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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庭园之谜 ——————————————————— 负犬小说组录入 作者:有栖川有栖 译者:华桂萍 图源:步同 录入:肉 http://makeinu.weclub.info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此文本档内容,转载务必保留信息 ——————————————————— 内容简介 退休的连锁店老板在自己的书房被杀,嫌疑人是当天被邀请到这座英国式庭园的客人。“临床犯罪学者”火村和有栖川有栖一起被警方邀请来破解这个谜。 作者简介 有栖川有栖,出生于1959年,毕业于同学社大学法学系。在大学就读时参加了推理小说研究会。 1989年,当他在书店工作时以处女作《日光秀》成名。他作为日本神秘惊险小说旗手开展了广泛的创作活动,目前是日本神秘惊险作家俱乐部会长。 有栖川有栖侦探小说中最著名的人物是火村英生,他是英都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专攻犯罪心理学。被誉为临床犯罪学者,为著名现场侦探,有栖川有栖约一半著作为火村英生破案系列。 目录 风雨无阻 龙胆红一的疑惑 三个日期 完美的遗书 贾巴沃奇 英国庭园之谜 风雨无阻(注:日语读作uten kekkoo,uten即下雨天的意思;kekkoo即决心实行、断然进行的意思) 1 那个公园在西宫市的甲山森林公园的一角。大概二百平方米左右。清晨和上午会有散步的人们在树阴下的长椅上稍事休息,从黄昏到夜晚则会稀稀落落地见到一些并肩私语的情侣们的身影。因为附近没有民居,所以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母亲们带着孩子游玩,园内没有设置任何游戏设施。 事件发生在十月三日。 河野、柏木两位警察巡逻至那个公园并非日常事务。因为白天接到管理事务所的职员报告:“发现了好像是吸毒的痕迹。因为也有居民反映曾见到高中生模样的男女有不良行为,所以希望来巡视一下。”于是他们决定去看一看。当天夜里,甲山一带从晚上八点钟左右开始下雨,十点过后便停了。虽然想到那帮弄到毒品的家伙们聚集起来可能时间还早,但因为雨停了,两位警察决定出去转一转,便骑上自行车出了派出所。 毕竟是雨后的深夜,公园的小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没有情侣,也没有带爱犬来散步的人,除了树叶飘摇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见。这是一个秋风怡人的夜晚。 据传有吸毒痕迹的公园里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人。但是,既然到了这里,还是决定到里面的亭子去看看。在充满童话色彩的红色尖屋顶的下面只有两只木桩形状的桌凳,从那座亭子的入口附近看去也不见任何人影。 下了自行车,来到相距十米左右的地方,警察们注意到桌子的下面露出了人脚。二人对视了一眼,小跑过去一看,一位身穿红褐色夹克的女子趴倒在地上,短发间可见裂伤样的痕迹。是死是活一瞥之下无法判定。 “喂喂,你,要紧吗?” 河野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问道。侧耳凝听反应,传来了微弱的呻吟之声,宛如虫子的呼吸一般。那女子微微转过脸来,仰视着警察们。 “坚持住!我们马上叫救护车!” 在柏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从女子的口中吐出了完整的句子。两位警察赶紧凝神细听。 “……原谅他(她)。” 略显厚重的嘴唇仍然像寻求氧气的金鱼一般一张一翕地动着。 “什么?” 河野反问道。 “好了。……因为、我、要原谅他(她)” “你说原谅谁?是干了这种事的家伙吗?” 河野探身凝视着女子的脸问道,但没有回答。仿佛要传递的信息已经传递完成似的,一下子垂下了头颅。而且,似乎意识已经混乱,眼中迅速失去了光彩。 虽然不知道她是何时躺倒在这里的,但恐怕已经太晚了。一直在苦思冥想的柏木满脸疑惑。因为他觉得女子的脸似曾相识。 2 第二天,十月四日。 我,有栖川有栖,和大学时代的友人火村英生一起来到那个公园。不是为了享受散步的乐趣,而是为了调查杀人事件。 亭子的水泥地上,还有用粉笔画出的人形,我们坐在大约二十米开外的长椅上,听兵库县警调查一课的桦田警部介绍案情。 “被害人是在没有弄清被谁袭击的情况下断气的吗?” 对于火村插入的提问,桦田警部用配音演员一般低沉的声音答道:“是的。” “对两位警察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对这个世界无所留恋了似的,很快就断了气。即使救护车飞驰而来也无济于事了。” “是要庇护犯人吗?” 对我这个无聊的提问,他慎重地答道:“也许是的。” “被害者好像是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警官,才说:&干了这种事的人我已经宽恕他了。所以,请不要追究谁是犯人了。&但是,她在意识模糊之下也许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如果她是在庇护犯人,那一定是很亲近的人了。而且,被害人也可能想&被这个人所杀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我自己也有过错。原谅他(她)吧!&” “别多话!”火村制止道,“事实上她为什么说那些话,已经无法向被害人确认了。” “话是那么说。” 我耸耸肩不再说话。因为下面警部大概就要向我们介绍被害人身边人物的情况了,助手还是老实呆一会吧。虽然所谓助手,只是为了和火村同行的借口而已。 实际上我的职业并非“助手”,而是推理作家。从大学时代开始交往了十多年的火村是在京都的私立英都大学讲授犯罪社会学的副教授。我并不是一个风格特别奇异的小说家,而火村作为一个研究人员则的确与众不同的,不只是对犯罪的现场以及相关人员进行实地调查,而且其研究范围还包括参加警察的调查。那也并非是单纯到场实地考察调查过程,积极地探明真相追究罪犯才是他的工作作风。我把这样的火村称为“临床犯罪学者”,京阪神的警察都非正式地认可有实绩的他参与调查。他是优秀的研究人员和侦探,拥有奇异的才能。 “对于被害人白石七惠我一无所知,她是那种树敌很多的女性吗?” 从法律学、心理学到法医学都有很深的造诣,且长于语言学的火村副教授,对于当红的女随笔作家也是一无所知。 “我也只是知道这个名字而已。” 横田警部坦率地说道。他们没看过白石七惠的书是很自然的。因为她写的东西都是针对二十岁到三十来岁的女性的。连我也从来没读过她那些封面色调柔和的书籍,只是时常会在出版社寄来的小说杂志上看到她的短文。她那对于身边诸事略显偏激的随笔,令我时而产生共鸣,时而又会有些反感。 “作为随笔作家——近来称之为论文作家还是专栏作家?——好像挺受欢迎的。听说也写些游记之类的。有栖川先生应该很了解吧?” “她二十五岁之前曾经在西班牙生活过,出过几本旅居记,不过那和游记意趣并不相同。主要是一些思考现代女性生存方式的内容。两年前初登文坛,书名是《风雨无阻》。据说随笔的主题是昂首向前、冒雨行进,其内容积极……” 话说到这儿顿了下来。这时,警部说出了我也想到的这句话: “《风雨无阻》?真是很有讽刺意味的篇名啊!写了这种书的人就在雨天里被杀了。” “你们认为犯罪就发生在正下雨的时候吗?” 火村看向亭子的方向说道。 “不是不是。”警部慌忙收回。 “应该说是在雨夜里被杀的,被害人遭袭似乎是在雨停之后。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在亭子附近发现了可能是她的足迹。如果她是在雨中来到这里的,那些足迹就不应该留下来了。” “是被害人鞋子的痕迹吗?” 火村问道。 “也请先生实地检查一下。虽然是女式皮鞋的鞋印,但因为轮廓不清,所以无法断定是否被害人的足迹。也可以认为是被害人来到亭子之前,与事件无关的什么人走过的痕迹。” 我明白了警部的意思。可以推断,如果足迹是白石七惠本人的,那么她在亭子里被杀应该是在雨停之后。而如果足迹是她之外的人的,那么虽然濒死的白石七惠倒在长椅的后面,但决不可能看不见她的身体,所以一定会立即呼救。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在亭子里的白石七惠还活着,她被害是在那人走过之后的事情。所以他说:“被害人遭袭似乎是在雨停之后。” “虽说如此……&风雨无阻&?嗯——” 警部抱着胳膊沉吟道。他似乎感觉到了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而我和火村却是在稍后才明白其含义的。 “那么,请过来看看吧!” 警部“啪”地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他大概看到身着藏青色制服的鉴定人员已经离开了现场。亭子的长椅附近,只剩下野上部长刑警的身影。他和平常一样,衣着朴素地站在那里,那身打扮若是进了枯木林就仿佛迷彩服一样了。 “脚下泥泞还来这儿,真是辛苦了,先生!” 当我和火村走近的时候,部长刑警用挖苦的口气打了声招呼。这是对于外行侵入自己神圣的职业领域产生的反感。可以想像他的情绪应该是很自然的,而且每次如此。恐怕哪天他要是好言相对,我们反而会神色难看禁受不起了。 “那儿有重要的证物,请小心!别踩上去!” 他指着水泥铺就的散步小道和亭子之间潮湿的地面。所谓证物,就是桦田警部刚才提到的足迹。因为加了一块大金属板在那儿,其实即使他不说,哪怕是小孩子也不会不小心踩乱的。 “刚才听警部说到了这是一个重要的足迹。”火村蹲下身子仔细看去,“鞋底也不清楚嘛。这样的话,似乎就很难判断是不是被害人穿的鞋子了。” [插图] 野上用两根手指捋着鼻头。 “是啊。这样就无法判断了。只能说雨停以后有穿着女鞋的人曾经从这儿走过。也许是被害人走来的足迹,也许是不相干的行人走过的足迹。” 如果这是白石七惠走来的足迹,那当然应该到此为止。但是,如果是不相干的行人留下的足迹,那么那个人——应该是位女性——又去了那里呢?我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如前图所示,水泥的散步小道穿过亭子一直延伸到了公园的后门。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的话,恐怕只是碰巧在亭子的前面留下足迹后离去了吧。 “被害人的随身物品是什么样子?” 火村站起身,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反而很自然地向野上询问道。这样一来,部长刑警也不再说些怪话而是如实向我们吐露了实情。 “手提袋啦小钱包之类的一样也没有,只有身上穿着的东西。” “可能是被罪犯拿走了。” “被害人也不是住在这附近的,应该不会空着手溜达到这儿来的吧。” “如果只从这一点来看的话倒像是盗贼的勾当,不过——” 野上打断了火村的话。 “不对呀。因为被害人在临死之前顺口说出了&原谅他(她)&,不可能是要原谅流窜的盗贼。那是相识的罪犯玩弄的蹩脚的小花招。一面玩了个小花招,另一方面没有彻底致其于死地就慌忙逃走了,从这一点来看,这人当时大概是乱了方寸。” 我想或许是被害人的手提袋或是钱包里有罪犯所需要的东西,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独创性的见解,便没有吭声。即使说出来,恐怕也只会遭到野上的抢白:这种情况早想到了。 桦田警部深知经验丰富的顽固的部长刑警对我和火村都没有好感,对于这样的对话一直微微苦笑地在一旁看着。看到说话间出现了一点空隙,便在这时插了进来。 “白石七惠的现住所是神户市东滩区,听说孩提时代就住在离此地步行大约十五分钟左右的地方,有几个童年时期的朋友住在仁川。据说她和其中最亲近的一个人就在出事的前天晚上在三宫一起吃过饭。” “是女性朋友吗?”火村问道。 “是的,是一位叫江波千穗的女子。刚刚和她取得了联系。她是通过电视新闻知道了这件事,给警察打来了电话。她是为了祝贺学生时代的朋友生孩子而去了冈山,现在正在急忙往回赶,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她是不是很震惊?” “是的,我和她通了电话,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惊讶。因为详细情况要等她到署里来了以后再说,所以也没有多问。” “出事的前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和平常一样呢?” “好像是的。不过,她还说了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什么事?” 警部抚摸着刮剩下的下巴上的胡子说道: “吃完饭离开饭店之前,白石七惠用公用电话往什么地方打了一个电话。江波千穗说她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直等到电话打完,听到了一点点电话的内容。对方是谁并不知道,但据她说在她所听到的话里面有这样的内容:&那个不行。&&那个可以。风雨无阻哟!&” 火村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出声,像是轻轻地重复了一遍风雨无阻。 “那好像是她自己的书名吧?” 听到他问,我便答了一声“是啊”。 “但是,当时她所说的&风雨无阻&也不一定就是自己的书名吧!听说那已经出版一年多了。” 野上说道。话虽如此,但她当时说到自己的著书的可能性还是有的。“那个不行”啦“那个可以”啦,也许是在评价自己著书中的优劣之处。 “我呀,一听到风雨无阻这句话首先会条件反射地想到运动会啦郊游之类的事情。” 桦田警部笑着说出的这席话也在情理之中。如果白石七惠本身没有写过以此为名的那样一本书的话,我大概也会那样想的。刚巧又是运动会和郊游的季节。 “好啦,关于&风雨无阻&就先放到一边吧。比这更引起注意的是这样一句证词,白石七惠曾经问道:&明天晚上,行吗?&所谓&明天晚上&不用说就是出事当晚、三号的事情。&行吗?&也可以理解为询问有没有空。当时白石七惠可能正在和什么人约定三号的晚上见面。也就是说,正在和这次事件的罪犯通话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听到警部的这席话后,又产生了疑问。“明天晚上,行吗?”这样询问对方可能存在无数的情况,因此我觉得“可能性很大”似乎是言过其实了。 “这个地方很微妙啊。”野上说道,“真想更详细地听听前言后语!” “搞不清含义的话……” 交换过意见的两位刑警,也许是注意到了火村的沉默,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他。而这位犯罪学者还一直蹲在那里,注视着地上残留的足迹。就那样停顿了一会,可能是感觉到头顶上我们投注的目光,便仰起了脸。 我问:“足迹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的不是鞋印。这里出现了一个坑洼,看见了吗?” 为了让警部们看清楚,他把上身歪到一边。桦田和野上朝火村手指的地方凑过脸去,几乎额头碰上了额头。从两人肩膀的间隙中我也看到了那个极浅的小坑洼,看起来像是用拇指轻轻摁上去的痕迹似的。 “不是一个,还有两处呢。这儿,还有这儿。” 那两处我就看不见了,但两位刑警似乎已经看到了。 “您的意思这是什么?” 对于野上语中带刺的问话,火村若无其事地答道:“不知道。” “现在还只能说值得注意。虽然是这么小的坑洼,但如果没有任何物理性的外力作用也是不可能出现的。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当然,那也许和事件没有关系。” “就是。别找错了着眼点。要是有了结论敬请通知一声。” 野上冷冷地说了一句,像是故意似的打了个哈欠。不,所谓故意不过是我的印象,也许只是由于连日紧张的公务劳累所致。 “咦,那是?” 火村脸朝着公园的入口处说道。有一位肩背大背包、手持花束的男子正向这边走来。 3 “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是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头脑里面一片混乱……” 在长椅上端坐下来的他,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看起来还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但发际已经后退,额头显得很宽。不知道他本人是什么感觉,因为这一点使得他显得颇为文质彬彬。身上的西服很合体,言谈举止也显得气质不俗。 东阳出版 书籍编辑部 服部史郎 刚才交换的名片上是这么写的。他是死去的白石七惠的责任编辑。听到噩耗以后很震惊,心情混乱也未必不合情理。不过,因为交往的长短、深浅各自不同,在这种情况下作为责任编辑如果显得极度悲伤的话,也有可能是有令人吃惊的背景。服部史郎怎么样呢?给人的第一印象,似乎这并不只是胡乱猜测,两人恐怕已经结成了很好的合作关系,而且时间不会很短。 “白石女士的成名作是贵公司出版的吧!” 我猜想当时的责任编辑会不会就是他呢,一问之下果然如此。 “是的。是一本名为《风雨无阻》的随笔集。原稿拿来的时候,是我第一个读的,也是我决定出书的。出版无名新人的新作是很冒险的,但我当时相信内容如此充实的作品一定会引起读者的关注。所以,我和白石女士的交往是从她出第一本书开始的。” 若是这样的话,可不是简单的责任编辑的关系了。 “东阳出版所出的白石女士的书是……嗯……” “是四本。她出的书总共十本,出得最多的就是我们出版社。而且,现在正在准备出第十一本书。作者校订都已经结束了,没想到……” 所谓作者校订,指的是作者重新看一遍校样并加以校正的工作,既然已经顺利地进行到这一步,那也就等于书的内容已经完成了。 “在我出差来到这里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我也只能带来这个了。” 编辑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花束。那束花被放在白石七惠的遗体躺过的地方,其中点缀着据说是故人所喜爱的白蔷薇。他也许在想:自己正是为了献上这束花才在命运的驱使下出差来到此地的吧! “您是昨天来到这里的?” 看到刚刚来到惨剧现场情绪显得不太稳定的服部此时已暂时平静下来,于是桦田警部开始了询问。 “是的。我是晚上七点左右到大阪的。” “是和作家方面有所约定吗?” “是的。不过,昨天只是在大阪住一夜,约定是今天中午见面的。一般说来,今天一早从东京出发就可以了,但是因为我的家在茨城附近,所以一早出发太紧张了。” 因此才在前一天来到大阪的,约定中午见面的是刚刚获得新人文学奖的年轻作家。不用说,他是取消了约定直奔这儿来了。“心想晚点起床也不要紧,所以今早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然后下来到旅馆的餐厅一边用早餐一边看报纸,这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我吃惊得把正喝着的咖啡都洒了。” 确实,在领带遮挡的地方能看到衬衫上的污渍。 “昨天晚上,您做什么了?” “最近一会儿信州、一会儿东北连续出差搞得筋疲力尽,所以也没出去逛夜景,早早睡下了。为了确认一下作者校订中的一些问题本想和白石女士见一面的,几天前打电话问了一下,昨天她好像已有计划,所以讲好今天晚上见面的,可是……” 很自然地,警部抓住了最后一句话。 “您有没有问一问她已有的计划是什么?” 服部徒然摇头。 “因为我想,探听别人的私事是没有礼貌的。如果我问了也许对调查会有所帮助吧!” “是准备去听音乐会啦、看戏啦,还是跟什么人有约会呢,大概的情况也不知道吗?” “是的。只是听她说&我已经有计划了,不行啊&。” “您说是几天前问她的。前天没有再打电话吗?” “没有。” 警部的脑海里大概浮现出了白石七惠在出事前一天打的那个电话,“明天晚上,行吗?”如果江波千穗和服部史郎的证词是事实的话,那么白石七惠昨夜似乎是和什么人有一个约会。那恐怕是在几天前服部打来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出决定,而江波所听到的前天的电话是为了确认一下。 “关于编辑和作家之间的交往我不太清楚,不过服部先生对于白石女士的私生活有多少了解呢?” “啊——”服部沉吟了一下,摆弄着他的右耳垂。 “交往的情况千差万别,我和白石女士年龄也比较相近,所以还算谈得来。不过,毕竟是异性嘛,我的心里一直比较顾忌打听一些太深入的问题。所以,如果说她在业界内部关系比较亲近的人的话我倒能说得上来,至于她除此之外所交往的人我就一无所知了。” 警部问了“在业界内部关系比较亲近”的一些人的名字,野上把这些记到了小本子上。这些名字有时也会出现在她的随笔当中,包括几个我也有印象的名字。不过,这些人都是住在东京附近从事写作的人,跟这次的案件恐怕没有直接的关系。 “您有没有想到可能对白石女士怀恨在心的人?或者是读了她的作品之后提出强烈抗议的人,就算是以前有过也请告诉我们。” 编辑揪住自己的耳垂边拉边说道: “没有,我想不出来。您要是读了她的作品就知道了,白石女士是一位非常积极活泼的女性,所以很难想像会有这种事情。至于她私下里发生了什么事姑且不论,在工作范围内我从没听到她本人或是她周围的人说起过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啊,不过,”野上嘟哝了一句,“写文章公开发表,也可能会在想不到的地方招来敌意啊!” 这算什么!听起来像是对我这个以写作为生的无名之辈的威胁。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的这句话呢,只见这位部长刑警正把认真的目光投向手中的小本子。 “关于和男性的关系,她有没有向您提到过或是从别人那儿听到过什么呢?” 桦田继续提问。 “喝了酒以后,也曾听她提到过学生时代的往事之类的,至于现在的情况我却从未听说过。她一直提倡女性采取积极的生活方式,可是对于恋爱,怎么说呢,也许可以说是很传统吧,我感觉她有些地方令人意外地缺乏勇气。两个人都喝醉的时候,我甚至曾经笑话她说:&白石,实际上男女之事正是你的弱点吧!&……” “她说什么?” 突然被火村插进这一句,对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您那句话,白石女士有什么反应?” “啊。……那就不记得了。” 白石七惠无力地微笑的面庞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对于这种想像我毫无根据。也许事实上她啪地敲了一下服部的肩膀噘起嘴来做出了生气的样子吧! “关于男朋友的事呢?” “啊,那在谈工作的间隙中也曾聊起过。在她自己的随笔中也经常提到的。这次,正在准备出版的书就是交游录风格的,所以也不时出现男性朋友的话题。大多是住在东京的人,不过也有一个是住在神户的。” “请告诉我们那个人的姓名。” “他不是日本人。请稍等。” 他从放在身边的包里取出一个印有社名的大牛皮信封。再从那个里面取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极其平常之物,那是贴了许多附笺的作者校订完成的校样。他用手指沾上吐沫翻看着,寻找书中的那个地方。 “啊,就是这儿!约瑟夫·巴连契诺。他就住在附近,在元町的西班牙餐厅工作。来日本还不到半年,所以曾经在西班牙生活过、精通西班牙语的白石女士似乎就成了他的依靠。” “这个我想借用一下——”话没说完警部又更正道,“等一会儿能不能让我们到署里复印一份?马上就还您。” 服部立刻就答应了,暂时又把校样放回信封里。这时,我看见了几个大大的铅字:“比贝多芬更忧愁的面孔”。真是个很有意思的题目啊!目录中的“丑男人就是性格演员?”“电视强者”等等指的是谁呢?若是在现在根本不会去理会,当时却考虑起了这些问题。 “您准备什么时候回东京?” 被桦田这一问,他又是一副木然的表情。 “我吗?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本来约好今天晚上和白石女士见面的,所以原计划是明天回东京。可是,因为出了这种事,公司方面可能会要求我帮助做好守夜、葬礼事宜之后再回去吧。因为我知道她没有了双亲,只有兄弟……” 据说她的三个兄弟分别住在东京、福冈、新加坡。 “那么,您把那个大包放到署里去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可以把原稿复印一下,还可以进一步向您打听一些事情,对我们来说也更方便。” “是啊。” 他又开始不停地玩弄起自己的耳垂。如果说是神经质的话也就算了,但那动作带着一股孩子气,不免使人在刚开始的时候对他产生的理智的印象消失殆尽。 4 服部史郎离开后,火村刚要重新开始对现场附近进行调查,这时又来了一位手持花束的人物,衣着款式是咖啡色的套装短裤配以淡茶色的上装。即使带她来的刑警不作介绍也很容易就能想到那是江波千穗。听说是去了冈山祝贺朋友生产,对方一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不得不结束那边快乐的交谈,而赶往另一个朋友被杀害的现场,实在是不幸啊!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了同情。 “在您正悲痛的时候打搅,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能不能问您几个问题?” 听到警部小心翼翼的询问,江波千穗用充血的红肿的眼睛看着我们干脆地答道:“请随便问。”她的面部生得五官端正,如果不是正沉浸在忧伤之中的话会给人一种华贵的感觉。她的容貌和白石七惠有相似之处。 警部从她和故人的交游开始提问。二人相识是在十五年前的中学时代。当时千穗从爱嫒转学到这里,对环境的变化无所适从,令她第一个打开心扉的朋友就是七惠。在开朗、善交际的七惠的引领下她融入了班集体,度过了快乐的中学生活,对此她至今都很感激。千穗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一定是说着说着,悲伤不可遏止地涌上了心头吧。 二人一起升入了西宫市内的同一所高中,继续着她们的交往。二人分开是在高中毕业以后,千穗在父亲经营的食品公司上了班,而七惠则升入了东京的大学。自从产生了空间上的距离之后联系的频率也逐渐减少了。当双亲相继去世之后七惠中断了大学的学业,飞往了一直憧憬的西班牙,因此中学以来的交往一时完全中断了。 “我们有将近六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甚至她回到日本的事情我也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的。有一天,她给我来了电话。说:&好久不见了。我写书啦,下个月就要出版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她那特别兴奋的声音。我也特别高兴,于是搞了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出版纪念晚会。读了那本书以后,看到其中有个地方提到了我,称我是“真正可信赖的朋友”,我深受感动。有很长一段时间连通信都中断了,可她仍然这样看待我!” 真是温暖人心的美好回忆。我和火村之间就没有。 对于有关七惠的交游范围的提问,她的回答很慎重。如果是关于中学和高中时代的熟人、朋友的话是很清楚的,但她在东京和西班牙生活期间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在成为随笔作家之后好像交际范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因此最近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她没向您提起过和她关系亲密的男性的话题吗?” 桦田用温柔的声音问道。那是天生的嗓音,所以在和女性说话的时候会很管用。 “她是属于那种会隐藏这种事情的类型。我曾经和她开玩笑说:&你一定是在从结婚仪式的日期选择到新婚旅行的计划全部确定之后才会向我提及他的存在吧?&不过……” “不过?” “前天,我们见面聊天的时候,我感觉她好像有了心爱的人。如果你们追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的话,我也答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那不是什么工作方面顺利、愉快啦,攒了好多钱啦之类的,而是感觉她生活得很带劲。我想那是不是因为在谈恋爱呢……” 警部饶有兴趣似的“嗯嗯”点着头。 “您是觉得她有恋人了?” “啊,怎么说呢。说起来越来越有点不着边际了,不过以前她有了喜欢的男性的时候,我就曾经感觉到过。从这样的经验出发,我想她可能是有了恋人,或者是在苦苦地单相思。” 不妨相信白石七惠学生时代的友人的判断,假定她是在恋爱吧,我开始这么想。但立刻转念觉得那太天真了吧!火村和平时一样食指搭在胡乱系着的领带结上,面无表情地凝神听江波千穗说话。 “您刚才说她生活得很带劲,就是说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卷进了什么麻烦事而在烦恼,是吗?” “是的。她也就是对一些司空见惯的现象发了发牢骚,比如在电车里看到了不愉快的一对啦,报纸的投稿栏目为什么那么无聊啦之类的。我对她说:&那些事情全都能成为随笔的素材,有什么不好呢?&她笑着回答:&那倒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工作啦。&” 野上一直在做记录,这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插问了一句: “她的随笔中好像写着她有一个西班牙人男朋友,关于那个人您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啊,您是说巴连契诺吧!”千穗轻松地说道,“听说是元町的一家叫做&朴而塔尔&的西班牙餐厅的厨师。我曾经和她一起去过。前天本来也是打算去那儿的,但他们在重新装修,已经歇业了。所以,我们就去了另一家意大利餐厅,我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评价说那儿的口味还不错——” 警部温和地制止她偏离主题: “原来如此。那么,巴连契诺和她是什么关系呢?” “我想只是朋友吧!年龄上他好像要小个一两岁。听说巴连契诺就住在离她家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他们经常在同一家超市买东西。她已经记不清是在超市开始的第一次交谈,还是作为客人去餐厅的时候聊起来要更早一些了。不管怎么说,对于完全不懂日语的他来说,因为七惠用流畅的西班牙语和他搭话,似乎一下子就产生了深深的亲近感。” “在您看来,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去他店里的时候,他只是在做完菜之后从厨房出来打了声招呼说:&味道怎么样?&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脸上笑眯眯地让人感觉挺好的。还挺英俊。” 看来她只能说这么多了。 “白石女士经常提起巴连契诺吗?” “不,也就提过一两次。那还是在无聊的闲谈当中。” 恐怕在随笔中也只是和无聊的小故事一起被谈论到的吧!野上在小本子上画着圆圈,大概是在巴连契诺的名字上做标记吧! “能不能请您详细地谈一谈前天和白石女士一起吃饭时候的情形?”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她也不像是在为什么事烦恼的样子……” 她说她们当时聊的主要都是些彼此近况以及街头巷尾的传闻之类,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即使问她具体都聊了些什么,也不会问出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东西来。火村的眉毛一动也没动过。 “听说白石女士吃完饭之后,曾经到什么地方打了个电话,是吧?这可能和事件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请您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讲给我们听听。” 江波千穗好像是感觉到了责任重大,皱着眉头,断断续续地讲起来。结完账刚走出餐厅七惠就说道:“忘了打电话了。不好意思,能不能等我一下?”于是她就去洗手间补了补妆。过了三四分钟回来,看到电话还没打完。所以,她就站在大约五米开外的地方,等她打完电话。因为那是一个面向大路的公用电话,车子的噪音使得她只能听到部分七惠的说话声。她解释说,当时也不会想到要竖起耳朵去听。 “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不过,我估计不会是上司或长辈,因为她似乎没有用敬语。” “是朋友或者男朋友之类的吧!” “也可能是有工作关系的人。年龄相近、比较随便那样的。” 她的分析很冷静。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起了刚刚在这里的服部史郎。 “据说您听到了一两句。好像是&那个不行&、&那个可以,风雨无阻&,是吗?” “是的。不过,我也不会记得那么准确。只是记得她说的是那么个意思,所以可能会有些出入。” “那不要紧。如果记得不是很完整的话,感谢您能如实相告。——什么不行?什么是风雨无阻?根据前言后语能够推测出来吗?” 警部一直很温和地询问着。江波千穗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在来这儿之前我也一直在想,但还是不明白。因为印象中没有别的话了。” “说到风雨无阻,让人感觉好像是在说关于室外活动啦、休闲啦、体育运动之类的事情似的。” 尽管警部如此诱导,她也没有受到影响。 “啊,会是怎么回事呢?” “说了&风雨无阻&是没错的吧?” 这时候火村开了口。他或许是正常地发问,但和警部比起来语调就显得有些严肃了。大概是这个缘故吧,证人紧闭着嘴唇,然后说道: “或许,会有一点出入。也许说的是&雨天也照常进行&、或者是&雨天也行&……” 副教授轻抚着下巴,说道: “那天晚上,白石女士很在意第二天的天气吗?” “不是。我没有那样的印象。” “您觉得她和对方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早约好了第二天要会面的?” “都不好说。” “是吗?” 火村沉默了。在警部继续提问期间,他一直将视线投向遗留在土地上的那个足迹。 5 最后问了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道了谢之后,警部结束了对江波千穗的询问。 “我们要先走一步了。先生们是——” 听到警部的招呼,火村难得地回以笑脸: “啊,我们要在公园附近看一看。请不必管我们。” 野上好像想说,你不说也不会管你呀!他耸耸肩,转身离去。后面就剩下了我们和江波千穗。她大概只是没能在恰当的时机离开吧。 “我,可以走了吧!” 她向我问道。 “您已经把联系方法留给他们了,应该可以了吧!我想如果有什么遗忘的话,警察会给您打电话的。” “是吗!那……” 她打了声招呼刚要离开,火村叫住了她。“啊?”她一脸诧异的神情。火村低头看着脚下的那个足迹说道: “您是一直住在这附近的吧!我想打听点事情。您有时候会在这个公园附近散步、慢跑什么的吗? 千穗重新转向火村答道:“是的,经常散散步。” “在晚上九、十点的时候呢?” “那么晚的时间不会在外面瞎转。散步是在休息日的早上或是晚上。” “是啊!不过,我想问问,您有没有见过盲人带着导盲犬在这一带散步的?” 恐怕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的提问太突然了。千穗略微侧着头,然后,这样答道:“是的。”我吃了一惊。 “喂!先生。您什么时候成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了?” “天生的。你现在才注意到?” 千穗有些不快似的看着我们俩你来我往。也许她在想:这帮人,怎么回事! “瞧这个足迹!”火村用手指着说道,“你看到这儿还有一些零零星星不同于鞋印的痕迹了吧!我认为这像是狗的足迹。” “被您这么一说,还真是。” 千穗很坦白地回应道。我却不能苟同。 “若是心里想着像什么东西自然越看越像。可是,你凭什么认为那是导盲犬呢?” 火村弯下腰,伸出食指在地面上缓缓地左右晃了几下。我凝神注视着。 “这儿,和这儿。有好像棍头轻轻戳出来的小坑吧!这儿,和这儿也有。还有一个。这儿,和这儿。每一个几乎都是等间距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这是拐杖留下的痕迹?” “不是一般的拐杖的痕迹。我觉得,这像是盲人用白色的拐杖探路时留下的痕迹。——像福尔摩斯的风格吧!” “哟!您还继承了传统技能嘛!” 我惊呆了。时常出席伦敦、纽约的犯罪学会,又在最高学府执掌教鞭的犯罪社会学学者,竟然会模仿上一世纪的侦探——那还是虚构的!而且,居然也就命中了,这算怎么回事呢! “您知道带着那只导盲犬的人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吗?” “不知道。不过,我看到过好几次,所以我想大概是住在这附近的吧!” 据千穗描述,那人的年龄大致在五十五岁左右,是一位留着刘海,身材略胖的女性。就在几天前的星期日,还看到她提着超市的塑料袋走在仁川边的路上。 “如果是这一带的人,问问警察大概就会知道了。谢谢您了!” 福尔摩斯的继承人这样说着就准备放千穗离去了。可这时候,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便以急切的目光注视着火村说道: “七惠实在没有理由被人杀死,请你们尽快抓到凶手!拜托了!” 火村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好。” 她的背影消失在树丛的那边之后,副教授就大步向桦田警部那儿走去。他提出要见一见住在这附近的盲眼女子问几句话。 “如果那儿遗留下的足迹是那个带着导盲犬的妇女的足迹的话……那会是怎么回事呢?” 警部抱着胳膊说道。 “有非常重大的意义。那位妇女是在雨停之后、遗体被发现之前这一短暂的期间穿过亭子的。” 火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被旁边的野上打断了。 “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空想。晚十点以后,雨刚刚停啊!道路泥泞之中,眼睛看不见又上了年纪的女子会出来散步吗?” “也许是出于散步以外的目的出来走走的。有狗同行的话可能也就不怕夜路了。问问她本人就知道了。”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您自己去问好了。——喂!过来一下!” 野上招手叫来一位警察。小跑过来的宽肩膀的这一位正是发现濒死的白石七惠的警察之一,柏木警察。看起来大概是孩子快要上小学的年龄了,却还是一脸的粉刺。在火村说明原委之后,似乎唤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从大致的年龄来看,那位女性应该是渥美女士。她是百合野町的人,经常来这个公园散步。我还可以带您去她家看看。” 火村点头表示赞同。 “警部!先让我和有栖去问怎么样?因为也许是白费力。” “好啊!” 被警部招来给我们带路的柏木警察不但没有嫌烦,反而很感兴趣似的。他一边带我们朝着关西大学的方向走下去,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始发问: “听说火村先生曾经在美国学过FBI的调查法,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方法呀?” “有栖川先生是把火村先生亲手处理的案件记录下来发表的吧!” 如此等等。 那些全都是无稽之谈,所以我不得不耐心地加以解释。也许知道了在一部分警官中间流传着这样的奇谈是件好事。既然发现对方似乎有所误解,当然就要尽快地予以更正了。“所谓以火村英生为原型的电影正在好莱坞开拍,没有那回事”等等。由于火村一直沉默不语,柏木警察也就慢慢停止了闲聊。 下了陡坡,再沿着幽静的街区小路往前走。这里环境很好,在阪神大地震的时候,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沙土崩塌的现场也在这附近。不知从何处传出竖琴的声音。不是钢琴,而是竖琴。或许是一位扎着大蝴蝶结的姑娘利用帮助做家务的空隙在练习吧!弹得软绵绵的,不是很熟练。 “就是这儿。” 我们站下来的这家的门柱上写着“渥美百代、郁代”。柏木按下门铃,对讲机里传出的是似乎上了点年纪的女子的声音:“请稍等!”不一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位刚刚上了点年纪的女子,是火村想要问话的妇人的姐姐。后来听柏木讲,她叫渥美百代,是大阪的烹饪学校的兼任教师,和妹妹郁代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她戴着一副和她很相称的红边眼镜。我想她对于警察领来的我们的突然到访一定很惊讶吧,没想到她却说道: “辛苦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来有什么事,但来得正好。我刚刚还在和妹妹商量是不是应该去找警察汇报一下呢!” “商量?”柏木问道,“商量什么呢?” “关于甲山公园的杀人事件。” 火村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我感到有些不快:为什么这么快就说出来了?! 据渥美百代说,昨晚十点多钟,盲眼的郁代知道雨停了之后,就说要出去散步并且披上了外衣。姐姐劝她说时间太晚,路上又不好走,就别去了,但她说爱犬想出去散步直哼哼鼻子呢,还是出去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就安全地回来了。可是,大概是吹了冷风的缘故,她感冒了,今天早上又开始发烧。因为她不喜欢去看医生,所以我就对她说:&好吧,我看着你,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就让她睡下了。现在刚刚醒来。” “那么,你们打算跟警察联系是为什么事情呢?” 柏木性急地问道。 “是关于在甲山有女人被杀的事件。我在早报上看到后非常吃惊,但没对妹妹讲。因为我想在她感冒不舒服的时候,还是不要特意告诉她在附近发生了那么令人不安的事情。妹妹吃了药以后睡了一觉,就像我刚才说的,大概在半小时前才醒来。她看起来好多了,所以就对我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这样一来,哎呀,我想她是不是在说:&昨天晚上散步的时候穿过了那个女人被杀害的公园&呢?我们在商量:&那件事,是不是应该跟警察联系一下呢?&” 看来,两个人已经烦恼了半个小时了。 “哎呀!让你们站着说话真是太失礼了。请进来吧!让我妹妹跟你们说说。” 她也不问我和火村的来历,就把我们三人让了进去。我们被领进了装饰着很多棉布拼图壁挂饰物的起居室,在这里等了一会。里面的屋子里传出姐妹俩唧唧喳喳的说话声。 郁代在姐姐的陪伴下出来,身体端正地朝向我们,招呼道:“让你们久等了。”大概是急急忙忙换了衣服,头发也梳得很整齐,举止也颇为沉着而且平稳。如果不是戴着深绿色的墨镜,恐怕也不会把她当成那个盲眼的妹妹。 柏木警察简单地说明来意之后,就把任务交给了火村。副教授只是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火村。”就进入了正题。 “听说您去甲山森林公园一带散步是在晚上十点多钟。您知道发生了杀人事件的红屋顶的亭子所在的那个公园在哪儿吧?” “是的。” “我知道我问的问题可能有点难以回答。请问您通过那儿的时候大概是几点钟?” “大致的时间是知道的。因为那是我平时散步的路线中的一部分。我离开家是十点零五分左右,回到家是十一点左右吧?” 她向姐姐确认了一下。 “有亭子的那个公园是在路程的大致中间部分,所以应该是十点半吧。应该不会差得太多。” 对于这个回答柏木显得很吃惊。 “那么,和我发现被害者的时间相差只有五分钟左右。难道罪行就发生在那五分钟之内?……” 那恐怕未必吧!我心想。火村似乎也是这个想法,他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问郁代: “您穿过亭子,从公园的后门出去的吧!那时候,您没有注意到长凳的下面倒着一位年轻女子吧?” “没注意到。我那时果真是从尸体旁边走过的吗?啊!好可怕!” 她发冷似的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不,那个时间被害人还没有断气。大概是失去了意识或者是处于近似的状态。渥美女士即使发现了她叫来救护车,也无济于事了。” 火村这样纠正道,大概是考虑到不要给郁代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即便如此,她所遭受的冲击是不可能完全平复的。 “我想确认的是这一点。——您能否定您从垂死的被害人的身边通过的可能性吗?或者说,您能肯定也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吗?” 她的答案似乎已经有了。她立即答道:“能。” “我想了:也许不是那么回事呢?所以我前面在和姐姐商量,要不要对警察讲呢?如果那人是倒在路中间的话,即使是我也能感觉到,而且正太也会汪汪叫的。不过,在稍微远一点的长凳下面的话……” 正太,大概是爱犬的名字吧。如果他懂人话的话,真想问问它:“你注意到倒在那儿的女子了吗?是不是发现了却没理会呢?”可惜那不能够。 “散步途中,没有注意到什么吗?好像在吓唬您似的很抱歉,不过您说不定和犯人擦肩而过了。” “哎呀!”旁边听着的姐姐比妹妹更快地皱起了眉头。 “没有。没有特别注意到什么。那一带有好几条散步道,所以可能没有碰到。也可能是犯人看到手持拐杖的我慢慢走过来,就改变路径了。” 火村用食指摸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大概正在根据新获得的情报组织什么推理吧!不一会他又说道: “在您身体不适的时候冒昧打扰,真是对不起。我想可能还会有别的刑警来问同样的问题,请您谅解。感谢您提供了非常珍贵的证词。” “我们是不是应该早一点反映这些情况?” 听说是非常珍贵的证词,她似乎反而觉得不安起来。火村答道,绝对不晚。然后便离开了姐妹俩的家。 “那个,火村先生,从刚才的谈话里面发现了什么呢?关于犯罪时间范围进一步缩小了,但是我觉得好像和抓捕犯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一出来,柏木警察就开始发问,但都遭到了漠视。火村好像正在进行什么推理似的,食指按在嘴唇上默不作声。 “下面怎么办?” 他对我的话有了反应: “调查总部设在西宫署吧?我们到那边看看。如果服部先生有空的话,我还有事想问问他。” “我想桦田警部和服部先生也在那儿。他们让我开警车带你们去。” 柏木放弃了对火村的采访,不再多说废话只是当我们的向导。转过关西大学的正面,沿着宽阔的大路朝甲东园站方向稍微往前走一点就是他所在的上之原派出所。这儿离市区的西宫署开车大约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请柏木去问了问警部们去了哪里,原来是和野上一起去了白石七惠的家进行调查。虽然留话说,如果愿意的话你们也来吧,但火村似乎对服部史郎更感兴趣。 “听说服部先生到附近吃午饭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家饭店,过个把小时就会回来的吧!行李还在这儿呢。” 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我提议,我们是不是也去吃个饭,可火村却认为还不到时候,拒绝了我的提议。 “在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想看看成为被害人绝笔的随笔。校样的复印件也行,能不能给我看看?” 受火村的委托,柏木帮我们征得了刑事课长的同意。我们决定在休息室的角落里读一读这本书。好像是要夺回被迫禁烟的那几个小时,这位大烟鬼一边啪嗒啪嗒地抽着香烟边翻着书页。我也饿着肚子,跟着他浏览起来。 “你认为看了她的随笔以后能发现什么东西吗?” 我问道,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为什么要查看这个东西呢?” “碰碰运气,并不是有了明确的目的才看的。嗯,就当是消磨时间吧。” “那样的话去吃饭不好吗?” 他只是将紫烟呼呼地吹向空中,并没有赞同我的建议。哎呀呀!他也不是要熟读这份复印件,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我就豁出去奉陪好了。 挑着读的过程中,编辑这个单词跳入了眼帘。我原以为写的可能是服部史郎,结果却是别人的事情。因为顺便,就看了看那一段。 最近小说家也变得和上班的职员一样了。竟也有人早上七点起床,在离自家步行五分钟的办公室里从九点写作到五点,及至傍晚又回到家里对家人道一声:“我回来了!”像以前那样蛮不讲理的破天荒的人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无赖派没有了。真令人感到寂寞啊! 我却不敢苟同。有一天某编辑先生微醉之后这样说道。这位老先生把在安田讲堂遭到机动队员殴打的事情当做终身难忘的回忆。他倒也不是坏人,不过有时候会变得有些忧郁(而他的夫人则是一位热心于参加照顾老人的志愿活动的非常好心的人)。我挖苦他说:“您蛮可以像收藏甲子园的泥土一样,把投掷用的水泥块也留作纪念的嘛!”结果遭到了他轻微的白眼。 那也就罢了,可是所谓“无赖派作家”是怎么一回事呢?某些很有思想的男士似乎非常喜好这个词汇。我印象中的所谓“无赖派作家”是这样的一类家伙,他们不顾妻儿,沉湎于喝酒、打闹和购物的放荡之中,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向某个地方,遗弃了家庭,不断地写一些趋炎附势、阴郁缠绵的小说。也许这个定义很杂,但世间所谓的“无赖派作家”,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竟然有这么一位老编辑胡说什么,看不到那样的家伙很寂寞!我想从词汇原本的意义上来看这不是很愚蠢吗?身负出版文化之一部分的人,是不应该胡乱用词的。所谓“无赖”不是“无所依赖”的意思吗? 让孩子他妈给做饭、洗短裤、照料小鬼头,本人则任意而为、到处游逛,这是“无赖派”吗?!简直荒唐之至!那不是无赖,而应称为“狡猾”“卑怯”。各人所喜欢的男人的类型,也许是因人而异的,但是在地球表面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赋予“狡猾”“卑怯”的男人以价值的所在!没有!不要再胡说什么一旦孩子他妈不在就没法生活的一味依赖人的半成人是无赖了,傻瓜! 有些家伙憧憬无赖的生活也没有关系。想自称无赖的家伙那样做也可以。但是,注意!把耳朵眼挖干净好好听着!那边的老先生。无赖的男人既没有妈妈也没有妻子。结了婚(或者是结过婚的)的无赖派全都是假货!只要是有家室的人冒充无赖派就是丑恶的。 如果确有并非标签,而是其实质果真如此的人,我倒很想见见。不过,那样的家伙大概很不讲道理吧!可是他一定不会是狡猾和卑怯的吧?他不会衣冠楚楚。在小心不要迷上他的同时,真想和他一起喝杯茶什么的。 写得相当不客气,但不是挺有道理的吗?我很有同感。这篇文章并非以非难那位老编辑为目的,后面话题就转向了一位身为无名演员的男友,由于过于无赖、营养失调而经常昏倒。住在京都的那位演员会不会跟这次事件有关呢?带着这个问题继续往下看,结果却是一个相当悲惨的结局,那人已在半年前的一次车祸中丧生。 因为据说有关于西班牙餐厅的巴连契诺的记述,于是挑出来看了看。在异国他乡辛苦奋斗的他,和二十出头的时候在西班牙辛苦奋斗了几年的作者自己很相似,所以对他给予了热心的鼓励。这篇文章和以过激的言辞唾弃无赖派作家的那篇大异其趣,但在热切的程度上并无不同。不过,遗憾的是都没什么内容。 花了三十来分钟,我们就把复印件过了一遍。火村点上了第四根香烟,我把复印件的纸张收拾整齐。 “有发现吗?” 我问火村。 “得了吧!只是了解了一点她生前的禀性而已。很有勇气,同时又有略微多愁善感的一面。有很多男朋友,却没有恋人。所以,也没有涉及&想有一个恋人&啦、&想谈恋爱&啦之类的文章。” 想说些什么呀?! “你是不是在猜想她有没有可能是同性恋?” “哎呀!你才有那么丰富的想像力呢!我可不是想到了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调查一下她身边的人就知道了。 “那么——” “肚子饿了嘛!” 什么!我正打算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吃饭算了,原来这位先生也饿了! “我们到下面的食堂去吃吧?” “小气。真小气,先生!”我说道,“难道你只有在学校或者警察的食堂吃饭的预算吗?” “我只是想调查一下警察食堂的水准嘛!” 去别的公司或者学校的食堂有时候确实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我以前曾经去过一所国立大学取材,午饭的时候被领到学生食堂去吃饭,看到那儿的招贴之后大吃了一惊。上面写着:“医学部的同学们:在解剖实习之后,请不要不换衣服就来吃饭。”我的食欲一下子就没了。 “去哪儿都行啊!走吧!” 我们决定还了复印件以后就去食堂吃饭。往刑事课的屋子里一看,调查员们正围在屋子的中央。 “啊,火村先生!您来得正好!” 一位刑警搓着两手叫道。 “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去叫您呢!没有人懂外语,正为难着呢!” 外语怎么了?我奇怪地看着这一群人。这时一个穿着大方格图案上衣的高个男子一下子转过身来,黑头发、黑眼睛,但不是日本人。 “这位是,叫约……什么巴连契诺,好像是为白石七惠的案件来有什么事的。” 他就是巴连契诺啊!长着船员一般精悍的脸庞,头发乱蓬蓬地,大概是因为慌忙跑过来的缘故。 “你会说西班牙语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对我而是对火村用英语问道。我心想,虽然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是难道有时候从脸上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精通语言学吗?火村答道:“不会。如果你会英语的话,希望你用英语说。”这种程度我也能听懂。 巴连契诺对着我们,用有些蹩脚的英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好像是在说,他是在电视新闻上知道了白石七惠的死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里的。还说,想看一看白石七惠的遗体。 “请冷静一点!她的遗体因为要解剖被移送到大学去了,不在这儿。但是,你到这儿并没有白来,警察正想要问你一些问题。请给予协助!” 火村开导似的表达了这样的意思。高个西班牙人垂下眼角,一脸极度悲伤的神情,但还是点点头同意了,并且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 “我叫约瑟夫·巴连契诺。” 他伸出右手,想要握手。但是,火村却没有去握那只手。 “你说什么……” 他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巴连契诺,令人意料不到地说道: “请再说一遍!” 6 公园里暮色将至。 微寒的冷风吹得树木沙沙作响,枯叶飞舞,亭子的红色屋顶上也落上了一些黄色的树叶。不久常夜灯就要点亮了吧,和昨夜照射在白石七惠之上同样的灯光。 我们三人并排坐在和亭子离开一点距离的长凳上,火村坐在中间。他跷着腿,嘴里叼着烟开了腔: “白石女士恐怕是真的爱上了他。听说在她房间里找到的日记上,真切地记录着这段不能顺心如意地发展的恋情。也许是出于不好意思,她好像说过:&我从来不记日记。&所以他应该也料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指望他所说的并不清楚她的异性关系的话能够蒙混过关。他考虑得真是太如意了!” “他……那位、服部先生和七惠,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江波千穗转向火村问道。雪白的脖颈上长着一粒黑痣。 “是比较浅的恋爱关系。觉得既然恋爱就想发展得更深一些的是白石七惠,受不了猛攻落荒而逃的是服部史郎。两人没有公开关系更多是因为她极度的认真,而他则相反。这是服部本人的分析。” “是他的自白吧!” “是的。他辩解说虽然和她交往,但只是成人之间一起玩玩的范畴,也不存在情人间的痴情争吵之类的。但当他听到白石最后的遗言之后就没词了。” ——原谅他。 ——好了。……因为、我、要原谅他。 野上慢慢地重复着,他终于捂住了耳朵。因为那不是能够若无其事、充耳不闻的语句。 “两人昨夜来到了这里。据说是她把不太情愿的他拉到这里来的。她说:&希望你和我一起在我生活过的街区走一走。顺便也去看看我曾经一个人阅读袖珍本的那个公园的亭子吧。&对她来说那是个绝佳的主意,而他则似乎有些无奈。” “据他说,他原来打算三日晚和七惠见面的,结果七惠拒绝了他,说是&已有约定了&怎么……” “他是在撒谎呀!两人见面了。” “但是,为什么他非要杀死七惠不可呢?没有什么必要做出那么可怕的事吧!” 千穗惋惜地说道。 “是的,您说得对。比谁都更加强烈地在反思这个问题的恐怕是服部自己。据他说,他当时对七惠表白:&我没有打算接受你的爱情,希望以后我们只是保持工作上的关系。说实话,现在我已有了一门好亲事。&结果她就冲动地猛扑了上去,说到:&你还是男人吗?什么叫好亲事!明明认真说爱你的女人就在眼前!&人们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恨不能溜之大吉,但一般不会有人因为这个缘故而打死这个女人的。服部说他用力把白石推开,没想到她的后脑勺撞到了长凳角上就昏倒了。” “是这样啊……” “真是很奇怪,因为长凳上没有沾上一滴血迹。现在讯问还在进行当中,所以无法断定,不过他也许是在盛怒之下拿起手边的什么东西打向了白石。虽然还不能断定是不是起了杀机。” 对于千穗而言,听到这些事情恐怕是很痛苦的。尽管如此,她似乎还是很想了解事件的真相。 “听说在日记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火村先生就怀疑服部这个人了。您是从什么时候想到那位编辑就是凶手的呢?” 火村取出一个粉盒似的便携烟灰缸,掐灭了香烟。 “在亭子和散步道交界的地上遗留着足迹。对了,江波女士也看到过的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是白石留下的。我想那可能是雨停以后——或者,基本上快要停了之后——她来到亭子这儿留下的足迹。雨停的时间,和警官发现她的时间之间没有多大的间隔,所以那样认为也是很自然的。然而,调查以后才发现事实不是那么回事。那个足迹,是一位牵着狗的妇人散步时留下的。一般情况下,这就出现了很奇怪的状况。因为从散步的妇人穿过亭子到巡逻的警察来到这里,之间的间隔非常短,而在这期间凶手和被害人不知从哪儿来到了这里并且发生了凶杀行为,这似乎是很难想像的。但是,如果散步的妇人是一位盲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她本人认为,可能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昏倒的白石女士而从其身边走了过去。也就是说,凶杀行为在早于那位妇人散步路过此处之前已经结束了。凶杀也许发生在雨刚停下的时候,也可能是在雨正在下的过程当中。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发现了不相符的疑点。” 银杏的落叶在空中飞舞,轻轻飘落在千穗的膝上。但她对此似乎浑然不觉,一直出神地听着火村的讲解。 “关于白石女士随身携带的物品,听说是这样的。她可能携带的背包或者手袋之类的东西都被夺走了。现场除了被害人本身和她身上的衣物之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您知道我注意到什么了吧!那就是,她的伞到哪儿去了呢?如果凶杀发生在雨下得正猛的时候,当然她是应该打着伞的。即使凶杀发生在雨刚刚停的时候,来到这里之前还是需要伞的吧!白石女士的伞到哪里去了呢?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常夜灯忽然亮了起来。此时,周围的树木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 “她被发现的时候并不是全身湿透的。在公园里也不可能坐车,所以应该是打着伞来的。这么一来,可能性就有两个。第一种情况——她打着自己的伞来到这里。那把伞,在发生凶杀之后被凶手拿走了。凶手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雨还在下着,而凶手自己没带伞。也就是说,他是钻到了被害人的伞下,即两人合打一把伞来到这里的。第二种情况——她钻到了别的什么入的伞下,也就是两人合打一把伞来到了这里。” “无论哪种情况……七惠都是和人合打一把伞来到这里的啰?” “是的。” “可是,”千穗的脑筋转得很快,“昨天的雨,并不是夏天的那种阵雨。从白天开始就一直阴沉沉的,到八点来钟就开始下雨了,我想无论是七惠还是凶手,都不可能不带伞的。” “是的,从常识上考虑是这样的。但是,应该说不是第一种情况,而是第二种情况发生在了现实当中。” “啊?可是,七惠应该是带着自己的伞的……” 火村微微一笑。 “恋爱关系的男女合打一把伞的话,即便两人都带着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是吗?” 她用右手托着脸颊轻声应道:“嗯。” “因为钻到一把伞下是其目的。我们经常能够在街上看到这样的图景:女方明明带了一把大伞,却偏要钻到恋人的伞下。” 经常看到。我自己也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那已经是十多年前,二十二岁时候的事了。 “可是,那样的话,她的伞不是应该遗留在现场了吗?因为凶手自己带了伞,即使是在雨下得最大的时候离开亭子的,好像也没有理由拿着七惠的伞逃走吧!” 千穗的疑问很有道理。 “是的,好像是没有带走白石女士的伞的理由。凶手并不是想那样做,但结果就成了那样。” “怎么回事呢?” “凶手想带走的,是白石女士的背包。应该是为了造成流窜犯抢劫的假象而那样做的。伞刚巧就放在那只背包里。是折叠着的吧。她就一直挎着凶手——服部的胳膊,钻在他的伞下面。” 那种姿势看起来一定很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恋人吧!人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不久就迎来了一个残酷的结局。 “我想,凶手会不会是一个和白石关系亲密到合打一把伞的男性呢?但是,在那个时候,服部自称和白石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我还没有根据怀疑他的供述。” “听说,先生是在见到巴连契诺的那一瞬间开始怀疑服部先生的……” 千穗向我这边扫了一眼。是的,那是我说的。 “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见到巴连契诺就能感觉到服部的可疑了呢?那两个人之间明明没有什么联系呀!” “并不是一见到巴连契诺就发现的。是在听到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一下子明白过来的。就是您在前天晚上听到的&风雨无阻&的意思。” 看样子倒也不是在装腔作势,火村的话让人听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啊!越听越不明白了!先生,您不愧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式的人物啊!” “恐怕只是我表达不清、脉络不明吧!对不起!您明白之后就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了。那个呀,不是什么运动会啦郊游的日程确认之类的,而是和编辑之间的工作电话。” “写书、出书什么的,跟天气还有关系吗?” “没有。所以,那个&雨天&并不是有关下雨的事情。我请教了有栖川先生,原来在编辑的工作中,给片假名ウ打上两点浊音标记被称为&ウ浊&或是&ウ点(注:日语中读作“uten”,和“雨天”同音)&。给ウ打上浊音标记,是为了用片假名表记V的发音,对吧!比如,ヴァイオリン、ヴィーナス(注:ヴァイオリン:violin(小提琴);ヴィーナス:Venus(维纳斯)。这两个词中的v都是用“ヴ”,即“ウ点”表记的)等等。” “那是……ウ点?” “我拜读了白石女士写的东西,虽然只读了一点点。她对外来语的表记感觉相当细致,非常在意。ボランティア、レヴェル(注:ボランティア:volunteer(志愿者);レヴェル:level(标准,水平)。这两个词中的v也是用“ウ点”表记)是ウ点,但ラベル的拼写是label,所以在へ的上面打了浊音点。ベートーヴェン也是根据b和v的发音,区别使用ウ点和非ウ点。即使是比较注意区分使用的人也不大会做出诸如テレヴィ之类的表记吧(注:ラベル:label(标签,贴纸),其中“be”用“ベ”来表记;ベートーヴェン:Beethoven(贝多芬),“be”用“ベ”,“ve”用“ヴェ”即“ウ点”表记;テレヴィ:television(电视机),但日语中一般用“テレビ”,即其中的“vi”用“ビ”而不用“ウ点”来表记。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v”除了可以用“ウ点”表记之外,也可以按照“b”的发音来表记。而文中的白石七惠却根据发音的不同严格地将其区分开来使用)!可以想像,在做校正工作的时候,检查ウ点合适与否对她来说恐怕是很重要的。” ——那个不行。 ——那个用“ウ点”也行(注:这句话的日语表达是“ウ点で結構”。“結構”在日语中读作“kekkoo”,有“可以,行”的意思,和“决行”同音;而“ウ点”又和“雨天”同音,所以,千穗当时把这句话听成了“风雨无阻”)。 她对着话筒所指示的原来是关于书稿的事情。 “先生读了七惠写的东西之后马上就注意到&风雨无阻&的意思了吗?” “不是,当时只是觉得她对b和v的表记真是很在意啊!只是,当时稍稍引起我注意的是&バレンチノ(巴连契诺)&的表记。即便是完全不懂西班牙语的我,也能猜到它的拼写是Valentino。那样的话,不是应该写成“ウ点”的&ヴァレンチノ&吗?我想,如果我是和她长期搭档的责任编辑的话,准会想要确认一下这是不是ウ点的笔误呢?不过,当时,我还没有想起你的那几句证词:&那个不行&啦、&那个雨天也行&啦。” “那是……在和巴连契诺见面的时候想起来的?” “是的。他自报家门说:&我叫巴连契诺&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明知失礼还是请求他:&请再说一遍。&&我叫巴连契诺。&我注视着他的口型,但他并没有咬下唇。我向他请教名字的拼写,明明还是Valentino。我反复问了好几遍才终于弄明白。原来西班牙语的v和英语及法语不同,是不咬唇的。因此,用片假名表记的时候,就可以写作&バレンチノ&。” 江波千穗试着把她所听到的会话的片段复原: ——バレンチノ(巴连契诺)的バ不是“ウ点”吗?要不要改过来? ——那个不行。 ——这样就可以是吧?那么,テレヴィ的ヴィ也改成普通的テレビ? ——那个用“ウ点”也行。 “我这才注意到,在事件的前天晚上,白石女士在会话中提到:&明天晚上,行吗?&而征询的对象可能就是负责校样修订的责任编辑。再和前面提到的合打一把伞的推论联系起来,我产生了怀疑:服部史郎会不会和他的供述相反,和白石女士之间存在着非常亲密的关系呢?这时候,从她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本日记。情况、证据逐渐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火村不再说话,重新拿起一根烟。千穗垂下了头,拭了拭眼角。我们对着这样的她实在无言以对。 秋日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 火村啪地一声打着了火机。那火焰仿佛点在祭坛前的烛火。 龙胆红一的疑惑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有栖川先生。” 对方深深一礼,头都埋到了下面。我作为一个推理作家已经很多年了,但在出版社的接待室里接受编辑部长如此郑重的请求还是第一次。 “也请代为问候火村先生!喂!你要好好协助哦!” 说着啪地拍了一下部下的肩膀,片桐光雄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是。”他面向我,目光中流露出歉意。没什么关系——我心里说。 “那么,请上车吧!” 部长用食指径直指向门口。果然是惯于支使人的指示方式。那意思是,赶紧干活去! 我们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出了房间。部长客气地送到电梯口。电梯门一关上,比我小一岁的责任编辑就开口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了!” “一听编辑部长有事相求,我就没指望后面会有什么好事!” “有栖川先生不是那种贪图小利的人。因为这是助人的事情,我知道您一定会帮忙的。再说,也有一点对我的友情在里面吧!” “我什么也做不了哦!因为助人的是火村先生。” 我尽量冷淡地说道。火村英生先生应该正在旁边的茶社等着。 “在那儿呢!哇!好像正在看一本挺难的书呢。” 片桐发现火村正坐在大大的窗户旁边的座位上,便用指尖哒哒地敲了敲玻璃。正在看着一本皮面、厚重的外文书的火村,好像刚刚解开咒语回过神来似的抬起头。那好像是专门的犯罪学方面的文献。片桐指了指出口,他点点头,麻利地把书收进包里站了起来。 “在您开完学会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来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听片桐这么一说,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火村的装束。白色的外套里面是芥子色的衬衣。衬衣胸口处松松垮垮地系着的黑色领带在晃荡着。看来出席学会的时候也和平时一副模样。 “请您做一个私人侦探,很失礼了。因为是很有名气的先生拜托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很想尽量帮这个忙。” 面对惶恐不安的片桐,火村无所谓地摆了摆右手。 “详细情况路上再谈吧!” “好的。到车上我再大致讲给您听。” 在神保町的交叉路口很快就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片桐告诉司机:“去碑文谷!” “龙胆红一的小说,火村先生没看过吧?” 当然没看过。不过,那是些什么样的小说,还是知道一点的。 龙胆红一是风靡一时的流行作家。虽然是在拿了纯文学的新人奖以后登上的文坛,但卖出去的书的册数只是大致相当于街上电影院里观众席的数量而已,因此不久就转向了中间小说,结果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他那包含了大胆的性描写、保持了适当的通俗性和适当的文学性的恋爱小说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据说读者中八成以上是女性,但其书迷的范围覆盖了从十三岁的中学生到百岁的老太婆(真的吗?)的广泛的年龄层。 “尽管龙胆先生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但他仍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头发花白的美男子。仰慕作者本人的书迷也很多。所以,不仅是小说,随笔也很受欢迎。我们出版社也曾经靠先生的书赚了不少钱。” “曾经?你用了过去时,就是说最近书不怎么卖得出去啰?” 火村抓住了他的句尾(注:日语的时态出现在句尾。句尾的过去式在这里翻译成汉语的“曾经”)。 “不是的,不是那个意思。龙胆先生的书现在也很流行。最近略微有所下降。即便如此,还是经常有人来问:&下一部作品什么时候出来?&问题是,这几年先生的创作陷入了严重的低谷,写不出新的作品。最新的作品好像还是青洋社四年前出版的《沙丘之影》。我们出版社已经有六年没出过他的书了。” “好像情况很严重嘛!” 我插了一句。 “是啊,据说小说是整个写不了了。所以,这四年只是发表一些身边杂记类的随笔。那也都只是些小短文,怎么也无法集结成册。” 要是我的话恐怕就要被迫转行了吧。 “有一个秘密,实际上我们出版社代为保管着龙胆红一的一部未发表的长篇小说。因为他严命不许出版,所以现在连校样都还没出。” 我曾经在哪本杂志的采访录中看到过这样的消息,说是有一部被作者自己禁止出版的新作,但并没有公布这部新作原来掌握在珀友社的手中。作为编辑恐怕是很心急的吧! “你是说那位龙胆先生,除了创作陷入低谷之外还有点神经质?” 火村把领带打结的地方又松了松。马上就要去见一位大名人了,如果把领带打得整整齐齐地觉得很不舒服又不喜欢的话,干脆解下来不就得了! “嗯,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神经质。虽然他也觉得,认为家人当中有人想要加害自己的想法是妄想。虽然这么认为,可就是无法把它从脑海中拂去,所以一定很苦恼。可是,警察也不可能为了解除他的这种顾虑而出动。于是——” “就请社会犯罪学者、火村副教授出马了?” 这是我给他加的头衔。在京都我们的母校讲授犯罪社会学的火村,经常在实际的犯罪现场进行实地调查,像一个大侦探似的对警察的调查工作给予了很大的协助。光是叫他犯罪学家还不能全面地反映实际情形。 “关于火村先生不为人知的真实本领,龙胆先生是听这位先生说的。” 片桐说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好像是以前,跟什么案件有关的一个人。火村默默地点了点头。 “龙胆先生还听说,那位有名的侦探、火村副教授和推理作家有栖川先生关系非常亲密。于是,就找到了我们的编辑部长。他说:&和有栖川先生接触最多的是贵社吧!希望能通过他介绍一下火村先生。&” 于是,这个请求就下达到了片桐,到了我这儿,又传至火村这一终点,结果就定下来到东京出席学会之后顺便和龙胆红一见一面。火村虽然没有嫌烦,但似乎也没有勾起兴趣来。因为曾经麻烦过片桐,所以大概只是想回报他而已。尽管如此,回顾一下整个传话的过程才发现,我的作用是何其轻微,我不由得想到:自己有必要和火村一起去见龙胆吗?虽然据说对方也说了“趁这个机会也想见见有栖川先生”,但那恐怕只是一句客套话吧!龙胆和我之间,无论是在年龄上、经历上还是在作为作家的地位上都有太大的差别,作品的风格也全然不同,所以即使见了面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想尽量不让你们这几位夹在中间的介绍人丢丑,把这事给对付过去吧。不过,觉得家人想要加害自己什么的,不太妥当。他根据什么这么认为呢?” “我也没太听明白。不过,两周前先生家里发生了一场小火灾,他相信那是为了取他的性命。据说他对警察也这么说了,可是警察未予理睬。他觉得警察靠不住,所以……” “就找私人侦探?”我接道。 刚巧这时车子正要路过樱田门的警视厅。 “发生小火灾的事是真的,绝对不是妄想。根据消防署的调查,原因确实是纵火。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认为自己的性命……” 好像到现在才注意到司机的存在似的,片桐忽然压低了声音。 “……是纵火者的目标吧。可是,他说就是那么回事。我们编辑部长说:&纵火什么的,是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搞出来的恶作剧!&结果他生气了,说:&不光是这件事。还有其他可疑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可疑的事情还要请火村先生直接问他,所以就拜托您了!” “有魅力的花白头的恋爱作家呀!” 火村挠着他那长着很多白发的少白头看着我,带着苦笑说道。 “请他签个名带回去,家里的婆婆一定会很高兴吧!” 2 穿过目黑站的高架桥,下了权之助坡,又沿着目黑大道开了一会儿,片桐指示司机:“从那边向左!”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但既然进入了高级住宅区,就知道目的地不远了。 来到面前马上就认出了龙胆红一的家。并不是因为这家在雅致的宅第林立之中还有着宽敞的前庭,建筑面积宽阔,造型精致,而是因为由于没有俗气的预制板墙,所以一眼就看到了东侧的白色外墙已被大面积烧焦。屋檐上也有被火苗舔过的痕迹,滴水管也被卸下了一部分,由此可以想像当时如果多耽误一会儿的话难免酿成全面烧毁的事故。可能是被飞散的火星点着的缘故,院子那头的草坪也被烧焦了。附近的人家一定也吓坏了吧! 镶在门柱上的姓名牌上面只是写了龙胆二字,片桐摁了一下门柱上的应答电话,恭恭敬敬地报上了名字。“请进!”那正是在电视节目的采访中曾经听到过的龙胆红一的声音。 “别紧张!” 我一边扣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一边自言自语道。火村不客气地说: “他对你又无所求,你根本就处于轻松自在的处境,不是吗?” “不不!龙胆先生似乎是这样理解的,因为有了有栖川先生的协助,火村先生的推理才那么高明的。” 片桐帮我打了个圆场。 “把我们误当成棒球的投手和接手的组合了嘛!” 火村笑着,推开了门廊的门。 出现在大门口的是一位优雅的妇人,穿着一身很合早春季节的淡绿色的连衣裙。原以为龙胆本人会出来,所以有点意外。“我是他妻子。”妇人行了一礼,把我们让了进去。片桐郑重其事地寒暄了几句,并简单地介绍了火村和我。夫人脸上带着慈母般的微笑听完以后,说道:“里面请!”我的情况是实事求是,而火村则成了片桐的同事,也就是编辑。 我们被领上了长长的走廊,转过拐角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大门。夫人敲敲门,里面传出了龙胆的回应:“请进!” 打开门一看,里面是一间能铺二十来张榻榻米的宽大的西式房间。那是龙胆的工作室兼书房和会客室。 “抱歉今天在百忙当中麻烦您!” 站在屋子中央的龙胆,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在刊登的作者照上经常是一副西服笔挺的他,今天的装束却是一身和服。也许这才是平常的打扮,在照片上是为了表现都市的印象而避免了穿和服的形象吧!因为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出版社,恐怕都很重视女性书迷们印象中的龙胆红一的形象。第一次见面,我重新认识到,他果然是仪表堂堂,可想而知会受到老幼各年龄层女性的欢迎。 主人将我们让到东侧窗边的沙发上。沙发很长,即使当床用也足够了,所以并排坐五个人似乎也绰绰有余。西侧靠墙直到天花板打了一排书架,南面背对着朝向内院的大窗户摆放着主人的办公桌。真想在这样的房间里工作啊!我艳羡不已。 “也许是有点神经质的作家的唠叨吧,就请去姑且一听吧!你们一定是接受了这样的请求吧!对不起了!火村先生,还有有栖川先生。” “哪里!先生!哪能说那种无礼的话——” 片桐想要否认,被龙胆制止了: “不是要挖苦别人,这是我自己过意不去说的真心话,请别介意!” “噢!”片桐闭上了嘴巴。于是首先龙胆作了自我介绍,片桐介绍了火村和我。虽然他说话的时候很温和、很平静,但能够察觉到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安,似乎总是在对什么有所戒备。 “我们赶紧进入正题吧,免得耽误你们更多的时间。” 等端进咖啡的夫人离开后,龙胆开了腔。 “我老是觉得有谁想要害我的命。也许你们会得出结论,认为那是被害妄想症,所以建议我去看神经科的医生,不过请你们先听听看吧!而且如果你们认为我的恐惧没有根据的话,也不要单纯地劝告我去看医生,而是希望能从理论上帮我分析一下。这样下去,我不但没法工作,而且在家里面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踏实。” 看来果然是病得不轻。 “听说有具体的事件让您感觉到了现实的恐怖,是吧?请说说这个情况。这儿可以抽烟吗?” “请吧!”龙胆指了指桌上贝壳形的烟灰缸。 “首先,说说这件事吧!我觉得,想要害我命的人就在家人当中。你们一定会认为这是异常的心理状态吧!” 火村抽着香烟,歪了歪脑袋,好像在说不是那么回事。 “我相信我说这些都是有理由的。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完全感觉不到家人对我的爱。妻子、儿子、女儿、女婿,谁都不爱我。岂止这样,他们根本只是把我当成了出钱的机器!” 他的话忽然变得不再平和。火村若无其事地听着,而我却有点不太自在了。片桐似乎想说:“我,是不是回避一下?”但是,龙胆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说话的语调越来越激烈。 “我到现在为止累计已经卖出了一千万册的书。因此,自从成为流行作家之后,弥补了从前的亏空以后还有了盈余,这样就能够在经济上给家人提供富裕的生活了。这是事实。但是,众所周知,无论有多少钱,也是买不到幸福的。富裕这东西,一旦到手马上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也许是我自己的责任吧!因为之前我一直认为,我让他们过上了奢侈的生活,所以应该没有不满了吧!家人在情感上的牵挂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变成了只是住在一起的关系而已。妻子在人前对我很尊敬、很温和,可平时不知为什么总是不高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大学三年级的儿子,脑子里只有女人和车子,根本不去计划自己的将来,每天过着及时享乐的生活。女儿去年结了婚,就住在离这儿步行十五分钟左右的地方,可是她却好像是在尽量避免尽这样的义务,比如和女婿一起来这儿啦,让我抱抱刚出生的外孙啦。还有那个做税理士的女婿,我很不喜欢他。结婚以前我还觉得他是个稳重的好青年,结果渐渐地本性就暴露出来了。我承认他是爱我女儿的,可他自负头脑灵活,很贪财,过年的时候喝喝屠苏酒说说话也一副烦闷的样子。” 片桐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一边反复把已经喝空的杯子送到嘴边。性情温和的他,对于这样的场面似乎比我更加不知所措。 尽管如此,我觉得龙胆的说法还是太过分了。没有必要把自己和家人说得那么糟吧! “这个家正在解体。但妻子和孩子们,有时候还会对我表现出尊敬和感谢的态度。可是,最近连这也没有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本来把我当成优秀的出钱机器,对我很重视,可现在这台机器出了故障。他们发现,这台机器好像坏掉了。你们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这个男人,写不了小说了!是吧,片桐君!” 片桐缩着脖子,暧昧地应道: “我不认为龙胆先生写不了小说了。在创作上一时碰壁,是无论哪位先生都会碰到的情况。” “你有一位非常体贴的责任编辑呀,有栖川君!” 这回飞弹射向了我这边。 “是很难得的编辑。”我答道。 “我是真的写不了了!” 龙胆现出悲哀的表情。坦白地说出示弱的话是很痛苦的。 “在这之前,我还一直在自欺欺人地写作。可是有一天,忽然有一个强烈的疑问袭击了我。我为什么要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弄脏稿纸呢?我严厉地责问自己,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有什么意义呢?是因为已经和编辑约好了。这样想着勉强坐到桌前,可是无论写什么都觉得很愚蠢,马上又把笔扔掉了。……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四年了。就像这样,机器坏掉了。这样一来,我对家人而言,就成了和用完的纸巾一样没用的存在了。” “您的说法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火村劝解道。龙胆把手放到头上,胡乱挠着银白的头发。 “也许是长年胡乱写些蹩脚文章的报应,我的言语里面可能有些奇怪的表达方式,请不要介意!——我写不了文章了。虽然靠写随笔之类的东西搪塞了一阵子,可这也变得有些困难了。原本就因为不合我的性格而一直拒绝讲演之类的邀请,如今作为一个小说家站在人前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就是很痛苦的。也就是说,失去了获取收入的办法。是不是精神方面有病呢?再说,这样一来,对家人而言我恐怕不仅是没用,而且还成了累赘吧?还是不在的好!即使我不在了,以前出版的书还可以再版,所以他们还是能有进项。因为钱能直接进自己的腰包,倒更方便了。死了就好了!死了的话,家人不光能得到已经出版的书的稿费,还能拿到八千万日元的生命保险金。而且,我有一部作品寄存在珀友社的事情家人也知道,所以他们恐怕也想把那个拿出来赚一笔钱。” “我现在知道龙胆先生是怎么看家人的了。是不是请您再谈谈具体引起您疑惑的根据吧!” 被火村温和地打断了之后,作家又弄起了他的头发。“那么……”他刚要举出具体的例子,这时他的眼睛瞟到了窗外,急忙低头行了个礼。原来,在篱笆墙对面的邻居家有一位丰满的老妇人拿着扫帚,正微笑着站在那里。那满脸的笑容,仿佛笑面佛似的。 “那是我的一个忠实的书迷。经常催促我:&请快点写出您的新书哦!&心里不知道是感激呢,还是痛苦。” 龙胆回到了正题: “回想起来,我怀疑那是冲我来的攻击的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那是二月初的星期六。傍晚时候,女儿夫妇带着外孙来到了这里。女婿的名字叫丹泽朝雄,女儿叫静香。那天晚上本来约好儿子晓久也一起去外面吃大餐,饭店也预定好了,可是我因为有点感冒觉得不舒服就单独留在了家里。因为也没有食欲,所以就赶紧到二楼的寝室里换上了睡衣,这时妻子幸世在外出前熬了粥端上来,于是我只喝了点粥就上床睡觉了。平时我都是吃安眠药的,但那天心想都吃了感冒药了应该不用了吧!正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楼下的电话响了。本来可以不去理它的,可又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这么一想,就不能不去接了。于是,披上长袍刚要下楼……” 他咬住了嘴唇。 “从楼梯的上面数在第三级上,放着外孙的玩具。那是圆筒形的哗啷棒。我差一点就踩上了它。你们可以看看,我家的楼梯很陡,相当危险。如果踩上的话,一定会摔得很重的。好险哪!我刚捡起哗啷棒,电话铃就停了。那怎么说呢?……应该是在说&咳!没上当呀!&的适当时间。而且,挂断的电话再没打过来。” 龙胆垂下目光,又咬住了嘴唇。火村看着眼前的作家的样子说道: “也就是说,您认为是家人当中的某个人故意把哗啷棒放在楼梯上,又从外面打来电话把您引诱过去,害您失足滑倒,是吗?” “就是那么回事。” 我和片桐悄悄对视了一眼。我们用目光交流了彼此的看法,如果光是凭这一点就怀疑家人要取自己的性命,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危险的噢! “因为您的女儿夫妇带着外孙来了这儿,把玩具忘在楼梯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呀。如果在只有房东老婆婆和我两个人的公寓里出现了哗啷棒才是不可思议的事呢!” 火村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响亮多了。那是因为龙胆的声调特别地阴郁。 “我当时也想可能是静香没有注意吧!也就没有训斥她说:差点出了事,以后注意一点!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什么人盯上了,是在一个月以后的事情。那一天我去新宿买书,回来的时候赶上了交通的高峰时间。我因为不习惯这种情况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道被谁咚地撞了一下腰,险些儿摔下站台。幸亏旁边一位年轻人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了回来,才得以平安无事,但当时正好是电气列车开进来的时候,真的是千钧一发。我也想认为那是在混乱的站台上发呆的自己的责任,可是,留在腰上的被什么人冲撞的感觉中,总好像包含着恶毒的歹意似的。——我这么说恐怕你们也不一定理解吧!” 他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但马上又认真地说道: “但是啊,诸位!再加上半月前的小火灾又会产生怎样的感觉呢?也许你们会说那是偶发事件,但请你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样我还能够若无其事吗?” 如果您也像我们一样听到了这样一席话呢?我的心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3 他向我们概要介绍了小火灾的情况之后说道,下面你们也去听听我妻子和儿子的说法吧。那意思应该是,让我们从若无其事的闲聊再把话题转向小火灾的事件多方打听打听,总能调查出个所以然的吧!在那期间,他自己去玩玩弹球盘游戏,听他这么说我真想长叹一声。他说他出去之前会告诉妻子,因为约好了还要在附近会见另一位编辑,所以他得出去一会儿。他还会叮嘱妻子:因为要让片桐君他们在房间里等一会儿,所以去招待一下不要失了礼数,让晓久也出来打个招呼。我心想,因为家里来了编辑,所以让儿子也特意出来打招呼似乎有点奇怪,但那是龙胆的安排。 “要盘问那位优雅的夫人,真觉得不舒服!心里很有抵触!” 等仪表不俗、头发花白的作家一出去,片桐就抱怨道。 “再嘟哝也没有办法哦!”火村说道,“玩完弹球盘回来的先生呆会儿一定会问夫人和儿子:&我不在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所以哪怕只是在形式上也必须聊聊关于小火灾的话题。因为那是这次来的工作。” “工作倒无所谓,不过就龙胆先生疑惑的问题还是问问看吧,怎么样?” 在夫人来之前,我很想先听听火村哪怕是简短的评论。我是觉得这事很无聊,但他到底是如何理解的呢? “这个嘛。据我观察龙胆先生的精神状态是很不稳定,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断言,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三个事件的背后不存在某人的恶念。” “火村君很慎重啊!说实话,我是觉得很扫兴。先生所需要的恐怕是专家的心理咨询吧。”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夫人端着盛有红茶和点心的盘子走了进来。她为龙胆把客人撂下自己外出向我们表示歉意。 “那倒没什么关系,不过,最近,先生还坐在办公桌前吗?” 假编辑火村用客气的语调问道。 “他总是说,我一定会很快找到走出低谷的出口的!” 夫人在我们的对面坐了下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因为这种事如果本人不能重新振作起来的话,别人也是无可奈何的……。珀友社的先生,如果你们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干脆把收在保险柜里的新作拿出来出版怎么样?” “我们不能那么随心所欲。”片桐摊开双手,“那违反信义。” “是啊!因为他呀,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他倒是坐在办公桌前面的。不过,那主要是为了看报纸呀书什么的,稿纸收在抽屉里呢。这样的情形好像有四年了吧!也许是才思燃尽了吧。这样下去真的要不行了呀!” 大概是做同样工作的缘故吧,这种说法让我听起来有点冷冰冰的。 “您说燃尽了,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听说您家里发生了一件无聊的恶作剧。” 火村巧妙地修正了话题的轨道。 “是的。很吓人的!说是纵火造成的。只是把墙壁和屋檐烧焦了,幸好没有扩大。从那以后,街道居委会就确定了值班人员进行巡夜。” “听说是您和令郎不在家的时候发生的?” “只有我丈夫一个人在家睡觉。因为他是习惯了吃安眠药的人,所以如果酿成了大火灾的话一定来不及逃出去的。起火的地方几乎就在他的寝室的正下方。想到这些真令人后怕。” 夫人证实了龙胆说自己差点死掉的话未必是夸大其词。这一点值得留意。 “听说是晚上十一点之前的事情吧。先生总是在那个时间前后休息吗?” “不是不是。只是在那一天,他喝多了酒睡得特别早。以前工作正常的时候,要到夜里两三点钟才好容易上床睡觉,最近的就寝时间在十二点前后。” 火村的盘问显得非常自然,所以夫人毫不怀疑地回答着。 “听先生说,案犯是悄悄进了院子,撒上汽油之后点着火的。还说在那前后,这一带并没有发生过纵火事件,所以很奇怪。警察和消防部门是怎么看的呢?” “他们说,我们家不是围的篱笆墙吗?所以,案犯可能对高墙围绕的别人家的宅子无可奈何,而潜进了我们家。从那以来,我们都很留意新闻,但好像市内并没有发生类似的事件啊!” “先生说,那好像是冲自己来的,所以很不高兴。” 火村试探道。 “他是个胆小而且自我意识太强的人,所以才会随嘴说出那样的话来。无论是他还是我和儿子都没做什么会招致别人怨恨的事情,所以根本不会是冲着谁来的。真讨厌!对客人也说这些可笑的话。” 她说这些话的语气极其自然,既不像是真的轻视丈夫的样子,也未对纵火事件表现出怀疑的态度,她似乎并不认为纵火除了恶劣的恶作剧之外可能还有其他更严重的背景。 “没有人看到过可疑的人吗?” 光是一言不发地旁听也不太自然,所以我也提了一个问题。 “据说并没有人见到可疑的情况。不过,调查可疑情况好像是在火灭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才进行的。” “听说把火扑灭的是附近的人吧?”火村问道。 “路过这儿的人看到烟雾升腾就大声喊了起来,所以大家跑出来把火扑灭了。他们拿来了灭火器。听说火差不多熄灭以后消防车才赶到。我因为粗心总是把一楼房间的灯开着就出去了,大家还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说:&明明有窗户点着灯却没人出来。这一家人都出去了吗?&正在这时候我回来了。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脸都吓白啦!” “先生还在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说是心里还在想外面好吵。我把他叫起来之前,还在床上嘟嘟囔囔地说梦话呢。” “那您肯定吓坏喽!回来之前,还和朋友们在一起见面挺开心的呢!” “那天有一个女子大学时候的同学会。丈夫对我说,去尽情地玩玩吧!所以不知不觉就回来晚了。” 就算是火村,也无法若无其事地提出这样的问题:你和谁一起在什么地方呆到了几点钟?于是,没有再追究她不在现场的证明。 “说是令郎那晚也外出了?” “那孩子在那个时间总是在外面开车兜风的。一般,不过一点钟不会回来。” 开车兜风,如果没有同伴的话也不能成为不在场的证明。我想,他会不会是带着女朋友让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的呢,但火村也没有提出这个问题。相反,他说道: “如果先生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文坛的损失啊!没出什么大事真是万幸!即使先生也不在家,这座漂亮的房子如果烧掉了也不得了啊!” “不过我们买了大额的保险。房子、家产都有。”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慌忙捂住了嘴。看样子是自觉说出了不谨慎的话,或者是说漏了嘴。 “不光是我们家哟,还会蔓延到附近的人家。特别是,隔壁住着一位经常上医院的孤身老太太,所以也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是龙胆的热心书迷,要是造成了那样的结果可就不得了了。” 那位老太太,就是刚才龙胆向她点头行礼的那位满脸笑容的老妇人吧!无人照顾的她,当时恐怕也面临着千钧一发的危机。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火村一边挠着下巴,一边难以启齿似的说道。 “啊,是什么事?” “这位有栖川先生是写推理小说的,下部作品就是以连续纵火事件为主题。如果合适的话,能不能也请令郎讲一讲发生小火灾时的情况?龙胆先生倒是说了不要紧。” “可以啊!他出去之前关照了,让晓久也跟大家打个招呼,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他正在二楼无所事事呢,我去叫他。不过我担心他的回答恐怕会不得要领。” 说完这句听起来对儿子有点轻视似的话之后,夫人拿着盘子出去了。 4 晓久有点睡眼朦胧地红着眼睛来到我们面前。也许他的午觉被我们打断了,染成茶色、又更像黄色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我说,在你休息的时候打搅很抱歉。他爽快地答道:“没事!” “已经四点了吧!五点钟我还有个家教的活。也该起来了。” 大概完全是靠父母养活的吧!不过还能打打工也不错了。 “哦,你要写纵火题材的小说?不过,我可没什么可说的。起火的时候我在开车呢。” 向他提问成了我的任务。 “听说你喜欢开车,是吧!和女朋友一起?” “一个人。被甩了,现在副驾驶座暂时空着。每天晚上,我都远征至横滨,看看有没有好女孩,可一无所获。” 和穿着讲究的父亲正相反,他的身上洋溢着散漫的气息,但给人的印象并不坏。也许是因为他率直得充满了孩子气。 “我回来的时候,骚乱已经平息了。消防署的人正在院子里调查着什么,父亲在跟警察唠哩唠叨。据说好像是纵火,所以我盯着来看热闹的人群看了一遍。瞧,纵火犯为了看到自己酿成的后果得意忘形,一定会转回到现场的,是吧?所以我想,会不会有什么可疑的家伙呢?” “有吗?” “没有。全是这附近的熟面孔。嗯,也许因为火灭了就回去了吧!” “听说是撒了汽油以后点的火,是吧!有没有发现什么经常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定时点火装置?” 如果罪犯使用了定时点火装置的话,什么不在现场的调查就毫无意义了。 “好像不是那么高明的纵火哦!也许是用什么易燃的东西作的短导火线,但没听说留下什么定时器之类的。烧完的痕迹,我也看了一下,只是有点可能是引火用的报纸的灰烬。” 这么说来,罪犯在十一点之前的那个时间还是在现场的。哎呀呀!还得像刑警一样,为了查实龙胆的全家人是否不在现场而悄悄地盘问一圈吗?没那个道理。 “在事发前后,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在附近转悠呢?” “没有啊!大概是精神不正常的家伙的恶作剧吧!因为我们家没有围墙所以容易放火。” 好像和他母亲是同样的想法,但我完全难以信服。也许篱笆墙确实是更便于进入,但是,如果选择了没有围墙的人家作为目标的话,在实施卑劣、凶恶行径的时候,也就没有能够遮挡外部视线看到现场的屏障了。一方面是易于潜入,但另一方面被路过的行人发现的危险应该也更大。 “这种看法也有可能。” 我说出自己的疑问之后,晓久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于是,我转变了话题: “住在附近的令姐夫妇怎么样了呢?” “在我回来之前一点丹泽君跑过来了。”他抓了一把小甜饼,“虽说是在附近,但他们到这儿要花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好像也没发现。因为父亲和母亲都觉得是场小火灾,时间又那么晚了,就没有特意打电话通知他们。听说姐姐听到了消防车的声音,心里还在想好像是娘家的方向嘛!” “为什么只有丹泽君跑过来了呢?” “他是加班回来晚了,正疲倦地从学艺大前车站往家走,突然遇见了附近的一位熟人,听人家说:&你夫人的娘家着了场小火哟!&那人是一见到消防车就想跟着跑的那种特别爱看热闹的人,亏他不辞劳苦,听说是从邻近的街道跑过来看我们家起的这场小火的。所以,丹泽大吃一惊,在通知姐姐之前就跑了过来。” 不知道丹泽的加班是不是真的,但我们知道了,当天晚上,一家人是各自行动的。只有静香,好像是在自己孩子身边的。 我刚在想,好像再没什么可问的了吧!这时,火村说道: “真是多事之秋啊!看得出来,对于本来就在为创作烦心的龙胆先生来说,这恐怕又是个打击。先生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因为火村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是编辑,所以晓久非常惋惜的样子说道: “已经好几年看不到他写东西了。整天就是闷在这儿看书,高兴了就出去玩玩弹子盘,每天都这样,可惨啦!听到周围人问:&我们期待着您的下部作品。什么时候能出来啊?&他就很痛苦的样子,可是如果再也听不到这种话了恐怕才是最糟糕的事吧!直到将近六十岁的时候还工作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写不下去了呢?真是不可思议,但作为儿子我也只能说这些。” 这不是挺关心父亲的吗? “你知道先生有一部已完成的长篇存放在这位片桐君所在的出版社的事吗?” “是的。”对于火村的问题,他爽快地答道,“书名叫做《给绫子的信》吧!听说他就是坚持不肯发表,真是很对不起!” 虽然我心想:你替你父亲道歉有点越份了噢!不过让人感觉还不错。 “有写好的东西放着,光是这就能出本书,不是挺好的吗?赶紧这么做了的话,就是一段时间没有新作出来也能敷衍过去了。这样一来赢得了时间,也许就这么走出低谷了呢!”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片桐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晓久也学着他的样子: “是啊。不写是不行的呀!因为全国的女孩子呀老阿姨们都等着呢!不过,那种东西到底什么地方有意思啊?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虽然漏出了一句怪话,但他还是希望未发表的作品能够出版的,这倒是个发现。如果把这转告有被害妄想症的龙胆的话,他也许会不以为然地吐出一句:“那是装装样子。” 火村的眼神告诉我,已经够了,于是我说了句“谢谢”,就此打住了。片桐抱着胳膊,“嗯”地哼了一声。 “夫人、儿子不是都挺正常的吗?不正常的还是先生。或者是,怀疑丹泽夫妇?” 火村远远地望着书架。好像并不是在检查藏书,而是在看空着的那一层上摆放着的照片。他用手上夹着的香烟指着那边说道: “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来登门求见,不过先生的女儿女婿的相貌还是见到了。那张照片里左边的两个人一定是他们吧!还抱着个宝宝呢。看起来就像是画里面的好人似的。” 照片上的丹泽朝雄显得很忠实、诚恳的样子,静香也像她母亲一样神情优雅。光是这些倒也说明不了什么,但心里却怎么也生不出怀疑的念头。 “恐怕我们只有用道理来说服先生,他的家人是不可能想要杀他的。兴许用不了多久,纵火狂就会在什么地方被抓住了。” 片桐一脸疲惫的表情。火村沉默着刚要把香烟叼到嘴边,突然停下了手。这次好像是被窗外的什么事物给吸引住了。 “我去问问看。” 他一下子就站起来出了房间。怎么回事?我朝院子里望去,只看见在篱笆墙对面的邻居家那位老妇人正在用竹帚清扫院落。我心想,他有什么问题要问这位迷上龙胆的老婆婆呢?再看火村已经跑到了院子里,然后,挥了挥手招呼这位邻居。 “大概是在问她有没有看到纵火狂吧!”片桐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过,那种问题警察和消防应该早就问过了,我看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侦探问的恐怕不一样吧!他打算问什么问题呢?我心想。 犯罪学家和邻人隔着篱笆墙说起了什么。因为听不到声音,而且老太太的脸又被火村的身体挡着了,所以她有什么样的反应也看不到。在他摇头否认着什么的当口,我们看到了那张老妇女的脸,表情很慌张。 我们正守望着这出哑剧.突然门打开了。 “一个也出不来。一会儿工夫就输掉了一万日元!” 龙胆声音郁闷地说着走了进来。 “幸世和晓久怎么说?——哟!火村先生不在啊!” “正在寻访调查。” 我指向院子的时候,火村向邻人低头致意之后朝这边转过身来。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是否得到了有益的情报。另一边的老妇人,怀抱着笤帚弓着背,消失在了屋子里。 5 火村一回到屋子里,龙胆就性急地问道:“怎么样?”副教授像是规劝似的,慢慢地但很干脆地说道: “我们已经详细地询问过了。坦率地说,我觉得完全没有合理的理由认为夫人和令郎对先生怀有杀机。也就是说,是先生多虑了。” 当然了,如果光是这么说就能放下心来的话,也不用请你来商量了。他不服气似的鼓起了腮帮子: “就调查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怎么就能这么断定呢?很抱歉,您有没有想过要给我一个恰当的回答呢?” 再怎么是流行作家的前辈,也不能对一个出于好意来到这里的初次见面的人这么说话吧!我感到很不高兴,但火村却满不在乎。 “我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觉而已。作为一个犯罪学家的语言也许听起来不认真似的,但我是准备好要用我的鼻子分辨出隐藏的罪犯的气味的。这回,没有任何这样的迹象。正如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这恐怕只是一场狂热的纵火而已。” “您很自信嘛!” 龙胆似乎因为火村堂堂正正的态度而有所收敛。 “也许在您眼里我只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吧,不过我还是积累了一些临场经验的。楼梯上放了哗啷棒,在站台上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恐怕都只是偶发事件吧!虽然纵火事件是明显的犯罪行为,但正像我刚才所说的,并没有内情。请您放心!如果,您还是担心的话……” 因为他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龙胆突然往前一探头问道: “怎么办呢?” “还是把您存放在珀友社的那部小说——是<给绫子的信>吧?——拿出来出版了吧!如果您还是赌气不愿干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太放肆了!龙胆会不会大怒呢?我心想。片桐也吃了一惊,看了看龙胆的脸。但是,银发的作家并没有发怒,倒是因为这个忠告的出人意料而感到吃惊。 “为什么说这么做是为了我呢?难道出了这本书就能够祓除不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那样的。”火村笑了,“先生现在处于工作上的低谷,变得有些神经过敏。觉得家人一有机会就要袭击自己,这种想法在客观上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如果您说您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的话,为了解除这个心结,最好还是发表这部新作。您的家人也不会说:&本来还想等你死了以后把书拿出来出版独吞稿费呢!混蛋!&他们一定会给您温暖的祝福的。读者也会很高兴。您一看到这种情况,创作能力不就又能涌现出来了吗?” “啊,不行啊!那个……”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也许创作上的困扰和家人间的隔阂都能同时消除了。您也许出于作家的良心而不愿发表,但是先生自身,不是并没有做出这种决断吗?因为,如果那真的是废品的话,您一定会命令出版社&给我还回来!&或是“把它扔掉!&的吧!对不起,有些冒昧了!” “不,那倒没什么。可是,不……” 龙胆困惑地低下了头,趁这个机会火村冲着片桐动了动右手的手指,唆使他也说几句。编辑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正如火村君所说的,先生自己其实是很喜爱那部小说的呀!请让我们出版吧!如果您说还要润色一下直到满意为止,那我们可以等到那个时候。怎么样?” “那个呀,和以前的作品是异曲同工,怎么说呢……” 仿佛优柔寡断似的,龙胆显得进退两难。片桐马上帮了一把。 “您不用现在就答复。等您考虑成熟之后,就按您最希望的方式去做。我希望先生不要忘记,您的书不光是很畅销,而且还在被读者非常热心地阅读着、喜爱着。” 龙胆终于答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他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真是出入意料的收获! 6 虽然被邀请留下来吃晚饭,但我们还是告辞离开了龙胆的宅邸。这时已经过了傍晚的五点半了。沐浴在夕阳下,我们的脸,还有街道都被染成了橘黄色。片桐在房前伸了个懒腰。 “看来关于人生的商谈好歹是顺利结束了。而且这样一来,如果得到许可出版他的新作的话,在评定奖金的时候还是会大有益处的噢!” 他大概是因为肩上的担子卸了下来而松了口气吧! “火村先生,麻烦您了!这可是因祸得福。龙胆先生也许就此能够走出低谷了。” “真是乐观的想法啊!”我笑道。 火村呢——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岂止如此,好像还在表情严肃地思考着什么。并不迟钝的片桐也立即注意到了这一点,收住了笑容。 “怎么了?”我问道。 “走吧!”他说。我们把他夹在中间,一起朝目黑路方向走去。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是不是在朝丹泽夫妻的家走啊?我问道,回答是不。 “去碑文谷署。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所以打个的士吧!” “你说去碑文谷署……怎么了,火村君?你认定了什么吗?” 火村表情为难地点了点头。 “难道,你是为了让先生安心才那样说的,而实际上在他的家人里面确实有杀人未遂的罪犯?” 片桐忽然显得很不安的样子,盯着火村的脸。 “我建议他最好把未发表的作品出书,那只是权宜之计。……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物,我想请警察调查一下,那样比我磨磨蹭蹭地去查要好。” “你在怀疑谁呢?”我问道。 “我把我的想法按顺序说给你们听听。——在发生纵火事件的当时,一楼是亮着灯的。因为亮着灯却没人应答,所以警官和消防员都觉得奇怪:是不是没人在家呀?实际上龙胆先生正在二楼睡觉,但因为吃了安眠药熟睡着没有醒来。可是,外人是不可能知道主人正在二楼熟睡的吧?那么,如果是流窜作案的纵火狂,是不是就会对一楼的灯光有所警惕,而避免潜入龙胆宅邸呢?” 虽然不是很可靠的推理,嗯,那也有可能。不过—— “如果点火的不是龙胆自己的话,那又说不通了。为了消除这个龃龉,如果我们假定,正如龙胆氏自己所说,纵火的目的是杀害他,那么会是什么情况呢?如果非要这样假定的话,就会出现奇怪的推理。” 我们以几乎停下来的速度慢慢吞吞地走着。有一个小学的男生,仰起头好奇地看着我们从身边走了过去。 “我们假设罪犯是以杀害龙胆红一为目的放的火。那样的话,罪犯就必须确认以下情况。第一,龙胆氏吃了安眠药上床睡觉了。他经常吃安眠药,平常习惯几点钟睡觉,这些通过随笔什么的也许一般的读者都知道,但至于那天晚上几点钟睡觉,外人应该是无从知晓的。第二,除他之外的家人也都睡着了,或者都不在。因为如果没有搞清楚这两个情况而放火的话,火马上被扑灭的可能性就很大。而事实上在这两个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火被点着了,但还是被迅速扑灭了。” 如果采用龙胆红一的杀害未遂的说法,对这两个条件并无异议。 “如果罪犯是外人的话,为了具备这两个条件就得在附近暗中观察吧!那是为了在确认幸世夫人和晓久君都外出了,而龙胆氏寝室的灯也灭了之后采取行动。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恐怕就不可能在那样绝妙的时间纵火了。” 那也明白。但是,在这附近不被怀疑地长时间地暗中观察似乎是非常困难的。我们一齐提出这个疑问之后,火村很容易地接受了。 “嗯,很困难。不过,也不是就没有能够轻松观望的地方。比方说从隔壁的人家越过篱笆墙张望啦。” “在隔壁的院子里暗中观察……因为有这种可能性,所以你才去找那位老太太打听的?” 片桐深深地点了点头。火村没有回答是那样的,而是歪了歪嘴角。 “但是,老太太明明白白地说:&没有任何可疑的情况。&&绝对没有。&那么,罪犯是在什么地方观望的呢?我也疑惑了一会儿,但很快发现是有机可乘的。有很明显的机会可乘。” 片桐和我面面相觑,都在心里问对方有什么高见,但两个人都想不出哪儿能有那样合适的场所。这一带又没有高层建筑。 “答案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罪犯暗中观察的地方,还是只有邻家的院子。也就是说,放火的就是那位老太太!” 片桐和我都惊呆了。那位绝对的龙胆迷、那位笑容满面的老妇人,为什么会干出那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呢? 没等我们提问,火村就开始解释了起来: “我和她说着话的时候,开始意识到罪犯就是她,这样一来就不能再粗心大意地问关于纵火事件的事了。于是,我想稍微拐个弯吧!就试着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方面,结果就得出了意想不到的假设。首先,那位老太太身体非常不好,也许只是疑心病的猜忌吧,她认定自己的死期已经不远了。怎么样,首先这是一个。第二个,她的名字叫绫子。是绫子噢!” 那又怎么样? “第三,这是很重要的,她是狂热的龙胆迷。一提到龙胆脸也红了眼睛也湿了,对龙胆的小说有着异常的喜好。” “狂热……异常……” 片桐曾经说过龙胆拥有很多狂热的书迷,这时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安的阴影。我心里也隐约升起了令人不快的预感。 “她简直是爱得发狂。她说能够住在龙胆家的隔壁,每天都看得到龙胆,能跟他打招呼真是谢天谢地。可是,她的幸福也濒临着破产的危机,因为龙胆陷入了几乎停笔的状态。每次见面她都会催促他,但作者只是发牢骚。听说明明有已经完成交付出版社的作品,却因为有什么不满意而搁置在一边。而且,那部作品的题目已经在一部分人中公开了,听说女主人公的名字和自己是一样的。她非常非常想读到它,可是却不能够。作者说了:&在自己有生之年不想出版。&如果不快一点的话,自己就等不到那一天了。如果比谁长寿的话,对自己就太不利了。本来,这段时间身体感觉就不好老是去医院。啊!真想看看!龙胆红一停笔的事情是很令人悲伤的,可既然已经这样了,哪怕看看他最后的作品也好啊!在死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做到。阻碍这件事情的是谁呢?龙胆红一?不能允许!不能让他那样做!想要杀了他,可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那么,就放把火吧!” 难以相信。 “我也是半信半疑。”火村抢先说道,“所以,要请警察来调查。请他们去调查老太太,一定会被他们嗤笑的,我很清楚这一点,也作好了心理准备。” 回过头,朝早已看不见了的老妇人家的方向望去,炫目的夕阳直刺眼睛。在仿佛火焰似的橘黄色的光辉中,浮现出她的面容。那张越过篱笆墙看向这边的、满脸皱褶的笑脸。 三个日期 1 艺妓阿初,就是因酱油商管事德兵卫的纪行韵文而闻名的大阪曾根崎的阿初天神,已经完全没有了元禄时代的天神所具有的森严的面容。而且,从藏身于饮食店之间的这位天神所在的位置再向东,霓虹灯的色彩越发浓艳。那就到了满足胃部以下部位的欲望的店铺比比皆是、只用于特定目的的住宿建筑鳞次栉比的娱乐地带了。一想到以前那里的中心曾经是刑场,也就理解了,那实在是包容了大阪的阴暗面的一个角落。以太融寺为首,这个寺名也已成了街名,这一带散落着十余座寺庙,也显示出独特的地灵的作用,和非正常性的势力的强大。 那是三年前的三月。 就在位于这样的一条名为兔我野的街上的一家情人旅馆里,一个女子被杀害了。那是一位来自冈山,在该市的纤维公司工作的二十五岁的女职员。据说她住在丰中的一所女子公寓里过着独身生活。发现尸体的是旅馆的工作人员。前一天的晚上十点以后和她一起来投宿的男子本应该在的,可是却不见了踪影。工作态度很认真、周围也不像有什么敌人的她在旅馆的床上被人掐死,一般认为是同伴的那个男子干的。也许是因为在分手的问题上产生了龃龉而被恋人掐死,或者是和过路的男子一夜风流而生出了麻烦之类的吧!我只是根据报纸上的报道所得的情报做出了如是推断。如果对方是恋人或男友的话,倒是有希望寻访得出来的。 倒不是假冒虚无主义者,这种报道在都市实在是司空见惯,一下子就翻过去了。因为被害人跟我又没有任何关系,她工作的单位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因此,我也没有关心这个事件后来怎么样了,虽然记得看到过一次这样的新闻“从旅馆逃走的男子依然去向不明”,但也没有意识到,那个罪犯过了三年仍未被抓获。 然而—— 世事难料。实际上,我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和事件发生了联系。 2 我的朋友中有一位名叫火村英生的怪人。我和他从大学时代开始已经交往了十多年,而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同样选择了和犯罪相关的职业。他并不是推理作家,而是在母校、京都的一所私立大学当上了社会学部的副教授,开了犯罪社会学的讲座。他作为研究人员的独特之处在于,在警察中赢得了很多知己,介入了实际的犯罪调查,在这一过程中和犯罪这一事实展开了实质性的斗争。火村把这样的研究方法称为实地研究,我则把他称为“临床犯罪学者”。而且,每当有机会我都会让他以“助手”的名义把我带到他实地研究的现场。 那么,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也结交了不少警官朋友。我接到其中之一的森下刑警的电话,是在梅雨季节里偶尔完全放晴却非常闷热的一个日子里。他说:“有点事想问问,到你那边去一下是否方便?”因为屋子里很乱,我提出希望在外面见面。 “那样的话……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请您到天王寺来一趟?” 从我的公寓所在的夕阳丘到天王寺坐地铁就是一站的距离。我答应了以后,森下作了如下指示: “您知道朝着市大医院的方向走,在下坡的地方有一家名叫&纳斯卡&的酒吧间吧?虽然这个时间大概应该是喝茶时间。” 那家店我去过好几次,一说就知道了。不过,我心里有点犯嘀咕,他的口气好像是以我知道“纳斯卡”为前提才那么说的,而且为什么特别指定一个远离天王寺车站的店呢?如果是到我这边来的话,在公寓附近找个地方不也挺好的吗? “是在路的北侧吧!我十五分钟就到了,我先到那儿等着。不过,为什么选择&纳斯卡&呢?” “详细情况见面再说吧!实际上是我们在调查一起恶性案件的过程中,出现了务必要请有栖川君提供证词的情况。” “啊?”我反问道,但森下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别的问题:“那么有栖川君记不记日记?” “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啦、和谁见面啦什么的倒是会记在记事本上的。” “三年前的记事本,还在手边吗?” “倒是作为日记的替代保存着,不过……那又怎么样了呢?” “请把它带来!” 再问为什么就显得唠叨了,于是不再打听。 “那么,一会儿见!火村先生也会一起去。” 火村一起去?也许又到大阪来进行实地研究了。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越来越有意思啦!我心想。尽管还有必须料理的工作,但实在已经无心坐在桌前,一点于活的欲望都没有了。 在工作室的橱柜抽屉里稍微翻了一下立刻就找到了记事本。因为也没别的要带的东西,就把它插入马甲的口袋里,空着手跑进了炫目的天空下。 若是在平时就会徒步或是骑自行车去了,但已经说了十五分钟就到,为了不食言便坐了地铁。在天王寺下来回到地面上,顺着斜坡往新金宫的方向走下去的途中有一座大楼,“纳斯卡”就在它的地下。因为此时已是午后两点半,店内没有一个客人。这里年轻的老板还记得也不算什么常客的我,“欢迎光临!”“下午好!”彼此打了个招呼之后,我就坐到了里面角落的座位上。 如果你认为这里又没有其他的客人,是一间晦暗、阴气的地下店铺的话,那就错了。虽然在大楼的地下,但里面开了个大大的窗户,明亮的初夏的阳光照射着整个店面。那是因为大楼的北侧是一道壕沟,日本铁路的环行线就从其底部穿过。所以,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往来穿梭的电车。在壕沟的对面可以望见天王寺公园的绿色和动物园的大鸟笼。坐在这里,呆呆地眺望这样的线路上的风景,实在是一件乐事。本来,我从孩提时候开始就特别喜欢看电车飞奔的情景。 不过,那风景还不是这家店的招牌。它所引以为荣的是上一代店主在海外各地求购来的有点与众不同的摆设和在异国拍摄的许多照片。并不仅仅是稀罕物件的罗列,那些东西能够形成一个主题。最能表现出主题内容的,恐怕就是东面的墙上用相框装饰起来的照片和店名本身了吧。照片上拍摄的是秘鲁的纳斯卡高原上巨大的地表画:猴子、鸟、蜘蛛、指示正确方位的伸展的平行线等等。在那附近没有高山,又是在还没有飞机的时代描画的,所以那实在是本该谁都不可能俯瞰得到的谜一般的构图,因此也有人提出怪论,说那是从前向与地球人接触的外星人发出的信息,又说是UFO的跑道啦什么的。听说墙上相框里的照片是到现场,从观光用的轻型飞机上用十五年来心爱的照相机从空中拍摄的,花费想必是很不菲的。店内其他引入注目的东西,就是玛雅、安第斯、印加的神殿、金字塔等的照片和油画。就是说,从中美洲到南美洲所留下的奇妙的古代遗迹强烈地吸引着上一代店主。我对他的爱好也很感兴趣、很喜欢。 尽管如此,我还不能理直气壮地自称是这家店的常客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对常来这里有抵触。不是关键性的喝的东西味道不好,也不是工作人员的待客态度让我不满意,原因在于装饰在柜台上面的那些诗笺(注:书写“和歌”、“俳句”用的方形厚纸笺)中的一枚。谁写的诗笺?是我自己写的。 真不好意思!只是写写诗笺倒也罢了,还把它展示在公众的面前,这就难为情了。那样的话就别写了!也许您会这么说,但导致这种结果是有原因的,所以也就无可奈何了。对于自我意识过强的我来说,那成了心理上的负担,尽管很喜欢这家店,但除非是特别想来,否则是不会来的。 咦? 随意扫了一眼,结果发现几个月前还挂在那儿的我的诗笺没了。难道是有人认为我百年之后会大为增值而把它偷走了?不会吧!肯定是被扔掉了。不过好像也有别的诗笺不见了。 也没有勇气问端来咖啡的老板“诗笺哪儿去了?”,我不由得感觉更加不自在了。 该到了吧!我刚要看手表的时候响起了开门声。好像是森下刑警和火村副教授驾到了。声音越来越近: “哦!这就是纳斯卡的地表画吧?画这样的图案是要给谁看的呢,火村先生?” “大概是神吧!” “啊……是吗?” 森下穿一身合体的阿玛尼套装,和他初次见面的人恐怕很难想像得出他是大阪府警调查一课的刑警。虽说刑警或许也有爱穿意大利名牌的,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和给人整体的干净利落的印象与一般人眼中的刑警的形象有着很大的差距。如果把他当成那种努力工作尽情玩乐,同时也追求时尚的单身贵族实业家恐怕是很自然的吧!这并不是因为刚被分配到一课不久还没有具备刑警的特点,那是他的个性。在前辈刑警当中虽然也有不大赞成他的人,但对如愿进入一课的森下干劲十足的工作作风还是自叹不如的。 “在百忙中把您叫出来真对不起!” 干劲十足的刑警首先道歉。 “尽管如此,我们可是大吃了一惊哦!因为在火村先生协助我们进行的调查进入高潮的时候,有栖川君的名字突然蹦了出来。” “责任重大哦!” 火村指着我的胸口威胁似的说道。他穿着白外套配以淡黑色的衬衣,松松地系在细脖子上的领带随随便便地耷拉着。这位犯罪学家在点喝的东西之前,先叼了根烟抽了起来。 “责任重大,是吧?闲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吧!” 森下略微向我这边探出身体问道: “三年前的三月二十二日的晚上,你在哪里?” 3 突然被问了这么个问题,自然不可能立即答得上来。 “不记得了呀!” “是吧!我呀,连昨天的晚饭都吃了些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呢!” 森下微微一笑。现在这种情况居然还能挺轻松似的笑出来! “我在三年前的三月二十二日吃了什么样的晚饭,和什么事件有关系吗?” 得到的回答是:“是的。” “一九九二年,平成四年的三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是星期日。” “如果是干着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写小说之类的没日没夜的工作的话,是不会有星期几的概念的噢!” 我一边回答,一边从口袋里取出旧记事本。再怎么努力也是不可能回忆得起来的。所以森下才预先在电话里叮嘱我把代替日记的东西带来。 “请稍等一会儿啊……”我翻到要找的那一页,“有了有了!” 那一天的记述非常简单。 交还金丝雀 “怎么样?” 我把记事本递给脸凑过来的森下。火村也瞟了一眼。 “这是把住在隔壁的人去旅行的时候寄养的金丝雀送回去的意思吧!经常有的事。” “是吗……” 他的表情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用为难的声音对火村说: “光凭这个无法判断当天的行动吧!” 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又是说恶性犯罪的调查,又是说责任重大,到底是在调查什么样的案件?我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请你们一个一个地给我解释清楚!” 火村仍然叼着香烟,向森下作了个“请”的手势。刑警深深地一点头,开始用明快的语调讲了起来。 “事情起源于上周,六月十一日一个名叫锦本文弥的男子因伤害嫌疑而被捕。嫌疑犯锦本是一个三十七岁的单身公司职员。他是电话俱乐部(注:日本娱乐行业中的一种。身为会员的男性进入俱乐部的单个房间,等待女性打来的电话。最先拿起话筒的人就可以和这个女性通话)的爱好者,虽然不清楚他的接听电话率有多高,但他似乎经常和在电话中认识的女性共享恋爱游戏。当然,如果是你情我愿地玩的话,警察也不会出来多管闲事。但是,他好像有着糟糕的癖好。” “是有点变态的意思吗?” “是的。嗯,经常有这样的家伙,在做爱的高潮中喜欢勒女性的脖子。” 不是常有的事情吧!我心里嘀咕道,但克制住自己没打断他的话。 “一旦在电话里碰到了感觉不错的对象,锦本就会和女性约好时间和地点,进入情人旅馆,然后,在兴奋的高潮中勒女人的脖子以满足自己的快感。虽然对此不赞成,但如果仅此而已的话也不至于惊动我们。问题是丧失了理性的他,有时候会忘了手上的分寸。 “仅以现在掌握的情况来说,他已经失手两次了。一次是去年的十月。在樱之宫旅馆因失手导致该女性窒息、失去了知觉之后逃走。如果不是恢复意识之后的女性拨打了110报警的话,这一事件也就被隐瞒过去了。然后第二次是今年的六月十一日,在生玉的旅馆里。倒不是同情他,不过从他的立场来看的话是对方不好。那是一位有志成为形体教练的女性,他刚一勒她的脖子就被她嚷了一声:&干什么呀!&被撞倒之后的他抱着衣服就跑,结果在走廊里被工作人员抓住了。整个一个傻瓜吧!” “是啊!” 赶紧喝了半杯咖啡,刑警继续往下讲: “南署的刑警立即赶到现场,逮捕了伤害犯罪的现行犯。这家伙看来还有其他罪行,于是一调查,首先查明的就是去年十月的事件。留在现场的指纹也对上了,找来被害人指认罪犯也证明无误,因此本人也无奈地承认了这一犯罪事实。可是,在他身上又出现了与一宗更大案件有关的嫌疑。那是杀人案件。” “噢!那么,那宗杀人案件就发生在三年前的三月二十二日喽?” “是的。好像在大阪的情人旅馆一带,那是兔我野的旅馆,被害人是一位名叫岬友美的女职员。很明显犯罪行为是和她一起投宿的男子所为,但那好像是个偶遇的男子,所以没有能够查明真相。调查总部也解散了,案情一直是扑朔迷离。如果当时抓住了罪犯的话,后面也就不会再出现受害的女子了。” 社会新闻中很常见的事件。 “三年前女职员被杀案件的罪犯已经确定是这个叫锦本的男子了吗?” “那个事件中被害人已经不幸被夺去了生命,所以不可能当面指证罪犯,但罪犯当时似乎很狼狈,现场到处都留有他忘记消除的指纹。那和锦本的指纹完全一致。虽然本人辩称那是自己在前一天和风尘女子一起住宿的时候留下的,但据旅馆方面说,他们每天都会清扫,所以不可能留有前天晚上接触的指纹,从这一点也可以得出结论,因此他的嫌疑极大。当然伤害致死的可能性要比杀人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如果指纹一致的话就是铁证了。可是,森下的话好像还有下文似的,这么说来,是不是在以伤害致死逮捕他这个问题上还有什么疑点吗?尽管如此,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事件和我之间的关系呢?正这么想的时候话题突然展开了。 “有栖川君,你见过那个锦本文弥。” 他如此肯定,我大吃一惊。 “那种人我可不认识。我的交游范围里可都是像火村先生这样的绅士。” 森下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巴,但还是打住了。 “……是啊,那我知道。但是,应该是见过的。至少曾经被拍摄进了同一张照片。” “什么!”这么回事啊!“作为过路的人被拍进别人的照片这类事情不是常有的吗?” “是那么回事。”森下说着把手伸进了背包里。 “但是,你并不是无意中作为背景被拍进了锦本的照片的噢!因为那是肩并肩、摆好姿势让照相机拍的。” 他把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推到了我的面前。照片上有四个人,其中的一个确实是我。照相的地点就是这个“纳斯卡”,右下方印着日期“92.3.22”。 森下指着站在我的左后方的戴眼镜的男子说道: “这就是锦本文弥。”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 4 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感慨万千。真所谓人生无常,不知明日又如何啊!之所以发此感慨,是因为我知道照片上的四个人当中,有两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背对柜台坐着的两个人中左边的那个就是我。右边的男子是一位名叫赤星乐的同行。双眼皮、外眼角深深塌陷的他微微眯缝着眼腈,脸上浮现着愉快的笑容。同龄的他,在去年的五月由于被卷进了某个事件而不幸死亡。站在我左边的锦本文弥据说精神得足以对女性行使暴力,而站在赤星斜后方的这家店铺以前的主人是在哥伦比亚旅游的时候遭遇交通事故于前年去世的。宽肩、健壮的老板露齿而笑,他那肥满厚重的嘴唇和挂在柜台里面的挂历上的奥尔麦克(注:奥尔麦克人是居住在墨西哥东南部的有高度文化的古印第安人,其文化的特点是高度发展的农业、巨大雕刻头像和雕刻玉器)巨石人头非常相像。 “赤星君和别所君都不在了吧!” 森下说道。别所就是以前的老板的名字。 “是的。附带一句,拍这张照片的别所君的夫人也和她丈夫一起去世了。” 话一出口,心头就闪过了一个念头:真是张不吉利的照片啊!听说别所夫妻是形影不离的鸳鸯夫妇,那一年的正月里两人还一起去了趟墨西哥旅行。 “说到这儿,有栖川君该明白我们想请你做什么了吧?这张照片是锦本文弥提供给警察的东西。他承认了两件伤害事件,但坚持自己与三年前的三月二十二日发生的岬友美被杀案件无关,他有不在场的证明。” “那个不在场的证人就是我喽?真够受的啊!” “你不受也可以呀!”火村冷漠地说道,“你只要按照记忆中的事实提供证词就行了。” 森下也用热切的声音催促道: “赤星君和别所君夫妻都不在了,所以证人就只剩下有栖川君了。锦本说的是真的吗?” 我只能耸了耸肩。 “确实曾经拍过这样一张照片。但是,那个日期已经不记得了。因为这儿印着&92.3.22&,那就只能说是在那一天拍的了吧……” “也许是吧!” 森下和火村用目光交换了一下意见,但也没有显出失望的样子,然后,又把手伸进背包取出了什么东西。 “那么,这个怎么样?” 伸到我面前的是赤星和我写的诗笺。是的,我刚才发现它们从柜台上消失之后觉得有些蹊跷的就是这两枚诗笺。因为接连出现意想不到的东西,所以略微有点吃惊。 “原本装饰在店里的这个东西是我们向老板借来的。” 我和柜台里的老板的目光相遇。他赶紧一低头,像是在解释:因为是那样一个情况。 “有栖川君和赤星君的诗笺。是原物吧?” “这可不是什么赝品满街飞的东西。我自己写的东西可以肯定。赤星的也是真货。我们两人一起在这儿写的。” “和刚才的照片的拍摄时间是一样的吗?” 我点点头。在这儿和赤星会面只有这一次。 “这样一来,锦本文弥的不在场证明就趋于成立了。” 森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两枚诗笺上也清楚地标注着同样的日期:92.3.22。 “因为不可能两个人同时把日期搞错吧!这两枚诗笺的日期和照片的日期一起提供了锦本的不在场的证明。” 森下说得好像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心似的,但我却并没有感觉到他是真的放弃了。只不过因为照片和诗笺上是那样的,也就只能说也许就是三月二十二日吧! “拍了这样的照片,甚至还不自量力地写下了诗笺,这前前后后是怎样一个情况?” 火村挖苦道。他恐怕已经听过大致的情况,只是不相信锦本的话罢了。 “那天傍晚赤星打来了电话。我被最后限期追着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打字,正在稍事休息的时候接到电话,正中下怀。他说:&我到大阪来取材,现在在阿倍野。想着离你那儿不远,所以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出来一趟?&于是约好在车站前会合,然后把他带到了这家我曾经一个人来过的店铺。因为在这儿也可以吃饭。结果,老板嚷嚷了起来:&是小说家赤星先生吗?&他说是赤星的书迷,赤星的全部作品他都读过了。” 赤星写的推理小说中经常会出现一位精通考古学的名侦探,并且很多都缠绕着古代史的谜团。好像这一点正投合了“纳斯卡”的店主的兴趣。老板大喜过望,提出希望他写枚诗笺作为光临本店的纪念。 “有栖川先生以前也来过吧?” 火村的提问刺到了痛处,所以我不得不作了不太愉快的坦白。 “老板根本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于是,赤星动了怜悯之心,帮我介绍道:&他也是推理作家,叫有栖川,就住在附近哦!&被他这么一介绍,老板也就不能毫无情面地说&是吗?可是,我不需要这位的诗笺&了呀!” “真可怜!”火村痛切地说道,“这位老板。” “同情同情我!” 不顾我们俩的交锋,森下仍然一脸认真地问道: “那么,店里就有纸笺?” “没有哪家店会连纸笺都准备得好好的。老板叫他夫人:&马上去买两枚纸笺!&让她跑了一趟。因为还能出去买到纸笺,所以当时大概才七点多钟吧!” “七点多是吧?”森下作了记录,“那么,你们正在写诗笺的时候锦本进来了?” 渐渐回忆起来了。是的,像是常客,他用很随便的语气问老板:“哟!来了有名气的客人了?”明明好像连我和赤星的名字都不知道似的,却十分热情地说:“嚯!哎呀哎呀!” “虽然没什么兴趣但如果拒绝的话也不太礼貌,所以就写了。结果,他又从里面拿出了照相机,说希望一起照张相作个纪念。于是我也顺便被照了进去。是他夫人帮我们拍的。本来怎么拍都无所谓的,可这个锦本也感兴趣地参加了进来。” “照相机是别所君的吗?” “是。很有年代了。是他夫人用这个给我们拍的照片,所以锦本之流是没有做手脚的余地的。” 我一面反省自己刚才在不知不觉间说话中带上了怄气的成分,一面问森下: “兔我野的旅馆事件的犯罪时间大概是几点?” “被害人和可能是罪犯的男子住进旅馆是晚上九点。锦本在这个店里大概呆到几点,还记得吗?” “具体呆到几点不记得了,不过九点多的时候还在吧。看!”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刚才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右上方拍进了一个壁挂钟,钟的指针正指向八点五十分。 “这里也有证据。这只钟也可能不准,但再不准也一定差不了多少吧!九点钟住进梅田附近旅馆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已经沉默了一阵子的火村,抬起了倚在靠背上的身子。 “在时间上没有问题了?那样的话,还有疑点的就只有日期了吧!照片的日期姑且不论,诗笺的日期不会写错吗?你再看一遍记事本挖掘一下回忆!” 虽然我认为没用,但以防万-还是再次翻开了记事本。再怎么看在当天栏中所记载的内容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化的,所以试着看了看那前后的记载。但是,那一阵子好像每天都过着极度缺乏变化的日子,二十日(周五)是空白,二十三日(周一)只有这样的记录:“赶紧给片桐氏发了传真。混蛋!” “片桐氏就是我也认识的珀友社的片桐君吧!这份传真没什么特别的吗?” 从对面反看着记事本的火村好像也看到了同样的地方,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给编辑传去稿件是非常平常的事。急急忙忙地传过去,也是次次如此的。” “最后的&混蛋&作何解释啊?” “可能是对方叮嘱自己:&请务必在周一的傍晚之前传过来!&所以心里闹别扭,&哼!自己休息的时候却叫别人好好工作!&” 当然,闹别扭是完全错误的。因为我明白事情一般是这样一种状况,编辑会考虑:“哼!作家总是磨磨蹭蹭的,周末之前恐怕还没干完。最晚下周一再不马上收上来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来不及了!” 火村说道:“那也是因为作家总是磨磨蹭蹭的吧?” “是啊。这个我自己也很清楚。欸?” 我正要辩解,记事本上的十八日(周三)的记述跃入了眼帘。那儿是这样写的: 收到片桐氏的传真。内容是:请于我在塞班岛游泳期间脱稿! “是了。是这儿,这儿!对方在海外旅行呢!我心里有点不情愿也是人之常情嘛!这一年的二十日、周五是春分,休息,所以他周四请了带薪假连休了四天。” “可是,亏得那位编辑先生周四请了带薪假,你的期限才得以延长到了周一吧!” 连森下刑警也说出这么尖锐的话来,我只得支支吾吾地说:“是啊。”刑警神情专注地又拿起了刚才的照片。 “桌子上放着什么,好像是蓝色的鸡尾酒吧!有栖川君,这个你是不是现在再喝喝看?也许会因此想起什么呢!” 荒唐!我嘲讽地一笑。但对心理学也很精通的火村告诫我: “一点也不荒唐!因为记忆有状态依存性,所以通过再现事情发生当时的状态就可能牵引出记忆。这也称为普鲁斯特效应。你读过马耳塞司·普鲁斯特的《寻找失去的时光》吗?” 真是个让人憋气的问题!难道他认为我会读过那本以篇幅长,枯燥无味而闻名的小说吗?——也没什么好生气的。虽然没读过,但我至少还是知道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主人公闻到蛋糕的香味说道:“哎呀!这和哪一天的味道是一样的……”于是陷入了长长的长长的回忆之中。 “仿效闻蛋糕的故事喝喝那种蓝色的鸡尾酒也许是个办……欸?” 从森下手里夺过照片看着的副教授的样子有点奇怪。我话没说完就打住了,一下子把脸凑到照片前面。 “这次火村先生又怎么了?” 森下问道,但没人理他。火村就那样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抛到了桌子上,他一边用食指在嘴唇上摸着一边开始哼哼起来,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5 “有栖川,这真的是三年前拍的吗?” 这么基本的问题还要问吗?再怎么说如果年份错了的话,或者是有疑义的话,我早就会那样讲了。 “这是一九九二年的照片是没有错的了?这样啊……” 火村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因为他就那样低低地哼哼着,所以我和森下都没能抓住时机问他。副教授凝视着照片和两枚诗笺,过了一会儿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别所氏的年代久远的照相机怕是判别不出闰年的吧!” “闰年?” 森下反问道。 “一九九二年是闰年。如果别所氏的照相机是判别不出这种情况的旧式的机子的话,日期在进入三月份之后就会相差一天。因为二月二十九日被误显示为三月一日,所以照片上的&92.3.22&也许实际上是三月二十一日。” 稍微考虑了一下以后,森下点了点头。 “也许有可能。如果能够断定别所氏使用的照相机的机种的话……不,如果那个照相机现在还在的话,也许就能够确定日期是否有误了。——可是,还有诗笺的日期的问题。” “是啊。” 火村举起食指。 “也许,先写诗笺的不是赤星君,而是你,对不对?” 我没有能够理解他根据什么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只是试着努力去回忆。但是,怎么也想不起答案,于是反过来咨询他: “你为什么那么认为?” “因为我想是冒冒失失的你首先搞错了日期写了诗笺。于是,在你后面拿起笔来的赤星君照搬了你写的日期,于是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这个假设太瞧不起人了!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不白之冤,心里很不高兴。 “至少你在写日期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今天是几号呢?对不对?因为你过着鼹鼠似的生活,所以经常搞不清日期啦星期啦什么的,对不?” “啊,这个嘛……” “瞧!你的诗笺。看看日期那个地方!虽然写着&92.3.22&,但是3后面的那个点不大自然地浓了一点、大了一点。你在这个地方停了一下笔,想了想:哟!今天是几号呢?是这样吧?” 火村从我的正对面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几乎产生了错觉,好像自己整个成了罪犯,正在接受调查官的盘问。虽然我怀疑这种讯问方式是不是属于诱供,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因为我的记忆复苏了。 ——你先请!因为我比较费时间。 赤星这样说着把钢笔递给了我。是的,是我先写的。 ——我也没什么座右铭,就什么也不写了。只写个名字吧! 我一边预先跟老板讲清楚,一边摘下了笔帽。然后,漫不经心地只写了有栖川有栖几个字。 ——嗯,三月…… 到了写日期的地方可能犹豫了一下。不,我总是这样的。 火村出其不意地把钢笔伸到我的面前。 “签个名试试!”然后把我的诗笺翻到反面。“在这儿!” 把可能会提交法庭的证物背面搞脏了行吗?本想回敬他一句,但被他催逼的语调压了下去,我用摘了笔帽的钢笔在诗笺上刷刷地写了起来。刚写完名字,就听火村命令道: “日期也写上!” ——日期也请写上! 和去世的老板的声音重叠了起来。 “今天是……” 我抬起头,向柜台里望去。因为我知道那儿挂着挂历。 ——于是。 “挂历?” 火村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刻似的问道。奇怪的是他的声音中渗透着喜色。 “是啊!我看了挂历!那有什么问题吗?”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在往诗笺上写日期之前你也看了一眼挂历吧?” ——日期也写上?嗯,今天是几号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柜台里面端端正正地悬挂着挂历。画面是奥尔麦克遗迹的巨石人头的照片,这样的挂历和这家店的风格实在是很般配。 “是看了吧?” “看了。”。火村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了……?” 森下按捺不住地插了进来。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为了确认一下日期我扫了一眼挂历,那又怎么样了呢? “看着挂历,心里想着今天是星期三那么会是几号呢?也有可能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确认日期的。但是,对星期也稀里糊涂的有栖川先生在那一天是怎么做的呢?”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意思好像是:这下面就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了。 “因为你对星期也不清楚,所以办法就只有一个了。那天是……” ——昨天是假日。 “对,是春分的第二天。” 火村吹了声口哨。这大概正是他所期待的答案吧! “根据你代替日记的记事本上的记录,春分是二十日吧!那么,在这儿被请求写诗笺的那一天就应该是二十一日。对吧?” 是这样。“欸?” “如果是春分的第二天的话就是二十一日。锦本文弥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了!” 森下大声说道。对于还处于混乱中的我,火村打气似的说道: “尽管如此,可你看了挂历之后却写上了二十二日。这样的话那天就不是春分的第二天了吧?你不用这样怀疑自己。因为错误的原因在于那个挂历。” 他取了一根放在烟灰缸旁边的店里的火柴,用火柴头指向照片中的一点。就是柜台里的挂历。那个数字21。红色的21。 “粗心大意的是,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的。本来春分是二十日,可二十一日却成了红色的数字。我想大概正是这个迷惑了你吧!春分和秋分每年的日期都不一致,所以搞错了也不奇怪。” 安不安慰我倒无所谓,可我还是不明白。 “这么说的话,这个挂历就不是一九九二年的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森下好像和我想着同一个问题,但是,火村摇了摇头。 “不对,看得到上面是写着&1992&的呀!肯定是那个年度的挂历。那么,会是怎么回事呢?能想到的是,这有可能是排错了字。也许老板没留意到这一点而一直使用着。” 啊?连挂历也会有错啊! “如果是那样的话,查清这个挂历的生产商也能搞清这个问题。如果一一排查挂历厂商的话就能搞清楚。嗯,这个方法可行。” 难道真的凭这一点就能搞清楚这件事了?我深表怀疑,但森下似乎很认同似的。火村也好像完事了似的又点了根烟。 “锦本文弥就是杀害名叫岬友美的女职员的罪犯,因为有指纹作为物证,所以基本上是没有疑问的。虽然他提出了不在场的证明,但他自己也不可能预料到那一天会杀死那个女人,所以不可能事先伪造好不在场的证据。对吧?” 话是那么说。 “因为他和被害人是暂时的关系,所以虽然案情一度陷入了扑朔迷离的状态,但多亏他恶习不改最终还是被警察揪住了尾巴。糟了!杀人的事情败露了!正在焦虑之时想到了最后一着。他注意到,在杀死那个女人的前一天,自己在&纳斯卡&和两位作家拍了纪念照,但当时两位作家所作、后来被装饰在店里的诗笺,和为了纪念而拍摄的照片的日期不知何故全都错了一天。这一点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吗?当场在一起的除自己之外的四个人当中都死了三个了,剩下的一个恐怕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吧!——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哎呀!多亏了您让这家伙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再也不允许他抵赖了。谢谢你,有栖川君!” 森下的脸上浮起了愉快而爽朗的笑容。 6 接到火村用过意不去的声音打来的电话,是在两天之后。他说,由于别所氏心爱的照相机被遗属作为遗物保管着,所以已经得到证实上面的日期正如所料地相差了一天。这是很令人高兴的,但三年前挂在“纳斯卡”的柜台里的挂历经查明,并没有排错字。那么,会不会是我看挂历的时候搞错了呢? “不,错怪你了。因为那个挂历不是日本产的。” 他的声音很苦闷。我在脑子里描画出奥尔麦克的巨石头像,心里豁然开朗。别所夫妻在海外度过了正月新年。他们是在那儿买的新年的挂历,一幅适合装饰在店堂里的挂历。 “或许,那是墨西哥产的?” “是啊,朋友!” 在调查之前火村不知道这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三月二十一日。那一天是被称为墨西哥现代化之父、最受尊敬的前总统贝尼特·法莱司的生日。 完美的遗书 1 我没想杀她! 真的!我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请相信我!求求你了! 可是,我是在对谁解释呢?不知道。是对神明,对也许很快就会到来的刑警,还是对停止呼吸横躺在脚下的忍呢?连这个都完全不清楚。 我不可能想要杀她。因为我爱忍。如果她有什么危险的话,即便用自身去替代我也是要保护她的,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啊!忍!你一定很痛苦吧! 原谅我! 不要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是想说:我要诅咒你!别这样!我没想杀你。我一直衷心地希望我们能互相理解,携手共创幸福的生活。 可是。 忍! 你拒绝了我啊!简直就像拨开讨厌的爬虫类的纠缠一样,你要扭身从我身边逃开。这样做不是太残酷了吗?即便是我这个渺小的以卖文为生的人也有自尊心,也具有虽然只及高傲的你的几分之一的骄傲。我不是也会血冲上头吗?那样一来,不是也会失去理性钻起牛角尖,以至于做出身不由己的行为来吗? 你也有责任啊!对我的不理解已经超过了限度,自己还没有感觉到的,你也有应该受到责备的地方。所以你要想想清楚该不该用那样的眼神瞧着我! 该闭上了。 忍身体蜷曲着,仍然张着猛然睁得大大的眼睛。我把她的双眼合上,一面在心里祝愿她安息。 我暂且在廉价的沙发上坐下,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为了恢复冷静,我试着稍稍深呼吸。 镇定!萩原冬树! 所谓覆水难收。不要做无谓的悔恨!你已经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并且,你要集聚所有的智慧好好想一想,下面该怎么办?因为你杀了人,如果就这样无所作为的话就得在监狱的高墙内生活很多年。那种情况自己能够忍受吗?不!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如果要让自己品尝那样的辛酸和屈辱的话,还不如就在那里干干净净地死了算了。 那么,逃到能够逃到的地方去?不行,那也是非常难受的。成天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总是担心什么时候法官的手会抓住自己的脖领,那样的恐怖自己脆弱的神经一定承受不了。而且,作为一个逃犯生活,就等于死了一半。 我看着倒在地毯上的忍,看着绕在她脖子上的印着异国情调花纹的围巾。虽然事情是自己干的,但还是因为做得太过分而感到恶心。 也许,的确是自己不好。这我承认。可是,你对我也太冷酷了。我们不是扯平了吗?你不觉得你把我折磨得差点死掉是不公平的吗?怎么样,忍? ——你骗了我,是吧?永井君不会来的,是不是?我就想到了,什么他要到你家里来,就是有点奇怪! 因为永井和巳不会来的事情,你气势汹汹的表情实在太令人厌恶了。我呆住了,化妆得漂漂亮亮的脸上怎么会浮现出那样丑陋的表情!我没想骗你。“喂,永井要来我家,你也过来谈谈吧!”我信口说了这种话,可说谎有时候不也是迫不得已的吗?我是想让你跟我好好谈谈。 可是,忍! 你! 你啊! ——我没必要呆在这种地方。我要回去了! 你对我说“这种地方”。你有一栋父母让给你的漂亮的别墅,在身为有钱人的你的眼里,也许这里就是一处狭窄、粗糙的破房子,可是你一边令人厌恶地歪着嘴唇一边毫不客气地对我吐出一句“这种地方”,使我再也无法容忍。 ——什么呀!你干吗那么生气?让我回去!闪开! 我当时强压怒火,平静地说:“我们谈谈吧!”你根本不去想像一下那是多么困难,反而更是对我破口大骂。净是些我不愿再去回忆的无情的话。我愤怒至极,眼前变得通红,意识突然远去。我在半朦胧状态下,连自己用围巾绞住你的脖子是现实还是幻觉也已经分不清楚了。自己要杀死心爱的女人了,当我猛然惊醒松开手的时候——已经晚了。 啪嗒! 忍的身体倒下时的声音萦回在耳际。 啪嗒! 神经快要错乱了。镇定! 一直这样惊慌失措下去的话,前面等待自己的就只有破灭。怎么能让这种事故断送掉只有一次的人生呢? 会有办法的!我不是脑子转得很快的男人吗?即使陷入会令平庸之徒狼狈不堪、垂头丧气的困境,也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我。 为了平复喉咙的干渴,我站在厨房里大口喝下了两杯水。手里拿着接好的第三杯水,回到了忍的尸体所在的起居室的沙发上。归根到底,无论我再哭再喊这尸体也是不会消失的了,只能自己设法解决。这么一想,就不再慌乱了。而且,随之脑细胞也开始活动起来。 总之尸体必须从这里搬出去。搬出去扔到哪儿呢?这是个问题。搬到忍的别墅去怎么样呢?这家伙不是说离开这儿以后要去那儿,要在那儿写两天稿子的吗?也许也对别的什么人说过。就装成是在那儿死掉的吧!她的别墅我只是在两年前被她叫去过一次,但自信还不会迷路。 如果搬到别墅去可以的话,就装成是在那儿遭到了强盗的袭击被勒死的怎么样?假设是遭遇了别墅抢劫。有点不自然吧!如果是别墅抢劫的话会选择没人在家的时候吧!而且这家伙的别墅所在地并不是轻井泽那样的富豪住地,而是木曾福岛的幽静之所。和别墅抢劫啦强盗啦这类印象很难联系在一起。不要大老远地搬到木曾,就扔到北山的山里之类的地方去吧!我开始拿不定主意。 等一下!把她搬到别墅里,装成是在那儿上吊自杀的怎么样?虽然把他杀伪装成自杀可能并不容易,但如果做得好就可以彻底从这件麻烦事中解放出来了,也不会被刑警纠缠不休了。开始的时候麻烦一点后面就轻松了,这是很诱人的。我就不信没法伪装成自杀! 我像舔一样地一点一点地喝着水,想着。 把忍的尸体运到别墅,从房梁什么的地方吊下来。这家伙的身子很轻,光是这样的话倒是很轻松的工作。如果用现成的绳子或电线来吊的话,立脚的地方伪装起来恐怕会露出马脚,所以不如就用现在还缠在脖子上的围巾来吊起脖子要更好一点吧! 必须考察的第一点是,这家伙有没有自杀的动机。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这家伙这段时间正处于非常严重的精神状态之下,这恐怕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本来无论是别人还是她自己都承认她是属于那种情绪不稳、患有狂躁抑郁症的性格气质,并在不定期地接受精神科的心理辅导。根据死之前她本人透露的情况,近日来,不是连续发生了几件可能诱发抑郁症的事情吗?一件事情是,正当她准备整理发表自己花了一年的时间调查完成的关于某宗教团体的报道的时候,却被别的作者抢了先而不再被采用。另一件是,永井知巳没有按照和她约定的那样与正处于分居之中的妻子分手,不仅如此,还有和妻子和好的倾向。这两件事情重叠起来,事态就相当严重了吧!警察也应该会做出如此推测。 动机解决了,我判断。 但是,如果是自杀的话就存在遗书的问题。为了写稿子才到别墅来的,突然被强烈的厌世感所侵袭,冲动地用围巾勒了脖子,即便这样的情节没有问题,但一般情况下人在别离今生之际遗书还是会留一份的吧!何况,她还是个以写文章为职业的女子。 “遗书吗?” 我喃喃自语,把视线投向了放在墙边的忍的包。 ——这个好重哟!因为里面放了文字处理机。 她不是在刚进房间的时候说了这句话吗?一个写文章的人在文字处理机的旁边,遗书也不写一份就自杀了,这还是让人觉得不可理解。会引起怀疑的。那么,该怎么办呢? 可以伪造一份。 编造一份看起来说得过去的遗书,给她放到尸体上。毕竟我是以文笔为生的人。“你蛮有代笔作家的才能嘛!”我曾经这样被她嘲弄过,现在何不充分发挥一下这一特点呢?我和这家伙通过几次信,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了解她写作私人信函的习惯。即使多少有点生涩,但因为是临终之际写的东西,大概不会引起根本性的怀疑吧! 这家伙常用的小型文字处理机就在这儿,真是万幸。也不需要费心去寻找相同的机型了。用这个就行了。而且,只要把它留在现场就行。简单至极! 不过…… 完完全全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遗书,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呢?想到这里,我总觉得不放心。实际上,虽说是自杀者的遗书,近来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恐怕也很多。但即便如此,假如警察把哪怕是很微小的细节也当成他杀的线索来加以怀疑的话,那么完全没有手书部分的遗书不是反而会引起怀疑吗?自找麻烦是愚蠢的。不过,如果因此而去模仿忍那很有特点的笔迹的话,通过鉴定肯定马上就会被识破了。虽然我有模仿别人的文体功夫,但却没有本事模仿笔迹。 哪怕只有最后的署名是亲笔写的也好啊! 要说署名的话我不是有吗?这家伙给我来的信上就有。正文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只有寿寿木忍这个署名是亲笔。这家伙的信总是这样写的,所以遗书也以同样的体裁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而且…… 对!正好有一封合适的信。 2 我来到工作间,在插在橱柜最下层的邮件中查找。忍给我来的四封信是单开来用橡皮筋扎着的,所以马上就找到了。我把乱七八糟地摊在桌子上的资料书籍和复印件扒拉到两边,坐到了椅子上。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从信封里取出信笺,按顺序查看这四封信。前三封信没什么用。但是,我从她那儿收到的最后一封信——第四封信——正如我所想到的那样。 那封信是以非常感伤地毅然离别的语言结尾的。那完全是单方面的、不容分说的诀别的宣言。 我已经无话可写了。请走好你自己的人生吧! 祝你幸福! 并且,永远地别了! 寿寿木 忍 收到这封信时的打击、悲伤、愤怒重又袭上心头,我的心情变得不快起来。可是,现在不是玩味这种感情的时候。 能用! 内容比我想像的还要合适。这首先值得高兴。而且,忍那很有特点的署名和内容浑然一体,也令我喝彩。这封信是在忍相信只有我一个人会看到的情况下写的。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它的存在。太棒了! 不过,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如果光是这封信就能用作普通的遗书的话就谢天谢地了,但这是不可能的。这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一封更长的信的末尾部分。其中提到的“你”的主体也不清楚,有点怪怪的。我必须把这之前的部分代写出来。 可是,那样的话,首先信笺就成了问题。忍自从打出特派新闻记者的招牌以后,就定制了橘黄色的信笺。在虽不是和纸,但有着类似和纸手感的特殊的纸上,印有松叶色的行线,左下角印着她的名字:SINOBU◆SUZUKI(注:日本人名寿寿木忍的罗马字拼音)。现在,我手头的信也都是用的这样的信笺。如果要利用这最后一页的话,伪造的前面的部分也必须使用相同的信笺。否则,即使是孩子恐怕也会怀疑遗书的可信度。 “也不可能去拿呀!” 如果在死去的忍的身上翻找的话,大概能找到她家里的钥匙吧!如果她的家和我家同在这个京都市内的话,大概也可以悄悄潜入偷出信笺来,可在东京的话就无从说起了。 好容易有了一份签好名的拟似遗书,可是……我一边惋惜着,一边把其他几封信也随意地翻看了一遍。忽然,这一翻,不由得我“哟”地叫出了声。 忍给我的信基本上都很短。在这家伙看来,我恐怕只是一个为了同一家杂志的跟踪报道和她一起工作过三个来月的男人,只是一个也许是因为她曾经提议在别墅碰头而招待过一次,从那以后就产生了误解没完没了地纠缠追求她的男人吧!因此,每一封信往往都只是些回避我的求爱的词句,都是如此没有内容,且如此之短。还有的因为太短,一张信笺就足够写的,第二页便只是白纸一张了。她一直遵守着通信的一般礼节,即认为只有一页纸的信函太过失礼,所以不得已时还是再添上一页白纸为好。这就成了我的幸运了。需要空白信笺的话,不必飞到东京,就已经在我的家里了。 我把所有的信都检查了一遍。四封信当中有两封正文只用了一页纸就结束了,第二页是空白的。这儿有两页空白的橘黄色信笺。如果说这也是因为被生前的忍所疏远而得到的东西的话,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简直是一出喜剧!我感觉自己似乎正身不由己地处于一出荒唐、拙劣的喜剧的舞台上,摇摇晃晃地扮演着跑龙套的角色。 那么,既然死因显然是勒死的,那就不能糊里糊涂地在遗书上留下我的指纹,露出马脚。这种信笺的纸质有点特别,所以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指纹,不过还是用于布什么的把表面轻轻擦一擦的好。那样一来恐怕连忍自身的指纹也会擦掉的,但因为他杀并未暴露,所以也不会去调查遗书的指纹的吧! 不,还是小心为上。在信笺上重新沾上忍一个人的指纹不好吗?她本人现在就在起居室里。把她的手指像邮戳一样摁在信笺适当的位置上好了。距离她死亡的时间还不很长,所以她的指尖上应该还残留着油脂。 那么。 两页空白信笺。 一页有签名的拟似遗书。 准备好了这些材料。该如何加工呢?现在要考虑清楚,以免走错了方向之后再慌慌张张地返回来。事情太重大了,必须全力以赴地去完成。 如果要利用有签名的那一页信笺,这封遗书就必须是写给文中的“你”的。但是,我本人当然是没有这样的资格的。因为我是一个悄悄地追求她,又暗暗地被她抛弃的男人。旁人连我被抛弃的事情都不会知道,在他们看来我只是和她一起工作过的许多人中的一员而已。如果仅有的一封遗书是写给这样的我的话,虽然不是很过分但警察恐怕不会接受吧!这个“你”是谁才合适呢? 结论很快就出来了。永井!舍却永井知巳就没有别人了。因为虚构出的忍自杀的原因就在于他的不诚实,所以遗书也应该是写给永井的才恰当。定了!就这样吧!在他看来恐怕是意想不到的麻烦,但那不关我的事。他最好感觉有点不妙。活该!如果永井知巳对我来说是只知其名的存在的话,我恐怕就无法猜测忍写给他的遗书会是什么样的内容了。但是,关于忍和永井的关系,我作为双方都认识的熟人,基本准确地掌握着实情。不会有问题的。 那么,写些什么呢?我刚刚开始推敲内容的时候,这回又有一个主意闪现了出来。 把写好的遗书不是放在尸体的旁边,而是装进信封寄给永井怎么样?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他那张毫无表情的俊俏的脸在看到遗书之后一下子失去了血色的样子。在看到诸如“我要在别墅死去”的内容之后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呢?报警,或者为了确认情况亲往现场?不管怎么样,看来都会参加进这场全武行喜剧的。太好了!让我们来欣赏一下他精彩的表演吧! 这么一来,信封又成为必需品了。对信笺十分讲究的忍,在这方面倒只是用了极普通的白色信封,所以没什么问题。收信人名址都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出来的贴纸贴上的,因此邮寄遗书的时候遵守这种做法就行了。用于这种用途的贴纸我也有。我这儿并没有含有寄信人签名的空白信封,所以最后就只能是一枚光是贴有贴纸印刷的收信人名址的信封了。唉,凑合着用吧!再说,也说不定会有人灵机一动,认为也许是忍盘算着如果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反而会促使对方尽快打开信封,因此才故意没有写上的。而且,如果在那枚信封上也摁上忍的指纹就万无一失了。 就这样办吧!方针确定下来了。 我看了看桌上的钟。九点五十分。搬运尸体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但不知道伪造遗书这项精细的工作要花费多少时间。赶紧行动吧! 把文字处理机搬到桌子上,然后开始敲打键盘,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又蹦出一个主意来。遗书不单是为了做成自杀的假象,而且不还可以用来证明我和她的死毫无关系吗? 也就是说。 明天一早就把写好的遗书投入京都市内的邮筒。忍曾经在京都的大学读过书,所以临死之前回到留恋之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遗书的内容就定为,现在在京都,然后要去木曾福岛的别墅了结生命。把这封遗书投递出去之后,我马上就去方向相反的九州一带旅行,这样一来,不就能够强调我和她的死全然无关了吗?我再吹吹风说,正好工作告一段落了,所以就出去旅行休养一下,这样大家一定不会有所怀疑了吧! 尸体被发现应该是在永井收到遗书的明后天。推定出来的死亡时间必然会有一定的幅度,所以诸如遗书是在忍死后投递的这类的情况不会暴露出来。 因为是伪装成自杀的,是不是有必要再精心策划一下呢?我也这样自问过,但即使再做一些徒劳无益的工作,结果恐怕反而产生负面的影响。这不是相当有意思的把戏吗?我开始愉悦起来。也许我的身上很有些写作推理小说的潜能呢! 等等!等等!自我满足还是等到工作结束以后吧!我打开了文字处理机的电源。 3 文章写作花了大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一方面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就写了两页信笺的内容,另一方面也不由得感到写得出乎意料地顺手。这是因为有两个很好的条件,一个是信笺的空行很大,所以无须写得太多就够了,另外一个是忍的文字处理机是我曾经用过的机型,所以用得很顺手。 对于文字处理机屏幕上的作品,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全神贯注地反复检查是否有不恰当的语句和文字。 永井知巳君: 我正在京都写这封信。 度过了四年大学时光的这座城市,虽然离满山红叶的时候还稍早了一点,但它还是把我带回了美好的回忆之中。今天一整天,我都在街上徘徊,希望把映入眼帘的所有的景物都深深地铭记在心中。 现在,我正坐在通宵营业的一家店铺的角落里写着这封信。明天我就要去木曾的别墅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这样的愿望,要把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从这座城市寄出。 我本来是想去别墅工作的。你知道我的辛勤劳作已经付诸东流,你也曾鼓励过我,要我不要太灰心。我本想在那里呆几天,苦思对策看能不能改变一下稿件的立足点,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使它重新得以录用。 可是,今天,当我徜徉在度过了青春岁月的城市之中,考虑着很多问题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一切都似乎显得虚幻和苍白了。整个世界似乎都挂满了“今天结束了!”的招牌。是不是听起来已经完全绝望了? 到这里是一页,第二页这样接了下去。 不过,这并非是在闹别扭。不仅如此,现在我觉得心里非常平静。对于许多事情如果自己不再执着的话,就会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我已经厌倦了。对于这个仿佛总是有什么人在耳畔大声叫嚷的世界,对于在这样的喧闹之中做无谓的挣扎,我实在是感到厌烦了。 包括和你的夫人争夺你。 算了吧!一切都结束了。我希望通过自己给自己的人生拉上帷幕,通过这种异常的方式,收回本不属于任何人的我自己。也许自愿走向死亡的人们都是相信这一点而踏上旅程的。 三十一年的人生。回想起来,似乎很短暂,又似乎很漫长。 谢谢你!永井君。 能够和你相遇让我感到的只有喜悦,我决不后悔。 真的谢谢你!我一直爱着你! 下面,就接上了前面提到过的有签名的那页信笺。 我已经无话可写了。你请走好你自己的人生吧! 祝你幸福! 并且,永远地别了! 寿寿木 忍 接得恰到好处。即使是性情怪异的人恐怕也不会看破第二页和第三页之间存在着无限的隔绝吧!尽管零零星星地会有一些拘泥陈腐的词句,但那是因为模仿她的写作风格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安慰自己,这种感伤的色彩很符合她的风格,而且对遗书来说也很合适。可不是吗! 这样就行啦! 我拿起两页空白的信笺。这上面已经摁好了忍的指纹。算好了位置正好在把纸插入到文字处理机的打印部分时手拿的地方。 如果失败就没有可替代的了,这两页纸非常珍贵。我在开始印刷之前,又检查了一遍内容,确认一下书面格式的设定是否有误。值得庆幸的是,忍随身携带的一张软盘上保存着各种各样的文件的格式,其中也包括在橘黄色信笺上打印书信时的格式。在别的纸上试打了一次,确认无误。 “好了,干吧!” 我发出无谓的号令,按下键盘开始印刷。随着咔哒咔哒的声音,信笺被机子卷了进去。我紧张地注视着被吐出来的部分,只见一份无可挑剔的成功的“遗书”被排印出来。也不存在纸张的歪斜。我差点哼起小曲来。 第二页的印刷也顺利完成了。我把三页信笺排列开来,最后检查一遍是否有什么失败之处。一切OK! 下一步就是制作贴在信封上的有收信人名址的贴纸了,这是一项很简单的工作。反正在忍的包里既有贴纸,还有另外一张软盘,那上面就保存着通讯录。不仅能够轻松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且因为做出来的是和她本人使用过的一模一样的东西,警察也不可能有所怀疑。我把贴纸印刷的收信人名址贴到信封上,把封口封了起来。封口用的是忍随身携带的大概是剪贴稿件或者资料用的棒状的糨糊。贴上邮票之后我又回了趟起居室,在信封和邮票上也用忍的指尖按了一下。 完成了!成功了!除了最后的署名以外,收信人名址和正文全都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出来的,这或许显得有些异样。但是,她曾经说过,她因为有些生僻的字写不好而感到羞耻,所以即使是别人看不见的日记也不用手写。如果是了解她无论什么都要用文字处理机来写的人的话,应该会认为这才是符合寿寿木忍的个性的遗书。 这岂不是称得上一封完美的遗书吗? 对于自己能够在突发事态之下想出这么多主意,并且麻利地付诸行动,我甚至产生了些许骄傲的情绪。 但是,难关还在后面呢。还剩下一项令人感到郁闷的工作要做,得把尸体运往别墅,伪装出自杀的现场。时间是半夜十一点五分。十一月份天亮得还很晚,但是伪装工作恐怕还需要相当的时间,所以不能太悠闲。我打消了想要休息几分钟的念头。 尽管如此,今夜却是一个悄悄运出尸体的理想的夜晚。这里处于宇治市的尽头,前后和左面都是田园和空地,本来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罕见人迹,加之右边邻居家的夫妇此时也外出旅行不在家,不必担心车子发动的声音会被听见。 我把已经变冷的忍横放在客货两用车的后部,盖上被单,为了即使被人看到也不致显得不自然,我把乱七八糟的车子里面装饰了一下,适当地摆放上一些冷藏箱、野营用具之类的东西。好了,出发! 明明是误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背上正驮着她的尸骸,可我却冷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完全没有什么战战兢兢的感觉。或许是一种终于将忍据为己有的满足感使所有其他的感情都化为乌有了,我的脑海里还出现了这一类极具文学性的想像。 我陆续驶上名神、东名、中央高速公路,马不停蹄地花了四个小时到达了南木曾。途中没有出现任何麻烦。离开妻笼方向的公路,径直向忍的别墅驶去。 马上就到了,忍!离你的家大概还有五分钟左右了。 我会好好地把你吊起来的哦! 4 刚刚从右边的车窗看到东寺的塔,列车就滑入了京都车站。 三天后我又回来了。 在别府住了两宿,温泉浴使身心都得到了恢复。因为电视和报纸上都没有报道忍的死,那夜的事情宛如一场梦境。当然,忍也不是什么名人,她自杀的消息也未必会传到外地去。 我提着给邻居家买的土特产的袋子,下了列车。也许是心情的原因,一站到站台上,不由得感觉比三天前凉了许多。 转乘上地铁,随着电车开动,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天夜里。 伪造遗书和搬运尸体都进行得很顺利,可到了别墅以后却出现了麻烦。我一看到从车上卸下来的尸体不禁愕然。把俯卧着的尸体翻过来一看,发现她的脸和胸口上浮现出许多淡紫色的斑点。这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我凭直觉感到,那是停止流动的血液随重力下降到下面的部位,在那里凝固而形成的现象。这可糟糕了。这样的话,即使把尸体从梁上或者天花板上吊下来,也会被发现那应该是死后横躺了很长时间的。 怎么办呢?这些斑点过段时间会不会消掉呢?如果会消掉的话就好了。因为尸体被发现应该是在我回到京都之后投递出去的遗书到达永井的手里之后,还有整整两天左右的时间。可是,如果两天还消不掉呢? 我急忙把尸体搬进屋内,然后拼命思考善后措施。如果不知道斑点会不会消掉的话,就只能设定消不掉的情况了。本想伪装成吊死的,没想到落了空。 怎么办?怎么办? 不久,我想起了以前在取材的时候曾经听刑警讲过,上吊的尸体并不一定都是用绳子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坐着的、横躺着的情况也不少见。因为如果在脖子上缠上带状的东西再把体重压上去的话,就会导致窒息,这样就能达到目的。 就这样吧!把围巾的两端系在床柱上,在中间做一个圈绕在脖子上,这样不就成了俯卧着缢死的尸体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去。也许是因为我的脑海里一直描绘的都只是垂挂下来的尸体的形象吧,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但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总算能够敷衍过去了。我不由得对已经变得冰冷僵硬的忍小声说: “不能把你吊起来了,对不起哦!” 替尸体摆好应有的姿势以后,就无事可做了。她的包就那样扔在屋角就可以了。忍应该是一到这里,就完事了。 还有什么没做好的事情呢?我细细地考虑之后,急忙折回了京都,把我的苦心之作——忍写给永井的最后的信函——投入了车站的邮筒内。这就形成了忍是在车站寄出信后坐上上行列车去了木曾的事实。然后,我坐上下行的新干线去了遥远的九州。当新干线启动的瞬间,我心中升起了一种解放感:这以后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回想一遍,并没有什么遗漏。 隔了三天再回到家中,首先确认一下录音电话里有没有什么信息。有一位编辑作品的熟人留言要我跟他联系。接着,就传出了永井的声音。 ——是永井。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找不到你。回来以后请马上跟我联系!不要吃惊哟!寿寿木君死了!是在木曾的别墅缢死的。详细情况等你来电话以后再说。 因为他的声音显得非常惶惑,我的嘴角浮起了不怀好意的微笑。不仅是有交往的女人自杀了,而且收到遗书的事情似乎也令他反应强烈。很好很好! 我在解开旅行的行装之前,先给永井打了电话。不仅是为了欣赏对方狼狈的样子,也是想尽快确认忍的死因是否已被确定为自杀。 我把电话打到他在岩仓的工作室,永井很快就拿起了电话。 “是萩原吗?怎么回事?是去旅行了吗?” 那口气里似乎带着抗议的成分。 “《周刊琥珀》的特辑报道刚好告一段落,我就去泡了泡温泉。刚刚才从别府回来。听到关于寿寿木君去世的留言吃了一惊。说是缢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杀吗?” 我期待着他回答:是呀!我也是这样料想的。 可是,永井的回答却非常地含糊。 “因为我收到了一封遗书样的东西,就通知了警察。结果,发现她真的缢死了!” 噢,这家伙还是先打了110呀! “我本来吃惊地以为是自杀什么的,结果并不是那么回事。刑警来了以后,说是还不能断定是不是自杀——” 还不能断定!为什么? “可是,你不是收到遗书了吗?” 我一边掩饰着不安,一边试图套出情报。 “听说也可能是勒死以后伪装成自杀的。详细情况他们没对我讲,但似乎也有许多怀疑是他杀的根据。” 难道这么容易就被看破啦?我的得意之情荡然无存,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傻瓜。可是,警察好像还处于疑惑之中,所以还不必放弃希望。 “真可怕呀!寿寿木君也许是被杀害的呢!” 永井的意思是要我和他一起大吃一惊。为了避免不小心说走了嘴,我用瞠目结舌的反映来表达了我的惊讶。他好像也不介意我没有答腔,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如果是他杀的话我收到的遗书就很奇妙了。如果是伪造的,那也做得太像了!信笺是她橘黄色的信笺,文章也很像她的风格,甚至还有她完整的签名。” 嘿!你瞧!遗书是赝品的事情还没有暴露呢! “而且,她在被杀之前好像还到京都来过呢!” “哦?”我故意表示出惊讶。 “那封寄给我的遗书上写着她来到了京都,邮戳也是京都的。听说她的钱包里还有一张在京都车站地下街的茶社里喝咖啡的发票。” 大概是在来我家之前一个人去的吧! “刑警到我家来刨根问底地问了许多问题。说什么虽然还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但遗书是寄给你的,你是她的什么人?” “真倒霉啊!” 我听了一会永井的唠叨之后,挂断了电话。 我抱着胳膊,回味起刚才的谈话。恐怕我得先做好忍的死被认定为他杀时的心理准备。现在还不必惊慌。 刑警一定会敲响我家的门扉的。 成败取决于那个时候。 5 第三天,搜查官终于敲响了我家的大门。他们说关于寿寿木的死想问我一些问题,于是我把他们领进了摆设简单的会客室。电枧剧中上场的刑警一定是两个人,而来到我这里的敌人却是三个。 “我们想简单地问几个问题,请您给予合作。我是京都府警柳井。” 长着宽大额头的小个子刑警郑重地说道,然后介绍了一下右边高颧骨的男子是长野县警富樫刑警。因为发现尸体的现场是木曾,所以长野县的刑警出差到了这里。那么,柳井左边的男子又是哪儿的刑警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扫了他一眼。 虽然头上夹杂着很多白发,但好像是少白头。也就是三十出头顶多三十五岁左右吧!鼻梁坚挺、轮廓清晰的面庞给人一种理性的印象。只是,紧闭的嘴角总让人觉得他似乎脾气暴躁,眼睛里也不时闪过不太稳定的光芒。如果只让人看他的照片来推断是什么人的话,回答可能会是一个身败名裂的知识分子身份的赌徒之类的。 “这位是火村先生,在英都大学教授犯罪社会学。在这次的案件中,正在协助我们的调查工作。” 没想到是大学老师。从年龄来看顶多是位副教授吧!如果刑警只是向学者征询建议的话倒还罢了,还让他们直接参加寻访调查,这很令我感到意外。除了阅读外文书籍之外别无长物的学者之流能知道些什么! 柳井介绍完成员之后,富樫就往前挪了挪膝盖开始了询问。 “您知道寿寿木忍女士去世的消息了吧!听说寿寿木女士和萩原先生大约是从两年半以前开始在工作上有了交往的。” 他的语气非常悠闲,让人感觉仿佛从什么地方吹来一股空气似的,紧张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点。 “我知道她不幸去世了,大吃了一惊。虽然我们只有工作上的交往,但彼此相处得非常融洽。” “是只有工作上的交往吗?” “多多少少也有些私下的交往哦。不过,也只是和其他作者啦编辑啦在一起吃吃饭什么的……” 关于忍和我的关系的问题,回答得很顺利,之后提问又涉及她的为人和最近的情况等等。净是些我早就想好对策的不太深入的问题。 “果然和永井先生有不正当的关系啊?看来写在日记上的事情未必是虚。” 富樫啷囔着,和柳井交换了一下目光。 日记是怎么回事?一阵不安袭上我的心头。忍的包里并没有日记本,随身带的软盘里也没有日记的内容。所以虽然并不确定,但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她的日记里会不会有“去萩原家”的记述呢? “寿寿木女士一丝不苟地记着日记,其中尤其记述着对永井先生深深的思念,从中能够读出她有些神经质的情形。” 听了柳井的解释之后我放心了,好像上面并没有提到约好和我见面的事。大脑袋刑警又加上了一句: “永井君永井君的,满篇净是对他的思念哟!” “噢,是吗?” 这不正合适吗?就这样如果能够倾向于得出自杀的说法就太好了! “所以,在自杀之前用文字处理机打一份遗书,寄给永井先生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 “我在和永井通电话的时候听到的,说是警察怀疑有可能是他杀呀?” 柳井和富樫同时点了点头。那位叫火村的犯罪学者还是一言不发。看起来并不像是没有提问的本事,大概是在等待介入谈话的机会吧!也因为光凭刑警的介绍还搞不清他的真面目,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因为尸体上有太多的疑点了。”富樫说道,“虽然脖子上绕着围巾,可是连后脖颈上都留有勒痕,这作为自杀就不太自然了。这种痕迹应该是有什么人从背后紧勒住脖子的情况下的典型特征。至于眼皮里面的出血、面部的浮肿也是一样。而且,缢死的身体在死后会有粪便排出,这一点上也有点怪怪的。死斑的出法也不太自然。”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慢悠悠的,可那每一个字都好像针刺在我的肌肤上一样。我真想反问他:既然有这么多疑点,不就可以断定是他杀了吗? 但是,他们还在自杀和他杀的判断之间犹豫,这恐怕还是那封完美的遗书在起作用。一定是这样的。辛辛苦苦地运用智慧现在有了结果。 “可是,遗书不是寿寿木本人写的吗?” 为了了解他们在这方面的感想,我试着扔出了一个牵制球。 “笔迹鉴定的结果断定,遗书末尾的签名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准确度是本人所写。可是,也不能光凭签名是真的这一点,就简单地下结论说整个遗书都是真的。因为也存在伪造的可能性啊!” 柳井的回答令我的后背袭过一阵微微的凉意。情况不妙!我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开始飘摇着些许不稳定的东西。 “噢,为什么呢?因为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遗书无法取信吗?” 我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反问道。 “倒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寿寿木女士从私信到日记好像什么都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不明白了。在很符合她的做法的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遗书上又有她本人的签名,那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是伪造的呢?对不?” 我把这样的一句带着挖苦味道的话抛给了一直默默坐在那里的火村。特意跟他搭话并没有理由,只是在和他的目光相遇的下一个瞬间,好像着了魔似的跟他搭上了话。 “不。可以推断,那封遗书是假的。” 我吃了一惊。这家伙的声音也相当阴沉嘛!我一边想着这个无谓的问题,一边挺胸问道。 “凭什么做出这样的推断呢?” 火村注视着我,好像一直看到了我的瞳孔深处。 “遗书是写在三页信笺上的。有签名的当然是在第三页,什么&永远地别了&啦,&祝你幸福&啦这些临别的话就在前面。如果只看这一部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认为那不是遗书,而是断交信什么的。” 这一番话让我感觉不妙。 他继续静静地说道: “明确记述着厌世观和自杀意念的是第一和第二页。那儿都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没有一部分是亲笔书写。这样的话,就不排除那份遗书是伪造的,是和有本人签名的信函组合而成的可能性。” 什么呀,这家伙!难道他把一切都看穿了? “噢,会有这种事呀?” 我愚蠢地应了一声,这句话让我自己悔恨不已,后面就暂时闭上了嘴巴。一旦说错了话自掘坟墓可就糟了。 在短暂的沉默中,火村向柳井递了个眼神。早已达成默契的大脑袋刑警把手伸进带来的包里,取出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东西。被他放到桌子上的,是我见过的那台文字处理机。 “这是寿寿木女士惯用的东西,和遗体一起在别墅里被发现的。” 火村一边说着一边展开电线,插到了旁边的插座上。 “里面插有我们在她东京的家里找到的软盘。这张软盘里存储的,是她生前寄出去的信函的备份件。其中有这么一件东西。” 是什么东西?当我正在整理头绪的时候,火村敲下键盘在屏幕上调出了一份文件,为了让我看清楚,把机子转向了我这边。 那是我再也不愿意看到第二遍的文章。“关于我的事情请死心吧!别再缠着我了!”这是一篇满是请求和命令的信。印到信笺上的话一页多一点。那正是我用来伪造遗书的那封信的备份。 “这是寄给您的信吧!” 对于火村的提问我无言以对。正在这时候,柳井又迅速地递出几页纸片。 “这是寄到永井先生那里的像是寿寿木女士的遗书的复印件。” “请注意看有签名的第三页!” 火村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 “那上面的文章,和存储在软盘里的寄给您的信件上的文章,没有一个字一句话是不同的吧!这是偶然的吗?难道不是您用自己手边的这封信为材料,伪造了遗书?我们查了一下存储的记录,她给您写过四封短信,内容都是拒绝求爱的。爱之深恨之切。难道您不是在过于激动的情况下,杀死了她,又伪装成缢死的假象吗?” “这、这位先生都说些什么啊!别太无礼了!” 我勃然大怒。并不是因为被冤枉,而是心事被道破,当然会恼羞成怒了。 “不要信口雌黄!我可不记得曾经收到过这样的信!这准是搞错了。而且,就算我收到过吧,她一般都是用橘黄色的信笺写信的,所以伪造的遗书应该也得按照她的习惯使用同样的信笺。我可没有那样的信笺。” “有的吧!因为全都是这么短的信,所以你手上有那么两页空白的信笺也不奇怪。” 混蛋!虽然全都是事实,可是被他假想到了这一步实在令我无法忍受。我试图一边让他们保持我有可能是无罪的错觉,一边进一步反驳这位可恶的犯罪学者。 “&混蛋!&” 火村冒出了这么一句。 “什么?” “&混蛋!&您的嘴唇刚才那样微微动了一下。您因为我的指责击中了要害而感到气恼。” 我的血一下子升到了头上。 “刑警先生!请把这个人给我带出去!什么犯罪学者?!看看他尽说些信口雌黄的混账话!对于这种不带警察手册的家伙,我没有必要忍受他这样无礼的对待!第一,我有不在场的证明。她自杀或者被杀的那一天,我可是在别府旅行呢!” 可是,抗议也没用,火村又开始否定我的辩解。 “您没有不在场的证明。推断的死亡时间上会有一定的跨度,您去旅行的前天晚上也包含在其中。您在京都杀害了她,然后又把尸体运到了木曾。事实上,尸体上确有移动过的痕迹。前面提到的关于排泄物和死斑的疑问,也就是指的这件事。” “信口雌黄!信口雌黄!没有证据表明遗书是伪造的。如果硬要说是我伪造的,作为可能性的问题就姑且承认吧!可是,并没有证据证明我玩弄了这样的小花招。至于写给我的信的末尾和遗书的末尾一致,也许纯属偶然。” “不,写遗书的不是寿寿木女士。我们有证据。” 信口开河!只不过是期待着我自己说走嘴罢了。我根本不信火村的话。 “证据吗?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东西吧!” 火村竖起食指说道: “我的朋友里面有一位小说家。是以前从他那儿听到的一件事启发了我。文字处理机有一种功能,能够把频繁使用的单词登记下来,对吧!我的那位朋友的名字有点怪,他说在他的机子上只要打一个平假名&ん&再切换成汉字,就会一下子显示出他的全名。因为不存在读音是&ん&的汉字,这样就不会切换成别的单词了。他说他曾经干过傻事,把自己的名字设定为&てんさい&(注:“天才”的读音),那样的话真正要打&天才&这个词的时候可就麻烦喽!” 什么呀,这家伙是古怪的学者加上古怪的小说家。 “文字处理机里面隐藏着使用它的人的各种各样的秘密。是不是让我们来看看寿寿木女士的秘密呢?” 火村迅速调出的,是单词登记一览。“ずき”是“寿寿木忍”,“はくゆ”是出版社“珀友社”等等,看得出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可笑的是,其中还把“らぶ”(注:“爱”的外来语发音)登记成了“永井君”。简直是高中生! “看来看了这个您也没有反应过来啊!她要打&永井君&的时候,敲进去的不是&ながいさん&而是&らぶ&呀!” 那又怎么样? “请再看一遍遗书!第二页结尾的地方。这儿有这样一段活。&三十一年的人生。回想起来,似乎很短暂,又似乎很漫长。谢谢你!永井君。&” 那又怎么样了呢? “这里面&ながい(注:形容词“长”和人名“永井”都读作“ながい”)&这个词出现了两次。一个是形容词&漫长&,还有一个是人名&永井&。可是,寿寿木女士应该不会敲两次&ながい&的。因为打人名的时候她会敲一个&らぶ&切换成&永井君&的。” 火村边说边把手指放到了键盘上。 “萩原先生也是动笔杆的人,所以一定知道文字处理机是有学习功能的吧!日语是同音异义词很多的语言,比如说有时候敲进去一个&こうえん&,可想要的汉字却怎么也变不出来。于是,就让机子记住下次再打&こうえん&的时候,立即切换成和上次一样的汉字,这就是学习功能。” 那是我吃饭的家伙,这种事情早知道了。不,这根本就是使用文字处理机的人的常识。 “这台文字处理机,自从被发现之后谁也没摆弄过。机子里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学习过的内容。那么,现在,如果我打一个&ながい&,您认为会出来什么汉字呢?是啊!如果是寿寿木女士本人打的遗书,那就应该首先切换成和她最后打的&ながい&一样的汉字。也就是说,出现的应该是形容词&漫长&,如果出来的是人名&永井&的话就有些奇怪了。是吧?” 圈套!这一定是圈套。 “就凭这些我怎么能认可?如果你们在来这里之前就把人名永井敲进去了的话,当然,出来的不就是它了吗?想骗我可没门儿!我怎么会上那个当呢?!” 喀嗒喀嗒!火村敲响了四个键。 永井 那又怎么样? 不是个圈套吗?肮脏的伎俩。 是这个叫火村的莫名其妙的家伙出的主意,还是刑警的? 或者是,忍! 这是你的主意吗? 贾巴沃奇 “凶器扔到哪儿了?” “……” “彩虹色的血管。汩汩流动的大动脉的终端上可见,筋斗云的世界第一的钥匙孔。环抱着它的阿卡之底——这就是你的回答?真是个诗人啊!” “……” “你行动的范围并不大。也没开车。” “……” “所谓彩虹色的血管,指的是大阪市营的地铁吧!因为七条线路被涂成了各不相同的颜色。” “……” “大动脉指的就是贯穿大阪的中心部分、南北向延伸的御堂筋线了吧!那是运送大量乘客的名副其实的市营地铁的大动脉,而它的颜色偏巧还正是大红色的。” “……” “御堂筋线一直向南面延伸,所以所谓大动脉的终端,就是南面的终点站堺市的中百舌鸟了。你说那儿有世界第一的钥匙孔?” “……” “的确有。面积世界第一的坟墓——大山古坟,也叫仁德天皇陵。因为是前方后圆坟,所以从空中往下看的话就是类似钥匙孔的形状。把筋斗云(KINTOUN)的罗马字拼写重新组合一下就成了仁德(NINTOKU),所以不会错的。” “……” “是扔到古坟的壕沟里了吗?” “……是阿卡之底。” “阿卡呀!阿卡在梵语里是arghya,在拉丁语里是aqua。是全世界广泛通用的词汇。也就是水吧?凶器是沉在环绕钥匙孔的水底了!” “……” “不对吗?” “……” “怎么样?” “……没错。” “你不是一个人。因为你的语言我能懂。” “……” “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为孤家寡人的。” “小心贾巴沃奇!我的孩子!它露出牙齿就要咬过来了!它的爪子也伸了出来就要扑上来了!” 路易斯·卡洛尔《镜之国的阿里斯》 (柳濑尚记 译) 1 根据代替日记的记事本的记述,那是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日的事情。 我正在烧开水,准备尝尝新上市的快餐面,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我毫不犹豫地关掉了炉火。这就是事情的开始。 “是推理作家有栖川有栖先生吧?” 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好像正等着我来接电话似的。听到这种不寻常的冒冒失失的语气,我加强了戒备之心。如果是令人不快的电话的话,还可能影响到后面的工作。 “是的。请问是哪位?” “没听出我的声音?” 那与其说是亲热,不如说是很不客气。听起来明明比我年纪小。我心里戒备着有点生气地回答:“听不出来。是哪位?” “呦!好像不高兴啊!是不是在睡觉呢?听说小说家要睡过了晌午才会起来。” “早起来了,正在做午饭呢!我不知道你是谁,如果有事的话请快点讲。” 说是早起来了是有点夸张,实际上,起床后才过了二十分钟。重新看了一下墙上的钟,是十二点半。 “要问有什么事我倒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因为我是想跟你打个招呼什么的。原来指望你光凭声音就能听出我是谁的,真遗憾!” 我真想说一句:不要恶作剧了!但还是忍住了。等弄明白是谁以后再发火也不迟。 “我不知道你是谁,就算跟我打个招呼也没什么意思吧!如果是恶作剧的话我可要挂电话了。因为我正忙着呢。” “在吃饭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抱歉啦!你连话也不想听我说?” 说的像是标准语,总觉得语调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在电视的模仿节目中现学的东京方言。我的朋友里面没有这样说话的人。 “我是准备听的,不是你自己不说吗?我倒来听听!好了,请吧!” 我故意刻薄地说道。 “你好好留意新闻吧!因为我最近要干一件惊天大事。” “开玩笑吧?” “是真的,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我要让全日本都注视着我。瞧着吧!” 戏弄的语气渐渐退去,他似乎变得十分焦躁起来。这种巨大的感情的起伏很不正常。 “喂!不知道你都说些什么!要是用作小说的材料的话倒是正好啊!” 嘴上虽然这么应着,心里却隐隐约约地开始感到了一种深度的紧张。我原来猜想他的话是不是在威胁我本人,但看起来这个男子似乎正在预告他将要散布更大的危险。我心想一定要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地小心处理,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如何来应对。我是靠推理小说吃饭的,还常常担当身为犯罪学者的朋友的助手,眼下却如此不中用! 犯罪学者朋友! 我的脑海里闪过火村英生的脸的瞬间,忽然回想起来。电话里的这个家伙,会不会是我在参加火村英生称为实地研究的犯罪调查工作的时候碰到过的人呢?不会是警察。那么,就可能是和某个案件相关的人。 “这件事你也通知火村了吗?” 我试着套他的话。 “欸?”对方轻轻冷笑了一声。“马上就会通知他了!对了,正好!是京都的某个大学的……教研室吧!告诉我火村先生的联络方法吧!他周六也会在大学里吧!你们俩是哥们儿,应该马上就能答得上来。省得我费事去查号码簿了。” 我看着通讯录,把号码报给了他。“谢了!”他像做戏似地道了声谢。 “现在是午休时间,所以可能不在研究室。你稍微等一会儿再打吧!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话,他多半会给你出出主意的噢!” 我多出来的这句话,好像针扎到了他的神经似的。突然,他令人吃惊地大吼了一声: “要你管!他妈的混蛋!” 就这样结束了。 听到他挂断了电话之后,我想抢在他的前面,于是立刻给火村挂了电话。可是,电话空响了许久也没人接。 2 在我接到奇怪的电话之后大约又过了两个小时。 在图书馆查完资料的火村英生副教授回到研究室的时候,电话铃正响着。他把夹在腋下的资料放到桌子上,拿起了听筒。 “久等了!我是火村。” “终于回来啦!我都打了上百回了,急死人!” 话筒里突然蹦出粗鲁无礼的言辞,那清楚地传递出对方强烈的焦躁的情绪,火村皱起了眉头。也许对方真的是拨了上百回了吧! “装个电话答录机嘛!太落伍了,真是!” “您是哪位?” “是我呀!” 反弹回来的是自以为是的回答。像是二三十岁的男子。这声音听着有点熟,但还想不起来是谁。火村用空着的那只手松了松领带结。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你是谁,请报个名!” “我讨厌自己的名字。所有人都用这个无聊的名字称呼我。别问啦!是我!我!” 知道了!虽然只能想起他的姓。 “是山冲君吗?” “&是山冲君吗?&别用这种哄骗的方式问话!作为犯罪学者对社会的敌对分子,没必要那么客气吧!上次真是承蒙照顾了,先生!” 是山冲一世。火村轻轻地坐到椅子上,把记录本和笔拽到面前,然后把听筒换到了左手。这时,他才想起来按下电话机的录音键。 “你这家伙才没必要非得叫我先生吧!又不是我的学生。” 火村改用不客气的语气跟他说道。 “别谦虚了,反而让人讨厌!作为犯罪社会学者,又是著名侦探的先生,久违了!” 火村的脑子里回想起了在大阪拘留所里会见时的他的模样。当时他避免和火村的目光直接接触,嘴里嘟嘟哝哝地叨叨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内容,间或显得很怯懦地讲述着自己的身世。就算是在看不到对方的电话里,用这样粗暴的口吻说话实在不太像他的风格。 “专门把电话打到研究室来,到底是吹的哪阵风啊?” 到了现在,应该不会是为了发发牢骚,或是假装自己不是那次事件的犯人才打电话的吧!恐怕情况很复杂,火村一边想着一边用肩膀夹住话筒点上了一根烟。 “你现在在干什么?” 直到一年半前他还是大阪某所大学工学部的学生,学习情报处理。他乘着他们年轻的讲师回家的时候,埋伏在那里,刺中了那位老师的侧腹。因为发生过这一事件,所以大概没有能够回到同一所学校复学吧! “糟透了!” 他吐出了这几个字。感觉吐沫都要从话筒里飞出来了似的。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在哪儿打的电话?” “是啊,在哪儿呢?今天晚上的住处还没有定呢!昨天是那霸。对了,后天是稚内的日子来着!” 这么说完之后,又像是愚弄了人似的嘿嘿一笑。火村记得山冲的出生地好像是熊本市内,什么那霸啦稚内啦等等恐怕不是真正的回答。 “后天是稚内的日子。十五年一次噢!还能看到潘多拉。” 不知道什么意思。 “潘多拉是指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 火村原以为他是为了抗议什么事情才打来电话,因此显得那么兴奋,但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山冲一世明显丧失了精神的平衡。事件发生的时候也患上了神经病,经精神鉴定后下了无罪判决。火村参与到这件普通的伤害事件中是在起诉之后,因为接受了负责这一事件的大阪府警的调查员的非正式邀请。当时,他破解了可称为山冲语的妄语,帮助警察发现了被丢弃在仁德天皇陵的壕沟里的凶器。根据会见交谈的情况,火村不认为他是诈病。不知道犯罪学者的这一意见在多大程度上被引用参考,但一般认为无论是检查还是上诉恐怕都是徒劳的,因此一审就结案了。 山冲的情况又有点不妙了。一种仿佛是导火线上着了火的炸药似的危险的气息直冲火村的鼻子。确认录音磁带还在正常转动之后,副教授开始发问。 “别说废话,直接进入正题吧!你有什么事?” “我要杀一把!” 火村嘴唇一碰“噗”地吐出了一口紫烟。 “杀?杀我吗?” “不是。我又不讨厌你。你的助手也一样,挺和气的,一问他,就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了。” “打算再去袭击那个没被你刺死的男人?” 被刺的讲师一个月就痊愈了。即使他对只给予了那么一点伤害心存不满,要想袭击的话恐怕早就悄悄地付诸实行了。 “哼,我要干的可是大事!对那样的混蛋,已经没兴趣了。首先,听说那家伙都已经不在大阪了。” “这么说,你现在是在大阪喽?” “哎哟!推理?错啦!不过,就原谅你吧!因为你老喜欢这样抓住别人的话尾,所以将近三十五六岁了还没有一个女朋友!” “多管闲事!你的女朋友还好吧?” 这并非是为了引诱他闲聊,而是为了把话题往前更推进一步而试图刺激对方。不出所料,山冲声音里急切的语调高了起来。 “那个女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为她惹的麻烦,才害我不得不在医院里呆了半年,真是薄情寡义!” 对了,山冲是因为担心恋人被夺走,才差点犯下了杀人罪的。虽然是这么回事,但要求那个女孩为他的行为心存感激是没有道理的。 “真让人恶心!所有的一切。我要毁灭这一切!全部摧毁!我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 “冷静点!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跟你聊家常,只是想告诉先生我很好。最近我就要干一件大事,要向全国展现雄姿。我决不会半途而废的!” “不要吓唬我!” “是真的。前面我已经通知过你的助手了。” “是有栖川啊!你对他讲了更具体的情况吗?” “再见!” “等等!” “你的表慢了噢!” 电话挂断了。 3 接着,下午三点四十分。 怎么也不能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的我,接到了火村打来的电话。我问他是否接到了奇怪的电话,他“嗯”了一声。然后,提醒我想起了一个叫山冲一世的男子。我也曾经和火村一起见过他。 “是刺伤大学讲师的那个男子吧!我记得他目光不定的样子,一直在嘟嘟囔囔地叨叨着什么,可是他怎么会那样粗野地说话?” “整个变了。但那确实是山冲。半道上会说出一些意思不明确的话来,精神的平衡可能已经严重崩溃了。我觉得不像是演戏。” “对了,发生上次事件的时候他也是叨叨呱呱地讲了些谜一样的意思不明确的话。所以我才给他起了个绰号——” “贾巴沃奇。” 那是出现在我爱读的《镜之国的阿里斯》这本书中的诗里面的森林怪兽的名字。好像长着尖锐的牙齿和爪子,但搞不清它的真面目。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有很多说法,并无定论。卡洛尔研究方面的权威人士高桥康也先生认为,贾巴沃奇是“用语言造就的怪兽”,是“发出妄语的怪兽”,是“语言的混乱”的象征。我把那首把玩韵律和语言游戏之趣的荒诞诗作中的怪物,硬是和山冲的名字联系了起来(注:贾巴沃奇:ジャバウォッキ(JABAWOKKII);山冲:やまおき(YAMAOKI)。两个词的读音有相似之处)。 因为他的呓语中时而夹杂着恍惚的怪异的味道,有时又如难解的象征诗一样让人产生不可思议的酩酊感。他有着独特的语言的感觉。 我问火村,山冲说的意思不明确的话语都是哪些内容,副教授把他录音下来的重要之处给我重放了一遍。真是贾巴沃奇!满篇都是怪怪的话语。 “他说昨天在那霸、后天是稚内会是什么意思呢?坐飞机的话半天左右倒是能够抵达,可是这不大像是正儿八经的旅行。” “他并没有明言后天要去稚内。只是说了:&后天是稚内的日子。&” “&稚内的日子&指的是什么呢?那儿有像东京市民日这样的日子吗?” 出生在札幌的火村淡淡地说:“我可不知道!”查查书,或者打电话问一下就能搞清楚了。 “另外还有别的奇怪之处呢!比如&能看到潘多拉&什么的。” “还说是&十五年一次&。真是个了不起的诗人!” “这&潘多拉&会不会指的是人呢?” “是啊,真奇怪啊!要是怀疑起来,&那霸&和&稚内&是不是地名也很可疑啊!我觉得他未必是在说些完全没有意义的胡话。” 同感!那么—— “他最后说的&你的表慢了噢!&又是什么意思呢?” “当时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呢!根本没有慢。也许是新近出现的临别台词。” 火村问我,这句话是不是因为什么电视剧或是电影出了名,可我从没听说过。 “他先给你打的电话吧!都说了些什么?” 搞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我把记得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就是他要在最近干一件大事让全日本为之震惊之类的意思暖昧、夸大其词的妄想性的宣言。 “就这些?” 火村语气紧张地说道。 “是啊。并没有明确地讲是要爆炸首相官邸啦,还是要刺杀要人啦什么的。说的净是些内容非常含糊的话,好像在故弄玄虚似的。” “是有点像拿人开心的骚扰电话,可我总是不大放心。我觉得也有这种可能,也许他现在正被一种要对某处行使暴力的冲动驱使着。他想预先制止,所以给你我打来了电话。” 也许是这样。也就是说,这不是威胁而是SOS。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是在依赖着我们,而我们有责任回应他。 “结案之后,他是住进医院接受治疗了吧!” “今年二月份我去见过他一面,谈了一个小时左右。那之后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火村说从会见时的印象来看,他好像恢复得很顺利。这么说来,也许是后来虽然出了院,但是在适应环境方面遇到了挫折,于是精神状态又变得不稳定了。 “不管怎么说,先跟船曳君联系一下吧!关于山冲的近况,他也许知道点什么。” 船曳君,是和我们关系亲密的大阪府警搜查一课的警部,也是逮捕山冲的时任调查员。关于山冲的近况,他也许比我们知道得多。 “再来电话!” 我这么叮嘱一句,结束了通话。 虽然并没有什么重大危险迫近的实感,但心里总也定不下来。想要开始工作,可根本无法动笔。山冲会不会再打电话来?心里抱着一点这样的期待,自己也觉得实在很可笑。 想起了“稚内的日子”这句话,我无法坐等事态的进展,于是查到稚内旅游协会的号码试着打了个电话。回答并没有那样名称的日子,明后天包括最近也都没有举行特别活动的计划。 WAKKANAI 我在手边的记录纸上写下“稚内”的罗马字,又试着能不能把字母重新组合成别的词。因为我想起了山冲在被逮捕之前住在经济旅馆时用的假名字。那个假名字是:青木五月。是把YAMAOKI重新组合,分割成MAY和AOKI,再把MAY翻译成五月,通过这样的操作造出了这个名字(注:“YAMAOKI”是“山冲”的罗马字标音;“AOKI”是“青木”的罗马字标音)。贾巴沃奇就喜欢翻来覆去地摆弄词语。可是,关于WAKKANAI,似乎又有着不同的意向,无法转换成有意义的词语。WAKKANAINOHI(注:“稚内的日子”的日语读音)也不行。 那么,那霸和潘多拉怎么样?NAHA。PANDORA(注:“NAHA”、“PANDORA”是“那霸”、“潘多拉”的罗马字标音)。——没有灵感浮现出来。 “十五年一次噢!”这句话也像谜一样。是说去了稚内就会见到十五年未见的潘多拉了?虽然不记得山冲的准确年龄,但也就二十二三岁吧!十五年前的话,应该是他七八岁的时候。也许是那时候他经历过的事情后天将会重现吧! 我打开早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却一无所获。也许那是只和他个人相关的事情。晚报可能还早吧!我看了看门上的邮袋,原来已经到了。我刚刚在桌子上“啪”地一声打开这份晚报,电话铃响了。 “听说山冲又惹麻烦了!” 火村一上来就对我宣布了这个消息。 4 “你说的&麻烦&是怎么回事?” “昨天傍晚,他在十三刺伤了一名醉汉。因为他把一个装着执照的卡片夹丢在了现场,所以很快就受到了通缉。” 据说是在酒馆里和一个中年人为了胳膊肘碰了一下之类无聊的原因发生了口角,因为对方先动手而一时火起干了起来。不幸中万幸的是,对方只是受了点轻伤。但是,作为加害者的山冲本人好像精神的平衡严重地崩溃了。 “山冲是在潜逃中喽?” “是的。迹象表明他曾经为了拿钱回到过就在附近的一房公寓。听说他拥有五台电脑,但似乎并没有一个能够藏匿他的朋友。接到大阪府警的请求之后,熊本县警的刑警今天早上赶去察看了一下他亲生父母家的情形,有目击者证实早上不到九点钟的时候曾经在附近看到过像是他的男子。从他最终没有在父母家出现的情形来看,他恐怕已经感觉到警察的手将会伸到那里了。” “那么,打给你我的电话会不会就是从九州打来的呢?” “嗯……因为只是听说今早九点前他好像在熊本,至于他下午在哪儿还是无从得知的吧!根据时刻表,十二点四十分也有一趟从熊本机场起飞十四点五分到汉城的航班。” 这么说也可能他是从熊本机场给我打了个电话,又从汉城机场给火村打了另一个电话?难道…… “我要抓住他!”火村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仅仅是想让他自首,我要保护他。我担心他现在很危险,也有自伤的可能。这一点也许他自己在无意识当中也感觉到了,所以打来了电话。” 虽然并不想被捕,但还是希望得到庇护。正是在这种矛盾心理的支配下,电话里面才让人不能轻易地抓住他的意思喽?真是麻烦! “虽然如此,那样信口开河的电话——” “可不是信口开河唷!他不是亲口说昨天在那霸的吗?” “那句话里哪一点不是信口开河?他是在大阪刺伤了醉汉之后逃到熊本的吧?不可能有时间去冲绳的。” “哎呀哎呀!还是推理作家呢,傍晚还在大阪的那个家伙今早九点前出现了在熊本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呢?阿里斯(注:在日语中,“有栖”和“阿里斯”同音)。” 嗯?我开始苦思冥想。 “现在也不是知识测试节目,我就告诉你答案吧!山冲连夜从大阪赶到熊本的手段是极其有限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丢失了驾驶执照的缘故,他坐的是卧铺火车。他是住在火车上的呀!” 从大阪发车经由鹿儿岛线开往熊本方面的卧铺特快有两列。写过铁道推理小说的我,还是说得出它们的名称的。一列是东京发车开往西鹿儿岛的“隼”,还有一列是新大阪发车同样开往西鹿儿岛的—— “他坐的是&那霸&?” 据说以椰子叶为火车标志的那趟列车是为了纪念一九七二年冲绳回归日本而被命名为“那霸”的。(注:那霸:冲绳县府所在地)那趟列车知名度不太高,也很土气。以前,曾经有一位来自东京的编辑在看到停在大阪车站里的这趟列车的时候做出了很可笑的反应。他故意把身体向后一仰说道:“欸?什么时候海底隧道通到冲绳了?” “&那霸&二十点三十三分从大阪车站出发,第二天早上七点九分到熊本。听说伤害事件是在昨晚八点前发生的,所以在时间上也是符合的。因此他所说的&昨天夜里在那霸&并非信口开河。这次他要是再打电话来的话,一定要告诉他我们已经把谜底解读出来了。” “WAKKANAI和PANDORA也解读出来了吗?” “不,那还没有能找出答案。” 还没有!居然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敏锐的犯罪学者此时恐怕也是不得已坐在知识测试的回答者席上,苦于如何作答了吧! “我要是想到了什么也会跟你联络的。刚才我已经问过稚内的旅游协会了,稚内的日子……这个、名、称……” 我之所以一下子变得张口结舌,是因为摊在桌子上的《朝日新闻》的一个标题跃入了我的眼帘。因为火村打来了电话,所以那一页我还没来得及看。 哇 没有外环的土星 5.22黎明 东方的天空 15年一遇的天文现象 没有外环的土星。WAKKAGANAI土星。WAKKANAI(注:“没有光环的”这句话在日语中的发音是“WAGANAI”,也可以说“WAKKAGANAI”,口语中还可以省略为“WAKKANAI”,这和地名“稚内”同音)。 我制止了想要知道怎么回事的副教授的询问,看起了那篇报道。 土星的外环每隔十五年消失一次的现象将发生在二十二日。对于天文爱好者来说是今年最重要的话题。消失只是表象,那是由于土星的外环和地球形成了直角的缘故。…… “&WAKKANAI的日子&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啦!” 我在电话里把那篇报道原封不动地念了出来。我想他或许会高兴地报之以一声口哨,但火村却一直沉默着。过了一会…… “胡闹!这些东西和那家伙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别骂人嘛!” “那么,你顺便给我解释一下&潘多拉&是什么意思吧!” 这也让我不知所措…… “查查你手边的百科事典或者图鉴,找到&土星&这个条目,也许就能知道了。” 接到指令的我按下了保留键,跑到书房里。在厚厚的一卷本图鉴里面查找相关条目,答案很快就找到了。也许没有必要,但我还是拎着图鉴回到了电话旁边。 “找到了!潘多拉是土星的一颗卫星。” “它一般情况下都是隐藏在外环背后的吧!而且,应该只是每十五年,当外环从地球上看来成为水平方向的时候才能够观测得到。” “亏了那家伙,长知识了嘛!” “我又不需要了解这些!” 他好像蛮恼火的了。我决定稍微安慰他一下。 “下次再来电话的话,不是可以告诉他这个也解读出来了吗?也许还会缓解贾巴沃奇的孤独呢!” “要对他说:不要再戏弄大人了,快点出来吧!” 可是山冲和我们之间相差不过十岁左右而已。 我们的会话刚刚告一段落的时候,有电话插入进来。 “有人打电话来了。” “接电话!如果是山冲的话陪他聊聊,多问些问题。我先挂了。” 我说了声“知道了”,按下了结束键。 贾巴沃奇说道:“下午好!” 5 “我给火村先生打过去,他正在通话。真是太落伍了!在这个时代既不装个电话答录机又没有使用插入电话,简直是个原始人!” 很不满的样子,但又不像是真的在生气。我调整了一下握话筒的姿势。 “是山冲君吧!你是从哪儿打的电话?” 我边问边凝神细听从他声音的背后隐隐传出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大型机械正在高速运转似的杂音。这声音是我听过的。 “是哪儿呢?猜猜看!” 不要戏弄大人!我在心里喊道。 “是用手机打的吧?” “真是个方便的东西啊!小时候,我第二想得到的东西就是对讲机了。现在的心情就好像那个梦想得以实现了似的!那么,我现在在哪儿呢?” “嗯,很难讲啊!从熊本出发的话坐飞机到汉城也就一会儿的工夫。你是要坐今晚的&那霸&回来吗?为了后天黎明的土星观测。” “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栖川先生!” 他的语气里既没有动摇的色彩,也没有喜悦的迹象,也许是在假装平静。 “我都已经成功解读出信息了,你就是说点夸奖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根本没有什么信息,我只是……” 通话忽然中断了。好像是掉线了,于是我也暂且挂上了电话,然后赶紧跑到书房拿手机,再用手机拨通了火村的电话。 “是山冲打来的,可是中途断掉了。”我赶紧把通话内容告诉了他,然后说道,“恐怕马上又会打过来了,所以你就这样听着好吗?” “知道了!准备好扩音!还有录音!” “明白!” 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可是过了五分钟还没有打过来。明明应该是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中断掉的! “阿里斯!” 从左手上的手机里传出了火村的声音。 “山冲说&小时候,第二想得到的东西就是对讲机了&。那么,他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呢?” “问这个问题不是浪费时间吗?” “当然不是。因为不知道这家伙会把什么样的意思藏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才在考虑这个问题。嗯,当时是你先提到和对讲机相关的手机这个词的。” “嗯,好好想想!我也有过羡慕拥有对讲机的小朋友的时期啊!火村先生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天文望远镜。” 我的面部表情不由得松弛了下来。可不是差点忽略了这不大相称的可爱的一面? “也许山冲和我一样。” “怪异者之间在兴趣上也是一致的吗?” 尽管我在调侃他,可火村的语气却极其认真。 “就算关于土星的外环将会在后天消失的情报是他在电视或者杂志上看到的,但随嘴说出潘多拉这样的名字说明他的兴趣爱好的程度恐怕并不一般。因为&对于天文爱好者来说是今年最重要的话题&呀!” 也许他说对了。不过如此!我刚刚开始觉得有些无趣的时候,贾巴沃奇的第三个电话打来了。我迅速摁下了录音和扩音的按键。 “天文爱好者山冲君,我都等得不耐烦啦!” 听我这么一说,对方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听到了和刚才同样的声音。或许这个声音是…… “你是在电车里面打的电话吗?” 山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佯装不解地说:“怎么呢?” “原来是这样啊!因为进了隧道所以电话断掉了。回答正确的时候希望你说声&对&。” “甭得意!小说家。” “用不着威胁我吧!” “我叫你甭得意!你要是什么都知道的话,就来阻止我啊!又做不到,就别尽在那儿糊弄人了,混蛋!火村的电话又打不通!” 他又兴奋起来。应该听到了这段对话的火村会不会有什么建议呢?我把左手的手机靠近耳边,但他什么也没说。 “你的表慢了。” 贾巴沃奇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句。是我曾经听到过的台词。 “听说火村的表也慢了。那么,你的表正确吗?” “我的有点快了。” 短暂的间隔之后,他的声音又变得亢奋起来。 “可是,渐渐地就会慢下去了,马上就到快和慢的交界处了。马上。只有在交界的一瞬间是完全正确的。”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很快就要接近正确的时间了。现在还是快的,但是……马上就到交界处了。现在,到了!瞧!这下开始慢啦!” 这时,左耳边传来了火村的声音: “阿里斯!好好听着!” 右耳边是贾巴沃奇的声音: “我的表已经慢啦!和你一样。一点一点地变慢。” 左右的声音同时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话。 “叫山冲给我打电话!一定要让他打!然后,你带着手机马上去新大阪车站!十万火急!现在马上开始!” “和你们打交道也开始令我厌倦了!还是拜拜吧!下面就留意新闻吧!因为我要干一桩大事。” “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新大阪!呆一会几我再打你的手机解释。别说什么做不到,马上跑出去!” “再见!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妨碍我了。所有人都活该!” “等等!”我拦住了贾巴沃奇,“给火村打电话!这次一定会通的。我保证。给他打电话!一定要打啊!” 我这样大声喊着挂断了电话,然后对火村说:“我马上就去。”我把手机的通话键关上,也没穿件外衣就跑出了房间。从位于夕阳丘的公寓出发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新大阪,是一个在常识上行不通的指令,但只能试试看了。我跑到地下停车场,开着蓝鸟飞驰而去。 我就这样不明所以地沿着谷町道向北驶去。前方的信号灯在我的车驶近的时候,一个个相继都变成了绿色,这样的巧合甚至令人心头发怵。我似乎遇到了一年一度的好运,到梅田新道只花了十分钟。 放在旁边的电话响了。幸好正在停车等信号,接电话才没有那么慌张。虽然我认为在开车的过程当中打电话是冒失行为,但现在是非常事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正在去新大阪的路上。能不能赶上还很难说。贾巴沃奇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啦!你给我在五点四十七分之前赶到新干线的二十号站台!”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踩下油门之后,我叹了口气。 “光是赶到车站就紧紧张张的了。到了以后再跑上站台也要五分来钟呢!” “只要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不要买什么票,过检票口的时候扔张一千元的纸币!” 只要做就没有做不到的?说得简单! “山冲就是坐的五点四十七分的电车吗?” 回答是yes。 “你怎么知道?” “他不是说:走快的表很快就要接近正确的时间了,一过交界处又开始慢下去了等等吗?听到那儿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在暗示自己所处的位置。” “我不明白他所说的&交界处&是什么意思。” 危险!我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连超了两辆车,位于左侧的梅田的高层建筑群被甩到了后面。 “如果强词夺理的话,钟表完全正确的场所是很有限的。也就是说,只有在某个特定的子午线上钟表显示的才是正确的时间。日本的标准时间是在东经一三五度的线上吧?有一座著名的建筑是横跨那条线的!” 连小学生都知道,即使不是天文爱好者。 “对,是明石天文台。假设我的表指向了一点,只有像明石天文台一样站在东经一三五度线上的时候,才能够断言这是完全正确的。如果在那东边的话,所指的时刻就会比事实上慢,站在西边的话所指的时刻就会快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但很符合贾巴沃奇强词夺理的特点。 “就是说那小子坐在电车上通过了明石?” “对。如果是从熊本往回逃的话,方向也对。所谓交界处,也许是把明石的发音重新组合而成的呢!” SAKAI——AKASI(注:日语的“堺”即“交界处”,读作“SAKAI”;地名“明石”读作“AKASI)? “那小子大概是故意在快要通过明石的时候打来电话的吧!在那前面关于土星的外环啦、卫星之类的话也许也不是即兴台词呢!土星,是时光之神克罗诺司掌管的星座。” 这些情况可以以后再说。 “可是,光凭这些也不能断定他乘坐的是哪趟列车吧!你问他的吗?” “不是。电话里既没有听到在明石停车的声音也没有播音员报站吧?这在旧铁路线上是不可能的。由此可以推断那小子乘坐的是&光&号或者&望&号。我查了一下时刻表,在那个时间有一趟相应的列车。就是从博多开往新大阪的&光一八二号&。这趟车会在新神户停车,但在西明石不停。他是在沿途某个车站上了这趟车。” 我终于听到了一点点让我信服的依据。 “如果新大阪是终点的话,稍微迟到一点还是可以的吧!” “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一定要在那小子刚下电车的时候抓住他。这是趟区间往返列车,只有六节车厢。我对那小子说:&到了新大阪以后不要动!&他骂了一句:&你居然都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明白了。没什么该叮嘱我的了吧?我要冲过去了。” “没了。拜托喽!” 我把电话扔到副驾驶座上,后面就集中精力驾驶汽车了。载着贾巴沃奇的列车此时大概已经离开了新神户,正在穿过长长的六甲隧道吧!而我则已经驶过了梅田眼看就到淀川了,新大阪车站就在前面了。成败决定于下车之后,大概就看我的脚力了。 不久,完全没有个性的新大阪车站出现在眼前,决心无论事后受到怎样的责难也在所不惜的我,驶上了通往二楼的斜坡,在驶过出租车停靠站以后停下了车。然后,迅速冲迸车站,身后传来了什么人的喊叫声,我分开人流转到左边直奔新干线中央入口。我匆匆看到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四十六分,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采用了火村的提案。“喂!”检票员的叫声被我甩到了后面。我断定如果坐人满为患的电梯上二十号站台的话会迟到,于是一边像濒死的驴一样拼命喘息着,一边跑上了台阶。 “光一八二号”已经停靠在站台上,打开了车门。我顾不上擦拭满头大汗,在一下子拥出来的乘客中搜寻着山冲的身影。如果他从东侧的另外一处台阶下去的话就糟了!我正慌慌张张瞪大眼睛寻找的时候,发现了那张记忆中的脸。虽然隔了一年半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稀疏的眉毛、细眼睛、尖颧骨、乱蓬蓬的胡子,很憔悴的样子,脸色不好。左眼尾端的痦子大概是被醉汉的拳头打出来的吧! 衬衫的下摆耷拉在外面,穿着工装裤、长筒靴,这么一副打扮的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左手拎着像是在车站的售货亭买的购物袋,右手上拿着手机。他用带点嘶哑的沉闷的声音招呼我: “出那么多汗!害得年长者跑路真是不好意思!本来唆使警察来一趟就可以了嘛!” “从没那么想过。” 听到我的回答,他仰天叹息了一声,然后,按下了电话的重拨键。 大概是要通知火村,此时他的表情变得很轻松,也不像是在自暴自弃,他和我对视着,就那样对着电话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抓住了!先生!我本来想在WAKKANAI那一天,让全日本都使用我创造出来的语言的。” 他把左手伸进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张光盘。我突然明白了。 也许我们小瞧贾巴沃奇了。原来他还有在因特网上散布传染性病毒,在全日本引起大骚乱的能力。这张他递交给我的光盘里,才是危机密布—— “潘多拉的盒子!” 英国庭园之谜 1 被切割成四方形的蓝天,一直向窗户的对面延伸开去。一两朵棉花似的白云,漂浮在清澄的湛蓝之中。在那下面,横亘着刚刚萌芽的绿色的庭园。在池塘中央喷泉喷出高高的水柱,仿佛射向蓝天的白色箭镞一般。 在面向窗户的地方,放着一把后背很高、看着坐起来很舒适的椅子。这恐怕是欣赏这一幅如画般的景致的绝佳位置吧!如果允许的话,我也想坐在那里,让拂动着米色窗帘飘入室内的四月的微风吹拂一会儿。 “绿川隼人先生就是坐在那儿死去的。” 森下刑警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了指椅子。我立刻被拉回了现实世界。现实就是,我们是来参加杀人案件的调查工作的。在来这里之前看到的几张现场照片也重现在脑海里,不过,所幸那都是不太血腥的场面。绿川隼人的尸体姿势舒坦地坐在椅子上,头略低着,像是心情很不错地在打盹似的。眉间的伤痕如果只是从照片上来看也并不是很惨。 “就是三个小时左右前的事情哟!椅子上还留着被害者的体温呢……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 森下的语气里夹杂着亢奋。他是大阪府警调查一课的头号干将,因此在现场总是斗志昂扬的,不过对于这次的案件他似乎尤其干劲十足。他这种情绪对于身为推理作家的我来说也很能理解。因为从刚到这里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样的舞台场景可不是轻易看得到的哦! 不过,我的朋友火村英生似乎并非如此,他和平常一样在房间里四处查看。只不过比一边喷着烟雾一边喝咖啡的时候目光稍微犀利一点而已,全无兴奋的样子。他用戴着黑绢手套的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灰缸。那是厚实的玻璃制品,上面有精致的波希米亚雕花。 “这就是凶器吧?上面还沾着血呢!”嘟哝完又看了看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地面,“虽然这颜色成为保护色不大容易看得清,但还是落了两三滴血迹。不过,没有烟灰、烟头洒落的痕迹。” 森下右脚跟着地,“啪”地转向火村说道: “我认为先生站着的那一块地方正是实施犯罪的现场。根据帮佣的证词,作为凶器的烟灰缸本来是放在那张桌子上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它底朝上滚在了地上。好像谁都没有用过似的,既没有烟灰也没有烟头。我想罪犯可能是和被害者面对面的时候举起那家伙打到了他的眉间,或者是从稍远一点的位置砸中了他。因为打到了要害,所以绿川先生当场毙命。” “这么说来,还无法判断罪犯当时是否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呢!本来,那个烟灰缸上又没有便于抓握的突起部分,拿它打人好像也不太容易呀!也许只是因为在手边所以才被选中的吧!” 作为“临床犯罪学者”火村先生名义上的“助手”的我,在比自己小一轮的森下刑警的面前,做出了这么一番颇为在行的分析。 今天仍是一身阿玛尼装束的一课的种子选手向上拢了拢蓬松的头发答道:“是啊!正如有栖川先生所说,有没有杀人动机是很微妙的。也许在绿川先生和某个人之间发生了口角,对方失去理智扔过去的东西不幸命中了他的眉间。也有可能并非杀人,而是伤害致死。” “如果是那样的话,尸体坐在椅子上就很奇怪了呀!” 火村轻轻地把烟灰缸放到桌子上之后说道。他走近靠墙放置的很气派的写字台,一边拿起笔架、台历之类的东西看着一边问森下: “听说尸体是在上午十一点二十分被发现的,当时,这个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吗?” “没有,已经熄灭了。” “这个房间是朝西南方向的,所以那个时间阳光恐怕还没有充分地照射进来吧!另一方面,由于天气晴朗外面很亮,这样一来,即使从院子里抬头看这个窗口,因为光线暗淡应该是看不清楚被害者坐在椅子上的样子的。” “是啊,是这样的。” 也许是一直以来亲眼目睹了火村对好几桩案件的解决所作出的贡献,所以森下很爽快地表示了同意。还是应该下到院子里去亲眼看一看吧!到底还是太年轻啊!森下君。 “那么,那样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先生?” 对于他的问题,火村淡淡地应道:“是啊。”他打开写字台的四个抽屉看了看,又确认垃圾桶空无一物之后,把两手插入外套的口袋里站到了窗前。 我和他并肩而立,发现从那里可以将故去的绿川隼人引以自豪的英国式庭园尽收眼底。无论是怎样了得的富豪,以个人之力建筑庭园总是有限度的,所以这里也并非是一望无际地延伸至远方。不过,由于榉木、楠木等参天巨树把宅地内外的界线从视野中遮掩开去的缘故,庭园到底尽于何处并不分明。因此,这里的主人就可以对自己说:直到那片森林的彼岸,都是这所庭园的延续,他可以站在这里陶醉于这样的错觉。虽然我并不拥有关于英国式庭园本来定义的知识,但我也曾听闻,那是排斥人工、追求描摹自然风景的一种风格。模糊庭园内外的界限,大概也是很重要的特点吧! 虽然还不能称为水苑,但池塘的面积也足以泛舟游弋了。在池塘边看到了船曳警部的身影。大腹便便的他和平常一样穿着西服背带裤,大概是在园子里转来转去走热了的缘故,他脱掉上衣搭在肩上。警部好像正在专注地和一位穿淡粉色套装的女子说着什么。 “哟!光头海怪班长在那儿。正在和他说话的女子叫柿沼珠贵,是被害者以前的秘书噢!” 这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森下好像也正越过我的肩头看着同样的情景。所谓“光头海怪”,是因为在春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光头而得名的警部的外号。他部下的刑警们都亲热地这样称呼他。 “不过,真是个很美的庭园。风景怡人啊!”无意中愉悦之情又从我的口中溜了出来,“我差点都忘了这里是泉北了。” 这里是大阪府和泉市的边缘地带,处于泉北丘陵地区的山麓。因为是私宅,故而这座庭园并未对大众开放,但以前在电视以及杂志上介绍过好多次,所以我倒也早就知道这里。 “是啊!仿佛到了英国的偏远乡村似的呢!虽然这么说,不过我从来没到英国旅行过。” 大概是受到了我的影响,森下也说出了一番缺乏紧张感的话。 “这个园子的面积有多大呢?” 虽然就在我的眼前,但我还是不由得想知道具体的数字。森下告诉我:听说有一千多坪呢!可是很难把“坪”这个单位和英国庭园联系在一起,然而,我又没有把它换算成英亩的能力。 “我现在能不能和相关人员谈一谈?” 火村说道。他似乎想说:我们不是来参观庭园的。年轻的刑警紧闭上嘴唇,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现在应该有空闲着的人,我去叫一个过来。这儿不太好,我们还是到楼下去找个合适的房间吧!台球室应该可以。” “拜托了!” 火村脱下手套收进口袋里。 是啊!他并不是为了参观这座庭园才从京都来到这里的。为了在发生犯罪行为的现场,和尚未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罪犯相对峙,他放下大学里的讲座赶到了这里。对犯罪社会学者火村英生副教授而言,所谓研究的现场就是犯罪现场。现在他就要开始独特的实地考察了。我以前之所以称他为“临床犯罪学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是来参观庭园的。啊!可不是么! 不过,火村和我后来都不得不在这座英国庭园里转了个够。 2 火村和我肩并肩,跟在森下后面下了楼梯。因为楼道很宽,足以容得下两个大男人并排走下来。楼梯平台的墙壁上方,镶嵌着彩色玻璃。那是英国国旗的图案,反映出主人的情趣。 被领到台球室之后,我们背靠着嵌有装饰性格子的窗户,坐在长凳样的椅子上等着。台球桌很气派,但似乎不大用,也许是高档装饰品吧!墙上的黑板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粉笔。 等了大约五分钟。有人敲门,门打开了。森下领进来的是一位白发长及耳下的男子。长长的鬓发也已雪白,年龄大约六十五六岁吧!虽然身躯短小,但腰板挺直,让人感觉仿佛脊背上插了根台球杆似的,显出一派威仪。 “这位是绀野养一先生。是绿川先生的内弟,曾经是&艾姆·格罗利亚&的董事。” “虽说是内弟,但在年龄上我六十七岁,绿川六十六岁。至于&艾姆·格罗利亚&,两年前我已经退出,除了拥有若干股份之外,现在并没有什么关系。” 绀野养一对森下的介绍作了补充。然后,目光好像看着稍远一点的地方似的说道: “我和绿川的妹妹结婚,转入&艾姆·格罗利亚&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和他共事了二十八年。因为是个普通的董事,所以还远远称不上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我想我还是给了他应有的帮助。” 在这里我要插入一点注释。“艾姆·格罗利亚”是从神户到京都在首都圈上铺展开来的食品中心的超市,创业于一九六五年,是绿川隼人和两个朋友——据说三个人的姓氏的第一个字母都是M(注:“绿川”在日语中读作“MIDORIKAWA)——创建的公司。因为在我的生活圈内没有一个这样的店铺,所以平常并没有利用的机会。不过,即使他们在位于夕阳丘的我的公寓附近设一个店铺,恐怕我也不会在那里进行日常购物吧!虽说是超市,但“艾姆·格罗利亚”是以高档消费为理念的商店,所以所有的商品都很贵。我有一次因事去芦屋(注:兵库县东南部城市。与神户相邻,是阪神地区的高级住宅区)的时候,为了增加一点谈资曾经进去了一趟,所以有所了解。里面陈列着许多稀有的进口食品,所以转来转去地看看很有意思,但是等到想找点什么东西作第二天的午餐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方便面,一下子就泄了气。那里的货架上似乎是不会摆放这种便宜货的。记得无奈之下就只买了一块意大利烤宽面条,结果给了我一个大手提袋装着,而且,因为那是个雨天,袋子上还很奢侈地套了一层塑料薄膜。不过,社会上对这样的商店似乎存在着巨大的潜在需求,所以“艾姆·格罗利亚”在八十年代取得了飞速的发展。我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相关报道,它现在的店铺数量大概有三十多家,收益率之高在流通业是出类拔萃的。此外,绿川隼人在去年突然辞职了。 森下向他介绍了我们之后,他只应了声:“请多关照!”他说船曳警部已经事先打过招呼,有一位犯罪学者应警察的要求协助参加调查工作,会提出和相关人员面谈,所以请他们给予合作。 “绀野先生加入的时候,&艾姆·格罗利亚&的规模还小得很吧?” 火村一边请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一边问道。绀野很郑重地并膝坐了下来。 “那时候还是一家非常普通的自助售货的廉价商店,刚刚开了家分店。虽然绿川口口声声说要发展成全国性连锁店,但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想到会发展成为今天这样的企业。在阪神之间开两片店铺才是我的梦想。毋庸置疑他的商业才华是非常出众的,不过其中也包含了许多机遇。当然,这也是充分理解了公司方针的全体从业人员辛勤工作的结果。” 他缓慢而详细地解释着。 “您是在两年前因为什么事情而退职的吧?” “那个时候,我妻子和儿子相继去世,而且我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已经不适合再工作了。虽然舅兄说我可以无限期地静养,但我想自己不可以太任性,给别人增添麻烦,于是就离职了。因为有充足的积蓄,所以并没有生活之忧。人生观完全改变啦!所谓诸行无常吧!我开始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只是虚妄,只想静静地度此残生。——对着年轻人说这种丧气的话真是抱歉!” 说是已经退出人生的这位男子的脸上,浮现出腼腆无力的微笑。尽管如此,细看之下,他那双外眼角塌陷的眼睛仍然显得相当锐利,想必其在位的时候是很精明强干的。 “在您辞职一年后绿川先生也引退了,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舅兄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实际上,他从前就曾经说过他决心到了六十五岁就退休。诸位也知道,他一直是单身,没有妻子儿女。所以,他打算只领取足够的创业红利,退休后专心侍弄他心爱的庭园,偶尔也可以外出长途旅游,过一过悠闲自在的生活。正因为如此,据说在我退职的时候他一方面挽留,另一方面却在心里嘀咕:&这家伙!比我早一步获得自由了。&” “您在退职以后,和绿川先生还经常联络、互相来往吗?” 火村淡淡地继续他的提问。 “是的。因为我俩都是单身的自由隐士,彼此会面也没有什么麻烦。偶尔也会有公司的同事参加,在这里举行会餐。虽然经常互相嘲笑对方又老了一点,但我们的关系很好。发生了这种事,我简直连悲哀也不能够,只希望如果是场噩梦的话赶紧醒来,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他所说的都是事实的话,这种心情我也能够了解。火村一边用钢笔挠着下巴一边说道: “他只用了一个早来晚归的帮佣,这样在生活上没有什么不方便吗?” “他雇了两个帮佣,换班来帮忙。烧饭、洗衣、打扫卫生,这样好像也足够啦!至于园子,除了周六和周日之外,每天造园公司都会派园艺师来收拾。平时是两个人,需要的时候会增派人手。” 昨天今天发生的事件,应该和园艺师无关。 “听说今天来了很多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士呢?” 在听案件相关者讲话的时候很少记笔记的火村此时打开了记录本,大概是他认为这样做能够赢得对方的信任吧! “并不是今天来的,除了一个人之外都是昨天就住在这里的。因为还有人是从远方来的。这是个预定住宿的活动。” 听起来是个很奇怪的活动,但关于这个问题后面才问到。 “昨天就来的,首先是我。然后,是绿川的侄子孔一和侄女叶月。这两个人是他哥哥的孩子。还有,他原来的秘书柿沼小姐。他学生时代的朋友安井先生。还请了一位叫做久居先生的客人,他是今天早上才到的。” 火村停下了做记录的手。 “这位久居先生,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 绀野捋着鬓发有点为难地说道。 “绿川先生没有作介绍吗?” “他只说是熟人。” “有没有其他人可能和他认识?” “没有,我看是没有。我还听到有人在悄悄地说:&这是谁呀?&我想您和警察先生可以去问问他本人。” 绀野恳切地说道,事实上恐怕也是如此。火村认同地点了点头 “昨天就住在这里的是绀野先生、绿川孔一先生、叶月小姐、柿沼小姐、安井先生,五个人。然后,今天早上来的是久居先生。邀请的客人总共是六位,对吧?” “是的。不过要说到参加游戏的人,还要加上寄宿在这里的中室先生,一共是七个人。” 火村把这个名字也记下来之后,用钢笔敲着记录本说道: “这位中室先生,和绿川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听说是他中学时的恩师的儿子。好像这两个月一直寄宿在这里,大概也可以称为长住客了吧!听介绍是个诗人,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绀野似乎想说,这个人的详细情况也请去问本人。火村摆正记录本,翘起腿说道: “听警察方面说,这次聚会的目的有点不同寻常,能不能请您解释一下?” 绀野两手交叉放在膝上。 “应该称为不同寻常的目的呢?还是称为趣旨呢?不过,我也是到这儿以后才被告知的。是绿川提议说:嘿,我们来做一个类似于寻宝的游戏吧!我是对这种孩子气的游戏不感兴趣,但他从前就喜欢提出花样翻新的余兴节目把大家分隔开来。因此,我付之以苦笑:啊!又来了!” “那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提出来的呢?” “是在今天早上的早餐桌上。前一天晚上他就告诉我们他正在考虑一个游戏,我万没想到是个寻宝节目,而且,还不说明那是个什么样的宝物,只教大家去找。因为光是暗示会有相应的有价值的东西作为奖品,所以我并不怎么起劲。何况我早已是个淡泊物欲的男人了。可是,年轻的孔一君啦柿沼小姐他们似乎非常兴奋。” “当时久居先生也在吗?” “不,他是在早餐结束之后来的。关于寻宝的事情,不知道是绿川在他到了以后马上告诉他的,还是他事前就听说了才到这里来的。游戏一开始,他就理所当然似的参加了进来。” 这个信息很重要。虽然久居的情况也很值得注意,不过更令人感兴趣的还是寻宝的内容。 “只是泛泛地要求大家找出宝物来是不成其为游戏的。那是在什么样的规则下进行的呢?” “是暗语。都交给刑警先生了……” 听绀野这么一说,森下开始在套装的内口袋里掏了起来。然后,取出折叠成四方形的纸说道:“就是这个。”绀野就这个给我们作了说明: “早餐之后,他给大家分发了意思不明的暗语。啊!因为意思不明才叫做暗语的呀!对不起!这就是实物。他说读懂了这个就知道宝物的所在了。” 火村接过那张纸展开来。我探过头去看了看。 3 孔一和叶月长得很像。和瓜子脸这个词如此吻合的脸蛋大概很少吧!脸颊鼓起的形状和下巴的曲线都特别类似,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他人无法窥知兄妹俩谁更得意于自己的容貌,但相比之下孔一有点过于女人气了。哥哥身穿运动装外套风雪衣,妹妹也是一身牛仔装,都是休闲打扮。 椅子不够了,于是穿着阿玛尼装的森下刑警悬着双脚坐到了台球桌上。他把一只手插入运动裤的口袋里,显得很有型的样子。如果再具备了不同寻常的清晰的头脑,就很有希望成为警匪片中杰出的主人公了。 言归正传,这对兄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声音也很相像。 “叔父以前就喜欢搞些恶作剧之类的事情。小学的时候,我们就曾经为了圣诞礼物而在家中跑来跑去。” 二十一岁的哥哥说完,二十岁的妹妹又补充道: “就是一种称为室内游戏的很普通的玩法。先是对我们说:&回到房间里看看枕头下面。&跑过去一看,那儿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看看厨房的红茶罐子下面。”按照这个指示做了之后,这回又是什么&翻开书房的地毯边看看&之类的。刚开始的时候还欢天喜地地去看,可是随着回收来的纸片增加到十五六张之后,毕竟也就兴味索然了。” “结果,我们不得不找了二十多个地方。唉!” “花了一个多小时,搞得精疲力尽的。对吧!” 兄妹俩说到这里互相看了一眼。火村一边捋着夹杂了一点白发的额发一边听着。 “所以,今天早上我以为他又要让我们做那样的事了呢!可是,发给我们的却是暗语——” 与之并排的面孔点了点头。 “因为这次的对象不是小学生了。”孔一说道,“果然不是&看看花瓶下面&这样的指示,而是不太容易解开的暗语。还是要看到别人手忙脚乱才开心呀!我心里这样想着,觉得很没劲。” “可是,游戏开始以后不是觉得很有意思了吗?” “唉呀!我承认后来就越来越起劲了。” 原来认为那很无聊、很讨厌,可是游戏开始以后就觉得挺有意思的了,这种感想刚才的绀野也有所流露。人类对于谜之类的东西似乎抵抗力很弱,因此,推理小说充斥着书店的店面,我也得以谋生。 “这个暗语,”火村拿着绀野交出来的实物说道,“分发给大家是在早餐之后,久居先生到了以后。应该是九点过一点吧!宣布寻宝游戏开始是在几点呢?” 两人答道,暗语分发下来之后马上就开始了。准确地说,大概是在九点十分。当时还说明了一下游戏规则。时间不作限定,如果到中午还出不来结果的话,吃完午餐后再从一点重新开始。万一等到日落时分的话,就作为没有胜出的平局了。 这时台球桌上的森下问道: “在不知道宝物为何物的情况下寻找或许也是一种趣事,但也可以说缺乏紧张感吧!在参加的人里面,就没有谁并不是那么认真地去做吗?” 兄妹俩又互相看了一眼。 “嗯,是啊!” “像安井先生,不就只是礼貌上参加一下的吗?” “也许吧!就说中室先生吧,好像还嘟嘟嚷嚷的呢!” “哎呀!那位诗人先生不总是那个样子的吗?我认为那正说明他感兴趣着呢!” “他是不好意思才装装样子的吗?” “就算他觉得游戏本身很无聊,可那是寻宝呀!这位诗作推销不出去没有收入的先生实际上也许在拼命想办法呢!他不是在亭子里把暗语铺在圆桌上,嘴里念念有词的吗?” “所谓暗语就是文字游戏咯?我觉得这大概也关系到他作为一个熟悉文字的诗人的自尊心。” “还有,柿沼小姐也出入意外地很认真呢!” “连后面的焚烧炉的盖子都打开来看了呢!我从背后看到了,还在想:哟!是个好地方!要是在那儿找到的话真会叫人吃惊。不过不在那儿。” “绀野先生怎么样?” “因为他一直在林子里转悠,没有看到他的人影。不过,那个叫久居先生的人,可认真啦!” 看来即便聆听他们的这类推测,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的。从两人的谈话来看,显然似乎并没有人讨厌参加这场游戏。不知道是出于成人的礼节,还是出于对绿川隼人的顾忌或者畏惧,恐怕是因人而异吧! “哎呀!也许大家都是很认真的。一说到宝物,毕竟还是会在意的。当然也不是说哪个人特别地眼谗。” “我们可不是冲着奖品去的呀!” “只是单纯地在玩游戏而已。” 大概是吧!听听这两个大学生兄妹的谈话就会觉得,与其说他们幼稚,倒不如说他们还很孩子气。火村副教授平时大概就是给许多这样的学生上课的吧!这位火村先生抛出了下面的问题: “游戏一宣告开始,大家就到园子里一齐开始寻宝了是吗?而且,直到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安井先生发现尸体为止游戏一直在继续。在这两个小时差一点的时间里,你们没有注意到什么事情吗?比如有没有什么人发现了破解暗语的线索或者举止有点奇怪啦什么的?” 又互相看了一眼。我真想对他们说:都已经参加过成人仪式了,请独立思考吧! “嗯,怎么样啊?” “怎么说呢?” 不一会,异口同声地答道:“不知道。”既然那样的话就说不知道好了。 “这就是说,上午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也没有人找到暗语的答案。” “可是,那是很难的呀!” 孔一带着点抗议似的说道。火村附和了一句:“是啊!” “好像的确很难。那么,你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听说了绿川隼人先生被杀的事情呢?” 两人互相补充着叙述的大致是这样一些内容: 为了不明所以的暗语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两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们是这样考虑的,即使破解不了暗语,但如果能够发现叔父在什么地方做了手脚的痕迹不也行吗?于是就冒冒失失地在园子里乱转了一气。他们在亭子里休息了一下,正说着:好口渴哟!这时传来了安井的声音。“喂!不得了了!快来!”孔一给我们模仿了一下当时的叫声。大概是为了让散落在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的缘故,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粗野而低哑,缺乏急迫的感觉。“怎么了?”“怎么回事?”就他们的特点而言,当时一定又是这样面面相觑的了。他俩没有奔跑,而是稍微加快脚步折回到房子那边,只见安井正从二楼书房的窗口向大家挥手。柿沼珠贵在窗下问道:“您怎么了?”回答是:“绿川死了。”于是,大家一起上楼目睹了惨状。 “万没想到叔父被害,”孔一忽然变得有些沮丧,“如果是置身于商海中的时候,也许还有敌人。因为他性情又暴躁,而且,也许我不该这么说,还阴险狡诈。可是,他退休都一年啦!过着悠闲隐遁的生活,谁会来杀他呢?无法理解。” “也许和金钱上的问题有关。” 森下玩弄着桌子上的红球,冒出了这一句。这一对侄儿侄女对此似乎无法否定,但也想不出会是什么样的问题。 “我们只是每年从东京来看望叔父几次,所以不太清楚。就是这次,我们每年都会在这个连休大假的时候来玩的,属于惯例的到访。不过来这么多客人是很少有的。” “关于谁会有杀害叔父的动机,我想你们问问绀野先生啦、柿沼小姐他们比问我们强。或者,像寄宿在这里的中室先生啦。” 说出这些话的两个人的态度,看来基本上还是合作的。 他们坦白地说,到这里来玩并不是因为想念叔父。 “是因为园子。” “我们好喜欢这个园子。” 就是这样。 4 在没有星星的夜晚 在浸染血色的黎明 传来了 低回的华尔兹和波尔卡 什么也不想知道啦 温柔贤淑的姑娘 忽然 发现了一叶朝露润湿的小舟 悲哀的厌世者 和衰老的瞽女朝向东方 与在希腊学得的布祖基琴共舞 新月和管笛在湛蓝中游曳 长着短小翅膀的丘比特 在大地上留下影子 飞来飞去 长长的睫毛令人印象深刻,她的侧影也非常迷人。眼睛低垂的角度也那么合适!正看着的时候,她的头忽然抬了起来。 “这个暗语,因为刑警先生说&借用一下&,所以交给他们了。心想,终于再不用看了……读了好多遍头都快大了。这种象征诗一样的东西,我实在看不明白。” 柿沼珠贵把手放在额头上,好像真的袭来一阵头痛似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感想了,喜欢这种诗的人才奇怪呢!我想这么说,但还是打住了。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妄加贬斥毕竟心虚。 绿川隼人的前秘书紧闭着嘴唇,把暗语的纸条还给了火村。 “不过这不是象征诗,而是暗语。” 听到火村这么说,她叹了口气。 “那才糟糕。如果是象征诗的话,说一声&看不懂&也就算了,可是一听说&不对不对,这里面是有意思的&,心里就越发憋得慌了。” “的确,也许是这样。据说寄宿在这里的中室先生是位诗人,他没有对诗的优劣加以评论吗?” “他当时好像在微微地笑着,但也没有特别地……” 火村取出香烟盒,征询她的意见可不可以抽一支。 “请吧!”她回答,“先生好像是在下风向。” “那么,乘着风向还没有变。” 我们坐在池畔的长凳上。喷泉反射着阳光,美丽地熠熠生辉。这是个让人想提着三明治的食盒来郊游的场所。 “听说您已经从&艾姆·格罗利亚&辞职出来了。” 火村把话题从暗语上岔了开来。 “是的。去年年末的时候辞的职。现在在朋友经营的人才派出公司上班。跳槽的原因是,朋友极力邀请我过去帮忙。对以前的公司不存在什么不满,但也没有忠诚之心,就是这样。” “作为绿川先生的秘书您干了很长时间吗?” “五年多一点吧!在那之前在总务上。” 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是二十九岁,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艾姆·格罗利亚”公司。 “绿川先生和您都离开了公司。在那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吧!既然被邀请来作客。” “说有联系是不是符合实际呢……我先解释一下这次受到邀请的原委。今年的新年我给专务,不,绿川先生写了份贺年片,感谢他在我在职期间的多方照顾,并且告知我也离职了。当时加了一句:&想必您在美丽的庭园环绕之下生活得很愉快吧!我曾经在电视上见过它,好想在那里面散一次步啊!&附带一句,我那是实话实说。虽然是为了让对方高兴的奉承话。但是,绿川先生好像非常高兴,他在给我的回信上说:&到了春天,务必请到这里来!欢迎你哦!&我想那可能是社交辞令吧!结果在三月末,我收到了正式邀请信。信上说:&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决定黄金周的计划吧!&再说明明是自己先说出来的,如果拒绝的话会很失礼,何况我对英国庭园也很感兴趣,于是就来了。” 解释得干脆利落。想必她在工作上也是很有才干的吧!不过,从过于流利的辩解中可以看透她的想法:“我来到这里可没有大不了的原因哦!只是因为不便拒绝邀请才来的。请不要误解呀!”即使她不说,这一点我们也明白。因为她是和这么多的客人同时被邀请的。 “在他身边工作了五年,您对绿川先生的为人有什么样的印象?” “他对工作非常严格,是那种对自己对他人都不允许马虎从事的类型。我也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也是容易和人发生冲突的类型?” “不,这种说法不准确。应该说他在工作中决不妥协,因此,就不怕和人发生冲突才对吧!不过,我想他并没有和谁互相憎恨过。因为即使发生激烈冲突,也只是工作上的事情。” “就是说秉性很爽快吗?” “好像也不是很爽快的性格……” 一个固执难缠的男人的形象在我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又想起孔一所说的,他就喜欢看到别人手忙脚乱。是我不太希望碰到的上司的类型。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中表现出不想说故人坏话的意愿,火村改变了提问: “关于寻宝的活动,您在事前听说过吗?” “没有。是今天早上听说的。作为主人他也许是想招待大家,不过说实话我是有点为难。原来以为午餐过后就会结束的,结果说是要持续到日没……我这个人,如果到别人家做客,即使是在最要好的朋友家里,也很容易疲倦。所以,我当时特别想早点回家。” 一只白纹蝶翩翩飞来,在她的胸前飞舞。白色印衬着淡粉色的套装非常美丽。不过,大概是过于专心于回答火村的提问了,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瞟了一眼手表后说道: “都四点了!听说等一下还要确认笔录,一下子还回不去呢!” 真是对不起了!副教授表示了同情之后,改变了提问的方向: “您对宝物没有很感兴趣吗?” “只是泛泛地听说什么宝物,也激动不起来。再说我也没什么打心眼里想要得到的东西。” “想得到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不,那倒不是……不过,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信,就算我破解出暗语,跑过去一看,也不会有一个理想的男士抱着鲜花站在那里的。可是,绿川先生说了:&宝物昨天就藏在园子里了。&他决不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为我安排一位男士,再让他在园子里过一夜的吧!” 她第一次说了句带玩笑的话。 “说不准噢!”火村说道,“也许是清单或者兑换券。” 她微微一笑。但,火村并没有露出笑容,继续发问道: “绿川先生说宝物昨天就已经藏在园子里了,是吗?那么,游戏也许昨天就可以开始了。没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啊,那好像是因为暗语还没设计好。今天早上,在分发写好暗语的纸条的时候,他说:&直到凌晨三点钟才做成满意的样式,睡眠不足呀!&” 那可不是没设计好吗?我想。意想不到地棘手,这也许意味着当时他也考虑可以做得更简单一点的。我想搞清楚这制作暗语的工作是怎么回事。是采用随机数表类的形式,把一个字一个字变换成什么别的文字的呢,还是有规则地重新排列文字混淆意思的呢? “他呀,”火村出其不意地指着我说,“是推理作家。” “是,刚才听说了。” “也就是解谜的专家。无论是谜语还是暗语,没有他解不开的。他是靠解谜小说吃饭的,所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什么!别说蠢话了! “这位有栖川先生说,这个暗语难以理解。这等于已经宣判:这是个莫大的难题啦!让外行的诸位来解这样的难题纯属无理要求。实际上,也没有一个人找到了破解的线索。对吧?” “对,是的。” “或许无人能解就是出题者的胜利,可是如果全体挑战者无一能敌的话,反而没意思了。因此,作为绿川先生,如果他考虑最好还是给点什么提示的话,那也不足为奇吧!虽然绀野先生、孔一先生、叶月小姐他们都说没有提示,可是,他没说过什么暗示破解方法的话吗?” “这个,我没有印象……” 5 “那么说的话……” 安井甫抚摩着肌肉松弛的脸颊,皱起了眉头。也许他天生在挖掘回忆的时候就会伴以肉体上的痛苦吧!他沉思着,静默了一会儿。火村和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们一边信步走在小桴树林的林间小道上,一面向安井询问一些情况。在池畔的长凳上沐浴着阳光令人心旷神怡,而进入树林以后空气变得很潮湿,也一样令人感觉舒适。如果身处这样的环境,朝夕都能徜徉在如此美丽的庭园里的话,就是我岂不是也能够写出更好更优秀的小说了吗?而这是不可企及的幻想。 “对了,对了。他是稍微透露了一点提示性的东西。是我先问的。我说:&里面用了很难的汉字,那也得当作暗示来考虑吗?&于是他说:&得啦!没必要注意那些文字使用之类的细微之处,总之好好看看!&嗯,于是……” 好像胫骨被人踢了一脚似的,他又显出一脸痛苦的表情。听说他的职业是进口汽车商人,我不由得想像,当有客人向他提出无理要求的时候,他大概也会在后面偷偷地做出这种表情吧! “我抱怨说:&看了也毫无头绪,完全看不懂。&他说什么&就那样漫无目的地看当然看不懂了。需要有力透纸背的眼力。不看字里行间,内藏的语句是出不来的!&,然后就嘿嘿地笑着。因为他笑得那么开心,我感觉到:噢!他是打算给我提示呢!” 所谓可以不考虑文字的使用,大概的确是提示吧!不过,什么眼光力透纸背啦,看字里行间啦,不过是提醒他熟读问题而已。应该不会是在写着暗语的纸张背面或是字里行间的空白部分做了烤墨纸(注:用氯化钴、明矾水在纸上写字或绘画,一烤即显的方法)的手脚吧!为了慎重起见,我取出火村放在我这儿的纸条检查了一遍,还是没发现异常之处。对光看了看,又用火烤了烤,似乎也没什么。不会是浸入特殊的药液答案才会显现出来吧!那样的话,作为余兴的游戏是不公平的,因为在场的人谁也不可能破解出来。不过,或许是考虑到万一的情况,调查员们向所有人要来了写有暗语的实物。 “虽然觉得有点傻乎乎的,但还是作了各种各样的尝试哦!跳过有些字来读啦,把文章的头部、尾部从左起或者从右起横着读啦(注:日语的文章很多是竖写的,这里的暗语文也是如此),光挑出汉字的头一个字来读啦。可是,那些办法似乎也解不出来呀!找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词句来。您是有栖川先生吧?听说您是专职推理作家,请问这作为暗语来说属不属于上乘之作呢?” 哎哟!这次是证人方面“因为是推理作家”,所以来征求我的意见了。 “我没有做出这种评价的资格。因为该怎样破解,我现在还全无头绪。所谓推理作家,是完全没有实用性的一类人。” 一边说一边反省自己过于自卑了,真是令人讨厌!但是,安井甫很佩服地说道: “哦!是这样啊!难怪绿川那么信心十足呢!不过,他没有留下答案可真是麻烦啊!宝物是什么,藏在了什么地方?这也许会有助于解决这次的案件呢!没有留下答案就死了,真是个到死都粗心大意的家伙。” 他的表情一直很暗淡。在这句听似责备的“粗心大意的家伙”的背后,可以看出深深的悔恨之情。因为听说他和绿川是从上高中就开始交往的朋友,所以他们的交情算起来延续了五十多年之久。悲伤之情——如果他不是犯人的话,得加上这条注释——恐怕是大得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吧! “他有粗心大意的方面吗?” 火村抓住了他的语尾。 “只认识作为出色实业家的绿川的人,也许会反驳说:没那回事,但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看着他不同的各个方面。我目睹了他所做过的许多冒冒失失的事情!虽然他的数学很好,也很擅长思考细致的事情。可是有些方面却聪明不足。举个最明显的例子,比如他在很难的几何测验中拿了满分,但却忘了在答案纸上写上名字。还有一次用毕生的精力组织了一篇情书,这倒还罢了,可情书在交给那个女孩子之前被他失落在了走廊上,结果被全班传阅。经常的事。唉,交往时间长了,就不会光是看到别人这样尴尬的场面了,自己也会被别人看到的。不过在粗心大意这一点上他比我要更胜一筹、两筹喽!也许头脑灵活又精明强干的男人的身上,都会出入意料地具有这样的一面吧!” “听到这儿,我也有了一个发现。” 火村想说什么?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安井也一脸惊讶地问: “您说的发现,是指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绿川先生无意中造成的一个疏忽。听说绿川先生很迷恋英国,是吧!” &对。”安井点点头,“我讽刺他是英国迷。因此,才投巨资造了座英国式的庭园。只是,真正迷恋到了什么程度就不知道啦!像英国风格的园子啦、红茶啦、英国制作的西装啦、外套啦他都很喜爱,但是比如倾心于英国的文学啦,乐于把生活方式变成英国风格啦,好像还没到那种程度。始终都只是个英国迷而已。” “不过,喜欢英国这一点是肯定的啰?我还听说他每年都要去一趟英国。” “是的。他总是找借口说,从哈洛兹、利倍替到马克斯与斯潘塞(注:Harrods、Libety、Marks&Spencer是伦敦的三家规模较大的商号),伦敦有许多他要考察的地方,然后就借机去旅游。他经常带苏格兰威士忌作为土特产送给我。那有什么问题吗?” “在楼梯平台的东面不是镶了一块漂亮的彩色玻璃吗?很有英国迷的特点,那块彩色玻璃上印的是英国国旗的图案。就是那个出了问题。绿川先生的性格好像并不是那么大度的,所以如果注意到的话是不会放过的吧!” “有什么问题吗?”安井问道,我和他一样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勉强记得是有一块英国国旗的彩色玻璃。 “当然,出问题的大概是承包商吧!不过,眼下的户主如果是真正的英国迷的话,应该会马上发现错误,气愤地要求他们立即纠正的。玻璃正反面镶反了。” 火村所说的,我没有能够理解。英国国旗的图案是由红色纵横十字和红色对角线十字合成。不是和日本的太阳旗一样,不存在正反面之分吗?安井在我前面提出了疑问: “火村先生,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瞧,玻璃也许有正反面。可是,英国的国旗有正反面的区别吗?” “有。”火村干脆地回答,“英国国旗没有上下之分。颠倒过来也一样。但是,如果从正中间折叠为二的话,图案是不会重叠的。究竟英国国旗用了几种颜色?” “藏青色和红色两种吧?” 火村否定了我的回答。他说是藏青、红、白三色。然后,他说:“瞧着!”在笔录本上刷刷刷地画出了这个国家的国旗。 “怎么样,有栖?英国国旗可不是在深蓝上,由红条纵横交叉而成的。而是深蓝地白条,又在其中纳入了红条的。而且,红条并不在白条的中央。瞧!是这样偏离开的。因此,如果把日本或是瑞士的国旗印在彩色玻璃上的话并无正反之分,但是这个就得小心喽!” “噢,真是,”安井语气认真地说道,“也许这是很符合这家伙的个性的失误吧!不过,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一些糊涂之处,所以我才会和他一直交往下来的呢!不是挺可爱的吗?” “有人对绿川先生的评价是阴险狡诈。” 这是孔一或者是叶月的话。安井略感为难地说道: “那样的说法……嗯,唉,他是个具有两面性的家伙吧!” 我们穿过了树林。刚才听柿沼珠贵说话的长凳就在池塘的对岸。如果算直线距离的话,到建筑的正门大概有五十米左右,而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了不同方位的西侧。我们漫步在起伏舒缓的小径上,再往前还可以进一步游览下去。朝东边望去,小丘陵上生长着茂密的丝柏,从树林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亭子。船曳警部大概把调查本部设在那儿了,只见几名刑警正围绕在光头的周围。 安井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注视着房子那边。 “书房里好像有人嘛!” 他好像正看着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房间的窗户。有人影在晃动。 “是调查员吧!”火村手搭凉棚看去,“从园子里还是看不到坐在椅子上的绿川先生的遗体啊!不光是光线暗,角度也不好。如果安井先生没有到楼上的书房去的话,在午餐之前遗体肯定不会被发现。” “终究没能帮上忙啊!我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死了。听警部先生说,他是在十一点被杀的。” 据推测,犯罪时间是在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验尸是在正午前进行的。就当时所见来说,已经死了一至三个小时了。后来获悉,十点半的时候被害者曾经出现在园子里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因此得以将犯罪时间压缩在上述范围之内。 “再请问一次,您到书房去并不是因为有事找绿川先生吗?” 火村仍然面向远处的窗户问道。 “是的。只是为了去查东西。我考虑,希腊啦、丘比特啦这些词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于是就想去查一下百科事典。像布祖基是希腊的弦乐器这种事情在查之前又不知道。要去书房,因为这里房间的布局我很清楚,所以径直就去了。” 安井把目光从窗户那边移开,似乎毫无意义地凝视着旁边的石榴小枝。那是不是符合英国庭园的特点我不知道,但到了夏天,石榴的果实一定会给散步的小径增添几许色彩与花香吧! “因为他面向窗户坐在椅子上。根本不会知道他竟然已经死了。&什么!你到这儿了?&&借用一下你的书哦!&&从那儿俯视着大家东奔西跑地呐?是不是有王者的感觉?&……还跟他说了好多话呢!他没有回答,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以为,他大概是在嘟嘟哝哝地应付着我吧!我查了两三个留意到的词,但好像都猜错了,觉得很疲倦,于是走到了椅子旁边。&能看见大家吗?&我一边问,一边甚至和他的尸体脸并着脸了。&孔一君他们在亭子里呢!大概是累坏了,在休息呢!&我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向他看去,这才终于注意到。事后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呀!从我进入书房到发现绿川的异样,我想有五分钟。在这段时间里,就只有我和遗体两个人。我还保持着错觉和遗体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呢!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蠢了。” “这是完全可能的。从照片上看,遗体背影的姿势显得极其自然。即使你注意到他没有回答你,说不定还会产生别的误解,以为他在打盹呢! “那倒也可能,不过……” 安井似乎很自责的样子。那是不是演技,当然无法保证。他为什么要杀害绿川隼人虽然不清楚,但在漫长的交往中产生深刻矛盾的可能性是有的。 “我想再确认一下,您在发现绿川先生的异样之后,就从窗口招呼了园子里的人,然后立即出了书房,是吗?没有触摸现场的任何东西吧?” “这我可以肯定。刑警先生问过我:&您没动过地板上的烟灰缸吧?&岂止是动啊,实际上我连烟灰缸掉在地上的事都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它掉在了桌脚的后面吧!” “您应该去叫帮佣,可是却首先招呼了园子里的人们……” 对于火村的抱怨,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也许是那样吧!因为看得见窗外有许多人,所以就大声对他们喊:&不得了啦!&我又不知道帮佣在什么地方!我的行为不自然、很奇怪吗?” 火村若无其事地说: “不,非常自然。我可没说什么奇怪呀!于是,您从窗口看到了所有参加游戏的人咯?听到安井先生的声音,大家都跑了过来。您在二楼到处喊帮佣,可是她正在楼下的厨房里准备午餐,没有听到您的声音。” “她好像把声音开得大大地在听收音机呢!” “第一个跑上楼的是久居先生,其次是柿沼小姐,然后是孔一先生和叶月小姐、绀野先生。” “是的。稍晚一点最后到的是叫中室的那个人。” “于是,你说明了情况,和绀野先生、孔一先生一起确认了绿川先生已经死亡,并且封锁现场禁止人员进入书房,之后便报了警。如果您想到了什么希望照直说出来,当时,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如果有人在现场动了什么东西或者带出了什么,请告诉我们。” “没有那么缺乏常识的人啊!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没注意到。不过,柿沼小姐和久居先生他们当时就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室内,如果有行动可疑的人他们应该知道的。” “我们也会去问其他人的。” “请务必问一问。瞧!瞧!久居先生在那边呢!大概是警察问完话了吧!好像正闲得无聊呢!” 安井手指的前方,有一处黄杨修剪而成的迷径。穿着一身很土气的西装的高个子男子此时正要走进去。 也许是没有听到火村的叫声,他消失在迷径之中。 6 虽说是迷径,但并非像著名的惊险电影《侦探》的开头出现的推理作家家里的院子那样了得,只是虚有其表,并不足道。别说重重盘绕了,这里勉强只有三重,所以即使要你装样子迷迷路都很难。尽管如此,黄杨丛的高度将近两米,形成了墙壁的作用,所以称之为迷径并没有错。虽然这是个微不足道的迷径,但出现在个人的宅邸里是很不简单的。实在佩服!只是,如果我是这里的主人的话,我恐怕会在造园的费用中把用于这个迷径的份额增加一倍左右。想像着好比《侦探》中一样,编辑来到我家,一边喊着“有栖川先——生,您在哪儿呢——”一边寻找身在迷径深处的我,这样的场面真是让人开心。如果是火村的话,恐怕会咒骂:“在哪儿呢?那小子!”有栖川先生当然会像忍者一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们眼前,道个歉说:“哟!对不起!”——回到现实吧! “关于我,绿川先生好像没有介绍清楚。刚才,那位叫绀野的先生就问过我:&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好像对我们有所戒备似的,久居睦实的目光很不安。浓浓的眉毛眉型很好,相貌也很端正,算得上美男子一类,不过都已经二十八岁了,还像中学生一样穿衣服别别扭扭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很没有样子。我想像他平时一定过着与领带无缘的生活吧!但是我错了。 根据他的自我介绍,他的职业是某家经济报——虽然没法和日经新闻相比,但也有一定的规模——的文化部记者。因为大家都说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所以我在猜想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结果却不是秉性怪异的人物。反倒是没着没落的我,在世人的眼里才是莫名其妙的呢! “我看起来不像个报社记者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和社长的公子是同学,所以是靠关系进去的,也许这个工作不适合我吧!” 既然弄清了身份,下面想知道的就是身为经济报文化部记者的他,是因为什么被绿川邀请来参加游戏的呢?关于这一点,久居睦实自己也不清楚。 我们在迷径中随意转悠着,听他讲述事情的经过。 “绿川先生在&艾姆·格罗利亚&的时候,我跟他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为了一个名为&除了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东西&的企划取材。那是向活跃在各个业界的高级管理人员询问他们的兴趣爱好的趣味性报道。像痴迷于高尔夫啦,拥有上千张爵士乐或者古典音乐的唱片啦,这类情况都不属于我们要采访的范畴,我们想要挑选一些更正式地执着于某种爱好的人加以介绍,而绿川先生的情况就归入了&嗜爱庭园&一类。我来到这里取材,因此得以相识。也许因为我是个好听众吧,他对我分外热情。第二次是我为了另外一件事访问公司的时候碰到了他,是他先跟我打招呼的。他邀请我,有时间的话一起坐坐吧!后来他请我吃了晚餐还喝了酒。就这些啦!除此之外有接触,就只是写过几张致谢或是问候时节的明信片而已。因此,接到这次参加余兴活动的邀请,我也很意外。&我们要在那个园子里举行一个有趣的游戏,所以请务必光临!&他先来了封信,后来又来了个电话。他说,如果方便的话要在这里住一宿,但因为我周六还有工作要做,所以跟他说了我只能参加周日早上开始的游戏。我自己的家在泉丘,从这儿坐车要不了二十分钟。也许他是记住了这一点才邀请我的吧!……不过,我还是感觉有点奇怪。他表现得特别热情。” 就是说,非常热切地期待着他的参加,以至于受到邀请的本人都觉得奇怪。因为他已是退出商界之人,也不会暗藏着这样的企图:“是不是请你报道一下游戏的始末?”我不由得想,会不会有什么原因呢?可是能够回答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结果是个寻宝游戏,对吧!绿川先生有没有透露过,他准备了什么样的奖品呢?” 虽然觉得大概没什么用吧!但我还是问了一下。果然,他也没听到任何信息。他说绿川笑着说:会出现什么样的东西是个悬念。当时他有点焦躁:真是个恶作剧的老头! “因为这个原因,就是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也无能为力呀!既不掌握绿川先生本身的个人信息,关于聚集在这里的诸位我也是第一次见面,根本一无所知。只是在两三个小时之内,一起一手拿着暗语在园子里转来转去的而已。我在自叹,不光是难得的休息给破坏了,还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麻烦之中!我都说了跟我没关系,警察还是不放我走!是在怀疑我吗?说什么稍后要请我帮忙整理笔录,就被拦下来了。同样的事情还要叫我重复好几遍吧!要知道这样的话,真应该陪家人开车兜风去了。” 作为经济报的文化部记者,好像并没有为最先亲临杀人现场获得特别消息而跃跃欲试、干劲十足,却只是一味地悲叹自己的不幸。 “也许警察并不是怀疑久居先生,而是把您视为能够提供最客观的证词的人物啦!因为毕竟您和绿川先生似乎不存在利害关系。” 我安慰他。 “是吧!我对绿川先生既不存在恩义也没有怨恨,而且附近没有他们的店铺,所以也不会在&艾姆·格罗利亚&买东西——即使有也不会买吧!——就是这样的。没有利害关系这一点,绝对是肯定的。不,我和其他所有的客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哟!我是个局外人。” 他拼命地表白。关于其中的真伪警察自会调查,我们无所谓信与不信。 “那么,久居先生作为局外人,我想问您一个问题。”火村说道,“据推测,犯罪发生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能不能给我们讲讲在这里的各位在这期间的行动?” “刑警先生也问了好多这类问题。我只能重复同样的答案。从结论上来讲,不在现场的证明能够成立的只有帮佣一个人!在那段时间里,她一直在门口一带打扫卫生,所以一直在大伙的视线之内。但是,其他人的行动就说不清啦!不管怎么说,那段时间是寻宝游戏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当口啊!有人进入了这个迷径,有人钻进了树林深处,还有人穿过了白栎的树墙。因为各自随意行动,所以谁在哪儿都搞不清楚。据说是来自东京的他的侄子、侄女尤其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但即便是他们,也有一会儿不见了踪影。我无意中转到了建筑的背面,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外面呢!从那儿上去的话,就可以进出书房。我想,我自己那个时候正在树林边的小河一带溜达。是十一点钟前后吧!在那儿意外地碰到了绀野先生。&怎么样?&&不行,怎么也搞不明白。&我记得我们这样讲了一两句话就走过去了。就这些,没什么用吧!” 同样的问题问了所有的人,结果就是这样。似乎所有参加游戏的人都有作案机会。 “调查每个人在不在作案现场当然是对的,不过是不是可以考虑外人进来作案的可能性呢?”久居反过来问道。 “好像没有。”火村回答。 “虽然庭园的边缘连接着自然林,但是在分界处有栅栏围得好好的,如果不破坏栅栏是进不来的。但是,看不出有什么人进入的形迹。如果是从正门进入的话,园子里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不然的话也会被正在做卫生的帮佣看到的。可是——” “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是这样吗?唉,真没办法啊!” 我们正在同一个地方转圈。虽然有黄杨隔断了外面的景色,但我们自己的影子在前、右、后、左地移动,所以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大概是进入了9字形的口袋小径部分了吧!我在三岔路口率先右拐,从那里走了出来。 “这个迷径没有中心嘛!只是从入口进,从出口出吗?” 我随口漏出了一句偏离正题的话。9字的环形部分也许就是迷径的中心吧!但我只是发现,那儿是被墙围住的,无法进入。 “好像是那样。中心部分进不去……吗?也许那儿谁都没有查看过呢!” 久居忽然脱掉外衣,然后,把衣服搭在树丛上,向我合手说道:“冒昧地求您,能不能帮我个忙?也许宝物就藏在迷径的中央部分。哎呀!并不是我想得到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宝物哟!可是,如果找出来的话,也许会有助于案件的进展呢?拜托啦!” “暗语里提到迷径了吗?”我问。 “那东西,谁搞得清楚呀!随手找一找如果发现的话不就OK了吗?暗语是可以从答案反过来倒着破解的。” “真会偷懒啊!” “对报纸、杂志上登的迷径之类的谜,我也是喜欢顺着出口反过来解的。” 我们决定帮他一把。火村和我手搭手组成了垫脚架。久居脱掉鞋子把脚搭在了上面,手扶着我们的肩膀爬了上去。看到他把脸探到了墙的对面,我们问道:“怎么样?”“嗯——,杂草丛生。欸?”他一边说着一边探出身体,最后终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翻过围墙滑了下去。 “找到什么了吗?” 我们隔着围墙再问。 “哎呀!搞错了。什么也没有,白费力气。” 原来如此。 火村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围墙那边示意我说。于是我说道: “久居先生,您打算怎么回到这边?” 7 搬来脚凳救出冒失的报社记者之后,火村和我穿过了建筑的背面,向久居提到的小河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想查证从相关人员那里得来的证词,但很难理出头绪。似乎既没有人对绿川怀有强烈的杀机,也没有人在犯罪时间里表现出特别可疑的举动,这才仿佛是真正地走入了迷径。那个诗人中室——我们在找他,但没找到——我们期待着他能提供一点有益的情报。 我从口袋里又取出了暗语纸,一边迈步向前走去,一边念出声。火村叼着香烟,默默地听着。 “暗语有许多种类。按照江户川乱步的叫法有置换法啦代用法什么的。我猜想这会不会是寓意法呢?” 虽说是同时精通心理学与法医学的临床犯罪学者,但火村对于暗语的分类并不清楚。“怎么回事?”他问道。 乱步在《续·幻影城》的《分类特集》中,把暗语分类为代用法、置换法、插入法、媒介法、寓意法等等。代用法就是用其他文字和某个记号或文字相对应制成暗语的方法。置换法就是在语句的排列上玩弄花招,造成意义不明的方法。插入法就是在本文中有规则地插入无用的字句,隐藏本文的方法。其中任何一个都无须举例说明吧!寓意法正如其名,是故意使用拐弯抹角的表达来隐蔽本来文义的方法。乱步举出了“日本古代的恋爱和歌、儿岛高德的樱树之诗、西洋的谜诗等等”例子。他还说:“此暗语没有机械之处,主要以机智记之,并解之,故而在侦探小说中作例最多。” “那么,说到现在成为问题的这个暗语,我觉得好像是用寓意法写的。在推理小说里出现的寓意法的暗语当中,对我来说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江户川乱步的《大金块》。那是一部描写一个少年侦探团的活动的青春剧。其中有这样一个谜一般的暗语:&狮子戴上黑漆帽的时候/黑头的兔子三十只/老鼠六十只将会钻入岩洞的深处&。” “这种东西,背得挺熟的嘛!” 火村也许是想挖苦我,但本人心平气和。 “这是在推理小说迷中大大有名的暗语。如果记不住这个的话,恐怕就是冒牌儿的了。要想听的话,我再给你讲讲《怪人四十面相》里的暗语吧?” “不用。不要去管别人的事,还是好好利用自己有限的记忆容量吧!” 那并不是特别努力才记住的。孩提时候读过的这些东西,很容易地就记住了。 “那么,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寓意呢?” “比如——”我边说边想,“从第二节的第二行到第三行有这样一段:&温柔贤淑的姑娘/忽然/发现了一叶朝露润湿的小舟&。这个&温柔贤淑的姑娘&,如果指的是园子里的什么东西的话,是不是可以解释为蔷薇花呢?在西欧,从中世纪开始蔷薇花就被认为是少女的象征。” 冷冷的声音道:“然后呢?” “可能在什么地方有蔷薇丛吧!找找看。那么……先把蔷薇放在一边,再说&朝露润湿的小舟&吧!在这个园子里要说小舟能够漂浮的地方,就是有喷泉的池塘了。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船,但小舟可以解释为暗示着池塘。那……池塘出来了,我们再把刚才的蔷薇拿过来。姑娘看到小舟,是不是可以破解为:从蔷薇所在的位置望向池塘呢?” 这只是即兴发挥。不过,即使没说中也许差得不远了呢?我朦朦胧胧地涌起了这样的自负。 “我保留意见,你再往下说吧!” “嗯,往下……吗?” 我急忙又看了看暗语文。 “对了。第一节的&低回的华尔兹和波尔卡&,估计也是委婉地指示着什么吧?值得注意啊!好像在马哥里特的绘画中出现过的所谓&新月和管笛在湛蓝中游曳&还有&长着短小翅膀的丘比特&给人的印象不是也很强烈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在意。” 连我也胡乱在意起来了。 “低网的华尔兹和波尔卡” “新月和管笛在湛蓝中游曳” “长着短小翅膀的丘比特” 支离破碎。嗯——,在我单手支着下巴念念有词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在口中反复念着“华尔兹和波尔卡”的时候,其中的发音比意思更引起了我的注意。WARUTUTOPORUKA(注:“华尔兹和波尔卡”的日语发音)。秘密会不会不在意思里,而是隐藏在这发音的连接上呢?这么想着我又仔细看了看暗语,于是PORUTOKARU这个词跃入了眼帘。打上浊音点之后就成了PORUTOGARU(注:葡萄牙)。 “葡萄牙是怎么回事?这儿是日本的英国庭园呀!” “这还不清楚。对了,或许,这文章整个就是通过文字游戏组成的……” 也许他是把指示藏宝所在的原文重新编排了一下,变成了荒唐的象征诗一样的文章。我想不出制成这样的暗语需要何等的劳力,但一定是相当费时的工作吧!绿川隼人不得不熬夜,导致睡眠不足也在情理之中啊! 可是,倘若果真如此的话破解起来恐怕也将是极其辛苦的。要把这么多文字重新排列组成另外一篇文章,我可没有这样的耐心。如果只是一小段文字游戏的话,至少还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如果要重新排列文字的话,可就舍弃了寓意法的宗旨,变成了江户川乱步所谓的置换法了吧?” 这个…… “现阶段还不宜缩小方针吧!从两方面人手才是明智之举啊!先不说这个,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 “我吗?我还在想读懂字里行间的意思呢!虽然注意到一点东西,但还模模糊糊地没有形成一个想法。” “就让我听听你都注意到什么了吧!” 好像嘴里叼着的香烟的烟雾熏了眼睛似的,火村皱起了眉头。 “这个暗语文里,浊音和半浊音特别多,也许这会成为破解的关键。” 我看了看暗语。果然,的确有这样的倾向,特别是第三节。 ——悲哀的厌世者 ——和衰老的瞽女朝向东方 ——与在希腊学得的布祖基琴共舞 还有最后一节。 ——新月和管笛在湛蓝中游曳 ——长着短小翅膀的丘比特 ——在大地上留下影子 飞来飞去 (注:暗语的日文原文是: 星星もない夜に 血色に染まる夜明けに 聞こゆは ひめやかなワルツとポルカ もはやなにもわかりはしまいぞ いと淑やかな娘 ふと 朝露に濡れる小舟を視ゆ 憐れなペシミストは 老いし瞽女(ごぜ)と東(ひがし)へ向かい ギリシャで學びしブズーキとともに踊(おど)る 青みに三日月とパイプが泳ぐ 縮(ちぢ)める翼(つばさ)せしキューピッド 大地(だいち)に影(かげ)を落として ジグザグに飛べ) “其中有名堂。” 他“啪”地一声打开便携式烟灰缸的盖子,慢慢掐灭了香烟。然后,拿过我手上的纸条,低声读了起来。我凝神听着,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发音上的特征性的联系,或者什么地方是不是留下了细微的人为的痕迹。这时,前方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我们来到了穿过庭园的小河边。小河不宽,经过助跑就能跳跃过去,精巧的S形曲线别有情趣。柳枝几乎垂到了水面上,在春风拂动下叶尖间或掠过河面。垂柳十分适合英国庭园。我在那个国家旅行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河边垂柳的风景,这也是小说、诗歌中常见的情景。由于小桴树的树丛浓密,虽然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但周围已经有些微暗了。只有小河的中间一带还有阳光照射着,熠熠闪光,然而这情景反而令人生畏。 “这样的气氛好像会有幽灵出现似的。”我说道,“不过,鬼怪站立柳树下是日本式的幻想,英国人未必如此吧!” “我给你问问乌尔夫先生吧!” 火村说道。乌尔夫是他的朋友,是一位在英都大学英文专业当副教授的英国人。 “不过,垂柳在英语里叫做weeping willow。所谓weep,除了&啜泣&之外还有&柳枝低垂摇摆&的意思。他们是用柳树在啜泣来表现柳枝轻摇的情景。如果加以暗示的话,也许就会在柳树下看到鬼怪了。” “哦!这是英语的讲解吗?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啜泣的柳树,发现在摇摆的柳枝的那一边,有一块黑岩石似的东西。哟!它在动。而且,蓦地站了起来。我差点“啊”地叫出声来。 “那不像是刑警先生,会是谁呢?” 出现的不是幽灵,而是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是一个身高大概只及我的鼻子、骨瘦如柴的男人。整个头发就像豪猪的脊背似的立着,好像小品中表现“爆炸后”的发型那样。不,那大概不是发型而只是卷得很厉害的卷毛发吧!色调仿佛迷彩服似的衣服形成了保护色,以至于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蹲在那里。 “我叫火村,他叫有栖川。我是犯罪学者,他是写侦探小说的小说家。” “啊,是吗!我叫中室莞尔。是诗人。” 他无精打采地说道。我们偶然遇上了要找的人。然而,彼此的自我介绍都有些生硬。 “犯罪学者和侦探作家,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如果在平时的话,也许是有人散步的时候迷了路,或者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来参观庭园,可是今天应该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因为这里发生了杀人案件,到处都是警察呢!等等!犯罪学者和侦探作家是吧!哈哈!是为了研究和取材吧?莫非,是电视特辑节目的报道?” 中室垫起脚跟看了看我们背后。也许他发现了后面并没有摄影师的踪影。 “正如您所料,也可以说是为了研究和取材。我们是在参加警察的调查工作。” “参与杀人案件的调查工作的犯罪学者和侦探作家是吧!很有诗意啊!不,不用那样吧!搞不清楚。” 他挠着爆发型的头发,那也是双手使劲的动作。 “干吗站着?火村先生、有栖川先生,都请坐吧!” 我们在柳树下坐定。小河流水从眼前悠悠然向左流去。岸边附近,女子的青丝样的水草如歌般摇曳。 “无论您二位是为什么事来的,这里的庭园都必定会让您满载而归。在里面转过一圈了吗?这里充满了取之不竭的情趣。虽然这么说也算不上奉承,但好歹是义务的。” “真了不起啊!这规模让人都想不到是私家庭园,像个公园似的。” 听了我的话,中室歪了歪脑袋。 “公园……如果说的是规模的话,确实像。但是,这种庭园和土木建筑领域的现代公园大异其趣。这里有池塘,有平缓的土丘,有榆树、小桴树林。人们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想法,建造这座庭园的时候,一定花了大量的基本建设费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虽然并非除了人工建造的东西之外一切都未经雕琢地保持了自然的原状,但确实是利用了本来就存在于这里的东西。即便是这条小河,也不是特意从什么地方引过来的。不过啊……” 他竖起食指,表示这很重要。 “没有比维持管理这种活用自然的英国式庭园更困难的了。因为自然的力量是强大的,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庭园很快就会被剥夺作为庭园的特性,复归于自然本身了。成败还在于以后,可是主人已经去世了。如果没有人继承的话,这个园子就完喽!那么,二位能说出何谓英国式庭园吗?” 这不是挑战,而是不介意的提问。虽然才疏学浅,但我也并非全然无知。 “我对此有一点模糊的知识。和英国式庭园相对应的法国式庭园,以凡尔赛宫为代表,是属于追求人工和技巧的类型。把树墙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以对称的几何学图形构成庭园的整体。对吗?” 诗人点点头。看来回答正确。 “那叫做整形庭园,是秩序支配的园子。秩序和支配,那是拥有强大的权利和莫大的财富的人必然抱有的愿望吧!那是十七世纪的绝对王权的产物。” 这可以理解。本来,园林建筑就是阶级性的东西。 “嗯,和它相对的英国式庭园,崇尚将自然原原本本地收入庭园,避免规则的拘泥于硬性的意匠,尽量有效利用自然的森林、草地、土地的起伏来营造庭园。” “是的,称为风景庭园。大概可以说那是追求自由和畅快的精神的庭园吧!自由和自然。两者可以用同一个单词来表达。就是&wildness&。” 又加入了英语的讲解。 “不过,英国的庭园和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大陆的庭园的概念并不是天生对立的。英国人也曾经有着大陆情结,热衷于整形庭园的建造。他们就像钟摆摆向相反一侧似的转向反整形庭园是十八世纪以后的事情。在这期间,还过渡性地插入了一段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工性的荷兰式庭园时期呢!大概可以认为孕育出英国式庭园概念的,是取代了绝对王权的立宪君主体制吧!所谓庭园,是乐土,是小宇宙,或者也可以说是营造假想现实的寓意。那个时代的人们的世界观必然会反映在庭园的特征上。当然,将整形庭园向风景庭园转变的原因单纯地归结为政治体制的变化是简单粗暴的。诸如美术方面风景画的潮流,以及英国贵族中大陆旅行——托马斯·库克的旅行社就成立于这一时期——得以流行,人们对风景的关注的提高等等,可以考虑到好几种因素吧!” “您了解得真详细啊!” 我很佩服他伶俐的口才。 “我只有空闲时间是充裕的。这是在书房学到的哦!非常有意思。讴歌&以一朵花看全世界&的诗人亚历山大·珀普的格言成了英国的造园术的教义。那格言是&隐藏技巧&&破坏分界线&&模仿自然&。因此,在英国式庭园中,连三棵树排列在一条直线上都不允许。装饰性地修剪出的园林之类,是对视野的污染。这里的园子里也没有那样的东西吧?” “是啊!说到人工的东西,就是几个长凳和亭子,再有的话就是黄杨修剪成的迷径了吧!” “那些东西我是不敢苟同。” 诗人好像驱赶面前的苍蝇似的摆了摆手。 “设置一个可以坐下来小憩一会的地方,我对这件事本身并不反对。英国式庭园里有一个亭子也不是坏事。但是,我对那种平庸的设计很不满,而且像迷径之类幼稚的游戏也是不要为上。” 哎哟哎哟!又不是他自己的园子! “在十八世纪的英国,似乎也有人不能忍受完全没有人工之物。但是,想要赋予自然什么东西的他们,发明了新的概念。这就是有名的名为&绘画式风格&的审美意识。将人工之物的庭园拉近自然,令其彼此调和,创造出名副其实的绘画式的风景,将其作为造园的理想。作为实现如此风景的手段,他们采用了人工的废墟以及洞窟。将充满古典特征的仿造的神殿、僧院、高架导水渠故意建成废墟的形状,或者将仿佛隐士居住的洞窟置于风景之中,然后,体味一种荒凉感和无常观。这是一种和日语中的所谓寂寥颇有亲和感的审美意识吧!不过,排斥法国庭园式的过度雕琢风格的绿川隼人,也还没有浪漫到那种程度。结果就形成了这样的并不纯粹的园子。恐怕充其量只能评价这位英国迷的老先生拥有了一块适合修建庭园的地皮吧! “尽管如此,无论怎样模仿自然,庭园终究是人工之物。将人工仿造的废墟配置其中当作一幅风景画,这是复杂的美的反应。也有一些痴迷于这种情趣的造园主人,会在庭园里建起一座行将崩塌的茅舍,雇来人整天在那里冥想,制造出假冒的隐士。或者,让雇工无论男女都赤身裸体,将其称为野人或装饰成隐士,像放养似的让他们住在庭园里,来欣赏仿冒的野性。知道吗?他们在契约期限结束之前必须一直住在领地内,别说和人接触,就是说人话也是被禁止的哦!剪头发啦、剪胡子、剪指甲一律禁止。水和食物有人提供,但被允许携带的只有圣经和沙漏。这样的生活持续好几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所以虽然报酬很丰厚,但听说还是经常有人中途逃走。唉,到了这种地步,庭园恐怕已经不得不成为&反自然性&的东西了吧!这就滑入了所谓&怪僻&的颓废。” “碰到您真是获益匪浅啊!”火村说道,“在有关欧洲庭园史的知识上。” “多少给点儿吧!” 中室摘下实际并不存在的帽子,做出帽口朝上递到面前的样子。 “对了,火村先生,您刚才边走路边在念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远远地就听到那篇奇怪的文章啦!” “我在玩味其中的意思。那可以称为诗吗?” “开玩笑!太没有诗意了。跟它相比,南海电铁新今官车站的广播要有诗意一万倍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拿那个车站来比。 “没有诗意吗?为了这个没有诗意的暗语,大家都被折腾得够戗。据说其中暗示了藏在这个园子里某个地方的宝物的所在,您作为诗人有什么高见?” 火村郑重地问道。看起来他很乐于和这位奇特的对手打交道。 “我可没什么高见!因为这不是诗。说起来这是不是属于编写小说的先生的领域呢?” 我黯然地冲他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象征化的水准,对我来说好像太高了。” “什么象征化,可笑!” 也许并不是为了韵律,但诗人强调性地把“笑”发成了摩擦音。 “恐怕这个暗语里面并没有使用那么高深的东西吧!虽然他装模作样地对大家提出忠告,说什么&看看字里行间&啦,&光是看写在表面的东西是绝对解不出来的&啦,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是从绿川隼人的头脑中产生出来的东西吧!肯定是骗小孩子的谜语嘛!” “如果是骗小孩子的,您解得出来吗?” 我试着问道,回答果然不出所料。 “我不擅长猜谜,因为已经丧失了童心。对宝物什么的也兴趣……” “没有了吗?” “不,如果是值钱的东西的话是想要的啊!寄宿也是有限度的,而且我对太安乐的生活也开始厌倦了,所以也想过拿来作为离开这里以后的经费。可是,所谓宝物,不一定是能够轻易折换成现金的东西。因为那个人天生是个虐待狂,所以也不排除耍弄大家的可能性。” “既然说是宝物,应该是能够变换现金的吧!因为如果那是什么&绿川隼人创作的毕生诗作&之类的主观性的宝物的话,大家一定会生气的。” “是啊。我很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他不是把大家耍弄一番,然后再说声&哎呀!对不起!&就完了的话,固然是好啊!” “听说您从两个月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了,是吧!” 他纠正火村道:“是寄宿。” “绿川先生,在中学的时候是身为国语老师的我父亲的学生,毕业成为实业家以后也经常到地处住吉的我家里来玩。他不仅把我父亲视为恩师非常尊敬,也很喜欢我……双亲去世后也时而给我寄来明信片,而且,通过传闻得知我生活窘困的情况之后,就招呼我:到我家来吧!因为我与经济活动相关的劳动无缘,所以确实一贫如洗,经常处于营养失调的状态,不过我没想到这儿也这么难受啊!” 他表现出对绿川隼人全无谢意。那倒罢了,可是我很想听听,那样的年纪又似乎挺健康的他为什么会生活窘困的呢? “您说与劳动无缘,是指光靠写诗难以维持生活吗?” “我可没有天真地打算靠写诗谋生哦!只要自称为诗人,我就满足了。说与劳动无缘是……别问了!那有关我的隐私。” 他突然生气了。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恐怕,他不工作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吧!这是个懒惰的乐天派。一边说着光是自称诗人就满足了,却全然没有自卑的样子。 “恐怕你们是想问我很多问题吧!和绿川隼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个月,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他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不寻常的言行举止?有没有收到过寄件人不详的信而瑟瑟发抖,或者握着电话听筒出了一身黏汗?从昨天到今天,他的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有没有和哪个客人发生口角?在寻宝游戏当中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人有异常的举动?是不是你杀了他?这些问题问我也是徒劳。我这里并没有有助于案件解决的答案。我没什么可说的。听说作案时间是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是吧!从十点四十分开始我在亭子里呆了大概三十分钟。实际上,我当时正在非常投入地研究暗语。安井先生啦柿沼小姐路过的时候交谈了几句,但那也不足以成为不在场的证明吧!因为那一对让人怀疑会不会是近亲相好的黏糊糊的兄妹来了,所以我把亭子让了出来,从那时候开始到安井先生大声叫喊之间这段时间,我就躺在一株八角金盘的下面,还自言自语地说:肚子饿了嘛!就这些。” 还是没有着落。然后,他拾起脚边的小石子,像孩子似的投向小河里,溅起的飞沫熠熠闪光。火村看着水面问道: “那么,昨天,在邀请的客人们来到之前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绿川先生应该在客人到来之前就把宝物藏在园子里的什么地方了。您记不记得,他在某个地方跑来跑去的?” “不,没有。我到难波买书去了,直到傍晚都不在,所以他大概是在那段时间悄悄藏起来了吧!他对我说:&你有时候也要到大街上去转转吧!&于是我从他那儿拿了点零花钱就出去了。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也许是被委婉地赶出去的。我确实很久没到南边去了。” “您平时都呆在家里吗?” “是的。刚才,在关于庭园史的讲解中说过了吧!就是英国庭园的主人,会在园子里放养隐士或者赤身裸体的野人。我呀,恐怕对于绿川先生来说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吧!虽然并没有要求我在那里冥想或者像野蛮人一样地行动,但是他对我有着作为诗人的期待。因为我了解这一点,所以我表演了一个在庭园里沉溺于诗作、嘴里念念有词地走来走去的艺术家的角色。那是和这座冒牌的英国庭园相匹配的、冒牌的沃兹沃斯(注:William Wordsworth,威廉·沃兹沃斯(1770-1850),英国浪漫主义的代表性诗人。1843年被授予桂冠诗人的称号)的演技。我明白这么点服务算不上什么。我想我的表现令他很满意,我也很开心。可是,假日结束了。那么,以后怎么办呢?” 失去了主人的诗人,又扔了一颗石子。熠熠闪光的水沫散开,他莞尔一笑,露出了雪白的漂亮的牙齿。 8 和被放养的诗人分手以后,我们向亭子的方向走去。我们想向船曳警部打听一些情况。可是,当我们来到郁郁葱葱的山丘脚下的时候,却没有见到警部的踪影。在那儿的只有森下和身为主任的名叫鲛山的候补警部。比我们年长三岁左右的候补警部对森下很照顾但要求也很严格,还经常会大声训斥:“你是傻瓜呀!” “辛苦了!先生们。警部到房子那边去啦!” 鲛山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镜一边说道。这是一位总是皱着眉头、表情好像有点神经质的刑警,看样子比火村更像学者。他没完没了地擦着眼镜,好像总是担心镜片磨损似的。 “他正在跟相关人员整理笔录。又要问同样的问题了吗?刚才有人显得挺不满的样子,所以他现在应该在一边安抚他们说&这个结束以后诸位就可以回去了&,一边在工作。因为东京来的侄子、侄女以及寄宿在这里的中室倒没什么问题,其他一干人等也不能无限制地拘留着他们。他把绀野、柿沼、安井三个人召集在一起了。因为他们是最想早点回去的人,所以先处理一下。” 围着圆桌,有四张椅子。火村和我坐到了面对面的两位刑警的中间。 “发现什么了吗?有栖川先生。” 森下把支在桌子上的肘部突然移到我这边问道,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光说我的话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但和诗人分手之后火村忽然变得一言不发令我直犯嘀咕。从他又开始习惯性地用手指在嘴唇上描来描去的动作来看,好像抓住了什么头绪正在思索之中。 “虽然不是什么宏大的庭园,可是又有森林又有山丘地,人很容易就不知去向了。本来还想找那个叫久居的男子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们有没有在哪儿碰上?” “啊,要说他的话——” 我告诉鲛山大概二十分钟前他还在迷径一带。“是吗!”鲛山说着站起来,拍了拍森下的肩膀。 “喂!去看看吧!也许他一直在玩着寻宝游戏呢!” “明白!” 森下精神抖擞地回答前辈。“那么,回头见!”他模仿了一个敬礼的动作之后就下去了。 “火村!” 目送二人的背影离去后,我叫道。 “什么事?”两肘支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的副教授把视线投向我这边。 “在想问题呐?” “嘿!当然在想问题啦!又不是来散步、晒太阳的!” “说清楚一点!是在和暗语做斗争吗?” 他没有回答,拿出了记录本。我还以为他是要确认一下谁供述的内容呢,结果他翻开到空白的一页放在桌子上。 “把暗语文……噢!那个我也有的呀!” 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掏出纸条,递给我。 “是要放在我这儿?”我问道。 “不。”他简短地回答之后,就开始在记录本上刷刷地写着什么。因为桌子挺大,从对面看过去也看不到他在写什么。他似乎在迅速地乱写乱画,所以大概不是在进行破解工作吧!很快他说道:“好了!”停下了笔。 “把那个呓语似的暗语,一行一行地慢慢念给我!” 好像这就要开始破解了。我胸中充满期待地应道:“知道了!” “在没有、星星的、夜晚” 我按照他要求的那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念。火村随着我的读音,好像在记录本上划着什么。第一行结束的时候,他叫了声:“停!”只是稍微等了一会儿,他的作业就追了上来,他发出指示:“慢慢念第二行!” “在血色……浸染的……黎明” “停!” 我非常想知道火村的记录本上都记了些什么,但即使忍耐也只是一会儿的事吧!我肃穆地履行着被赋予的职责。 “在大地上……留下……影子……飞来……飞去” 直到最后念完暗语,我也忍住了没问“怎么样?”,等待着暗语被破解出来。可是,火村就那样盯着记录本显得很僵硬的样子,没有马上开口。但是,他抚摩着嘴唇沉思了也不过十秒钟左右的时间吧! “这样啊……” 这似有若无的私语没有逃过我的耳朵。 “解出来了吧!” “差不多。——马上就知道了。” 刚看他戴上手套,火村的身影就出其不意地从视线中消失了,我目瞪口呆。他钻到了桌子下面。我刚想学他的样子弯下了腰,他的脸猛然探出了桌面,看起来简直就像示众的首级似的。 “解开啦!这种游戏怎么会难住犯罪学者呢!” “原来藏宝的地方是这个圆桌的下面呀?居然就在刑警们一直坐着的地方……” “灯下昏暗——也是有限度的。” 他把什么东西“梆”地一声放到了桌子上。那怎么会是宝物呢?一看之下无法理解。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的牛皮信封。虽然有一点厚度,但里面不大可能装着一捆钞票或者宝石之类的。 “真的是这个?如果宝物是大阪体育馆的白金入场券之类的话,我会把桌子踢翻的哟!” “看了就知道了吧!” 火村打开封口,反过来倒出了里面的东西。纷纷撒落出来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我们注视着那东西沉默了一会儿。 “……即使拿到当铺去,也换不成钱吧!” 我语带讥讽地评论道。 “同感。我想绿川隼人不会是打算让谁去把它变换现金的。” 看来火村也没有预料到出来的会是这种东西。他神情不安地嗵嗵地敲着桌子,回头再看着记录本上的笔记。我很想让他给我解释一下是怎么解开暗语的,但他的大脑好像正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之中,令我无法问出口。 “是草稿呀!草稿!” 突然,副教授把记录本拍到额头上。 “……你说什么?” “草稿不是必不可少的吗?” 这是完全的自言自语。大概是找到突破口了吧! “喂!草稿是怎么回事?别摆架子,讲给我听还可以帮助你思考呢!” “摆架子?我?”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会那样吗?我是说草稿是必不可少的呀!非常简单!”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火村掏出了香烟盒。这种态度就是摆架子。 9 响起了脚步声。藏身在八角金盘丛中的我一阵紧张,在听到“是我”的声音以后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 “谁也没来哟!” 火村答道:“应该是这样吧!因为他们还被警部拽着。让你像打游击似的,真对不起!” “没关系。能为您工作非常荣幸!” “本来如果有狗的话就让狗来做了。” 我真想用鞋子砸他的脑袋,可是现在正忙着就饶恕他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房子里干了什么,不过应该有所收获吧!” “大体如此。” 看样子他现在还不打算进一步详细地说给我听。算了吧! “把情况告诉警部了吗?” “当然啦!把找到的宝物给他看了,解释了一下。而且,他现在应该正在给大家吹风说我们两个已经回去了。调查员们现在也全都在房子里——” “就是说,可以设定园子里没有一个人啰?” “舞台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各就各位吧!” 我重又隐身于八角金盘之下,火村也爬到我旁边。因为现在是四月似乎还行,如果是酷暑或者严冬的话这样埋伏一定会很难受吧!哪里,即使是这个季节也并非没有豹脚蚊,看来多少是需要忍耐的。 树丛在亭子后面比较平缓的斜坡上。亭子的地表就在眼睛的水平位置。藏身在这种地方,即使房子或庭园方面有什么动静也全然不知。只是,如果有什么人悄悄潜入亭子摸到桌子下面的话,我们必定能够看到现场。这个地点就是以此为目的挑选的。 “哎!我还没听到罪犯的名字呢!是谁呀?” 我小声询问,火村的回答令我颇感意外。 “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是真的?” “啊,是啊!我只知道如果一会儿有人来到这里伸手到桌子下面搜寻的话,那就是罪犯啦!” “如果有人来这儿?等等!你是说罪犯并不一定会来?” “只能说,可能会来嘛!” “罪犯还没有破解出暗语吗?” “我估计,已经破解出来了。” “还悬悬乎乎的呐!我以为罪犯是谁已经查清——” “声音太高了。安静点!如果等了一个小时还没人来就算了。” 只好奉陪喽!在能抽烟的状况下,火村禁烟一小时也是少有的事情。 静静地等着。时针很快就要指向六点了,日已西垂。亭子屋顶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了我们的上面。从开始埋伏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这时。 来啦! 火村用眼神示意。那谨慎的脚步声我也听到了。我赶紧喀哧喀哧地挠了挠变得奇痒的耳朵里面。 首先,看到了一个人的头顶,接着,是脸。出现的,是一位出乎意料的人物。不,这种说法有欠准确,因为我原本也没有预料到谁是罪犯。 也许是因为必须圆满地完成工作的缘故,那个人的表情中流露出焦虑之色,目光非常敏锐。 我们不出声地互相点了点头。下面,只要现场确认那个人搜索桌子下面就行了。如果,让我们看到了那个动作,该怎么办是已经明确了的。如果一动不动,我们只有看着,然后汇报给船曳警部。不可能只是根据把手伸到桌子下面就将其定为罪犯予以逮捕。本来,如果能够那样的话,就用不着我们,由刑警们埋伏在这里就行了。 那个人蹲下身子把右手伸到了桌子下面。但是,因为没有摸到任何东西,这回又膝盖着地,把头钻了进去。已经毫无疑问了。她并不是偶然到亭子里来休息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心里一定很困惑:为什么会没有宝物呢?下面就只需目送她心烦意乱地离去了。 并非我放心地松了口气。只是因为飞到鼻尖上的飞虫太烦了,我只是摇了摇头想把它赶走,可是本该谨慎一点的。我的头碰到树梢上,发出了窸窣微响。这么点声音不会被听到吧!但这种想法只是愿望而已。 “谁?” 柿沼珠贵跳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向这边问道。她的眼睛也许是因为恐怖而睁得大大的。怎么搞的?火村拉着不知所措的我的胳膊站了起来,再藏着也没有意义了。 “很抱歉,说我们回去了是骗人的,我们一直在这儿埋伏着。是为了等谁来取宝。原来是您呀!” 火村走到呆然伫立的她的身边,然后说道: “坐坐吧!” 她顺从了。她的反映太老实了,看起来像是中了催眠术似的。我们也坐了下来。 “您是按照暗语的提示来到这儿的吧!钻到桌子下面不会有其它理由吧!” 柿沼珠贵迅速地摇了摇头,但是,没有说话。恐怕她的心脏正在因惊悸而剧烈地跳动吧! “您无法否定哦!绿川先生的暗语所指示的就是您刚才搜索的地方。暗语您已经解开了吧!” 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呢?她显得非常犹豫。过了一会,她很小声地说了声“是”。做出这样的选择大概是她认识到,否则的话无法解释自己的行动吧! “果然是这样啊?解开之后,是什么词句呢?” 她又犹豫了。可是,既然已经回答了“是”,再吞吞吐吐地就很奇怪了。 “是&圆桌的背面&。” “我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园子里能称为&圆桌&的就只有这个了。——是啊!您得出的答案是正确的。” “火村先生,是您二位事先取走了,是吗?” 她带着点颤音说道。副教授回答:“是的。” “是贴在桌子背面的。绿川先生的确遵守了游戏的规则。不过,&宝物&这个表现并不准确。因为那只是有关柿沼小姐的隐私的东西啊!” 我非常不忍地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了羞红。她一定正经受着强烈的羞耻感的煎熬吧!被绿川隼人称为宝物放在信封里的,是一张拍摄着半裸女子背影的照片及其底片。还有一封短信。 “是什么样的东西?” 她尖声问道。她似乎并不知道所谓宝物具体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照片和信。信是以&T·K阁下&开头的,后面写着:&照片只有这一张。底片也一并奉上,所以请安心地嫁给公子吧!祝幸福!&最后是绿川隼人的签名。照片并不是很清楚,不过,还是能猜到是您。” 由惊愕逐渐转为羞耻的表情,现在变成了愤怒,她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我原想不会是那样的东西吧!没想到绿川真的藏了这个。太过分了!一想到如果被别的客人找到了会怎么样呢?我的头都快晕了。” “地点好像是在城市旅馆的室内,但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拍下来的并不清楚。不过,我感觉应该是一位有可能是您的女子洗完头发正从浴室里出来。因为墙上的镜子里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个躲在床后面架好了照相机的很像是绿川的男子的身影,所以如果说这是为了给谁造成误解的话,恐怕理由是必要而且充分的吧!” “火村先生也没有误解吗?” 她仍然是一副夹杂着愤怒的表情,盯视着对方。 “也许有。” “也许这张照片好像暗示了我和绿川有什么苟合之事吧!但绝对没有过那样的事。” “那么,这张照片上的女子是别人,或者照片本身经过了处理?” “不,是我。因为我猜想,也许被他拍下了那样的照片。我想是去年春天,和他一起去博多出差的时候被拍下的。我们当然是住在各自的房间里。可是,不知道他钻了什么空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进了我的房间。我洗完澡出来一看,他正坐在那里,还笑着对我说:&因为门没锁。&虽然他说&想商量一下明天的工作&,可是那根本不成其为借口。那时已是午夜时分了呀!他怀抱的企图应该非常清楚。我惊呆了,但很快回过神来,把他从房间里赶了出去。就这些。如果被他拍下了奇怪照片的话,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虽然因为惊吓已经不记得当时他是不是带了照相机了。” 火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因为她的语气中包含着喷火般的激烈感情,所以我内心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想必那是很不愉快的经历吧!他从公司离职的时候,您是不是松了口气?” “是啊!唉!”她回答。 “尽管如此,您还是到这里来了。应该不是心甘情愿地来的,恐怕是被半强迫地参加游戏的吧!” 因为她没有作出反应,火村又问了一个别的问题。 “和照片在一起的信上有一句话是&嫁给公子吧&,那是怎么回事?” “我最近和一位年轻男子缔结了婚约。所谓&公子&,大概就是指的他吧!” 我记得今天下午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公子”这个词。帮我回想起来的是火村。 “您未婚夫的父亲经营的是一家经济报社吧!他的朋友就是久居先生,是这样吗?” “是的。”我们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绿川是在掌握了所有情况的基础上挑选了客人,发出邀请的。所谓寻宝游戏的奖品,是能够将准备结婚的您逼入困境的一张照片。绿川隼人大概只对您一个人说明了真相吧!他恐吓说:&在博多的旅馆拍的照片就是宝物。你如果能够最先找到撕毁的话就可以平安无事了,但如果被谁抢了先可就大事不好啦!&这样,您就必须拼命地解开暗语了。您就这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对,是这样的。以这个英国庭园为舞台的余兴表演般的游戏,实际上只是以那个虐待狂耍弄我为目的的。他还嗤笑着说,听说我的未婚夫的朋友就是久居先生,所以就把那个记者请来了。多么残忍的意图啊!当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参加游戏的时候,只有我一边艰难地做出假笑,一边拼着自己的人生啊!” “如果那是真的,绿川隼人可真是个虐待狂啊!也许他是对你抱有变态的爱情和憎恶吧!” “他根本不是人!” “是啊!实在是卑劣。不过,也不该因此就杀了他呀!” 柿沼珠贵使劲地咬着下嘴唇,也许是愤怒的对象发生了错位,投影到火村身上了。 “我没杀他。” “不,您杀了。您应该坦率地承认,还有酌情减刑的余地。” “因为他是个虐待狂吗?” “不,因为据我推断,您杀死绿川隼人恐怕接近于一次意外事故。这个案件中,有计划的犯罪的征象很淡薄。您只是为了寻找解开暗语的线索才去书房的吧!” 刚想反驳的她,嘴唇半张开着停住了。 “据说绿川隼人在今天凌晨三点之前一直蹲在书房里制作暗语,似乎搞得非常复杂。他拿不准,如果认真参加游戏的话,自己能不能第一个解开暗语。于是,您就想:破解的线索留在书房里的可能性应该很大吧!您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您熟知绿川隼人的性格,归根到底您就是这样希望的。他坐在桌前制作复杂的暗语,筋疲力尽之后想必就上床睡觉了吧!那个时候,这位粗心的人有没有可能犯下无心之错,忘记收拾记录了暗语编写过程的草稿之类的东西呢?有。虽然也许不会摊放在桌子上,但揉成团扔在纸篓里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您决定找找看。值得一找。” 她一言不发地入神听着。 “听说您首先看了看后面的焚烧炉,对吧!那儿并没有,所以您也许就动了到楼上的书房去看看的念头。在十点半到十一点的某个时刻,您悄悄上了二楼,但无暇欣喜。因为在作弊的现场遭到了绿川隼人的盘问。是他责难您违反了游戏规则,宣布&你丧失资格了!&,因而激怒了您呢?还是您出其不意地被他吼了一声&你在干什么?!&而茫然自失了呢?我无从知晓。您拿起了手边厚重的烟灰缸扔了过去,结果命中了他的眉间。这就是案件的真相吧!” 柿沼珠贵双手捂着脸一动也不动了。但是,很快她移开了手,挑战似的昂然抬起头。 “火村先生,您的想像是不是太过了?您所说的情况里面,没有令人信服的根据。也不能因为绿川是个毛手毛脚的人,就说他把重要的草稿留在书房里了吧!又没有证据!” “不!”火村断然说道,“草稿应该是有的。我试着靠自己的力量破解出来以后,就明白了这一点。不打草稿制作那种暗语是很困难的。草稿是有的。” 也许是认可了,她没有再追究这一点,而是改变了进攻方法。 “即便假设有人指望有那样的草稿落在那里而悄悄地潜入书房,结果导致了这一案件,也没有根据表明那就是我。” 都是极为在理的反驳,但火村不为所动。 “证据吗?证据就是您到这儿来了呀!” “我不明白。” “那么请问,您是什么时候解开那个暗语的?” 她没词了。 “回答不上来吧!” “……不,当然答得上来。就在,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我们被叫到房子那边,说是要整理笔录……就在台球室等刑警先生的时候灵机一动……” “其他人也在旁边吧!您是在他们当中,用黑板进行破解作业的吗?不,因为那儿没有粉笔,所以那也不可能呀!——您把暗语文的纸条交给警察了吧!原来您已经把暗语完完整整地背下来啦!如果是那样的话,请您在这儿背一遍!” “您的这种问法是在故意为难人呀!我现在很激动,做不到那样。但是,就在刚才我还是记得的。” “说谎!不,即便你记得住,即便你是突然想到了破解方法,但没有纸笔是不可能解开那个暗语的。这一点,您也应该很清楚吧!” 她自己打自己似的反问: “火村先生是……怎么解开的呢?” “刚才不是说了吗?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开的呀!什么&不看字里行间,内藏的语句是出不来的&啦、&光是看写在表面的东西是绝对解不出来的&啦,就只有这些暗示可供参考。会是怎么回事呢?我一边思考一边盯着暗语文看着的时候,注意到那么一点点的长度里面包含了所有的浊音、半浊音。于是我想,会不会清音也全都被用上了呢?为了搞清楚这一点,我首先在记录本上刷刷刷地制了一张五十音图表。从&あ&直到&を&&ん&。然后,一边听有栖川给我念的暗语文,一边把用到的文字逐个划掉。这个工作,即使你把暗语记得很熟,但光是在脑子里进行也是极其困难的吧!结果,出现了这样一个事实,清音也几乎都被用上了,而一次也未出现的音只有七个。而且,其中有好几个是日语中使用频率似乎很高的音。只能认为这是编写者的意图在起作用。这就是所谓&行间&,所谓&纸背&上的东西。” 她沉默着。 火村翻开记录本,给她看在我的协助下破解暗语的痕迹。 “把暗语中出现的音用斜线逐个划掉之后,就这样大部分都没有了。う、え、く、た、の、ら、ん。剩下的音只有这七个。但是,这样还是意思不清呀!我想,看来还有一道坎呐!看着看着我明白了。因为只有七个字,所以即使重新组合也很简单。答案是&えんたくのうら(圆桌的背面)&。除此之外还可以组成&たくらんのうえ(托卵之上)&啦、&らくえんのうた(乐园之歌)&等词,但在这次的游戏中不值得考虑。说到圆桌的背面,可以确定就是这儿了。” 他把拳头敲到桌子上。 “呓语般的词句本身并没有意义。他是在耍弄人啊!对吧?这样设计的暗语,不打草稿是不可能制成的吧!我确信草稿的存在,在书房里找了一遍,但没有发现打草稿的废纸。其他房间的纸篓里也没有,焚烧炉里也没有燃烧过的痕迹。我想,如果被冲到马桶里去了的话找也没用,但是或许是被罪犯拿走了呢? “那么,柿沼小姐。您是说您和我采取了一样的步骤解开了暗语吗?这一点我很难相信。如果您坚持说是那样的,也没关系呀!不过,这么复杂的过程,您为什么不用纸笔去完成呢?” 她一下子泄了气。但,还在试图做最后的顽抗。 “如果……如果,我在书房里杀了绿川,拿着能够解开暗语的草稿逃走了的话,为什么没有立即收回被放在&圆桌的背面&的东西呢?不是很奇怪吗?” “的确如此。因为已经知道了地方,当然想尽快收回啦!可是,您没能做到。因为从十点之前开始那儿一直有人。久居先生啦、孔一先生、叶月小姐啦。船曳警部把它作为野外调查本部,刑警们又占据了那里。您在远处观察着情形,可亭子里就是没有空过人。就这样,安井先生发现了遗体引起一阵骚动,您失去了自由行动的机会。是这样吧?” 没有再听到回答。 柿沼珠贵像遭到暴风雨袭击的小鸟一样颓然无力了。 “如果想明白了,就去找警部吧!我们陪您去。把受到残酷游戏的玩弄,酿成悲剧性结果的事实从您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如果说明了真相的话,也许不仅是刑警和法官,而且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人也会理解的。” 下决心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这种事情,也许早就想好了。 “我去。” 一身淡粉色套装的她站了起来。 从山丘上俯视这座英国庭园,我已经不再感觉到美了。这是残酷的游戏平台。是乖戾的心灵营造出的、极尽虚张声势之能事却没有任何寓意的空洞的游戏场。 只见中室莞尔正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从放养的枷锁中解放出来的诗人,此时正甩开胳膊,背对夕阳走着。也许,他正在低声吟诵对他来说是真正的诗歌。 “尸体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是您干的吧?” 关于火村未作说明的问题,我试着询问珠贵。因为我想,她是不是出于饯别的意思,想让绿川再看看他所钟爱的庭园呢?她回答:“是的。” “我想那样做的话,即使有人打开书房的门,他看上去也像是在打盹的样子吧!这样一来,就可以争取到哪怕是极少一点的时间了。” 情况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得想像着面对尽收眼底的美丽风景深深低垂下头颅的绿川隼人的遗骸,在和庭园作别的图景。 “四月是残酷的季节……有这样一首名诗吧!” 她就那样看着远方,喃喃说道。 “是英国的诗吧!”我应道,“April is the cruelest month。T·S·Eliot写的。” “发生了这种事情的季节。对我来说,四月都将成为残酷的季节吧!一生中,一年、又一年。” “对我来说也是哦!一年、又一年四月都是残酷的。” 听到火村的这句话,她回过头去。副教授接住了她的视线。 “我是四月出生的啊!一年年地老去了。” 也许极其勉强吧!但她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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