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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川笃哉-请勿在此丢弃尸体
2012-12-04
 
  《请勿在此丢弃尸体》

  原作名: ここに死体を舍てないでください!
  作者: 东川笃哉
  
  【目次】
  序章
  第一章 尸体不好丢
  第二章 抵达新月山
  第三章 一股紧张的氛围
  第四章 漂流在溪河的尸体
  第五章 不在场证明
  第六章 众人的推理
  第七章 双雄对峙
  第八章 砂川警部揭露意外的事实
  第九章 凶手受罚
  终章


  序章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第一章 尸体不好丢

  一

  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显示收到简讯。继续和电脑荧幕比赛瞪眼游戏(注:日本小孩玩的游戏,互相对看,先笑的一方为输家。)看来不会有胜算,有坂香织正觉得提不起劲做事,心里反而庆幸这通手机来的正好。她的手离开键盘,从制服口袋中取出手机。来电显示有坂春佳。是妹妹啊。
  香织迅速地离开这座岛屿。呃,她不是去旅行。这里是轰动整个乌贼川市,同业界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型中小企业“中岛佛具”的总务部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的桌椅都是以课长为中心并排,形成一个经理课的“岛”,香织的位置刚好藏身在角落。她离开岛,为了和妹妹讲电话,往厕所的方向移动。
  进到独间厕所后,香织才接起电话。对方还没说话,香织就用警告的口吻对着妹妹说:
  “春佳,我不是跟你说过,工作时间不要打电话来吗?”
  中岛佛具禁止员工在工作时间内用手机讲私人电话。所以这里的女生独间厕所常常出现宛如电话亭的光景。
  “啊,可是既然你知道这时候不方便打来,该不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嗯,电话那头春佳点着头小声地答应。然后开始听到她夹杂着啜泣声喃喃道:“死掉了……”原来是讣闻啊,香织开始紧张起来。
  “好,没关系,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呃,是谁?乡下的老爸吗?”
  有坂姐妹的老家在群马县,待在那里的父亲罹患糖尿病和痛风。本以为父亲身体虽然欠安,但可以长命百岁,没想到这么早就……
  “……不是的……不是老爸。”
  “什么嘛,不是老爸,那……该不会是老妈吧。”
  “妈妈五年前就已经……”
  “喔,对耶。”自从母亲去世以来,香织便身代母职照顾妹妹——至少香织自己自负地这么认为。
  “那,到底是谁?”
  “不认识的人……看都没看过的人。”
  “什么?”这时候听到不认识的人去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说什么啊,春佳,不认识人死掉,你哭个什么劲啊,还打来跟我说!?”
  “不是啦……是我用刀子刺她……然后死掉了……人是我杀的。”
  “你先冷静一下,春佳,说什么蠢话啊,你怎么可能会杀人——。”
  “是真的!真的是我杀的嘛!是我把人刺死、杀掉了!”
  妹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不断重复。妹妹向来给人可靠的感觉,香织从没看过她这么慌张失措过。不,现在是讲电话不算看到,可是听到她混乱的回答,就如同亲眼见到一般。香织也逐渐了解事态的严重性。可是,这时如果连我也跟着慌张起来,只会更加深妹妹的不安。香织为了当一个靠得住的姐姐,刻意努力保持冷静。
  “春佳,我知道了,这件事是真的。可是,你没有说谎吧,不可以说谎喔。说谎的话,姐、姐姐可不饶你喔。说谎的话,你的薪水要加值到我的西瓜卡喔(注:西瓜卡〔Suica〕,JR东日本发行的IC储值卡的一种,可用于搭乘交通工具或于便利超商购买东西。类似台湾的悠游卡。)。”
  “姐,你在说什么啊,先冷静下来……”
  “这叫人怎么冷静地下来嘛!”沉着冷静看来无望。不管再怎么厉害的姐姐,听到自己的妹妹杀了人,惊慌失措是必然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对方是什么样的男生!”
  “不是男生啦,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姐,你仔细听我说,我从头讲。”
  就这样,香织在电话上听妹妹讲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分钟后——
  “原、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香织好不容易理解全部的状况,深深呼了一口气。反正,事情就是春佳用刀子刺杀了一个不认识的谜样女人,应该没错。
  “那么,春佳,你报警了没有吗?”
  “……呃……那个……”
  “还没吧,那现在我们先见一面,静下心来讨论。春佳,你现在人在哪?”
  “——仙台车站。”
  “我知道了,好,那我现在马上搭计程——什么!仙台!”这个预料之外的地名让香织哑口无言。太远了,不可能搭计程车过去。“仙台——在岩手县耶!”
  “呃,姐,是在宫城县啦。”
  “喔,是在那边啊!”香织的地理很烂,她脑中所认识的东北地方,朦朦胧胧地糊成一块。“可是,为什么你会在仙台?你现在在仙台,那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还以为是刚才的事。”
  “嗯,有一段时间了……好像是早上十点左右……”
  香织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快要下午两点。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而且,妹妹没有报警,人还在仙台。连香织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姐,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这样。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人已经坐在东北新干线的车上。因为是往仙台的车,所以就在这边下车了。可是我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才想到应该要打给你。”
  “原来如此,你逃跑了。好像新闻报纸常有这种说法:嫌犯目前逃往北边。”
  “嫌、嫌犯……姐,你太过分了吧……”
  “啊,对不起,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啦。你一点都不坏,当然不坏。可是选择逃跑,好像不太妙。”
  如果四个小时前可以先想到这个值得信赖的姐姐就好了。不过,现在既然她人已经在仙台,两人不可能马上见面商量了。
  “我知道了。好,现在我们这么做。你先到车站附近找间旅馆,安顿下来。听到了吧,一间像样的旅馆喔,不要找霓虹灯招牌闪亮亮的那种。然后泡个澡,吃好吃的牛舌,这样应该可以放松一下。春佳,身上有带钱吗?”
  “嗯,有带——那姐,你呢?”
  我也想现在立刻到仙台找你,可是在这之前,有些事必须先做。
  “我会先去你家看一下情况。”
  “什么,要去我家!?有尸体喔。一片血海耶。”
  “我要亲眼确定你说的尸体啦、血海啦是真的还假的。也有可能是你看走眼。”
  “这么大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看走眼……”
  “好啦好啦,照姐的话去做就是了!”香织为了展现威严,断然把话说完。“听到了吧。先找一间旅馆、泡个澡,晚餐是牛舌喔。”
  “嗯嗯,知道了,我会照做。旅馆、泡澡、牛舌。”
  “对,这样就对了。啊,那个春佳,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跟你说一次,把耳朵挖干净仔细听清楚了。”
  “耳朵……?”
  香织语略带威胁地低声告诉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妹妹,给她一个十分重要的建议。
  “听请楚喔,千万不要报警。现在才报警,你一定完蛋的。”
  和春佳通完电话的香织,离开独间厕所,走到洗手台前。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头上绑的栗色马尾不知何时歪了一边。她重新调整马尾的位置,像是在重整心情似的,并想起陷入绝境的妹妹。
  春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像小孩子一样胆怯。这件事情给香织带来新鲜的冲击。怎么说呢?香织从以前就觉得,春佳虽然是实际年龄小她两岁的妹妹,但精神年龄跟身为姐姐的自己相比,却毫不逊色,俨然是个成熟的大人。
  事实上,从自己长大成人以来,坚强的春佳从未含泪向我求助过。大概高中时也没有。中学的时候——呃,不会吧,好像连中学我都没有被这么依赖过。那,小学的时候总该有了吧。没错,香织记得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春佳确实曾经认为她是可靠的姐姐。
  香织遇到附近爱欺负人的小孩子,会给他们白眼,还有赶走恶犬等等。香织还记得有一次春佳在人群中走失,到处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她时,春佳是边哭边跑向自己的怀抱。
  没错,那个时候香织还可以教妹妹读书。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因为春佳现在可是大学的法律系学生,正勤奋苦读,而且将来的目标是通过司法考试,是一位准律师呢。而香织只有高中毕业,在佛具店的经理课当一个的平凡OL。现在的香织可以教妹妹的,大概就是中小企业里,女性行政人员的处世之道。这些知识,对目标成为法律专家的妹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而且最近香织常常受到春佳照顾。听她发发工作上的牢骚、错过末班电车借住一晚等,受到照顾的都是香织。像这次的情况,软弱的妹妹向姐姐求助,实属罕见。这种情况也是香织隐藏在内心已久的盼望。
  “对,以前我都没办法帮她,这次无论如何一定得帮到底。再怎么说,我可是春佳的姐姐。”
  香织握紧拳头,信心满满,重新回想刚才电话中的内容。
  我刚才跟妹妹建议:“绝对不可以报警。”这样真的妥当吗?还是应该告诉她:“现在还不算迟,赶快跟警察自首,说清楚事情的状况。”
  “不,不应该这样,这样的话……”
  事实上妹妹的行为并不是单纯的杀人,应该是正当防卫——或许吧。所以,不会被定罪。可是,从她刚才说的话听来,那个女人似乎是空手。所以,春佳用小刀刺死对方,而对方手上又没有任何武器,有可能被认定行为过当,过当防卫——好像是这样讲。如果是这样,妹妹大概也难逃罪责。即使法律常识贫乏如香织,也懂这个道理。更何况,妹妹因为太害怕,逃离了现场,这对警察的自由心证来说,印象也不太好。所以,如果现在老老实实地报警,妹妹一定会被定罪,虽然可能不是重罪,可是任何罪名对妹妹都会造成伤害。
  “当上律师的这个梦想,也就不可能实现了……”
  不,当律师的梦想幻灭也就算了。事实上,妹妹被眼前的尸体给吓到后,无意识地逃去仙台,这种个性原本就不太适合当律师。对,春佳适合在平凡的家庭里当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可是,春佳这次的行为,让她连这个小小的幸福也难以实现。杀死人的年轻女性,一定会被这个社会遭以白眼。不行,还是不能把妹妹交给警察。
  香织下定决心后,对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对着妹妹讲话一般自言自语:
  “没问题的,春佳,交给姐就对了!”

  二

  现在首要之务,先去春佳家,亲眼确认尸体。
  香织走出厕所后,瞬间变成一个‘肚子痛的人’,顺利取得课长的早退许可。她在女生更衣间脱下制服,换上私人衣服。滚边T恤外搭短袖连帽外套,然后配上单宁短裤,这就是她的风格。这种穿着颇受公司内部年轻员工欢迎,可是长辈或长官们就不太能接受了。“至少穿得像在佛具店工作的样子嘛。”香织从来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应有的样子,难道要我穿丧服吗?
  总之,换装完毕的香织,对于同事们形式上的问候语“保重身体啊——”,回以有气无力的病人微笑。香织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出公司的刹那,八月下旬的骄阳洒泻,这时,她像一头放出栅栏的野兽,猛然往前冲了出去。
  “停车!”
  香织张开双臂挡路,强迫计程车停下来,再命其驱车前往妹妹的公寓。
  公寓就位在乌贼川市车站的后面,一栋五楼的建筑盖在一块凌乱不堪的区域。
  香织在公寓前下车,观察附近的样子。四周的景象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完全没有警车或警察出没。看样子春佳家里的尸体应该还没被发现。香织稍微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走向公寓。
  公寓旁边停着一台小货车,好像是资源回收业者的车子。货物架上有映像管电视,还有电脑硬碟,还有以前在音乐教室看过的,大到不行的乐器——低音提琴的琴盒堆在那里。
  乘客座位的窗户外面,可以看到一双粗壮的腿穿着磨破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运动鞋,突出车外,对着步道。香织偷看驾驶座,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穿着黄色背心,缩着身子正在睡午觉,一头金色短发往后梳成怒发冲冠的样子,给人一种呆头鹅的印象。
  香织怕吵醒那名年轻人,悄悄地从小货车旁边通过。她一边看着电线杆旁边堆积如山的垃圾,一边走进建筑物中。
  搭电梯往四楼三号走去。用钥匙开锁后,打开铁门。随即屋子内部一阵血腥味——并未传来,只是现场一阵寂静,四下无人。
  “春佳说,事件发生在厨房……”
  踏上玄关的香织站在厨房前面,喉咙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老实说,真的很恐怖。可是,提起勇气来啊,有坂香织!香织对着自己说,然后“——呀!”地一声一鼓作气打开厨房的门。
  然后,香织终于承认妹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木质地板上面横躺一个女人的尸体。周围一片血海。面对这片凄惨的光景,香织简直要昏了过去。
  “喂,不行不行——”
  香织甩一甩头,回过神来。“现在不能昏倒,呃,我来这边做什么?喔,对了,尸体,尸体要怎么处理。”
  香织鼓起勇气,靠近尸体观察。
  尸体是一个女性,长发,瓜子脸,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纤细娇小的身材看起来和香织差不多,可是穿着属于都会风格,一身设计高雅的黑色长裤套装,和香织的形象完全相反,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勤奋工作,颇有能力的女性。
  伤口在哪啊?一时间也看不出来。再仔细从头到尾瞧一遍,结果在后侧腹部的附近,隐约卡在尸体和地板之间,可以看到刀柄。伤口好像在那里。香织大可把尸体翻转过来直接确认,但她的勇气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她身上应该有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吧……”
  香织掏了掏女人的套装口袋,不过刚好女人没有带钱包,也没有带手机。口袋里只有一把车钥匙,和洗衣店的领取单。车钥匙系在印有“MiNi”标志的钥匙圈中。叫的车子,该不会是指迷你古柏(Mini Cooper)吧,就是那个风靡所有时尙女性的人气小型车。一定是这个女人的爱车。
  接下来,她把目光转移到洗衣店的领取单,上面写着一个女性的名字。
  “山田庆子……就是这个人的名字。”
  店名叫“本山洗衣店”,地址在猪鹿村。从乌贼川市沿着河川往上走,那一带猪鹿村,是坐落于盆藏山周围的山村。这个人会去猪鹿村的洗衣店,表示她应该住在猪鹿村。“嗯,猪鹿村的山田庆子……”
  她在口中念了几遍,但没有任何头绪。春佳也说完全不认识这个女人。香织心中忽然莫名的燃起熊熊怒火。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山田庆子?她为什么会迷路走到这里?该不会对妹妹怀有什么怨恨吧?
  可是,对死掉的人发牢騒也解决不了问题。香织开始思考之后的对策。总之,春佳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管事情缘由如何,春佳杀死这名女性是千真万确的事了。这个时候理应报警,但现在已经完全排除这个选择。那应该怎么做?不,这时连想都不用想。春织挂断妹妹的电话后,其实内心已经有很清楚的答案了。绝对不能放任这具尸体丢在这里不管。
  “一定要把它丢在别的地方……偷偷丢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问题在于手段。丢尸体这件事,一个女生做不来。一定要有其他人协助。还有,还要一个可以装尸体的容器。不可能光明正大把尸体搬走。
  “可是,想不到有谁肯跟我一起当共犯……”
  香织单身,没有男朋友。身边有几个朋友,但应该不大有意愿当共犯。
  “而且,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放尸体……嗯,等等。”
  香织惊觉刚才在某处看到可以当容器的东西,可以完全装进一名纤细娇小的女性的巨大容器。
  “啊,低音提琴的琴盒!”
  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比这个更适合拿来装尸体的了。学生时代曾经读到角川文库出版的、横沟正史的《蝴蝶杀人事件》,封面也有这种形状的琴盒。这种东西平常很难看到,可是刚才香织确实看到了,资源回收车上就有一个。
  香织打开厨房窗户向外看。停在路肩的小货车,仍然原地不动。货车架上的黑色盒子现在看在香织的眼里宛如一个人形。香织太过兴奋了,在窗户旁雀跃地跳了起来,头上的马尾也跟着得意起舞。
  “那个,对,就是那个!好,我来拐那个金发男借我。”
  说时迟那时快,香织已经飞奔出厨房。

  三

  小货车仍停在路肩。那名男生,身着背心、身材魁梧的马场铁男坐在驾驶座上,把脚靠在窗缘,正在睡午觉。大概是受不了酷暑的闷热,醒了过来,时间是下午两点半。盛夏残暑未消,现在这个时间仍让人觉得闷热难受。车内没有装冷气,车内的味道充满着像是老伯伯吐出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快。铁男用卷在膀子的毛巾擦汗,杯架上面摆着一罐喝到一半的可乐,他拿起来啜了一口,然后吐向窗外。
  “可恶……四十度的可乐果然不是人喝的东西……。”他重新打起精神,按下放在仪表板上卡带式播放器的电源开关,再按下录音带的播放钮,车顶上的喇叭开始播放呼喊声。“电视、录音机、电脑,或是其他东西也欢迎直接询问,我将前往府上搬运——”
  从循环式录音带(endless tape)放出来的声音,每天每天,真的如字面上说的,永无止境,每天都听同样的话不断重复。铁男随便发几句牢骚,没办法,工作嘛。
  铁男是“马场资源回收有限公司”的社长及唯一的员工。简单地说,“马场资源回收”为铁男独自经营的小型企业。实际上就是大家熟悉的资源回收业。
  “好,差不多该走了!”
  铁男有气无力地抱怨后,把排档打到低档,用比平常凶狠的力道踩油门。小货车像发怒的老虎般,摇晃着车体急速前进。下一个瞬间,铁男张大了眼看到一幅惊人的景象。
  “停车!”
  突然从旁边飞出一个年轻女子,伸开双臂挡在小货车前面。铁男赶忙紧急踩煞车。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不和谐音。结果,小货车在她面前,千钧一发地紧急煞车——却没煞住,咚的一声!撞上了。
  可怜啊,挡路失败的她像被踹到的狗儿似地发出“咳”的悲鸣,飞到路旁的电线杆,一头栽进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铁男目睹眼前这出怵目惊心的惨剧发生,吓得说不出话,额头不断冒冷汗。
  “…………”糟了!死定了!我刚才,撞到人了!
  驾驶座上的铁男手握方向盘,全身僵硬。要逃跑吗?邪恶的想法一瞬间从脑里闪过。不,等等,马场铁男啊,别着急,现在逃跑的话,这辈子就身败名裂了。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说,那个人突然跑出来,应该是她的错吧。我只要光明正大地指责她几句应该就可以了。——当然,前提是那个人还活着。
  铁男下定决心后,迅速离开驾驶座。被撞倒的女孩趴在电线杆旁四肢朝下,身体完全埋在垃圾堆中只看到单宁短裤露在外头。
  “喂,喂,你还好吧。”
  面对铁男的关切,她动了几下屁股,证明自己还健在。
  “是吗?没事就好。那个,撞到你真不好意思。可、可是,你突然跑出来,你、你也有错吧。——喂,喂,真的没事吗?让我看一下你的脸。”
  “没,没事,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没,没事。”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身材娇小,童颜,看起来好像还是学生。明明被撞得不轻,却还勉强露出笑容的样子,真是令人赞赏,铁男被她的温柔体贴打动了。
  再仔细一看,眼前的她虽然称不上是个美女,但脸蛋也长得够可爱的了。
  至少看在铁男眼中,是这样没错。柔软的嘴唇、小巧的鼻子、温柔的眼神、栗色的马尾,宽阔的额头上面一丝鲜血滴落的样子,真是让人有说不出的美感——“哇!”
  铁男张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惨、惨啦——
  “喂,用这个擦!”他匆忙把卷在膀子上的毛巾递过去。
  “?”她愣了一下,只擦了脸颊上的汗,又把毛巾还给铁男。“谢谢。”
  “不、不是这样啦……”
  这个女生真的没事吗?心中担心不已的铁男强把毛巾压在她的额头,为她擦去鲜血。然后再从小货车的仪表板上取出四角形OK绷,往她的额头用力啪地一声!贴上去。
  “好,这样就没事了。”
  这时,两人变得好像比较容易说话了。铁男为了展现威严,先轻轻咳了一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突然跑到车子前面。找死啊,啊——?”露出相当的凶狠之后,铁男进入正题。“可是,没事就好。那,我这边跟你打个商量,我想这次的意外双方都有错,可不可以尽量处理地妥当些,呃,哈哈……”
  “?”
  “没有啦,我是说,总之拜托你,尽量不要叫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警察!”原本恍神的她突然瞬间改变态度,咬牙切齿地抓紧铁男的背心。“不行!绝对不能叫什么警察过来,我绝对不允许!”
  铁男完全搞不清楚她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反正正如他意。
  “真的吗?那太好了。没有啦,说真的,本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这件事算人身意外,如果真的叫警察来,暂停驾驶的处分算轻的了,搞不好还会被吊销驾照。做我们这种生意的,没有车子是不行的,没有车子的话,我只好从明天开始流落街头了。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原本找工作就不太容易,我又没有存款——不过,多亏你了,真的谢谢了。不用找警察真的太好了。”
  “嗯,好啊,好啊!不过,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可以吗?”
  “拜托我?!喔,没问题啊。尽管说,有什么事?”
  铁男拍拍胸脯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很能干。她则是满脸堆着崇拜的笑容,双手交握在胸前。
  “真的!真的什么都肯帮我。”
  “嗯,当然。啊,不过‘给我一百万’,这种事我可做不到,我很穷的。”
  “嗯,我不会这么说。”
  “还有,‘倒立绕运动场一百圈’,这种事情也不可以喔,没有意义嘛。”
  “嗯,不说,不说。”
  “啊,还有,‘给我把谁谁谁杀掉’,这个也不行,杀人总是不好的。”
  “……”此时的她突然一时语塞。“知道啦!不会叫你去杀人就是了!”
  她像是要化解尴尬似的咚咚咚地拍拍他的背。呜,铁男微微发出苦笑。
  “是,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其他不管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尽管说。”
  此时,她想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出口。
  “呃,该怎么说呢……要麻烦你帮我搬一个很重的东西……”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铁男弹一下手指,心想赚到了。“本来以为你会出一个大难题呢。好,交给我吧,这种粗活我最在行了。”
  “真的?!耶,谢谢你——好高兴喔——”她笑嘻嘻地跟他道谢后,不知为何身体转到一旁,举高双手摆出胜利的姿势。“好极了,这下两件事情一次解决……。”
  “是喔,那太好了。只是,你说的两件事情是指?”
  “没事没事,不要太在意。”她一边甩动头上的马尾,轻巧地转身往小货车的货架上走去。“喂,那个借我看一下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爬上小货车的货车架,然后只见她“嗯嗯”地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对着货车架上的低音提琴琴盒上下打量。铁男不懂她的意图,也跟着跳上货架。
  “喂,你对这种东西有兴趣呀?!不好意思啊,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从附近的高中收来的,他们只丢盒子。——喂,喂,你在干嘛!喂!”
  铁男看到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盖子,然后迅速地把自己装进开口的琴盒里。弯着身体的她像乐器一样,服服贴贴地躺进去,最后自己再把盖子盖起来。现在从外观看,谁都会觉得这个低音提琴琴盒里面放的是乐器。
  “喂、喂,你到底想干嘛啊。玩躲猫猫吗?!”
  “……”
  没有回应。可是,琴盒开始像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一样,啪啪啪地颤动起来。他把耳朵贴近盖子仔细听,里面好像传来痛苦的呻吟声,里面的她似乎很激动。这时,铁男才注意到琴盒上固定盖子的扣环,可能因为刚才关得太用力,自动扣上另一边,盖子被锁住了。
  铁男把扣环打开后,盖子猛然地被弹开,满脸通红的她“哇”地叫出声,一边喘气,一边起身。“呼,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
  这个女生到底在干嘛啊?!

  四

  马尾女孩自我介绍:“我叫有坂香织。”
  “香织,好名字。”然后,铁男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前,告诉她父母亲取的、自己也相当满意的姓名:“马场铁男。叫我铁男就好。”
  “是喔。那么,马场君,请你拿着这个琴盒,跟我走。”
  香织从小货车的货车架上跳下来,快步走向眼前的建筑物。看来她丝毫没有叫我“铁男”的意思。算了,才刚见面,没办法。铁男照吩咐把大到不行的琴盒从货车架上卸下来。
  “呼,叫我帮你搬东西,原来是指低音提琴的琴盒啊。”铁男嘴里念念有词,两手抱起琴盒,跟在她后头。进电梯,往上爬。到达目的地,四楼三号房。香织迅速地开门,催促铁男。
  “快,赶快进去,快点快点。”
  铁男把琴盒抱进去里面后,香织忽然飞快地关门,上锁。铁男开始觉得这个女生的样子怪怪的。
  “干嘛上锁啊。我不是帮你搬过来了吗?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香织挥挥手说:“还没,还没。不是叫你帮我搬琴盒,而是要你用琴盒帮我搬东西。”
  “用这个琴盒搬……喔,这样啊。”反正要我搬乐器就是了。铁男似乎很能理解,觉得理所当然。“我知道了,那,东西在哪?”
  “呃,那个……在厨房里……”
  “?”
  把乐器放在厨房,这个女生真的怪怪的。铁男有些疑惑地走到她所指的门前。他抱着琴盒,一脚踏进厨房。这一瞬间,铁男理解到她说的‘那个’,不是指乐器,而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可、可恶,被骗了!喂、喂,我要回去了——”
  铁男转身想逃出这里,可是大到不行的琴盒被门卡住,他整个人抱着琴盒往后倒下,在地上挣扎扭动。这时,他感觉到香织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他:
  “不行喔,马场君。你答应过我,什么事都肯帮,对吧,拜托啦。”
  “拜托什么啊,这个到底是——”
  “把尸体放进低音提琴琴盒,然后搬!”
  这种拜托的语气好像是在说“把空瓶子放进啤酒架,然后搬”一样。
  “别开玩笑了!刚才,我不是说过我不能杀人吗!”
  “我可没有叫你‘杀人’喔。因为,她已经死了嘛,只是叫你搬一下而已——对吧!”
  “‘对’你个头啦!”铁男悚栗不安地看着倒在地板上流满鲜血的女性。“喂,真的死了吗?看起来不像自然死掉,是被杀死的吗?谁杀的?啊,该不会是,你这个家伙!”
  “不是啦。不是我。”
  “那,是谁?”
  “如果说出来,你就肯帮我?”
  “不,也不是这样。”铁男转向另一边。“这些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十点左右,我妹妹在厨房时,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现——”
  “喂、喂,不要自己开始讲起来。你那些话,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铁男两手捣住耳朵摇头晃脑。“啊——啊——啊——听不到,听不到!”铁男故意要打断这些跟自己不相干的话。
  “喂,你又不是小学生……”
  “吵死了!总之别想把我卷进去。要收拾犯罪后的残局,你自己一个去弄!”
  “就是因为一个人做不来才拜托你的嘛。”
  “有这种拜托的方法吗?这根本就是诈欺嘛。跟诈骗集团的人故意被车撞到,然后要赔偿一样嘛。”
  “才不一样呢。因为,我被车子撞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意外啦。”
  “骗人。你一开始就想被我撞。全部都是设计好要把我拉下水的陷阱。”
  “我就说过不是了。”香织从短裤的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那,到底算不算意外,我们叫警察来判断好了。”
  铁男一听到警察两个字,眼前“吊销驾照”的灯号便开始闪灭。可是,这应该只是她虚张声势罢了。杀人事件和交通意外,哪个比较严重不言自明。叫警察来,她应该比较惨吧。她一定不会叫警察来。
  “你一定以为我不会叫警察来,对吧。”
  香织似乎看穿他的心思。
  “其实,这里是我妹妹的屋子。杀死那个女人的不是我,是我妹妹。所以,叫警察来,我妹一定会被逮捕。的确,我会犹豫。可是,就算现在不叫警察,结果也是一样的。
  只要尸体还在这里,我妹妹做的事迟早有一天一定会被摊在阳光底下。既然迟早都会被别人知道,那早一点报警,对警察的心证反而有利。我本来想找个地方偷偷地把这个尸体丢掉。可是,想是这么想,如果情况不允许,我也会完全放弃,直接打一一〇通报。反正,我不是在虚张声势就是了。”
  香织发表宣言结束,在铁男的面前,拿出手机。
  “…………”不要被骗了。这只是虚张声势。
  “………………”香织的手指按下手机的“1”键。
  “…………………”如果她真的不是虚张声势怎么办。
  “……………………”香织的手指又再按下“1”。
  “………………………”好像真的不是。
  “…………………………”香织的手指移到“0”。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铁男大叫的同时,从香织手中把手机抢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把手机荧幕折起来。这时,铁男看着香织,气喘吁吁地用手背抹去额头上黏黏的汗。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先把详细情形告诉我。你这家伙虽然不好惹,但是看起来不像坏人。你会做到这种地步,证明你妹妹并不是单纯的杀人犯。你先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我,然后——”
  “然后,你就肯帮我?”
  “……嗯”
  香织眼神认真,铁男被盯着瞧,也只能点头了。

  五

  有坂香织抬脚,马场铁男抬头,两人嘿咻一声合力抬起地板上的尸体,小心翼翼地移到低音提琴琴盒。琴盒的盖子开开地,里面有一个葫芦形状的空间。
  “好,直接放下去就行了。对,就是这样,应该放得进去……”
  “应该可以……我都进得去了……她应该也可以……”
  经过一番苦战,铁男成功把山田庆子的尸体放进充作棺材的低音提琴琴盒中。铁男听到香织的道谢声,忍不住扪心自问,这样真的好吗?
  铁男从香织口中听完事情的始末,最后决定帮助她。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基于明哲保身,因为不希望刚才的人身意外被公诸于众。另一半是因为香织想拯救陷入绝境的妹妹,她的行为感动了铁男。对,这是帮助别人的好事,大概吧。铁男决定勉强自己这么认为。
  “好了,要盖上盖子罗。”
  香织正把手放在盖子上,铁男忽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凶器不用拔出来吗?你妹妹的小刀还插在尸体身上耶。”
  “喔,对耶。凶器放在尸体旁边感觉不太妙。”
  “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把刀子拔出来。”
  “……………对,一定要拔出来。”
  “………………可恶,我才不干咧!”
  拜托啦,只有这时候才会装可怜的香织,把头低下来。铁男一副没办法的样子一边摇着头,一边用手握住插在尸体侧腹的刀柄,一鼓作气拔出来。右手残留一股令人生厌的触感。铁男像是甩开什么似地,把沾满血迹的刀子丢到地板。
  “恶,好恶心——”铁男身子颤抖了一下。
  在一旁的香织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凶器。怎么了吗?铁男问。香织把脸凑近刀子瞧,然后说:
  “没有啦,总觉得,这个样子不太像水果刀。”
  “被你这么一说,这东西与其说是水果刀,倒不如像是一把小刀子。”
  “春佳,真的会用这种东西削苹果吗?”
  “谁知道,这种事情,随便啦,有什么关系吗?不管用什么刀子削苹果,苹果就是苹果。与其想那些事,不如先把盖子盖上,要盖罗。”
  “喔,嗯,好啊。”
  结果,关于凶器的种种疑点,这两个人没有继续深入探究下去。两人把低音提琴的盖子阖上,这下任谁看来都会认为里头装的是乐器。万事齐全,接下来要讨论怎么搬运这个东西。
  “这么重,只能用车子载了。用我的小卡车,把它搬到货车架上,找个地方——”
  “啊,对了,说到车子。”香织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把车钥匙。“这个,山田庆子身上的车钥匙。我想,她开的车子应该就停在附近才是。”
  “这不是迷你古柏的车钥匙吗?”
  两人赶紧往窗外看,寻找类似的车子。果不其然,这间公寓和旁边的综合大楼之间,有一个停车场,里面角落停着一台红色的迷你古柏。附近还停着其他的车,例如一台蓝色的进口车,看起来像是法国车。
  “这个停车场,是这间公寓的吗?”
  “不是耶。这个停车场是隔壁那栋综合大楼的。可是,拜访我们这里的客人常会搞错,直接把车子停在那边。所以,我想那应该是山田庆子的车子没错。”
  “是喔,这样的话,那台车就不能放在那边不管。”
  “嗯,和尸体一样,一定要找个地方丢掉。”
  “耶,那干脆这样好了,用那台迷你古柏载着尸体出发不就得了。而且刚好那台车的车顶,好像可以放东西上去。”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有那台迷你古柏可用,我那台小货车就不用当棺材车了。香织弹了一下手指,认同铁男的提议。
  “马场君,正确答案!”香织兴高采烈地指着铁男的胸口说道:
  “好,那就决定了,我们把尸体装在迷你古柏上面,然后出发!”

  六

  过了几分钟,铁男和香织抱起低音提琴琴盒走出屋子。装死人的琴盒真的很重,就连自豪自己力气很大的铁男也觉得他一个人可能搬不动。两人把琴盒的底部放在走廊的地上,一边拖着走,总算是把它搬到电梯门前面。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人等电梯。
  终于,电梯到四楼了。铁男把琴盒拉进电梯,对着“关”的按钮“搭搭搭搭搭!”像高桥名人的手指(注:在一九八〇年代时,曾用任天堂红白机的摇杆,创下一秒钟连按十六下的纪录保持人。)一样反覆快按。“关关关关关……”
  “冷静一下,马场君!按那么多次也没有用啊!”
  “没这回事,搞不好按十下就快十倍!”
  焦躁的铁男真的很拼命。可以的话,他希望能不被任何人瞧见,安全走出这栋建筑物。
  反应迟钝的电梯门仍然慢吞吞地阖上。铁男正要松一口气时,一个意外的发展——
  “啊!等一下!”
  正当他们觉得好像听到有人喊叫时,一个穿POLO衫的青年穿过门的缝隙跑进电梯里面,然后又按下“开”的按钮,关到一半的门又重新打开了。
  “搞……”搞什么东西啊,这个王八蛋!我拚了命好不容易才关起门来,你用一根手指头又让他打开!不要自作主张啊!这可是我的电梯!
  当然,这个电梯并不属于任何人,只是铁男没办法压抑那股沸腾起来的莫名怒火。铁男的脸因为压抑过度开始抽动,嘴巴合不拢,而那个青年却是露出亲切的笑容,很有礼貌地对铁男道歉。
  “对不起,因为有急事。——喂,大家!快点!”
  “……什么?”大家,喂,不会吧!
  铁男心里抱着不好的预感,往走廊看过去。不远处有五个男女看起来是大学生,成群结队地往这个走来。铁男硬生生地把几乎夺门而出的惨叫声吞回喉咙里。
  冷静。冷静下来,马场铁男。这些事情都在设想范围之内。正因为有可能发生这些事,所以才特地把尸体装进低音提琴琴盒的不是吗?没有必要慌张。旁边的POLO衫青年看到低音提琴琴盒,也没有露出特别怀疑的表情。从外观看起来,很明显我们只是在搬乐器而已。
  铁男持续和心中涌现的不安奋战。什么都不知情的一群年轻人,就这样鱼贯地进入电梯内。电梯差不多都塞得满满的,没有多余的立足之地。就在最后一个人踏入电梯瞬间,宣告毁灭的恶魔声响开始回荡在狭小的电梯里。
  哗——!
  警告超重的警示铃响起。铁男脸色苍白,全身僵硬,香织则是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完全不知名的POLO衫青年,用着知道内情似的语调怀疑道:
  “咦,超重?这个电梯应该可以坐八个人才对啊。”
  他的疑问像是会传染一样,大家受到开始七嘴八舌地骚动起来。
  “刚好啊,八个人!”、“乘载人数限制也是八人。”、“为什么会哗?”、“有人超过一百公斤吗?”、“没有啊。”——忽然有人小声地道出:“我知道了,是低音提琴啦。”
  六名男女的视线全部集中到铁男身上抱着的黑色盒子。铁男像是上下左右都被镜子围住的蟾蜍,身上的体汗不断湿答答地滴落。可是,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地,有一名较识相的年轻人自动离开电梯。
  警示铃停止声响,这次,门真的要关了。老旧的电梯开始喀啦喀啦地往下走,奇妙的沉默笼罩整个电梯,不知道是谁,又重提刚才的疑问。
  “低音提琴,有那么重喔?”、“应该比人轻吧?”、“那为什么警示铃会叫?”
  “警示铃坏了吧?”——然后,有人说:“该不会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起跟我们搭电梯吧。”
  铁男的心脏差点从喉咙跑出来。的确,电梯里看起来进来了七个人,实际上是八个人,所以第九个人进不来。那个看不见的人,现在正在低音提琴琴盒里。这些人如果发现琴盒里面有异样的话怎么办?不,该不会已经发现了吧,铁男此时如坐针毡。这时——
  “哼,你们根本不懂。”语气有点嚣张,说这句话的,正是刚才的POLO衫青年。
  “低音提琴可是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重得多。光是琴盒也有十几公斤,加上乐器,那就更不得了了——对吧?”
  “咦!”铁男突然被问到话,心想机不可使,大大点头:“对、对,完全正确!低音提琴这种乐器超级重的,所以,刚才电梯才会叫。哈、哈哈。”
  “大概跟一个娇小的女生差不多重吧?”
  “对对,娇小的女生——嗯哇!”铁男几乎用扭伤颈部的力量猛力地摇头。
  “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么重啦!一个娇小的女生也太——”
  “是吗,那为什么警示铃——?”
  “……呃。”惨了,又回到开头的问题。铁男微微低着头,用着游丝般的声音,拼命地辩解:“这个……那个……就是……总之……就乐器来说是蛮重的……可是应该不会比人还重……可是,又刚好重到让电梯叫……所以……就是那个什么……你看,不是常会发生这种事吗……呃……”
  铁男开始说话乱了方寸,香织伸出手从后面拍拍他的背,“走吧,马场君。”
  “啊——”抬头一看,电梯已经到一楼了。一群年轻人早已老远走开,还传来一阵阵嬉闹声。他们好像不如铁男想的,对琴盒里的东西那么有兴趣。铁男的眼神充满深深的怨恨,瞪着他们的背影。
  “可恶,那些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要来烦我的!”
  不可能啦,别想太多,一旁的香织安慰铁男。

  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搬着琴盒,往建筑物外面走去。两人搬乐器的样子看起来很吃力,引起走在路边的几个路人好奇。铁男露出威吓的眼神吓他们,喂喂喂,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好看的。身后的香织则是露出和气善的笑容,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没多久时间,两人到达综合大楼的停车场。两人一边赶跑在脚边转来转去的肥胖花猫,一边走进停在里面的那抬亮红色迷你古柏。
  车子车顶的部分有附一个银色的货架,空间刚好可以放上低音提琴。两人默默地向对方点头后人,各站在琴盒的左右,配合呼吸。
  “好了吗?要抬罗!”
  “嗯,好了!”
  “好,准备。”
  “好,嘿咻——”
  “一——二——三,喝!”
  “嘿,咻——”
  “一、二、三”
  “等、等一下!”
  “暂、暂停!”
  铁男和香织把沉重的琴盒放回地面,喘吁吁的两人,说出一样的抱怨。
  “我们……完全……无法配合嘛……我们一点都不适合……共同作业。”
  “真的……我也是……完全抓不到……你的时间点。”
  可是,如果两个人不一起搬,这个装尸体的低音提琴琴盒便永远也放不到车顶上。铁男和香织互相对看,认真地开始研拟对策,讨论了三十秒左右,两人再度重回琴盒两侧。“准备好罗,香织。”
  “准备好了,马场君。”
  两人互相点头。
  “一、二、三。”
  “——喝!”
  两人一同发出吃喝声,一口气把一个娇小女生种的东西抬到车顶上。大功告成。这两人就像NASA(美国国家航空暨太空总署)管制官成功发射火箭一样,不断地互相拍肩膀和热情的拥抱。铁男感觉到一股奇特的成就感。
  之后,铁男用绳子把车顶上的琴盒固定好。如果车子开到一半,琴盒从车顶上落下,内容物从里面滑出,在马路中间翻滚,那绝对是惨绝人寰的悲剧。铁男很用心地作业,终于,车顶上紧缚低音提琴琴盒的迷你古柏完成了。
  “看起来还蛮可爱的。有点像在帮迷你古柏戴帽子。”
  “的确,看起来是有点像。”
  “那,我们赶紧出发吧。谁来开?”
  “我来吧——啊,可是,等我一下。”铁男用大拇指往马路那边指了指。
  “我的小货车还停在路肩。我先把它停在一百元停车场。你在这边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铁男还没等香织回答,就跑出停车场,往停在路边的小货车移动。铁男坐上驾驶座,安全带还没繋好就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一百公尺左右,铁男的目光停留在一百元停车场的招牌上。
  此时,他的脑中浮现出邪恶,却也是人之常情的想法。
  “嗯,等一下。”铁男把车子停下来,开始思考。“其实我大可以直接逃跑不是吗?!”
  虽然这么做等于背叛香织,可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半被她胁迫之下我才答应帮忙的。况且,尸体已经放上车子了。之后,她只要随便找一个适合的地方丢掉就好了,即使只有一个人,应该也有办法完成。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做的这些事,当作人身意外的补偿,绰绰有余。对,干脆我就直接——
  “马场君,你该不会想就这样直接逃跑吧?”
  “哇!”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驾驶座窗户的斜后方传来,铁男惊吓过度,屁股离开座位至少往上弹了十公分。
  “香、香织!为什么,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铁男马上开门下车往后面确认。原来香织正在货车架上。她刚才从车上伸长身子对着驾驶座出声。
  “这、这家伙,什么时候……”
  当然,铁男也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她在铁男发动车子时,早已跳上货车架,藏起来了。她怕万一铁男真的背叛自己怎么办,自己绝对不会原谅他的。香织对着哑口无言的铁男,用再三确认的口吻道:
  “马场君,你不会逃跑吧。”
  “呃……呃,才不会咧,我才不会逃跑。”
  “那就好。把车子停在那个空格吧。你看,在那边。”
  “……噢,我刚刚才这么想呢!”
  铁男放弃逃跑的念头,乖乖地照着香织的吩咐,把小货车停妥。
  这两人又照原路走回到迷你古柏停车的地方。
  两人分别上车,铁男坐驾驶座,香织坐副座,终于可以正式出发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铁男抱着不安的心情,慎重地发动车子。
  离开停车场的时候,他们和一台黑色宾士交错而过。
  铁男忽然心头一惊,因为他感觉坐在宾士驾驶座上的年轻女性好像朝这边瞪了一眼。铁男脸部抽动,不自觉地眼神避开对方,后来觉得应该是自己心理作用的关系,马上重整心情,目光朝前。毕竟,安全驾驶,不要发生意外比较重要。正当铁男开始习惯开这台车时,驾驶座旁的香织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我们要把尸体丢到哪去?”
  “嗯,这里是乌贼川市,最好还是丢在乌贼川的河边,你觉得怎样?”
  铁男想,我们的语气好像在讨论要把坏掉的电视丢到哪去一样。


  第二章 抵达新月山庄

  一

  咦?!那台车,刚才好像从我们公寓的停车场出来——
  “哼,又是违规停车,真是厚脸皮!”
  二宫朱美坐在黑色宾士的驾驶座上,狠狠地往交错而过的车子上的驾驶瞪了一眼。双方四目交接的刹那,驾驶座上的年轻男生看起来好像在重大犯罪现场被抓包一样,脸部抽搐,避开视线,看起来充满犯罪意识。所以我说嘛,一开始别这么做就好了,朱美小声地自言自语。
  二宫朱美是住在乌贼川市的包租婆,虽然年纪还很轻,可是父母亲已买了一栋叫做黎明的综合大楼给她,朱美从这栋公寓获取名为房租的不劳所得,用以支付生活开销。总而言之,就是不用辛勤工作,就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的千金小姐。即使如此,有人未经许可使用她的停车场,她还是会生气的。
  朱美一边感到不快,一边开着宾士,粗鲁地开进自己公寓的停车场。这时,有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从一台蓝色雷诺车(Renault)后面出现。朱美慌张地紧急踩煞车,砰的一声,结果那个男的从朱美的眼前消失,被撞倒在地上。朱美想了一下,再悠哉地重新发动车子,来回倒了两次车后,安全地把车子停到自己的位置。朱美确认PE袋里面的鸡蛋是否完好后,便开门下车。接着,她露出一副担心的神情,跑向躺在地上的那名动也不动、三十岁左右的西装男子。
  “你没事吧,鹈饲先生!”
  “你还会为我担心啊,朱美小姐。”
  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嘴里不断抱怨的,是名为鹈饲杜夫的男子。他在黎明大楼四楼,高挂着“欢迎找麻烦”的招牌,是个决定奉献自己,许孩子们一个美好未来的疗愈系私家侦探。对朱美而言,他则是数度迟交房租的黑名单人物,应该说,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大麻烦。鹈饲盯着朱美的眼睛看,继续抱怨: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要马上下车说:‘噢,您没受伤吧?’这样关心对方才对吧。结果你这家伙——”
  “真是对不起,噢,您没受伤吧?”
  反正他接下来一定会这么说:哼,碰到这种小事就受伤怎么胜任侦探的工作——诸如此类的。
  “受伤口喔,应该不要紧啦。”鹈饲抬起上半身,拍一拍衣袖的灰尘。“我说啊,碰到这种小事就受伤的话,怎么胜任侦探——”
  “是是是。”
  “是什么是啊!你这句话最伤人!我刚才以为我会被辗死,简直吓破胆了。”
  “喔,放心啦。因为侦探这个人种,不是说死就死的。”
  “哼,你不知道如果侦探和宾士正面冲撞的话,还是会死的。”
  “是你自己忽然跑出来的。”朱美即使口中抱怨,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好啦,赶快站起来,你到底在停车场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等人啦。”鹈饲拉着朱美的手站起身,皱着眉头,用手按住疼痛的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可是事务所还是看不到人,我心里着急,就想说直接跑到停车场看一下状况——”
  然后就差一点被宾士辗死,大概是这么回事。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等圣诞老公公发礼物。朱美一边在心中碎碎念,一边问:
  “你说等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啊,难道是新的委托人?”
  “嗯,大概是吧。”
  “哇,太棒了。”他的侦探事务所有客人出现,大概跟圣诞老公公出现的机率差不多。“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有钱人?”
  “呃,也不是——”
  “那,是穷人家。”
  “呃,也不是。其实,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有电话连络,听到声音而已。声音听起来的感觉,像是一名年轻女性。一定是个美女,光听声音就知道了。”
  “听声音应该无法判断吧,有没有留姓名?”
  “喔,有,这个我知道。”鹈饲漫不经心地说:“是一个叫山田庆子的人。可是名字太过平凡,所以也无法判断。”
  朱美和鹈饲一同爬上公寓的楼梯,前往位于四楼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进到事务所里头,一名青年横卧在沙发上看漫画。青年身上的服装画着南国的海边和木槿花,散发浓浓热带风味的夏威夷衫,配上旧牛仔裤,穿拖鞋。做这身很难获得旁人赞赏打扮的,是一个叫户村流平的青年,他是侦探事务所的非正式员工,鹈饲侦探的徒弟。
  看到手按侧腹部的师父出现,流平讶异问道:“怎么了,鹈饲先生,被谁整得那么惨?”同时用指尖翻了漫画一页。任谁都看不出来他是真心为鹈饲担忧。
  鹈饲勉强挤出一点声音回答:“差点被车撞。”果然,流平听到回答后,只冷淡简短地回应:“是喔,好惨喔。”朱美心想,没兴趣问就不用勉强嘛。
  “对了,流平君,你在做什么?不用工作吗?”
  “这是什么话,朱美小姐,我看起来像是在玩的样子吗?”
  “对,看起来不像是在玩。”看起来像是在看漫画。“但至少不像是在工作。”
  “没这回事,我现在正在顾电话呢,对吧,鹈饲先生。”
  “啊,对了。后来山田庆子也没有任何回应吗?”
  “嗯,一通电话也没有。大概永远都不会打来了吧。”
  “这样啊……那事情就麻烦了。”
  鹈饲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表情。平常两三个月没有收入也能处之泰然、完全乐天派的他,今天居然露出这种表情,还真少见。朱美开始觉得事情变得很有意思。不,不是对这个侦探,而是他目前处理的事情。朱美虽然不是侦探事务所的员工,可是站在房东的立场上,侦探事务所的事仿佛就像自己家的事一样,一旦一头栽进他们的事件,就会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这次,是委托关于什么样的事?”
  “喔,我也还没问清楚。”流平要鹈饲说得更详细些。“是外遇调查?还是找回遗失物品?该不会又是宠物搜索吧?”
  只见鹈饲露出困惑的表情,对两人耸耸肩。
  “其实还没被委托啦。”
  还没被委托,什么意思?为了能清楚说明,鹈饲把一台堪称古董级也不为过的小台卡式录音机放在桌上,也难怪朱美会问出这个最根本的疑问:“这个东西,真的还会动吗?”现在还能找得到能动的卡式收音机,简直可以列入濒临绝种的保育动物了嘛。
  “当然会动。”鹈饲露出一副不想被小看的样子,抬头挺胸地说:“所有打来侦探事务所的电话,全部都是用这台卡式录音机录音的。”
  “是……这样子吗……”
  本来想问为什么非得用卡式录音机不可,最后还是忍下来了。因为这就好像对着住在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里看着大到不行的映像管电视的人,问说为什么不换薄型电视一样。
  “昨天晚上,有一通电话打来。嗯,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听着。”
  鹈饲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间,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录音带开始转动。朱美和流平一起坐在沙发上,吞了一口口水。微微可以听到录音机转动的机械音。一边倾听着从喇叭流泄出来的细小杂音,五秒……十秒……逐渐升高的紧张感中,朱美绷紧神经,把精神都集中到耳朵,这时鹈饲突然冒出一句:“——啊,坏掉了。”
  朱美和流平一起从沙发上跌落下来。这个东西还真会制造紧张气氛!
  “所以我才问你这东西真的可以动吗!而且现在哪有侦探会把重要的对话录在录音带里,这种侦探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再怎么穷,作为一个侦探也不能疏于投资最低限度的设备吧!所以我说你啊……”鹈饲像是要避开从朱美口中发出的连珠炮攻击似的,在事务所里走来走去。
  “好、好,朱美,你先冷静一下。呃,总之,录音带应该没有坏掉,所以可以用那台手提音响播放——”
  这台CD手提音响看起来也是年代相当久远,鹈饲把它放在桌上,再把录音带放进双卡匣的其中一个。按下播放键,终于从喇叭中听到昨天电话的内容,电话中对方是女性,回答的则是鹈饲。
  “请问,是鹈饲侦探事务所吗?”
  “是的,这里是兼具传统和业绩,勇气与信赖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
  “不好意思,贸然打电话给您。因为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务必要和您商谈。”
  “哎呀,您客气了,感谢您的来电。我们侦探事务所,从找回遗失物品,到调查杀人事件,都是秉持着满足客人所有需求——”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打给您的。在猪鹿村有一间叫新月山庄的欧风民宿,目前情势不太稳定。我想很有可能会发生一桩大事件。”
  “蛤,您说什么?您说的大事件,譬如像是什么样的——”
  “啊,这我无法在电话上向您说明。明天,我想去拜访您,到时再详谈,可以吗?”
  “噢,当然可以。我们开店的时间是从早上十点——”
  “好,那我十点准时登门拜访。”
  “喔,对了。方便留个姓名吗——”
  “对不起,我叫山田庆子。庆是庆应大学的庆。保险起见,我先留给您我的手机号码。×××-〇〇〇〇。”
  “我知道了,对了,鹈饲侦探事务所的位置在——”
  “嗯,知道——讨厌啦,人家当然知道啊,这种事。嗯嗯,了解,没问题,那下次见罗。”
  “嗯,明天见喔——”
  “那,拜——”
  “嗯,拜——”
  一声咔嚓,通话结束,后面只剩下录音带的转动声。
  朱美不自觉地把头歪一边。嗯,该说什么好呢。这段通话疑点很多。
  鹈饲关掉手提音响,流平马上提出最单纯的疑问:
  “最后面的那段对话是怎么样?怎么忽然变成女生朋友之间亲密的口吻。”
  “这不难想像,当时正在讲电话的山田庆子,忽然察觉旁边有人,而且,她不想让旁边的人认为自己正在跟侦探说话,所以马上假装自己正和很熟的女生朋友讲话。”
  “我是说,鹈饲先生根本没必要配合演出女生朋友的这个角色啊,尤其是最后的‘嗯,明天见喔——’,听起来真不舒服。”
  “我想说我这边配合一下,对方演起来比较顺啊。”
  有必要这么贴心吗?算了,随便他,这不是重点。
  “总之,从这段对话中可以判断的是,对方的名字叫山田庆子,她有预感在一间叫新月山庄的欧风民宿即将发生一桩大事件。关于这件事,她不想找警察,而是希望借助侦探的力量处理。大概就这些了吧?”
  “嗯,硬要说还有其他线索的话,就是山田庆子这个人,都不好好地听完别人说话。她每次都抢在我前头说话,不让我把话说完。”
  “那是因为你唠唠叨叨,人家听不下去吧?”
  的确,兼具传统和业绩,勇气与信赖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他刚是这么说的。自我宣传的部分好像太啰唆了。只见鹈饲摇摇头,不相信有这回事。
  “总之,讲电话的那个女的说她今天早上十点会来这边,等她来之后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流平君,现在几点?”
  “下午三点半了。”
  “下午三点半!”鹈饲像是踹地板一样弹起身。“为什么还没来?不是有事件要发生吗?还是说,事件发生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如果是这样还好。如果不是的话,那问题就大了——你不觉得吗?”
  “嗯,确实是个大问题。”委托人没有出现,这就表示,侦探的怠惰生活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那真就让人头痛了。“总之,先打她的手机试试看。”
  “打过好多次了,可是完全没有人接,事情越来越可疑了。”
  “嗯,对啊,为什么呢?”
  朱美侧着头,流平露出诡异的笑容,在朱美旁边说出不祥的话。
  “该不会,山田庆子因为某个人的算计,陷入了无法接电话的窘境——搞不好,消失了之类的。”
  “不要乱讲话。”朱美对流平的戏言一笑置之。“是很奇怪没错,可是,鹈饲先生,你应该不会闲到一头栽进根本还没被委托的事件里吧。”
  “当然不会,鹈饲先生再怎么说也是一名职业侦探,和那些不在乎报酬,纯然受到好奇心驱使的业余侦探完全不同。”
  面对朱美和流平的冷淡反应,鹈饲沉默不语。此时,后知后觉出了名的侦探,似乎终于感受到一项事实,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
  “那么,我要去扫楼梯了,拜拜——”
  “我也要走了,待会要去超商打工,拜——”
  “喂喂喂,你们你们你们!”
  两人听到背后鹈饲的叫声,同时回过头来。
  “什么啦?”
  “怎么了?”
  鹈饲来回指着朱美和流平的脸。
  “一个‘什么啦?’一个‘怎么了?’,你们这两个薄情的家伙!你们倒说说看,扫楼梯和超商打工和侦探的工作,哪一个比较重要!”
  “……”
  “……”
  朱美和流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几乎同时回过头。
  “扫楼——”
  “超商——”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先冷静下来嘛,先冷静下来。”
  鹈饲慌慌张张地打断两人说话,请他们再坐回沙发。
  “该怎么说呢,我了解你们的心情。的确,这件事我们根本还没接到委托,现在一起跳进去瞎搅和干嘛,没有意义。免费工作,这种事我可不干。只是,我想说我们去那边走走看看也不错啊。猪鹿村离这边又近,而且我们也知道民宿的位置。我有先查一下资料喔,新月山庄是一个欧风民宿,感觉还挺别致的。而且中元节假期刚过,我想现在应该没什么人。就当它是迟来的暑假,去看看也好嘛。如果在那里,真的发生了如山田庆子预告的事件,那正好,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也可以当作去度假嘛。——况且,新月山庄还有温泉呢。”
  “温泉……原来……”朱美终于了解鹈饲的真正意图。原来他的目的在这!
  也就是说,这个侦探把那通山田庆子打来充满疑点的通话当成藉口,心理打主意其实是想去附温泉的欧风民宿度假。明明没赚什么钱,还说要放暑假,真是笑死人了。朱美一边斜眼看着眼前的贫穷侦探,一边道:
  “我说鹈饲啊,这种蠢话——”
  “棒极了,鹈饲先生!Nice idea!”
  流平感动至极,把朱美的发言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鹈饲先生,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鹈饲侦探事务所,夏季员工旅游。真的太棒了。现在不是去超商打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去。”
  “嗯,流平君,你终于明白我的苦心了。”
  鹈饲和流平师徒二人一搭一唱,互相拍拍对方的肩膀,分享此刻的喜悦。朱美知道此时对他们俩个,已多说无益,却仍苦口婆心地劝道:
  “什么夏季员工旅游嘛。明明你们每天的生活就像放暑假一样,现在还要去度假——喂,你们在干嘛呀,都没在听我说!”
  朱美的话还没说完,流平已经雀跃欣喜地取出旅行袋,鹈饲则正打电话到新月山庄预约。

  二

  有坂香织的手机铃声答铃响起。香织左手伸进口袋,取出手机。是春佳打来的,她现在人在仙台。香织赶忙接起电话,用慎重的语气,小声地说话。
  “喂,春佳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姐,我没事。我决定今天晚上住哪里了,所以想说跟你联络一下。”
  “喔,这样啊,我也正要打给你呢。呼——那,你在什么旅馆?”
  “距离仙台站走路十分钟,一间叫‘城市旅馆·青叶’的商务旅馆。”
  “喔,嗯,我知道了。吁——那,春佳你在那边好好休息,后续的事你完全不必担心……呼。”
  “嗯,我知道了,可是……姐?”
  “什么?”
  “姐,你从刚才就一直发出怪声,‘呼呼’、‘吁吁’个不停,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该不会是因为我为难你了吧?”
  “没、没事。才、才不为难呢。没事啦,春佳你不要太在意,全部都交给姐姐来处理就对了。呃,春佳,我现在正在忙,不好意思……”
  “喔,原来是这样!你正在忙啊,对不起,那先拜拜了!”
  “嗯,我再打给你。”香织和一挂断妹妹的电话,马上发出一个声音:“喝!”。
  香织一鼓作气,重新抱起快滑落的巨大物品。刚才香织用左手接听手机时,只用一只右手抱住低音提琴琴盒的头部。没错,从头到尾手都没离开过。铁男则是抱住琴盒底部。两人一前一后搬着装尸体的琴盒,往乌贼川的河边走去。
  “刚才的电话,是你妹妹打来的吧?有说些什么吗?”
  铁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香织仍面向前回答:
  “没什么……啊,对了,我跟她说你的事了,她要我替她说:‘我和你素不相识,你还这么帮忙,真的太感谢你了。’她非常感激你喔,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呢。我看啊,她一定煞到你了。”
  “是、是吗?哈哈,这点小事说什么谢谢啊,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而已。”
  “……”
  对不起,马场君。没有人跟你道谢。虽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可是,我一定要狠下心来,绝对不能把妹妹交给警察。为了这件事,就算利用纯情男的感情也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好犹豫的。我要当坏人。
  况且——香织感觉琴盒沉甸甸的重量吃进手臂,她一边想——好险,找马场铁男当共犯果然是正确的,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这个装着尸体的琴盒恐怕一公尺也抬不动。不久,两人的眼前出现一片和人一般高的茂密草丛。
  “你看,香织,这里真是绝佳的地点。”
  “真的耶!丢在这边,我想应该可以挡一阵子,不会被发现。”
  香织和铁男如同看到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一般,高声欢呼。两人废话不多说,立刻拨开草丛向里面走去。很快的,两人一一压倒和人一般高的杂草,眼前的视野立刻开阔起来。
  “……咦?!”
  一个穿着单宁衬衫的青年伫立在一株枯瘦的松木旁。这时,这名青年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子一样,赶紧把手上的东西藏在背后。香织开始着急起来,这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好。可是在香织开口之前,青年反而先松了口气,先开口道:“喔,原来你们也来这边啊!”
  “啊?!”香织深深吸一口气。
  “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喔。”
  和我们一样——什么?!听起来不像是告诉我们:我也是来这边丢尸体的喔。该不会——香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身体微微颤抖,青年则像是看到同伴一样,嘴角浮现亲密的微笑。
  “那个东西,是低音提琴吧。好厉害,我的是这个,你们看!”
  青年露出得意的表情,把藏在身后的东西秀出来。盛夏阳光下灿烂闪耀的金色小喇叭。青年原来是常出没在河边的业余音乐家。
  香织和铁男把琴盒放在地下,但表面上尽量装作里面装的是乐器,轻松地撑着。然后两人把脸凑近,小声交谈。
  “怎么办,那个人好像以为我们是演奏家。”
  “嗯,把这种东西拿到河边,任谁都会这么想。”
  两人怨叹自己的运气不佳,同时叹了口气。而小喇叭青年则是露出天真的笑容,向两人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
  “欸,可以让我看一下里面的东西吗?还有,可以拉给我听看看吗?”
  “……”
  不好意思,办不到。
  结果,香织和铁男只好赶快伪装成“两人世界”的热恋小情侣,再度抱起沉重的琴盒。逃离现场的两人身后传来荒腔走板的小喇叭声,那让人联想到豆腐摊贩叫卖时的喇叭声。
  “可恶,他们一定都是故意的,每个人都存心要捉弄我们,一定是这样!”
  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就连香织也渐渐有这种感觉。

  “呼,没想到,丢尸体这么困难!”
  香织一边眺望斜倚在乌贼川西边的夕阳,一边叹气。“跟丢掉一台坏掉的电视好像不太一样。”
  “喂,你该不会从头到尾都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吧。”
  铁男眼神略带怨恨,瞪着香织。香织只是嘿嘿嘿地搔搔头。
  香织和铁男的迷你古柏停在乌贼川的堤防上,黑色的低音提琴琴盒仍然绑在车上。除了刚刚被业余音乐家打扰之外,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好几次差点就可以成功。没有人的河边、阴暗的桥下、河口附近的工厂废墟等等。可是每次正要丢掉的时候,刚好就会有警车经过,不然就是遇到流浪汉,再不然就是被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嘲弄:“喔,谈恋爱,谈恋爱。”结果,他们邻人不停地到处奔波。渐渐地,太阳下山了。
  “算了,晚上可能比较好丢。”
  香织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望向车窗外的景色。
  乌贼川的河边,就像是市民的休憩场所。在步道上和小狗一起慢跑的中年男子、玩棒球或足球正起劲的少年们、相互依偎散步的情侣,形形色色的人们过着属于自己的星期五傍晚,既平凡又和平的日常风景。香织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被这个世界遗忘似的。
  “现在忙着搬尸体的,应该只有我们吧!”
  “一定的啊,要是很多人就不正常了。”事实上,就算只有一、两个人也够不正常了。铁男忽然从驾驶座挺起身子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坚持在河边吗?”
  香织似乎受够了,摇摇头。
  “放弃河边吧,这里比想像中还多人。倒不如,换山上如何?要丢尸体的话,还是山上比较适合吧?”
  “的确,印象中弃尸应该要到山上去没错。”铁男往河边相反方向看去。“山上的话,应该就是盆藏山吧。”
  盆藏山是耸立在乌贼川市后方的一座深山,住在镇上的人们都对它很熟悉。乌贼川的水源有一部分源于盆藏山的山顶,可以说,没有盆藏山就不会有乌贼川,没有乌贼川就没有乌贼川市,两者之间大概是这样的关系。
  “对耶,而且猪鹿村就位在盆藏山,山田庆子是猪鹿村当地的人。”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是山田庆子就住在猪鹿村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如果山田庆子就是猪鹿村的人,那么尸体在猪鹿村被找到也比较合情合理,可以降低我们被卷入其中的危险。”
  “对啊,马场君,我们就这么决定吧。”
  好啦好啦,拜托啦,香织拉着铁男的手腕拜托他。最后,他也认同了。
  “知道了,就去山上吧。可是,盆藏山我已经很久没去了,不知道要走哪条路,这台车又没有卫星导航。”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
  香织右手拍拍胸口,然后指向乌贼川的上游。
  “你看,只要沿着河川往前开不就成了。错不了的,因为乌贼川的源头就在盆藏山嘛。放心,照这条路一直开下去就对了,没什么好怕的。往前迈开一步,就是一步路,不要犹豫持续前进……”
  走就对了!

  三

  “……都是你啦,一直跟我说什么往前走!”
  有坂香织和燃烧的斗志。刚才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知不觉都把对方的话当真,就是这场误会的源头。一、二、三,打排挡,往前冲啊!这种气势其实只维持一下子而已。现在,马场铁男开的那台迷你古柏已经完全迷失在漆黑的森林里。
  坐在副座的香织,不停低声地道歉,头上的马尾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铁男现在开的路已和香织报的路没有任何关系,完全凭感觉开车。
  “我们到底要开到哪里去啊。”
  这里附近已经完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围。之前一直和乌贼川平行的道路,不知何时早已远离河川,现在这条路完全漂浮在黑暗之上。铁男也不知道一直开这条路下去会如何。
  “不过,都来到这种地方了,应该可以把尸体丢了吧?”
  “嗯,大概吧……不行,还不够,再往里面一点。”
  铁男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咂嘴自言自语:
  “要是刚才路上记得买铲子就好了。”
  “为什么要买铲子?”
  “这还用的着说吗,当然是挖洞埋尸体啊。”
  “嗯?不用啦,随便找个地方丢掉不就好了。喂,马场君,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希望我妹妹不会被警察抓走而已,所以才要把尸体搬离我妹妹的家。”
  “嗯,我知道。所以一开始我们才想说随便把尸体丢到乌贼川的河边就好。可是,光这么做还是不够。”
  “不够?什么意思?”
  “河边也好,深山的路边也罢,只要尸体被发现,警方一定会开始展开搜查,对吧。之后,山田庆子的身份就会被调查出来,到时她跟你妹妹的关系也一清二楚。结果,最后搜查的范围就会慢慢延伸到你妹妹身上。”
  “才没这回事,我妹跟山田庆子根本没有关系。”
  “那只是你妹妹的片面之词吧。”
  “你的意思是春佳说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场君,你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香织非常强烈地回应。“马场君不认识我妹妹可能不知道,春佳绝对不会对姐姐说谎!”
  香织吐了吐舌头,再用斜眼瞪他。你这家伙真的出社会了吗?铁男真的忍不住想问她。整个行为举止简直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说的是,你妹妹可能不认识山田庆子,可是山田庆子可能认识你妹妹啊,我说的是这种关系。譬如,你妹妹正在跟某个男生交往,然后那个男生可能同时跟山田庆子在一起之类的——”
  “你说什么!你是说那个男的同时和春佳还有山田庆子在一起,脚踏两条船!太过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春佳为免太可怜了——”
  “……”你是笨蛋吗?“冷静一点。现在只不过是打个比方。总而言之,如果你希望你妹妹可以和这个事件完全脱离关系的话,尸体就不能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就算了。还好我们之前没有真的呆呆地把它丢在河边。”
  “是这样吗,可能吧……可是,现在才说要挖洞,埋尸体……”
  “所以我刚刚才说如果有买铲子就好了……”
  “因为空手应该挖不了多大的洞,对吧……”
  香织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寻求答案似地望向窗外。车子正好沿着悬崖行走。铁男专心开车。忽然,香织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声叫道:
  “哇,马场君——你看那个!”
  “什么东西啊。”
  铁男吓了一跳,把车停在路边。香织下车,跨过路边的护栏。铁男也跟着下车。悬崖下面可以看到一大片像海一样宽阔的黑色森林,香织指向其中一个角落。
  “你看,只有那边闪闪发光。”
  的确被树木大片覆盖的森林中,有一小部分看起来正在发光,形状像是新月,或说是香蕉。
  “森林里面看起来好像有池子。”铁男抬头看看发光的月亮。“月亮的光反射到池子的水面,所以看起来像在发光。”
  “是喔,原来是池子,我还想说那是什么东西。池子长得像新月的形状,所以应该叫新月池吧。”
  “嗯——新月池口”铁男感觉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那个是新月池没错。”
  “咦,马场君知道那个池子喔。”
  “嗯,我想起来了。以前小时候在盆藏山露营的时候,有听人家说过。好像有一个叫新月池的池子,很危险千万不能靠近。因为,听说新月池深不见底。通常人溺死,最后尸体不是都会浮上来吗?可是已经有好多人溺死在新月池底,尸体却一个都没有浮上来耶。大概是这样的传说——”
  香织听着铁男说话,不知不觉脸上浮现兴奋神色。
  “就是这个,马场君!这真是上天的安排!迷路时的偶然巧遇,让我们发现了一个如愿以偿的地点,我们的运气真好,你不觉得吗?”
  “什么?!如愿以偿,你该不会想——把尸体丢到池子里吧?”
  “对啊,当然,难得刚好它深不见底嘛,没道理不利用一下。”
  “这个嘛……”的确,把尸体沉到池子里远比挖洞埋起来简单多了,正所谓顺水推舟。“嗯,听起来好像不错。”
  “对呀,这座山这么大,一直在里面绕来绕去的,也不是办法。”
  就这样,两人匆促下了一个决定。回到车子上两人望着眼前发亮的新月,再度发动车子。

  四

  悬崖上铺设好的道路,到了下坡路段,路面忽然变成碎石路,地面赤裸裸的,凹凸不平。迷你古柏不断激烈地上下弹跳,铁男死命抓紧方向盘,坐在副座的香织则不停大叫。
  “什么嘛,搞得像是丛林越野赛车!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还是回头吧,马场君!”
  “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回头吗!你不要一直说话了,免得待会咬到舌头!”
  铁男高声劝阻香织后,继续往前开了一小段路。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写着“施工中”的立牌挡住,车子无法继续前进。
  “骗伦的吧,偷来套这边了,怎么可仍没路。”
  “——喂,你咬到舌头了吧。”
  嗯嗯,香织呜着嘴点头。不是跟你说了吗,铁男一边嘀咕,一边走下车。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人的踪迹。稍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起重机,应该是施工中没错,但不清楚是什么工程。至少看起来不像是道路施工。“施工中”的牌子后头,其实还是有路可走。“欸,抽屉里面有手电筒耶。”
  香织从副座的位置下车,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伸向前方,并按下开关。光圈朦朦胧胧地映出前面的路。两人就着光,踏入禁止通行的路段。两人一同走在碎石路上,总有一种情侣参加试胆大会的感觉。
  路旁两侧的树木高耸,四周夜色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绽放微微的光芒。往里面走五十公尺左右,没想到景色全变,眼前的视野立即开阔了起来。抬头往天空看,一片夜空澄澈无垠,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上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铁男看到前面一片空无一物的黑色地面无限地延伸下去,光滑的像镜子一样。但是,这并不是地面——
  噗通!
  突然传来一阵水的声响,“哇!”香织吓得花容失色,缩在铁男身后。是鱼跃上水面的声音,那块黑色地面,表面开始泛出圆形的涟漪。月光照在涟漪上,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不久四周再度恢复平静。这片黑色地面其实是一片如同流入暗黑色的池水。铁男和香织伫立在水边,眺望这片广阔的黑水。
  池子形状细长,边缘弯出一条柔顺的曲线。如果从它的正上方往下瞧,看起来一定像一根香蕉,或者一弯新月。
  “这里就是新月池啊。虽然听过传闻,不过第一次亲眼看到。”
  “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而且,看起来好深喔。”
  “当然深啊,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也对。那么,我们赶快在尸体上重重地压块石头,咚地一声丢到池子里面——?!”
  香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把头侧一边说:“尸体这样处理应该没问题,可是车子怎么办?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嗯,你说的没错,车子也必须处理掉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开来这里。”
  “嗯,没错。那,车子也一起沉入新月池吗?”
  “呃,该怎么办呢……”
  铁男一边眺望着水面,一边思考着。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丢掉车子远比丢尸体难。直接丢到池子里虽然好像有点乱来,可是比较简单。如果一具女性尸体的旁边,发现了一台那名女性的车子,警察会怎么想?
  “嗯,等一下——对了。把尸体从低音提琴琴盒中搬出来,放在车子的驾驶座上,然后一起沉到池子里如何?”
  “你想让现场看起来像是驾驶意外或是投水自杀?不可能吧,因为山田庆子是被刀子刺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或自杀。”
  “现在看起来当然如此。可是,尸体沉到池底,不会马上被发现。被发现一定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了。尸体在池底放了几个月,早就被鱼啃得破破烂烂的,这么一来,他们也没有办法判断死因了,警察的工作每天都很忙碌的,应该不会考虑得那么仔细。”
  “原来如此,他们一定会认为‘虽然无法断定,既然都开着车沉到池子里,应该是意外,或是自杀吧。’对吧!哇!”
  香织手指着铁男,对他的想法赞不绝口。
  “好厉害呀,太棒了!马场君,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聪明!”

  一阵忙乱,不久过后——
  两人万事俱备,剩下今天犯罪行为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把迷古柏移动到水边。
  原本被装在低音提琴琴盒的山田庆子,现在已经被放置到驾驶座上了。车子的窗户被调整到大小刚好不会让尸体跑出去。排档杆已经打到空档,现在只要有人从后面稍微用力往前推,车子应该就会从前面开始慢慢沉进眼前这片水里。尸体丢弃就算完成了。
  有坂春佳过度防卫的罪责,也将随之沉到水底。香织总算可以放心了。被卷入其中的铁男也觉得成功完成任务。可是……那个……怎么说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香织的呼喊声充满精神,打断铁男的思考。
  “好了,那么我们来试看看吧!”
  “喔,嗯,好啊——”铁男抱着半途而废的心情走到车子后面。心中的疑问还没消除,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思考了。
  “好,准备口号跟之前一样喔。”
  两人双手放在后车窗上,站稳脚步。紧张感逐渐升高,两人配合呼吸,然后吆喝!
  “一、二、三。”
  “——三。”
  两人同时从后面用力把迷你古柏往前推。
  这里的地面原本就是一个缓坡,车子毫不费力地往前动了起来。顺势前进的车子就像是自己主动一样,一开始车头触碰到水面,接着就像一艘船一样,浮在水面上,他们俩人心头一惊。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车子离开岸边后,便渐渐开始下沉。终于,水线超过窗缘,车子吃水的速度越来越快,失去了平衡,很快地,车子开始歪斜,然后直接沉入水中。之后,整个池子只剩下浮现在水面的无数泡泡,以及不断扩散的涟漪。最后,连泡泡和涟漪都消失不见,池水再度恢复寂静。
  “成功了!”香织双手握着铁男对他示意。“你看,马场君,马场君!”
  “……哈!?”
  “你看,Gootouch!Gootouch!(注:Gootouch为日文拳头之意。)”
  香织模仿原总教练(注:指读卖巨人队总教练原辰德。)迎接轰出全垒打的小笠原的手势,把两个拳头向前伸。
  “……喔,这个啊。”铁男只好跟香织拳头碰拳头。“……”
  “咦,怎么了,马场君?无精打采的。——你不喜欢原总教练啊?”
  “不,不是这样的……总觉得,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是吗?!我也有这种感觉。算了啦,先不要想这个,工作已经完成了,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走,我们下山去吧。回程换我来开——啊啊啊啊!”
  香织突然摆出孟克“呐喊”的姿势,双手扶住脸颊,高声哀号。铁男听到香织的叫声,瞬间发现刚才心中的顾虑,同声大叫:“哇啊啊啊啊啊啊!”
  铁男和香织两人面面相觑。
  “惨了,我们——”
  “死了,我们——”
  两人同时大叫。
  “我们——————没车可以回去!”

  五

  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正在步行。没有车子,只好走路。
  可是,眼前尽是没看过的土地,以及不认得的山路。两人没有带地图,而且时间是晚上。他们只能依赖一只手电筒,和月光,完全不知道现在身什么地方,越走越迷糊了。铁男心中不安,抱着低音提琴琴盒,继续走在山路上。可是,他知道,再这样走下去,走不了多久就会累垮。
  “可恶,这样下去不行。”铁男停下脚步,把琴盒放到地面。“光是盒子也够重的了,不可能一直带着这个走山路。可恶,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从刚刚就说了:‘把盒子一起丢下去吧。’结果你说:‘不行。’欸,为什么不能一起丢啊?”
  “当然不行。新月池的尸体总有一天会会被发现。到时,尸体旁边如果发现低音提琴琴盒,未免也太奇怪了。有一些直觉较强的刑警一定会察觉盒子是用来装尸体的。”
  “可是,我觉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吧。这种盒子只要去乐器行,谁都买得到啊。所以,警察再怎么调查这个盒子,也查不到马场君的名字吧。一样的东西,全国都有在卖。”
  “这、这样啊?!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啦,就是如此,不过是个琴盒嘛。”
  “说的也是,只要不留下指纹,丢掉应该也无妨。嗯,那就丢了吧,一定要丢掉,怎么可能扛着这种东西走回城里。”
  “嗯,还是丢掉的好。哎呀,可是,现在都走到这了,我才不要走回新月池。”
  “我也不要,随便找个地方丢掉就好了。”
  铁男再度环顾四周,只见一条容得下一台车通过的碎石路,这条路看起来像是来时路,但又像是别条路。路两旁杂草丛生,漆黑的树木枝叶伸展,铺天盖地。忽然,香织发出叫声。
  “你看,那边有一个标示。”
  仔细一看,茂盛繁密的草丛中,有一块老旧的标示牌,上面模糊写着“往前赤松川”。标示旁边的草丛有一小道缺口,看起来像是丛林野兽走的小路,路不断向里面延伸,通往森林中更幽暗的地方。看来,前面应该就是赤松川。铁男知道赤松川就是乌贼川的一条支流。
  “车子丢到池子里,盒子就丢到河川里,刚刚好。”
  “好啊,我们赶快到前面看看。”
  铁男和香织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拨开草丛往里头走去。两人走下斜坡的途中,好几次差点滑倒。
  几分钟后,两人眼前出现一条溪水。虽说是溪水,但其实只不过是一条从岩石缝隙中流泻出来的小细流而已。溪水两侧的斜坡像是拒绝人类进入一般,河谷呈现V字形。
  “这种地方,大概不会有人来。好,就决定这里了。”
  离溪水不远的地方,有一滩积水。铁男把低音提琴琴盒整个沉入水中,细心洗涤,不让指纹就在上面。原本想,直接把它想丢到溪水,让它顺着水流漂走,可是,这条溪水量太少,所以干脆就放在这滩积水中。这样一来,这个盒子怎么看都像是不肖业者违法丢弃大型垃圾。盒子最后被丢弃在溪边。
  总算,今晚的任务完成了。尸体丢了,车子也丢了。现在连低音提琴琴盒也丢了。剩下的,就是回到城里。可是,没想到这件事,对他们两人来说居然最为困难。
  铁男用手电筒探照眼前的溪流。
  “赤松川是乌贼川的支流。这么说来,顺着这条溪往下,就可以到乌贼川了。”
  “可能吧,可是怎么下去,这条溪这么浅,小船浮得起来吗?”
  “嗯,不可能,没办法,回到刚才的碎石路吧。”
  “没错。”香织跳过眼前的小溪,“那我们就快点走吧,马场君。”
  “喂!你想到哪里去啊?”
  “回到刚才的路啊,所以我们要先回到刚才的斜坡——”
  “喂喂,等一下!你弄错了吧,我们刚才是从这边的斜坡下来的喔。”
  “嗯?说什么啊?我们明明是从对面的斜坡下来,然后跨过溪水,到这里的。”
  “不是,你弄错了。我们一开始是从这边的斜坡下来,然后跨到对岸去。”
  两人在V字形的谷底中,隔着小溪,互相对峙着。原本以为两人会执意自己的主张,谁也不让谁,没想到——
  “好,我知道了,那就照马场君说的,我们爬回对面的斜坡吧。”
  “不,还是照香织说的,那边的斜坡才对。”
  铁男正跳过小溪移动到香织对身旁时,香织也跳过小溪到另一头。两人态度非常坚决,要照着对方的意思走。
  “不行啦,老实说,我是路痴,只要选择我的相反,就是正确的。”
  “不不不,其实我才是令人彻底绝望的路痴。而且记忆力又差。拜托啦,不要相信我。”
  铁男再次跳过小溪,香织像是逃跑似的,急忙跳过另一边。
  “马场君,你太狡猾了!你想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吧。”
  “你这家伙才狡猾呢!现在会变成这样,你原本就要负所有的责任。”
  两人在小溪上跳来跳去,互相推卸责任给对方。过一会儿,两人再也分不出自己主张的方向。虚无的争吵最终也归于虚无。铁男讨厌吵架撕破脸,捡起漂浮在溪边的玻璃瓶,建议:
  “这样好了,要走哪边,就由这个可乐瓶来决定!”
  “就像电影里常出现的那样。”
  “好,喝!”铁男毫不犹豫地把可乐瓶往空中一抛。瓶子一边旋转一边落下,最后瓶子掉落在岩石上,匡啷一声迸裂成无数的碎片。
  “……”
  今天晚夏的凉风比平常还冷一些,从两人之间穿过。
  “我说,马场君啊,玻璃瓶这种东西,掉下来大抵都会碎掉的……”
  “吵死人了,吵·死·人·了!”铁男明知理亏,但仍拼命推卸责任。“才不是我的错,是玻璃瓶不好。塑胶瓶,找塑胶瓶。”
  铁男找到一个塑胶瓶,再往天上一丢——咚!
  “走这边啦!这次没话说了吧?”
  “走这边哟!这次没话说了吧?”
  没有人回答。两人照着塑胶瓶的指示,开始爬上斜坡。铁男开始爬时,忽然觉得,应该是对面才对吧?可是一旦说出来,又会变得像刚才一样麻烦,干脆继续默默地爬。
  森林里面漆黑无比,让人感觉漂浮在墨汁中一样。如果真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原来的地方,那才真的是奇迹,正当铁男这么想,忽然听到香织高声欢呼:
  “你看,那边好像是出口耶。”
  抬头看看香织手指的方向,茂密的树林中出现一道缺口。从那个缺口,可以看到漂浮在夜空中的月亮。铁男和香织欣喜若狂地飞奔上斜坡。两人总算找到一条路了。
  “——咦?!”鞋底的触感有异样。铁男当场蹲下。“这条路是柏油路耶,我们刚刚走来明明是碎石路。”
  “所以,我们走错路了吗?啊啊,我们完全迷路了。”
  香织累垮了,双肩下垂,蹲在铁男旁边。
  “欸,我们这两个路痴,继续在这种夜路徘徊下去,我想不会有结果的,明天再回去也好,不如今天晚上先找个地方住?”
  “你说的没错,可是……”铁男看了看四周,“可是,在这种荒郊野外,怎么可能有住的地方……”

  六

  都到这个地步了,旅馆也好,民宿也好,简保旅馆(注:原文为“かんぽ宿”。日本邮政公司经营的旅馆,日本全国各地皆有分店。邮局民营化前,只有加入邮局的简易保险者,才有资格入住,故称为简保旅馆,民营化后,一般民众也可入住。)也罢,总之只要看到可以住的地方,就马上住进去。两人抱着这个想法,继续在夜路上徘徊约莫一个小时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三角形屋顶的轮廓。这栋建筑如果是普通住家,未免也太过显眼了。铁男和香织从门口窥看里面的建筑。
  “哇,是小木屋耶。看起来挺别致的。”
  “招牌上写着‘新月山庄’,看起来应该是欧风民宿。”
  “运气真好,就住这边吧。可是,不知道他们接不接受没预约的客人。”
  “没关系啦,马场君,我想他们一定会拒绝我们,到时候只要想尽办法低声下气地拜托就好啦。要是被赶出去,我们今天晚上就注定要露宿野外了。”
  “对,死缠烂打也要住进去。”
  铁男和香织,事前先演练了几分钟。结束后,两人就像是要去踢馆的武术家一般,气焰高昂地走进新月山庄的正门玄关。
  铁男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刹那,香织宛如刚跑完四十二·一九五公里的马拉松选手一般,单膝下跪。
  “不行,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喂,你没事吧,振作一点。”铁男正要抱起香织,迅速环顾大厅四周。“……可恶,这里根本没有人嘛。”
  “什么嘛,像笨蛋一样。”香织很快地站起身来。“害我演得这么认真……喂,有没有人在啊。”
  玄关大厅有一个像是柜台的地方,可是没看到服务人员。铁男粗鲁地按下柜台的呼叫铃。里面锵啷地,传出一个轻快的声音。接着是人的脚步声。香织马上又像是跑完第一一趟四十二·一九五公里的马拉松选手一般,跪下双膝。
  “不行,我真的,再也走不动了。”
  “你没事吧,振作一点——啊,请问你是这家旅馆的人吗?”
  眼前的一位女性,看起来约三十几岁人,围着围裙。胸前的名牌显示她是这家旅馆的员工,上面写着橘静枝。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其实我——呃,我们两人晚上迷了路,正想找个地方投宿,碰巧看到这间旅馆——对吧,香织。”
  “是的,我们真的累翻了,可否让我们住一晚……”
  “喔,原来如此。可是,你们没预约吧。”
  “是的,真是不好意思。”铁男低下头。“如果我们知道今晚会遇难,昨天一定会先预约的。”
  “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那么虚弱。”
  静枝露出困惑的表情,显然不欢迎这两名半夜突然来访的不速之客。先撇开双方的应对方式不谈,铁男他们装作遇难者的夸张演技,反而招致对方的怀疑。
  糟了,这样下去,铁定要露宿野外了。
  这时,铁男的身后传来一个意外的救援声音。
  “半夜迷路呀,真可怜。”
  铁男惊讶地回头一看。在那头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知该说年轻还是老气,穿着西装,样貌平凡无奇的男人。他像是忽然从玄关大厅冒出来一样,从刚刚到现在都偷偷躲在一旁,窥视着铁男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个男人直接对静枝说:
  “这附近除了这间旅馆没有别的地方了。如果你把他们赶走,他们就没有地方可去。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露宿也太可怜了。我也拜托你,请你让他们住下来吧。老板娘,啊,在欧风民宿叫老板娘有点奇怪,应该叫夫人才对。那么,夫人,请赐予他们一夜温暖的床铺和食物如何——”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即使如此……”
  香织看到静枝的态度开始发生改变,连忙补上一句:
  “如果是钱的问题,请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先付订金。”
  两人一齐低下头,静枝似乎拿他们没办法似的,表情和缓许多。
  “好吧,既然如此,反正也还有空房——”
  就这样,铁男和香织被允许入住新月山庄了。多亏了那个陌生男人替他们美言几句。两人填写住宿资料,先付了订金。
  铁男从静枝那儿接过房间钥匙后,又转向刚才那位热心的男人,郑重地跟他道谢。
  “多谢你的帮忙,谢谢,真的得救了。”
  “多亏你,我们才不用露宿野外。”香织喜孜孜地对着他低头致谢。“可以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有坂香织。这是我的朋友,叫做马场铁男。”
  “什么话,我的名字不值一提。”这个男的虽然这么说,但却又马上报出自己的姓名:“鹈饲。鹈饲杜夫。我只是一个无法见死不救的普通男人。”
  “怎么会普通,你太谦虚了!”香织露出感激的样子,看着眼前这名“普通男人”。
  打完招呼后,铁男和香织转身离开。玄关大厅到二楼有一段很长的楼梯。两人一步步踏着木板上楼,并且小声地交谈。
  “太好了,还好有鹈饲先生这么好的人。”
  “真的,这就是所谓的绝处逢生吗?”
  两人走到阶梯的一半停住,回过头再一次向鹈饲点头致意。鹈饲轻轻挥挥手回应,随即转向柜台的静枝问道:“对了,想请教夫人——”
  铁男他们转身,继续慢慢地爬上楼梯,背后传来鹈饲的声音。
  “有一件事情请教,我有一个朋友,不知道她有没有住过这间民宿。名字是吗?我朋有的名字是山田庆子——”
  “!”铁男不小心脚下踏空。
  “!”香织吓了一跳,抓住铁男。
  然后,两人紧紧抱住对方。
  “哇”“呀”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

  一口气滚下长长的楼梯。


  第三章 一股紧张的氛围

  一


  “怎么了?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人从楼梯上掉下来。”
  “咦,我想说一定是鹈饲掉下来……好像不是耶。”
  二宫朱美和户村流平两人听到骚动,一起出现在玄关大厅。鹈饲好似送别似地视线转往楼梯上面看去,不久又面向朱美,把嘴撇成ヘ的形状,不服气地说: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会无缘无故摔下楼梯的笨蛋。摔下楼梯的是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不过看他们继续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对了,夫人,刚才问到一半。呃,刚说什么来着,对了——山田庆子。”
  山田庆子。就是打电话给侦探事务所,警告新月山庄即将发生一件大事的那名女性。鹈饲以那通电话作为藉口说要去温泉旅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过后了。之后,三人坐上他的爱车雷诺,前往这家民宿。一到这儿,大家才发现新月山庄原来是这么豪华的欧风民宿,对老气且过时的侦探事务所而言,把这里当作夏季旅游地点似乎太过奢侈了。“山田庆子这名女性的名字,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面对鹈饲的疑问,橘静枝一脸疑惑的表情。静枝和自己的丈夫一同经营新月山庄。朱美到这里后,曾数度和静枝交谈过,觉得她很亲切,容易亲近。可是,静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居然毅然决然的摇头。
  “就我的印象中,没听过山田庆子这个名字。有可能是以前投宿的客人,但我不可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现在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个人资讯保密嘛。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就当我没问——不过!”
  鹈饲为了掩饰自己收集情报失败,开始环视玄关大厅。
  “这家民宿看起来真不错。盆藏山的深山里面,没想到还可以盖出这么道地的小木屋。你看看,这个厚重的玄关大门!哇,这是一整块木头是吗?真了不起!而且你看这个地板的纹路真漂亮,楼梯又宽敞。给人一种悠闲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而且环境维护的这么完善,不管是墙壁或是天花板都是亮晶晶的。真的是太棒了!”
  一面发出夸张的赞叹声,一边频频称赞里面的装潢,拜托,你以为你是《建筑探访》—(注:朝日电视台与JCTV共同制作的节目。一九八九年开播至今,为日本超长寿节目之一。)里面的渡边笃史啊!朱美心中暗自追问鹈饲。朱美看着鹈饲正开始要称赞摆饰柜上的花瓶,同时向静枝问道:
  “今天突然增加了三名访客,不知道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哪里,一点也不。其实这几天有好几团背包客才来住过,房间差不多都满了。如果是昨天或前天的话,可能要跟您们说抱歉了。不过,那些人今天中午已经都退房了。所以,房间还很足够。”
  “这么说,我们运气算不错了。”
  朱美笑容满面回答。鹈饲赞美完花瓶后,现在又开始高声赞叹玻璃窗明亮透彻。朱美心想,差不多该制止他一下了。鹈饲指着窗外黑暗处说:
  “咦?!好像还有谁来了。这么晚了,会是谁?”
  新月山庄的玄关大门被推开了,出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走进里面,感觉上像是常客一样,姿态轻松地举起一只手说:
  “哟,这不是老板娘吗?好久不见。你好,我是丰桥,你好、你好。”
  这位自称是丰桥的男子,外表上看起来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白色衬衫配褐色领带,身着时髦的深蓝色西装,右手提着一只黑色商务包。如果他昂首阔步走在市中心,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个走在时代尖端的商业人士。可是,他这身打扮跟深山欧风民宿的风格恰恰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
  “是丰桥先生啊……欢迎光临……”
  静枝不晓得为何语带尴尬。这时,她身后忽然出现一名男子,穿着田园风格的格子衬衫,身材瘦长,戴着银框眼镜,给人一副知性的印象。他是静枝的先生,橘直之。丰桥一看到直之现身,脸上马上又堆满笑容,举手道:“哟,你好。”
  “直之先生,晚安啊,我又来打扰你们了。这次我可是有预约,应该不成问题吧。”
  “嗯,没错……欢迎光临。”
  对照丰桥展现的亲密和热情,橘夫妇俩的表情显得冷酷强硬。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朱美不明白,正思索时,忽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旁切入:
  “大哥,先等一下!”
  站在那头的男子,身材胖胖的,从眼睛、脸型、到全身,无一不是圆滚滚的。原来是直之的弟弟,橘英二。英二是新月山庄的厨师,为客人提供道地的法国菜。他应该是刚从厨房出来,胸前还挂着白色围裙。英二的视线充满威吓,尖锐地射向丰桥。
  “大哥,不可以让这种废物住进来,把他赶出去。”
  一瞬间,丰桥看起来相当不悦,表情歪斜。脸色大变,眼眸中藏不住怒火。紧绷的气氛飘荡在新月山庄的玄关大厅。丰桥和橘英二两人怒目而视,战火似乎一触即发。
  鹈饲和流平则待在玄关大厅的角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个人。
  “嗯,这个精彩,值得一看,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以体格来说的话,英二比较有胜算。——我押英二千块!”
  “不,英二的体型不擅长格斗。——我押丰桥三百块。”
  “哪有这样赌的!”不,应该说——“现在不是悠哉下注的时候吧!”
  不过,以现在橘英二和丰桥两人对峙的紧张气氛,就算们真的打起来也不令人意外。一旁的直之静静观察。静枝仓皇失措,表情显示自己无力收拾这场混乱的局面。鹈饲和流平更不用说了。看来,必要时可能要由我出面——
  正当朱美拿定主意时,楼梯上走下一位老人。
  “我还在想是谁在这边吵吵闹闹的,又是你,学不乖,还敢来。”
  老人上身穿着白色开襟衬衫,配上灰色长裤。他一身褐色的肌肤和头上的草帽颜色很搭。老人的身材比在场的人都矮小,但是,他的态度和待人接物都让人感到一股威严,宛如这家民宿的主人。
  “呦!您好!这不是雪次郎先生吗,您也下来啦。”丰桥和英二停止互相对峙,两人都向那位老人行礼。“好久不见了,之前承蒙您的照顾。”
  “谁照顾过你啦?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打算卖这间民宿,我侄子们的意见也是一样。”
  侄子们指的好像是橘直之、英之这两个兄弟。难怪这个叫雪次郎的老人感觉不是一般房客。
  “知道了就快点离开、离开,不要打扰到其他客人。”
  “哎呀,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嘛。今天我可是以客人的身分来的,多少应该要欢迎我一下吧。”
  “有这回事?”雪次郎一脸狐疑地盯着丰桥看。直之面有不安,从旁插话:
  “叔父,丰桥说的是真的,他今天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客人,请注意不要失言了。——英二,你也是。”
  英二踢到哥哥这块铁板,像是要抗议一样,用浑圆的鼻子哼了几声。
  雪次郎也开始以冷静的态度对丰桥说:
  “嗯,如果是客人,当然不能赶你出去。算了,反正你来这边的理由,为的还是同样的事吧。我知道了,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到我的房间说吧。话不长的话,我会听完。可是,我绝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你不用浪费时间了。”
  “哪里的话,能让我把话说完就足够了,这样我就不算白来了。”
  丰桥松了一口气,无视橘氏兄弟的存在,走近雪次郎身边。两人一同上楼,消失在二楼的彼端。英二等两人走远时,才吐出这句话:
  “大哥和叔父都对那个男的太客气了,根本不用听他说话,直接把他赶出去,永远不让他进来就好了。”
  “住嘴,客人都在这边呢,你回厨房。”
  英二埋怨地看着直之,鼻子又哼了一声,随即离开玄关大厅。直之也退回屋子里面。
  这场混乱终于结束了,静枝的表情充满歉意,跟鹈饲他们说:
  “这么丢脸的事,让大家看到真不好意思,在此向大家致歉。”
  静枝九十度鞠躬低头,鹈饲笑着挥挥右手回答:
  “没事,老板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的度假,有时候就是需要一点刺激。正合我意,真的,感觉来这边一趟,真是值得。”

  二

  时针指着八点。朱美享用完晚餐的法国料理,心满意足地泡完温泉后,穿着高雅的连身洋装现身。鹈饲和流平则是穿着普通的浴衣。
  新月山庄的经营目标应该是别致的欧风民宿,但既然有温泉,似乎仍免不了要提供浴衣。
  “鹈饲先生,这么说来,应该连桌球桌都有才对。”
  “流平君,我刚才也是这么想呢。”
  两人默契十足,充分了解对方的意思,不容朱美有提出疑问的余地。
  穿着浴衣的二人,开始探索这间民宿。怎么可能有桌球桌,又不是日式旅馆。朱美念念有词,看到鹈饲推开一扇门,房间中央稳当地安置了一个深绿色的桌子,就跟在体育馆看到的一样。你看,鹈饲得意洋洋地说。
  “还、还真的有——为什么?!”朱美越来越抓不到新月山庄的经营理念了。
  这间房间看起来像是游戏室。桌球桌上,有两人正展开白热化的攻防。
  其中一人皮肤晒得黝黑,下颚蓄留粗旷胡须,是名中年男子,让人感觉是偏向户外活动型的人。除此之外,体格高大,面相懔悍,从单宁短袖衬衫露出一截的手臂看来,身体经过相当地锻炼,非常结实,拿在他右手的横握球拍看起来显得袖珍许多。
  桌子上对面的另一人,看起来比蓄须的男子年轻一点,大约三十多岁。个子比较小的这个男生,穿着灰色POLO衫和卡其色斜纹棉布裤,棕色头发染得不甚明显,白底的肤色;这些特征看起来不像是户外活动型的人,比较像住在城市里的上班族,偶尔利用假日来到深山的欧风民宿放松一下,这个人挥拍和步法都相当不错。
  两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攻防持续进行中。这时,双手交叉胸前,在一旁观战的鹈饲,看到眼前的光景,忽然冒出近似嘲笑的挑拨言语:
  “嗯,这大概就是温泉旅馆的乒乓游戏,对吧,流平君。”
  “真的,鹈饲先生,太无聊了,我都想打哈欠了。”
  你们真是的,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说,请问可以和你们一起打双打吗?
  朱美觉得好丢脸,不禁低下头。先来的两名住客停止攻防,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不知名的挑战者。大个子的男人,动了动下颚的胡须,用着不快的低音说道:
  “你很有自信嘛。要不要来较量一下?刚好都是两个人,打双打如何?”
  朱美心想,嗯,这才是成熟大人的应对方式,比起来,鹈饲他们简直像小学生一样。
  “求之不得。就让打温泉桌球的阁下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桌球竞技的精髓吧。”鹈饲从架子上拿了两个球拍,一个递给流平。
  “先得十分的一方获胜,我们没在赌果汁的,输的一方请喝啤酒,没问题吧。”
  这不正是温泉桌球的惯例吗?
  朱美还正在怀疑,但对方已经点头表示同意。就这样,这场比赛大家都很认真,且以啤酒作为赌注。不等朱美回答,她已被指定负责当这场比赛的评审和计分员。
  鹈饲在桌球台上,一边把玩着乒乓球,一边突然开始自我介绍起来了:“我叫鹈饲杜夫,他叫户村流平,我们是公司里主管和下属的关系。你们呢?”
  “我叫寺崎亮太,”白色肌肤的男生说话,“我在城里面做房屋仲介。”
  “我叫南田智明,”下巴蓄须的男人说话,“我是做Log Builder的。”
  朱美歪着头,正在思考“Log Builder”这个陌生的名词。可是,鹈饲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疑问,直接问下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年龄和职业看起来都不一样。”
  “南田先生和我是这边的常客。所以常会碰巧遇到——啊!”
  寺崎亮太话还没说完,鹈饲已经发球了。打出去的球落在对手的右侧,卑鄙地发球得分。这就是桌球的精髓?朱美觉得好丢脸。
  “原来如此,常客是吧。那,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刚才橘氏兄弟跟一个叫丰桥的男人之间互相对峙的时候,有一个从二楼下来收拾场面的人,个子不高,可是看起来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请问他是谁?”
  “喔,你是说橘雪次郎老先生啊。”寺崎把乒乓球拿在右手摆弄,回答道。“他是他们兄弟俩的叔父喔。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什么!刚刚那位老先生是新月山庄的老板——哇!”
  正当鹈饲发出惊叹声的时候,寺崎亮太早已偷偷发球,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分。鹈饲后悔莫及,寺崎则摆出一副怎么样的姿势,用手指拨弄前额的棕发。朱美一心只希望这场比赛赶快结束。
  “原来如此,他是老板啊。如果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他刚才那种威严的姿态了。那么,这间别致的木屋也是雪次郎建造的吧——喝!”
  鹈饲再次运用欺敌战术,问问题的同时发球。可是,“你错了!”南田智明回答的同时,一鼓作气地反击回去,正中间击球得分。“盖这栋木屋的是孝太郎,他是雪次郎的哥哥,橘氏兄弟的父亲。孝太郎脱离上班族的身份后,决定要在这个地方盖一栋纯正的欧风木屋民宿。当时,孝太郎找了经营餐厅有成的雪次郎合资,才完成这栋建筑,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可是,为什么哥哥盖的民宿,现在却是弟弟所有?”
  寺崎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孝太郎一年前死于意外——喝!”
  寺崎说出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后,同时发出一颗犀利的旋转球。可是——
  “意外?!”鹈饲球拍的边边碰巧捞到球,运气好,球落到对手的左边角落。“是什么样的意外?”
  “溺死在溪水里,在赤松川的溪边失足滑落。那天因为下雨,溪水暴涨,孝太郎被水冲走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尸体最后在下游的某个瀑布旁边被发现。”
  “原来如此,因为那场意外,所以最后这间民宿变成雪次郎所有了,对吧。雪次郎合资的时候,不管是土地或建筑都应该是担保人之一。”
  “嗯,雪次郎把这间民宿的经营交给他的侄子,自己住在城里面。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来这边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风光,假日结束,又会回到城里。”
  “这么说来,今天确实是星期五。嗯,平常的周末啊——看我的!”
  “喝!”寺崎不让鹈饲有机可趁,迅速地将他的发球击回。“喝!”一直没机会表现的流平这时打出一记漂亮的切球。接下来就是寺崎和流平之间的攻防了。喝!看球!可恶!回去!哈!如何!
  鹈饲本来紧盯着炽热的攻防,忽然抬起头来向南田问道:“对了,丰桥是何许人也,那个身段放得颇低,惹人嫌的家伙。”
  “喔,你是说丰桥升啊,他是堪称建筑业中坚的‘乌贼川休闲开发’的交涉部课长。”
  “那为什么丰桥升和新月山庄的人之间有摩擦呢?”
  “丰桥的公司计划在这附近盖温泉设施,就是最近好像还蛮流行的那种欧风SPA休闲会馆。所以丰桥才会数度亲自前来这间民宿,低声下气地求他们:拜托,请把这间民宿让给我吧。不过,他们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并不是要这间民宿,而是想要收购这附近的土地。”
  “嗯,可是雪次郎好像没有打算卖掉,英二看起来也是强烈反对。”
  “其实直之也反对,只是没有像英二那么强烈。其实包括静枝也是,这间民宿里面没有一个人赞成。”
  “喔,所以丰桥才会想到用怀柔政策。原来如此,的确常有类似的事情……”
  喝!可恶!吃我一球!还没呢!
  “……度假中心开发计划,和反对计划的土地所有者,互相对立……”
  “该不会她在电话中警告的是这件事——啊啊,喂!你们很吵耶!人家在思考的时候在旁边乒乒乓乓的!”鹈饲伸出左手接住空中的乒乓球,从旁切入,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拉锯战。激战中的流平和寺崎瞬间沉默下来。“好,这样安静多了!”
  “……”除了鹈饲之外的三个男人。
  “…………”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朱美冷眼看着他。
  “嗯?!”鹈饲的目光落到手中的乒乓球后,才回过神来。“哈,糟糕了。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忘了自己正在打桌球。真抱歉。——呃,朱美,现在比数是多少?”
  “振作一点吧,加上刚才的违规,刚好是九比九,决胜点。”
  朱美随便扯一个谎,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没有任何人怀疑。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想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卓球比赛,所以,以啤酒为赌注的这场比赛,转眼间进入最高潮。鹈饲用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在流平耳边说道:
  “流平君,接下来这一球是胜负的关键,我们该使出X攻击了!”
  “了解,就赌这一球了,全力出击!”
  流平拿在右手的球拍,故意秀给大家看似地换到左手。流平君,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左撇子了?寺崎没时间询问,先发球,鹈饲接球回击。经过数回合的拉锯后,南田打出的一球偏高,这是鹈饲队的机会球。鹈饲和流平的叫声同步回荡在游戏室中——“看这招。”
  刹那间,鹈饲右手的球拍和流平左手的球拍合而为一,两人份的力量,奋力一击,这就是X攻击!朱美看得哑口无言,乒乓球像是要被敲破似的弹了出去,朝向对方台面正中间飞去——

  三

  “干——杯!”新月山庄的餐厅传来开朗的声音。
  厨房冰过的啤酒杯流出琥珀色的液体,两人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哇——。”
  “哇——。”
  这一声愉悦的叹息声,就像享受了至高无上的快乐一样。“奢华的啤酒”(注:原文的“奢り”同时有“奢华”和“请客”的意思。),南田智明和寺崎亮太正陶醉在名副其实,胜利的美酒之中。
  游戏室的桌球对决中,最后那一分的攻防,最后由南田队获得胜利。鹈饲队的必杀技,X攻击相当完美。不过,球虽然切到对手台面,可是寺崎的球拍正在那里等着,轻松回击后结束比赛。X攻击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威力。
  “哈哈,流平君,我们那个‘X攻击’应该改叫‘×(注:叉号,代表差劲之意。)攻击’才对!”
  “嗯,没错。不过,这种冷笑话,大概只有鹈饲先生笑得出来吧……”
  这两人只好凄凉地啜着假啤酒,也就是失败者的饮料,冰麦茶。
  朱美自掏腰包,点了一杯加水的烧酎,边喝边问了一个从刚刚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对了,南田先生,刚才你说的Log Builder是什么东西啊?”
  “啊,那个吗,就是用杠铃等健身器材作运动,锻炼出强壮肌肉线条——”
  “不好意思,鹈饲,请你闭嘴。”
  “就是那个嘛,最近很火红的,写部落格的人——”
  “那个是部落客(Blogger)啦。流平君——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Log Builder嘛!”
  “真是的,不懂装懂。像我误会成健美先生(body builder)还比较接近。”
  哪里接近了!你的认知反而过时又俗气!
  朱美忍住想大叫的心情,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请问Log Builder到底是什么东西。”
  “‘Log’是指原木,用原木盖房子的人就叫‘Log Builder’,简单地说就是盖原木屋的专家,也可以说是专盖小木屋的木工。”
  “喔,第一次听到这种职业。咦,该不会这间新月山庄就是南田先生盖的?是吧,哇,真是太厉害了!”
  “没有啦,没这么厉害,刚才也说了,盖这栋建筑的是橘孝太郎先生。我身为一个木屋建筑师,只是在一旁帮忙而已。”
  害臊的南田,用手摸着下颚胡须,喜形于色,看来他对自己的工作相当自豪。这时寺崎像是打算再把他的自尊心捧上天一样,插话道:
  “南田他太过谦虚了。其实,这栋建筑算是南田的一件作品了。从房子的设计、原木的采购、工具的准备、租借重机器等,都由他一手包办,几乎可以说没有南田的存在,这栋建筑根本无法完成。对吧,南田?而且我听说孝太郎生前非常器重南田的技术喔。”
  “没有那么夸张啦。——对了,难得这个机会,我可以跟大家说明一下新月山庄的特色。”
  根据南田智明的说法,新月山庄是搭配圆弧凹槽(round notch)和短木材接倂(piece-en-piece)工法组合而成,主要的材料为花旗松,屋顶设计是采用梁柱式。朱美听了一大堆,大概了解这是一间精心打造的木屋就是了。反过来说,除此之外的说明,朱美就像是听深海鱼的生态解说一样,有听没有懂。
  里面只有鹈饲看起来像是完全理解一样,频频点头。
  “确实是如此,很少看到这么正统的原木建筑,我想来这边的客人大多都是被这栋建筑吸引而来的吧。啊!该不会,你们也是慕名而来吧?”
  鹈饲用他与生俱来的厚脸皮向稍远座位的一对年轻男女搭话。这时,正在享用餐后咖啡的他们,就像是背部被拍到一样,吓得挺直腰杆。女生绑着栗色马尾,是可爱型的。男生倒竖着金发,体格壮硕。
  “不、不是,我们是因为……”
  “不、不是啦,我们是因为……”
  突然被搭话的两人,说话吞吞吐吐地——应该说看起来有些胆怯。哈哈,看起来这对情侣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非两人正在私奔?正当朱美驰骋想像的时候,旁边的鹈饲用手拍拍额头:
  “对了对了,你们是迷路对吧,我忘记了。你们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吧。说到这儿,你们刚才从楼上摔下来,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还好,托你的福。”两人一齐道谢,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积极参与讨论的样子。
  “啊,对了。”这时,鹈饲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急事似地,回过头向南田和寺崎问道:“有件事情想请教二位,你们有听过一名女子叫山田庆子的吗?”
  那两人还没回答,朱美的后面就传来“咳咳”的奇怪反应。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马尾女孩咳嗽咳到满脸通红,好像是被咖啡呛到了。“喂,你在干嘛呀。”隔壁的男生强颜欢笑地拍着女孩的背,生注意到朱美的视线后,微微点头致歉,像是在说:不好意思啊,这家伙这么吵。朱美也点头示意:哪里哪里。
  朱美别过头,看到南田和寺崎两人摇着头,回答鹈饲的问题:
  “山田庆子吗?好普通的名字,是谁啊?”
  “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是你的朋友吗?”
  鹈饲没想到被这两人反问。“什么?呃,也还好啦……”鹈饲随便回答混过去后,结束这段谈话。朱美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炙热的视线。
  接下来,大家持续一阵热闹的欢谈。鹈饲单手拿着麦茶,问寺崎一个问题:
  “对了,寺崎先生觉得这间民宿哪一点最吸引你?建筑?温泉?还是桌球?”
  难道只有这三种选择?朱美专心地等着寺崎回答。“嗯——”沉吟的寺崎右手撑着白色的脸颊。
  “最吸引我的,应该是民宿周边的自然风光吧。我有在溪钓喔,我知道赤松川有几个绝佳的钓点,而这附近又只有这里可以住宿,所以每次我来这边钓鱼,都会住这边,不知不觉变成这里的常客了。对了,说到钓鱼,雪次郎先生今天晚上应该也会去吧……”
  寺崎最后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鹈饲马上回应:
  “咦,雪次郎先生也会钓鱼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餐厅出现一位个头矮小的人,正是橘雪次郎。
  “啊,雪次郎先生,现在正好说到您了,您今晚也会去吗?”
  寺崎翘起一根手指,做出像在抛竿的动作。雪次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点头。
  “嗯,正这么打算。寺崎你呢?今天也要陪我一起去吗?”
  “不,今天就失陪了。这里可是深山呐,到了晚上,到处乌漆摸黑的,感觉没办法悠闲地垂钓。”
  鹈饲安静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表情越来越严肃,说道:
  “呃,雪次郎先生,半夜一个人钓鱼吗?晚上溪钓?你是说真的吗?可是,就像寺崎先生说的,太危险了。这么想夜钓吗?不如明天早上再去吧——”
  “那样就不算夜钓了。”
  “啊,您说得一点也不错。”侦探拍着自己的额头,有点老气的反应。
  “总之,我是认为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比较妥当。”
  “什么,这是我一个礼拜难得一次的乐趣,而且是长年的习惯,我已经习惯了,不会危险。还是说,你——”雪次郎一脸狐疑地盯着侦探的脸看。“你有什么凭据,认为今天晚上特别危险。”
  “不,这倒是没有——”鹈饲有点不知所措,支支吾吾。
  告诫你的凭据,倒也不是没有,山田庆子曾打电话来警告,不过,这个根凭据有点暧昧模糊。恐怕侦探先生他也是这么判断的吧。他很快地收起犹豫的表情,开始傻傻地笑说:
  “没有啦,纯粹只是替你担心而已,不要太在意。对了,钓鱼的地点在哪里?新月山庄附近吗?”
  雪次郎不怀好意地嘴角露出笑容,缓缓地摇头。
  “这是我的秘密钓点,不能跟你说得太详细。我只能说开车往稍微下游的方向走,这是我最喜欢的钓点。”
  “您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呢?”南田智明问道。
  “跟往常一样,半夜十二点出发,明天早上回来。南田和寺崎你们好好等着吧,钓到的话,请你们吃。”
  雪次郎给予常客亲切的笑容,然后上下打量不是常客的鹈饲和流平,最后视线落到两人的饮料上。
  “对了,我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为什么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喝麦茶?”
  “呃,那是因为……”
  “X攻击失败了……”
  鹈饲俩感情很好地互碰对方装着麦茶的玻璃杯。雪次郎很干脆地,放弃理解他们说的意思,直摇头道: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算了,随便怎样都好,我请你们喝一杯吧,当作见面礼,不要客气——”
  “那么,我要单一纯麦威士忌。”
  “那么,我要大杯的熟撰生啤酒。”
  喂——!你们两个也客气一点吧!我都替你们觉得丢脸了。
  朱美内心的呐喊当然无法传到不懂事故的二人身上。鹈饲和流平顺利地从雪次郎那边拿到想喝的酒。朱美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也续了一杯加水的烧酎。在雪次郎的眼中,
  一定也把她当成不要脸的三人组之一。
  期待今晚夜钓的雪次郎,给自己倒了无酒精啤酒,心情非常好。
  鹈饲想机会正好,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关于卖新月山庄的情报,兴致高昂地跟雪次郎交谈起来。可是,雪次郎只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唯一透漏的事情,主要在发表个人对丰桥升的感想,而且多半是坏话。关于卖新月山庄的问题,具体的部分,目前仍然毫无斩获。
  刚才那对小情侣正静静地离席,正打算偷偷摸摸地走出餐厅,刚好被朱美的视线扫到。我总觉得那两人有鬼——
  朱美心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四

  走出餐厅后的铁男和香织,一边顾忌他人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间。
  “呼,吓了一大跳!到底怎么回事啊,马场君!”
  有坂香织关起门,双手摆在后面握住门把,呼吸急促。“那个叫鹈饲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处问别人有没有听过山田庆子?”
  “谁知道。”铁男丢下这句话,在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
  “可是,那个人铁定认识山田庆子。说不定是她的什么人,正在寻找失踪的山田庆子。”
  “家人或亲戚吗?”
  “或许吧。”
  “情人或朋友呢?”
  “也有可能。”
  “还是,他们那些人请来的侦探之类的。”
  “那也——”铁男碎然止步,挥着手驳斥这个玩笑话:
  “不、不可能,那家伙的脸怎么看都不像侦探的样子。”
  “嗯,确实是如此。”香织完全认同。虽然如果她被问到,那侦探应该长什么样子时,她也没有自信回答得出来。
  “总之,那个男的是为了找出山田庆子的尸体才来到新月山庄的。这么说来,山田庆子应该和新月山庄脱离不了关系。”
  “有道理。所以说,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住进这个和山田庆子有关的地方。”
  “好像是。——唉!该不会我们现在正被山田庆子的死神追着跑吧?”
  铁男口中发出的叹气声,听在香织耳里,一阵毛骨悚然。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们都决定在这里住一晚了,只好尽量装成普通的情侣,不要让别人起疑。刚刚我们一听到山田庆子的名字,就露出担心的样子,反而会被别人怀疑。”
  “没错,正大光明就行了。”
  “就是这样。好,反正现在都吃饱饭了,也该去泡泡温泉了吧。再怎么说,这间民宿好像就是温泉有名,如果不去,反而会让别人怀疑。”
  “说的也是,啊,可不可以请马场君先去,我稍后再去。”
  “是吗。”铁男不以为意,“那我先去了。”然后走出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香织,先躺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处了。因为从早上,我让铁男卷入这个事件开始,就一直和他一起行动。好难相信,我和他在中午之前还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过,这两个人,现在已经变成完全脱离不了关系的共犯。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嗯,现在不是沉浸在感慨气氛的时候。”香织一鼓作气从床上坐起身子。“赶紧打个电话给春佳。”
  自从白天在河边和她简短通话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必须要把这些事情的经过跟妹妹,也就是当事人,说明一下。
  “可是,要怎么说明呢,照实说好吗?!”
  香织心里还没有结论,却已经拿出手机,拨电话给妹妹了。
  “喂,我是姐啦,春佳,你还好吧?”
  “一点都不好!”从电话中传出春佳的声音听来,心情似乎不太好。“明明说晚一点打给我,结果我完全等不到你的电话。”
  “啊,对耶,抱歉抱歉,刚好发生很多事。”
  “对了,姐,你说要去我住的地方看尸体,真的去了吗……有那个对吧,一个女人的尸体……在厨房……”
  “嗯,真的有,而且确定死掉了。可是,你不用担心喔,我全部都处理好了。”
  “什么口全部处理好了,什么意思?姐,该不会……替我把厨房整理干净了吧?那个沾满血腥的厨房?应该很累吧?”
  “呃,不是啦,不是这个意思。”
  春佳似乎误会姐姐的意思,以为她替自己打扫房子。嗯,这也难怪。她根本无法想像她姐姐居然有办法处理掉一个尸体。香织顺着妹妹的误会,让真相暂时不浮出台面。
  “对了,春佳,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听过山田庆子这个名字吗?”
  “山田庆子?!没有耶,没听过,谁啊?”
  “那个死掉的女人,就叫山田庆子。我从她口袋中找到洗衣店的领取单才知道的。”
  “哇塞,姐,你伸手去搜尸体的口袋!好厉害……我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就狂奔出去了……原来,姐你为了我做那些事情,应该很恶心吧?”
  “没有啦,没事,只有拔刀子的时候,感觉有点恶心。”
  “嗯……刀子?!”电话那头,感觉春佳的声音在摇晃。
  “喔,我说拔刀子是指那个啦,因为刀子是凶器嘛,想说赶快处理掉比较好。尸体都没有动喔,还在那边。”
  “姐,你真的从尸体身上拔出刀子吗?真的吗?”
  “嗯,真的啊。”正确来说,应该是铁男拔出来的,管他的,先这样说。“怎么了,刀子拔出来有什么不对吗?喔,对了,说到刀子,春佳,你的水果刀的形状好奇怪喔,看起来像是一把短刀,现在流行是吗?”
  “像短刀一样的小刀……你是说?”
  “呃……就是……”
  “…………”
  双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电话那头忽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叫声“哇啊啊”。香织把电话从耳朵旁拿开,即使如此,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到话筒传来的声音。不知为何,声音中似乎带着惊喜。
  “太好了,姐!我得救了。错不了,我不是杀人犯,我绝对不是杀人犯!”
  “我知道啦,春佳是正当防卫,都是对方不好,春佳当然不是杀人犯。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总之姐姐一定是挺你的——”
  “不是啦。姐,你听我说,你从尸体身上拔出刀子对吧。可是,这不可能啊。因为,我在事情发生后,明明是把水果刀丢在地上,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丢在地上?!呃,丢掉就是指,随便丢在一旁……”
  香织面对这个冲击性的事实,内心怦怦地跳着,手里紧握着手机。
  “你是说真的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被丢掉的刀子又刺在尸体上呢!不可能!”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而且我的水果刀,刀柄是可爱的粉红色,才不是姐说的那种奇怪形状的短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那把刀子不是我的。我想一定有人拿着那把短刀刺进山田庆子的侧腹。姐,山田庆子的尸体有几处伤口?一个、还是两个?”
  “一、一个,应该只有一个。只有刀子刺到侧腹那个伤口……啊!所以说,春佳的水果刀!”
  “没错,我的水果刀没有刺到对方的身体。所以,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正当防卫,也不是过当防卫,只是自己误认为刺到对方而已。”
  “原来是这样。春佳,太好了!”可是,在欢呼声的同时,香织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等一下。那山田庆子到底是被谁刺死的?她死在春佳的屋子里是事实,可是不是在厨房被刺的——”
  “应该是在别的地方被刺的,现在我终于了解了,那个时候为什么她突然冲进我的屋子里,为什么用那种阴森的脸看我,大概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谁刺伤了侧腹,早就奄奄一息。身受重伤,濒死的她拼命地向我求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我的地方来。总之,她是拚了命过来的,可是,我当时不了解状况,害怕之余无意中拿了水果刀刺向她,不过那把刀子并没有刺到她身上,可是因为她冲过来的力量和我撞在一起,最后整个人倒在地上。可能那个时候,原本就刺在她侧腹的刀子,这下刺得更深了。就因为那个致命的一击,所以她才死掉的。我当场以为她是因为我伸出去的刀子刺死的,才没有确认尸体,丢掉刀子后,我就逃离现场——对了,姐,厨房的地板上,有没有看到一把粉红色刀柄的水果刀?”
  “不知道,没看到——应该说,一开始没想到会有那种东西就没去找了,所以不知道。仔细找找我想应该会有,一定是跑到冰箱或流理台下面了,那把水果刀应该没有沾到血。”
  应该没错,现在春佳推理事情的经过,应该就是真实的情况。
  香织听到春佳从电话那头发出后悔的叹息声。
  “对不起,姐,事情变成这样。我应该把刀子的事,说得更仔细一点。不,应该更早之前,自己先冷静地检查尸体,就可以当场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真是的,就是因为太胆小了,才会跑出来……”
  “这也没办法啊。眼前活生生地死掉一个人,你会失去理智也是理所当然。总之,太好了,春佳,姐也松了一口气了,现在你再也不用到处躲躲藏藏了。”
  “嗯,谢谢姐。可是,到底是谁杀了山田庆子,一定要请警察抓到凶手。啊——对了,姐,这个事情警察还不知道吧,因为我没打一一〇就逃走了。”
  “是、是这样没错……”
  “那我们得赶紧通报。好,那我马上打给他们。”
  “等、等一下。”香织赶忙阻止妹妹,随即把手机拿开,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怎么办……就算报警,也没有尸体了……”
  “什么?姐,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刚才不是对你说话。”香织努力保持开朗的声音。“我说春佳啊,难得你到仙台一趟,在那边多待一会儿嘛。反正明天刚好是星期六。有吃牛舌吗?是喔,已经吃了。那有没有去看伊达政宗的铜像?看了又如何?——说的也是。那乐天(注:东北乐天金鹰(Tohoku Rakuten Golden Eagles)队,隶属日本职棒太平洋联盟,主场为仙台市的宫城球场。)呢?不行喔,春佳,如果没去宫城县营球场看小野(注:指乐天队总教练野村克也。)和小将(注:指乐天队的王牌投手田中将大。)的话,那你仙台就白去了。”
  “可是,我又不是来仙台观光的。还有,姐你应该知道吧,现在已经没有宫城县营球场了,现在是——”
  “我知道,是Fullcast Stadium。”
  “不是啦,是Kleenex Stadium才对。”(注:宫城球场为宫城县政府所有,该县政府于二〇〇五年决定公开贩售球场的命名权,二〇〇五年至二〇〇七年由日本人才派遣公司Fullcast得标,二〇〇八年由制纸公司可丽舒Kleenex标下。)
  “随便啦,那不重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妹妹总是比姐姐更细心。“总之,就这么决定了。春佳,你在仙台多待一天吧,这里交给姐姐就行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报警的。”
  “适当的时机……?”
  “好了,交给姐姐就对了!”香织很坚决地用命令的口气,打住妹妹的疑问。
  “那就先这样了,有事再连络喔,拜拜。”
  “喂,等一下,姐——”
  “嗯!”手机那头,妹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香织按下按钮让电话安静下来。“原谅我,春佳,姐姐现在有一个秘密不能对你说……”
  香织对着沉默的手机闭上眼睛,低下头来。这个姿势维持了数分钟。之后,香织总算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比海还深,比河流还长。
  “……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蠢事……”
  早知道不应该丢掉山田庆子的尸体,从一开始就应该照常识走,打一一〇报警才对。
  一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事情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不过,已经太迟了。就算妹妹是无辜的,姐姐也已经成功遗弃尸体了。而且——
  “啊!该怎么跟马场君说才好!勉强他帮忙,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多余的事,这种话我说不出来啦!”
  香织现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跳下床。
  “……啊啊啊,真是糟透了,香织你这个笨蛋!”
  香织为了惩罚自己草率,用力地把头往墙壁咚地敲下去。

  五

  “哇,这个澡洗得真舒服,精神都恢复了。”
  穿着浴衣的铁男打开房门,呼唤香织:“你也去泡一泡吧。大浴场里面有桧木的浴池,真的超舒服的——喂、喂,香织!”
  铁男被眼前的光景吓到说不出话来。
  香织不断地用头撞墙,好像对自己的头有仇似的,咚咚咚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撞墙,自豪的马尾就像脱缰野马的尾巴一样甩动。同时,她像是诅咒自己一般,发出惨痛的叫声——
  “笨蛋,笨蛋,香织你这个笨蛋,笨蛋——”
  铁男看到她颤抖的背影,觉得有些古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怜啊,有坂香织!你因为承受不了自己的恶行,终于精神崩溃了吗?“喂、喂!你在干嘛啊,香织,快停下来!”
  铁男两只手扶住香织的头,虽然她不断抵抗,铁男仍把她从墙壁拉开。这时,香织忽然抱住铁男。“铁男呜呜……对不起呜呜……”
  “呃,哈、哈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喂……”
  铁男隔着浴衣感觉到她身体的触感,这一瞬间,铁男确实心里头很高兴。不久,香织抬起头,眼睛仍含着泪水,她的额头,再次流下一丝鲜血,笔直地划过她的脸庞。“哇!”铁男瞪大眼睛身体往后一弹。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早上的交通意外,现在又裂开了。自己用头撞墙壁,故意让伤口裂开流血,你这家伙以为自己是“暗黑咒术师”AT·布恰(Abdullah The Buther)吗?(注:加拿大籍摔角选手,前额有一道伤疤。)还是‘印度狂虎’T·J·辛赫(Tiger Jeet Singh)?(注:印度籍摔角选手,常用尖锐道具攻击对手直到流血。)
  “喂,你到底在干嘛,先把事情说清楚!”

  香织坐在床铺的一角,流着泪说话,铁男背靠在墙壁上,静静地听。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
  铁男听完后,心情整个沉重起来,原来自己成为这一场犯罪的帮凶,一点意义也没有。接着,他眼神充满责备,盯着香织看。
  当初这家伙如果先搞清楚事情的状况的话,当初这家伙如果没有把我卷进去的话,当初这家伙如果不要提议把尸体丢到池子里面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不会演变得这么复杂。有坂香织,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对不起,铁男……一切都是我的错。”
  “浑蛋!这才不是你的错!”铁男忽然改变想法。“都是那个凶手的错!嗯,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可是一定有一个真正的凶手杀了山田庆子。因为他杀了山田庆子,我们才会扛着尸体跑到这座深山里面来不是吗?那个家伙才是大坏蛋,你一点都不坏。”
  铁男拚了命替她辩驳时,内心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很自然、无意识地坐在她身旁,并且挥舞着拳头热血沸腾。香织的眼睛离不开铁男,湿润的眼睛充满着感激。
  “铁男,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坐在床角的香织,依偎在铁男身上。
  “!”
  面对这个绝佳的机会,铁男紧张起来。通常这时候,男人如果太过心急,做出扑倒的样子,最后一定会失败的。千万不要慌张。铁男为了把握这个绝佳的机会,左臂缓慢且慎重地绕到她的背后。就在铁男正要环住她的腰时,香织迅速起身,
  “——我要去洗澡了。”
  “?!”铁男左臂在床铺上扑了个空,只抱到空气。
  “……喔、对,洗澡,嗯,快去吧。”
  可恶!洗澡算什么嘛!不洗也可以嘛!应该说不要去洗。香织不知道是不是看出铁男的心意,只是在门前跟他挥挥手,然后笑着说: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睡着罗。”
  “喔!”铁男很快地察觉到她的意思。“嗯,知、知道了。”
  香织走出房间。她的床上现在剩下铁男一人。铁男难掩心中高昂的情绪,不知为何,当场做了三十下伏地挺身,然后将身子滚到床上,内心澎湃汹涌,编织着接下来的发展,不知不觉呆呆地笑了起来。之后,他缓缓闭上眼,想像着待会香织穿浴衣的模样,赞叹不已,这时白天的疲惫和倦意袭来,渐渐地铁男便沉入梦乡。
  “……ZZZ。”

  六

  二宫朱美将身体浸入大浴场的桧木浴池,整个人完全地放松。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泡温泉。朱美因为和侦探的孽缘之下才有机会成行,来到这间新月山庄,过了半天,她现在才开始喜欢这里。建筑又漂亮,料理又美味,还有舒服的桧木浴池,最棒的是没有任何事件发生。最好都不要发生事情,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度假了……
  朱美想到这,忽然听到背后的开门声。透过温泉的热气,看到一个相当年轻的女性走过来。是刚才在餐厅打过照面,那对私奔情侣之中的那名女生,听鹈饲叫她,好像是叫做有坂香织。
  香织看到朱美后,吓了一跳,但是马上打了声招呼:“晚安。”随即将身体浸入桧木浴池。
  “晚安——嗯?!”朱美仔细看着香织的脸。“——新月?”
  香织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咦”地叫出声,差点从浴池中站了起来。“呃,新月,什么?新月怎么了吗?!”
  “……”她为什么那么惊讶,朱美觉得古怪,但仍伸手指了自己的额头。
  “额头那道新月形状的伤口,怎么了吗?好像时代剧的主角一样。”
  “喔、喔,你说的新月是指,伤口啊……”香织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用手指自己的伤口。“——天下御免,勇往直前的印记,你是说这个吧。”(注:时代剧《旗本退屈男》主角早乙女主水之介的经典台词。“天下御免”指不受法律束缚,因为将军曾赐予主角额头新月形的刺青(此为电影版的设定,电视版为主角代替将军决斗时受伤。),使他不受世间法律束缚,可以为所欲为,类似于免死金牌。“天下御免、勇往直前的印记”这句话是主角出场的经典台词。)
  “……”这个女孩子很配合嘛。而且这个年纪还知道早乙女主水之介的女生应该不多。“你真有趣。”
  “没有啦,普普通通。对了,这个伤口很明显是吗?那我用浏海盖住好了。”
  香织想尽办法用浏海遮住伤口。
  “对了,你知道吗?住在这间民宿的女生,好像只有你跟我。静枝算是员工,所以不能跟客人进同一间澡堂。”
  “原来如此,所以这间澡堂就是我跟朱美小姐两人专用的。”
  “没错。——咦?!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啊?!那、那是因为刚才在餐厅,听到鹈饲先生这么叫你,才会……”
  是喔。听起来还算合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个女生和另一半一起吃饭,还会一边注意远在另一头的鹈饲说话,真的会这样吗?
  “对了,鹈饲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和朱美小姐是什么关系?”
  “嗯?!”正犹豫该如何回答的朱美突然灵机一动,撒了一个即兴的谎:“鹈饲他是一般的上班族,流平是同一家公司的派遣员工。”
  “原来如此,那朱美小姐就是那间公司的OL罗?”
  “不,我是大楼房东。”这点没有必要说谎,朱美暗自判断。
  “然后,鹈饲是住在我的大楼里,我们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大楼的房、房东!哇,好厉害,朱美小姐是有钱人。”
  “也不是啦。说是大楼,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栋老旧的杂居公寓,叫‘黎明大楼’,没听过吧,就在乌贼川车站的旁边,不过那附近房子很多。”
  “名字没听过,不过可能常从那边经过。因为我的妹妹——啊,是朋友住在那附近。”
  “所以,我们一定常擦身而过。”
  “嗯,对啊。”香织一边微笑,一边看着冉冉上升的热气。“是喔……鹈饲先生原来是乌贼川市的人……嗯。”
  “?——为什么你一直对鹈饲先生的事情那么有兴趣。”
  “啊?!没有啦,也不是有兴趣,只是觉得他长得还蛮帅的。”
  香织慌慌张张地挥舞着手,从浴池中站起身。“喔,对了,我要赶快回去,他还在等我呢,那我先走一步了。”
  话还没说完,有坂香织已经离开浴池,往屋子里面走去。
  澡堂只剩朱美一人,她的头往四十五度一斜,喃喃道:“帅?!鹈饲那个人?!怎么会这么想?!”

  七

  过了几个小时,接近午夜十二点,朱美打算睡觉正要放下窗边的窗帘,看到橘雪次郎人在外面的停车场。他拿着一套钓具,放进轻型车里。看来好像还是执意要半夜去溪钓。朱美有股不好的预感。山田庆子曾警告新月山庄将会发生一件大事,感觉就是现在。朱美毅然决然离开房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雪次郎已经万事俱备,正打算上车时,朱美委婉地叮咛他:
  “呃,该怎么说呢……今晚的夜钓,请多加注意。”
  “谢谢。可是,真奇怪,为什么你要替我担心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理由吗……对了,您认识山田庆子吗?我想她应该跟新月山庄有些关系……”
  “不,这间民宿没有这个人。你说的那位山田小姐,怎么样了吗?”
  “不、没什么……”
  朱美说不出话来。该跟他说吗?是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生口中听到的警告,这里似乎会发生一件大事。朱美正在犹豫着,眼角余光看到雪次郎很快地坐上车,发动引擎。“那么,我先走了,好好看着吧,我今天一定会大丰收。”
  雪次郎从车窗向外挥挥手,把车开走,离开新月山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朱美有点后悔,盯着车子离开的方向看。不过,车子都离开了,不可能再回头。朱美回过神后,转身离开,像是说服自己似地喃喃自语:
  “算了,没办法,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咦?!”
  这时,朱美的眼界所及之处看到一个侦探。是鹈饲。他穿着浴衣走出民宿,谨慎地窥伺四周。朱美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叫他,因为他的举动太可疑了,最后朱美没有出声,偷偷跟在他背后。
  鹈饲缓慢地绕着民宿四周,最后往里面的庭院走去。庭院里面可以看到一间小木屋。窗户流泻出橙色的亮光。鹈饲毫不犹豫地走近小木屋敲门。然后,没有任何回应,门却开了,之后鹈饲像是跃进小木屋里面一样,很快地消失了。
  “什么跟什么啊!超诡异的!”
  好像在跟某个女生密会一样,——该不会,朱美恍然大悟。有坂香织?不,怎么可能。可是,她好像很在意鹈饲,还说他长得很帅。鹈饲应该也不讨厌香织这种可爱型的女生吧。特别是三十几、四十几岁的男人,容易对绑马尾的年轻女生有过度迷恋的反应,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传闻,据说还有可信度相当高的资料显示——
  “嗯,不过鹈饲他要跟谁约会,也不关我的事……”
  几分钟后——
  朱美像是忍者一样,背紧靠着小木屋的墙壁。因为真的很想知道,没有办法。朱美的头悄悄地靠近窗户,想一窥屋子里面的状况。这时,有一个男生的手往她肩膀一拍。一瞬间,朱美以为是遇到鬼,害怕地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不顾形象的惨叫声。朱美回头一看,站在那儿的,不是鬼,是户村流平,侦探先生的徒弟。只见他懒散地举起右手:
  “嗨,没想到朱美小姐也对足球有兴趣。”
  朱美还搞不清楚状况。“足球,什么意思?!”
  这时,大概是听到她尖叫的关系,小木屋的窗户和门同时被打开,好几个男人同时往这边看。橘直之、橘英二两兄弟,南田智明、寺崎亮太,当然还有鹈饲。这到底是什样样的聚会。
  朱美再仔细从小木屋的窗户往里面看,总算搞清楚状况了。
  小木屋的墙壁放置一台大画面的薄型电视,现在正在转播国际赛比赛,日本对巴林,现在刚好要开球。


  第四章 漂流在溪河的尸体

  一

  过了一夜,现在是星期六的早上七点。早晨的太阳照进新月山庄的餐厅。
  二宫朱美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在喝咖啡。对面坐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是鹈饲。他正在手舞足蹈、口沬横飞地分析昨晚日本队的战术。朱美根本毫不在乎,而且真的,好困。
  朱美那晚也跟鹈饲还有其他人一起看足球的现场转播。大家觥筹交错,一边观战,好不热闹,朱美只能延后睡觉时间了。比赛结束时,已将近凌晨两点钟了。
  “流平君呢,他怎么了?”
  “他睡在小木屋的沙发上,现在大概还在呼呼大睡呢——咦?”
  鹈饲看到窗外的动静,发出疑问声。一台普通的汽车驶入新月山庄的大门,停在停车场。
  “好像是雪次郎先生钓鱼回来了。”
  “才不是,他是开轻型车出去的。”
  这时候,朱美才发现停车场没有看到轻型车的踪影,难道说雪次郎还没回来。朱美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她的视线从汽车转到一个男人身上,年轻的制服巡查(注:日本最低位阶的警官。日本的警察位阶分九等,由上至下分别为: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巡查。)。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鹈饲像是要把椅子踹开一样猛然起身,从餐厅往玄关的方向走去。玄关大门被推开的同时,年轻的巡查发出浑厚饱满的声响,回荡在大厅中。
  “有人在吗——”
  “嘘!”鹈饲食指放在左唇上先发制人,阻止看起来有些兴奋的巡查说话。
  “拜托,不要吵到客人!”
  巡查的表情像是做坏事被逮到一样,用手捂着嘴巴。鹈饲神情认真,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了,难不成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是新月山庄的人吧,我是本地的驻警,我叫吉冈。”
  “我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事!”鹈饲的表情像是担心到胸口快炸开似的,并抓着巡查的肩膀。“该不会老先生发生了什么意外……”
  “嗯,事情是这样的……”巡查表情沉痛,小声接着说:“刚才派出所传来最新的消息,有人发现到疑似橘雪次郎先生的尸体。”
  “什、什么!在哪里发现的!”
  “是发现的地方是从这里往山下走,,就在乌贼川市三俣町的河边。”
  “在河边被发现,所以是溺死吗?”
  “从目前的情报研判,可能性很高。”
  “啊,所以我才说夜钓很危险!可是,警察先生,有没有可能是他杀。”
  “不,关于这点,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调查也才刚开始而已,所以……对了,现在需要亲属去确认遗体,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确认?!我可以吗?”鹈饲把手放在胸前,看起来没什么自信地歪着头。
  “嗯,我认得出来吗?再怎么说,昨天才刚认识而已——”
  “……”巡查的表情忽然变得铁青。“请问,你是雪次郎先生的家属吗?”
  “不是,我不是雪次郎先生的家属。——呃,什么关系呢?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关系,雪次郎先生是这家民宿的老板,我从昨天开始住这,只是普通的旅客,请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你叫家属过来!这里应该有人在吧,家人或亲戚!”
  年轻巡查这下子胀红了脸,双肩微微抖动。
  “哎呀,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明明是驻地员警,对村子里面的人这么不熟,你也有问题。”
  “我才刚赴任没多久!”
  “我才在想呢。啊,对了,要确认遗体的话,橘氏兄弟他们俩最适合了。我去叫他们过来——不过,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两个人现在都走过来了。”
  直之和英二两兄弟应该是听到玄关的骚动,一同从里面走出来。吉冈巡查精神抖擞地向两人点头致意。
  “打扰了,我是这里的驻地——”
  “嘘!”直之把食指放在左唇上,“拜托,不要吵到客人!怎么了,难不成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是新月山庄的人吧,我是这里的驻地员警,我叫吉冈。”
  “我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弟弟英二的表情像是担心到胸口快炸开似的,并抓着巡查的肩膀。“该不会叔父发生了什么意外……”
  “嗯,事情是这样的——呃,你们两个人真的是新月山庄的人吗?不是一般的房客吧?不要骗我。”
  吉冈巡查好像开始不信任人了。橘氏兄弟俩莫名其妙,面面相觑。鹈饲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抚弄装饰架上的花瓶。真拿他没办法,朱美只好咳了一声,说:
  “那边的两位,是如假包换的新月山庄的人,雪次郎的外甥。”
  这下吉冈巡查终于满意了,把刚才对鹈饲说过的话,重新在橘氏兄弟俩面前重复一次。兄弟俩确实是真正的亲属,一听到雪次郎的死讯,两人都相当激动。两人把民宿的工作交给静枝后,决定立即赶往现场。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鹈饲像是来搅局一样大叫着。
  吉冈巡查像是挥苍蝇一样,频频挥手。
  “你跟雪次郎又没有关系,请你不要插嘴,没你的事。”
  “我跟雪次郎是没有关系,可是和乌贼川警察署的砂川警部多少有点关系。你既然是猪鹿村的警官,应该有听过吧,这个冬天在猪鹿村发生的善通寺家事件,以及成功解决这个事件的侦探,鹈饲杜夫这个人的存在。”
  会不会太夸张了。朱美坐在鹈饲旁边,一语不发地摇着头。其实上次善通寺家的事件,鹈饲的功劳只占一小部分而已。可是——
  “鹈饲杜夫!”没想到吉冈巡查的反应这么大。“你就是展现快刀斩乱麻般的推理能力,成功解决善通寺事件的那位,传说中的名侦探!你就是本人吗?”
  “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有过这回事。”直之用手指推了推镜框,仔细端详鹈饲。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朱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鹈饲杜夫这个名字在乌贼川市可说是一文不值,没想到在猪鹿村经过大家口耳相传后,他却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大概是平常乡下地方没发生什么大事,娱乐又少的缘故,把传闻夸大了。朱美仍然对这个意外的发展感到吃惊,就连旁边的鹈饲也感到困惑,勉强露出尴尬的笑容。
  “哈、哈哈——正如你所说。我就是因为这个苦衷,才隐瞒大家到现在。好,总之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赶快赶去现场吧。”

  二

  知名的侦探先生若能一同前往,也比较令人放心。直之这句话说完后,大家便动身前往。
  橘氏兄弟坐吉冈巡查的车子出发,鹈饲和朱美则开着雷诺跟在后头。两台车一口气开下盆藏山,直达乌贼川市三俣町河边。
  三俣町位于乌贼川市郊外,刚好和猪鹿村交界的地方。乌贼川从小镇中间穿过,沿岸散落着零星的住家和农田。乌贼川市虽然被称为一个城市,但其规模原本就是只是一个地方小城镇而已;而三俣町位于它的郊区,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如果拿来跟日本全国各地比较,实在是乡下中的乡下。
  可是,今天早上,这里的景色大不相同。警车和穿着制服的巡查,以及远处围观的群众,现在这里的河边感觉就像是乡下的中元祭典一般热闹。
  橘氏兄弟和鹈饲一伙人,跟在吉冈巡查后面,穿过黄色封锁线,进入事件现场。一群警察中,一位中年刑警眼尖地发现他们一伙人的身影,走向前来。
  一个在乌贼川市的杀人事件现场绝对少不了的熟悉的脸孔。他就是砂川警部。
  警部面无表情向橘氏兄弟点头致意后,开始用谈公事的口吻说话。
  “非常抱歉,百忙之中,特地请你们过来。我先跟你们说明事情的原委。今天早上六点半左右,我们接到一位住在的附近的老人通报,说他在河边散步时,看到‘河边漂浮着一具男性的尸体’我们火速赶到现场,把尸体打捞起来。之后,调查了死者的所有物,幸好这名男性有带汽车驾照,上面名字写着橘雪次郎。”
  “这么说来,真的是叔父的遗体没错了。”直之显得相当沮丧。
  “不,现在还无法判断。因为遗体,特别是脸部,遭受到激烈的撞击,所以无法和驾照中的照片做比对。所以,就算他持有雪次郎的驾照,也只不过是旁证。因此需要亲属协助确认,所以才跟你们联络——说到这,可以请教你们一个问题吗?”
  砂川警部用手指着站在稍远处的鹈饲,问道:“那个男的跟雪次郎先生是什么关系,是亲戚吗?”
  “不,他是昨天住在我叔父的新月山庄里的房客——”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砂川警部没有问其他人,便立即转身,命令站在他背后待命的忠实部下:“喂,志木!把那个男的撵出去!女的也一样!”
  “了解。”年轻的刑警大步跨出,像金刚力士一样站在鹈饲和朱美前面挡住他们。看来是要采取武力手段清场了。朱美不自觉缩起身子,没想到志木刑警只是用手背朝这里挥了挥:“去、去,到那边去!”
  “什么嘛?把我们当流浪狗啊,真令人生气!”
  朱美强烈地表达不满,相对地习惯被如此对待的侦探先生似乎丝毫没有什么反应。
  “有什么关系嘛!警部,最好不要赶我走,要是这个案情进入五里雾之中,那就不关我的事罗。”
  “是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案情进入五里雾的,这次的事件还没确定是否为杀人事件。应该说实际的情况是被害者溺死在河里,照一般的情况假设,很可能只是发生意外而已,还轮不到侦探出马。”
  “只是意外?!怎么可能。雪次郎的死在这种时机点,怎么可能会是单纯的意外——呢。”
  “喔,那你所谓的时机点,是什么时机点?”
  “嗯——对呀——到底是什么时机点啊——”
  “……”
  “最后变成怎么都不关我的事喔——”
  “你这家伙,我要把你丢到河里面!”砂川警部突然翻脸,抓住鹈饲,绕到他背后,用粗壮的手臂圈住他的喉咙:“为什么、为什么只要是在案发现场,一定都会看到你!”砂川警部一面发出悲鸣,一面使劲地裸绞(注:格斗技的一种,从背后用手臂紧紧环住对方的颈动脉)。
  警部不是要把他丢到河里吗?用错招数了吧,朱美心想。
  “警部,冷静一点。”志木刑警上前劝阻上司的同时,在他耳边小声地忠告:
  “现在不行啊,围观的人都在看着呢。”
  “啊、嗯,你说的没错,现在只好先放手了……”
  砂川警部一松开手臂,侦探当场软趴趴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看来等他醒过来需要一段时间。朱美替鹈饲说出他想说的话:
  “总之,雪次郎的死并不是单纯的事件,我们这边握有证据,如果想要这个情报,警部,最好不要妨碍我们。”
  “……真的是这么重要的情报吗?该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线索吧?”
  朱美还特地学鹈饲的样子,频频点头。
  “嗯,非常重要的线索喔,重要到可以把单纯的事件变成杀人事件。”
  “是吗?算了,你们也算是跟橘氏兄弟一起来的,我也不能怠慢你们,只是,调查案件只能从旁协助,知道了吗?”
  砂川警部把话说完后,才转向橘氏兄弟两人说:
  “那么,请两位尽快跟我一起去确认遗体。”
  在乌贼川的河面发现的飘浮尸体,现在已经被搜查员警搬运到河边较宽阔的地方。
  橘氏兄弟两人以及朱美,一看到尸体后,马上发出一声惊叹。尸体的状况远比想像中的还惨,额头仿佛被人用一把大斧头凿开似的,脸上的皮肤有无数的擦伤,手脚露出的部分也同样伤痕累累,膝盖的伤口深可见骨,湿透的衣服早已千疮百孔,整个尸体看起来好像是被路边的破布捆绑住似的。
  “死得好惨……”鹈饲皱眉道。
  “喔,已经醒来啦?复原得真快。”朱美好像比较讶异于侦探的复原能力。
  这时,英二浑圆的脸不断抽动着,并讲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啊,又来了……”
  接着发出恨天地不公的叹息声。“又来了”指的是什么?一旁的直之,像科学家般,冷静的眼神在眼镜的深处发亮。
  “没错,这个尸体确实是我叔父雪次郎。身上穿的衣服和昨天叔父出门穿的一样,脸或身体的特征也完全一致,像是显眼的大鼻孔,手背烫伤的疤痕等。”
  “那应该没错了。对了,雪次郎先生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呢?”
  “去钓鱼。叔父每个周末都会来新月山庄,夜钓是他的兴趣。昨天晚上也是,他半夜十二点左右就开车出门了。”
  “也就是说,雪次郎先生在钓鱼的途中,发生了意外事故,掉入河川——嗯。”
  果然还是意外事件!砂川警部小声地喃喃自语,朱美马上丢出一个疑问:
  “等一下,如果只是掉落河川,不会死得那么惨吧?从这个尸体看起来,他好像是先被石头还是什么东西痛殴一顿后,才被丢入河川的吧。”
  直之回答她的问题:“不,二宫小姐,我想这应该是瀑布的关系。”
  “瀑布?!”
  “嗯,从这边往上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河川会分成乌贼川以及支流赤松川。你知道赤松川的上游约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瀑布吗?”
  “听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好像有一个龙什么的瀑布。”
  “没错。龙之瀑布。而溪钓的地点刚好在瀑布的上游。过了瀑布后,河面开阔,完全没有溪钓的气氛。虽然无法证实叔父昨天是否在那个地点垂钓,可是叔父最喜欢溪钓,钓点一定是位于瀑布上游。”
  “所以说,雪次郎先生是从瀑布坠落身亡?”
  “我是这么认为。龙之瀑布岩石的肌理非常光滑形成一个斜面,加上水的润滑作用,仿佛就像是用石头做成的天然滑水道一般。如果有人从那个瀑布滑落,一定会被岩石和溪床撞得粉身碎骨,就像我叔父的遗体这样。”
  “的确,这样就可以说明遗体的伤痕和衣服的破损是怎么来的了。雪次郎先生很有可能是从龙之瀑布滑落。”
  之后,警部随即转身向搜查员警发号施令。
  “彻底搜索龙之瀑布一带。先搜索雪次郎先生的座车,河川沿岸应该会有其他的遗留物品,如果找到钓竿或是冰桶,应该就是案发现场。”
  砂川警部深信此次为意外事件,但是鹈饲则持相反意见。
  “警部,就算雪次郎真的是从龙之瀑布滑落,也不一定是意外吧,他可能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才掉落河川的,如此一来,这个案子就算是杀人事件喔——对了,英二。”鹈饲转身正面盯着英二的圆脸说:
  “你刚才看到雪次郎的尸体后,马上自言自语地说:‘又来了……’对吧,那是什么意思?‘又’就表示之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可以这么说吧?”
  鹈饲提出的问题,连砂川警部也感兴趣,盯着英二看。英二缩着庞大的身躯,好像在辩解什么似的:
  “那是因为,叔父的死法,和一年前父亲死去的样子很像,所以我才……”
  “你说的死去的父亲是指橘孝太郎先生吧,我昨天有听寺崎提过他的事,孝太郎先生也遭遇不幸时,样子也是这么凄惨吗?”
  “嗯,和这次很像。刑警先生应该也知道吧,大约一年前的事件。”
  “嗯,等一下。”砂川警部用手搔着头,像是在回溯记忆。“嗯,不是我负责的案件,可是多少有点印象,确实有过经营民宿的老人从瀑布坠落的事件。听你这么一说,死者的名字好像有个橘字……”
  “没错,橘孝太郎,我们兄弟俩的父亲,也就是死者雪次郎的哥哥。当时尸体不是在河边被发现,而是龙之瀑布的壶穴。父亲尸体的惨状和这次一样,所以我才不自觉说出:‘又来了。’”
  “其实我和我弟弟想的是同一件事。所以我一看到尸体,就确信叔父一定是从龙之瀑布坠落没错。”
  “原来如此。”砂川警部听完直之的话,频频点头。“我记得一年前的事件确实断定为意外死亡。”
  “是的。那天下大雨,溪水暴涨。父亲坠落后,被溪流冲走,直到掉落到瀑布下面当场死亡。当时警察判断为一般的意外死亡。”
  “可是。”鹈饲从旁插嘴。“正因为发生这次的事件,刚好说明了这次的事情并不单纯。这一年当中,身为新月山庄老闻的两位老人,相继在瀑布上坠落身亡。第一次或许是意外,可是连续发生两次,意味着背后有人刻意操作。没错吧,警部。”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但是看来是有必要详细调查一番。”
  接着,警部用着客气但别无选择的语气询问橘氏兄弟两人:
  “待会我会去拜访新月山庄,可以吗?顺便向其他的关系人问话。”
  “当然,没问题。我们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问心无愧——”
  不知道为什么,鹈饲抢着回答警部之外,还征求橘氏兄弟两人的同意。
  “对吧,直之、英二?”
  “……”
  为什么这个人要擅自替我们回答呢?橘氏兄弟一脸不解地看着鹈饲的侧脸。

  三

  之后过没多久,有一个制服巡查趋身跑向砂川警部,传达新的情报。
  “好像发现雪次郎先生的轻型车了,位置在赤松川沿岸的森林中,在龙之瀑布上游不远处。”
  “果然是在瀑布上游——”警部一副打算直捣事件发生的中心地点似的,将视线投向乌贼川的上游,并说:“好,志木,我们走!还有直之先生,希望你们也能一同前去。”
  “知道了,走吧。”
  鹈饲答道。没有人要求你同行吧。朱美拿他没辙,耸耸肩。警部只能苦笑,但不至于说出你们不能跟来这句话。
  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开车急趋现场,也就是雪次郎的车被发现的地方,车上还坐着橘氏兄弟,鹈饲和朱美当然就跟在他们后头。
  一行人从乌贼川出发,往支流赤松川的方向前进。沿着河川的道路不断地盘绕盆藏山而上。这附近已经不算是乌贼川市了,而是属于猪鹿村的地域。顺带一提,猪鹿村仍属乌贼川署的管辖范围,所以就算砂川警部在这里坐鎭指挥也不算违法。
  不久,众人看到出现前方封锁现场的制服巡查。刑警和侦探各自在路边停好自己的车子后,立即下车,一行人跟在巡查后面,进入森林。
  轻型车就停在森林里面。看来雪次郎应该是开车强渡野兽走的小径,然后在这里下车。失去驾驶的车子,被放置在此整整一个晚上。
  朱美仔细倾听。远处传来轰隆隆的水声,附近应该有瀑布。志木刑警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雪次郎先生是从这里走到溪边,所以附近应该有通往溪边的阶梯或什么的——”
  直之摇摇头,打破刑警天真的期待。
  “很可惜,龙之瀑布并非观光地区,反而是危险地区,就连当地的人也都很少靠近这一带,所以,这里不会有阶梯或步道。”
  “那,雪次郎先生是怎么在瀑布旁边钓鱼?”
  “喔,我想大概是从这个斜坡下去的。”直之用手指推了一下镜框,往斜坡下方看去。“你看,那边隐约可以看到溪流。”
  志木刑警弯着腰说:
  “雪次郎先生会特地选这么难走的路下去吗?他已经快七十岁了吧。要钓鱼为什么不选比较好走的地方。”
  “你说的没错,可是如果平常走习惯的话,那就没问题了。而且对一个钓客而言,人迹稀少的地方,正好是绝佳的钓点。”
  “是这样子吗?”年轻刑警似乎无法理解,喃喃道,等待上司做出判断。“所以警部,现在呢?我们要撤回吗?”
  “为什么要撤回,案发现场就在眼前!”警部斥责反应迟钝的下属,“现在这种情况,没路也要当路走了。出发了,志木,跟在我后面!”
  警部带着志木刑警走下斜坡。橘氏兄弟、鹈饲和朱美跟在后头。
  终于,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完斜坡。溪边散落着尖锐的岩石,溪流的河水冲刷着岩石肌理,这就是赤松川。溪流的宽度大约三公尺,最宽也不过五公尺,溪边两岸像是拒绝人类进入一样,高耸陡峭。
  眼前的溪流,乍看之下再普通不过。可是,如果往下游的方向看去,溪流就像是施工中的道路一样,路到一半就没了。不过当然不是溪流消失,而是溪流到那个地方突然变成陡峭的斜坡,流泻而下。
  砂川警部跟在志木刑警后面,站在溪边最大的一块岩石上。那块岩石仿佛如天然的舞台般巨大。警部就像舞台演员一样,站在上面,眉头深锁。
  “假设,雪次郎先生站在这里钓鱼,然后受到某种撞击之后,滑入溪流中,最后被带到瀑布那边坠落——喂!志木!”
  “我不要。”
  “我什么都还没说咧。”
  “你一定是想说:‘从这里跳下去看看。’之类的,对吧?拜托,不要啦,这种要求没有意义嘛!”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呢。我是那种置下属于危险而不顾的人吗?”
  警部突然装傻,语气变得暧昧起来。一定是做贼心虚。警部轻咳一声。之后又返回岩石上,面对着下属说道:“对了,雪次郎先生既然在这附近钓鱼,应该会遗留下什么东西才对。我们先从这一带开始搜——啊!”
  突然,砂川警部的脸色一变:“喂,你在那边干什么!”
  顺着警部的视线看过去,是鹈饲。溪岸有一条突出的树枝,上面吊着一个箱形物体,侦探正伸长双手想要取下。是冰桶。朱美直觉它就是昨天雪次郎带去的东西。死者的遗留物品,居然被这个男人先发现了。
  “喂!你不要随便碰它!”
  砂川警部展露出凶狠的形象,推开下属,从岩石舞台上一跃而下。“哇!”几乎同时,大家听到一声微弱的叫声。警部身后飞溅起一团绚丽的水花。刚才警部的手臂往旁边挥的时候,刚好把志木刑警打落进溪水里,而且还不是单纯的坠落,而是像跳水选手一样,在空中翻转一圈后才掉下水。
  “喔,志木,干的好,让大家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巡查魂!”
  砂川警部翘起大拇指示意Good Job,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把人家撞落的。
  “先别说这些……咕嘟……救命啊!警部……咕嘟。”
  “好,等我一下,我先阻止这个男的。”
  警部放任下属不管,跑向鹈饲身边。鹈饲站在吊在树上的冰桶旁边,像是投降一样双手高举。
  “警部,不要紧张,没问题的,我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侦探,但还不至于白目到会用手触碰现场的遗留物品。”
  “最好是这样,否则验出你的指纹,就马上把你当成嫌犯,到时候我可以随时逮捕你喔。”
  “怎么把事情想成这样。”鹈饲回嘴时,一副别开玩笑的样子。“对了,直之,这个东西应该是雪次郎的遗留物品吧。”
  “嗯,没错,这是叔父的冰桶。对吧,英二。”
  “嗯,是没错……可是……那个,警部先生。”
  “怎么了,有发现哪里不对劲吗?”
  “呃,不是啦,只是……”英二指着溪流的方向。“那个年轻刑警,差不多该救他了吧?他看起来好像溺水了……”
  “哈哈,怎么可能。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名刑警,游泳技术可是在平常人之上——不可能!”
  警部转头一看,表情瞬间冻结。游泳技术应该在平常人之上的志木刑警,双手正拍打着水面,被溪流往下游冲去。伫立在岸边的人们手足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刑警从眼前流过。
  “警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到志木刑警的求救声,总算有人回应,是鹈饲。
  “啊——对了,用这个!”
  鹈饲眼光停留在吊树上的冰桶。他双手奋力一伸,从树枝上取下冰桶。到底想做什么?朱美心中不安看着鹈饲。鹈饲两手抓住冰桶的肩带,然后在头上甩三圈,接着用媲美铁人室伏(注:室伏重信,为日本掷铅球纪录保持人。)的力量连身体一同旋转三圈半后,“喝啊呜啊啊啊。”连同意义不明的奇怪叫声奋力投出。
  冰桶离开鹈饲的手后,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飞行距离纪录约为十几公尺左右。这大约是冰桶史上最远的抛掷纪录,目前还没有其他的冰桶可以超越此纪录。冰桶像是算准了似的,刚好落在志木刑警面前。这时,如同谚语,“溺水者连稻草也不放过”(注:日文原文原意。此谚语意同中文的“病急乱投医”、“饥不择食”。),溺水的刑警两手紧抓着冰桶不放。
  志木刑警松了一口气。看到志木刑警没事,鹈饲和砂川警部两人像是成就了一件大事一般,脸上浮现安心的神情。
  “不好意思,警部,我把案发现场的遗留物品丢过去,因为找不到其他东西替代救生圈。”
  “不,这也没办法。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代替我的下属向你道谢。”
  砂川警部平常不可能向侦探低头,这时居然率直地把感谢的话挂在嘴边。
  “哪里,用不着道谢。”连平常这时应该会大大邀功的鹈饲,这时候居然展现出成熟的风度。朱美看到这一幅历史性的和解画面,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两个人终于能接纳对方了!
  就像是往这个感动的场景泼一桶冷水似的,英二用指尖戳了戳警部的肩膀。
  “那个,警部先生。”
  “嗯?怎么了吗?”
  “光这样好像救不了他耶。”英二指着抱着冰桶漂流而去的刑事。“因为前面就是瀑布……”
  “糟了!”警部的脸色惨白,好像在说,现在才讲来不及了。“志木呜呜呜呜呜呜——”
  警部拼命叫着下属的名字。像是要盖过警部的大叫声似的,瀑布的声响越来越大。
  不久,漂浮在水上的志木刑警连同冰桶一同接近瀑布顶端。“再见了。”这名年轻刑警像是领悟到自己的死期般,向大家告别,右手大力的朝岸边挥了几下。
  “警部呜呜呜呜呜呜——我死定了啊啊啊啊啊啊——”
  志木刑警留下这番绝望的话后,整个人如同瞬间消失,再也看不到了。华丽的消失方式,宛如表示耗费周章的魔术表演终于完成。之后,现场只听得到远远传来的瀑布声。众生喧哗一时消失无踪,永无止尽的沉默降临。
  砂川警部眼神茫然地望着下游,感叹世间无常,喃喃道:
  “一个好好的下属就这样……”
  他还不是因为被你在岩石上击落才变这样的?朱美仍旧无法理解,这时,警部的手机响起。
  “喂,我是砂川。喔,吉冈巡查啊。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吗?”
  手机那头,吉冈巡查的声音听来有些兴奋。
  “是!我正在龙之瀑布下面搜索现场的遗留物品,结果发生了不得了——不得了的大事了!刚刚从瀑布上面——志木刑警从瀑布上面掉下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和冰桶一起掉下来!”
  “喔,这样啊。”
  “您还真冷静,真不愧是警部先生!”
  “不,我也有点吓到……”警部轻轻搔搔头。“那,他死了吗?”
  “没有,居然只有骨折,真是奇迹。他应该是被吓傻了,口中隐念有词的。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再来,我应该怎么做?”
  吉冈巡查等待上司示下。警部慎重地下了一道命令。
  “冰桶是证物,一定要好好保管。”
  “咦!你说那个啊?!那,志木刑警呢?”
  “喔,他啊,对对对,找个人带他去医院就行了。”
  没想到砂川警部下这个指示反而随随便便的,还觉得有点麻烦似的,迅速合上手机。接着他不慌不忙地朝着橘氏兄弟耸耸肩,一副事与愿违的样子。
  “真不好意思,演了一出闹剧。哈哈哈——”
  哈哈哈,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在众人责备和疑惑的眼光中,砂川警部重整心情,用明确的语调说:
  “好在我的下属平安无事,搜查也进行顺利。那么,这个地方就交给其他人了,我们赶紧前往新月山庄吧。”

  四

  为什么我会在紧要关头睡着了呢?马场铁男问了自己好几次。那种情况就算是被人用针刺指甲肉也一定要醒过来啊,不是吗——
  “怎么啦,马场君。脸色很难看耶,在想什么?”
  桌子对面的有坂香织把咖啡杯放在嘴边,头微微地歪了一下。时间是早上八点。铁男和香织在新月山庄的餐厅里面,正在吃早餐,荷包蛋吐司。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在想……对了,香织,昨天晚上,那个……”
  “啊,帮我把盐递过来。”
  “好!”铁男右手迅速地拿盐,换过左手,递到她面前。
  “请用!”
  “谢啦。”
  “……”
  搞什么嘛,气氛弄得这么尴尬。昨晚那一刻我们两个人的距离明明靠得那么近,没想到今天早上,又多出了横滨到新横滨之间的距离。一定要想些办法,铁男焦急地心想。
  香织谨慎地看了看餐厅四周,确认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后,小声道:“马场君,昨天的事,我一定要郑重跟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什么话!应该是我要道歉。不好意思,昨天我居然睡着了……”
  “喔,你是说那个啊,没差啦。”香织的回答意外地干脆。“我说的是把马场君卷入这件事中,你一定很生气吧,我想那是一定的。可是,不用担心,我之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再添麻烦……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就这样下山,然后恢复原本的生活。我回公司上班,马场君继续做资源回收。我们从此以后就像是陌生人一样,谁都不知道我们曾经一起——”她把差点说溜嘴的话吞回去重讲:“谁都不知道我们曾经有K·H的关系,犯了S·I的罪。对吧?”
  共犯关系和尸体遗弃的罪是吧——嗯,如果用缩写代号,就可以大方讨论耸动的话题。铁男点点头,用同样的方法询问:
  “那么,沉到M池的山田——Y·K(注:M池为新月池,Y·H为山田庆子的拼音缩写。),就放着不管吗?”
  “嗯,现在根本不可能打捞起来吧,没办法。”
  的确,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心里头总有一件事放不下。由于我们草率的行动,山田庆子被杀害的事件,等于没发生一样,结果得利的反而是杀害山田庆子的那个真正的凶手。所以说,我们等于是帮助杀人犯解决难题。铁男一想到这里,肚子就一把火。
  我们已经把尸体沉入池子里了,现在再去打捞起来,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很危险。
  事情演变至今,只有把命运交给上天了,我们也只好下山。可是,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铁男仍然放不下心。这时候,有一名什么烦恼都没有的男人出现了。
  身份不明的鹈饲常常叫这名青年“流平君”——户村流平。他独自找了餐厅的一个角落坐下。这时,橘静枝从厨房走出来。流平看到她,有些迟疑地说:
  “老板娘,脸色不太好耶。哈哈,该不会是昨天晚上看足球比赛,睡眠不足吧。我也是喔,还直接睡在小木屋里面,刚才才起来——”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这样……只是,早上到现在很多事情要忙,连厨师都因为临时有事出门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另外两个同伴也都没看到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静枝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啊,总之,因为这些事情,所以今天早餐由我来准备,请稍待一会。”
  静枝回到厨房。流平看了看餐厅四周,认出铁男他们后,“早”小声地打了个招呼。铁男和香织两人都吓了一跳,“嘿嘿”带着不自然的笑容,礼貌性地回礼。
  不久,静枝从厨房里走出来,托着摆满早餐的餐盘。接着流平用轻松闲聊的语气问她:
  “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散步的地方。没有啦,想说一个人闲来无事,吃饱饭去散散步也好。嗯,最好是景色宜人,阳光舒适,然后人烟稀少,凉爽,可以在远处偷窥泳装美女在河边戏水的地方,而且最好要安静,才可以让人完全放松,请问这附近有没有这种地方?”
  我想找遍地球的角落,也找不到这种人间乐园吧……
  “啊,有一个地方或许和你的意。”
  “什么!真的有这种地方!哪里、哪里!那个地方在哪里!”
  流平弯着身子倾听,静枝告诉他那座就在这附近的人间乐园的名字。
  “是新月池。”
  “!”两人听到静枝说出的地名后,“噗!”铁男把喝到一半的咖啡喷出来,“咳!”香织的吐司卡在喉咙里。静枝和流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样子,继续对话。
  “新月池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喔……不过,有没有泳装美女在河边戏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什么,没有美女啊,真让人失望。”流平居然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话,而且是真心的大失所望,就某种程度来说,他还蛮man的。“不过,反正没事做,去看看也好。”
  喂,不要去啦!不要多管闲事,快点回屋子里睡觉!铁男压抑住想大吼大叫的情绪,眼睛瞪着流平。这时,不知是不是铁男的念力发挥作用了,流平忽然脸色一变。
  “嗯?等一下,新月池,是那个新月池吗?孤立在赤松川的上游的那个。”
  “是的,赤松川沿岸的新月池只有一个,应该错不了。您也知道新月池是吗?”
  “嗯,小时候有听过传闻,可是不是什么好的传闻。那时候大家都说新月池深不见底,很危险,千万不要靠近,搞得我现在不太想去了。”
  对对,这样就对了!户村流平,这个选择是正确的!铁男暗自赞赏他的决定。这时,静枝像是扫铁男的兴似地摇摇头:
  “不,没这回事。新月池不可能深不见底,真的,用肉眼就看得见了。”
  “什么,看得到,可以看到什么?”流平一副茫然的样子问道。
  铁男也不解,在心中发出一样的疑问。可以用肉眼看到什么?
  “池子的底部啊。没错,用肉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喔,这样啊。”流平理解了。
  “!”铁男和香织哑口无言。
  “!”两人互相对看。
  尽管那两人情绪激动,静枝仍继续对流平说明:
  “新月池和传闻刚好相反,其实是很浅的池子,而且水又清澈,不但看得到池底,连在水里面游的鱼都看得一清二楚,好像举手可得。这个传闻大概是附近露营场的人们为了吓小孩子编出来的鬼故事吧。什么在那边溺死的人,尸体绝对浮不上来之类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是小时候在这边露营时听到这个传闻的。”
  “露营场的人可能是为了不让小孩子太靠近池子,才编出那种故事。可是,其实新月池并没有那么可怕,反而风景优美,凉风袭人,最合适散步了。”
  听完他们的对话后,铁男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跟传闻完全不同嘛,新月池居然是清澈见底的浅池。这样的话,昨天晚上我们丢掉的迷你古柏,现在在水里看起来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铁男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耳朵仍听得到流平烦恼的声音。
  “好想去新月池看看……可是,又没有泳装美女……”
  “是的,很可惜,并没有泳装美女……”
  “不过,现在这种季节,也很难说喔,搞不好……”
  这家伙,这种乐观的想法完全没有根据嘛!不要,千万不要去!
  铁男像是向神祷告一样,在心中喃喃道。坐在对面的香织也很担忧,双手合十。但是,两人的祈祷终究没有发生作用,流平做出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决定。
  “好,我待会过去看看,麻烦你教我怎么去吧。”

  五

  三十分钟过后——
  户村流平朝独自朝着新月池的方向,从新月山庄出发。但是他一定没想到后面有两个身影,屏息跟踪在后。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两人尾随流平,保持微妙的距离。
  流平依着手中的地图,在森林小道中一步步地往下走。不久,出现在铁男眼前的,是一座横跨V型山谷的水泥桥。桥上到谷底的高度大约五公尺左右,下面可以看一条细流,是赤松川。铁男心中一惊,没想到昨天晚上丢低音提琴琴盒的溪流,居然离新月山庄这么的近。
  渡桥后,是一段杂草丛生、崎岖不平的道路,仿佛是越野赛车的场地。铁男忽然感到一阵熟悉。
  “昨天晚上,我们开车经过的路,好像也是这么凹凸不平。”
  “嗯,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条,不过真的很像——哇!”
  流平大步向前,但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后面有动静,忽然往后一瞥。铁男和香织赶紧藏身在草丛后面。这时,草丛发出沙沙声,飞出一只乌鸦。
  “……原来是乌鸦啊……”
  流平意兴阑珊地喃喃道,随即又往前迈开步伐。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再度尾随。这时,流平忽然又回头,两人瞬间躲藏,一只山猪跑出来。
  “……原来是山猪啊……”
  流平觉得真没意思。两人又松了一口气。这时,流平又忽然转头:
  “……什么,山猪,真的假的!”
  流平再次确认,山猪早已逃之夭夭。草丛里的铁男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心想:
  “可恶!这家伙该不会早就发现我们了吧!”
  流平似乎对这场野生动物秀很感兴趣,但没多久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迈步向前,铁男他们继续跟在后头。流平总算走进森林小道。这片森林即使在白天都让人觉得阴森。可是,过没几分钟,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有一片辽阔的湛蓝水面,仿佛把天空都印了上去。
  铁男和香织藏身在树林后,看着这个幅光景。
  “这里就是新月池吧。比想像中近得多。”
  “我们昨天晚上应该是绕了一大圈才到达新月山庄的,其实这里离新月山庄用走的也不用十分钟。”
  “原来是这么小的池子,昨天看到的,感觉更大。”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静枝说池子很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们丢的车子不就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两人正式为了确认这件事,才尾随流平,来到新月池。
  “光在这里看不准。总之,希望那个男的不要发现任何东西,赶快离开。”
  铁男像是在祷告似的自言自语。另外,户村流平什么也不知情,站在池旁,把手盖在额头,浏览池子四周,大概是在找泳装美女吧。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流平没有看目标物出现,颇为失望,从肩上卸下背包,然后,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开始脱掉上衣。
  “搞什么啊,那家伙……做日光浴啊?”
  尽管铁男愣住了,流平仍一鼓作气地连裤子都脱掉,不过,裤子里面已经穿好泳裤。此时,铁男终于理解:
  “原来!那家伙打算在这里游泳!”
  因为没找着池边戏水的泳装美女,所以干脆自己来下去戏水,流平似乎是这么打算的。铁男咬牙切齿,心想这家伙居然大大地违背我们的期望!铁男几乎想要冲出去敲他的头说:快滚回去,不要多管闲事!
  “欸,他会想跳下去游泳,是不是代表水应该很清澈?”
  “嗯,应该没错,情况不妙……”
  “马场君,你还记得我们昨天把迷你古柏丢在哪里吗?”
  “确切的位置我不记得的,不过应该不是在新月池的两端。”
  “嗯,我也这么记得。而且不是在新月池的内侧,而是外侧。”
  “是啊,就是新月池比较胖的那边——总之,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地方。”
  “所以说,流平君从这里跳进去,如果往池底四处张望的话,车子被发现的机率……”
  “……应该很高。”
  两人对话的语气充满绝望,但流平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从背包中取出蛙镜和气管,做好游泳前的准备。接着,流平自己炒热气氛,“呀嗬!”发出白目的叫声后,一小段助跑,从池边跳起!飞到空中后,从头部落水。
  落水声、水花飞溅,以及树林后面屏息以待的两个人。一瞬间,新月池恢复宁静。但是,下一个瞬间——“哇啊啊啊啊啊啊!”
  流平的头浮出水面,口中不断发出哀号,就像在池底里面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声音充满惊愕与焦躁。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铁男觉得万事休矣,一时双肩低垂。
  “哇、噗、啊、噗……”
  铁男忽然发现流平不太对劲。搞什么啊,那个家伙?!
  “欸,马场君,他该不会溺水了吧?”
  “……好像是。”铁男忍不住翘起大姆指。“好,干脆就让他沉在里面!”
  “不行啦,放着不管,他真的会死掉的,赶快想办法帮他。”
  “帮他,我又不会游泳。你看嘛,我基本上是‘铁’作的。”
  “不是这个问题吧……怎么办,我也不会游泳……”
  香织忽然开始四处张望,发现岸边的草丛中有一艘被弃置的小木舟,旁边还有船桨。
  “喂,马场君,用那个救他吧!”
  说时迟那时快,香织已经飞奔出树林,跑到小木舟旁。她用力推着船尾,想把小木舟推进水中。铁男见状,别无选择,一起帮忙推。小舟慢慢地没入水中。香织赶紧上船,铁男手握船桨也跟了上去,两人往前方一看,流平仍然在水面挣扎。
  “再撑一下!我们现在过去帮你了——嘿咻!”
  铁男鼓励遇难者的同时,把船桨用力往岸边一顶。离开岸边的小木舟如同在水面上滑行般地前进。没多久,小木舟已划到遇难者身边——咚!小木舟似乎猛力撞到什么东西。
  “哇啊!”可怜的叫声在船头前响起,之后声音又变成“波波波”的水泡声。刚才应该是正在溺水的流平被船头撞到,受到致命的一击。
  “啊,糟糕!他沉下去了!”
  “快找,赶快找!应该还在这一带,现在还有救。”
  小木舟上的两人拼命观察附近的状况,这是铁男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新月池。的确,如静枝所说,新月池澄澈干净,而且相当浅,水深不过两公尺吧,可是,自从流平沉下去后,就没看到他的踪影。铁男朝四面八方张望,忽然发觉一件事。
  “奇怪了……没看到……”
  “嗯,我也找不到,流平君到底沉到哪里去了?”
  “喔,不是啦,我是说车子,这个比较重要。”
  “车子?!”香织恍然大悟。“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看不到迷你古柏耶。”
  “对吧,好奇怪,应该沉在这附近才对。”
  “可是,应该就在这一带吧,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而已。”
  “那可是台亮红色的迷你古柏耶,虽然迷你,但还是很大一台。而且就算沉到水底,应该还是看得到红色的轮廓才对,可是现在连个影都没看到。”
  “……嗯。”
  “……为什么呢。”
  “………不知道耶。”
  “…………………………”
  “………………………………”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这时,两人的身后忽然溅起水花。“哇啊!”溺水的流平像是缺氧的海豚,头从水中冒出来。
  流平一看到坐在小木舟上的两人,大声抗议:
  “你们两个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杀我啊!”

  六

  铁男和香织把户村流平拉到小木舟上,三人回到岸边。两人的肩膀分别勾住流平的手臂,扶他进树林。流平躺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微弱的话语中夹带感谢和道歉。
  “真不好意思,刚才对你们发火。我有看到你们划船来救我,但没想到我会被船撞到,所以才——不过,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得救。”
  “用不着谢。对了,为什么你会溺水?”铁男慎重地斟酌每个用字,确认一个重点。
  “该不会,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吧。还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昨天熬夜喝酒、看足球转播,加上刚才没有先热身就跳进池子里面,池子里面的水比想像中的还冷——应该是这些原因吧。”
  “……”这家伙,总有一天一定会溺死的。“所以,你什么都没有看到罗?”
  “嗯,没看到。咦——还是说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没有,也没什么东西啦——对吧,香织。”
  “对对对,什么也没有。对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体力恢复。你看起来好像睡眠不足,要不再多睡一会儿?”
  “说的也是。”流平点点头回答,随后马上打了一个大哈欠。“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睡、了……”
  流平在铁男两人面前,瞬间沉入梦乡。
  “哼,去做你的泳装美女大梦吧。”铁男看着流平睡觉的脸庞,生气地丢下这句话,然后缓缓离开。“总之,我们要再调查这个池子一次。”
  “嗯,这次搜索范围要更大些。”
  两人回到岸边,再度乘上小木舟。铁男站在船尾,手握船桨,仔细搜寻岸边附近的水面,缓缓向前划行。推测得没错的话,车子下沉的地方应该是在新月池外侧弧形的岸边。新月池两端的部分不用搜索,必要搜索的范围减少很多。可是,不管两人再怎么仔细地搜寻,水里面就是看不到车子的踪影。铁男不时用船桨在水中搅来搅去,但都没碰到东西。最后,铁男用同样的方法,再次往车子可能出现的地点持续搜寻后,两人只能做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车子不见了……山田庆子的尸体也——”
  “到底是怎么回事……经过一个晚上,全部消失了?”
  “不知道,该不会我们找错地方了?搞不好,这个池子不是我们昨天晚上丢车子的地方——有这种可能吗?”
  香织看看池子四周,答道:
  “昨天是晚上,现在是白天,虽然不是很确定,可是我感觉是同一个池子没错啊,池子的形状又是新月形。而且你没听流平君和静枝的对话,赤松川沿岸只有一个新月池。所以,一定是这里没错。”
  铁男心想,确实如香织所说。而且还有一个证据,就是到新月池这一段荒废的道路,这段路两旁杂草丛生,这种感觉就和昨天开迷你古柏经过的路没什么两样。没错,我们昨天的确经过这条路,然后把车子和尸体一同沉入池子里。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车子一个晚上就不见了?
  “该不会有人把我们丢掉的车子,打捞起来了?”
  “不,这不太可能吧。把沉入水里的车子打捞起来可是相当困难的作业。不过有吊车的话就另当别论——啊!”
  “对了,昨天我们不是有看到新月池旁边有一台吊车。”
  “嗯,没错。昨天来的途中,好像因为施工中什么的禁止通行,无路可走,那时旁边就有一台吊车。”
  坐在小木舟上的铁男仔细环顾池子四周的森林,说道:“对了,今天来这里的途中,根本没看到吊车。难道说,已经被开走了?”
  “应该是有人开吊车,把沉进水里的车吊起来,而且最后还把吊车开走。这样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嗯,如果用吊车,应该吊得起来。可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这个人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动机的问题吗?”
  “嗯,而且还有一点,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车子沉没的地点?”
  “对耶,不知道地点根本没办法吊。——这么说,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昨天晚上有人在这里看到我们把车子丢掉?就像我们刚才躲在树后面看流平君。”
  “原来如此,很有可能。”
  如果当时我们被别人看到,很有可能那个人就是把车子吊起来的人。
  “可是,动机问题还没解决。把沉入水里的车子打捞起来,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泡水车基本上已经报废了,而且车子里面还有尸体耶。”
  “目标是尸体?!不、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特地把沉入池子的尸体打捞起来?尸体对那个人有用处吗——不、等一下。”
  “怎么了?”
  “你想想看,谁会对尸体有兴趣?”铁男翘起一根手指,“应该说,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有兴趣。”
  “真的吗?有那种人?谁啊?”
  铁男看着香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回答道:
  “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凶手一定对尸体有兴趣。”


  第五章 不在场证明

  一

  蓝色的雷诺在山路中前进,目标是新月山庄。朱美坐在后座,看到车内奇妙的景象以及沉闷的气氛,感觉快要晕车了。鹈饲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旁边的座位平常应该是朱美或流平坐,现在却换成砂川警部。
  “哈哈哈……警部你应该是第一次坐我的车吧。”
  “嗯,平常都是让志木载着到处跑。对了,你的小跟班呢?上次看到的那个实习侦探户村流平,他还活着吗?”
  “嗯,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鹈饲一个人喃喃道。“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志木刑警遇到那种事,你也不可能坐上我的车吧,他的车比较好吗?”
  鹈饲用下颚示意开在前方的伪装警车。开车的是穿制服的巡查,后头载着橘直之和英二两兄弟,目的地当然同样是新月山庄。
  “我坐这台车是为了方便跟你说话。你好像有证据说明这次的事件是杀人事件。听朱美小姐说,你的情报可以把这次的意外事件变成杀人事件,我正想问你这件事,在这里说不用怕别人听到。”
  “跟你说也无妨,不过可不能平白无故,我有一个条件。”
  “哦,你倒是说说看。”
  “这次的杀人事件请不要把我排除在外,我对这个案子非常感兴趣。我想参与到最后,拜托了。”
  “当然可以。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把你排除在外,这件事如果真如你所说,是一个杀人事件,你就跟这件案子脱离不了关系。我待会会进去新月山庄向相关人员问话,你也一同出席吧。”
  “以侦探的身份?还是代替志木刑警当助手?”
  “不是,是嫌犯——没差吧?”
  “说的也是。”鹈饲轻轻点头,眼睛瞄了后座一眼。“那么,我要专心开车,你先从朱美开始问吧。”
  朱美把自己知道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侦探事务所接到山田庆子的警告电话,可是,隔天山田庆子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还有,户村流平没有病死,等等——
  砂川警部静静地听着朱美的情报,狡黠地说:
  “原来如此,的确,山田庆子的警告和橘雪次郎的死有关系。理由呢,不知道,但是山田庆子似乎可以预见雪次郎即将死亡……”
  “你说预见的意思,是指这是一场预谋的杀人事件,没错吧,警部。”
  面对鹈饲的问题,坐在副座的警部点头不语。
  就这样,这台吴越同舟的车子,乘载着沉闷的气氛,沿着山路进。路的另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从车窗往下望,一片浓绿的森林。森林一角,有一口特别的池子,长得既像香蕉、又像新月的形状。夏天的天空,颜色湛蓝,倒映在池子上,波光粼粼。
  “新月形状的池子——该不会是新月池吧。”朱美眺望美景,自言自语。
  水面浮着一艘船,可能是小孩子在玩划船、也有可能是有人在钓鱼、或者小情侣正在约会。光是眺望这副安和的景象,就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股睡意。这里丝毫无法让人联想到杀人事件。
  “真悠闲。”朱美小声念道。
  “什么悠闲?”鹈饲歪着头问。
  “……”砂川警部沉默不语,盯着窗外看。

  二

  砂川警部一到达新月山庄,马上集合所有的人到游戏室。
  除了警部以外,集合人数共七人。民宿员工有橘直之和英二两兄弟,还有直之的太太静枝。房客有丰桥升和南田智明,还有鹈饲和朱美。
  “房客全员到齐了吗?”砂川警部来回扫视众人。
  “不。”静枝回答。“还有几位客人外出中,寺崎亮太是常客,大概出去钓鱼了。然后还有户村流平,这位客人说要去新月池散步。然后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这一对小情侣,早上吃完早餐后就出门了。”
  “我知道了。其余四人,我稍后再问话。”
  砂川警部再次以殷勤的态度向大家致谢。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后,以平淡的口吻叙述发现橘雪次郎的尸体,以及尸体的异状。
  对员工三人以及朱美而言,这是已经得知的情报,没有其他特别惊讶的部分。
  “什么!”丰桥升和南田智明应该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小小的惊叹声。“什、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奇怪的是,鹈饲夸张地用右手捣住嘴巴,好像跟其他一般房客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没有必要这样演吧?朱美对鹈饲的表演行为嗤之以鼻,不过她想想还是算了,想演就让他一个人演好了。
  砂川警部无视鹈饲的存在,继续往下讲。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关于雪次郎先生,我有两三件事情想请教各位——”
  当然,他不可能只问两三个问题就结束。“首先想请教各位,关于昨天晚上雪次郎先生的情况。有哪位见到生前的雪次郎最后一面?”
  “啊,应该是我。”朱美举手。“大概快要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吧。我目送雪次郎先生开着轻型车离去。”
  “其他几位呢?有人在半夜十二点以后看到雪次郎先生,或者和他联络的吗?”
  警部等人举手,但一个人都没有。
  “昨天晚上雪次郎先生有没有什么异状?”
  大家对这个问题的反应不大,砂川警部换下一个问题。
  “那我问半夜十二点以前的事好了,请问当时各位正在做什么?”
  休闲开发公司的中层主管丰桥升,对警部的问题感到不满。一身整齐西装打扮的他,摆出一副善于交涉的姿态,向砂川警部问道:“等一下,警部先生。你这么问,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雪次郎先生死亡的原因,是因为钓鱼中的意外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要配合你做不在场证明?该不会是怀疑我们吧?”
  “说调查不在场证明太言重了,这都是些小事情而已,应该说,这些不过是搜查例行公事中的一个小环节。对了,丰桥先生,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雪次郎先生是死于意外,请问你为什么一口咬定这是一个意外事件?”
  “嗯?!没、没为什么啊,一个老人家半夜去钓鱼,隔天早上发现死在河里。正常谁都会判断是意外吧,难道不是吗?”
  “不,大概是意外吧。”警部露出微笑带过,仿佛希望对方上钩。“可是,杀人事件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所以还是有必要做调查。”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没话说。可是,警部先生,你调查半夜十二点以前的事干嘛,大半夜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应该很正常的吧。什么,我吗?我那个时候早就在房间里面呼呼大睡了,谁不是这样。——对吧、各位?”
  丰桥大概以为很多人会赞同自己的发言。但是,现实的情况完全背叛了他的期待。只有静枝一个人赞同他的话,其他五个人不但反应,而且还坚定地摇头。丰桥对大家意外的反应感到狼狈。
  “怎么会?!骗人?!你们骗人?!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
  看在朱美眼里,她非常同情丰桥升这号人物。这个男的因为不受到新月山庄的人欢迎,昨天没有被受邀到小木屋。
  “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砂川警部歪着头,和丰桥同样不解。这时,直之说明:
  “昨天半夜刚好有足球的现场转播,日本对巴林。当时我们大家都在小木屋里面,围着电视观战。当时在场的有我和英二、南田和寺崎,还有鹈饲先生、朱美小姐、户村先生。也就是说,电视转播的这段时间,我们七个人都一直在一起。我太太对足球没有兴趣,很早就一个人先去睡觉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那场比赛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比赛开始刚好是半夜十二点。前半场四十五分,之后有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比赛结束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吧。因为还有伤停时间没算进去,不是很准确,不过比赛应该在凌晨两点以前就结束了,电视转播则一直持续到两点多一点。”
  “原来如此。那么,刚才你说的这七个人都有看到最后吗?换句话说,这七个人从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以前都彼此互相确认大家的存在,没错吧?”
  直之点头。砂川警部转向留胡子的大男人,确认同样的事情。
  “南田先生呢?照直之先生说的,你应该也是在场吧?”
  原木屋建筑师一被问到,毫无犹豫地点头。
  “嗯,如同直之说的没错。刚才说的那七个人确实一直在一起。中途没有人离席。可是警部先生,雪次郎先生的死亡时间推断已经出炉了吗?可以请教大约在什么时候呢?因为,如果死亡时间推断如果是凌晨三点或四点的话,现在这些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
  大半的人都赞同南田说的话,大家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砂川警部身上。此时,砂川警部察觉不能回避大家的疑问,总算松口:
  “死亡时间推断在凌晨一点左右,法医这次相当有自信,所以误差应该不大。”
  这一刻,大部分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南田则喜孜孜地说道:
  “凌晨一点,不正好是足球比赛比到一半的时候吗?也就是说,昨天在小木屋里面看足球转播的人,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是吧,警部先生。”
  砂川警部并没有回答南田的问题,反问道:
  “等一下,凌晨一点前后,这个时间带应该是中场休息结束,后半场开始的时间吧。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大家也都一直待在小木屋里面吗?没有人去上厕所?”
  南田表情有点失望地挥挥手,露出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
  “不,当然嘛,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去上厕所,因为小木屋里面没有厕所,所以中场休息时,有几个人离开小木屋。寺崎他就是这样,我看到他离开小木屋往本馆的方向走去。”
  “南田先生你呢?当时在做什么?”
  “我没有去上厕所。啊,但也不是一直待在小木屋里面,我跑去外面抽烟。上半场结束后,我马上走到外面,大概抽完两三根烟后,回到小木屋,刚好后半场快开始。我的烟瘾很大。”
  “原来如此,那么,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南田先生一直是一个人吧。”
  “是没错啦,不过只有十五分钟喔。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又如何……”
  “我再问问其他人吧。直之先生和英二先生,你们的情况呢?”
  橘直之用手指推了推镜框,冷静地回答:
  “我中场休息的时间一直待在小木屋里。比赛开始前我已经上过厕所,而且我也不抽烟。”
  英二站在哥哥旁边,双手交叉于胸前,圆滚滚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努力回溯记忆。
  “我走到外面去,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伸伸懒腰,呼吸新鲜空气而已。不过,后半场开始前,我就回到小木屋了。”
  砂川警部点点头表示了解了,接着转向鹈饲。鹈饲不等警部问问题,自己抢先回答:
  “我和朱美一直待在小木屋里面。流平君倒是有出去,大概去上厕所吧,之后再问他本人。”
  “好,了解了。”警部说完后,视线落在手中的记事本上。“简单地说,鹈饲杜夫、二宫朱美、橘直之三人留在小木屋中,其余四人——南田智明、寺崎亮太、橘英二,还有户村流平,这些人都是因为去厕所或抽烟等理由,中途离开小木屋各自行动。——嗯,也就是说,这四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充分,有十五分钟的空档。”
  这时,直之的眼镜后面,透射出一道严峻的视线,落在警部身上。
  “请等一下。刑警先生。就算有十五分钟的空档,他们四个人在刚过凌晨一点,也就是后半场开始时,所有人都回到小木屋了,所以他们不可能犯案,因为叔父被杀害的地点是在龙之瀑布附近。这里到龙之瀑布十五分钟之内不可能来回。只有十五分钟,光是到现场犯案都很困难了,更别说还要回来。我说的没错吧?”
  直之完整的推论让警部面有难色。
  “嗯,诚如您所说,确实十五分钟不太可能。别这么严肃嘛,我本人也不觉得有这种可能,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说,那晚待在小木屋里面的七个人,全员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只剩下静枝小姐,和……”
  砂川警部再度来回扫视眼前一伙人,最后视线停在一个男人身上。大家的视线也跟着集中到那个男人身上。是丰桥升。
  “喂,大家,怎么了吗?”
  丰桥敏感地察觉大家怀疑的眼光,然后像是要辩解似地大声说话。之前那善于交际的装腔作势,现已消失无踪。
  “别开玩笑了。刑警先生,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只是在待房间里面睡觉而已,我没有说谎!”
  “哼,谁知道?”和丰桥处不来的英二,在他后面放了一支冷箭。“警部先生,请你好好盘问他。这个叫丰桥升的男人是休闲开发公司的人,这间公司现在正在计划开发盆藏山的休闲观光业,为了达成这个计划,丰桥企图收购新月山庄。可是,新月山庄的老板,也就是我叔父坚决不肯卖出,使得他们的计划受阻。也就是说,对丰桥来说,我叔父是非常一个惹人厌的阻碍。”
  “所以我才杀了他,你想这么说吧?”丰桥根本不把英二当一回事,冷冷地瞪着他。
  “不可能。你还不懂吗?英二,你刚刚的态度刚好否定了我的犯罪动机。”
  “什、什么,你什么意思?”英二圆滚滚的眼睛开始颤动。
  “我是说没有动机。我没有理由杀死雪次郎先生。”
  “理由就是我刚才说的,你认为我叔父是一个阻碍……”
  “好,那我问你。英二,你以为我杀了雪次郎先生,收购新月山庄这件事就会顺利进行是吗?根本没这回事,恰恰相反。如果雪次郎先生死了,新月山庄就变成你们两兄弟所有。如此一来,从此以后我就必须改由和你们交涉了。请问,如果你们跟我交涉,会肯轻易答应我:‘好,我卖给你。’会吗?”
  “这、这个……”英二一时语塞,大声喊出:“当然不可能卖给你这家伙!”
  “对吧。”丰桥一副正合我意的样子,频频点头。“让出新月山庄这件事,英二原本就是站在反对的立场。至于直之,虽然表面上态度不甚强硬,内心确实是坚决反对的,我有说错吗,直之?”
  “你说的没错,的确我们两兄弟的态度是一致的,不打算让出新月山庄。”
  丰桥升确认完橘氏兄弟的意思后,像是赢得胜利一样高举双手。
  “你看,真不好意思。我如果杀了雪次郎先生,收购的交涉只会更加寸步难行。而且,你们兄弟俩比雪次郎先生更加难缠。所以说,我杀害雪次郎先生,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说,杀死他可以得到好处的人,应该是你们兄弟俩吧,因为新月山庄就变成你们的了。”
  “你说什么,你这个浑蛋,有种再说一次!”英二粗壮的手臂因为愤怒不断地颤抖。
  “英二,住手。”
  英二打算抓住丰桥的胸口时,直之及时拦住他。随后,直之用刻意压抑感情的低音向丰桥抗议。
  “丰桥,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我跟英二都有不在场证明。请你不要故意找碴。”
  “哼!是你们先找碴的吧?至于不在场证明,你们兄弟俩确实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是,你的太太静枝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喔。”
  “你说什么?!”直之眼神中燃起杀气,穿透眼镜镜片。“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应该不难懂吧。把老人推下河川这种事情,就算是女性也不难办到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面对丰桥大胆的发言,就连直之也无法保持冷静。表面上直之看起来相当冷酷,其实他内心里面急性子的那部分,一点也不输给弟弟。
  “喂!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直之挥舞着右手紧握的拳头。
  “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吧——”丰桥也同样握紧左手的拳头。
  现场的情况几乎一触即发。卸下知性外衣的直之,与卸下商业人士面具的丰桥。现在这两个人几乎不可能用理性的方式交谈了。
  “你们两个,冷静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劝阻声,却也无法传到这两个人的耳朵里。这两个人似乎听到一声大锣似的,猛然地冲向对方,两人瞬间拉近。双方紧握的拳头都已架在耳朵后面,蓄势待发。
  “该适可而止了吧,你这家伙——”
  “别小看我,混蛋——”
  两人连同叫骂声,将拳头击向对方。女生不断冒出尖叫声。两边同时放出强而有力的拳击。朱美把眼睛闭起来不敢看,下一个瞬间,“喀啦!”、“啪啦!”筋骨交错,壮烈而不协和的声音响彻游戏室。朱美睁开双眼——
  “?”朱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鹈饲!”
  鹈饲的脸颊刚好一边一拳地承受两人的攻击。在两人以拳头互击的刹那,鹈饲不注意切入其中,刚好拳头从两边打过来。鹈饲张开身体,一副劝架的架势虽然令人赞赏,但是牺牲未免太大了。接着,鹈饲双眼发白,失神,虽然看起来他仍是站着的,但其实是被两个拳头架住才没倒地。果然,当直之和丰桥放下拳头时,他的身体就像软体动物一样,软趴趴地落在地板上。
  “……”游戏室里大伙一阵沉默。
  直之和丰桥失去了发泄怒火的战场,眼神不断飘向鹈饲,关心他的情况,同时继续叫骂。
  “你、你给我记住,你这个奸商!”
  “你、你也是,暴力四眼仔!”
  于是奸商和暴力四眼仔故意无视鹈饲的存在,分别从屋子的两侧离去。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只差没说出:这又不是我的错——
  看到躺在地板上的侦探,砂川警部瞬间眼神透露出同情之意,但随后马上又把他当成嫌犯,若无其事地说:
  “嗯,看来这次的事件并不是单纯的意外。亲眼看到各位的反应后,更加深了我的疑虑。新月山庄的出售、一年前老板的意外身亡等等,这件案子似乎比想像中来得复杂——”
  “……”
  朱美想,或许正如警部所说,可是眼前你有空说这些话,倒不如快去帮助昏倒的鹈饲——还有,那两个人互殴,不正是伤害罪的现行犯吗?
  朱美一边心想,一边走到倒地不起的鹈饲身旁。

  三

  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坐在新月池上的小木舟上不知所措。
  已经沉入池子里的尸体居然不见了,而且,连车子也消失了,虽然难以置信,不过这两人也只能认栽。面对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他们逐渐失去一开始的兴奋,开始思考之后的计划。
  “就算我们先回新月山庄,之后呢,该怎么办?”
  “谢谢他们让我们住一晚,把费用结清后马上离开,只能这样了。”
  然后,我们回到乌贼川市,从明天开始,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正常生活。吃早餐的时候,我们确实是这么讨论的。可是,现在的情况改变了。如果我们就这样下山,尸体和车子目前都行踪不明,这个谜团仍然留在盆藏山里,这样真的好吗?铁男心里烦恼着,这时香织用力摇头。
  “不行,这样不行,行不通的!我们绝对不可以就这样离开。至少要找出消失的尸体,不然不能安心地回去城里。我要留在这里!”
  “我同意,我也要留下来。”铁男下定决心。“可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拜托过他们让我们住一晚,不知道还肯不肯让我们多住一晚——”
  “也只能硬着头皮拜托了。”
  “没错,如果到时真的不行,我们就找别家——啊?!”
  一颗水滴弹落在铁男的脸颊上。铁男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布满看起来像铅块一样重的乌云。乌云落下雨滴,开始在水面画出几道涟漪。
  “哇,下雨了!马场君,我们快点回去吧。趁还没倾盆大雨的时候。”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倾、盆、大、雨。
  “——现在说这个好像太迟了喔。”香织自嘲似的耸耸肩。“雨超级大的!”
  “可恶!从昨天开始就没好事发生。”
  铁男操着船桨,把小木舟划到岸边。
  “用跑的回新月山庄吧。”
  大雨中,湿透身子的两人向前奔跑。两人在阴暗的森林小路中前进,不久便到达赤松川。正当两人渡桥到一半时,香织大叫,停下脚步。
  “啊,糟了,马场君!我们把流平君给忘了!”
  对了,户村流平还睡在大树根上,雨下的这么大,他还能继续睡吗?可以的话,也太会睡了。
  “别管他了,他应该早就醒来一个人回去了。”
  “说的也是——咦?!”
  “这次又怎么了!”
  “你看,溪边有人。”
  香织用手指着赤松川下游,大雨中有人从溪边朝这边走过来。那个人肩膀上扛着像是钓鱼用的细长袋子。铁男从桥上仔细一看,那个男的穿着衬衫,身形娇小,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是新月山庄的客人,好像是叫寺崎吧,可能是钓到一半遇到这场雨吧,别管他了。”
  铁男急着赶回去,再度向前跑。香织总觉得寺崎怪怪的,一边看着他,一边跟上。渡桥后,两人又继续跑了一小段路,这时,忽然有东西从小路旁的草丛中现身。一瞬间铁男以为又是山猪,身体微微地采取防备的姿势。不过,从草丛中现身的是抱着细长袋子、皮肤白皙的男人,寺崎。
  铁男和香织看到寺崎突然现身,吓了一跳,叫了一声。而寺崎一开始表情也是一阵惊愕,然后马上生硬地抬起一只手。
  “哎呀,吓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刚才在溪边淋到雨。”
  寺崎用手掌抹着脸,露出苦笑,看看四周。“哎呀,真糟糕,这里不知道是哪里了,走这条路可以回去民宿吗?”
  “我们也要回去民宿,快走吧。”
  两人和寺崎一同跑在通往新月山庄的路上。众人像是在雨中慢跑般的速度,寺崎肩上的袋子似乎挺重的,不断摇晃。铁男一边跑步,一边问道:
  “那个袋子装的是钓竿吗?”
  “嗯?!”寺崎当下冒出困惑的声音,但随即开口:“对对,没错。我的兴趣是钓鱼,刚才眼看天色不对,所以钓到一半就停下来,想说先回去民宿,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哈哈哈。”
  “这么浅的溪,钓得到东西吗?”
  铁男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寺崎却苦笑道:
  “不不不,从这边往下走不远,有一个相当不错的钓点喔。”
  的确,寺崎是从下游出现,可是真的如他所说,那里有可以钓鱼的地方吗?铁男对寺崎的话充满疑问,可是现在不是慢慢讨论钓鱼的时候。寺崎索性藉着这场大雨,主动切断话题。
  “好了,我们跑快点吧,趁还没打雷之前,快回到新月山庄。”
  寺崎加快速度向前跑,铁男和香织稍微落后。雨势似乎追在这三人的后面跑似的,越来越强,远方传来雷声。
  几分钟后——三人狼狈地回到新月山庄。
  “哎呀,真惨,全身湿透。”寺崎站在新月山庄的玄关,双手把一头湿发往后拨,说道:“那么,两位小心不要感冒了,我先回房了。”
  寺崎说完后全身淋淋地爬上阶梯,往二楼走去。
  寺崎一离开,静枝刚好出现在玄关大厅。静枝看到他们两个,捂着口说道:“哎呀,全身都湿透了吧!等一下,我马上拿毛巾给你们。”
  两人看着静枝跑进去里面的背影,香织用手肘顶了一下铁男的侧腹。
  “欸欸,马场君,照刚才的说。”
  “嗯,知道了”铁男点头,小声回答。
  不久,静枝拿了毛巾过来。铁男用毛巾擦了擦脸和身体后,马上对静枝说:
  “那个,我们俩个刚才讨论了一下,因为我们很喜欢这间民宿,可以的话,让我们再多住一晚好吗?——香织,你说呢?”
  “对呀,我们真的很喜欢这里。房间漂亮,餐点美味,而且还有漂亮的老板娘,这种民宿太难得了。”
  “对对对!所以,拜托,让我们再多住一晚吧。”
  “呃,这件事呀。可是——”静枝很明显地面有难色。
  “承蒙您的爱戴,很感谢,可是——不瞒您说,早上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现在还有点手忙脚乱……”
  理由不甚明显,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静枝不欢迎铁男他们再多住一晚。不妙,这样下去,会被赶出去的,铁男心想。这时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救赎的声音:
  “想再多住一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铁男仓皇回头,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几岁,一身看似西装的打扮。
  “没什么关系啦,老板娘,就照他们的意思,让它们多住一晚吧,没必要把他们赶走吧,反正还有空房不是吗?那就好了,没问题,请让他们住下吧。我也替他们拜托你了,老板娘——”,中年男子礼数周到地低下头来。静枝的态度开始软化。铁男和香织眼见机不可失,也一起低下头。这时静枝的表情柔和许多,一副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
  “我知道了,那就请多住一晚吧。”
  就这样,铁男和香织得到允许,可以在新月山庄多住一晚。两人转向面对中年男子道谢:
  “谢谢你的帮忙,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我叫做有坂香织,他是马场铁男君,叔叔你呢?”
  “哎呀,我的名字不值一提——我叫砂川,是一个希望城市安全与和平的普通男人。”
  “——嗯?!”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
  怎么搞的,这种感觉,这种气氛,好像不是第一次,可是明明是初次见面。这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吗?铁男和香织各自歪着头转身离去。
  两人爬上楼梯,爬到一半时又旋过身子,再次向砂川道谢。砂川轻轻挥挥手示意,随即转向静枝问道:
  “对了,老板娘——”
  是,有什么事吗?静枝的声音。这时,砂川忽然问了一个意外的问题:
  “可以帮我查查之前房客的姓名吗?一个叫山田庆子的。”
  “!”今天这两人也,
  “!”从同一个阶梯上滚落。
  “哇”“呜”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

  四

  没事吧?砂川和静枝一脸担心地靠过来。铁男和香织一边示意不用帮忙,一边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然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很快地走上楼梯,回到房间。两人脱下湿透的衣衫后,只能穿上民宿附的浴衣了。这两人糊里糊涂地闯进这间民宿,身上没有其他衣物可替换。
  等一切都整顿好之后,两人都觉得疲惫不堪,各自在床上的一角,咚地坐下来。
  “哎哟,又是山田庆子。这次是从那个叫砂川的口中说出来。”
  “那个叫砂川的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他会知道山田庆子的名字呢?”
  “不知道。搞不好他跟鹈饲是同伙的,那两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好像,都想让人认为自己只是普通的男人。”
  “不过看起来年纪和个性都差很多——咦?!谁啊?”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心头一惊,拉直背脊,互相对看。铁男战战兢兢地拉开门,往外一瞧,走廊上站着的,是刚才那位中年男子,砂川。砂川很快地看了铁男身上的浴衣一眼,露出沉稳地笑容,但眼神完全没有笑意。
  “看来你已经换好衣服了。那么,不好意思打扰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们。没什么,给我两三分钟就好了。”
  “喔、喔——那,请进。”
  铁男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带他进屋子。其实真的要赶他走也不是办不到,可是这个男的说话时有一股力量,让人无法拒绝。再说,铁男对砂川这号人物也感兴趣,认为值得一谈。
  在靠窗边的小桌子旁,铁男、香织和砂川相对而坐。
  “请问,你想问些什么?不,在这之前,请问这位叔叔,你到底是谁?”
  “你看起来不像新月山庄的员工,但也不像一般的房客。——大叔你到底是谁?反正不会是单纯的好心大叔而已吧。”
  “嗯,你们心中会有疑问也是当然的。”
  眼前这名中年男子悠悠地点点头,把手伸进胸口的口袋,拿出像是对折皮夹的东西,然后伸手向前。什么东西啊?铁男和香织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这名男子把对折的东西啪地打开。
  “我是乌贼川署的砂川。”
  “……”
  铁男屏住气息,来回看着男人的脸和他拿出来的东西。
  中年男子和警徽。中年男子和警徽。中年男子和警徽。中年男子和警徽——终于,铁男认出中年男子是一名警官。
  “……喔喔……喔喔喔!”
  铁男的姿势像是往后跳似的,背脊整个贴靠在椅背上。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那枚警徽吹出一道猛烈的风压。这不是错觉。还好坐在椅子上,如果我刚才是站着,一定会一屁股地摔到地上。这阵风太强烈了,好痛苦,我快不能呼吸了。这就是所谓的官威吗!
  铁男侧目看看香织的状况,她和自己一样,整个身体摊在椅背上,嘴巴阖不拢。香织的眼神看来诚惶诚恐,像是在对铁男诉说:
  ——为什么警察会在这里?
  ——我哪知道啊!
  铁男只能轻轻地点头。两人说不出话来,中年男子告诉他们,自己的职称为警部,随后脸上又堆出招牌笑容,慢慢地展开问话。
  “哎呀,不用紧张。你们在想为什么警察会来,是吗?也难怪你们会吓一跳。总之,先让我把事情说明一下。今天早上,有一具尸体被发现了,你们应该知道是谁。”
  “……啊!”
  铁男忍不住开始发抖。我们知道的人,而且还是尸体,我只能想到一个人。香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脸上微微抽动,双唇颤抖说道:
  “尸、尸体被发现,该、该不会是山田……”
  “山、山上!”铁男高声叫道,像是要盖住香织的声音。这个时候如果在警察面前,主动从我们口中说出山田庆子的名字,情况绝对不妙。“在山上找到的是吧?盆藏山!”
  铁男拼命想要蒙混过去,只见砂川警部面无表情地回答:“不,不是在盆藏山发现的。”
  “什么……”铁男忍不住露出讶异的神情。
  不在盆藏山?沉入新月池的尸体,是在盆藏山以外的地方被发现的。情况越来越诡异了。警部不理会铁男的混乱,淡淡地说出事实经过:
  “发现尸体的地点是在乌贼川市三俣町,乌贼川的河边。”
  铁男和香织听到这个意外的地名忽然同时大叫:
  “乌贼川市!”
  “这么远吗!”
  砂川警部看到这两人惊讶的样子,换他吓了一跳。
  “用不着这么惊讶,那里的确离这边有点远,可是这里离龙之瀑布并不远,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昨天在龙之瀑布有人钓鱼钓到一半,坠落到溪流里,现在正在调查这个事件是意外或是杀人事件。”
  “……调查中?!”这个警部在说什么啊?!
  铁男更加不明白了。山田庆子明明是被刀子剌死的,是杀人事件或意外,一目了然——还有,钓鱼?!在龙之瀑布钓鱼是怎么一回事?昨天山田庆子大概不会去钓鱼吧,她早上就已经死掉了——奇怪?!
  铁男终于察觉,从刚才到现在,他和警部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情。
  “……那个,警部先生,请问在乌贼川发现的尸体是谁啊?”
  这时,砂川警部搔搔头后:“喔,真抱歉。”缓缓道出:“橘雪次郎。昨天你们见过一面,应该认得。”
  “……”
  不是山田庆子,是橘雪次郎。在另一个意义上,听到这个名字应该也要吓到才对。铁男咕嘟吞了一口口水,说道:“橘雪次郎先生是吗……”
  “是那个老伯伯吗?他死了,真的吗?警部先生!”
  “是的,昨天晚上去钓鱼后,一去不回。”
  “骗人……真不敢相信……”香织摆住了,用手捂着嘴巴。
  旁边的铁男逐渐恢复冷静。雪次郎的死确实令人吃惊,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这、这样啊。那个老伯伯死掉了是吗?在乌贼川的河边。原来如此。那么,警部先生来这间民宿是为了调查这个事件?”
  当然。警部点点头。铁男暗自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看样子砂川警部并不是为了逮捕铁男他们而来,而且山田庆子的尸体还没被发现,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总之,没我们的事。铁男感觉到身上的肌肉开始放松,之前紧张不自然的表情也缓和许多,开始绽开笑容,一不小心张开嘴巴,搞不好还会发出笑声。
  “你的反应有些奇怪,有一个人死掉了耶。”
  砂川警部像是在责备铁男似的说道。铁男立刻绷紧松弛的表情。很可惜,“有一个人死掉了”并非事实,事实是有两个人死掉。
  “不,当然,雪次郎先生去世,我也觉得相当遗憾。毕竟昨天他还是这么健壮的一个人。不过,雪次郎先生的死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我们跟他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昨天晚上的一面之缘而已。”
  “嗯,没错。”香织不停地点头。“我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呢!”
  “是吗?不过,保险起见——”
  砂川警部取出小册子,然后一边浏览一边问道:“住在这里的人全部都回答过这个问题,请问昨天晚上凌晨一点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砂川警部突然做起不在场证明的调查。不过,凌晨一点的时候,铁男还没等香织洗完澡,早就不省人事了,所以答案很简单。
  “那个时间我早就睡着了。”
  “我也是,睡得很熟。”
  “是吗?嗯,那个时间,也难怪啦。”这时,警部马上换了一个问题:“可以简述一下你们两个住在这里的经过吗?听说是迷路是吧。怎么上山的,开车?”
  “是是、开车——不、不是!”铁男恍神脱口而出,赶紧改口。“不是开车。开车,怎么可能嘛——徒步,我们是徒步登山,对吧,香织。”
  “对对对,我们从山脚下开始爬起。”
  “喔,登山啊,那么目的地是山顶吗?爬到盆藏山的山顶相当远喔。”
  “不、不是的,怎么可能爬到山顶——对吧,香织。”
  “对对对,我们的目的地是新月池——才怪!”
  “才怪?”砂川警部一脸讶异。
  “是新月池才怪,呃,是哪里啊,马场君?”
  不要把问题丢给我!铁男瞪了香织一眼,但马上回过头来,咳了一声。
  “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想说看能走多远,随兴上山走走而已,结果最后迷路了,才走进这间民宿——哈哈哈,让你见笑了。”
  “原来如此。”警部露出容易让对方上钩的笑容。“该不会,你们在山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请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什么叫做见不得人的事?”
  “说到这,最近山上常常发现有人非法丢弃,像是电视、冰箱、洗衣机什么的……”
  “喔,原来如此,这些东西啊。”
  “还有录影机、电脑、家具、乐器……”
  “乐、乐器……”铁男想起丢在溪边的琴盒,不禁表情僵硬了起来。
  “更过分的,还有人连整台车子都能丢,真是不像话。”
  “车、车子……”铁男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这、这……真是不像话。”
  “……”香织旁徨地盯着天花板。“……真、真是不能原谅,这种事情。”
  “真是没办法,山上又不是垃圾桶。喔,不小心离题了,现在不是聊非法丢弃的时候——嗯?!怎么了,你们的脸色很难看耶,像死人一样。”
  “没、没什么。没什么。对吧,香织。”
  “对、对。刚才淋雨了,现在身体有点冷。”
  “是吗,去泡泡温泉,暖暖身子吧。我没其他问题了,感谢两位协助。”
  砂川警部阖上小册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挥手道别,然后打开门,离开房间。就在门关起来的同时,铁男和香织一起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呼——”
  “呼——”
  两人像断了线的傀儡,精疲力尽地倒在地板上。看来警察认为他们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不用再追问下去了。两人蹲着,表情完全放松,这时——
  “啊,对了,最后还有一件事。”
  “哇啊!”掉以轻心的两人发出惊叫声,像从地上弹起来似的,站起身子。
  冷静一瞧,刚被关起来的门又被打开,砂川警部再度露脸。铁男右手压着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说:“又、又、又有什么事了,警部先生。”
  “?”警部比起之前,用更怀疑的眼光看着两人。“你们为什么那么慌张?!”
  “没、没有慌张啊,完全没有,怎么会慌张呢……对吧,香织。”
  “嗯、嗯。冷静、冷静……对了,警部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
  这时,砂川警部才开口:“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们并问道:“有个唐突的问题,请问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位叫山田庆子的女性——”
  “没听过!没听过!没听过!”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两人否定的气势异常,砂川警部多少感觉到怪异,但仍说道:
  “……是喔。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不要放在心上,打扰了。”
  结果,警部没有再追问下去,这次他真的离开房间了。
  铁男和香织这次机灵得很,立刻把门上锁,然后两人靠在一起再次蹲在地板上。


  第六章 众人的推理

  一

  早上的雨开始转成雷雨,盆藏山的景色一片铁灰。砂川警部终于听完所有关系人的陈述后,大约在太阳下山前,离开了新月山庄。于是,在这间失去主人的新月山庄中,又再次来到晚餐的时刻。
  二宫朱美和鹈饲一起走进餐厅。早上鹈饲左右脸颊各吃了一拳,当下脸颊肿像是发酵面包一样,现在已经消下去了。
  “我们做私家侦探的本钱就是耐操,连脸颊的硬度都在平常人之上。”
  “不过就是脸皮厚吧。”
  两人在餐厅的入口碰见寺崎亮太和南田智明,四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寺崎屁股刚坐下去便好奇地问道:
  “咦,昨天跟你们在一起的年轻人呢?”
  “流平君昨天在大雨中淋得一身湿,回来之后就开始发高烧,睡得不省人事。下雨天怎么会有人在外面睡午觉——”
  这时,朱美身后忽然传来盘子碰撞的不协和音响。嗯?朱美回头一看,坐在餐厅一角的,又是之前那对小情侣,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他们晚餐正吃到一半。马场铁男点了点头示意:真不好意思。昨天也是这样,这两个人吃饭的时候老是心浮气躁的。大概不习惯正式的法国餐吧,朱美自我解读。
  “发高烧身体不支?那,流平君没有接受警方讯问罗?”
  这次轮到鹈饲回答他的问题。
  “不,他也接受了。但是,他昨天的行动基本上跟我差不多,所以只是重复一样的话而已。寺崎你呢?昨天警部问你什么?”
  “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他问了几个关于雪次郎先生的问题之后,又问了凌晨一点的不在场证明。反正当时我跟大家都在一起,所以没问题。”
  “可是,中场休息有十五分钟的空档——砂川警部一定是这么说的吧。”
  “嗯,没错。我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去上厕所,有离开一阵子。只有那个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雪次郎先生的死亡地点好像是在龙之瀑布附近,那地方离这里还蛮远的,只有十五分钟做不了什么事的。”
  “对啊,问题就是在这。”鹈饲竖起一根指头,唤起大家注意,然后转向同席的木屋建筑师。
  “对了,我问过静枝了,南田以前似乎是在这座山从事林业,没错吧?”
  “是的,没错。我父母亲原本就从事林业,我会盖木屋也是受到林业经验的影响,现在变成我的本业了,怎么了吗?”
  “从事林业经验的人,应该对这里的地形山势很熟悉,我想请教你,从新月山庄到赤松川下游的龙之瀑布,有没有办法十五分钟之内往返。”
  南田抚摸下颚的胡须,面有难色地回答:
  “嗯,如果开车大概十分钟可以到龙之瀑布附近,可是从那边再走到瀑布,还要经过一个步行十分钟的斜坡,开车十分钟,步行十分钟,光是单程就需要二十分钟。如果有人开车技术好,又习惯走山路,可能可以缩短个几分钟,可是单程十五分钟应该是极限了,所以十五分钟要来回,根本不可能。”
  “没有有鲜为人知的捷径。”
  “我想不出来。”
  “那,如果采取完全不同的路径呢?譬如,用飞的?”
  “你是说搭直升机?不可能,瀑布附近没有可以停直升机的地方。不,这个前提是,你们之中有人会开直升机吗?”
  “不,当然不可能开直升机。我是说,有没有更方便的交通手段,可以从这边一直线地直达山中。开车十分钟,走路十分钟,是因为车子先绕着山走,人再走下斜坡的关系吧,我想新月山庄到龙之瀑布的直线距离应该没那么远。”
  或许建造东京Aqua line(注:全名为“东京湾Aqua line”又称为“东京湾横断道路”,此条快速路连结千叶县的木更津市和神奈川县的川崎市,横跨东京湾。)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吧,朱美苦笑着。南田一时愣住,但随即夹带笑容说道:
  “确实是这样没错,新月山庄到龙之瀑布的直线距离顶多三公里而已。可是在山里面,三公里算是相当远的距离喔,而且山中根本没有这种直线道路。总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耗费不少时间。”
  “嗯,连熟悉这里的山势的南田都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没错。”
  鹈饲虽然心有不甘,但此时也只能安静下来。这时,朱美忽然觉得南田说的话,似乎带给了她一些灵感。山里面一直线的道路。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可是,等一下,搞不好有类似的东西。朱美在说出脑中浮现的想法之前,先问南田:
  “从新月山庄到最近的赤松川,要花多久时间?”
  “嗯,最近的地方大概走路五分钟就会到吧。”
  “五分钟!这么近?”
  “嗯,对啊,怎么了吗?二宫小姐。”
  朱美听完南田的回答,更加自信,只差没说出,这么一来事情就简单的很。
  “新月山庄到龙之瀑布的直线距离大约三公里,所以没有办法十五分钟内往返,刚才你是这么说的吧。可是,从新月山庄到最近的赤松川,只需要五分钟,所以只要这么做没问题了。”
  “喔,朱美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鹈饲催促朱美说下去。
  “凶手先绑架出去夜钓的雪次郎,然后用绳子捆绑,让他无法自由行动,接着把他放置在赤松川上游,只是先放着喔,还没有杀了他。”
  “嗯——”
  “之后呢,凶手在半夜的时候和大家一起看足球比赛。等到中场休息,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从大家面前离开,前往赤松川。这时雪次郎仍然无法挣脱,凶手把他的头压进水里,淹死他,最后再把尸体放水流。”
  “原来如此——”
  “尸体被溪水往下带,直到下游。凶手把搬运尸体的事交给河流,自己则赶回新月山庄。后半场开始时,他和大家会面,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观看比赛。此时,漂在河流上尸体已经慢慢地往下游移动,接着在龙之瀑布坠下。尸体开始变得不成人形,从赤松川往乌贼川的方向流去,最后停留在三俣町的河边——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凶手根本无须往返新月山庄和龙之瀑布。”
  “对了,警方推断雪次郎于龙之瀑布身亡,但并不表示案发现场就在哪里。雪次郎有可能先赤松川上游时先被杀害,尸体经过一个晚上,漂流到乌贼川,这样想便合理了。而且凶手只要往返新月山庄到最近的赤松川即可,把杀害的时间算进去,十五分钟非常足够。”
  鹈饲显得有些兴奋,没想到朱美也带点名侦探的气势。如何?朱美抬头挺胸,但不知为何,南田智明和寺崎亮太一脸遗憾地互看着对方。
  “怎么了,我的推理有错吗?”
  “呃,也不是说错啦……”南田似乎难以启口。“呃,是这样的,二宫小姐,城里面的人常会误解一件事,其实赤松川只是条涓涓细流,河床浅,连小孩子跳进去,水深也只到腰部左右吧,更别说船要在上面走,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别指望赤松川这种小溪流有办法搬运尸体,尸体一定会在中途被卡住。”
  “喔,原来……”朱美有些丧气,但心中仍不服,不肯罢休。“可是,你说流量少,是指赤松川上游附近吧,稍微下游的地方,照理说水量也会增加吧?”
  “多少是会增加,可是也没多到可以搬运尸体。赤松川一直要到和另一条支流青松川汇流之后,水量才会遽增。”
  “那么,只要在赤松川和青松川的汇流处,丢弃尸体就可以了。这两条河的汇流点在哪里?”
  “离龙之瀑布往上游两百公尺左右。”
  “只有两百公尺?!那不就等于在龙之瀑布附近,情况完全没变嘛。”
  “没错。总之,赤松川如果不到龙之瀑布,水量是不会增加的。所以二宫小姐你推断凶手从上游弃尸,这个方法不适用在赤松川,这样你懂了吗?”
  就这样,南田完全推翻朱美的假设。朱美似乎对自己的无知含恨似的,轻咬下唇。一旁的鹈饲眼睛望向被雨拍打的玻璃窗。
  “嗯,如果像今天晚上这种天气,朱美说的方法或许可行。今天晚上下大雨,溪水的水量一定也会增加,如此就能搬运尸体了。”
  “没错,可是昨天晚上明月高挂。一滴雨也没下,所以溪水的水量一定跟平常一样。”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行不通。——而且,仔细一想,还有车子的问题。”
  朱美听到鹈饲喃喃自语,马上插话问道:
  “车子的问题,什么意思?”
  “你不是亲眼目送雪次郎开车出门吗?所以凶手要怎么绑架雪次郎——不是用说的那么容易啊,如果他是走路出门,还比较容易被绑架。”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雪次郎先生是开自己的轻型车出门的。”
  这时,从刚刚到现在都保持沉默的寺崎听到朱美的话后,好像有些反应。“嗯,轻型车——”他发出奇妙的低语。
  接着,他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问题:
  “那个,雪次郎先生的轻型车……该不会是迷你古柏?”
  “?”朱美一愣,接着答道:“不是啦,雪次郎先生的车子是国产的轻型车。”
  “而且,迷你古柏只是小台,也不算轻型车。”一旁的鹈饲补充说明细节。这时,两人的身后突然——匡啷!
  不协和音再度响起,接着疼地一声,地板发出震动。朱美吃惊回头一看,仍是那对小情侣,两人的动作构成一幅奇妙的景象。
  马场铁男仓皇起身,把桌上的咖啡弄倒了。
  有坂香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腰部使不出力气似地,一屁股地坐在地板上。

  二

  “……痛痛痛。”
  有坂香织臀部遭受重击,露出痛苦的表情,但随即回过神来,看看四周。
  餐厅鸦雀无声。稍远的座位上围坐着男女四人,他们停止交谈,正朝着自己看过来。这些眼光就像是弓箭般射过来,唉呦,怎么办,有坂香织!因为听到迷你古柏这个单字,所以腰突然软掉了,这种话死也不能说出口。
  “香织,怎么啦?”
  二宫朱美一脸担忧,半起身问道。“没事没事!”只见香织迅速挥挥手,早已忘了屁股痛不痛,当场站起身。“嘿嘿嘿。”而且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悸动,傻笑了几声。大概是这招奏效了,朱美一伙人表情转为柔和,又回过头继续交谈。香织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铁男擦完溢出的咖啡后,立即和香织咬耳朵:
  “总之,我们先回房间再说。”
  两人慢慢地走出餐厅,然后全力冲刺回到房间,铁男关门,香织上锁。两人一口气说出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话:“喂、到底怎么回事!你有听到吧,刚才的话!”
  “嗯,听到了听到了!他确实是说迷你古柏!”
  两人像是躲避外敌的胆怯小动物一般,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说话心浮气躁。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叫寺崎的男人会说出迷你古柏这个车名,而且,还在这个时机点。”
  “我不认为他是碰巧说出口,所以到底事情是怎么样?我们丢掉迷你古柏这件事,寺崎好像知道些什么。”
  “可是,他又似乎误会雪次郎的车是迷你古柏。”
  “这感觉就像是,他知道迷你古柏,可是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山田庆子。”
  “可是,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寺崎会知道迷你古柏的事情。”说到这里,铁男忽然恍然大悟。
  “寺崎知道池子里那台消失的迷你古柏,也就是说,他曾经在哪里见过。不,搞不好,寺崎本人就是把迷你古柏从新月池中打捞起来的人……”
  “那么,该不会寺崎就是杀害山田庆子的凶手?”
  可是,铁男发出小声的哀号声,摇摇头:
  “不,我觉得应该不是他。如果寺崎就是杀害山田庆子的凶手,应该会知道迷你古柏是她的爱车。因为,山田庆子把车子停在你妹妹公寓隔壁的停车场,而她又是在那附近遭到杀害。”
  “啊,对耶。这么说凶手当时应该看过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所以不可能把它误会成雪次郎的爱车。”
  “嗯,总之,寺崎知道那台迷你古柏的存在,这是事实,可是他好像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嗯,寺崎虽然很可疑……可是,应该不是凶手……。”
  香织倚靠在窗边向外眺望。早上的雨到现在,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对了,早上下这场雨的时候,刚好碰到寺崎,当时寺崎的样子看起来相当不自然,不过说不定只是错觉。
  “欸,刚刚在餐厅,鹈饲他们不是正在谈雪次郎的事,你听得懂他们说的吗?好像是在讲不在场证明的事,会不会跟我们有关系?”
  “怎么会,我们跟雪次郎的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没错啦,不过山田庆子被刺杀的事,和雪次郎溺死在河川之间,应该有些关连吧?因为,那个警部除了调查雪次郎事件,也有调查山田庆子的事。”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情有一定的关系,至少警方是这么认为。”
  “该不会,我们因为藏匿山田庆子的尸体,最后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这是有可能,但也没办法吧。山田庆子的尸体和车子都不见了,现在不可能向警方说出实情。”
  “没错,现在才说的话,他们一定不相信——”
  香织在窗边叹了一口气,又望向窗外。透过被雨拍打着的玻璃窗,他看到新月山庄的停车场,一盏水银灯的正下方,停着一台陌生的车子。不,说陌生好像又不太陌生。外观看起来是少见的进口车,可是,香织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咦?!”
  “怎么啦,香织。”
  铁男站在旁边说话的声音,更加刺激了香织的记忆。
  香织立刻拉开半边窗户。“拎拎拎”,窗轨发出摩擦声。就在这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几乎同时隔壁的窗户也响起“喀啦”的声音,窗户打开了。
  一个女生从隔壁窗户探头出来,两人四目相交。是二宫朱美。
  “……噢。”朱美微微举起手。
  “……你好。”香织稍稍点点头。
  两人态度相当不自然,几乎同时关窗户。
  怎么了?铁男讶异问道。
  “没有,没什么。”香织摇头,反过来问铁男:“我最近像这样和马场君,一起坐在窗边,看着下面停车场那台蓝色进口车,是什么时候?”
  “啊?!坐在窗边看蓝色的进口车——喔,那个时候吧。你记得吗?昨天早上,我们在你妹妹的家里,从窗户往下看,寻找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隔壁停车场有一台进口车停在——嗯——?!”
  铁男豁然开朗,张大眼睛脸贴近玻璃窗。
  “我总觉得这台车跟昨天那台好像,该不会……”
  “不,马场君,不只是该不会。”
  香织回想昨天在大浴场和二宫朱美的对话,她说她是乌贼川站旁某间综合大楼的房东,大楼的名称好像是,黎、黎什么大楼——不行,我只想得出来一个字。
  “对了,问春佳或许知道!”
  香织取出手机,拨给春佳。春佳如果照姐姐的话做,人应该还在仙台。电话响了四声,春佳接起。
  “喂,姐啊,什么事?你啊,今天一整天都没打给我,我还在想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她人应该是在外面,妹妹的声音夹杂着人声鼎沸的嘈杂声。
  “抱歉抱歉。因为发生很多事情。对了,我有事情问你,你公寓旁边有一间老旧的综合大楼,叫什么名字?”
  “嗯,知道啊。”电话那头的吵杂声更加沸腾。春佳直截了当地说出一个名字:“岩隈——!”
  “……”岩隈?!
  “欸,你有听到吗?这个欢呼声!岩隈连续三振三个人耶!今天的岩隈真是太厉害了。”
  “等一下,春佳!你现在在哪里?”
  “呃,哪里啊——棒球场啊。”
  “什么?棒球场,该不会是Fullcast Stadium吧!”
  “不是啦,是Kleenex”
  “反正是宫城球场就是了!”这个球场每几年就换名字,谁会记得那么多啊。
  “春佳,你怎么会在哪里?”
  “嗯?是姐叫我来的啊,你不是说到仙台没去看小野和小将,等于白去。不过,今天的先发投手不是小将喔,是岩隈。”
  “喔,对耶,我好像说过。”
  可是没想到她真的天真到直接去看乐天队的比赛。姐姐我正在为了这桩杀人事件搞得左支右绌,妹妹则是去看棒球比赛。香织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春佳,真羡慕你这么悠哉,我也想看岩隈比赛,不过,光在这边抱怨也没用。
  “……”香织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手机大声吼叫:
  “先别管岩隈了,告诉我综合大楼的名字!”
  “咦?姐你该不会生气了吧?因为我吗?!都是因为我——呜。”
  “对对,我生气了。好啦,不要哭了,快点告诉我名字,我就不生气了。”
  “嗯,我知道了。”春佳说话的时候,背景音乐刚好是女播报员预告下一个打击者山崎出场,“隔壁那栋综合大楼叫黎明大楼,我每天都从那边经过,所以记得。”
  “对对,黎明!”香织模糊的记忆苏醒过来。对,二宫朱美的公寓就叫黎明大楼,我记得她也是这么说的。“对了,顺便问一下,那栋公寓的停车场,有一台蓝色的进口车,那是谁的车?”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好像是一个男的开的,三十岁左右,看起来不是很灵光的。”
  “三十岁……不是很灵光……”是鹈饲。不知为何,香织一瞬间做出判断。
  “喂,姐,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家里面死掉的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虽然目前为止还没看到报纸或新闻报导——”
  “没事没事,这事你不用担心。那么,我现在很忙,要挂断了,帮我跟小野问好。”
  “喔,好,我知道了——”
  春佳还搞不清楚状况,点头回答时,香织这边已经先挂断电话了。铁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马上问道:
  “岩隈跟小野,你到底跟你妹在说什么啊?”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理所当然,可是如果说出实情,一定会惹他生气。没有办法,只好满脸笑容蒙混过去:“没事,没什么,不要太在意。”
  “是吗?算了——那,有得到什么消息吗?”
  “嗯,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我妹家旁边那栋综合大楼,叫做黎明大楼,仔细听好了,那栋大楼的房东就是朱美。”
  香织把昨天在大浴场和朱美交谈的内容说给铁男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铁男指着窗外那台蓝色车。“所以,黎明大楼停车场上的那台车跟这台车很像,也就是说——”
  “不是很像,根本是同一台车,我想那台车的主人就是鹈饲。”
  “可是,我真搞不懂。鹈饲跟朱美到新月山庄来,而他们又住在你妹妹隔壁的大楼。单纯的巧合?不,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仿佛他们追在我们后面跑一样。”
  香织伸出一根手指,像是串起铁男随口说出的话一样,说道:
  “对了,马场君!他们就是跟着我们来的,如果这样想的话,所有的事都合理了。”
  香织离开窗边,开始在房间里绕圈走,同时展开推理。
  “没错。冷静想想,那些人真的很可疑。首先,为什么他们知道山田庆子的名字?”
  “的确,鹈饲曾经说出山田庆子的名字。”
  “山田庆子的遇害地点一定是在我妹的公寓附近,而黎明大楼刚好又在公寓隔壁。”
  “也就是说,他们住在案发现场的隔壁而已。”
  “而且,我们到盆藏山丢弃山田庆子的尸体后,就遇到他们。一定没错,他们在后面跟踪我们。所以,他们很有可能目击到我们把尸体丢进新月池。”
  “啊!那么,把车子和尸体打捞起来的人,该不会……!”
  “没错,他们一定是趁半夜的时候,把车子和尸体打捞起来,藏在别处。然后,他们在以普通旅客的姿态现身,在我们四周徘徊。”
  “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那他们——”
  铁男一脸紧张地询问,这时,香织宛如名侦探的样子,做出最后的结论。
  “没错,杀死山田庆子的,就是鹈饲杜夫以及他的同党!”
  雪次郎遇害大概也是他们干的好事!香织最后附带这一句话,并且把手举高,摆出必胜的V字。

  三

  二宫朱美和鹈饲杜夫吃完晚饭后,走出餐厅,一同回到鹈饲的房间。房间里面,户村流平头上还敷着湿毛巾,睡得死沉。既然平常一搭一唱的伙伴流平倒下了,也只剩朱美能和鹈饲说话了。鹈饲在房间中央来回徘徊,一个人在嘴里念念有词:
  “先整理目前的情况。雪次郎的死亡推断时间为凌晨一点左右,刚好是足球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当时,待在小木屋里的人,有我和朱美,还有橘直之,这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牢不可破。另一方面,橘英二、南田智明、寺崎亮太、还有流平君,这四个人中场休息时,则一度离开小木屋,各自行动,有的人去厕所、有的人去抽烟、有的人去活动身体。不管如何,到后半场开始前,他们都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那么,这十五分钟可以做什么呢?经多方思考后,似乎没有浮现什么好点子。朱美说的方法,让河川搬运尸体,虽然很有意思,但是如南田所说,这种方法在赤松川行不通。剩下就是丰桥升和橘静枝这两个人。先不管他们有没有动机,这两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要他们想要,随时可以去杀害雪次郎——”
  “等一下,我觉得这边好像有点怪怪的。”朱美举起手,打断鹈饲。“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随时可以去杀害雪次郎,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说?”
  “昨天晚上在餐厅,你不是问雪次郎说:‘今天晚上打算去哪里钓鱼啊?’然后雪次郎不是装傻,回答:‘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的秘密钓点。’”
  “这也很合理,钓鱼人多少会有些秘密钓点,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何况,搞不好那天晚上,他根本还没决定要去哪里钓。——对耶,被你这么一点出来,我才发现事情真的很奇怪。”
  “对吧,连雪次郎都还没决定要去哪里钓鱼,凶手要怎么去杀害他?”
  “如果凶手把预测地点放在龙之瀑布上游附近,或许大约猜得出他会在哪里钓?”
  “不可能啦,就算凶手预测雪次郎可能在某个地方钓鱼,可是如果去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算雪次郎垂钓的地方离那里不远——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也看不到他。”
  “你说的没错,就算凶手存心去杀害他,实际的情况也没这么容易。那我们回到最初的想法,雪次郎的死会不会是单纯的意外。不,这样也不太对,因为有山田庆子的警告电话。一年前橘孝太郎的事件,也不太像是偶然的意外——”
  鹈饲停下脚步,双手交叉胸前,像是走入死胡同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我总觉得这个事件我们都漏掉一个重要的部分。”
  “重要的部分啊。”朱美反而比较在意不重要的地方。“欸,那两个人要不要一起考虑进去?”
  “你说那两个人是指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嗯,可是他们俩个原本就跟雪次郎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顶多算是这个事件的配角吧。”
  “应该是配角没错啦,可是总觉得他们不单纯。那两个人老是战战兢兢,鬼鬼祟祟的样子。刚才在餐厅,香织还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总觉得他们有鬼。”
  “对了,那个时候她是被什么吓到跌到地上的,我们说了什么话吓到她了吗?”
  “嗯,我们那时候正好聊到雪次郎开车出去,然后寺崎不知怎么地忽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雪次郎先生的车子是迷你古柏吗?’——真奇怪,寺崎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迷你古柏,这个事件从头到尾根本没出现过迷你古柏——?!”
  “朱美,怎么了?”
  朱美无视鹈饲的发问,集中精神思考。她脑中渐渐地回想起之前的事。最近好像在生活周遭看过迷你古柏,而且不光只是看过,而是印象还蛮深地擦肩而过——对,擦肩而过!“啊!”朱美忍不住大叫。“对了,那时候的迷你古柏……”
  昨天下午那台违法停车的迷你古柏,从黎明大楼停车场开出来的那台。朱美开着宾士,当时还狠狠地瞪了那台车一眼。那时候,开车的好像是一个体格壮硕的男生,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
  “哇啊啊啊——!”
  朱美不禁大叫,正恍神的鹈饲一瞬间向后弹飞到房间一角,背部正中原木墙壁!撞击时,墙壁上的台灯掉下来,灯头直击躺在床上在睡觉的流平的肚子。流平在床铺上发出呻吟声,身体折成“く”字形。
  “怎、怎么了,朱美……你看到迷你古柏的幽灵吗……”
  贴在墙壁上的鹈饲,眼神惊怕,看着朱美。
  “不是,是普通的红色迷你古柏!马场君和香织开的那台!”
  朱美喜形于色,鹈饲则瞪大眼睛。也难怪,朱美从没想过当时擦身而过的迷你古柏和这件事情有关,所以从未向人说出口。朱美把台灯放回去,然后开始说明自己遭遇迷你古柏的经过。
  鹈饲听完话,惊讶道:“有这种事!”
  “那、那台迷你古柏是他们的车子吗?可是,他们应该是步行到新月山庄才对。”
  “你这么一说,新月山庄的停车场好像没有迷你古柏——”
  “叽哦——”朱美打开窗户,想看看停车场。同时,隔壁房间的窗户也“喀啦——”地打开了。隔壁窗户有个女生探出头来和自己四目相接,是有坂香织。
  “……噢。”朱美微微举起手。
  “……你好。”香织稍稍点点头。
  两人态度相当不自然,几乎同时关窗户。
  “怎么了?”鹈饲讶异问道。
  “没有、没什么。”朱美摇头,回到刚刚的话题。
  “总之,那两个人确实是开着迷你古柏离开黎明大楼的,不过可能中途先把车子随便停放在某个地方。”
  “迷你古柏可是现在当红的车子耶,怎么可能随便停放。”鹈饲理不出一个头绪,又开始在房间里徘徊。“嗯,真奇怪,完全搞不懂。”
  “对了,说到奇怪,那台迷你古柏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怎么了,有长羽毛吗?”
  “不是啦。那台迷你古柏的车顶,载着一个超大乐器的琴盒,我想大概是低音提琴——”
  “什么——!”
  这次换鹈饲扯开喉咙大叫,朱美被他突如其来的过度反应吓到,背部正中玻璃窗!台灯又因为震动掉下来,眼看又要直击流平时,鹈饲千钧一发地伸手扶住。鹈饲松了一口气,这时墙壁上的油画连同画框一起掉下来,直击正在睡觉的流平的脸。流平哇地大叫一声后,就再也没动过了。
  “怎么了,鹈饲……你是看到低音提琴的幽灵吗?”
  人贴在玻璃上的朱美,眼神惊怕,看着鹈饲。这时鹈饲又开始静不下心来,在房间绕圈圈。
  “低音提琴的话……不,怎么可能,可是……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喂!你没有弄错吧,真的是低音提琴的琴盒,不是大提琴也不是中提琴,是低音提琴,没弄错吧。”
  “嗯,我想不会错的,低音提琴又怎么了吗?”
  “嗯,或许因为我是推理小说迷,才会这么想的。”
  鹈饲一边把流平脸上的画挂回墙上,一边说:
  “你知道,我一听到低音提琴的琴盒就会连想到什么吗?女生的尸体。有好几部推理小说都是用低音提琴的琴盒来装女生的尸体。横沟正史的《蝴蝶杀人事件》就是这样,而且角川文库版的《蝴蝶杀人事件》封面还画着一个全裸的女生尸体完全被塞进琴盒里,我国中时看到这个画面,受到相当大的震撼,到现在一直记得。”
  国中的时候?那是因为鹈饲看到女生全裸的关系吧?朱美心中只有这个单纯的疑问,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所以,迷你古柏上的低音提琴琴盒,里头装的也是尸体?”
  “嗯,非常有可能。”
  “但是,里面也有可能只是乐器吧?”
  “喂,朱美。”鹈饲一副被打败的样子,两手一摊。“你想想嘛。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那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会拉低音提琴的人吗?不可能,他们一定连口琴都不会吹。虽然我没有调查过,不过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绝不会看走眼。”
  “虽然从外表判断别人很没礼貌——但确实是如此。”
  这样判断虽然对他们很失礼,可是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演奏家,大概连直笛都不会吹吧。
  “就算如此,你推断琴盒里面装的就是尸体,会不会跳太快了。就算里面真的装了尸体,又会是谁?”
  鹈饲骤然停下脚步,站在房间的中央,低声道:
  “……自然是山田庆子了。”
  “……”朱美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是吗?虽然流平君昨天也说过,山田庆子可能已经被杀害了,可是那只是开玩笑罢了,没有任何根据。”
  “当时是这样没错,可是现在已经有充分的事实了。昨天中午,山田庆子说不定有依照约定前往侦探事务所。所以,当时如果有人打算在那里夺取她性命的话会如何?如此一来,山田庆子的尸体大概就在黎明大楼的附近,像是停车场之类的。”
  “对耶,的确有可能。”
  “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把她的尸体塞入低音提琴琴盒中,再从黎明大楼运送出去,因为如果山田庆子的尸体被人发现那就不妙了。”
  “什么不妙了?”
  “因为,凶手接下来要去盆藏山执行杀害雪次郎的计划。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桩犯罪才是凶手的主要计划,杀害山田庆子只是因为她突然插手,阻碍计划进行,是临时发生的事情。所以,凶手杀死雪次郎之前,她的尸体绝不能曝光。这些考量对凶手来说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的确,说不定真的和你所讲的一样。”
  “凶手把尸体装入低音提琴琴盒,再放上迷你古柏车顶,来到盆藏山。然后弃尸,顺便连车子也一起丢掉,接着步行到新月山庄,也就是说——”
  朱美一脸紧张地等着他说话,鹈饲以名侦探的气势,抬头挺胸地做出结论:
  “没错,杀害山田庆子的凶手就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二人!”
  当然,杀害雪次郎也是他们干的好事,鹈饲最后附带这一句话,并且把手举高,摆出必胜的V字。

  四

  夜越深,盆藏山的雨势越大。
  在新月山庄的大浴场,马场铁男泡在桧木的浴池里面,一边思考。
  鹈饲杜夫跟他怪怪的同伴,居然是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香织的推理应该是正确的,可是,没有证据。当然,铁男他不是刑警,无论鹈饲一伙人是多么穷凶恶极,手段极尽残忍的杀人集团,他也没有立场去证明。
  铁男心想,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老实说,似乎也不太妥当。
  “他们应该希望山田庆子的死永不见天日,这么说来,说不定会为了封住我们的嘴巴……”
  或许,这就是鹈饲他们住在新月山庄的原因,现在他们还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因为还在观察而已。就算今天晚上他们临时决定执行计划也很合理。
  “嗯,忽然觉得事情不妙——”
  铁男脑中想的尽是些坏事,突然——匡卿!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透过温泉的热气,铁男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腰上围着毛巾。
  “……”大浴场的热气中飘散着木头的香味,
  “………”两个大男人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双方的表情都很严肃,
  “……………”互相确认对方。
  “耶耶耶耶!”铁男在浴池中站起身来。“鹈、鹈饲先生!”
  “哇啊啊啊!”鹈饲差点往后滑倒。“马、马场君!”
  铁男缩在浴池的角落,摆出拳头,采取防卫的姿势;而鹈饲似乎想起什么,弯着腰,摆出一副业余摔角选手的样子。浴池的对角线上,这两个裸男互相对峙着。鹈饲和铁男,两人像是测量对方距离似的,一齐往右边画圈儿绕。
  “……”鹈饲声音生硬地问道:“可、可进去吗?马场君。”
  “……”铁男不自然地点点头:“可、可以啊,当然可以,请、请进。”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呼——,舒服舒服。”
  整个浴池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这两个男的互相认为对方是杀人犯。说不定,待会儿一不注意,鹈饲便会手持毛巾这种不甚起眼的凶器,露出暗杀者的面目,然后朝我这边袭击。铁男心中想的都是这类不好的事,但是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警戒心,表面上还是尽量堆满笑容:
  “哈哈,这个温泉真的很棒,泡完之后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哈哈哈。”
  “对啊,哈、哈哈,活过来了。”
  “……”
  不要说活过来,现在还能活着就不错了。这座浴池大概自被建造以来,从未出现过这么紧张的氛围。
  铁男拼命想找些话题接话,这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这个时候,危机就是转机,我可以确认刚才香织的推理是否正确,铁男心想,然后用非常、非常不经意的语气问鹈饲:“对了,鹈饲先生,那台蓝色进口车是你开的吧。真棒啊,那种车,平时保养起来很费工夫吧?都停在哪里呢?”
  “没有啦,普普通通。我都停在我住的大楼的停车场里,随便停而已。”
  “大、大楼——是哪栋大楼啊?”
  “大楼的名字叫黎——灵峰大楼。听说是从灵峰富士这个名字命名的。详细的情况并不清楚就是了。”
  “!”太完美了,完美的谎言。
  现在,就在这个时刻,鹈饲等于承认自己就是杀人犯。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说谎。铁男在温泉汤中双手紧握。
  鹈饲好像察觉到目前情况不太对劲,身体在温泉汤中颤抖。
  “对了,马场君,我也有话要问你。”
  “是,你想问什么?”
  铁男强颜欢笑,鹈饲却用无比认真的表情,劈头问道:
  “你会吹口琴吗?”
  “啊?”这是在泡温泉的时候会问的问题吗?而且还用那种认真的表情。铁男还搞不清楚状况,但仍摇摇头:“不会,完全不会,我对音乐不在行。嗯,我想香织也跟我一样,这种事用看的应该就知道了吧。——呃,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这时,鹈饲的右手在温泉汤中握紧拳头,铁男似乎感觉到什么,心头一惊。什么意思啊?像这样忍住冲动,握紧拳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懂,想要高声欢呼自己是杀人犯吗?
  “……”不行,这是我忍耐的极限了,再这样紧张下去我会受不了。“——我、我差不多该起来了。”
  “喔,这么快,不要客气啊,我可以帮你冲冲背。”
  “背!别开玩笑了,怎么可以背对你。”
  “是吗?别误会,我对男人的背部也没什么兴趣。”
  “当、当然是这样——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铁男不让敌人窥伺在后,身体朝向鹈饲,一步步向后退,直到离开大浴场。铁男一跑到更衣室,也不管身体湿答答,马上穿起浴衣,动如脱兔,立刻飞奔到走廊。铁男逃离紧张的空间后,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劳感,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想去泡温泉放松过。可恶,我刚刚到底是为了什么泡温泉的。
  “嗯?!可是太奇怪了。我就算了,为什么那个人也对要处处提防我?怎么都想不通。”
  算了,反正杀人犯要提防的东西可多着呢。铁男一边想着,一边走在二楼的走廊,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中途,他经过游戏室前,忽然觉得嘴巴干。一定是刚才场面太过紧张,现在口好渴。游戏室里面的自动贩卖机卖应该有卖果汁吧。
  “去买个什么来喝好了。”
  铁男手放在门把上,把门稍稍推开。房间里面有点阴暗,他才刚这么想,这时,忽然出现一道剧烈的闪电,照亮四周,同时巨大的雷声撼动了整栋建筑物。这道冲击太过激烈,铁男的头才刚伸进去房间,身体便僵硬地无法移动。等到雷声停止,这时游戏室中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铁炮……什么铁炮……”
  “就是只有你才会用的铁炮啊……嘿嘿。”
  铁男听到这些充满威胁的话语和嘲笑的声音,身体更僵硬了。好像有两个男的在游戏室中进行什么秘密的交谈,但不知道是谁跟谁在说话。门只被稍微推开,而且,入口附近有置物柜挡住,无法看到房间里面的全貌。反过来说,房间里的男人也没有察觉铁男的存在。刚才的开门声似乎被打雷声盖过去了。
  两个男人没发现自己正被偷听,继续讲下去。
  “你说什么?——凶手使用铁炮……什么意思……手枪吗?(注:“铁炮”在日文中有枪炮之意。)……还是来福枪?……我可没有枪喔……更何况那个人又不是被枪……”
  “……少装蒜了……铁炮……只有你会用的……你就是凶手……嘿嘿。”
  铁男现在进退两难,只好手握着门把,不出声地站在那里,继续听下去。这些话听的很清楚,内容一定跟杀人事件有关。
  可是太奇怪了,不管是山田庆子还是橘雪次郎,都不是被枪射杀,为什么这两个男人一直在讨论枪的话题。铁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而且,这两个男人讲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情。其中一个人讲话的语气姿态非常高,另一个人则是非常狼狈。两人的声音听起来,应该都是认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有证据吗?……证、证据拿出来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明天早上十一点,在花菱旅馆里面……”
  “好……花菱旅馆……我知道了。”
  “……可别迟到了……咦……”
  糟了,被发现了!铁男心慌,抓着门把的手,用力把半开的门关起来。砰,巨大的关门声。几乎同时,雷声又轰隆隆地响起,撼动大地的雷声响彻整栋建筑物。铁男趁这个空档,迅速离开。被发现了吗?刚刚有蒙混过去吗?铁男自己也没有把握。他在走廊小跑步前进,回到自己的房间,飞奔进门后,马上把房门上锁。
  “呼,好危险。”铁男把右手放在胸前,大大吐了一口气。“不过,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搞不懂——喂,香织。”
  铁男别过头叫着香织的名字,看到有坂香织躺在床上。她身穿浴衣,用棉被把自己包得紧紧的,眼睛早已阖上。房间角落的电视还开着,应该是看电视看到睡着了。
  “喂,才九点半耶。这不是小孩子的睡觉时间吗?”
  铁男有些灰心,在香织的床边坐下来。昨天和今天,他和有坂香织不是谈些血淋淋的内容,就是偷偷摸摸地躲避别人的视线。结果,这两个晚上,铁男虽然获得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但雄性野生动物的本能却毫无用武之地。当然铁男也知道现在不是发挥动物本能的时候,可是总觉得很可惜,无法接受。
  “……”
  铁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的睡姿。这家伙,真的睡着了吗?该不会只是想拒绝我而已吧。铁男一边在心中想,一边不断换着角度看着她。没多久,他发现自己的样子有点像是等下主人下命令才敢吃食物的小狗似的,很难堪,他离开香织的床。
  “没办法,就让她睡吧……”
  马场铁男绝非绅士,但也不至于下流到袭击熟睡的女生。
  电视正在转播乐天对西武的比赛,比赛正好结束了。三比零,乐天的王牌投手岩隈完美地完封对手,获得胜利。野村总教练龙心大悦,和岩隈握手,同时回应粉丝的欢呼。画面中,铁男看到一名年轻女粉丝正在对总教练大声呼喊着:“小野——”她隔着观众席的铁丝网,一副拼命要传达什么似的。铁男看到她,有些熟悉。
  “嗯?!这个女生跟香织好像喔……”
  铁男手握着遥控器,盯着这荧幕看。
  “……怎么可能。”
  像是抹去天马行空的想像般,铁男把电视关掉。


  第七章 双雄对峙

  一

  过了一夜,昨天的雷雨像是没发生过似的,早晨的盆藏山,晴空万里。
  盛夏晴空再次出现,鹈饲开着雷诺,二宫朱美坐在副座。
  早上两人吃完早餐后,朱美就被鹈饲催促着:“现在马上出门,你也一起来。别问那么多,快点。”鹈饲的语气很急促,不容有发问的空间,两人马上坐上车出发。结果,直到车子开始往山下开时,朱美才有机会问为什么。
  “你那么慌慌张张地,是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侦探面向前方,语气中难掩兴奋地开口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刚才我用手机检查侦探事务所的留言答录机,里面多半是催缴的电话留言,但是有一则留言非常有趣喔。大概是昨天晚上打来的,对方是猪鹿村的山田圣子,一名年轻女性。”
  “山田圣子?!她该不会是山田庆子的家人或亲戚吧。”
  “应该错不了,可能是姐姐或妹妹,留言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山田庆子。”
  “那她说了些什么?”
  “‘有件事情想请教您,我会再打来。’她只说了这些。我想,她说的‘有件事情’,是指山田庆子的行踪。我想应该是山田圣子发现山田庆子和鹈饲侦探事务所之间有联系,才会打电话过来——”
  “结果不巧侦探事务所正在放暑假,听起来很有可能耶。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山田圣子?”
  “没错。翻开猪鹿村的电话簿,没有叫山田庆子的,可是有一户人的名字登记为山田圣子,地址就位在盆藏山的山脚下,大约在猪鹿村和乌贼川市的交界。山田圣子这个名字不算太常见,我想猜对的机率应该很高。”
  “所以,我们只要问山田圣子——”
  “没错,我们就可以知道谜样的年轻女性——山田庆子的真面目了。”
  鹈饲边说明边踩油门。雷诺的引擎声非常轻快,车子在湿濡的道路上前进。朱美心跳的越来越快,谜底终于要揭晓了。
  山田圣子住的地方是适合单身的人住的公寓。两人确认过邮箱名牌上面写着“山田”的房间号码后,走到她家门前站定。门铃声响起,里面传出一名年轻女性的应答声。
  门被微微推开,探出头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娇小瘦弱的女生,穿着灰色薄T恤和丹宁短裤,脸上感觉没有化妆,瓜子脸,面貌姣好,足以归类到美人的族群了。山田庆子大概也长这样吧,朱美开始想像。
  “请问你们是?”面对陌生的来访者,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你就是山田圣子吧。你好,我叫鹈饲。”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鹈饲盯着她的眼睛看。短暂的迟疑后,
  “啊,你是侦探事务所的人吧。”山田圣子勤快地打开门。“太好了,我才正烦恼要不要过去找你们,请进。”
  圣子邀请二人进屋,请他们坐在小桌子旁的坐垫上,送上日本茶。然后山田圣子才想到一个最单纯不过的问题。
  “啊?!真是奇怪。为什么侦探先生您特地过来我这里呢?”
  “老实说,有些事情想请教您,想跟您做个确认。山田圣子小姐,您是山田庆子小姐的亲人吗?”
  “是的,庆子是我妹妹。”
  根据山田圣子所说,圣子和庆子两人是姐妹,但并不同居,而是各自住在不同的公寓,独自过生活。可是,自从星期四以来,就一直连络不到妹妹庆子。姐姐圣子非常担心,因为担心妹妹该不会突然生病,病倒了,昨天晚上用备用钥匙打开妹妹的房门,进去里面调查。可是,房子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圣子发现桌上的笔记本,妹妹好像写了些什么在上面。上面写着圣子不认得的电话,以及“鹈饲侦探事务所”这几个字。圣子不明白为何妹妹要记下侦探事务所的电话,她觉得事有蹊跷,烦恼再三后,决定打这支电话。
  “我担心妹妹是不是被卷入什么麻烦事之中,而且也想问清楚,妹妹打给侦探事务所,想要商量什么,详细的内容又是什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很可惜,其实你妹妹根本没来我的侦探事务所,原本我们约星期五早上,所以连我也不知道她想拜托什么事。”
  山田庆子想拜托的是一定跟新月山庄的事件有关系。可是,鹈饲故意不说出这点。
  “是这样啊,我原本以为请教侦探先生应该会得到什么线索。”
  “是啊,很遗憾,我们也完全摸不着头绪。对了,顺便请教,你妹妹的职业是?”
  “这阵子她在乌贼川市里面的一家超商工作,以前是上班族,和主管发生了一些事情后,三个月前辞掉工作了。”
  “和主管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吗?”这句背后意义深远,鹈饲非常感兴趣。
  “顺便请教,那家公司叫做?”
  “不是什么有名的公司,叫做‘乌贼川休闲开发’,专门开发规划别墅,或者休闲旅游区等,堪称建设业的中坚——哇啊啊!”
  圣子会大声尖叫是因为,鹈饲忽然整个人越过桌子扑了过去,双手紧抓住她的双肩。侦探一兴奋起来就容易乱来。
  “乌贼川休闲开发!你没说错吧!山田庆子三个月前是乌贼川休闲开发的员工!”
  “是是是、是的!没没没、没有错!”
  圣子被鹈饲激动的气势震摄住,脸上露出近乎恐惧的表情。朱美偷偷地往鹈饲背后一扯,把他拉回原来的座位。朱美侧看鹈饲,他欢欣鼓舞的样子,像是挖到金矿一般,喜形于色。
  “那么,在乌贼川休闲开发里面,那个和你妹妹有过节的主管是谁?”
  “你说主管的名字吗?好像叫丰——”
  “丰桥升!”
  怎么会是你回答?朱美叹了一小口气。
  “嗯,是的,就是丰桥升。您认识他?”
  “不,不太熟——。那,你妹妹觉得丰桥升这个人怎么样?”
  “不知道,妹妹不太常跟我说公司里面的事,我也没问,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妹妹确实是说和他发生了一些事情,待不下去了,所以辞掉工作。侦探先生,那个叫丰桥升的人,和我妹妹失踪有关系吗?——啊,该不会,妹妹跟那个人一起私奔了吧!”
  “呃,不是这样子的……”鹈饲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搔搔头。“对了,你妹妹最近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感觉是有,可是没听她说过名字。”
  “你妹妹失踪了,你有报警吗?”
  “有,我跟派出所的人连络过了。不过,我想年轻女生两三天不回家很正常,大概警方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唉,我该怎么办才好。”
  圣子越讲越担心,坐立难安。不久,圣子忽然意识到鹈饲的存在,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
  “呃,可以请教您一件事情吗?所谓的侦探这个职业,是会帮忙找寻失踪的人,是吗?”
  “是啊,寻找失踪人口当然是侦探的工作……”
  “会不会很贵啊,价位。”
  看来山田圣子打算拜托眼前的侦探,希望帮她找出妹妹的下落。对侦探来说,终于出现期待已久的委托人了。可是,鹈饲这时似乎想到什么,身体向后仰,摆出一副惹人嫌的高傲姿态,说道:
  “寻找失踪人口是吧。嗯,是不便宜。不,老实说,我们家的收费非常的贵。因为,我就直说了,我在这一带,也算是相当知名的侦探,每个月的委托源源不绝的,件数常超过一百件——”
  一百件!朱美知道侦探事务所的情况,不禁被他口中说出的天文数字给愣住了。实际的情况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山田圣子并不知情,理所当然地相信了他的话。很明显,这时候她想委托侦探的意愿大幅降低许多。她的表情,连朱美都读得出来。
  “是吗?那么也不能勉强拜托您了。”
  虽然不情愿,但山田圣子仍知难而退。鹈饲心中有愧似的,说了一句话:
  “我没有别的恶意。”
  几分钟后,鹈饲和朱美向山田圣子告别,回到车上。朱美一坐上车,马上转过头面向鹈饲,比手画脚地表达不满。
  “真是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啦,好端端地居然拒绝委托!什么一个月一百件,说大话,有这种业绩的话,侦探事务所前面早就大排长龙了!”
  鹈饲无法继续闷不吭声,他扯下乌贼川稻荷神社的护身符,像是要大卸八块地的,用力摔在脚边,这时,活受罪的侦探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服气地叫道:“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真的没办法啊!我怎么可以接受她的委托!”
  “为什么!现在时间那么多,每天都像在放假一样嘛!”
  “因为,山田庆子一定早就死掉了嘛!再怎么找,顶多只能找出她的尸体而已!我怎么好意思再拿她的报酬!”
  “拿就拿,有什么关系嘛,不管活着还是死掉了,山田庆子就是山田庆子嘛!”
  “哼,我们两个的看法根本不一样。”鹈饲觉得继续吵下去不会有结果,面向前方道:“她委托我找的,是活着的妹妹,不是找尸体,所以我才拒绝的!”
  鹈饲拾起刚刚丢在地上的乌贼川稻荷神社护身符,对它吹了几口气,拍去灰尘。没想到他这么珍惜这个护身符,朱美也冷静下来,问道:
  “……对了,山田庆子真的被杀死了吗?”
  “嗯,错不了。”鹈饲骤下断言:“凶手是丰桥升。”
  “昨天晚上你不是说凶手是马场君和香织二人组吗?”
  “嗯。”鹈饲想了一下,说了一个折中的答案:“那两个年轻人是丰桥的帮凶。对了,那个二人组就像是丰桥的手下一样,丰桥则是主谋。”
  “那么,橘雪次郎、山田庆子、丰桥升,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刚才和山田圣子的谈话中,就说很清楚了。山田庆子在乌贼川休闲开发上班,和主管丰桥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很明显是指男女之间的关系。而且,这两人的关系,在山田庆子辞掉工作后,仍保持不变。山田圣子不是说了吗?感觉到妹妹有和男生交往。那个人就是丰桥。”
  “原来如此,那又如何?”
  “丰桥因为新月山庄的收购问题老是谈不拢,企图杀害碍事的雪次郎。可是,这个计划被女朋友山田庆子发现了,也或者因为丰桥相信她,自己告诉她这个计划也说不定,总之她发现这个计划。山田庆子觉得丰桥的杀人计划太可怕,自己无法独自处理,所以想藉助侦探的力量。她打电话到鹈饲侦探事务所,可是,电话的内容被丰桥偷听到了。”
  “对耶,山田庆子打来的电话中,最后的地方,语气确实怪怪的。”
  “对,丰桥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她背叛了他。于是丰桥心想不能让她破坏自己的计划,于是杀害了山田庆子,又或者他怂恿那一对小情侣去杀害。总之,那对情侣把尸体塞进低音提琴琴盒,然后找个地方丢了。所以说,丰桥升才是杀死山田庆子的主犯,还有橘雪次郎的死大概也是他干的。”
  “听你分析,事情好像真的是这样,而且丰桥也没有雪次郎事件的不在场证明。”
  “正是如此。”鹈饲点点头,回应对方的确认。此时,他胸口口袋的手机响起铃声。“喔,是流平君打来的——他还活着啊。”
  他当然还没死,但仍只是大病初愈,因此鹈饲才把他留在新月山庄,除此之外,也有留下他看守状况的用意在。流平打来,是有什么消息吗?朱美很好奇,耳朵贴近鹈饲的手机,听到流平传来的鼻音。
  “啊,鹈饲先生!又是那两个人——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刚才他们离开新月山庄了。”
  “离开?!是退房吗?”
  “不,不是的。那两个人好像问静枝一些问题,问了很久,然后就出门了。也有可能只是去散步,怎么办,要追上去吗?”
  “不,在这之前,静枝在你旁边吗?先问问她,那两个人问了些什么,这样或许能得知他们的目的地——”
  “好,那我先问看看。”流平的声音消失,过了好一阵子,他的声音略带兴奋,又出现了:“我知道了,鹈饲先生,是花菱旅馆。”
  “花菱旅馆?!那间旅馆在什么地方?”
  “听说从新月山庄往山下步行约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这间旅馆在七、八年前已经倒闭,现在是个没人敢接近的废墟。那两个人详细问完静枝地点位置后,就出门了。”
  “嗯,那两个人的目的地就是那里。可是,到已经倒闭的旅馆要做什么呢?”
  “这点静枝也是摸不着头绪。——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嘛……”鹈饲抬起头,心里已有盘算似的,很快地下指示给流平。
  “你问静枝花菱旅馆的位置,直接到那里去,我们也马上驱车前往。”
  “在那边会合吗?我知道了,那待会见——”
  鹈饲和流平通完话后,收起手机。然后身体伸向副座,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道路地图。“来,这个给你”鹈饲漫不经心地把地图递给朱美,自己手握方向盘,放倒手煞车。
  “好,往花菱旅馆出发!”
  “等、等一下。”朱美突然握紧手煞车,一拉!
  正要往前走的车子,忽然被紧急煞车,引擎熄火。
  “喂喂,不要乱来啦!我的雷诺是法国制造的,非常纤细呢。”
  “不管谁的雷诺都是法国制的吧!你现在出发是怎么样,我可不知道花菱旅馆在哪?”
  “所以才给你地图啊。”
  “你是笨蛋吗?刚才没听他们说花菱旅馆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倒闭了吗?”
  “没关系,反正我的地图也是七、八前买的,所以上面应该会记载!”
  鹈饲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朱美忽然把地图扔在一旁。
  “你至少也要买份新的地图吧!不,应该要装卫星导航!去买卫星导航啦!”

  二

  “这里就是花菱旅馆吗?好像比想像中来的气派。”
  马场铁男仰望着高耸的大门,感到一股压迫感。整体都是纯和风的建筑,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对平民来说,这里是高不可攀的高级旅馆。不过,曾经如此风光的花菱旅馆,现在也成了废墟,大门几乎是崩坏的状态,门也是半开着,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一旁的有坂香织确认手表时间。
  “上午十点四十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来,上午十一点杀人犯就会在这里现身,不过,这毕竟只是猜测而已。”
  “可是,昨天晚上的密谈,你不是感觉到有人在胁迫另一个人吗?所以,有一方是胁迫者,另一方就是杀人犯。”
  铁男昨晚在游戏室偷听到密谈的事,今天早上才告诉香织。香织听完之后非常好奇,最后两人决定到已成废墟的花菱旅馆一探究竟。这种事原本应该拜托警察,不过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待会,这次事件关键的大场面,将以这座旅馆为舞台上演,怎么能错过呢。马场君,趁现在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应该有很多藏身的地点——”
  香织毫不犹豫地进大门,铁男反而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两人穿过荒废的前庭,深入内部,眼前出现一栋快要崩塌的日式住家。和刚才的大门一样,这栋建筑虽然看起来朽坏,但也不至于立即崩坏。铁男试图用力推开拉门,拉门伴随着咿呀的开门声,稍微打开。
  铁男和香织穿着鞋子走进里面,香织在走廊上前进,动作迅速俐落。
  “喂,为什么要进去那么里面?躲在门口附近偷看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这间旅馆看起来挺大的,我觉得入口一定不只一个门。况且,他们约的地方是在花菱旅馆里面不是吗?所以,直接躲在旅馆里面比较妥当。”
  香织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去。花菱旅馆的建筑非常复杂,走廊就像字谜游戏的解答一样。终于,在走廊的尽头,出现一扇门,打开来看,里面是放棉被的房间。陈旧的棉被堆积如山,布满尘埃。里面的窗户半边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个小庭院。
  “啊,从这边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庭院,就这里吧。”
  “真的耶,躲在这里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两人潜身在棉被的一角,隔着窗盯着眼前的小庭院看。庭院处处杂草丛生,有一块以前可能是花圃的地方,现在长满芒草。两人沉默不语,耐心地等着杀人犯和胁迫者出场。不久,就在沉默转为痛苦时,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哇啊!”香织急忙取出手机,像丢沙包一样在手中抛了两三回。
  “笨蛋,赶快切断,快点!”
  香织好不容易抓住手机,二话不说地关掉手机电源。
  “你在干嘛啊!电影放映中,还有监视中,都要关掉手机,这是常识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嘛。——怎么办,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听到?”
  “嗯,离约定还有一小段时间,应该没事。”
  铁男眼睛望着窗外的小庭院,小声地接下去说:
  “对了,待会杀人犯会来,凶手应该是鹈饲他们一伙人吧——照你昨天晚上的结论看来,等一下鹈饲应该会出现?”
  “不,我觉得不会,因为昨天他们在游戏室里面密谈的时候,鹈饲应该还在大浴场,所以在游戏室被胁迫的凶手,应该不是鹈饲。”
  “说的也是,那到底谁会出现?”
  “鹈饲一伙人之中,除了鹈饲之外就只有一个男的。待会出现的,就是他。”
  “喔,所以是——户村流平!”
  这时,铁男脑中浮现户村流平喊着“呦嗬”跳进水池里的那副傻样子。做事迷迷糊糊的他,一定是有什么犯罪的把柄被别人抓到,受到威胁。非常有可能。如果户村流平真的在这里现身,那么可以确定,凶手就是他。如此一来,香织所提倡的“鹈饲一伙凶手说”的假设就可以成立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胁迫者到底是谁……”
  正当铁男喃喃自语的同时,外面似乎有人靠近。铁男和香织同时伸直背脊,急忙往窗外看。可是窗外依旧风吹芒草摆,没有人出现。真奇怪,铁男皱眉。
  “喂,香织,这间旅馆感觉又大又复杂,该不会里面有好几个庭院吧,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庭院。”
  “嗯,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刚才的确有人的声音。”
  如果真的如此,那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换个地方吧。两人从棉被一角站起身子,正当铁男把手搭在房间的拉门时,门外忽然传来人的声音。
  “!”
  香织差点叫出声音,铁男右手盖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叫出声,并抱着她的身体,再度躲在棉被山的一个角落。几乎同时,房间的门被拉开了,出现一个男人,穿着夏威夷衬衫,是户村流平。
  “!”
  铁男差点叫出声音,这次换香织的左手懕住铁男的嘴巴。两人各自用手捂住对方的嘴巴,战战兢兢地保持沉默。户村流平会现身是预料中的事,但没想到会进来这间房间。可是,为什么他要到放棉被的房间来?铁男紧张的情绪升到最高点,就在这个时候——
  “什么嘛,原来是放棉被的房间。”流平自言自语,觉得无趣。突然,他似乎发现什么似的,发出“嘿嘿嘿”的冷笑声。
  下一刻,“呦嗬!”流平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后,整个人飞扑地跳进棉被山里。这个白痴!你以为现在是国中毕业旅行吗!铁男还没叫出声,流平已经在棉被山上激烈地弹跳。
  这时候,忽然响起一道奇怪的爆破声。铁男正在想那是什么声音时,眼前那座颤颤巍巍的棉被山瞬间崩溃。藏身在后面的铁男和香织,被不断落下的棉被挤压撞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终究忍不住了,爆发出累积已久的惊叫声。只是,受到惊吓的不只这两个人,流平也吓到了。从棉被山上滚落下房间角落的流平,看到他们。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流平的尖叫声不输给他们。这时,他找寻出口,想一溜烟似地逃走,可是没想到却和厚重的拉门撞个正着,反作用力又将他弹回房间的角落。
  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铁男呆住了,“快跑,趁现在!”香织拉着他的手。
  “喔喔,好!”铁男回过神来,和香织一同跑出房间。
  “香织,这边!”两人转向走廊的右边,冲进面前的房间。这里是厨房。正在睡午觉的一群花猫受到惊吓,猫爸妈带着小孩子跳出水槽逃走。“不行,马场君,走这边。”结果里面是大浴池,浴池里面的一群鸽子一齐飞走。“不是那边,香织,走这里。”里面是大客厅。两人看到户村流平陷入恐慌,从右边跑到左边。
  “……”香织目送夏威夷衬衫的背影远去,然后将头转往相反方向。
  “啊,马场君,从那头好像可以出去。”香织手指的方向有一条开放式走廊。两人走到走廊上,眼前出现一块曾经是日式庭园的地方,这里似乎也是花菱旅馆的庭院。果然,庭院不只一座。铁男正在思考的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怪异的光景。
  “喂、喂,你看……那边有人……”
  杂草茂盛的庭园角落,有一柱石灯笼,勉强让人可以想像过去日本庭园的面貌。在那里,有一个男人,坐在地上,身子向后靠在石灯笼上。头朝下,看起来像是在睡午觉。可是,那个男人身穿的POLO衫,胸口的部分染成一团浓浓的深红色,而且红色的部分逐渐地扩大面积。
  “该不会——”
  铁男和香织两人互看,一同跳下开放式走廊,跑向躺在那里的男人,近距离观察他的样子。男人的额头和左胸流出大量鲜血,早已断气。他的样子连检查脉搏的必要都没有,一目了然,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是谁……”
  香织声音颤抖,铁男往前跨进一步,低下头看男人的脸。淡金色头发和白皙的肤色,铁男打着哆嗦说出那个男人名字:
  “寺、寺崎……为什么,他会——”
  环顾尸体周围,旁边有一块大约如小孩子的头一般大颗的石头。看起来是为了增添庭院趣味用来装饰的石头。石头表面已覆满青苔,并沾满鲜血。寺崎的额头出血,看来应该是被这颗石头打到。可是,问题是左胸口的出血。
  “喂、喂,马场君,这里,该不会是被枪射到了吧。”
  “嗯,刚才我们在棉被房间里,你有听到的奇怪爆破声吧。”
  “好像有,那,该不会就是枪声——”
  “或许吧——嗯?那是什么。”
  铁男看到离尸体不远处,散落一个细长的物品,像是钓鱼人装钓竿的钓鱼袋。铁男记得有看过这个袋子,昨天他们和寺崎在赤松川沿岸碰见时,当时他就背了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袋子。
  “为什么,在这里会出现钓竿——”
  铁男把脸凑近那只可疑的袋子,袋口是开着的,里面却空空如也,没有钓竿。倒是袋子旁边,有一颗小东西滚落在地面。铁男用手指捻起,拿给香织看。香织瞪大眼睛:“这、这不是子弹吗?像是来福枪或是……”
  “应该没错,原来,袋子里面装的是来福枪。”
  “什么意思?寺崎不是去钓鱼吗?”
  “嗯,看来,寺崎只是装作去钓鱼的猎人。不,严格来说,应该是盗猎者。他拿着自己的枪来这边,然后被自己的枪射死了。”
  “所以,那把枪现在在哪里……”
  “袋子里面也找不到……”
  “凶手拿走了吧……”
  “或许人还在这附近……”
  铁男有一股措手不及的恐惧感,说不定杀死寺崎的凶手正手持来福枪,潜伏在附近,窥视着我们。不,说不定正在填装子弹,瞄准我们,想要一枪解决——
  “不妙,快逃!”铁男抓住香织的手腕,准备逃跑时,“——嗯!”
  “怎么了?!”铁男一脸不安,香织脸色不太对劲,说道:“有人来了!”
  准没错。虽然很细微,可是房子那头可以听到有人说话,而且,声音逐渐靠近。是谁?听到枪声赶来、和事件无关的第三者吗?接获通报的警察?还是射杀寺崎的凶手回来了?
  两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铁男抓住香织的手腕,转身回头:“香织,我们赶快走,往这边。”
  铁男穿过荒芜的庭院,跑向和房子相反的方向。穿过庭院,前面出现一片灌木丛。再往里面走,是一片以前作为篱笆的树木,现在早已长得参差不齐,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两人尽量找出空隙钻,没想到,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悬崖峭壁,他们无法再往前了。
  两人惶恐地向下望去,下面流着一条溪河,离这里至少有四、五公尺的高度。是赤松川。两人注意到后面确实传来人的声音。铁男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持枪杀人魔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前有来者后有追兵吗?
  铁男觉得终于穷途末路了,这时香织紧张地问了一个唐突的问题。
  “马场君,你喜欢保罗·纽曼(Paul Newman)吗?”
  “什么,嗯……”
  “我比较喜欢劳勃·瑞福(Robert Redford)。”
  “是、是吗?”铁男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两人又看了看悬崖下面,不知是幸或不幸,刚好有一池积水,看来直接跳下去应该不至于死掉。“不、可是、等一下,先别急忙……”
  “那,我要跳了!”
  等、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一、二、三”香织已经听不进去,嘴里喊着预备的口号。
  “……”铁男似乎已经觉悟,紧闭双眼。
  下一刻,水面响起激烈的撞击声,溅起高耸的水柱。

  三

  要二宫朱美靠着七、八前年地图,当鹈饲的卫星导航,果然有点勉强。雷诺这台车子只要照着朱美指示的路走,不是遇到悬崖断壁,就是无法通行的兽道,不然就是陆陆续续出现“禁止通行”的路牌。结果,鹈饲的雷诺车到达花菱旅馆时,手表的指针已经过了早上十一点。
  “可恶……真痛恨自己不会看地图……”
  “不要灰心……你做得很好……”
  莫名地接受鹈饲鼓励的朱美,人早已站定在花菱旅馆的门前。两人二话不说赶紧进入。眼前出现一栋老旧的日式建筑,这时,朱美看到前面的玄关拉门被人粗鲁地踩破,有一个人从里面飞奔出来。是户村流平,还有花猫一家,跟在后头的是一群鸽子。
  “哇,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
  “的确,已经发生了……”
  实习侦探带着花猫和鸽子在废墟里面奔走,没错,至少发生了这件小事情。不管怎么,在这间已成废墟的日式旅馆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流平跑到鹈饲身边,表情极度兴奋,面红耳赤。
  “怎么了,流平君,发生什么事了?那对小情侣怎么样了?”
  “鹈饲先生,你来迟了。”流平把手撑在膝盖上,气息粗重。“因为,你们一直没来,我自己先进去里面,然后在一间放满棉被的房间,和那对小情侣碰个正着……然后听到像是枪声的声音……”
  “枪声!”鹈饲的表情严肃起来,看了看眼前这栋建筑物。
  朱美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目前的情况确实容易勾起侦探冒险犯难的精神。在朱美决定需要谨慎思考之前,鹈饲已经当下做出大胆的决定:
  “总之,我们先看一下房子周边的情况,也有可能是流平君听错了。”
  这么莽撞行事,如果遇到持枪的杀人魔怎么办?!朱美虽然非常担心,可是这种平凡的见解原本就难以说服好奇心旺盛的侦探。鹈饲带着流平展开调查,结果,朱美也跟了过去,因为一个人待在这里太恐怖了。
  三人绕着房子四周,发现这房子的形式非常复杂,约莫绕了半圈,三人立即发现异样。在荒废的日式庭园一角,满身鲜血的寺崎亮太上半身倚靠在石灯笼上。鹈饲确认寺崎已死,指向庭园的一角,说道:
  “在那边!有动静!”
  鹈饲穿过日式庭园,拨开灌木丛前进,流平跟在后头,朱美还搞不清楚状况,也跟在后面。这时,三人的前方忽然传来:
  “一、二、三。”
  奇怪的呼喊声,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
  鹈饲勇往直前,穿过原是篱笆的灌木丛缺口。忽然,鹈饲停下脚步,流平撞到鹈饲的背,朱美追撞到流平的背。朱美捂着鼻子越过男人的肩膀往前方一看。
  “喂,搞什么啊——啊!”
  前面尽头是一片悬崖。悬崖边有一个男的背对着我们,身穿背心,露出粗壮手臂,一头金发怒发冲冠的年轻男子。
  鹈饲用食指着那个男人的背,像是在叫坏蛋的名字似的,口气非常不客气地直呼全名:
  “马场铁男!果然是你这个家伙!”
  被叫住的马场铁男回过身子,认出对方是鹈饲后,同样地伸出食指,直呼全名:
  “鹈饲杜夫!果然是你这个家伙!”
  这时,鹈饲灵机一动,迅速脱掉西装外套,使出“机器人刑警K”(注:石森章太郎着,漫画《机器人刑警》的主角。此作品一九七三年曾改拍成影集。)的豪迈动作,把脱掉的外套用右手甩圈圈,再抛至高空。穿着白衬衫的鹈饲一身轻盈,将正义之拳摆在脸前,说道:
  “这次,你休想逃跑!乖乖觉悟吧!”
  马场铁男不落人后,双手紧抓住胸口的黄色背心,如同“霍克·霍肯”(注:Hoch Hogan,一九五三年生,美国职业摔角选手。)破天荒的出场动作一般,把衣服的布料撕得嗞嗞作响,撕裂之后,丢在一旁。铁男露出上半身经过锻炼的肌肉,并和鹈饲一样,握紧双拳,架好姿势。
  “岂能让你再为非作歹下去!放马过来吧!”
  悬崖上,鹈饲杜夫和马场铁男互相对峙,如同龙虎对峙一般的紧张气氛。虽然朱美在这片凝结的气氛中,感觉有异样,但眼前这两个男人高涨的斗志让她说不出话来。两人持续对峙了一阵子后,终于,双方激烈冲突的瞬间来到——
  “你这个刽子手喔喔喔喔!”
  “你这个杀人魔喔喔喔喔!”
  乘着气势发出的两条手臂,像两条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双方的拳头几乎同时击中对方的下颚。最后一击,交叉反击拳(注:cross counte,拳击术语,对方击出左(右)拳同时,自己击出右(左)拳,双方手臂互相交叉。)。胜负在一瞬间便决定了。两个男人壮烈的咆哮划破夏空,两个身体互相重叠,倒地不起。
  悬崖上,一切回归宁静。朱美愣住了,向流平问道:
  “呃——所以,谁是刽子手,谁是杀人魔!”
  “天晓得——”流平也只是耸耸肩。

  四

  总之,寺崎亮太已经遭到杀害了,一定要叫警察过来。在悬崖上,朱美果决地拿起手机,打一一〇报警。打完电话后,朱美往悬崖下方看过去,下面空无一人。如果刚才的落水声,是有坂香织从这里跳下去的话,那表示她已经安全落水,而且早已成功逃亡了。
  不久,警车陆续到达花菱旅馆,现场渐渐热闹起来。警方进行现场封锁,检验寺崎的尸体。崖上昏厥的两个男人,则是被抬到旅馆的走廊上。朱美用手泼水在他们的头上。晚来一步的砂川警部在房子的走廊边蹲下腰,先质问朱美: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墟?”
  “因为我们得到一个情报,得知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要来这里,鹈饲他怀疑真正杀害山田庆子是这两个人。不过,看来他的推理有误。因为,刚才马场君似乎认定鹈饲才是真正的凶手。”
  “嗯,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看起来双方都有些误会。”
  总之,我先问马场铁男,这样应该可以最快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砂川警部面向刚苏醒过来的铁男问道:
  “你和有坂香织为什么来到花菱旅馆——不,在这之前,你为什么上半身不穿衣服,想侮辱警官吗?”
  “不、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警部先生,有没有衣服可以借我穿一下。”
  你们谁,拿一件运动服给他!警部一声令下,一名搜查员拿着一件T恤过来,底下的人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上面印着“不行、绝对不行”的标语。真没质感,铁男嘴里抱怨,不甘愿地穿起来,成为参与消灭毒品活动一份子之一。随后,他终于说出前来花菱旅馆的原因。
  最主要的动机,就是昨晚他在新月山庄的游戏室里面听到那段怪异的密谈。
  “喔,两个男人在聊枪的事情——真是奇怪。雪次郎先生并不是被枪所射杀的。虽然寺崎确实是死于枪下,不过这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那两个人会冒出这段突兀的对话——”
  “就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样,进行密谈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寺崎,然后,他被另外一个男的用枪杀死了……也就是说,对方就是凶手……”
  砂川警部正陷入沉思中,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鹈饲加入对话。
  “也就是说,马场君——你射死了寺崎亮太。”
  “哼,凶手明明就是你,还不承认。”
  马场铁男到了这个节骨眼,已经完全确信“鹈饲凶手说”是正确的。
  “呃,我不知道你哪里误会了,藉这个机会我们来澄清一下好了。我不是凶手。至于你,你才是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吧?”
  “不、不是。为什么我要杀她?我连山田庆子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喔,是吗?”鹈饲盯着对方的眼睛,继续说道:“那么,为什么你们要把山田庆子的尸体塞进低音提琴的琴盒里,然后用迷你古柏载到山上呢?”
  “……呃!”瞬间,马场铁男的脸色苍白。“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哼,你们在搞什么把戏,我一清二楚。”
  实际上,鹈饲有很多地方都不清楚,可是故意摆出自信的态度。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马场铁男完全相信鹈饲的话,双肩下垂。“没错,我和香织确实是把山田庆子的尸体装进低音提琴琴盒后搬走。可是,人不是我们杀的,杀手另有其人,我们只有弃尸而已——”
  铁男正试着辩解,诉说苦情,这时,砂川警部以忍不住大骂:
  “弃尸本身就是一宗严重的犯罪,是不被允许的。你们把尸体丢在哪里?山田庆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警部先生,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只是……”马场铁男一脸认真地搔搔头,声如细蚊地说出事实:“消失了,山田庆子的尸体消失了……现在,连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鹈饲和砂川警部两人面面相觑。此时,面对这两个人,铁男终于将只有香织和他知道的秘密,全盘托出——

  马场铁男详细叙述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以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一来,他们弃尸的事,还有鹈饲和砂川警部等人遇到的杀人事件,整个案情终于兜在一块了。鹈饲安静地听完铁男的话后,转向砂川警部:
  “对了,我这边也有情报可以提供给你,我知道山田庆子的身分了,三个月前她还是丰桥升的下属。”
  侦探把从山田圣子那边得到的情报跟警部说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丰桥明明说他没听过山田庆子的名字。”
  “他在你面前说谎。而且,这么一来,正好成了丰桥是凶手的铁证,对吧,警部先生?”
  “嗯——可是,也不能如此一口咬定,有可能丰桥是刚好忘记山田庆子的名字。”
  “怎么会,不可能,哪那么刚好忘记这件事。”
  “啊,会不会是这样,”朱美提出反论,“山田庆子这个名字太过普通了,的确不容易留下印象。而且在公司里,丰桥一定是叫她‘山田’,不会记得名字,有可能他真的忘了山田庆子的名字了。”
  “不可能的,他们俩个人的关系可是男女朋友喔。”
  “那也只是鹈饲你的推测而已吧,还不能确定是事实。”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可是,丰桥在三个月前是山田庆子的主管,这是事实。我觉得他应该记得她的全名,你看嘛,就像砂川警部不可能才短短三个月就忘了志木刑警的名字,这是一样的道理。——是吧,警部?”
  “……”瞬间,砂川警部像是被问了一个大难题似的,脸色凝重。
  “……志木的名字……那家伙,有名字吗?”
  “有名字吗!……你该不会忘记志木刑警的名字吧!”
  “不,不算忘记,应该说我根本没有去记。”砂川警部丝毫不觉得丢脸,光明正大地说出来。“难道你们几个就知道我的名字吗?”
  “——啊!”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
  鹈饲和朱美像是被搓破谎言般,张大眼睛,面面相觑。
  结果,丰桥是否说谎,还有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的全名这些问题,最后都不了了之,议论结束。鹈饲心中仍不服气,转向铁男问道:
  “有坂春佳的公寓该不会就在黎明大楼隔壁吧?另一边的四〇三号房?”
  “没错,为什么你会知道,因为你就是凶手吧?”
  还再说这个,该适可而止了吧,快点清醒,马场铁男……
  “不是,因为我的事务所是在黎明大楼的四〇三号房。事情是这样的,某天早上,山田庆子要来拜访我的事务所,可是她离开停车场时,被别人袭击,受到重伤,濒临死亡。她用尽最后的力量走向我的事务所,可是,不幸的是,停车场刚好在两栋大楼中间,她搞错位置了,没有走到黎明大楼,反而往隔壁栋公寓的四〇三号房走去。有坂春佳看到陌生的女人出现,还有山田庆子没有来我的事务所,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是有这个可能。——对了,你说事务所,是什么事务所?该不都是一些黑道之类的人进出的那种吧?”
  铁男似乎认定他是这类的人,鹈饲神情自若地挥挥手:
  “不,不是做黑的事务所,只是非常普通的侦探事务所罢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一说事务所,我以为是什么暴力集团事务所之类的——什么,侦探事务所!那,你是侦探!”
  “没错——你的反应真有趣。”
  侦探称赞他的反应,但马场铁男却哑口无言。一旁的朱美绷着脸,双手交叉胸前:
  “你刚才说尸体和车子都在池子里面消失了,是真的吗?有仔细找过吗?”
  “有啊,当然找过。错不了,我们找遍了新月池还是没有下落。”
  “我在池子里面也没看到车子。”流平从旁插话。
  “你只顾着溺水吧。”朱美投以流平冷淡的视线,继续说:“可是,如果你说的是事实,尸体就算了,一台车就这样凭空消失,那也太神奇了,你说是吧,警部先生。”
  “……”砂川警部没有回答朱美,眉心刻出几道深纹。
  “怎么啦,警部先生?”
  “嗯?!”砂川警部忽然回过神来,抬起头道:“不,没什么”挥挥手后,转向铁男问道:“这件事确实很不可思议,不过那个之后再说。现在确定的,是你和有坂香织是弃尸的现行犯。然后,有坂香织正在独自逃亡中,你可以联络到她吗?她现在逃也没用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警部先生,香织逃跑不是为了躲警察,而是为了躲持枪的杀人魔,她现在一定正拼命地往下游跑去。”
  朱美的脑海里,浮现出香织一头乱发,全身湿答答地,在溪边踌躇的样子。真是可怜……
  “用手机连络呢?你们应该有交换号码吧?”
  “只有交换E-mail。可是,香织她好像没开机,她刚在放棉被的房间时已经关机了,之后可能也忘记开。”
  “真令人遗憾。”砂川警部把手搭在马场铁男的肩上:“反正警察也会进行搜索,说不定,待会他们会有消息过来。到时候,我会立即逮捕有坂香织。现在只有你一个人,那也没办法,总之希望你能跟我到署里头一趟——”
  “等一下,警部,这不太对吧,警察也不能这样乱来。”鹈饲插手管起这件事,当然,这句话引起警部不满,反问:
  “哪里乱来,他自己也认罪了,你刚才也听到他说的话吧。”
  “那么,警部先生,请问一下,山田庆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尸体不存在,弃尸的罪根本无法成立,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啊,尸体是因为被遗弃才不见的!”
  “强词夺理?!”
  被识破了——警部皱着眉头,这时,鹈饲趁胜追击:
  “警部先生,不管当事人再怎么说尸体已经丢掉了,事实也不一定如此。依我看,我不觉得马场君的证言有任何可信之处。沉入池子的车子和尸体,一个晚上就忽然消失了,这不太可能吧——”
  的确,鹈饲说的话也有道理,朱美心想。没有尸体,根本不构成弃尸罪,马场铁男的证言也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可是—
  “……”砂川警部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抬起头来,以挑衅的态度放话:“那么,只要有尸体就行了吧,只要找到山田庆子的尸体。”
  “呃、嗯,如果真的找到尸体,我当然没话讲。”
  “别忘了你这句话。好,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把山田庆子的尸体找出来。哼,我大概心里有个底,刚才听马场铁男说话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次的事件并非什么大难题。你们,跟我来吧。马场铁男,你也一起过来!”


  第八章 砂川警部揭露意外的事实

  一

  在盆藏山铺砌好的道路上,有两台车子行走。前面那台是砂川警部的车,马场铁男坐在里面。后面紧跟着的,是一台蓝色的雷诺。鹈饲握住方向盘,朱美坐在副座,后座坐着流平,朱美盯着前方的车子看:
  “警部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谁知道。只是,照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应该会到达龙之瀑布。”
  连朱美发现了,这两台车走的路,其实跟昨天的一样。昨天在鹈饲的雷诺车上,还坐着砂川警部,大家就像吴越同舟一样,从龙之瀑布返回新月山庄。现在这两台车,仍在同一条路上,不过相反地,往龙之瀑布前进。
  “可是,怎么会,山田庆子的尸体不可能在龙之瀑布吧。”
  “不晓得,我完全搞不懂警部在想什么。”
  “不过,砂川警部很少像刚刚那样,拍胸脯保证,发下豪语:‘就交给我吧。’他都敢这么说了,应该有相当的把握。”
  后座的流平说道。朱美也有同感,以砂川警部的地位来说,说话是要负责的,应该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可不像鹈饲,还没把握就敢大力拍胸脯保证,这点是他们两个很不同的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两台车离开铺砌好的路面,忽然开进一条徒急的斜坡。往下开,眼前出现一条细流,上面有一条小桥,过桥后,那条路就埋没进森林里。终于,车子无法再前进了。两台车前后并排地停好车子,五名男女,在森林中下车。
  “这里就是目的地?!”鹈饲看看四周围,一片蓊郁。“山田庆子的尸体会在这里?”
  “不是这里,还要沿着这条路往里面走一点。”
  砂川警部手指着前面那条车子无法通行的小路,那条路不断往森林深处延伸。
  森林里面,被浓郁的绿意覆盖,感觉有些阴森森的。但是,再往里面走,没多久,周围的景色大变。刚才还一直笼罩在头上的浓密绿意消失无踪,只见一片湛蓝天空。夏天的太阳洒泻在地上,光线反射到湖面,波光粼粼。
  眼前是一片蔚蓝艳丽的池子。
  “哇,这里就是新月池吧!我第一次来!”
  朱美伫立在池边,眺望全池,脑海中想起昨天坐在往新月山庄,吴越同舟的车子里,从后座车窗往下眺望新月形状的池子。那时候看到的池子,就是一个吧。虽然近距离看无法判断它的形状,可是从正上方看的话,一定是新月形。
  “警部先生,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
  鹈饲一边眺望四周,发出疑问。
  “总之,警部带我们来这里,是要证明马场君的证言是正确的,车子和尸体现在还在新月池里面,是这样吗?”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是。”朱美立即提出反论。“马场君和香织已经仔细找过这座池子了不是吗?而且最后还是找不到,所以应该错不了。现在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再搜索一次……你说对吧,马场君?”
  “喂,你有在听我说吗?怎么了,马场君?”
  铁男眨眨眼,回答朱美:
  “没什么,只是……这里是哪里啊?”
  “……什么?”
  朱美一时没有意会过来,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没多久,朱美回过神来,大叫说:
  “哪里?这还用说!这里不就是新月池?”
  “这里是新月池?别开玩笑了。你们想捉弄我吗?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至少,昨天香织和我不是在这里找车子的,虽然形状和大小很相像,可是那里跟这里可不是同一个池子。”
  “不是同一个池子……怎么可能!”
  朱美无言以对。鹈饲微微侧着头,询问一旁的弟子意见:
  “流平君你觉得呢?昨天,你溺水的池子是这一个吗?”
  “被他这么一说,四周围的感觉虽然很像,可是仔细一看,果然跟昨天的池子不是同一个——等一下。”
  流平蹲在池畔,徐徐地用手掌捞起池水含在口中,然后马上吐出来:“不是!我昨天不是在这个池子溺水的!”
  含入口中,用舌头判断,你以为你是品酒专家啊!
  一伙人看傻了眼。总之,先不管流平的行为,重要的是他的证言内容和马场铁男一致。也就是说,眼前这片闪烁的池子不管是形状,或周围的感觉,都和新月池相像,但完全是另一个池子。朱美毫不犹豫地询问警部:
  “这里到底是哪里?”
  众人的视线现在全部集中在砂川警部身上,这时,他终于开口说出实情:
  “哎呀,很简单嘛,也就是说,有两个新月池:他们知道的那个新月池,和现在眼前的新月池!”
  砂川警部说的话太过震撼,余音在众人的耳边环绕,挥之不去。有两个新月池,真的吗?朱美和大家都怀疑警部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马场铁男最先提出这个疑问:
  “有两个新月池?!不可能,太奇怪了。我们听到的情报是,赤松川沿岸只有一个池子是新月形状啊,这可是静枝说的。”
  “的确,静枝也没说错,新月形状的池子是只有一个,如果是在赤松川流域的话。”
  警部特别强调,赤松川流域,这几个字。
  “可是,你应该知道,乌贼川的支流就像是乌贼川的脚一样,共有十条,流经盆藏山的,不只有赤松川,还有赤松川的分支。”
  “赤松川的分支——难道是青松川之类的河川?”
  “没错,刚刚经过这里途中,我们不是过了一座桥,桥下的河流就是青松川。青松川流域中,也有一些小池子或沼泽之类的地方。当然,里面也有状似新月的美丽池子,正是各位眼前的这片新月池。虽然不是你们昨天搜索的池子,不过,这里也是新月池,没错吧。”
  “是没错啦——可是,你想说明什么?”
  “也就是说,前天晚上,你们两个开车载尸体到新月池,究竟是哪一个新月池?这就是问题所在。”
  铁男听完警部说的话后,“啊”的一声,望向闪烁的水面。
  “该不会……我们前天去的新月池,就是这里……”
  “没错。”警部缓缓地点头回应。
  “结果是一场简单的误会。前天晚上你和有坂香织没带地图,开车在盆藏山里面绕来绕去,偶然发现新月形状的池子,想说趁机把山田庆子的尸体连同车子一起推入池中。接着,你们把已经不需要的低音提琴琴盒丢入河川里。你们以为那条河是赤松川,其实青松川。”
  “什么——”铁男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
  “之后,你们在夜晚的山路中完全迷了路,离青松川越来越远,最后来到赤松川旁。这时,你们刚好发现新月山庄,于是在那里住下一晚。在新月山庄过了一个晚上后,隔天,你们再次前往新月池。但是,你们这次去的新月池,并非青松川流域的新月池,而是在新月山庄旁边、赤松川流域的新月池。这个新月池和昨天晚上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池子,可是你们没有发现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铁男说不出话来,默默听着。
  “这也没办法,一般人不会想到同一座山中会有两座新月形状的池子。而且,对住在都市的人而言,山中的景色,看起来都差不多。再加上,弃尸的时间是晚上,而搜寻的时间却是早上,所以就算景色稍有变化,平常人也不会认为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也就是说,我和香织把丢车子和尸体的地方,和搜寻的地方弄混了,所以才什么都找不到。”
  “没错,说穿了就是这么简单的误会。可是对于弃尸的你们来说,应该是相当恐怖的经验吧,明明丢在这里的尸体和车子,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就凭空消失了。面对这个奇怪的现象,你们只能尽量找合理的解释,像是会不会有人用吊车打捞,往这些错误的方向思考,反而离真相越来越远了。真相其实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简单。”
  砂川警部说明完毕后,眺望着新月池平静的水面,像是在享受胜利的余韵:
  “好,知道这些后,再来只要找出尸体和车子……”
  “……警部。”
  “照马场铁男说的,车子应该是丢弃在这头的岸边……”
  “……警部。”
  “嗯,看起来,这边的水也不怎么澄澈,肉眼看不太出来……”
  “……那个……警部。”
  “嗯,不过,只要知道车子是沉在这里,剩下的只要想办法……”
  “警——部!”鹈饲忽然高声大喊。因为砂川警部不理别人,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所以鹈饲猛然跳出来挑战他:“你听我说!”
  “哇!怎么了,你,又有什么想说的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想叫我找出山田庆子的尸体吗?的确,这是我和你的约定,不过,现在这样已经够了吧,她的尸体已经确定是沉在这个池子里,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不是在这里。”
  “什么?”
  “警部,不是在这里。”鹈饲正面盯着警部的脸。“前天晚上,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开车到达的,不是这个新月池。”
  “什、什……什么话,你还不能理解吗?刚刚已经说过了啊,事实上有两座新月池,地图也有记载,马场铁男自己也接受了,可以说明尸体和车子消失的推论,只有这一个——”
  “不,我还是要说,警部,你错了。”
  “喔、喔……那你倒说说看,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理论是错的。”
  “警部,你还不了解吗?”鹈饲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这位好对手。“没错,如你所说,有两个新月池,而且他们也有可能弄错这两座池子。可是马场君他们前天晚上前往的地方,绝对不是这里,因为——”
  “因为——?”
  “因为,如果要到这一个新月池——”鹈饲忍了很久,指出警部一个关键性的错误。
  “如果要到这一个新月池,车子开不进来啦!”
  鹈饲终于说出这一个令人震撼的事实。这么简单的事实却没有人注意到,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一阵喧哗。“什么!”砂川警部双手高举成万岁的姿势,往后倒退两三步,随即重新环顾新月池四周,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
  “——有这种事!”
  “没错,这是事实。就算是我们刚才经过的路,也是车子无法通行的小路。我还在想是不是有其他的路,从刚刚就一直在找,可是完全看不到。这里的四周围都被浓密的森林包围住。所以,再怎么迷路,也不可能开车进来这里,车子既然进不来,又怎么把车子丢掉呢?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鹈饲的话化成一把锐利的枪矛,刺进警部的心脏。可怜啊,砂川警部毫无反驳的余地,全身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失去力量,倏地跪在地上:
  “没、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回是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什么话,你不用觉得丢脸,刚才推理也很精彩。”
  脑力对决的结果出炉,两人互相赞赏对方精彩的推论。朱美看到这副光景,忍不住在心中自言自语。这两个人……果然……程度都很低……
  连刚才认同警部推理的马场铁男也马上变脸,毫不留情地斥责警部的失策:
  “我就觉得奇怪,我明明把琴盒丢在赤松川而不是青松川,河川附近还有告示牌,不可能弄错。”
  “是吗,有这种情报,你应该在我开始推理前就要告诉我啊。”
  警部垂头丧气,像是在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因为警部的一副可怜相,大家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这时,流平忽然说出了一段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话。
  “不过,警部先生,还好你的下属志木刑警现在不在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那位年轻刑警在场,警部先生,你大概会被持续笑三年喔。”
  “……”砂川警部表情复杂,点点头。“的确,你说的没错。现在回想,还好那时候有把他推下瀑布。”
  真是残忍的上司,朱美想像志木刑警现在全身包着绷带,躺在床上,不禁同情他起来。
  “总之,现在搜寻尸体这件事又回到原点了。啊——真是越来越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咦?”
  朱美眼角不经意瞧见池畔边,鹈饲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样子好奇怪。眼睛盯着着脚,右手托住下颚,双脚匆忙快速的移动,脚下逐渐画出一道椭圆形的轨迹。说到这个,他以前也曾经像这样匆忙地绕圈圈,最后在跌倒的瞬间,得到灵感。
  “流平君,你看,鹈饲现在那个样子,你会不会有不好的预感?”
  “嗯,你是说他会照惯例跌进池子里,然后一瞬间得到灵感。”
  “希望他小心一点。”
  “唉,真是会麻烦别人。”流平不甘愿地走到鹈饲身旁。“鹈饲先生,你在那边走来走去很危险的喔。你看,快掉进去了,你看、你看,要掉进去了,要掉进池子——”
  果然,眼看鹈饲一个不小心一只脚就要踏入水中,流平为了救鹈饲,赶紧冲过去打算抓住他的背部。一瞬间,鹈饲大概是基于动物的本能,立即旋过身子,得以幸免落水。
  “——哇!”失去目标的流平,双手扑了个空,时间静止,他的身子在水边刚好保持一个绝佳的平衡。“哇——”下一个瞬间,流平带挟带强大的冲力,从头栽进水里。
  鹈饲听到巨大的落水声后,总算回过神来。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鹈饲说道:“嗯?流平君怎么了?穿着衣服游泳,还真是疯狂啊……”
  “笨蛋!他是溺水了!”
  “喔,这样啊,好,警部,你有没有绳子,或者可以代替救生衣的东西,像是——
  嗯!”
  这时,鹈饲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似的,沉默起来。不久,侦探高兴地叫出声来。
  “喔,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了?”
  “新月池的谜题。有两个新月池没错,可是,车子和尸体都不在这两座池子里。虽然这种事似乎不太可能,可是既然警部的推理已经失败了,所以依我看应该是这样才对……”
  鹈饲露出兴奋的神情,砂川警部和马场铁男都十分感兴趣地靠了过来。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莫非你知道尸体和车子在哪里?”
  “不,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只是,我可以想像东西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对,一定是这样!各位,这次我真的破解新月池的谜题了!”
  侦探强而有力地发布宣言。那么,就快点说清楚吧——所有人都围在侦探身边。
  此时,那个最可怜的家伙,只好从水里呼喊着,表明自己情况危急。
  “噗……揭晓谜底前……噗……可以先救救我吗!”


  第九章 凶手受罚

  一

  有坂香织沿着赤松川沿岸往下游走去,从头到脚全身都湿透了。滚边T恤紧贴着身体,自豪的马尾变成像被雨淋湿的小马尾巴一样。还有,她身边已看不到马场铁男了。
  香织心想,为什么铁男当时没有一起跳下来呢?他应该知道如果被持枪杀人魔逮到,可不是开玩笑的吧,可是为什么还——啊!
  “该不会,是为了我吧?!马场君,为了我牺牲自己当诱饵?是吗,原来是这样。马场君为了让我能安全逃跑,竟然牺牲自己让杀人魔……呜呜,马场君,谢谢你。虽然认识你的时间超级短,可是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所以……你安心地去吧!”
  没想到铁男已受到上天的召唤,香织在心中回想起铁男在世的样子,悲伤的泪水忍不住直落。之后,很快地香织便停止哭泣,她重整心情,心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杀人魔杀死铁男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这种可能性很高。
  “我一定要尽量活下去,不能让马场君白白死去!”
  香织下定决心后,再度往下游前进。
  这条溪水因为前天的大雨,现在看起来相当混浊。香织选择溪边岩石较多、较狭窄的地方前进。前天大雨肆虐的痕迹还在,很多粗大的漂流木四处散乱,挡住了香织的去路。香织不断地绕过看起来像原木料的漂流木,沿着岸边持续前进。
  天空晴朗,残暑的酷热依旧难耐。幸好,长在V字形山谷斜面上的树木,伸展枝叶,挡住烈日。溪流的左右两边,都有树木的枝叶伸展覆盖,绵延不绝,宛如一道绿色拱廊。
  香织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其中:
  “不行,我走不动了!”
  再怎么说,这副血肉之躯平常已经过惯了舒适的都市生活,体力早就达极限。
  香织躺在岸边的大石头上休息,透过头上覆盖的绿色屋顶,可以看到盛夏的晴空,拂过溪面的凉风,吹在滚烫的皮肤上,好舒服。溪水的流动奏出一定频率的音色,带领香织进入梦乡的边境。但是——
  正当香织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件奇特的物体映入眼帘。
  覆盖在头上的树枝。树枝上垂吊着一个东西,晃来晃去,在逆光中,浮现圆滑曲线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女性的身体。香织讶异地弹起身子,用手揉了揉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啊?”
  垂吊在树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女性的尸体。该不会是自杀?可是,有人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上吊吗?上吊的地方,离地面应该有四公尺高,四周又没有立足点。
  而且,如果是上吊的话,应该是尸体吊在绳子下面才对,可是眼前的那个东西,并非被绳子吊住,而是只有头的部分被两条粗壮的树枝牢牢卡住。虽然这看起来也是一种上吊方式,但没听过有人这样上吊自杀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香织脑海里浮现一个词汇,杀人事件。对了,说到有女性被谋杀,香织心中只有一个人选。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事!
  香织鼓起勇气,奔向那株诡异的树枝,途中还差点跌倒。她绕着树枝抬头用各种角度看刚才被逆光遮住的部分,终于真相大白。
  这时,香织像是与早已被遗忘的亡灵交会般,发出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香织一屁股跌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香织问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对着自己大叫:
  “为什么,低音提琴的琴盒会在这里啊——!”
  树上看起来像是女性尸体的东西,它的圆滑曲线让人连想成女性的身体,其实是一只黑色的低音提琴琴盒。琴头的部分刚好卡在树枝上,像是嘲笑跌坐地上的香织一样,悠悠地在树上摇来晃去。

  二

  这个世界上的低音提琴琴盒为数不少,但是在盆藏山赤松川流域的低音提琴琴盒,恐怕只有一个,那一个琴盒被拿来搬运山田庆子的尸体。
  “可是,我们应该已经把它丢在溪边了——为什么现在被卡在树枝上面?!”
  而且——香织环顾四周。那天晚上,我们丢琴盒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看起来不像同一个地方。的确,那天晚上我们是到了一座V字形的山谷没错,可是,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头上这片绿色走廊啊。
  而且香织现在的位置在比花菱旅馆更下游的地方,而花菱旅馆又位于新月山庄的下游,也就是说,新月山庄离这边非常远,必须沿着溪流往回走上一大段路。虽然当时他们两人在昏暗的森林中徘徊,但怎么样也不可能到达远在上游的新月山庄。就算这两人是路痴,也分辨得出上下游的位置。
  没错,这两人不是在这里丢琴盒,而应该是在更上游、离新月山庄和新月池都不远的某个地方。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有人特地把我们丢掉的琴盒搬来这个地方?”
  到底是谁?目的为何?这个事情和山田庆子的尸体消失有关吗?
  不,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要把琴盒吊在这里?”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首先,制造出这种情况需要耗费相当大的体力。立足点呢?特地带脚架和梯子来这里?带来之后,站上去,然后高举琴盒,把它卡在树枝上?光用想的就觉得这个作业既麻烦又危险,谁会做这种事?又为了什么?该不会是前卫艺术吧?不知道。香织摇摇头,看起来像是前卫艺术家一般,用力抓着头发。
  “有坂香织,你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香织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自言自语,来回看了看溪水和琴盒。这时,香织想到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琴盒会吊在那里?不知道。不过被丢在上游的琴盒,最后现在出现在这个地方,仔细想想,或许并非不可能之事。
  “对了,昨天下了一场大雨。”
  下雨后,溪水水量一定会增加。水量一增加,平常水流不到的岸边,也会被大量的水冲刷而过,如此一来,丢在溪边的琴盒也会被一倂冲走,最后漂流到这个地方,其实这不难想像。比起之前假设有人偶然在上游发现琴盒,然后特地扛到这个地方来,更贴近现实的情况。对,是水的力量把琴盒带到这里来的,所以,这只是单纯的自然现象——
  “可是,为什么会刚好卡在树枝上,这也是自然现象?”
  有可能吗?
  香织再次目测水面与琴盒之间的距离。从琴头算起,离水面的距离大约有四公尺高。
  香织看看四周,离卡住琴盒的树枝再往上游数公尺的地方,有一颗巨大岩石裸露,岩石前端的部分为斜面,宛如天然的跳水台。
  “如果琴盒顺着水流的力量撞击到那个岩石的话……。”
  此时,香织丰富的想像力开始在脑海里播放一段壮观的画面。
  V字谷中,浊流轰隆隆地流动着,此时,一只低音提琴琴盒宛如一艘竹筏,轻盈地被水流往前推。最后这个琴盒顺势激烈地撞上裸露在溪上的岩石,琴盒如同跃出河面的溪鱼一般,高高跃起,浮在空中。刚好,琴盒的下方有一对分叉的树枝,下一个瞬间,琴盒的琴头紧紧地卡在分叉的树枝中间,就这样,最后琴盒吊在树上摇来晃去——
  “如果水量和水势足够的话,并非不可能……”
  不过,香织马上摇摇头打消念头:
  “不,雨势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涨到这种程度……那几乎是大洪水的流量了……的确,昨天是下了场大雨,但不致于引发洪水……也没听到新闻报导有人受伤或死亡……嗯?”
  香织忽然从自己的话中,察觉到一丝线索:
  “没有人死亡?!是这样吗……”
  不,有人死亡。最近应该有人溺死在这条溪水中。
  “对了,是橘雪次郎!”
  不,等一下,雪次郎不是昨天晚上死的。他死亡的时间,是比昨天的大雨更早以前。而且,那些刑警似乎朝着杀人事件的方向进行调查,他的死亡大概不是因为自然灾害溺死的。
  “杀人……对了,杀人事件!”
  赤松川周边发生的怪事不只琴盒这一件,还有山田庆子被谋杀、尸体连同车子被丢入新月池中,但隔天却消失了。还有,雪次郎才刚溺死在龙之瀑布没多久;刚才在赤松川沿岸的废墟中,寺崎又被人射杀,这种种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
  这么说,吊在这里的琴盒,应该也是这一连串事件中的一环,不应看成单纯的大自然开的玩笑,这是人为事件,不是洪水的力量,是人为的——
  “啊!”香织脑中像是得到天启一般,闪过一个想法。“对了,人为的洪水……人类的力量,刻意引发洪水……有可能吗?”
  例如有人先在河川上游蓄积大量的水,然后在一口气放掉。那些大量的水,引发的水流,威力足以媲美洪水。之后,正在下游钓鱼的雪次郎就被浊流吞噬,溺水而死。低音提琴琴盒也是遭受波及,顺势而下,撞到岩石后弹起,最后卡在这么高的树枝上。这些事情,光用想像就觉得并非不可能。
  “可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应该在上游储存多少水量才够呢?一个小池子的水量吗——啊!”
  香织再度大叫。从一开始,我们不断在找什么?不就是山田庆子的尸体和红色的迷你古柏吗?还有把尸体和车子丢进去新月形状的那个水池。前天晚上,我们确实把尸体丢入池子里。可是,从那时候开始,池子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车子和尸体失踪了,可是,换个想法,也可能是池子失踪了。
  “原来……原来如此!”香织总算了解消失的新月池跑去哪了。“原来那个不是池子……那个是……”
  “喔,终于发现了吗?”
  “嗯,我终于了解了。我们一直以为那是一座池子,其实是一条溪——嗯?!”
  我刚跟谁说话!香织惊吓过度,在原地跳了起来。接着,香织全身僵硬,侧着头胆颤心惊地往后看。
  她的身后有一个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把乌黑发亮的来福枪。
  枪口正对着香织。

  三

  “总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
  鹈饲开始说明。
  “马场铁男君,你前天晚上把尸体和车子丢进新月形状的池子里,你以为这座山中新月形状的池子只有一个,可是并非如此,新月形状的池子其实有雨个,还有一个新月池就是我们眼前这一座。”
  鹈饲面对砂川警部,手指着眼前开阔的新月池。
  “警部,你听完马场铁男说的话后,笃定车子和尸体一定沉在这座池子里。可是,这个推论是错的,因为车子根本没有办法靠近这座池子,所以他们无法弃车,这是我刚才指出来的。那么,这个问题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侦探悠悠地看着所有人,说出这次事件的关键。
  “新月形状的池子,其实有三座。山田庆子的尸体和车子其实被丢在第三座池子里。”
  “你是说,有三座新月池?”
  警部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马上连珠炮似的展开反论:“别说蠢话了,我的车子有卫星导航喔,和你的可不一样。我有用卫星导航仔细确认过了,这附近新月形状的池子只有两座,一个在赤松川沿岸,一个在青松川沿岸,就是现在这个,只有这两座。”
  “其实有过。”
  “在哪里?有的话让我看啊。”
  警部情绪过于激动,眼看就要吵起架来。相对地鹈饲则一副悠哉地回答:
  “注意我刚才使用过去式,‘有过’。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见了,所以很抱歉,无法让你瞧见。”
  “有过?!现在已经不见了?!你在说什么?”
  “第三座新月池只出现在前天晚上,而且是临时出现在赤松川上游的池子。正确来说,那不算池子,而是一大片临时的积水。”
  “——临时的池子?!”
  砂川警部哑口无言,鹈饲不理会他,忽然话锋一转:
  “先让我说一个跟林业相关的事情。林业有一个从古至今不变的课题,那就是如何把砍伐好的木材从山中搬运出来。如果森林里有铺设好的森连道路,从业员便可以开卡车进出,但如果森林里原本就有水量丰沛的河川,另一个方法则是用原木组成木筏,用河川搬运。可是,越往深山推进,河川的水量也会跟着减少,而水量过于稀少的河川,无法搬运木材。那么这时,木材业者该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找到一片可以砍伐的树木,难道要因为没有运输手段,最后选择放弃吗?”
  鹈饲看着呆若木鸡的众人,缓缓地说下去:
  “这种情况乍看之下束手无策,其实有一个解决方法。警部,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说林业的事情啊,同时也在说杀人事件。如何,警部,有答案了吗?”
  “不知道。林业的事情,你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别浪费时间了,快点把话说完。”
  “好,我很快说完,方法如下。首先,先把砍伐好的木材组合起来,然后拦截河川。河川被拦截后,当然会开始积水,不管河川的水量再怎么稀少,只要过一段时间,累积的量就会越来越大,最后这条河的中间就会形成一座小型水坝。等到水坝蓄水到了一定的程度,接下来就是破坏栅栏,这时储存在水坝中大量的水,会一口气往下游冲去。而那股强大的水流力量,足以将大量木材运送到下流去。怎么样?方法有些粗暴,不过确实是合理的方法吧。虽然现在已经不被允许这么做了,不过以前在深山中确实有发生过。”
  “拦截河川?——”警部的表情抽搐,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该、该不会!”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前天晚上才出现在赤松川的池子,其实是拦截赤松川后所打造的人工新月池。只要拦截河川蜿蜒流经处,那里自然会形成新月形状,或是香蕉形状的水池,而这就是第三座新月池的真面目。”
  “不、不可能——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这还用得着说吗?警部,雪次郎一个人在下游悠哉的享受夜钓之乐,最后一瞬间被大量的水流冲走。很明显,这是在赤松川上游的人,设计要溺死下游的人所设下的机关。临时的新月池,说穿了就是远距离杀人装置。”
  “什、什么,我没听过有那么大的机关!”
  “是吗?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这种事在林业的领域中,实际发生过,只不过一个是把木材冲走,一个是把人冲走而已。而且,我还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所说的巨大机关曾经被使用过。”
  “证据?!哪里有?”
  “警部你应该也看过才对啊。——昨天在龙之瀑布上游,你的下属志木刑警不是遭遇到一件悲惨的事情吗?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把冰桶当作救生圈丢向被河流冲走的志木刑警?”
  “嗯,当然记得。那是雪次郎先生的冰桶吧。”
  “没错,那个冰桶因为背带卡在树枝上,垂挂在上面,我连忙把它从树枝上取下,丢入河川,当时救人要紧,所以没有想太多,现在才觉得那个画面有点奇怪。”
  “喔,哪里奇怪了。”
  “我记得,当时冰桶吊在树枝上,我必须用尽全力,两手伸直才把它从树上取下来。这样你懂了吗?那个树枝的高度必须是我用尽全力,手才能构得到。我没记错的话,雪次郎先生的身高应该比我矮。”
  “嗯……”
  “雪次郎先生只要拿颗大石头当作脚垫,以他的身高,或许也能勾的到,不过,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冰桶本来就是放在地上用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刻意要把它放在手勾不到的树枝上。”
  “你、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为什么要把冰桶挂在那么高的地方,如果不是雪次郎先生做的,那么是谁……”
  “并不是谁做的,硬要说的话,是水做的。从上流崩泻而下的庞大水流,使得溪水的水位急速上升。冰桶可以浮在水面上,所以只要水位上升,它自然就浮得高。因此,当我们发现冰桶被高高挂在树枝上,正是溪水水位一时之间急速上升最好的证据。”
  砂川警部听完鹈饲的推理后,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点点头。
  “原来如此,确实如你所说,溪水的水位如果急速上升,并高过人身,在溪边钓鱼的雪次郎先生会被水流冲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警部已经同意我的推论。——那么,马场君,接下来我要问你。”
  “什么!什么啦,这么突然——”
  鹈饲对毫无预警的马场铁男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拦截河川上游的水,再一口气杀害下游的人,一般我们会如何称呼这种现象,你知道吗?”
  “什、什么啦——洪水吗?”
  “嗯,说洪水也不算错,不过它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是洪水的话,是大洪水吗?不对?那,河水泛滥、水灾——嗯,等一下,该不会是有时候新闻报导会出现的,铁炮水吧?”
  “没错,正是铁炮水。”鹈饲高兴地点头。“其实,刚才我说明的木材搬运法,在林业界中有一个名字,好像叫铁炮堰。因为是人工引起的铁炮水,所以叫做铁炮堰。你还没意会过来吗?”
  “……什么?!”马场铁男目瞪口呆。“没意会过来?什么意思?”
  “我是说,铁炮堰这个字,不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吗?你还没发现啊……铁炮堰……铁炮水……”
  “铁炮堰……铁炮水……嗯,铁炮……铁炮口”一瞬间,马场铁男满脸讶异。“难道,我在游戏室里面听到的那段对话,不是在说枪的事情——”
  “正是如此。‘凶手使用铁炮’!你偷听到的对话当中,似乎有这么一段。没错,凶手是使用铁炮,但那不是指手枪或来福枪,凶手使用的凶器是铁炮堰。”

  四

  现在解决问题的主导权已经完全掌握在鹈饲手里了。砂川警部承认自己完全败得一踏糊涂,甘居于聆听的角色。马场铁男听完鹈饲异想天开的推理后,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侦探原本的搭档户村流平,因为还没从溺水伤害中复原,所以此时,二宫朱美就成了侦探的搭档,担任一搭一唱的任务,让话题进行下去。
  “所以,真正的凶手是谁?看起来凶手不只一个人,要拦住河水,我想一个人有点困难。”
  “没错,从机关的性质来看,单独行动似乎不太可能。恐怕还有其他好几个共犯,不过与其说是共犯,我觉得倒不如说是人手。”
  “人手,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凶手用钱雇用来的劳工。静枝不是有说过吗?新月山庄前天中午以前,有好几个外国旅客投宿。不过在雪次郎死去的夜晚,他们那些人已经离开新月山庄了,所以乍看之下他们和这次的事件无关,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一个外国人集团,其实就是凶手招集来打造铁炮堰的人手。当然,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照着雇主的话去做,打造出一座小型水坝,谁也无从得知那是一个杀人装置。他们把这项行动单纯理解为土木作业的打零工,而凶手也一定佯装告知,这其实只是公司发包的合法工程,不然很难聚集这么多杀人的帮手。而且为了打造铁炮堰,一定会使用重机械,像是吊车之类的。”
  “吊车的话,马场君的证词有说过,前天晚上,新月池旁边就有一台。”
  “对,就是那个,不过正确来讲,吊车不是在新月池旁,而是在被拦截的赤松川岸旁。马场君他们看到的,是在赤松川中途出现的新月形状的小水坝。可是,他们并没有察觉,不仅如此,还误认眼前那片蓄水池,以为它就是传说中的新月池,趁机把尸体放入车内,一同沉入水里。这是前天晚上的场景。”
  “之后,马场君它们把低音提琴琴盒丢在赤松川,然后在山里迷路,在附近绕了一圈后,抵达新月山庄。”
  “没错,接下来的场景换了一个日期,约在凌晨一点左右。这个时间,有很多人正在新月山庄的小木屋内观赏现场转播的足球比赛。橘直之、英二两兄弟,南田志明、寺崎亮太、还有我们侦探事务所三人。不用说,凶手用铁炮堰进行远距离杀人的理由,就是要让自己拥有不在场证明。当被害者在下游被杀害溺死的时刻,自己正在上游的民宿,和某人在一起。所以,这段时间,凶手一定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凶手一定在小木屋里面,和大家一起观看足球比赛。反过来说,当时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睡觉的丰桥升和橘静枝等人不会是凶手。”
  “确实是如此。可是凶手如果在小木屋的话,应该还是没办法杀人吧,只要铁炮堰尙未被破坏,就不会产生铁炮水。”
  “对,不过,上游的铁炮堰到下游的案发现场只有三公里左右,水流的速度根据坡度的倾斜产生变化,会越流越快,三公里的话,水流应该几分钟就可以到达。雪次郎先生的死亡推断时间为凌晨一点左右,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个时间带看作是铁炮堰被破坏的时间,不会相差太远。足球比赛是在半夜十二点开球,凌晨一点的时候,比赛进行到什么地方?”
  “刚好是中场休息,过了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前半场结束,之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过了凌晨一点后,后半场开始。”
  “没错,关键在于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在小木屋里面的人正各自活动。有人留在现场,有人去厕所,也有人去外面抽烟等等。总之,只有在这十五分钟,凶手才能自由活动。凶手如果要赶往在下游垂钓的雪次郎那里,并进行杀人活动,十五分钟是不够的。可是凶手如果只是赶往上游的铁炮堰,并进行破坏,十五分钟绰绰有余。”
  “对耶,从新月山庄到赤松川走路只要五分钟。只要凶手事先准备好机车,应该可以更快赶到,来回不用十分钟,这样一来,凶手至少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在铁炮堰作业。不过,鹈饲,到底要怎么破坏铁炮堰呢?用炸药吗?”
  “不用,用不着爆破,破坏铁炮堰只要用吊车就行了。凶手前天晚上把吊车留在赤松川旁的道路,一方面是可以营造出现场施工中的氛围,故意让人以为前面禁止通行。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凶手破坏铁炮堰时,需要用到吊车。我想吊车的前端应该是勾住铁炮堰其中一部分,只要卷动吊车,往上一拉,铁炮堰立刻溃堤。凶手只要事先准备好这些机关,利用比赛的休息时间,赶到铁炮堰,坐进吊车中操作机关,即可破坏铁炮堰。这种东西,只要破坏它一小部分,就会变得很脆弱,剩下的只要交给庞大的水力,就可以顺利破坏堰堤。凶手确认成功后,再赶回新月山庄,然后装着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混进众人之中,观看后半场比赛。”
  “那时候,人在下游的雪次郎早已被浊流吞噬,坠落瀑布了。”
  “没错,所以当我们第一眼看到雪次郎的尸体时,死状才会如此凄惨,让我们撇过头不忍再看。当时,我们轻率地以为尸体损伤如此严重,是因为他滑落龙之瀑布的缘故。但事实并如此,雪次郎的尸体是被大水流蹂躏,猛烈地撞击岸边和岩石,再以异常的力量坠落到瀑布底下,从赤松川流到乌贼川,直到三俣町的河边才停下来。”
  “尸体损伤得这么厉害,都是因为铁炮水的威力吧。”
  “是的。对了,顺便回答你昨天的疑问,凶手怎么能精准把握雪次郎钓鱼的地点?我的答案如下:凶手根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雪次郎的钓点。只要知道雪次郎是在溪边钓鱼就足够了,不管他人在溪的何处,最后一定都会被卷入大水中冲走。”
  “凶手应该连这点都考虑到了,才设下这种机关。”
  “没错,当天半夜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接着是隔天早上,有坂香织和马场铁男出发前往赤松川沿岸的新月池,找寻沉没的车子和尸体。可是找遍新月池,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应该就是我之前说的,他们在前一天晚上沉入车子和尸体的池子,完全是另一个,所以什么也找不着。也难怪他们会误会,前一天晚上才看到的新月池,怎么也想不到隔天就消失了。那座临时的新月池已经随着铁炮堰被破坏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他们沉入临时新月池的车子和尸体,最后跑到哪里去了?”
  “我想车子和尸体一定是随着大水被冲走了。不过,车子那么重的东西,应该不会流得太远,只要从赤松川的上游往下游走去,应该可以找到翻倒在方的迷你古柏,山田庆子的尸体应该还在车上的驾驶座上。”
  “对了,目前都没有人找到山田庆子的尸体。”
  “不,已经有人发现了,寺崎亮太。”
  “寺崎?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你记得昨天我们一起吃晚饭时,他忽然口中冒出迷你古柏四个字吗?为什么他会忽然脱口而出,说出山田庆子爱车的名字。”
  “啊,寺崎一定是在哪里看到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
  “我想应该没错。寺崎亮太是盗猎者现在已经众所皆知,他平常应该会拿着来福枪到盆藏山的禁猎区去打野鸟或兔子。就在昨天,寺崎恐怕也是以盗猎者的身份进山,当他打猎打到一半时,应该会经过赤松川沿岸,这时他目击到一副惊人的光景,深山中的细流旁,居然有一台车翻倒在一旁。而且,车内的驾驶座上,居然还有一名女性的尸体。如果车子是在溪流旁的道路被发现,他应该会判断这是汽车坠落事故。可是,赤松川的两岸是险峻的V字形山谷,车子根本进不来。寺崎一定怎么想都想不通,车子进不来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车子翻倒在这里?”
  “一定想不通的。不过,在这之前,为什么寺崎他不先报警?”
  “你不要忘记寺崎自己就是盗猎者,虽然他只是碰巧发现尸体,可是依他的情况来看,不可能马上叫警察来。不久,开始下起雨,寺崎打算返回民宿,中途他遇到马场君他们,当时他一定会装傻,假装自己只是去钓鱼。之后,回到民宿的寺崎又得知了一项事实,那就是雪次郎已经溺死在赤松川下游了,他应该是从问讯的刑警那边得知。”
  “喔,我知道了,寺崎已经在赤松川旁看到翻倒的迷你古柏,这时又听到雪次郎溺死在下游,这时,他脑中一定会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
  “对,至少他不会认为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其实他只要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几乎就能揭开真相了。到底是谁拦截河川,制造出人工的铁炮水,再藉此杀害雪次郎,车子一定是被铁炮水从上游带下来了。寺崎经过深思熟虑后,应该可以推理至此,其实,他比谁都更早识破凶手的圈套。”
  “即使如此,寺崎仍没有告诉警察这些事,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还用着说吗?这个小坏蛋一定正打着坏主意。寺崎打算利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报,威胁真正的凶手。”
  “就是昨天晚上在游戏室的那段密谈。”
  “没错,那段密谈中,胁迫者提出铁炮堰,威胁真正的凶手。可以做出这种威胁的人,除了寺崎亮太之外没有别人。寺崎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对话中谈到‘拿证据出来啊’、‘那么,花菱旅馆见’,说要看证据的一定是凶手,而约在花菱旅馆见面的,就是寺崎。”
  “寺崎打算在花菱旅馆让凶手看到什么证据呢?”
  “寺崎嘴里说的证据,应该就是翻倒在赤松川旁的车子。花菱旅馆里面的庭院刚好面向河边,寺崎应该是打算从这里往下走到溪边,然后把那台可疑的车子作为证据摆在凶手面前。我猜离花菱旅馆不远处,应该可以找到翻倒的迷你古柏和山田庆子的尸体。”
  “原来如此,不过寺崎这么做也太危险了吧,等于把自己变成杀人犯的活标靶。”
  “一点也没错,恐怕寺崎因为被什么麻烦事缠身,需要一笔大钱之类的,必须孤注一掷。而且,他握有真枪实弹,必要时,他有自信能保护自己。”
  “不过,最后寺崎没能保护自己,凶手亲手料理了他,封住他的嘴。”
  “对,这就是刚才的场景,寺崎和凶手在花菱旅馆见面。寺崎虽然拿出来福枪应战,但是杀人犯和他纠缠抢夺来福枪,最后是凶手胜利了。凶手用庭院的石头痛击寺崎的头,最后再用来福枪射死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流平君和马场君他们大闹一场,凶手趁机逃走——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朱美点头,然后再次询问这次事件最重要的地方。
  “结果,凶手到底是谁?”
  “喔,还没说到那边。不过,你大概已经猜出来吧。从设下的圈套来看,可以猜出凶手的特征,或说是个性。这次的圈套相当特别,所以更容易猜。想想看嘛,休闲观光开发公司的中层主管会打造铁炮堰吗?脱离上班族身分后,开始经营民宿的兄弟俩会开吊车吗?持有真正‘铁炮’的盗猎者会用铁炮水当凶器吗?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跟这次圈套的性质完全相符合的人,都不是他们,最符合的人是南田智明,用原木盖小木屋的木工。也因此,他非常熟稔木材和人手的调度,操作重机械也是家常便饭,对盆藏山的地形一清二楚,又熟悉雪次郎的行动。最重要的是,曾经从事林业的他,应该知道铁炮堰的事情。南田智明才是最符合这次圈套性质的人。虽然这次的推论逻辑不是很严谨,也没有证据,可是我想真相应该是如此没错。”
  确实如他所说,朱美心里也深表赞同。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鹈饲,南田智明没有杀人动机啊,为什么他要杀害雪次郎?还有,山田庆子也是一个问题,难道她也是南田杀死的吗——”

  五

  “你问我为什么要杀她是吗?”
  在赤松川旁岩石裸露处,南田智明用来福枪的枪口指着香织的头:“问我动机是吗?知道了又如何?”
  “不,我不打算如何,只是……”
  总之,我只是打算先争取时间再说,如果停止对话,你说不定砰一声地就开枪了,千万不要啊。香织拼命延续话题:
  “那个,你不是雪次郎的朋友吗?雪次郎是新月山庄的老板,你是盖新月山庄的木屋建筑师不是吗?雪次郎为了守护新月山庄,一直到最后仍抵抗休闲开发公司的诱惑,你一直把新月山庄看得很重要,应该感谢他吧,我有说错吗?”
  “哼,你错了。”南田蠕动双唇,不屑的说。“雪次郎抵抗诱惑——哼,笨蛋,别开玩笑了。那个老家伙一点也不想抵抗,他打从一开始听到休闲开发公司的提议,心里老早就蠢蠢欲动,想卖掉新月山庄。那个老家伙不管是对民宿的存续,还是对新月山庄的建筑都完全没有兴趣,只要能换钱,他毫不犹豫。”
  “怎、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吧?!虽然我是听来的,可是上次休闲开发公司的人特地来新月山庄一趟时,人还在玄关,雪次郎就打算把他赶出去——”
  “哼,那只是在演戏而已,一场简单的小表演。雪次郎只是希望在大家面前表现出一个样子,让大家以为他也是经过相当痛苦的挣扎后,才决定卖掉新月山庄的,证明他有抵抗过,如此而已。而且丰桥升也希望雪次郎多少能抱怨一下,如此对自己比较有利,因为地主如果太快答应,自己便尝不到任何甜头。他的任务是怀柔说服顽固的地主,如果地主迟迟不肯答应,他就可以巧立接待的名目,用公司的钱,白吃白住。而且,等到最后怀柔政策成功后,自己在公司里的评价还会上升。也就是说,橘雪次郎和丰桥升这两人根本就是串通好了,表面上装做争吵不休的样子,其实背地里早就决定要卖掉新月山庄。常有这种事不是吗?”
  “真、真的吗?”香织没料到有这种事,张大双眼。“可是,为什么你那么肯定?你怎么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串通好了?”
  “因为有人给我情报,那个女人你应该很熟。”
  “应该很熟的——女人?”
  瞬间香织的脑中像闪电一样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香织对她可说非常熟,也可说完全不熟,是一名神秘的女子。“——难道是,山田庆子!”
  “没错,她之前在乌贼川休闲开发中担任丰桥升的下属,所以她曾经拜访过新月山庄一次。因为没有住下来,所以没有登录在住宿者名簿中,恐怕新月山庄里面也没有人记得这件事吧。当时,我和她见过面之后,开始暗中和她交往。有一次,她不小心脱口告诉我,新月山庄被卖掉是早晚的事。我逼问她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雪次郎背叛了大家。”
  “所、所以你就杀了雪次郎?就因为这件事……”
  “不只这样,雪次郎的背叛,再度唤醒我一年前的疑问。”
  “一年前的疑问,你指的是?”
  “雪次郎的哥哥,橘孝太郎,新月山庄原本的经营者。他是认真考虑把新月山庄打造成纯正木屋建筑的人,他把建筑的设计和建造都交给我,可以算是最了解我的恩人。事实上,孝太郎和我共同一手打造的新月山庄是非常了不起的建筑,毫无疑问地,是我的代表作。可是,孝太郎居然在一年前死去了。当时判定他是因为不小心跌落大雨暴涨后的赤松川,溺死了,尸体最后在龙之瀑布的壶穴中被发现,死状凄惨。”
  “那、那真是遗憾……可是,那不是意外吗?”
  “当时警察的确是把孝太郎的死当成意外处理。结果,新月山庄最后被共同持有者雪次郎独占。但是,事情一过,丰桥升马上来到新月山庄谈买卖,我当时觉得事有蹊跷,时间点也太过巧合了吧。难道雪次郎老早就被丰桥升以优渥的条件游说,有意卖掉新月山庄。雪次郎可能因为卖掉新月山庄可以得到一笔大钱,所以受到诱惑。这时,孝太郎就成为雪次郎最大的阻碍。孝太郎不可能同意卖掉新月山庄,可是他又是山庄的共同持有者之一,没有他的同意,根本无法顺利进行。卖掉新月山庄这个念头,在雪次郎脑中挥之不去。终于,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之后,雪次郎约孝太郎到溪岸边,找机会从背后推他下去。我当时心想,事情一定是这样!”
  “那只是你自己想像,事情的真相还不确定吧。”
  “没错,所以我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就开始暗中观察他们交涉的情况。结果我发现,只是我自己杞人忧天,雪次郎非但没有被丰桥优渥条件的说服,反而大力反对卖掉新月山庄一事。我一度感到些许愧疚,原来我误会他了。之后,我仍常常来新月山庄住宿,并和雪次郎维持友好关系。”
  “……”
  “没想到,我还是被骗了。原来雪次郎这一整年的举止态度,都只是在演戏而已。他为了不让我怀疑,再三慎重地重复同样的演技。然后,找个适当的时机时,再决定同意卖掉,让大家以为这是一个‘天人交战的决定’。所以,我一年前的怀疑是正确的,孝太郎果然是雪次郎杀的!”
  “这、这也不一定吧。你不能否定这件事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而卖掉新月山庄,也可能刚好在事件后发生而已……”
  “你爱怎么想不关我的事,我相信这件事一定是雪次郎干的,所以决意要杀害他。一半是为了阻止他卖掉新月山庄,另外一半,是替孝太郎出一口冤气。孝太郎从龙之瀑布摔下,死得好惨。所以,我要让雪次郎也死得这么惨——不,要死得比孝太郎惨两倍、三倍。”
  “所以你才选择用大水冲走他这种费工夫的方法。现在我知道你杀害雪次郎的动机了,可是山田庆子呢?她也是你杀的吧,为什么要杀她,没有理由连她都杀吧。”
  “山田庆子打算阻止我的计划,她发现我的犯罪计划之后,居然想告知私家侦探,也就是说,她背叛我了。”
  “你弄错了吧?她是想救你——”
  “吵死了,住嘴!”南田用力摇头,一副完全不想听的样子。“我碰巧偷听到她讲电话,得知她背叛我,因此,隔天我在鹈饲侦探事务所的停车场,埋伏等她。”
  “鹈饲侦探事务所?!你是说,鹈饲那个人,是侦探!”
  “没错,哼,原来你不知道。那个男的从山田庆子口中得到线索,才来到新月山庄,是个好管闲事的私家侦探。不过,这个侦探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完全不妨碍我执行计划。”
  南田顺口说出的这些话,如果侦探在场一定会气炸。
  “对了,趁这个机会,我要问清楚。她留在乌贼川市的综合大楼停车场的车子,和她的尸体,好像有人特地搬到盆藏山,然后沉到池子里——”
  南田把枪口对准香织的脸:“是你干的好事吧?”
  香织说不出话,只顾点头。
  “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妨碍我的计划,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不是。我是为了我妹妹才这么做。从头说起的话,事情是在星期五早上十点左右,山田庆子忽然闯入我妹妹的屋子,春佳慌慌张张地……”
  “等一下!”南田把枪口顶在香织嘴巴上,她说不出话来。“你的故事,是不是很长?”
  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枪口的火药味,香织觉得死期已到,全身像是关成震动的手机一样,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陪你拖延时间,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都已经不重要。”
  “你要杀我吗……”
  “放心,只杀你一个人也无济于事,你还有一个同伴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留一头金发的笨蛋。”
  “……嗯、嗯。”香织虽然点头,但不是在同意铁男是金发笨蛋这件事,因为现在这个紧要关头,除了点头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你想干什么?”
  “手机拿出来,打电话给他——不,还是传邮件吧,随便找个地方叫那像伙出来。”
  “我、我办不到,我不能拖马场君下水——”
  香织打算贯彻强硬的态度——嗯!等一下!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铁男没有跳下花菱旅馆后面的悬崖,所以他应该被背后追来的那群人给逮到了。但是,那群人并不是凶手,凶手是正在自己眼前的南田智明,所以铁男现在虽然被逮住了,不过不是被凶手,而那些人发现寺崎的尸体后,一定会马上报警。也就是说,铁男现在人在警察那边,所以叫铁男过来就等于叫警察过来。
  “……”香织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或许我可以得救!可是,等一下,想清楚啊,有坂香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铁男不一定是跟警察在一起,万一他突破重围,现在正独自在森林中徘徊,那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叫他出来等于是叫他来送死。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南田像是等不及似的,手伸向香织。“手机拿来,我来传。”
  “不、我来,我来传!”
  香织下定决心了,应该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反正不管怎么样,诱拐的假邮件都会传到铁男那里,这样的话,倒不如自己亲手送,而且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把铁男拖下水的。香织取出手机放在手中:
  “要传什么?”
  “嗯——这条赤松川离这里稍微下游的地方,有一座吊桥叫做‘蔓桥’,叫他在那边等。你输入的时候要边让我看,不要想搞怪。——好了吗?我看。——嗯,好,写得不错。”
  南田看着手机的画面,心满意足地点头。
  “可以了吧,我要传了。”
  香织闭上眼睛,一边祈祷一边按下传送的按钮。
  拜托,铁男!带警察过来!

  六

  就在鹈饲解谜到了一个段落,马场铁男的手机响起来电答铃的旋律。铁男原本认为鹈饲只是个平庸至极的俗人,没想到今天目睹到他过人的能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时,他一看手机画面:
  “啊——是香织传来的邮件!”
  他惊叫一声后,马上又回过神来:“喔,原来香织她还在逃亡中,那家伙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只顾着逃跑……真可怜。”
  “她邮件上面说些什么?”
  砂川警部一边问话,一边把头凑到手机前面。
  “她叫我们到一座叫‘蔓桥’的吊桥旁等她。警部先生,怎么办?”
  “怎么办?她跟你一样都犯了弃尸的罪,虽然有点麻烦,我还是得去逮捕她。——不过,先缓一缓吧。”
  警部突然觉得提不起劲办这件事,鹈饲也像是被感染似的说道:
  “对啊,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有坂香织,而是先找到南田智明。如果把凶恶的杀人犯南田,比喻成高级鲷鱼的话,有坂香织顶多只是漏网的杂鱼而已,之后再抓回来就好了。”
  “不要这么说,拜托先抓她嘛——还有,你刚才干嘛提出那个比喻,无聊,真令人生气,什么态度嘛。”
  “真的,我也拜托你,现在马上赶过去吧,不要再让她一个人昏天暗地的跑下去。”
  果然,还是不能放任逃亡中的犯罪者不管,砂川警部重整态度。
  “没办法,还是去把她抓起来吧,反正现在逮捕南田的证据还不足够!。喂,你先回信给有坂香织,先不要跟她说我们这边的情况,跟她说你会马上赶到蔓桥。”
  “谢谢你,警部先生!”铁男马上开始按手机输入,一边问大家说:
  “嗯,蔓桥,好奇怪的名字,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不久之后——
  鹈饲侦探和同伴们,还有砂川警部和马场铁男共五人,驱车前往蔓桥。到达后目的地后,五人分别下车,徒步走进山中小路。
  根据户村流平的解说,蔓桥是位于赤松川下游的吊桥。如名称所示,这座吊桥是用天然藤蔓编成,是一条充满野外趣味的吊桥,长度约只有十公尺左右。这座桥只要有些许微风就会摇晃不定,而且桥上的绳索都是由藤蔓编成,触感绝佳,很多情侣都给予相当高的评价。
  “为什么很多情侣都给予相当高的评价?明明是那么危险的桥。”
  “欸,朱美,你还不了解吗?就是因为蔓桥危险,所以只要男女一起过桥,马上就会恋情加温,完全发挥了吊桥的作用,是一个绝佳的恋爱景点。”
  流平好像曾经带人来过似的。
  大家继续走在通往蔓桥的唯一森林小路。鹈饲开口道:
  “对了,警部,到蔓桥后,你打算怎么做?你如果一开始就现身,有坂香织会吓得逃跑吧。”
  “说的也是。可是,她不也以为你是凶狠的杀人魔吗?你,还有你的同伴一开始就现身的话,她一定会立刻逃跑。嗯,该怎么做呢——”
  “警部先生,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我吧。”铁男心想机不可失,立即提出意见。“一开始我先一个人去见香织,然后经由我说明事情的经过后,她就会了解,再逃下去也没用,我想她应该不会做出其他奇怪的举动才对。”
  “你现在说得倒好,到时该不会两人手牵手一起跑走吧。”
  “我才不会,好啦,交给我。我一定会把她带回警部先生这边的。如果我看起来有一点点想要逃跑的样子,没关系——尽管开枪射杀我!”
  “开枪射杀你!”砂川警部惊讶地合不拢嘴,随后眯着双眼,露出感动的神情。“好,我知道了,你都敢这么说了,就照你的意思做……”
  “没有啦,那个,警部先生,刚刚开枪的事就当我没说,我其实是想说……”
  “好啦好啦,我怎么可能开枪杀你,刑警除了特别任务之外不会带枪。我已经充分了解你的决心啦,这次例外,就交给你了。”
  “谢谢你,警部先生!”
  潺潺流水声提醒众人,快到目的地了。一行人穿过森林,经过一个下坡后,眼前的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前面可以看到流动在深深谷底的赤松川,以及那座用来渡河但看起来不可靠的吊桥,蔓桥。这座桥用藤蔓编织而成,整座桥布满绿色和棕色斑点,看起来像是迷彩似的。
  桥的对岸,有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滚边T恤配上单宁短裤,马尾不断在头上跳动着,是香织没错。她像是在忠犬八公像(注:东京涩谷站前有名的地标。)前等待男女朋友的年轻人一样,焦急地四处张望,她还没看到他们一行人靠近。警部躲在一株高大的山樱后面,指示铁男:
  “去吧,把她带过来。”
  “喔,好,警部先生,交给我吧。”
  铁男再三保证,拍拍自己胸脯后,立即狂奔过去。铁男跑下通往蔓桥的坡道,香织好像发现他了。铁男在桥的这头停下来,对着对岸的她喊道:
  “香织!”
  这时,香织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被水流声给盖过去了,铁男听不到。铁男开始过桥,桥的晃动过于激烈,他看不清楚香织的表情。终于,大约过桥过了一半之后,铁男听到香织的声音。——“不要!千万不要!”
  铁男不懂她的意思,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大声喊出消灭毒品的标语?难道是我穿的T恤的缘故吗?
  正当铁男在桥上犹豫不决时,香织背后的草丛中钻出一个男人。同时,香织大叫,往前奔跑,飞奔进站不稳的铁男怀里,由于冲力太大,铁男差点在桥上跌倒。
  “哇啊啊!香织——发、发生了什么事!”
  “笨蛋!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
  “啊?!是你叫我来蔓桥的耶——嗯!”
  铁男看到站在对岸的男人,瞬间全身僵住,那个男的下颚蓄着粗犷的胡子,身材魁梧。
  “南、南田智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铁男不清楚详细情形,但是杀人犯南田现在确实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拿着来福枪,枪口对准铁男,铁男和香织现在正陷入生死交关的危机。
  “可恶,原来那封信是你引诱我到来这里的陷阱!”
  “对不起,铁男……都是我不好,才会……”
  “浑蛋!你道什么歉,全部都是那个男的错,你放心。”
  铁男鼓起全身的勇气,和已杀害三个人的杀人犯对峙。
  “喂,南田!你拿的那把来福枪是寺崎亮太的,也就是说,寺崎是你杀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没错吧。”
  “你错了,这把枪是你们的,你们从寺崎那边把枪夺过来,射死他。山田庆子也是你们杀的,况且本来就是你们把她的尸体搬到山上的,不是吗?最后,你们两个同伴内哄自相残杀,不过,让你们死得像是殉情也无妨。”
  “这、这家伙,该不会连雪次郎的死都想赖给我们吧——”
  “杀死雪次郎!笨蛋,那只是单纯的意外,他自己不小心摔进河里死掉。”
  “可恶,这小子还在装蒜!”铁男过于生气激动,全身颤抖,但很快地又冷静下来。
  “哼,真不好意思,你布好的局将完全逆转——喂,南田,你看那边!”
  铁男手指向斜坡上的一株山樱。
  “……”
  “…………”
  “………………”
  “…………你看那边!”
  “…………………你说那边,是哪边?”
  “……等、等一下!”铁男两个手掌做出T字形,要求暂停,然后对山樱那头挥舞喊叫:“喂——你们这些家伙难道要见死不救吗!不要再躲了,快出来啦。”
  终于,山樱后面陆续出现四名男女,大家像是要去看牙医的小学生一样,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坡道,到达桥边。站在最前头的砂川警部,表情仿佛在抱怨这边的气势完全弱掉了。
  喂喂,警部先生,全靠你了!铁男心里愁云惨雾,但仍不断祈祷。这些援兵虽然不可靠,但聊胜于无。南田神色开始激动起来:
  “为、为什么这些人会……!可恶,你竟敢欺骗我。”
  “哼,彼此彼此。”
  “浑蛋,既然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南田已经踏入蔓桥,飞速跑到铁男他们身旁。被枪口威胁住铁男和香织一步也不敢动,两人瞬间变成人质。
  “两只手放到头后面!好,两人并排朝向对面!”
  南田把铁男他们当成肉盾,和砂川警部以及其他三人对峙着。然后,他大喊——就是凶手在这种场面常说的台词:
  “站住!你们要是敢靠近一步,这两人就会没命!”
  另外一边,砂川警部也不落人后地回一句老掉牙的台词:
  “住手!再这样下去,你的罪刑只会加重,你已经无处可逃了,快觉悟吧!”
  砂川警部作势要踏进蔓桥,南田手指扣住板机:
  “站住!再靠近一步,我就要对你开枪了!听到了吗?”
  “别傻了,在摇晃的吊桥上,你根本无法瞄准,子弹绝对打不到我。”
  “不可能,你们有四个人,我闭着眼睛都能打到。”
  南田的大胆喊话,等于他预告接下来要开始展开无差别杀人。鹈饲、朱美、流平三人脸色铁青。下一刻,三人像是听令号命的士兵,一齐躲在砂川警部背后,排成一个纵队。鹈饲一边躲在警部后面,还一边挑拨凶手:
  “南田!怎么样,你怎么射也射不到我。”
  “你意思是叫他尽管射我吗?你这个懦夫!”
  砂川警部扯开嗓子大喊,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此时,他身后的懦夫们又说话了:
  “真过分,是警部你先说‘你的子弹绝对打不到我’的吧。”
  “对啊,对啊,警部先生你一定应付得了,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相信你。”
  “对对,警部先生就算被子弹打到也不会死,虽然没有任何根据。”
  这三个人不负责任的鼓励,反而更加激怒警部: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要当你们的防弹衣!”
  警部缩着身子,显然不想当这三个人的肉盾。他身后的鹈饲也缩起身子,后面的朱美也缩起身子,最后流平也缩起身子。
  “你们别闹了!”警部像是要搅乱后面三人的动作似的,迅速把脸撇到右边后,鹈饲也把脸撇到右边去,朱美也撇过去,流平也撇过去。
  “可恶,那这招怎么样!”警部弯着腰,上半身开始画圆,鹈饲也开始画圆,朱美也开始画圆,流平也开始画圆——。铁男看到这四个人的头仿佛在画同心圆的样子,忍不住大叫:
  “浑蛋——你以为你们是迷你版EXILE放浪兄弟啊——!(注:融合日本流行音乐和舞蹈的表演团体,团员包括主唱和舞群共十四人。)这种事应该在卡拉OK联谊时做才对——!”
  这场置人质于不顾的闹剧继续上演。不过,大概连雷神也看不下去这场愚蠢至极的闹剧继续发生,在密布的乌云中,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天空。接着,如同炸弹爆炸的巨大声响,震撼全场。
  在岸边持续做圆周运动的四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被枪打到了,
  “哇!”
  “啊!”
  “喔!”
  “哎呀!”
  还没看清楚子弹的行踪,四人便仿佛身中子弹般一齐向后躺倒。不过,几秒钟后,每个人都毫发无伤地站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打雷。”
  “我还以为被射中了。”
  “差一点就遭天谴了……”
  最后站起身的鹈饲突然像是发像什么似地,大叫:
  “嗯——喂!南田,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什么!哪里奇怪?”南田回答并用准星对准鹈饲。
  “你不觉得这条河的水量有点少吗?昨天可是下了一场大雨耶,可是看起来水量没有增加,原本应该水量会更多吧。”
  “你在说、说些什么东西啊!那又怎么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不,说不定……很重要……”
  鹈饲很诚恳地回答,可是他的声音部分和地鸣声混在一起,只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去。
  “你对山里面的清况那么清楚,应该知道……河川水量遽减的话会有……危险,必须要小心……如果真的如此……现在你站在那边的话非常危险……危险……”
  “嗯?!什么?听不见。喂……你说什么啊,这个声音是打雷的声音吗?”
  南田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这时,鹈饲脸色大变:
  “——笨蛋!这不是打雷!”这次鹈饲的喊叫声确实传到桥上三人的耳里。
  “嗯——”南田察觉气氛异常,神情严肃。“——你说什么?!”
  “什么——”香织左右张望,找寻压迫感的源头。“——到底是什么啦?!”
  “可恶——”铁男对着看不见的敌人大叫。“——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上游,类似是大地鸣动的声音越来越靠近,从上游逼近过来。
  在这个紧要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过来了——不,现在没有时间去确认这件事,也不是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当然更不能坐以待毙。
  铁男看了香织一眼:“——香织!”
  香织看了铁男一眼:“——铁男!”
  这一刻,两人眼神相交,同心一志。铁男握紧放在头后的右手。
  香织同样握紧放在头后的左手。
  接着,预备声——
  “一、二!”
  “——三!”
  两人甩动身体,铁男的右手和香织的左手用尽全力,像是要打穿墙壁般奋力一击,同时击中南田的脸。南田不经意吃了一记重击,手里抱着枪,身子往后飞倒。绝佳机会!
  “快走,香织!”
  铁男牵着香织的手,朝向岸上四人的方向快步往前冲。但是,两人位在狭窄晃动的桥上,才刚往前跑,桥便左右大力晃动。香织失去平衡跌倒,这下子桥晃得更厉害了。糟糕,后面有持枪杀人魔,上游又有莫名的东西靠近,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到岸边了——
  “畜生,既然这样。”铁男使出最后的手段。
  “嗯?!你干嘛——哇!”
  铁男抱起香织的身体——但不是童话故事里王子抱公主那种高雅的样子,而是用像扛米袋一样的姿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扛了再说——“呜喔喔喔喔喔喔喔——”铁男一鼓作气在吊桥上跑起来。
  铁男身后传出一声枪响,南田终于按捺不住了吗?抑或太过疼痛不小心扣下板机?
  但是,这时候回头张望已无意义,铁男扛着香织,大步地往就剩几步路的岸边跑去。
  砂川警部在岸边张开双手迎接二人。
  “太伟大了,做得好!”
  “别高兴得太早,快点往高的地方移动!”
  鹈饲大叫的同时,手指向上方的斜坡,那里可以看到朱美和流平的背影,两人已经爬上斜坡了。铁男把香织从肩上卸下,跑向斜坡,中途回头往蔓桥一瞥。
  南田智明手里紧握着来福枪,人还在桥上。两人联手的一记重击和激烈摇晃的吊桥使他全身蠕动挣扎,到现在还无法站起身子。
  此时,铁男往上游一看,但眼前的景象太过惊人,令他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那、那是……什么……”
  在此处,赤松川蜿蜒出一道平缓的圆弧,但此时,上游忽然涌入一波大量的浊水。
  一股灰色的巨大水团像脱缰野马似的出现在V字形山谷,洪水怒涛汹涌地朝着桥上扑袭过去。原来从刚刚一直出现的地鸣声就是它。
  但南田却忘我地待在原地,还没察觉到事态紧迫,似乎打算做最后的抵抗,把枪架在腰上:
  “笨蛋!找死啊!”鹈饲一边上坡道一边大叫:“快跑啊!赶快跑!”鹈饲指着上游大叫:“你看啊,是铁炮水!”
  不知道鹈饲的声音是否传到南田耳里,他总算转头往上游一看。
  这时浊流的水团正好逼近桥前,挟带大量水流的冲击波,灰色的液体凶器,正是铁炮水。
  “铁男!”香织忽然指向铺天盖地而来的浊流。“你看,那个!”
  铁男一看,那里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浊流中出现一台车子,但不是一般的车子,而是熟悉的红色车体——
  “迷你古柏!”
  准没错。那台正是两人自前天晚上以来再也没见过的、再熟悉不过的英国车。在灰色的水团中,迷你古柏像是一个开朗的冲浪少年,正起乘在一个大浪头上,流畅的感觉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里面驾驶?
  铁男在这一瞬间,确实看到迷你古柏的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女性。
  “是山田庆子!”
  当然,人早已死去,应该说铁男打从第一次看到她起,她就已经死了。可是,当铁男看到现在坐在车子里的山田庆子,仿佛感觉到,她还活着。不,应该说她的表情比活着的人更显生动,仿佛山田庆子正手握方向盘,照着自己的意思在水上轻快地开车兜风一样。
  铁男眼中的她,不知道在南田眼里看起来如何。只见南田口中发出恐怖的哀号声,用枪对着上游,发疯似地对着袭击而来的迷你古柏开枪。
  “呜哇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和枪声的回音,隆隆不绝于耳。
  但是,光凭一发子弹当然不可能让车子停下。迷你古柏乘着浊流速度越来越快地接近蔓桥,眼看就要撞到桥时,车子正好滑在一块突出来的岩石上。鲜红的迷你古柏就像是鲤跃龙门般,激烈地飞跃而上,离开水面,接着,车体像陀螺一向旋转,同时往吊桥的方向飞去,下一个瞬间——
  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用它鲜红色的车体,将南田撞飞起来。
  这一击像是刻意经过算计般精准,激烈的撞击声听来像是有东西被撞得支离破碎,南田的身体像是胡乱被扔到空中的一根棒子,在高空飞舞,最后消失在彼端。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庞大的水团吞噬了整座桥,藤蔓编成的吊桥瞬间从中间被撕裂,崩坏殆尽,不见原形。
  浊流继续以削夺河岸的气势,轰隆隆地流去。迷你古柏撞飞南田后,也被这股浊流吞噬,往下游流去,从众人眼中消失。
  所有的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而已。爬上坡道,逃过一劫的众人无一不怅然若失,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地朝着迷你古柏流去的方向远眺。
  “…………………………”等众人回过神,
  “…………”轰隆隆的声音和大地鸣动的声音逐渐消失,
  “……”浊流也逐渐退去。
  刚才发生在眼前的惨绝人寰的事情一切如梦如幻,赤松川的水流又回复平静。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蔓桥从中间被切成两半,残破不堪。
  到处都找不到南田智明。
  侦探事务所三人组战战兢兢地沿着岸边走着。
  “鹈饲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用不着那么惊讶,流平君刚才也亲眼看到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铁炮水。”
  “我才不相信呢,难道说这也是铁炮堰引起的吗?”
  “不,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恐怕是自然现象。”
  “南田不知道怎么样了,被车撞到后就消失踪影了。”
  “不知道,大概被浊流冲走了吧。”
  鹈饲把手放在额头上,朝下游探望,一旁的砂川警部往头上一指:
  “不是被冲走了,南田就在那里——”
  铁男和香织同时朝着警部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溪岸旁有一棵树特别突出,枝叶像是要覆盖住整个溪面似的茂密,其中一根树枝分成两股,有一个东西刚好卡在中间,垂挂在上头。
  完全变形了的南田智明。
  “……好像,低音提琴琴盒。”
  铁男不懂香织的譬喻。
  “为什么像低音提琴琴盒?!”
  “喔,对了,铁男还没看到。——晚一点再跟你说。”
  一阵喧哗后,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气氛,直到砂川警部的手机来电答铃划破这片宁静,警部急忙接起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新消息?”
  下属回答声音高亢,即使透过手机,仍听的一清二楚。
  “啊,砂川警部!是我,吉冈,现在正在龙之瀑布附近搜索中,不得了了,这次是车子。车子从瀑布上翻落下来,还挟带着大量的水,一台全红的迷你古柏就这样滑下来了——”

  终章

  龙之瀑布就像一座大型的滑水道。鲜红色的迷你古柏车头刚好斜插在岩石密布的壶穴中。车头破破烂烂,前车窗也撞得粉碎,从上流泻而下的流水不停地洗涤着遍体鳞伤的车体。车中的女性尸体被移出,并放在岸旁平坦处。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和山田庆子的尸体许久未见,如今面对面,铁男心生愧疚,和香织一起在她面前前下跪,怯生生地双手合十。这是铁男第一次可以用如此冷静的态度观察山田庆子的遗体。
  “她的表情看起来还蛮安稳的。——刚刚的看起来比较可怕。”
  “我也是这么觉得。——仔细一看,她长得真的很漂亮。”
  此时,两人背后传来砂川警部一句直接了当的话:
  “别说蠢话了,死掉的人没有表情,刚才和现在的表情都一样。”
  或许真如警部所言。可是,铁男刚才看到山田庆子那副鬼气逼人的样子——给南田最后的致命一击时,那种精神奕奕的表情——无论如何,那副光景确实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铁男站起身,这时视线又游移到龙之瀑布下那台残破不堪的迷你古柏。
  “南田为了复仇,牺牲了山田庆子。而我们什么也不知情,把山田庆子的尸体搬来盆藏山中,连同车子全部丢到池子里。最后,这台车搭着第二次的铁炮水,流到蔓桥,撞飞南田。警部先生,这一切只是偶然吗……?”
  又或,是山田庆子的意思……
  “当然是偶然,只有神才能算的那么精准。嗯,可以说是遭天谴吧,不是有句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天往灰灰?!”铁男听不懂警部的话,但又不敢承认,只好似懂非懂地答道:“喔……对对对……说的一点也不错……”
  “你能理解就好。那么,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圆满解决了,虽然不能逮捕杀人犯南田,不过,发生这种事也无法预料。对了,你们——”
  砂川警部对着铁男俩人冷冷笑道:“现在山田庆子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你们也应该心里有数了吧,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铁男再度想起自己的立场。砂川警部到现在还没有逮捕他,只是因为山田庆子的尸体行踪不明,现在既然已经找到,已没有理由不逮捕他。正所谓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警部先生,我们的罪会很重吗?”
  “当然重,是重罪喔。”警部露出阴险的笑容,来回看着两人的脸。
  “不过,再怎么重也比杀人的罪轻。加上你们是初犯,虽然还得看审判的过程而定,但缓刑应该是没问题,尽量找一位好律师吧,你们有认识的律师吗?”
  “怎么可能认识那种人——对吧,香织。”
  “嗯,我也不认识——啊!”香织突然想到什么大叫一声。“对了,有有!我虽然不认识律师,可是我有妹妹啊。之前也跟你提过了,春佳是准律师,虽然还不能帮我们辩护,不过她一定会介绍认识的律师给我们。”
  “喔,对耶,太好了。这点小事交给你妹妹应该没问题,再怎么说,我们两个人可是为了她全力以赴呢!”
  没错,决定了,就交给妹妹吧,请律师的费用等她出社会后再还我们就好了。两人热烈地讨论了一阵子之后,香织忽然表情认真,在铁男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铁男,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卷入这件事,才害得你——”
  “…………”
  的确,铁男现在的立场至少应该抱怨一下。可是,香织盯着铁男的眼神中,覆着一层薄薄的湿润,铁男当下不知该如何传达自己的心意,总之,先发脾气再说:
  “笨蛋!不是你把我卷进来的,是你说有困难,我自己好管闲事要帮你的。你要道歉,不如先跟我道谢吧!”
  “嗯,谢谢你,所有事都要靠铁男才办的到。”
  “哪里,用不着说谢谢,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唉,我帮忙也是帮得零零落落而已——铁男心中充满愧疾,望向远方的天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一边看着河边平原飞舞交错的蜻蜓,一边把手伸向面前的砂川警部。
  “来吧,警部先生,请现在就逮捕我们吧。夏天都快要结束了。”
  砂川警部点头表示理解,站在两人面前,忠实地执行他的职务。
  “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我将以弃尸的罪嫌,逮捕你们二人!”

  蓝色的雷诺在盆藏山中蜿蜒而下。侦探事务所三人在新月山庄结完账后,踏上乌贼川|市的归途。鹈饲这次赢过宿敌砂川警部,心情大好,转方向盘的动作也比平常轻快许多。坐在一旁的朱美看到鹈饲心情这么好,不想泼他冷水。她的心情很复杂,因为这次鹈饲的推理,结果是一毛钱也没赚到。坐在后座的流平还没完全退烧,脸颊潮红,喷嚏连连。这次的事件中,流平总共溺水两次。不过。他仍兴致勃勃,话匣子停不下来。
  “——不过真是惊人耶,鹈饲先生,在当时那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居然发生铁炮水,真令人不敢相信是偶然发生的。如果没有那波铁炮水,那两个人现在都已经被枪打死了。”
  只见鹈饲脸朝向正前方,意外地说:“那波铁炮水不完全是偶然。”
  “你说不是偶然?!”朱美吓了一大跳问道。“可是鹈饲你刚才也说过这次的铁炮水完全是自然现象。”
  “对呀,所以说这次的铁炮水是人工打造的?有人到上游去打造一个铁炮堰——”
“不,也不是这样。这次的铁炮水是在上游的某处,有段溪水自然地被某个东西堵住才发生的。从这层意义来说,的确是自然现象。不过,堵住溪水的东西,你们觉得是什么?”
  “不就是土石或漂流木之类的吗?”
  “当然,这些东西都有,只是我想堵住溪水最大的主因,应该是那台迷你古柏,那么大的东西卡在溪水中间,当然会堵住流水,加上昨天的大雨,冲刷下来的漂流木和土石等也一定会堵住流水,所以那里就形成一个池子了。”
  “又是新月池?”坐在后座的流平忽然把脸挤到前座来。
  “谁知道,因为没有人看到那个池子是不是新月形状,或许吧。”
  听完鹈饲的话,流平一声长吟,朱美则是打了个冷颤:
  “一开始以为新月池只有一个,结果有两个,想说有两个,结果又跑出第三个——”
  “最后其实有四个。”
  鹈饲听完他们两人说的话后,嘴角露出微笑:
  “新月池有四个。这么说也不是不行。总之。第四个新月池承受不住积水的重压,终于溃堤了,可能跟刚刚的打雷可能也有关。溃堤后,大量的水一口气被释放出来,逼得迷你古柏往下流。顺着水流被冲走的迷你古柏最后撞到蔓桥上的南田智明,山田庆子终于替自己出了一口气了,就是这么回事。”
  “等一下,不要乱讲啦!什么替自己出了一口气,好像鬼故事的情节……”
  “不,这正是鬼故事。你们想看看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做的那些事?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像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意志,而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后面操控它们。他们如果没有把尸体丢掉,而且还搞丢,就不会发生蔓桥上的事情。他们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中照着山田庆子的复仇脚本走,这全部都是山田庆子的意思……”
  “不要再说了,住口!”
  朱美一瞬间感到一股寒意,双手抱着肩膀。朱美虽然不是迷信的人,不过的确,那一记撞击很难用偶然来解释,当然也不是光靠死者的怨念就能把杀人犯撞飞,不过——
  “……结果,山田庆子到底是什么?”
  朱美喃喃自语,流平很快地回应她:
  “她是怨灵!不,是恶灵!”
  “不,不是。”鹈饲坚定地摇摇头。“山田庆子不是那么坏的女人。”
  “那,她应该是神!死神之类的!”
  “答案很有趣,但还是错。”
  鹈饲胸有成竹地否定流平。那么到底山田庆子是什么——朱美用眼神问一旁的鹈饲。
  鹈饲右手离开方向盘,放在胸口上:
  “山田庆子是我的委托人。结果,连我也是照着她的意思行动,跟那两个人一样,你们不这么觉得吗?”
  “……”
  这么说来,好像是真的。朱美总算接受了。结果,这次整个事件的委托人除了山田庆子之外,没有别人。另一方面,能不为报酬并绞尽脑汁地帮助陌生的委托人,而且又好管闲事,这种侦探在整个乌贼川市中,也只有鹈饲了。应该说,山田庆子的选择是正确的,也难得侦探真的回应了她的期待。
  “——啊!先别说这个了,你们看。”
  流平突然从后座站起身来指向前方。什么事啊,那么急?鹈饲被吓了一跳,朱美也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情况。
  森林中的一条小路。有一台似曾相识的车子,开在鹈饲的雷诺的前方。
  “啊,那不是砂川警部的车子吗?”
  “喔,他也要回去乌贼川市吗?”
  “后座好像有坐人喔。”
  的确,朱美仔细凝神一看,从后车窗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对男女的后脑勺,金色怒发冲天的发型,还有栗色的马尾,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
  “难得遇到了,跟他们打声最后的招呼吧——”
  鹈饲轻按了一声喇叭示意,后座的两人一惊,回头看。我们在这里喔,鹈饲、朱美、流平三人同时向他们挥挥手。
  当他们认出蓝色的雷诺和侦探三人组后,既高兴又惊讶。
  随后,两人害羞地同时举起手来。马场铁男右手。
  有坂香织左手。
  两人示意告别的双手,紧紧地被手铐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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