了有些紧绷的气氛。 “您情人节一定收到很多巧克力吧!” “没这回事。啊啊,对了——”火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今天不就是二月十四日吗?” “嗯嗯,是啊!也许您待在家就能够收到很多礼物。” “不好意思啊!只有我们的一点心意而已。” 等等力从茶几一端取出一小包东西。一看那红色包装纸,就知道是那间知名的比利时西洋点心制造商的商品:心想大概是薇若妮卡送的吧! “对啊!今天是西洋情人节呢!这是一点心意,本来今天早上想请等等力先生拿过去给你们,可是一直忘了直到刚刚才想起,好险好险!” “在瑞典应该没有像这样到处送巧克力的习俗吧?” 汉斯对我的提问,回了句“当然”,语气有点不层,还说他们那里可是成熟国家,像日本人如此看重情人节真的很无聊之类的。我本想反驳他,瑞典也有像螯虾派对这种承袭百年的传统习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我和父亲也收到辉美小姐送的礼物呢!一看就知道是人情巧克力,当然比不上真命天子悠介的大盒啰!” “隆,这么说很失礼耶!就算是人情巧克力也很感激啊!就算悠介的盒子看起来比较大,不过里面东西的等级就很难说了。”等等力说。 “可真会耍嘴皮子啊!”育子笑道。 “不,是真的啦!其实她昨天本来有在东京就买好情人节巧克力,只是忘了带来。然后昨天傍晚,她跟我说:“可不可以在晚餐前载我去附近有卖巧克力的店呢?’” 晚餐前?也就是她和悠介在别馆之后的事吗? “隆还是少吃甜食为妙。如果再眫下去,恐怕连玄关都没办法进出了。” 虽然育子的一番话让席间热络起来,不过乙川隆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正当大家沈浸在这样的气氛时,悠介回来了。应该不能说回来,而是像火箭般冲回来,惨白着脸大叫:“快叫救护车啊!快、快打电话啊!”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得愣住了,只有火村立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辉美……辉美她在别馆……” 火村立刻跳起来,踢开椅子大吼:“赶快打电话!”急忙往玄关奔去,我紧跟在后面。原本一 片杂沓的脚印,因为今天放晴全成了泥泞一片。我们循着这片脚印大步跳跃地往前走,全力往别馆赶去。没想到才刚作完那道用水桶提水的谜题,我和火村就真的在两栋屋子间竞走。虽然不用提水捅,却出乎意料地难走。 看来辉美似乎遭遇什么不幸,得赶紧叫救护车才行。是突然生病?意外?还是……? 脑子里的不安像倒翻的墨水般晕开,心里不断祈求着千万不要是最坏的状况,一路气喘吁吁地赶到别馆,冲进客厅。 辉美倒在地上。四肢瘫软,双眼紧闭仰躺在地上。头部流了一点血,我看着地上沾着飞溅的血迹,倒抽了一口气。火村迅速地脱下外套盖在辉美身上。 “难不成她……” 只见他沉默地抓起辉美纤细的手腕,足足握了十几秒。 终于他抬起头说:“虽然很弱,但是还有脉搏。” 3 “辉美小姐!振作点!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边祈祷她赶快张开眼睛,边试着唤醒她。可是她完全失去意识,只有眼皮不由自主地颤动个不停。现在的她正和死神搏斗。 我们设法让辉美的舌头不要堵住呼吸道,当务之急就是先添些柴火,让客厅暖和起来。然后在救护车筒未到达前,到卧房取条毛毯帮她盖上,尽量别让她失温。但室内还是愈来愈冷。 “她到底来这么冷的房子里做什么啊?”这是我的第一个疑问。 “这个嘛……可能是因为搬到本馆后发现忘了什么东西,所以又跑回来拿吧!或者是为了回来看什么东西吧?” 火村依序查看了卧房、仓库、浴室等是否有异状。当然我也跟在后面查看,不过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还是别乱碰的好。” 火村边轻轻地推我出去。我们走到户外,看见乙川隆和等等力背对着洒满月光的庭院站着。 “已经叫救护车了。辉美小姐的情况如何?”乙川隆问。“刚刚悠介太慌张了,还说什么辉美小姐也许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可是因为我们不是医生,所以也无法正确判断,不过情况有点危险。” “情况危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怎么了?” “和淑美一样头部被殴倒在地上,但室内没发现任何凶器。”一脸忿怒,咬着唇的等等力说。 “可以进去里面看一下吗?” “可以。不过千万别用手碰任何东西,因为这里再度成为凶案现场了。” 等他们两个人走进去后,火村对我说:“有栖,你先回本馆告知其他人目前大概状况吧!” “没问题。” “要记得报警,还有记得打个电话回别墅,也许负责本案的警官已经到了。” “知道了。” 我再次穿过雪地上洒满柠檬树月光的庭院,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混沌的脑子里,各种推测像烟火般发狂地爆散。 继淑美惨遭杀害后,我与火村就以与流音的死有关的秘密为基点,交换彼此的意见与假设。其中最确定的假设就是纲木淑美是流音之死最重要的关系人,然后得知真相后的亲人为了复仇而杀害淑美。再更深入调查的话,即使是立场十分薄弱的假说,也可能会促使整个搜查方向往新的方向开展。可是杀人动机究竟是不是复仇呢?如果采用此种假说,那连妹妹辉美也惨遭毒手的情况似乎就很难解释了。难道这两起案件的凶手不是同一人,抑或两起案件的犯罪动机根本没有任何关连?我想这样的想法并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如果这两起凶案是连续性犯案,那么其中的关连又是什么? 至于大地所说的也有很多可议之处,因为他并没有真的目击淑美将流音推落沼里。况且一个四岁小孩子的记忆,无论如何都有存疑的空间。其中最暧昧的部分就是当时在森林中,除了他和淑美之外似乎还有第三个人。 如果是辉美杀死流音,这假设能成立吗?虽然无法判定是直接还是间接,总之假设就是她杀了流音。然后不小心被淑美撞见,于是极度惶恐的淑美正想逃离现场时,碰巧和大地撞个正着。如果大地将那时的事告诉他父母,事情就糟了。也许淑美觉得要是自己被误会和流音之死有关,那麻烦可大了。再者也得包庇妹妹才行。于是她恐吓大地千万不能将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不然家人就会发生不幸,现实逼她不得不对大地作出稍嫌过火之事。因为亲眼目击惨案发生的她极度惊恐不已,才会露出一副夜叉般的神情威胁大地。如果真相真是如此……如果深爱流音的人知道所有真相,又会如何呢?从昨夜到今晚所发生的事件,莫非就是为了复仇? 可是……。 全部都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因为还无法确定是否具的有第三个人存在,如果假定那个人就是辉美,也有点不太对。就算她真的是杀害流音的凶手,也想不透她为何要杀死流音的理由。流音是羁绊着乙川隆与薇若妮卡夫妇间的连心锁,如果是淑美,还有其憎恨理由,但是辉美并没有。 虽然好几发华丽的烟火在脑中炸开,但结果却还是依旧混沌。穿过庭院的同时,忙碌的烟火大会也告一段落。 薇若妮卡站在玄关,苍白的脸更加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辉美小姐死了吗?” 为了让她先安心,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不,她还活着。虽然头部遭到重击,可是还有意识。” “头部遭到重击……” 看起来一副因为贫血快昏倒的样子。我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万一她快要昏倒就会适时抱住她。 “和淑美小姐一样并不是跌倒受伤,麻烦你联络警方。” “已经报警了。” 一进屋内就听到一声大吼,是汉斯的声音。交叉着粗粗的手指撑着下巴,一脸苦恼。与其说像是苦思如何带兵作战的司令官,倒不如说像是在与神学方面的难题搏斗的牧师般神情严峻。 “听到辉美小姐倒在地上,而且又是在别馆,心想得赶紧报警才行。结果一报警就听说刚好岛野刑警有事过去迫水先生家,不晓得这么晚了迫水先生家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警方会立刻赶过来吧!应该会比救护车先到。 叶山悠介一副受到严重打击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抱着头。为了安慰他,跟他说了好几遍辉美并没有死,悠介才无力地点点头。 “看来只能祈祷她平安无事。” “一定不会有事的。”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后,却觉得有点后悔。想想如果现在换成自己,大概会觉得一时宽慰的话还不如诚心地祈祷。 “难不成情人节的巧克力就成了她留给我的遗物吗?不!我不相信。” 一听到极度沮丧的悠介迸出这些话,育子立刻责备。 “什么遗物不遗物的,悠介,不要胡说。我不想听!” 育子斥责悠介。一旁的汉斯则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叫育子也要冷静点。 “那么……”他皱着眉,“为什么继姐姐之后,妹妹也会遭受袭击呢?真是无法理解!而且居然发生在像我们这般融洽的家庭,我还是无法相信。” 面色苍白的薇若妮卡整个人瘫坐在另一头的椅子上。拱着背,右手撑着额头,全身无力。我实在很想问她是不是胸口不舒服之类的,但就是找不到什么适当的说诃。 冰冷沉重的沉默气氛回荡在屋内,挥之不去。一声大得会吓死人的门铃声划破了这片沈寂。 “我去开门。” 因为薇若妮卡根本无力站起,所以由我去应门。 “没想到居然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凶案。” 声音有些嘶哑的刑警身旁还站着一位脸颊上有颗痔的警官,两人都垮着一张脸。 4 虽然根本不需带路,但我还是边说明事情经过,边和警方一起前往别馆。只见两人神情严肃,默默地听着。 “听说那位火村先生是在大学教授犯罪学方面的教授,是吧?” “是的,犯罪社会学。” “听说他今天傍晚才来到这里,你们约好碰面的吗?” 岛野警官似乎对这点挺感兴趣的样子。一瞬间,我有些迟疑,回答“是的”。并不是慑于对方的强势态度,而是想到如果老实回答的话,火村会不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有些迟疑。也就是说,如果俩人事前没有协商好口径一致,说不定马上就会露出破绽。算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打开别馆的门,里面三个人一起回头。观察警方的视线,首先落在躺在地上的辉美,再来是火村,然后又迅速地回到辉美身上。 “辉美小姐的情况如何?” 乙川隆回答:“虽然还有呼吸,但是脉搏非常微弱。不早点送医急救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有栖川先生,救护车还没来吗?我们也不敢随便动她,只能待在一旁看着。” 只能回答救护车应该马上会来。 “两位刑警先生倒是挺快就赶来了。是直接赶来这里吗?”等等力问。 “之所以这么快就赶来,是因为还有些事情需要调查,前往迫水先生家。——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岛野蹲下来,检视辉美的样子和头顶的伤,表情十分严肃。小山内也跟着蹲了下来。 “看来是遭到钝器重击的样子。”小山内环视室内,“这次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凶器,是吧?” “你们有动过房子里的任何东西吗?”岛野问。 “有。从卧房拿了条毛毯过来。”乙川隆回答。 “其他东西部没有踫过。” 火村赶快补充说明。岛野点点头,“那就好。您就是火村先生吧?” “是的。” “听说您是来盘梯旅行是吧?今晚您造访乙川家是特地过来查看凶案现场吗?” “因为我在大学从事犯罪学方面的研究,所以对这起案件十分有兴趣,于是投宿在附近的朋友有栖川便带我过来造访乙川家。我知道目前警方对于这起案件正进行搜查中,我会留意不会打扰你们工作的。” “谢谢你的协助。” 这番得体的应答,应该多少会解除几分警官的戒心。 “那么可以请各位离开现场一下吗?也许这又是一起凶案,因此必须保持现场完整直到鉴识人员前来为止。” 三人遵从警官指示,离开现场。我想在岛野警官他们抵达前,火村应该已经查看过每个地方了吧! 这时从远处传来大家一直引颈企盼的救护车声音。 5 搜查本部的警车与载着纲木辉美的救护车擦身而过。彷佛早上的情景重演,晚上又陷入另一番苦境,只能说今天真是瑞典馆受诅咒的一天。至于辉美的伤势,救护员透露情况十分危急。 我们又再度聚集在本馆,接受岛野和小山内两位刑警的侦讯。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辉美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火村的加入。 乙川隆与薇若妮卡、汉斯与育子各自紧挨着彼此,看起来就像用体温鼓励彼此似的。热中解谜的等等力则因为解答不出现实中的难题,一脸痛苦的神情,还有因为女友突然遇害而十分沮丧的悠介。其中只有火村一派冷漠,面无表情。 “因为姐姐在别馆的寝室遇害,于是辉美小姐就搬到本馆住是吧?那么她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事去别馆呢?” 对于岛野的疑问,没人可以给予正确答案,乙川隆这么说明。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别馆,只能猜想她可能是回去拿忘了带到本馆的东西吧!晚餐八点半结束后,她还在本馆待了一会儿,进出客厅和自己的房间。大概是什么时候没看见她呢?” 他向其他人征询意见,只见悠介沉重地开口响应。 “大概是八点四十五分左右,她来房间找我。因为今天是情人节,所以她拿巧克力过来给我,在我房间待了一会儿。” “在这之前我也收到她的巧克力。——对了,这么说来,后来就没看到她了。” 乙川隆边说边摸着下巴的小胡子。“那其他人呢?” 和岛野的视线撞个正着的育子一脸困惑。 “因为大家都走来走去的,所以谁什么时候、在哪里做什么事,根本记不得。” “不是才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不是吗?” “不是时间问题,而是因为家人和客人在家里进进出出,实在记不起来大家的作息状况。” 警官可能觉得问育子大概也问不出所以然,于是将矛头转向薇若妮卡。看样子她心神受创的程度绝对不亚于悠介,只见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吃力地看着警官。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八点四十分左右她送我先生和父亲巧克力,之后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汉斯、等等力的说词也一样。因为我和火村约莫九点到达,可说在此之前大家都是各自行动。 “综合各位所言,看来最后看到辉美的人是悠介先生,时间为八点四十五分。-辉美小姐离开你的房间后如何呢?没有跟你说她要去趟别馆之类的话吗?” “没有。”悠介咬着唇。“她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想她大概是回自己的房间,不然就是去客厅吧!” “然后突然有急事前往别馆吗……” 只见警官喃喃自语着,并没有任何人回应。而且有几个人表示真的不知道。 “跟各位报告一下警方这边的看法。”警官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沈还带点威吓感。“当然找们警方认为这次的事件不可能和纲木淑美小姐被杀害一事毫无关系。而且如果说这两起案件的犯人均为外面人士侵入所为,也就是说,等天一黑就从森林潜进别馆,然后没有洗劫任何财物却袭击住在别馆的人,这么说实在不合常理。” “您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人就是凶手?” “没错,等等力先生。而且凶案发生前的情形每个人都能暗中掌握,因此看起来每个人都有殴伤辉美小姐的机会,因此必须进一步侦讯各位。” 汉斯似乎为了突显自己的存在,大声地咳了一下。 “对于您的说法我无法赞同,因为我们之中并没有人会有杀害淑美小姐的动机,更没有企图杀害辉美小姐的人。警方不觉得侦查方向有些偏差吗?与其继续迷途下去,还是实时回头的好。” 也许是为了反制老人的强势,岛野挺了挺胸。“我并不觉得侦查方向有任何偏差,因为警方握有凶手就是馆内人的有力说词。” 他指的大概就是从大地口中听来,关于四年前夏天的那件事情。淑美和流音的死有着很大的关系,因此昨晚凶案有可能是知道此事的凶手,为了复仇所为,警方很认真地检讨这件事。 “有力说词?”汉斯问。 “四年前,正确说应该是三年牛前的夏天,关于你们儿子流音意外身亡一事,有新的事实浮上台面,因此必须请教在座各位关于那件意外。” “是指流音的事吗?”育子一听到孙子的名字便十分敏感。 “当时警方判定流音一个人去森林捉蝴蝶时,不小心失足跌落沼里溺毙。虽然已经结案但现在又浮出疑点,因为我们得到当时流音死亡时,有人在意外现场附近见到纲木淑美的证词。” “你说什么?”等等力惊叫。“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根本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啊!” “嗯嗯,没错。要说她和流音的死没关系的话,实在很难理解。换言之,可以推测淑美小姐和流音的死有着很大关连。” “到底在胡说什么啊?”悠介像换了一个人似地,用愤怒颤抖的声音大吼,斜睨着警官。 “没想到警方居然能昧着良心说出如此伤害死者名誉之事。事情都已经过了三年半,又是从哪儿捡来这样的证词?不觉得太荒唐吗?说那孩子是因为捉蝴蝶不小心失足跌落沼里的也是警方啊!请不要随便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我方才所说的并不是玩笑之词。我来说明一下为何时至今日,我们才说出推翻三年前我们的搜查结果吧!其实我和小山内刚才就是因为这件事前往迫水先生家。” 岛野开始说明有关大地的证言。频频翻着他的记事本念着,尽可能忠实地传达少年的原意。随着被封印的故事逐步解开,冲击的波纹也扩散至在座的每个人,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因此,我们认为对于流音的死有再调查的必要。如果是因为淑美小姐的重大过失或是故意,那么她就有可能是因为此事而遭到杀害,这是我们警方的看法。”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之中有人为了复仇而杀害她们啰?” 意外地并非汉斯而是育子大吼地表示不满,此举让警方有点吓到。 “不……我们并没有这么笃定……” “不就是怀疑我们吗?想藉此威吓看谁心里动摇,然后用手一指:‘就是你!你就是凶手!’这么作未免太过分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受到这种不平待遇,我完全无法理解,这……”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她手抚着胸,表情有些扭曲。 “这算什么啊?好不容易才抚平丧失孙儿的悲痛,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能厚脸皮地说,那可能不是件单纯意外事件,我真的很怀疑说这种话的人真的是精神有问题!” “妈,你别太激动,冷静点。” 乙川隆想安抚母亲的情绪,一旁的汉斯却傲慢地说:“没错!育子说得好。” 看来银发族的爆发力让警方都有点招架不住。 “我们完全能够理解您为何如此愤怒。关于您孙子的真正死因,我们会再详细调查。虽然当时我没有参与那起案件的搜查工作,也许没有立场这么说,但是不排除当时搜查工作有所疏失。如果真是如此,警方必须向身为家属的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就因为我们并不想被批评警方工作草率,因此当务之急就是必须找出袭杀纲木姊妹的残忍凶手,这点还请各位谅解。” “我无法理解,完全没办法。” 虽然银发组的不满暂且告一段落,但是看得出悠介愈来愈恼火。 “也许警方认为三年半前淑美的行为有些可议之处,但是这和辉美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还有其他袭击俩人动机的可能性啊!像是外来侵入的变态之类的。” “这不可能。”警方对于悠介的推测斩钉截铁地打回。“之所以排除凶手为外来入侵者的可能性,是因为淑美小姐惨遭杀害当时,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逃脱的脚印。” “可是……” “什么事?乙川夫人。” 薇若妮卡方才向我们很明白地吐露她对警方的不信任感。 “如果照您这么说,那也有可能凶手不是我们家的人啊!因为完全没有凶手往来本馆与别馆之间的脚印啊!” “我们认为凶手也许用了什么特殊方法。关于这点,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薇若妮卡隐藏不住心中的不满。就这样,大家的心情盆发焦躁不安。火村先生怎么都不说句话呢?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火村,但是他依旧一脸面无表情地旁观这一切。然后大家又期待薇若妮卡能提出什么适切的意见反驳警方的说词,看来似乎希望落空。 “刚才叶山先生说凶手袭击辉美小姐的动机并不明确,不过我们也针对这点思考过。” 感觉得出警方开始觉得如果不主动出击一下不行,于是小山内赶紧插话。 “虽然我们认为隔壁的大地所说的证词有其可信性,不过也考虑到当时的他年仅四岁,再加上事件发生已经过了三年半,因此就算大地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还是不排除记错的可能。还要拐弯抹角地说明实在很累,不如就明说吧!我想说的就是,大地在森林撞见的女性也许不是淑美小姐,而是辉美小姐。” 火村和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经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不无可能。因为是姊妹所以可能性更高,首先俩人都是那种五官鲜明的脸蛋,娇小纤细的身材,外型十分相像。因此经过三年半岁月,当时四岁半的小朋友有可能将俩人误认。再加上当时他所目击的那个女人因为情绪十分亢奋,在小孩的眼中扭曲的脸就犹如故事书中的夜叉般。 “也许凶手为了复仇杀害淑美小姐后,发现自己杀错人。于是又伺机杀害原本复仇的目标,也就是辉美小姐——” 光是听到淑美和流音的死有关就已经怒火中烧的悠介,现在又听到正和死神搏斗的情人竟然也有可能是当年杀死流音的凶手,那宛如熊熊烈火般的愤怒竟意外地没有发泄出来。现在的他似乎惊愕过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目前这些都只是假设。”丢了这句话后,小山内又端出更辛辣的言词。“大地还说当时命案现场附近还有另一个人的样子,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而且又是在座的其中一位,那又是另一番局面——” 乙川隆出声打断:“够了。您是想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嫌疑是吧?反正对每个人抱持怀疑态度是刑警先生的职责,我想我不会对于这样的说法提出任何强辩与控诉,毕竟能够顺利抓到凶手也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好吧!我会尽力配合。” 乙川隆一副放弃、豁出去的表情,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于是岛野和小山内点头相视。 火村则一直保持沉默。 6 “关于辉美前往别馆的理由,不晓得大家有没有什么看法?即使看似细微的举动也许藏有什么线索。像是‘我去拿个口红’,暗示将口红忘在别馆,或是‘读到一半的杂志到底忘在哪里?’之类喃喃自语的说诃。” “犯人会知道辉美要前往别馆拿口红,或是拿杂志吗?” 虽然悠介在一旁拚命讽刺,但是岛野完全无视。 “口红和杂志只是举例而已。如果辉美小姐曾经喃喃自语说过:‘不快点过去不行,有人在等我’之类的话,就可以推测她和谁约在别馆碰面。——当然这只是举例而已啦!” 大家沉默不语,看来辉美小姐似乎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言词或是行为。警官重振精神,继续问下一个问题,而且就是问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悠介。 “她将Valentinne的巧克力交给你后,有谁看到她的行踪吗?我对这点有些在意。” “为什么这么问?”悠介十分不屑地看着岛野。 “应该是Valentine"sDay。就是这个,情人节巧克力。——一听到叶山先生那么说,不知何故脑中立刻浮现那般情景。可是这样不是很不自然吗?你和辉美小姐的关系不是很亲密吗?这可是和办公室女职员送给上司人情巧克力的意义大大不同,我想你应该不可能表现得那么冷淡,是不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辉美小姐出事前,你是最后看到她的人,所以人是你杀的,我觉得你想这么说。” “这是你自己单方面的错觉,事情很紧急,请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悠介并没有再反击下去。“因为我们从高中就开始交往,所以对于情人节互赠巧克力一事并不会特别感动,更何况姐姐被杀,她的情绪一时也难以平复。” 接下来我会详细说明关于她交给我情人节巧克力的情形。——吃完晚餐后,‘等一下拿巧克力给你哦!因为我早就买好,只是忘记带过来,所以昨天傍晚请等等力先生开车载我去买。人家特地买的怕又忘了拿给你,所以还是赶快给你比较好。’这么跟我说。吃完饭后,我想闭目养神一下,于是回到自己房间。那时候她从自己的房间-也就是流音的房间——拿了巧克力,分送给乙川隆和汉斯先生。等等力先生因为昨天载辉美去买东西,所以早一天收到。之后她就来我房间找我。’ “这我们都知道。我要问的是,为什么她特地过去你房间却扔下巧克力就走呢?” “我可没有说她扔了就走哦!她可是很确实地将巧克力送到我手上。‘白色情人节要送我吃了会讨厌喝酒的药哦!’还开玩笑地这么说。我还问她这种药要去哪里买啊?‘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你就去找啊!’还这么跟我说。对她而书,姐姐居然在昨晚她喝得不省人事时被人杀死,真的是一大打击。看得出她的心情十分沉重想找个人聊聊,所以她不可能扔下巧克力就走人。虽然我是她出事之前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人,但我并无特别立场啊!我已将我知道的部分全都说出来了……” 这时悠介的神情突然一变,原本一副呕气、闹情绪的样子,突然坐直并用手抚着额头。 “怎么啦?”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辉美离开我房间的样子似乎有些唐突。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地,匆匆和我道声晚安后就离去。” “你有想起什么吗?有没有什么头绪?” “她好像说了句‘好像沾到什么’。” “啊?” “记得她好像看着要途我的巧克力盒子,喃喃自语地说了句:‘好像沾到什么’,不过也没说到底是沾到什么东西。” “之后就匆匆离开房间吗?” “是的。因为九点客人——有栖川先生和火村先生会过来,大家要在客厅集合。然后她只说了句‘等会儿见’就走了。” “那个巧克力盒子还留着吗?” “当然,还放在我房间,要拿过来吗?” “麻烦你了。” 悠介来不及回话便飞也似地奔回房间,三十秒后回来。然后手里拿着一个约B5尺寸辞典大小般的盒子,“就是这个。”将盒子递给岛野。缀满金色星星的粉红色包装纸,搭配水蓝色缎带,还装饰一朵红色蔷薇。华丽的包装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一般乡下礼品店。 “那句‘好像沾到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岛野将盒子翻来转去,直放横摆,还用手遮光查看。可是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奇怪地方。仔细看着记载制造商名字、地址和保存期限的卷标,“不,应该不可能啊!”地边说边摇头。 “好像也没有记载什么奇怪的添加物或是特殊材料啊!到底是沾到什么东西呢……。就算不打开应该也会知道吗?” 悠介点点头。 “也不可能透视到里面的东西吧!她双手捧着这盒子,说了一句‘好像沾到什么’,连盒底、盒边都没看。” “连盒底、盒边都没看吗……?” 警官捧起可爱的盒子,凑近眼前。一直看着那朵深红色蔷薇。 “会是这东西吗?你看你看!这朵蔷薇好像沾到什么。” 他边指着那块地方边将盒子递给部下。只见小山内眼睛瞇得像条缝,“好像是血耶!”喃喃自语着。 “血?”悠介愣了一下。 “嗯,好像是血。得好好调查一下才行。叶山先生,不好意思,这盒子可以先放我这里吗?” “要这盒子干什么用呢?” 警官从小山内手上取过盒子,拿到悠介面前。 “那朵蔷薇装饰上好像沾着血般的痕迹。因为是鲜红色蔷薇的关系,所以很难发现不是吗?我想鉴定一下这东西。如果是人血,也许可以查出什么端倪。” 悠介并无异议。“我是无所谓啦!可是为什么会沾到血呢?” “这个嘛……” 一直保持沉默的火村终于开口:“可以让我看一下那盒子吗?” 他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频频用手按着嘴唇。虽然警方对于火村的要求,觉得有些讶异,但还是没有多问什么便将盒子递给火村,等待火村的反应。 “包装纸完全没污损,只有蔷薇花饰的某处好像沾到什么东西。花瓣的表面和里侧都有沾到,看起来也不太像是滴到什么东西。” “拜托你别闹了!” 虽然火村应了声“是”,但是手还是动个不停。终于好像玩够似地点点头,将盒子递还给警方边说道。 “虽然这朵蔷薇是用包装纸作成的,却插着很坚硬的蕊。一不小心手就会被刺伤呢!” 警官听到火村这么说,边用食指腹触摸花瓣尖端,大概想确定一下是什么样的触感吧! “原来如此,真的呢!——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还沾到血呢?” 只见副教授一脸你问我我问谁,无奈地耸耸肩。 这时有位刑警——就是早上在别馆附近撞见的那位老刑警——只见他快步走来,凑近岛野耳边报告些什么,然后警官的表情与心情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刚才收到关于辉美小姐状况的消息。” 大家顿时坐直了身子,每个人的心情就像赌徒等待一决胜负的结果般。当然大部分的人都是祈求她能够平安无事,只有凶手此刻的心情十分提心吊胆。因为如果辉美从鬼门关生还的话,那么自己的犯行将会暴露。 警官这么说。 “辉美送医时的状况不是很乐观,必须立刻进行手术,所以今晚就是关键。” 听到警方说出最坏的状况,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接下来才是一决胜负的时候,除了有一心祈求辉美能够生还的人,还有心中忐忑不安的凶手。 “看来凶手的命运就决定于手术的成功与否。” 火村自言自语,停止用手指按住嘴唇的动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见他静静地摇了摇头。 第六章 凶手就是你 1 昨天在童话作家的宅邸,瑞典馆结识了几位朋友。大家享用着美味的咖啡和点心,天南地北愉快地聊着。那天晚上,主人因为觉得没有聊够,所以又特地带了北欧地道的酒来造访我下榻处。如果没有发生任何事,隔天我就准备出发打道回府的话,那么乙川夫人的美丽就会和一切快乐的回忆长长久久永留心中。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虽然事实令人无奈又懊悔,但还是值得再三回味。 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2 可以想象随着夜更深,高挂于清澄夜空的闪烁星星数目就会愈多。然后带着都市长大的孩子,不经意地抬头望去,肯定会感叹地误以为天空起了什么异变吧!整个瑞典馆就像被穿透冬天清澄空气的星星光芒与柠檬色的月亮所包围,像淋了一层雨般湿润。当目光稍微偏向北边,就会看到接二连三发生凶案的别馆,以一片漆黑森林为背景,微微地发着光。还可以看见已经失去原本功用,断成两截的屋顶烟囱宛如朴素的装饰品,这一切彷佛都沈睡在寂静的深渊。 “走吧!”火村催促着停下脚步呆望夜景的我。我们再次并肩前往瑞典馆。时刻已经是深夜十二点,西洋情人节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我退后一步看着火村按下门铃,前来应门的是乙川隆。 “让两位久等了。除了悠介前往医院采视辉美小姐外,其他人都在客厅等候两位。” “警察都已经回去了吧?”火村确认。 “是的。虽然他们还是很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我说没问题,请他们撤回,所以他们明天早上八点左右才会过来。” “这样啊!那就好。” 一进屋里,只有客厅一角的暖炉附近有亮光,现出了四个人影,薇若妮卡、汉斯、育子和等等力,每个人脸上满是疲态。不光只是累,还带着浓浓睡意,就算转头看着我们,表情也不带任何感情。相较于他们,我记得自己紧张得就像胃里塞了铅球似的,因为我知道从现在开始即将上演一场令人不太愉快的秀。 火村面对包含我在内共五人,开始说:“感谢各位的配合,对于这么晚了还请各位聚集在这,致上最深的歉意。因为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商谈方式,而且也许叶山先生不在反而比较好。” 明明是原木屋,但是清朗威严的回声残留在高高的天花板上,令人错觉这是间石屋。 “悠介在不太好吗?” 乙川隆问。但是火村的回答却不是很明确: “我是无所谓啦!” “我听隆说时间不会拖太久,况且早上六点过后就开始骚动不断,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育子像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般控诉着。 “嗯,我想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啊,乙川太太。” 火村阻止正要起身泡茶的薇若妮卡。他的声音虽然很沈稳,但是语气有些模糊不清。 “真的不用劳烦准备茶水了。请坐请坐,请听我说。” 她回答了一声“是”,坐在乙川先生身旁。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边坐还边轻轻地吐气。 “我完全没被告知关于这次深夜大家聚集在此一事的目的为何,可以先说明一下吗?” 等等力以非常客气的口吻问着,看起来他的脸色好像比较好。 “其实事情就像你所想象的。当然我们不是来讨论、预测日本今年的经济走势,而是针对廿四小时前发生的纲木淑美凶杀案,和三小时前辉美小姐被殴伤的真相,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火村先生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汉斯瞪大眼睛看着火村。 “我想就在你们里面。” 所以你就直说是谁啊!当这问题丢出来时,除了我之外,其他五个人都噘起嘴,倒也没人发出什么不满的声音。看起来就像一副了然于心,内心受到冲击的样子,也没人敢问凶手是谁。如果说出这么不吉祥的话,我想大家也会想办法在这句话迸出来之前就给消音掉。 “可是本馆与别馆之间并没有留下凶手往来的脚印啊!这样你还能够坚持说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吗?” 乙川隆哼了一声,一副劝火村要收回话就趁现在的样子。 “因为我怎么样都不觉得凶手是从外面潜入的外人。” 薇若妮卡原本有些忿怒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遗憾似地垂着眼。 “凶手就是在这本馆里的某人。至于为什么没有留下脚印,我已经有答案了。” 气氛又跟刚才一样,但是没有人主动开口要火村说明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能够不留下脚印。我想他们并不是害怕从火村口中听到真相,不只凶手,就算非凶手的人也还没有心理准备身边的人被烙上犯罪的印记。 这么说并非没道理。因为我也是一直到现在才听到火村的结论,所以心里也还没有准备,然后依旧觉得胃有点重重的。 “如果凶手真的在我们之中,那么杀死淑美的动机又为何呢?难不成就像警方所说的,知道四年前真的的凶手所作的复仇吗?” 乙川隆故意拐弯抹角这么说。不自觉地改变提问主导性,企图让话题扯远。 “对于警方所查出四年前那件意外的疑点,我没有资格评论,也没有机会调查事实真伪。但是客观看来,这样的推测并不愚蠢。对于流音的死,淑美心中究竟有何秘密呢?这点足以造成此次凶案的引爆点。” “再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散会?”汉斯沙哑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些不耐。“到底昨晚在别馆发生了什么事?我很想听听火村先生的见解与意见。” “好的。”火村用非常冷静的声音回答,听起来却格外诡异。“发生在瑞典馆的这起凶案,有很多难以理解的疑点,我想如果我能解开所有疑点就能成功解决此案,也就能说明为何凶手没有留下来往别馆的脚印、烟囱为何折断、别馆的门为何敞开、为什么要拿走辉美的枕头套、为何袭击辉美等的理由,也就知道这些事到底是谁做的。” 因为他一口气说完,随即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关于淑美小姐惨遭杀害一事,虽然推测犯案动机与流音的死有关,但是关于这点还是姑且先摆一边。至于何时才能说明,要等警方发表重新调查的结果——” 这时育子好像想说什么似地—— “我想倒也不必,没必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为什么呢?因为我确信可以从杀害淑美小姐的凶手口中听到事实。” 等等力倒抽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凶手就是坐在这里的某位啰?除了叶山先生之外?” “是的。你怀疑叶山先生吗?” 被火村这么一问,只见他摇摇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认为叶山先生不在场会比较好……” “我只是想说要是叶山先生从凶手口中听到他如何袭击辉美小姐的话,也许会再度受到打击,并没有其他意思。” “请继续回到正题。”汉斯要求议事继续进行。 “接下来就要说明谁可以杀害纲木淑美,触发我灵感的就是——尼尔斯。” “尼尔斯?”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出声。没有出声的人则是歪着头,一脸讶异困惑。因为事前完全没听他提起,我想自己肯定也愣住了。 “是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尼尔斯吗?”乙川隆问。 “嗯。就是遭妖精戏弄变成小人的尼尔斯。乘着鹅鸟旅行的尼尔斯,被雁子们取了个‘拇指’的名字,这个名字就是重点。” 这家伙的一贯表达方式,就是明明已经切入正题,却还要拐弯抹角地说明。 “我想大家一定会问‘拇指’是什么意思吧?我的着眼点就是辉美小姐的拇指。应该有注意到辉美小姐的右手拇指缠着OK绷吧?” 看来大家都有注意到。火村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好。” “可以请薇若妮卡夫人说说关于她拇指上的伤吗?” 只见突然被指名的她虽然一脸迷惑,但还是立刻说:“……是。今天早上在别馆发现淑美小姐的尸体引起一番骚动,但在等警方赶到的这段期间,记得她说了句:‘奇怪?我的手指刺伤了。’然后我就拿OK绷给她,就是这样。” “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会弄伤啰?” “她说大概是喝得烂醉时不小心剃伤的。” “也就是说,这伤口是在喝醉后弄伤的。反正只是拇指不小心被刺伤而已,本人大概也不怎么在意,因为有可能是暍醉走楼梯时不小心摔倒弄伤的。请各位别误会我之所以提拇指受伤这件事,又想绕话。事实上这个伤口就是破解真相的要点。” “啊啊,难不成……”等等力忍不住插话。“该不会是指辉美小姐送叶山先生巧克力,不小心被那朵装饰花给刺伤?” “一直都是辉美小姐捧着那盒情人节巧克力。因此那滴血痕的形成,不可能是其他原因所流出来的血飞溅到那朵花上,一定是谁不小心被那朵花给刺伤,而这个人就是捧着盒子的辉美小姐。” 乙川隆轻轻地哼了一声,火村继续说。 “那么辉美小姐的手指是什么时候刺伤的呢?没错,就是她喝醉时。但这不是很矛盾吗?因为她是在本馆喝醉,结果被扶到流音的房间休息。那么巧克力的盒子是放在流音的房间吗?不,是在别馆。那天傍晚她请等等力先生开车带她去镇上买巧克力,并没有立刻送给叶山先生,大概是想在情人节当天送吧!因此暂时先放在别馆自己的房间。薇若妮卡夫人的确在那天傍晚,前往别馆通知纲木姊妹晚餐已经准备好——然后顺便帮她们换过枕头套-她自己说过这样的证词。因为辉美小姐外出后又回到别馆,理所当然巧克力就摆在别馆房间。” 趁火村在点烟时,大家似乎各自反刍他刚才所说的话。副教授则猛往头上吐紫烟。 “所以今天早上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在流音床上睡觉一事必非事实。但是如刚才所言,居然会被不放在本馆的东西给刺伤,这就有些矛盾了。那么大家应该知道如何解开这道谜题的答案吧?” 乙川隆咕噜地咽了一口口水。 “没错。昨晚她人在别馆。” 大家惊讶地面面相觑。火村故意停顿一下,看有没有人要发言。果不其然,等等力急忙插话: “不对呀!这太奇怪了。不合理啊!她不是跟薇若妮卡一直待在客厅喝酒吗?虽然两人不至于片刻不离,但也不可能有时间回去别馆的啊!不是吗?薇若妮卡?” 低着头用手指卷着金发的她,“嗯,大概吧!”只能语带暧昧地回答。我的心开始焦躁不安。 “如果辉美小姐是趁薇若妮卡夫人上洗手间,或是在厨房洗碗盘时全力跑回别馆,那么脚印就是一大问题点。因为雪地上还留有十点半左右回去别馆的淑美小姐的脚印,要是没有留下之后往返本馆的辉美小姐的脚印,岂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大家都想错了。当然也包括稍早之前的我在内,明白吗?各位和警方一直认为往别馆方向的淑美小姐的脚印,其实是辉美小姐的。” 3 “火村先生,您这番假设还真是大胆呢!记得您没说过她有回去过别馆啊!” 乙川隆显得有些惊愕。 “我可不记得哦!因为悠介先生会经开玩笑地说,淑美小姐有时候喝醉会连自己在哪儿、是谁都搞不清楚,所以她应该也不记得自己回去过别馆吧!” “不,我觉得不太对。可以说辉美小姐喝得像是得了梦游症似的,或是因为喝得烂醉脚步有些踉跄也不奇怪。可是那些脚印不是淑美小姐的鞋印吗?” 乙川隆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是讽刺火村疯了。 “请将辉美小姐前后记忆不连贯的可能性也纳入考虑,也有可能穿错鞋子不是吗?” “还是无法理解。辉美小姐穿错鞋一事,并非推理,而是你的想象吧?想象淑美先回别馆,就算辉美小姐穿错鞋,可是淑美小姐的鞋子应该早就不在本馆啦!”等等力说。 “虽然我不可能亲眼看到辉美小姐穿错鞋子,不过我肯定她应该回去过别馆。如果不是,就无法说明晚上手指被巧克力上的装饰花给刺伤一事。” “可是那时淑美小姐的鞋子已经不在本馆——” “当然还在啊!” 火村语气十分强硬。等等力只好吞下他的反驳说词。 “鞋子还在本馆。也就是说,当时淑美小姐还留在本馆。所以喝醉的辉美小姐才会穿错鞋子。因为她们体型差不多,鞋子的尺寸应该也一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汉斯似乎不太高兴。“虽然那时我在楼上睡觉不方便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十点半过后,淑美小姐并没有立刻回去别馆吗?” “这只是我的推测,并没有人亲眼看到她回去别馆,她应该就在本馆的某处。” “那又是在哪里、做什么呢?”汉斯又赶紧问道。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虽说瑞典馆算满大的,但也不至于大到有十几间房间,所以应该还不难推测,淑美小姐有可能是在乙川先生的书房看书,请先不要说我这是毫无根据的想象。也许我想象得太过细微,但是我绝对确信辉美小姐穿上淑美小姐的鞋子回到别馆,还有淑美小姐那时还留在本馆这两点是成立的。” “火村先生。”育子抱着头,“我到底是从哪里就开始听得一头雾水啊!完全无法理解您所说的。虽然您推测辉美小姐是穿着淑美小姐的鞋子回去别馆,可是辉美小姐回到本馆的脚印又该怎么解释呢?而且也无法解释淑美小姐比辉美小姐晚一点回到别馆,为什么没有留下脚印这点。难道是我一时闪神,所以漏听了什么关键点吗?” “不是的。”汉斯说。 “不是的,育子。就算我很认真听也完全听不仅。” 边小心地弹落烟灰边听着他们不服之声的火村,有点讶异自己无法充分传达,但是已经渐渐滑向问题核心了。 “任何人都可以针对我的推理提出反驳。可是如果能再耐心听我说明下去,一定可以解开心中疑问。我们先来确定一下目前到底握有什么底牌。” 首先,辉美小姐喝得烂醉之后,曾回去别馆再返回本馆这点是新见解。然后淑美小姐十点半聚会结束后还留在本馆,这点也是新见解。为了让各位了解这两点都是事实,必须先克服几道关卡。第一道关卡就是假设辉美小姐穿错鞋子回去别馆,那么返回本馆的脚印该如何解释呢?第二点,聚会结束后仍留在本馆的淑美小姐,回去别馆的脚印又如何呢?其实有一次能够解开这两道关卡的方法。” “那一定要洗耳恭听您的高见。”最喜欢出谜题给别人猜的等等力,催促火村赶快说出答案。 “方法是这样的。——就是淑美小姐是在本馆惨遭杀害的。只要这么想,整件事就会完全改变,也就可以解开这道连锁式谜题。” 虽然火村这番话很唐突,但是大家只是露出狐疑眼神看着火村。等等力大剌剌地说。 “这也是没有根据的说法吧!” “的确无法提出明确根据。如果有的话,谁都可以作出判断。我现在所作的是宛如走钢索般非常大胆地推论。但是如果能够靠这条钢索横渡四座铁桥一直走到对岸就成功了。” “那就请大家洗耳恭听,听听火村先生如何横渡吧!”等等力率先发声,之后足足五分钟之久陷入一片沈寂。 “那么接下来就来解答脚印之谜吧!难道没有淑美小姐回到别馆的脚印吗?又为何会消失呢?这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脚印确实还留着。怎么说呢?就是这个被认为是乙川隆发现尸体时留下的脚印,就是这个。” “你说……是我发现遗体时所留下的脚印?”乙川隆用粗粗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 “是的。那个脚印不是你十四日早上留下的,是个有着完全不同意义的脚印。” “别开玩笑了!我才没有说谎呢!那是我一大早留下的脚印。如果不是,那要怎么解释呢?” 宛如白卡尔海豹般温和的脸,因为愤怒而浮出一条条薄细血管。不,不应该说是愤怒,应该说是渐渐陷入恐慌。 “你是瑞典馆中体格最壮硕的人。不管是体重、还是鞋子的尺寸都比其他人大。但是小的可以塞进大的。也就是说,有人穿上你的鞋子就可以往返别馆与本馆。” “凶手之所以这么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警方误认淑美小姐是在别馆惨遭杀害,有可能是外来入侵者所为。结果因为林子四周找不到像是脚印的痕迹,所以没办法骗过警方。这并不是准备不足或是没留意到,肯定是因为遭遇突发状况。” 火村猛然想起手上的烟快抽尽了,赶紧捻熄。他还没说出谁是乙川隆企图掩护的人,也就是杀死淑美的凶手这般决定性的说词。 “真是愈听愈一头雾水。虽然你说淑美小姐穿上我的鞋回去别馆,可是我的鞋和人都一直待在迫水先生家啊!这说不通啊!那些脚印的确是我十四日早上留下的。” “你说谎。”火村斩钉截铁地否定他的说词,“这只是你的片面说法,并不是客观事实。只要继续推理下去就可以验证你说词的真伪。” 乙川隆的肩头微微颤抖。“我有不在场证明,不可能犯行。而且我的鞋子也有不在场证明啊!淑美小姐被杀后一直到十二点,那双鞋不可能出现在本馆,这点有栖川先生他们可以客观作证。你凭什么说淑美小姐穿我的鞋呢?” “我并没有说是淑美小姐穿你的鞋回去别馆,而且你的说词也不可能成立。再者,要说死去的淑美小姐穿着你的鞋子走路就更不可能了。因此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某人背着淑美小姐的尸体,穿上你的鞋子走回别馆。而且这件事你也知道,但是为了要包庇某人,所以才硬说是自己早上留下的脚印。” 乙川隆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没有说谎!也没包庇任何人!” 坐在他身旁的薇若妮卡则一脸惨白地看着丈夫,并没有出手制止。出声的反而是汉斯。 “隆,你冷静点!虽然他的说词听起来很挑衅,可是如果不听到最后也无法确实反驳啊!” 乙川隆听从岳父的话乖顺地坐下,火村试着用比较缓和的语气说: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当然相反的意见也欢迎,但还是请各位耐心听我说明到最后。” 乙川隆别过头默默地点头。 “接下来,要将几个疑点先摆一旁,到此我们试着改变一下说话的观点吧!也就是从凶手的观点来思考这件事。我想试着重现昨晚瑞典馆出事当时的情形。 淑美小姐在这间客厅和育子夫人、薇若妮卡夫人、等等力先生相谈甚欢,聚会一直到十点半结束,等等力先生回到房间。然后薇若妮卡夫人扶伯母回到二楼房间再下楼时,已经没看到淑美小姐了。也就是说,这时淑美小姐并不是回去别馆,而是待在乙川先生的书房或是本馆的某处,然后接着出现在客听的是辉美小姐。虽然她和薇若妮卡小酌了几杯,不久就前往别馆。至于她为什么回别馆,当然是因为想睡觉才回去的。” “为了睡觉?唉唷!怎么又说了奇怪的话。如果是为了睡觉而回去别馆,为什么后来又返回本馆呢?” 育子看起来好像有点不耐烦。只见火村啪地一声弹着手指,然后用食指指着她。 “射中此案核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是的,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育子以为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慌忙地用手遮着嘴。 “关于为什么想回到别馆睡觉的辉美小姐,后来又跑回本馆的问题,之后会说明,请各位再忍耐一下。于是辉美小姐平安无事地回到别馆。然后淑美小姐在本馆惨遭杀害。可以确定的是凶案发生的时间应该是介于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总之是在本馆犯行。淑美小姐的尸体就躺在凶手面前,我可以想象凶手一脸放心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那么该如何处理尸体呢?对凶手而言有几个选择。一、就这样将尸体放在本馆凶案现场。二、运往屋外某处丢弃。三、将尸体运往别馆,伪装别馆房间是凶案现场。要说其中哪项是最好的选择,应该就是第三个选择吧!如果实行第一个选择,那么就会知道凶手就是本馆的某个人,不但对凶手自身而言相当不利,也会害亲人无辜染上了嫌疑。如果实行第二选择,则太过冒险。如果不小心被谁看到就不妙了,而且还要思考要将尸体弃至何处比较好,况且犹豫不决时如果雪停了,就会留下自己往返的脚印。因此凶手实行了第三个选择。因为别馆的后方是片森林,不能否认凶手有可能是外来侵入者,这算是比较合理性的判断。” 等等力举手请求发言。“假设凶手真的是采取第三选择好了。可是那时乙川先生的鞋子和他都在隔邻,凶手不可能使用啊!” “凶案是发生在十二点之前,而将遗体运往别馆则是于十二点过后下雪时分,也就是乙川隆回到本馆之后的事。如此一来鞋子的不在场证明就失去意义。” 暖炉传来薪材爆裂声。脸庞被火染红的火村渐渐地引导大家进入真相核心。 “待乙川先生回到本馆后,凶手才搬运尸体。当乙川先生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瑞典馆竟然发生如此大事,感到惊愕不已。不过他立刻想出逃脱此番困境的方法,那就是背着淑美小姐的尸体运往别馆。但是有个问题。他回家时雪几乎已经停了,如果他背着淑美小姐的尸体运往别馆,一定会留下清楚脚印,当下也无法制造那些脚印。为什么呢?因为如果隔天警方深入调查,就会看破这些脚印的深度是某个人背着某个人所留下的脚印。-不过有个解套方法。那就是乙川先生忽然想到可以利用自己的体重,刚好相当于两个身材纤细的人的体重这方法。”火村直视着乙川隆这么说。“被害人是身材纤细的女性,只要由某位同样身材纤细的女性背着淑美,隔天乙川隆就可以伪称‘这些脚印是我留下的’。那么搬运淑美尸体的人是谁呢?就是等你午夜过后回到家里,和你商谈难题、负责搬运尸体的人,也是你不得不包庇的人。——我们可用简单的体重算式找出这个人。也就是说,你的体重减掉淑美小姐的体重就等于凶手的体重。符合此项条件的有三位,一位是辉美小姐,但是她也成了被害人所以排除其外。另外一个人是你的母亲,可是要叫身体不是很健壮的伯母背着淑美小姐的尸体,走在深达及膝,而且距离约三十公尺远的别馆实在不可能。剩下来的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体重刚好符合方才的算式,之前还曾被父亲嘲笑是个力大无穷的人。” 火村的视线移转到一直坐在乙川隆隔壁的薇若妮卡身上。 “凶手就是你。” 就算被指名,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就是你背着淑美小姐的尸体前往别馆,可以恰如其分地制造出乙川隆先生留在雪地上面的脚印。” “你……你在说什么啊?”等等力声音嘶哑地吼道,“你说薇若妮卡杀死淑美,然后背着尸体前往别馆,根本就是胡扯!她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只有她能够做出这种事。” “我完全无法理解!那……那背着淑美前往别馆的她回到本馆的脚印——”提出强烈反驳的等等力,一脸惊愕地话都快说不出来。大概是自己也已经想到同样答案了吧! “和你出给有栖猜的那道汲水谜题的道理是一样的。从一户人家移动到另一户人家,该如何移动就是问题点。是的,而且薇若妮卡夫人必须再返回本馆,不然那些脚印就不可能清楚留在庭院不是吗?而且也要制造出会被误认为是乙川先生的脚印。因为前往别馆是背着淑美小姐的尸体才能制造出相当于乙川先生体重深度的脚印,如果返回时没有背什么重物,那么前往别馆的脚印就等于是‘从本馆运什么东西前往别馆’的一种自白。所以我才会很啰唆地问别馆有没有遗失什么大件物品,然后大家都回答没有。但事实上还是有大件物品不见了。大家听懂了吗?那天晚上别馆不见的东西,还有被薇若妮卡夫人背回本馆的-就是早已喝得烂醉、睡得不省人事的辉美小姐。” 等等力再也无力反驳了。 4 ——三杯黄汤下肚,一直到今早在流音的床上醒来前,整个人彷佛钻入墓穴中。 ——像是在雪山遇难、在稻草堆上辗转难眠、胡乱地梦了一堆。甚至还梦到自己变成立在喷水池中央的雕像。 辉美这么说过。由前面所述来看,她整个人像昏死般地熟睡着,听来饶富深意。不管是身处雪山还是喷水池中,潜意识中都是一种寒冷印象,应该和她失去意识时被背出屋外有关。而在稻草堆上辗转难眠的梦,也许是被背着的辉美,她的鼻尖被薇若妮卡的头发给搔弄。 “你还好吧?薇若妮卡夫人?” 我悄声问她。她就像是倒在毁坏的城墙前,张着口微微喘着气。火村的推理深深地打击着我,如果可以,多么希望能替她吹散这一切。即使说句你的推理有漏洞无法成立也好,但是我连说这句话的能力也没有。唉!要是能够举出有力的反证该有多好啊! 薇若妮卡什么也没说。彷佛灵魂出窍,不知飞到哪去了。我的希望瞬间破灭,因为她并没有否认这一切。 “薇若妮卡夫人将淑美小姐的遗体搬至别馆,放在地板上。然后再背起辉美小姐回到本馆,让她躺在流音的床上。薇若妮卡小姐还不只做了这些事情,她将跳绳系在别馆的烟囱上,导致烟囱折断,还有拿走辉美小姐枕头套的也是她。” “作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等等力一脸痛苦,不断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虽然他与薇若妮卡俩人的情谊只限于一起上酒吧小酌几杯,但是比乙川隆更早结识薇若妮卡的他,也许对她怀着深深情意,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可想而知,他的心情一定比我更难过。反观火村,他的口气还是犹如机器一样冰冷。 “接下来说明一下我个人的见解,首先是关于烟囱折断一事。到底这样的恶作剧有何利益可言呢?这问题我始终想不透,于是我开始不断地反问自己,烟囱折断会产生怎么样的结果呢?烟囱折断一事或许可以当作乙川先生从本馆发现别馆有异状而前往察看的借口,只是这样而已。虽然是骗小孩的将戏,其实非常有效。为了要让警方相信,薇若妮卡夫人往返的脚印是乙川先生所留下的,因此必须制造一个一大早只有乙川先生只身前往别馆的理由。因为没有理由,就不需要一大清早前往别馆,因此必须捏造出象样的理由才行。于是他又想到如此寒冷的天气,发现别馆大门洞开的不寻常情况也是一大借口。当然烟囱不可能自己埋进雪堆,肯定是被屋檐上滑落的雪给掩埋。” “那枕头套又如何解释呢?难不成这也是一道诡计吗?” “枕头套藏有其他玄机。我想也许辉美小姐的枕头套沾了对薇若妮卡夫人他们极度不利的东西吧!要是被警方发现就麻烦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容许我说出我所想象的东西吗?” 薇若妮卡与乙川隆无言以对。 “我想回到别馆的辉美小姐还来不及卸妆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隔天一早,有栖听到淑美小姐惨遭杀害一事而赶来时,辉美小姐脸上应该还残留着妆。没想到姐姐竟突然遭人杀害的她,大概连补个口红的心情也没吧!因此极有可能昨晚倒头大睡的她,口红就这样沾在枕头套上。如果是这样,薇若妮卡夫人既然已经注意到了,就不可能让枕头套这样放着。因为枕头套会成为证明辉美小姐昨晚会返回别馆过的证物。当然也不可能和淑美的枕头套交换,因为淑美小姐的口红是粉红色的,而辉美小姐的口红则是红色的,他们的口红颜色完全不一样。” 薇若妮卡缓缓地抬起她那惨白的脸,乙川隆见状赶紧对她吼道:“不许说!什么都不许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的声音给盖过:“你们两个给我说实话!绝对不许欺骗我和育子。” “火村先生说的都是事实。”她遵从父亲所言。 “薇若妮卡……” 乙川隆愕然地看着妻子,痛苦地揪着毛衣前襟。如果可以代替他人承受痛苦,我也想分担一些他所承受的苦。 “就像火村先生方才所说的,淑美的确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我已经忘了是几点,当我一个人在客厅时,她从书房走出来和我聊天时起了口角,然后我就杀了淑美小姐。就在这里,就是在这间客厅。” 宛如水坝崩坏般,从薇若妮卡口中迸出一直企图隐瞒的实情。她的眼眶周围被染成粉红色。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边忍住不断涌上心头的痛苦边问着。只见那微湿的蓝色瞳孔看着我。我不清楚她是否能够意识到映在她瞳孔上的人就是有栖川有栖。 “我想流音大概是在追蝴蝶时,不小心跌落沼里。我一直责备自己要是不让那孩子一个人去森林玩就好了。如果是因为玩得忘我而不小心跌下去,也就只好认了,母亲也是一直这样安慰我,我只好想象流音在天堂花丛间愉快地追捕着蝴蝶,鼓励自己重新站起。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淑美才……”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 火村试着挽救几乎已经濒临崩溃的薇若妮卡。 “流音跌落沼时,淑美她好像刚好跑去沼那边,在那里遇上流音……”薇若妮卡停顿了一下。 “他们好像短短地交谈了一会儿,淑美就准备离开了,一直走到看不见沼的地方时,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很大的水声和惨叫声。她明明瞬间想到可能是流音落水,却狠心地没跑回去探个究竟。听到此事十分震惊的我,‘为什么不赶快跑回去看一下呢?’不断地逼问她,她却始终不肯清楚回应我。我不断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是对于我抢走隆的报复吗?’只见她才悠悠地回答我:‘也许是吧!’现在想想,当时说出这句话的她已经精神错乱吧!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的怒气与怨恨瞬间爆发,我知道自己已完全失去理智了。‘我绝不原谅你!’我歇斯底里地大吼,边叫边突然朝她扑过去。也许你们会觉得我的这番辩驳十分可笑,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并不是被殴打致死。毫无防备的淑美就这样朝墙壁飞出去,头部撞到墙壁应声倒下,就这么一瞬间发生的事。” 她直指着另一头距离数公尺远的墙壁。光是用肉眼查看,那是一片已看不到任何痕迹的石墙。原来警方迟迟无法判定的凶器,一直就立在我们面前。 “虽然我急忙跑过去抱起她,但是她……她已经气绝了。我知道是我杀死她,我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脑袋一片空白的我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 “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何淑美小姐到现在才说出实情?”不晓得等等力这句话到底是在问谁。 “淑美她一直很害怕。”薇若妮卡勉强挤出些许力气这么说。“昨天下午茶时,有栖川先生不是被掉下来,装着流音照片的相框给割伤吗?刚才相框又掉下来一次,昨晚只有我和淑美两人时也掉了一次。这一连串的意外让淑美惊慌地惨叫着。如果只是这样,也许一切就这么划下句点,但却紧接着发生一连串巧合。像是挂在暖炉旁柱子,流音的捕虫网突然啪地一声倒下。那时淑美整个人像疯了似地跳起来扑向我。‘你故意吓我的对不对?为了要逼我说出实情,才设计这么下流的把戏对不对?’因为我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我反过来质问她:‘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和流音有关吗?’于是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她完全疯了。” “她有说她那时只有一人吗?大地曾说过当时森林中好像还有别人在。” 火村想确认这些细节部分。虽然薇若妮卡想回答,但似乎无法再提起勇气。 “她之所以跑去森林的理由就是为了见隆,请求隆能够接受她的感情。” “没错。”乙川隆一脸沈痛地说:“大地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她说有事要跟我说,叫我去森林和她会合。虽然她态度十分强硬,但我毅然决然地拒绝。我跟她说我没办法背叛妻子和流音。‘就算你成为我的妻子,也无法成为流音的母亲。’我记得自己这么说过。她问我为什么不行,我回答没有为什么后,她就往沼那边跑去。大概不久后就碰到流音吧!” 他边叹息边仰头看着天花板。“如果没有当时那番争吵,也许她就不会作出对流音见死不救这般残忍之事。所以流音的死我要负最大责任。想想当流音溺水时,同样在森林中的我明明就在不远处,却没听到他的惨叫声,以致无法赶去救他,也没办法将心中的悔恨向妻子倾吐。因为那天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去森林的。‘一切都交给我’我在书里明明这么傲然地写着,但是却听不到儿子向我求救的声音,所以流音是被我害死的,加上淑美间接杀害流音的理由也是因为我,我等于杀了两次自己的儿子啊!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我对感情的不贞。虽然心中十分懊悔,却无法向妻子告白。如果我早点说出这一切,也许昨晚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薇若妮卡之所以扑向淑美并不单是为了流音的死,也是因为第一次从淑美口中听到我们的暧昧关系,一时气急才那么做的。” 火村轻轻地点点头,看着薇若妮卡。 “发现自己害死淑美小姐后,你的心情如何呢?” “我想大概有二十分钟之久吧!我一直等待着有谁能走到我身边,跟我说:‘你做了一件无可救药的事!’然后联络警方让我受到应得的惩罚,但那时隆他……” “二十分钟后乙川先生回来了对不对?” “是的。可想而知,他十分惊讶。我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他。我想他一定会好好安慰我,然后劝我向警方投案,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薇若妮卡一时语塞,火村代为发言:“乙川先生一定是这么跟你说吧——一切交给我。” 大概是被火村说中了!只见薇若妮卡双手掩面。 “一切交给我。” 这是在他所创作的童话故事中常常出现的一句台词。身形状硕的海豹白卡尔总是边拍着胸脯,边对因为面临困难而十分沮丧的少年这么说。故事的最后,这句话便成了少年的台词。这句台词是为了鼓励孩子们成为勇敢积极的人所创造的。 “所以听到这句话的你,就真的将一切交给他。然后将事情经过向乙川先生坦白,照着他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去做。背着开始僵硬,已经冰冷的淑美小姐的尸体横渡积满白雪的中庭运往别馆。然后在烟囱上动手脚,再背着早已喝得烂醉,睡得不省人事的辉美小姐——因为她不是尸体,所以必须冒着她随时可能会醒过来的风险,将她背回本馆。” 火村看着乙川隆,“你在你的作品中,曾写下‘一切交给我’这句非常有意义的台词。可是你不觉得那时说这句话非常不恰当吗?拚死保护心爱之人的心情,我绝对可以理解。要是我遇到这般情况,也会这么说也不一定。没错,如果我能像你一样灵机一动,想出如此绝妙点子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对于火村坚定地说出这番话,我感到惊讶不已。彷佛说着这些话时的他,脑子里具体地浮现一个让他思念不已,而且会为她这么做的神情。 “虽不想杀死自己最心爱的人,可是遗憾的事终究还是发生。就算感叹也没有用。如果切割自己的肉体能让死去的人复活,我说什么都会这么做,但这是不可能的。为了守护心爱的人必须赌上一切,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如果是我,我不会说出‘一切交给我’这句话。你应该明白自己身为童话作家,透过这句话可以传达给孩子多么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那句‘一切交给我’到底算什么?结果就是间接害死我儿子,最后还害妻子成了杀人犯。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卑劣,但是为了薇若妮卡和自己,我还是要撑下去。我已经害死了儿子,至少也要救救妻子才行——” 乙川隆话到此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说不下去了。但是火村还是毫不留情地追问:“是你袭击辉美小姐吧?” 他只回了句:“是的。” “辉美小姐看到巧克力盒子上的装饰花沾着血,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她开始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回去过别馆,在那时不小心刺伤了手。你无法判断她是否因为这件事完全看穿事情真相,但是她向你提出心中的疑问对不对?” 失去力气的乙川隆,只轻轻地哼了一声。“没错。她跟我说她觉得自己昨晚好像回去过别馆,然后拿起放在枕边的巧克力盒子,不小心被刺伤了手。这么一来,就是薇若妮卡说谎啰?她这么对我说,看来她似乎没有怀疑我。但是我听到后觉得非常惊慌狼狈。一旦她跟警方说的话,一切就会被看穿了。于是我假借调查有没有留下回到别馆的脚印,约她一起前往别馆,然后在别馆用粗粗的薪柴袭击她。当然我并没有打算杀死她,但当时也没有办法冷静地判断她到底气绝了没。” 我看着汉斯与育子。汉斯紧握着育子的手,育子也反握着。彷佛互相传递给对方能够抵挡心中那股暴风雨的力量。 “为了守护薇若妮卡,我居然命令她冒着生命危险作这些事情。背着淑美的尸体走在雪地上,然后再背着随时可能会醒过来的辉美小姐走回本馆,真的很荒唐。当她跟我说:‘我做不到啊!’时,我还告诉她:“我不想失去你,所以请你一定要这么做。’但是她还是很犹豫,于是我心急地吼叫着:‘难道你忍心让享受幸福晚年生活的父亲和母亲悲伤吗?我不想失去你,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管别人死活的我心中竟是如此丑恶。” “辉美小姐今天晚上好像是关键期。” 一听到火村这么说,乙川隆懊悔地抱着头。 “隆、薇若妮卡。”汉斯喊道。俩人抬头看着父亲。 “我想你们已经深深懊悔了,请偿还你们的罪过吧!”一旁的育子这么说。 “你们别担心,我们会照顾自己的。”虽然乙川隆努力地想挤出只字词组,但是却怎样也说不出口。汉斯和育子用彷如平静无波大海般沈稳的声音对他说。 “一切交给我。” “我们会好好地等待偿还一切罪过的你们回来,我亲爱的孩子们。”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过于疲惫的缘故,火村像是被他们的话语直击心房似的,颓丧地低着头。 终章 隔天也是晴朗好天气。 清早醒来,就听到融化的雪沿着屋檐滴落的声音,还有从森林传来雪从树梢上滑落的清脆声。 用完早膳后,我和火村前往五色沼。 眺望着昆沙门沼另一头的盘梯山。覆着群山的云影,衬托纤细的山麓皱折显得更加清楚鲜明,这般美景多少抚慰了我心中的痛。叼着烟,两手插在裤袋的火村一脸索然无趣地伫立着,有好长一段时间一动也没动。就这样彼此没有任何互动。 夺去流音生命的沼突然出现在眼前。 被白雪覆盖,闪闪发光犹如翠绿宝石般的小沼。 想起昨日在这里和薇若妮卡初次相遇,不可思议的是,总觉得彷佛是段非常遥远的回忆。那是一场梦还是幻影呢?也许如此漫长的昨日完全不存在于现实中。——我竟然这么觉得。 眼前的雪深达及膝,我的脑中却描绘着夏日情景。沼边尽是一片深浓绿意与犹如阵雨声般的蝉鸣。刺眼的阳光反射于水面,蝴蝶翩翩低飞掠过。可以看到一个金发少年穿梭林中,他那对这充满新鲜、惊奇的世界所发出的欢愉声响彻整片森林。 当我对少年微笑时,听到火村的声音,站在雪中的我才被拉回现实。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明明就有。自言自语吗?” “就不告诉你。” 就算是老朋友,也无法轻易跨越他心中的那道墙,我只好选择放弃。然后暗自懊悔自已居然没听清楚方才由他口中迸出的话。昨晚,一向主张死刑就是将从所谓犯罪台上一跃而下的人给击落的他,竟然说出为了自己深爱的人也许也会这么做,着实令我惊讶不已。直觉刚才他的那番喃喃自语可能和这件事有关吧!有点后悔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路上我们没有什么交谈,默默地走回下榻处。所有行李已经搬到客厅,只等着结账。对火村而言,这是趟匆忙的旅行,也是完成一项工作。因为没有想再绕去别处游玩的心情,我和他都打算直接回大阪。然后在车上小睡片刻。 “你们回来啦!”迫水先生发出宏亮的声音迎向我们。本来想说和伦代静静地目送乙川隆和薇若妮卡坐上警车离去的他会有些沮丧,看来似乎并没有。 “刚才瑞典馆的等等力先生打电话来,好像在医院的叶山先生来电说辉美小姐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 “是的,真是太好了。不只叶山先生和辉美小姐,对乙川先生和夫人而言也是个好消息。” 对汉斯和育子也是,对等等力也是,当然对我和火村也是。 “我就知道她一定没事,一直这么相信着。” 跟在迫水先生后面走出来的伦代,看得出她打从心里十分高兴。 “太好了。”火村也这么说。大家都没事、太好了,重复说了好几递,真的是可喜可贺啊!我一直想一定会有好消息出现的,果然如我所料。 “两位一定还要再来玩哦!欢迎今年夏天一起来我们这里度假。” “我会端出拿手菜,准备特别菜单欢迎两位的。” 面对迫水夫妇的热情,“谢谢”、“还会再来玩。”我们如此回应。 “要感谢的是我们。感谢你们解开大地心中的咒缚。” 迫水先生向我们行礼,伦代也赶忙跟进,“那孩子终于又能开怀地笑了。其实我们也有反省,对那孩子不够关心。” “千万别这么想!”火村伸手拿起包包。“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再见。” 这时伦代从围裙掏出一封像是信的东西,递给准备告辞离去的我们。 “这是大地写给有栖川先生和火村先生的信,他上学前匆忙写的。” “我们会在巴士上看的,而且一定会回信给他。” 我这么回应,火村也补了句:“也请帮我们问候他。” 结果我们在巴士站就打开那封信。 上面只写了“谢谢”与“还要再来玩哦!”的字眼。 虽然想写封信回说“我们会再去玩的!”但是从那时过了六次寒暑又来到春天时,我还是没有心情旧地重游。火村也不再提起瑞典馆的事。因此害我错觉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只有我知道而已,是我一个人经历的事,好像火村从未去过盘梯山似的。 也许真的是这样,我大胆地这么假想着。 当我再度听到瑞典馆这个字眼时,心中已经平静了许多。 汉斯和育子大概在那偌大的馆中,等着服满刑期的乙川隆和薇若妮卡回来吧!那两位老人家还健在吗?有时我会突然这么想着。 脑海中偶尔还会浮现客厅墙上的流音照片、乙川隆书桌上亲子三人的照片,还有挂在墙上,淑美和辉美的画。然后对于有时还会无礼地想着,为何那时不拿走薇若妮卡扮成露西亚照片的自己,感到十分可笑。 ——完 后记 截至目前为止我所创作的十部长篇作品中,花费最短时间完成的一部作品,就是这部《瑞典馆之谜》。记得从开始执笔到完成大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吧?对我而言,算是相当快的速度。 当初这部作品应该是设定为稍微有点长的短篇小说。为了满足喜欢阅读后记的读者的好奇心,我就稍微提一下创作这部作品的幕后花絮吧! 那是一九九五年的事。我受到由讲谈社NOVELS编辑部推出的杂志《曼菲士》邀稿,“麻烦请创作一篇短篇作品,交稿日定在二月底。至于页数多寡由您自己决定(!)”,结果我还没想到要写什么,时序就这样进入二月。我刚完成要刊在《小说现代》上的短篇作品《蝴蝶振翅而飞》,临睡前想着该动笔写要给《曼菲士》的稿才行时,突然想到关于脚印的点子。好极了!灵光一闪,于是大半夜愉快地振笔疾书。所谓正统推理小说点子,并不容易在创作时灵感轻易涌现,(譬如,就算脑中浮现“这么一来就可以用大锁从室外反锁”的点子,但是思路仅只于此并不能构思出什么精彩情节,)因此这般情形居然能够让我过上,真是谢天谢地。 随着以脚印点子为中心来构思推理情节的灵感不断涌现,我知道自己一定能够落笔写个四、五十张稿纸。心想大概写个一百张左右就可以了吧!结果没想到一落笔竟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百五十张稿纸。 那时在我脑中其实已经有了其他点子,是和《瑞典馆之谜》完全不一样的故事,题目为《美丽的三姊妹》。虽然背景和“瑞典馆”一样都是在雪国,但是案发现场是呈三角形配置的三间屋子中的其中一间,美丽的三姊妹各住一间,当然他们三个都是日本人。被杀的是老三的丈夫,他是个虐待妻子的暴君——。至于故事会如何展开,就交给读者们自由想象啰!很遗憾地这点子并没有化为文字。 为什么没有动笔写呢?那是因为《瑞典馆之谜》的架构已经完成。我确信能够逼退《美丽三姊妹》的这部作品,是我非常想一口气完成的题材。 因此我心想这个故事大概得写个三百张才能写完吧!虽然《曼菲士》邀稿的请托是说页数由我自己决定,但是也不太可能一开始就跟对方说“我会写个四百张”,依我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一个月完成一部长篇作品。于是我打电话给负责编辑事务的金田明年先生,“其实我想写篇长篇的……”这么说。我想他大概搞不清楚我到底在说什么吧!没想到,“那么就麻烦老师写一篇长篇作品。”竟然如此体谅我。于是乎《瑞典馆之谜》就这样诞生了。 虽然觉得始终无法付梓的《美丽三姊妹》也很符合我的小说风格,但是目前的情况不太可能立刻发表,总之它会永远都在我心中留存着。 还有些要补充说明的部分—— 开始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刚好是阪神淡路大地震后一个月。执笔的第一个月发生地下铁沙林事件,完成时则是在逮捕到奥姆真理教麻原彰晃稍早之前。我并不是想特别强调什么,而是因为当我拿到这本书时,脑中一直想着这些事,也许以后也会一直想起吧! 最后要感谢担任文库版编辑工作的山田享先生、慷慨跨刀为我写解说的宫部美幸小姐。还有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Tack! 一九九八·四·十九 有栖川有栖 ※参考文献 《瑞典四季历》(东京书籍) 《训霸法子》/布·摩斯贝里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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