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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栖川有栖-魔镜
2013-06-30
 
      魔镜
    ·对话
    ·第一章 湖畔凶杀案
    ·第二章 悲伤者
    ·第三章 凶手是谁
    ·第四章 私人侦探
    ·第五章 无头尸
    ·第六章 迷幻的街
    ·第七章 计谋讲座
    ·第八章 夜之虚像
    ·尾声




对话




  昏暗的屋子里有两个男子。
  一个站在窗边。
  另一个坐在椅子上。
  站在窗边的男子一直默默地俯视着窗外。窗外的公路上,汽车车灯前后相连,宛如一条长河。也不知他是否在听那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自言自语地在说他们的“计划”。
  说话的男子见对方一直沉默不语,便对着窗边的男子的背影说道:“喂,你在听吗?”
  窗边的男子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天就动手吧。按目前的步骤干可以吧?”
  听到坐着的男子这么说,窗边的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有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吗?”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皱起了眉头,啪地一声打开了泛着模糊银光的香烟盒。
  “怎么,你后悔了吗?”
  窗边的男子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声“不是”,便不再做声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点着了火,象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事看来不好收拾啊。”
  好一会儿,窗边的男子才缓缓地说道。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只是不出声地的作“啧啧”状,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
  “钱会让你忘了这一切的。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犹豫什么?”
  说到这,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叼着烟问窗边的男子:“喂,你该不是爱上那个女人了吧?”
  “不,不是的。“窗边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夜景,摇了摇头。
  “你和我都是为钱才这么干的呀。买卖一旦开始做就不能半途而废。”
  窗边的男子没有回应。屋子里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我们是要干到底的,对不对?”坐在椅子上的男子似乎想重新确认同伴的意思,问道。
  窗边的男子只是“嗯”了一声。
  “明天,明天就干。”
  坐着的男子重复了一遍。可能是嫌他太啰嗦了,窗边的男子猛地转过身,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
  两个人对视着。
  “那就……好吧。”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边说边将刚吸了两口的香烟猛地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好了,咱哥俩打起精神来!”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
  昏暗的屋子。
  对话结束了。
  那情景好像面对着立在屋子中央的穿衣镜,两个长着同样面孔的男人面对面站着,同时点了点头。
 


第一章 湖畔凶杀案




  第一节


  “这怎么可能呢?警部先生。你该不是忘了吧?案发当晚,我人在宫崎呢。我又怎么能在仙台杀人呢?”
  听了嫌疑人的这番狡辩,广濑警部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不错,你一直否认案发当晚在现场,这也是我们调查小组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可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昨天,我亲自到宫崎去了一趟,为的是调查你当时是否在现场。我在宫崎车站发现了一件饶有趣味的事。”
  嫌疑人感到背部袭来一阵寒意。
  (难道这个家伙发现了什么吗?……)

  “就写到这里吗?”
  看完稿子,片桐抬起头来问道。
  “是的。”
  空知一边挖着甜食上的果子露一边回答道。
  “这是你的最新作品,又不是连载小说,你大可不必在这种关键地方故意停笔啊。”
  “哈哈,我是故意的。”
  “可是,我很想知道结局如何。”
  “你再来一瓶啤酒怎么样?”
  “那是当然了。”
  片桐说着,转身朝向服务生,竖起食指,大声喊着:“黑啤酒!黑啤酒!”
  宽阔的店里顾客讲话声加上现场演奏,显得很嘈杂,但空知觉得他完全不必那么大声。
  “是那首曲子啊。”
  “什么?”
  “正在演奏的那首曲目啊。真令人怀念啊!我在毕业时的音乐会上曾经演奏过这个曲子。一晃已经七年了。”
  空知听说过片桐大学时参加过一个弗拉明戈吉他兴趣小组。他指甲上快速教合剂的痕迹至今还依稀可辨。这是需要用力弹拨吉他弦的弗拉明戈吉他手独特的指头,但对不认识片桐的人来说,多少会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片桐,出版社允许你留这种指甲吗?”
  “你说指甲吗?”片桐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我们出版社风气比较开放,没人留意这种事。如果是收发室的小姑娘把牙齿涂黑了说不定才会有人注意到。”
  “是个不错的公司啊。”
  “你是在挖苦我吧?”
  “哪里的话。其实我也曾经很想在那种公司上班。”
  片桐要的黑啤酒和空知的红茶端上来了。空知看见托盘里还放着几块方糖,心想这在如今的餐馆还真是少见。
  空知向暗褐色的红茶里放了两块方糖。他喜欢方糖。他静静地看着方糖在杯子里慢慢地自动溃散开来,然后用茶匙轻轻地搅拌着杯子里的红茶。看着方糖在红茶形成的圆形漩涡中慢慢地溶化,这是他一个小小的爱好。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爱好,他才要了红茶。
  万物有形,自有终时。开裂、破碎、消散、溶解、腐烂……不知为什么,他被这种“崩溃”现象深深地吸引住了。每次在电视里看到破旧的高层建筑爆破时的倒塌场面时,他都有一种轻微的眩晕感。
  “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茶叶梗立起来了吗?”
  片桐一口气将啤酒喝完,揶揄道。空知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突然有了一点灵感,都被你给搅乱了。”
  “不对,”片桐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啤酒沫,“你构思推理小说时绝不是现在这种认真的表情。是不是在想什么猥亵的事?”
  “你这傻瓜。”两个人都笑了。
  一曲终了,大家都鼓起掌来。片桐也放下杯子鼓掌。
  “我还是趁你没醉之前把工作的事说一下吧。虽然你还没读到关键的结尾部分,你先给个评价。这部作品怎么样?”
  听空知这么一说,片桐立即恢复了认真的表情。
  “嗯,很不错。关于凶手不在现场的计谋设计得不错,确定嫌疑人的过程也很有说服力。这才是空知式的魔法啊。凶手令人憎恨,广濑警部也比以往迟钝,配角也都很有趣。”
  “别拍马屁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编辑的理论。先给创作中的作家打气鼓劲,等作品写完后再一并算总账,对不对?”
  “这是什么话?即使觉得作品不怎么样,我也不能说出来啊。你放心,我不是故意表扬你。我这人不喜欢这样。”
  “这么说,我应该相信你刚才说的感想了?”
  “你还是相信为好。你看我这只眼。”片桐把他本来就长得有点斜的一只眼用手拉开让空知看。
  空知一面说“我不看”一面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创作过程中空知也确实自我感觉不错,听到片桐的表扬后他感到更有信心了。
  与自己相比,他更相信片桐的眼光。
  空知三年前曾有作品入选过金阿罗奖的佳作集,两个人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当时空知把自己的处女作送去参选,没想到不仅顺利入选佳作集,而且还得到出版社的通知,说如果稍加润色,说不定可以出版成书。空知当时已经失业,他听从了与他同岁的片桐的建议,又重新对作品进行了数次修改。在修改的过程中,他逐渐摸索出了一些窍门,终于在四易其稿后达到了出版社的要求。空知很感激片桐,认为他是自己的恩人。对身为编辑的片桐,他不仅素怀敬意,而且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爱开玩笑、从不摆架子的男人。
  “我还想在这部作品中再加上点东西。”
  “你小子还有什么鬼主意?”片桐饶有兴昧地探着身子问道。
  “迪克森·卡尔在〈三口棺材〉中不是讲到费尔博士的密室讲座吗?就是专门对密室计谋进行分类分析的那个人。我想是不是可以把他的计谋运用到我的作品中去。”
  “什么,莫非你想让广濑警部使用这个计谋?这个有点麻烦啊。”
  “你认为这个主意不好吗?”
  片桐咳嗽了一声,说道:“这样一来,空知雅也的推理小说迷们说不定会很高兴。可是,日本警视厅的警部对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进行分类,这不仅缺乏现实性,简直就是幻想小说嘛。”
  “有这么严重吗?”空知不由得苦笑起来。
  “虽然如此,我还是赞成你写。”
  “什么?”
  “这主意虽然蠢点,但却很像你空知雅也哟。时间充裕的话,你就先写写看吧。即使最终不被采用,我也很想读一读。”
  “听你这意思,我的作品基本没什么希望了?推理小说家和身为推理小说迷的编辑在一起的弊端,我算是知道了。”
  “别这么说。我可是有与你同舟共济的心理准备的。”
  “我明年准备改写科幻小说了。”
  “你还能写科幻小说?你连录像机的定时录像开关都不会用。”
  “你从东京大老远赶来大阪,难道就是为了专门来揭我的短吗?”空知很喜欢和片桐这样逗嘴聊天。每次片桐从东京来,空知都很愉快。一个人生活虽然也未感到寂寞但有时也确实想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聊聊天。
  “还得多少?”
  “八十页左右吧。”
  “我没问你页数。我是说时间,还要多少天?”
  “这个嘛,把刚才说的密室讲座也算在内的话,还需要两周吧。”
  “如果把那个省掉呢?”
  “四天吧。”
  “你真麻烦啊。那就随你的便了。四月十二日之前交稿就行,到时我再来大阪。”
  “不用再麻烦你跑一趟了,我会带给你的。我有时也想去东京。”
  “是不是乡村的生活缺乏刺激?”
  “刺激倒是有……”
  片桐并不是在嘲笑大阪是乡下。空知实际上住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那地方简直不像是大阪的近郊,空知自己也不好意思让堂堂的一个编辑来自己的陋宅,因此总是赶到梅田与片桐见面。从自己的家到梅田,开车需要一个小时多一点。今天也是因为待会儿还要开车,所以他才没喝酒。
  “怎么样,有空来我家看看?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好的。不过,你要请我吃野猪肉火锅哟。”
  “没问题。我在我家的后面见到过野猪。不过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真的吗?”片桐满脸惊讶。
  “片桐,咱们换个地方吧。”空知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九点。
  “那就到上次去的那家餐馆吧,那里气氛不错。”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来。片桐从侍者手中接过账单,对空知说了一声“你到外面等我”,便径直向收银台走去。空知先行出了店门。
  刚才靠窗的座位妨碍欣赏夜景,空知便走到一扇专供欣赏景色的落地窗旁边准备尽情欣赏一番。北方群山的山脚下,宝琢附近的灯光依稀闪烁。空知一边欣赏着美丽的夜景,一边慢慢地散着步,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是由加理小姐吗?”
  听到有人说话,正在欣赏夜景的身着浅茶色运动上衣的女子转过身来。
  “啊,是空知先生啊。”
  “好久不见了”,空知边说边走上前,“你还好吧?”
  “我很好。空知先生看起来也不错……空知先生的书,我全都拜读过了。”由加理冲着空知微微一笑,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空知似曾相识。
  “我不信。那你说说看,我一共出了几本书?”
  “获得金阿罗奖的〈库罗诺斯的圈套〉是您的第一部作品。接着是〈丸术教授的末日之旅〉,还有〈夜行人〉、〈带时钟的旅行者〉、〈不看海的特快列车〉、〈第三条铁路〉。对不对?三年写了六部作品,您可真是一位多产作家啊。”
  “回答得完全正确。多谢你的夸奖。”由加理连自己作品的出版顺序都回答得丝毫不差,空知心里十分高兴。
  “我可一直都在暗地里为您加油啊。您在文坛上很活跃啊。”
  “只可惜作品不畅销,生活很拮据啊。”
  “我可是在急切盼望着您快出下一本书啊。”
  “这可就让我为难了。不过,我的新作品马上就脱稿了,六月份差不多就可以出版了。否则我可就囊中羞涩了。”
  “那就快点出版,好让我早点拜读。”空知凝视着背对着都市夜景的由加理,觉得她愈发美丽了。她卷曲的秀发依旧一如从前,轻柔地垂落在肩头,透着一般成熟女人的沉稳感。脸上的青春症也减少了,化妆也恰到好处。
  他最近一次见到由加理,还是她大学毕业之前。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片桐不也是七年前演奏过吗?
  那时,由加理刚满十八岁。
  空知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呆呆地看着由加理有些失态,急忙说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一家食品公司的秘书科给人卖力。”
  “是这样啊。不过,即使遇到愚蠢透顶的上司,你也不能像我那样不愿干了就踢倒桌子走人,否则你会后悔的。”由加理以为他在开玩笑,微微一笑。可空知明白,自己确实这么干过。有机会的话,他还想把这段经历写进四十岁的自传里。如果不是当初那一脚把工作踢没了,他也许根本不会想到写什么小说。
  “你姐姐她也很好吧?”
  空知意识到自己的语调中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自从她结婚后我们就不常见面了,好像很不错。”
  “是吗?……”空知忽然找不到话题了。两个人相对沉默起来。
  “让你久等了。收银台的小姐也太磨蹭了。”片桐一边挥着手一面从西班牙风味餐馆走了出来。看到和空知并排站在一起的由加理,他不仅”咦”了一声,探着头问道:“空知,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三泽由加理小姐,我的书迷俱乐部的会长。”
  由加理冲着片桐微微一鞠躬,片桐吃了一惊,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吓了我一跳。我还真不知道空知你还有这样漂亮的女书迷呢。啊,不好意思,我叫片桐,是干这个工作的。”
  由加理从他手中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立即说道:“是珀友社啊,就是给空知先生出版小说的那家出版社吧?那么片桐先生是空知先生的……”
  “是的。我是责任编辑。”片桐面泛喜色,“能亲眼看到空知的书迷真是三生有幸啊。”
  “没什么书迷俱乐部,我骗你的。不过书迷倒是真的。”
  空知刚一说完,片桐立即说道:“还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他边说边嘟起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空知,你这样可就不对了,让这样一位漂亮的小姐在外面等着。你应该一开始就邀请这位小姐和我们一起喝酒啊。”
  “你小子说什么呢。”
  空知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由加理是否在等什么人。
  “不怪空知先生,我也是偶然碰到他的。我在等一个朋友。”
  “是男朋友吗?”
  片桐一脸惋惜的样子,悻悻地说道。由加理刚要回答,这时一个平头发型的女子走了过来。
  “由加理,让你久等了,很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加班加到这么晚。”
  看来由加理等的就是这个人,而不是她的男朋友。片桐心里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轻松。
  看到自己的女友被两个陌生男子围着,迟到的女子不由得警惕地盯着推理小说家和编辑。由加理急忙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番。
  “啊,您就是由加理经常提起的空知雅也先生?真是太荣幸了。要是我带着您的书就好了,也好让您给签个名。”
  平头美女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下次,我会请空知把在本社出版的新书送给二位,带签名的。是吧?”
  最后的“是吧”是冲着空知说的。片桐这人是个对女人过分热情的家伙。
  空知愉快地应允了。两个女孩子也都很高兴。她们的表情虽然有些夸张,但看得出来,她们确实很兴奋。
  “我是来和由加理商量黄金周到国外旅行的事的。空知先生,您下次能不能以国外为背景写一部推理小说?”
  听了这话,片桐差点笑出声来。别说国外了,刚才两个人还在谈论空知家后院的野猪呢,真是滑稽。
  “那我们先告辞了。”空知说着,又转向由加理,“代我向你姐姐问好。”
  四人挥手作别,俩俩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空知和片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肚子都饿扁了……”“我也是”,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空知,真看不出来,你很受女孩子欢迎啊,都跟你要签名了。”片桐很佩服似的感叹着。
  “在大阪,漫画家的签名要比推理小说家的签名更受女孩子喜欢。”
  “空知,下一部作品不要再写什么蓝色列车不在现场的计谋了,改成〈瑞士登山索道凶杀案〉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
  “或者写什么〈阿拉斯加杀人铁路〉?”
  “行了行了。”
  “写〈柯尔兹特快车谋杀案〉也行啊。”
  “你有完没完?”
  片桐压低声音,凑到空知耳边,悄悄问道:“‘代问你姐姐好,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编辑,我杀了你。”空知边说边掐片桐的脖子。
  “快住手,好痒,求求你,快停手。”
  两个人尽情打闹着,忘了身处公共场所。一对老夫妇厌恶地看着他们俩,躲避着身子从两个人身边急步走了过去。



  第二节


  柚木惠突然醒了。墙壁上的电子钟时针指向凌晨两点。自己一向睡觉很死,今天怎么这个时候醒了呢。她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每次来这里都没有发生这种事情,今天是怎么了?)
  惠抬头看了看窗外。
  也许是心理因素她觉得春天的星空显得异常广阔。夜很静。她起身向外眺望。风儿轻轻拂过黑暗的湖面,湖面平静如镜。
  (我从没想到过会一个人在这个地方过夜。)
  惠突然想起九点刚过时丈夫打来的电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工作上的事还没处理完。没想到连休三天还有这么多事要办。我现在还在彦根,今晚恐怕是赶不回去了。”丈夫新一的声音满含歉意,“我明天一大早一定赶过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会明天和你一道过去。”
  其实惠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新一让她先买点吃的东西,所以她才在下午就赶到别墅。可没想到丈夫的工作还没能处理完,明天早上才能赶到。自己本来没必要在这么冷清的屋子里一个人过夜。
  “很对不起啊,你忍耐一下吧。记得把门反锁好,早点睡。”
  惠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回答道:“知道了。”
  “我给你低头认罪了。你原谅我了吗?……这样可以了吧?那就明天见了。”
  惠刚要说“你要保重啊,别太劳累了,”丈夫已经把电话挂了。为了驱赶寂寞,她拿起带来的袖珍小说读了一会。
  十点钟时,她刚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想起妹妹由加理来,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她翻开电话簿,拨了由加理的电话号码,可是由加理不在家。
  又看了一会书,惠看了看时钟,十一点半了。她心想,由加理也该回家了吧,于是又拨了由加理的电话号码。
  “你好,我是三泽由加理。”
  妹妹的声音很温柔。都二十四岁,可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像个学生。
  “由加理,是我啊。”惠的声调比以往高了许多,“这可不行,你怎么能随便把自己的姓名说出来呢。要是碰到骚扰电话怎么办?只要应声‘喂’就行了。”
  “是姐姐啊,好久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名字给说出来了。不过要是朋友来的电话,只说‘喂’有失礼之嫌啊。”
  “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住还是小心为好。是不是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
  “没有。不过要是偶尔有那样的电话不也是很有趣吗?肯定挺刺激的。”
  “有什么有趣的?深更半夜被那种电话骚扰,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以前我家里就经常有这种电话……”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我现在一个人呆在余吴的别墅里。”
  惠把丈夫让自己独守空房的事说了一遍,由加理只是漫不经心地附和着。
  “现在打电话方便吗?”惠问道。“你好像没认真听我的话。是不是在等男朋友的电话?不方便的话,我把电话挂了。”
  “我还真想有个男朋友给我打电话呢。”由加理边说边叹了一口气,“我没等电话。只是刚才喝了点酒,头有点发晕。我和几个朋友一直喝到刚才。”
  “没事吧?不要玩过头啊……不多聊了,你明天还有工作吧?”
  “没关系,不必为我担心。姐姐你好久没有打电话过来了。”
  说到这里,由加理说了声“你稍等一下”。过了一会儿,惠听到拖椅子的声音,接着由加理说道:“你接着讲吧。我把小吃拿过来了。”声音里充满了小孩子的无忧无虑。惠不由得得感到心里一阵温暖。
  两个人又接着谈了半个小时,说了各自的近况。惠说自己跟丈夫虽然时常吵架,但两个人感情还可以。由加理也谈了自己的公司用人如何残酷,还告诉惠她想利用五月份的连休假和朋友们一起进行首次国外旅行的计划。两个人说说笑笑,一眨跟半个钟头过去了。
  “我想到美国的西海岸去。我也想跟姐姐你蜜月旅行时一样到欧洲去逛一逛,可是钱和时间都不允许,等到我蜜月旅行时再去吧。”
  惠是五年前结的婚。结婚半年后,刚把大女儿嫁出去的父母总算暂时有了点空闲,老两口到熊野的温泉作了一次旅行,算是对自己结婚时的一种补偿。看到自己的恩爱父母破天荒地首次要出门旅行,两个女儿都特别高兴。等到二女儿出嫁后,两位老人说不定旅游的次数就更频繁了。要是这样的话,作女儿的心里自然也很高兴。惠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了由加理,两个人的想法都一样。谁会料到天降横祸,父母乘坐的公共汽车会坠落深渊呢。
  “由加理,现在你总算有了点空闲,我很高兴。”惠侧头看了看时钟,已经十二点多了,“聊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休息了。就这样吧,你姐夫不在的时候,我还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也会给姐姐打电话的。真想见见姐姐啊!你不到大阪来吗?”
  “行啊,等我找个借口到大阪去玩一趟。到时候再跟你联系。”
  “我等着你。”由加理停顿了一下,“对了,我今天碰到空知先生了。”
  “啊……是吗?”
  在惠听来,空知这个名字是那么的熟悉,却又令她心里隐隐作痛。
  “我是在梅田等朋友时遇到他的。他还问姐姐你怎么样了呢,他要我向你问好。”
  “他还好吗?”
  “他很好。好像比以前更有前途了,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温柔。”
  “由加理,你好像很喜欢他这种类型的人啊。”
  “姐姐,别开我的玩笑了。”
  其实惠根本就不想拿空知来开玩笑。
  “隔了这么长时间,能和你聊聊,真不错啊。还多亏你姐夫把我撂在这儿独守空房。好了,不说了,晚安。”
  “晚安。”
  放下电话,惠冲了个淋浴就上了床。
  惠只睡了一个半小时,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真想一觉睡到天亮啊。可是这样的夜晚……)
  惠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湖面。遥远的星空下,空知在电脑前打字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自己曾经怎样伤过这个男人的心啊!
  (“这家伙知难而退,很有绅士风度啊!”丈夫笑着说。)
  惠把窗帘拉上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到再次入睡的这段短暂时间里,学生时代的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般浮现在脑海中。



  第三节


  在距案发现场五十米的地方,警部加濑乘坐的巡逻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原来是路面有一个大坑,开车的刑事富田没来得及躲过去。加濑的头猛地撞到了车顶上,不小心把嘴唇给咬了。他抽着凉气,不满地对富田说道:“喂,你怎么搞的?开车小心点!”
  年轻的刑警富田身材矮小,长着一张仿佛用圆规画出来的圆脸,他偷偷地看了看加濑,发现他那双浓眉下的大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慌忙说道:“真对不起。”边说边低头表示歉意。他慌得连眨了五六次眼,才好不容易重新握紧了方向盘。
  加濑摸了半天隐隐作痛的脑袋,脸上的严肃表情好不容易才松弛下来。富田这家伙工作上虽然常出岔子,但是有这么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跟着,加濑倒也轻松了许多。
  还没等富田打起精神来准备继续开车,他们已经到了现场。富田把车停在当地派出所的警车旁,回过头对加濑说了一句连出租车司机都不常说的话:“到了。”
  加濑没好气地说了声“知道了”就下了车。
  加濑站在案发现场前,仔细观察着这座类似小别墅的建筑及其周围。房子孤零零的建在湖畔,背后紧靠着山峦。
  湖名叫余吴。湖不大,周长六公里左右,当地人称之为“余吴之海”。它与南面的日本第一大湖“琵琶湖”隔山相望,安详地独处一隅。乌鸦从三面环山的静静的湖面上掠过,对面山峦传来它的同伴的鸣叫声。湖面上微风拂过,令人略感寒意。加濑双手叉在胸前,快步走进房内。
  “我是县警署的加濑。”加濑对在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当地派出所所长——警视权田和他身边的助理警部自我介绍道。助理警部将案情作了简要说明。
  “我是木之本警署的杉山。您辛苦了。”助理警部脸色略显紧张地说道。他看起来跟加濑年龄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比加濑稍矮一点。
  “现场在哪?”
  “在这边的卧室。”
  杉山在前面带路,把县警署的刑警们领到了杀人现场。鉴定科的警察已经完成了拍照及采取指纹样本的工作。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只等着加濑的到来。
  尸体已经穿上了外衣,看来外伤检查已经完毕。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毛衣,向右侧卧在地板上。加濑的眼光停留在缠绕在尸体上的黑色电线。尸体脸部有淤血的痕迹,舌头半吐出嘴外,双目圆瞪,惨状令人目不忍睹。加濑在尸体的身边蹲下,像往常一样,双手合十。
  “被害人是这里的住户吗?”
  加濑蹲在地上,用十分清晰的语调问道。杉山把笔记本放在胸前,点了点头。
  “是的。死者是房子的主人柚木新一的妻子,名叫柚木惠,大约二十八岁。她的妹妹正从大阪赶来确认身份。”
  “她的妹妹?从大阪?死者的丈夫还没找到吗?”
  杉山“嗯”了一声,低头看了一下笔记本。
  “柚木新一目前正赶往博多出差,我们正在和他取得联系。他好像还在新干线上,乘坐的是哪趟车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我们知道他到达出差地的时间,他应该一到就跟我们联系。”
  “除了丈夫外,她的亲属只有妹妹一个人吗?”
  “是的。死者的电话簿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她妹妹三泽由加理。上面还写着她妹妹的工作单位,因此我们立即给她妹妹打电话取得了联系。听她妹妹说,她们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什么时候打电话给她妹妹的?”
  “大约二十分钟前。我们已经让她到木之本警署来了。她的工作单位虽然在新大阪车站附近,还是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赶到。”
  “这个地方太偏僻了。”
  死者的妹妹到底如何才能赶到琵琶湖北面的这个偏僻的小湖泊来呢?加濑心想。
  穿过湖西线的“雷鸟”号特快列车倒是频繁地从大阪开出,但不巧的是,余吴和木之本附近却没有车站。先坐新干线到米原,然后沿着北陆主干线顺着琵琶湖东部北上,走这条路说不定快一些。可这样也得利用各趟列车的停车间隙上车,况且车次也不太多。但无论如何,死者的妹妹现在肯定正在火车上一边祈祷这消息是错的,一边承受路途颠簸之苦吧。
  加濑一边想,一边仔细地观察着现场的情况。尸体在地板上的姿势虽然令人目不忍睹,但沙发和桌子的位置却似乎没有丝毫改变,桌子上的杯子、烟灰缸和闹钟也是日常的放置。如果警察退出,再把尸体搬走,屋子里是断然看不出曾经发生过凶杀案的。
  “其他房间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强行入室杀人的可能?”
  “目前还很难下结论。厕所的窗子被打破了,但说不定是罪犯的一种伪装。这所房子看起来好像只是一幢别墅,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如果是强行入室的话,现场应该会很杂乱。罪犯说不定是死者的熟人。”
  加濑谈了自己的第一印象,杉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谁首先发现了死者?”
  “这事说起来有点蹊跷……”,杉山面泛难色,“第一个进这个屋子的是我们署里的巡查。不过,他们是在接到电话后,赶到现场后发现的。”
  听到对方语无伦次的回答,加濑有点生气。
  “对不起,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啊,对不起。”杉山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上午十点四十分左右,有一个男子打电话给木之本消防署,说‘我刚才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从余吴湖畔南面的房子里走了出来。那间房子好像没人住过,请你们过来调查一下好吗?”
  “是打给消防署的吗?”
  杉山抬起头来,回答道:“是的。接电话的消防署工作人员回答说:‘这里是119消防电话,您是不是误认为是警察局了。’打电话的人听了以后,语调有些尴尬,回答道:‘对不起,打错了。不过我现在很忙,能不能麻烦你们代为通知一下警署?我想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然后不等工作人员回话,匆匆把房子的位置说了一下,然后又说了一句:‘这绝不是什么恶作剧,拜托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然后消防署就打电话给你们警署了?”
  “是的。我们接到消防署的电话后,虽然觉得可能是恶作剧电话,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通知了余吴派出所,让他们派人去调查。中崎和佐藤两位刑警到达现场时,发现屋子的门虚掩着,打了几声招呼,里面也没人应声。两个人进屋后就发现了尸体。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十点五十八分。据两位刑警说,他们刚发现尸体时,尸体还有些许体温。”
  “那就是说,死者是刚被害不久……”
  “法医德元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为十点三十分以后。死者是因为颈部被勒窒息而死的,没有发生性关系。”
  “最初打给消防署的那个电话很奇怪啊,”加濑挠了挠了下巴,“这种时间,有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没事闲逛呢?打电话的那个人难道是有事才来这里的?这附近似乎有公众宿舍,难道打电话的人有事到那里?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在湖边骑自行车旅游吧?”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问了问公众宿舍方面,他们说没人打电话报案。”
  “究竟是什么人呢?况且附近又没有公用电话,那个男子到底是在哪里打的电话呢?”
  “说不定打电话的人不是什么路过的人,而恰恰就是作案人。”杉山觉得自己的话只不过是推测,所以语调里没多大底气。
  “也有这种可能。把110电话错打成119电话说不定也是罪犯故意制造的伎俩。”加濑说着,心里感到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如果打电话的人果真是事件当事人,确切的说是罪犯的话,那他为什么不急着逃走,而是希望尸体被早日发现呢?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您说的故意打错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即使是罪犯确实有什么事想通知警方,他也会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被录音或留下其他证据,因此一般不会直接打电话给警方。我只是想,罪犯会不会是出于这种心理才打电话给消防署的。”
  “有这种可能。”杉山在笔记本上简要地写了几句。
  “请你带我去看看洗手间被打破的窗户,然后我再请发现尸体的两位刑警谈一谈情况。”
  杉山把加濑带到了里屋。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卧室大约为八张榻榻米的大小,另有一间六张榻榻米的西式房间和一间四张榻榻米的日式房间。梳妆台和组合式浴缸安装在房门旁。出事的洗手间离浴室很远,在房间的最里面,虽然不是抽水马桶,但整个洗手间用瓷砖装饰,显得很整洁。窗上没装铁栏,玻璃上开了一个长方形的洞,像是用玻璃刀切割的。插销已经被拆掉了。
  “看起来像是小偷。”
  加濑一边仔细观察着窗户,一边说道。杉山背过身去,拍着窗户说道:“切割下的玻璃掉在窗外的地面上。玻璃上有橡胶吸盘的痕迹,看来是为了防止玻璃掉到屋子里面。”
  “窗户这么小,只有小个子才能钻进来。窗户外有没有发现踩着的东西?”
  “好像没有。”
  加濑伸了个懒腰,仔细看了看窗框,没有发现脚印:“房间的主人也太粗心大意了,窗户上也不安装铁栏。”他自言自语道。
  “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但有没有什么东西被盗?”
  加濑知道这问题问杉山也没用,他肯定也不知道。现在只能等死者的丈夫来检查了。看起来小偷没有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
  “您还看看其他房间吗?”
  加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一下头,进了西式房间。
  屋子里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可以勉强写点东西的小写字台。写字台上有一部样式算不上好看的黑色电话,电话旁边放着一本袖珍小说。窗户是朝西开的,可以看到外面的湖。时值初春,湖畔上只有些许绿色。也没有鲜花盛开,颜色显得有点单调。
  对岸隐约可见列车在北陆主干线上疾驰而过。
  “电话的指纹收集工作已经完成了。”
  看到加濑在仔细的看着桌子的物品,衫山说道。然而加濑所关心的并不是电话。
  “《湖之琴》、水上勉……书名里的湖指的是余吴湖吗?”
  加濑戴上手套,拿起袖珍小说,哗啦哗啦的翻阅起来。
  “这个……”衫山有点尴尬,“是余吴湖。分到目前的工作单位后我也曾读过这本小说,是当地的地志式小说。”
  “死者正在看这本书吧。”
  “我想是的。女人都爱看小说。”
  “真是个爱读书的人啊。”
  “不过看来这里只有这本书。”
  “啊,我不是说死者,是说你。我已经好多年都没看过书了。”
  加濑说着,把袖珍小说放回到写字台上。
  他仿佛感到了这本书名优美而哀怨的小说上死者所留下的体温。
  余吴湖畔凶杀案调查本部在木之本警署成立了。



  第四节


  由加理边小跑边抬头看了看站台的时钟,差五分钟就到一点钟了。她一边穿过新干线的检票口,一边四处寻找着要换乘的南下的北陆主干线的站台。
  (站台可真大啊……)
  站在站台的天桥上,米原车站一览元余。
  (以前自己也多次坐新干线路过这里,但在这里下车还是第一次。)
  由加理努力强迫自己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否则心里的不安感会蔓延开来,说不定自己会晕倒在这里。
  由加理右手扶着阶梯的护栏,来到了敦贺和金泽方向的站台。抬头看一看时刻表,离下一班下行普快发车还有半个小时,列车车次比她预计的要少。突然接到警方的电话,她吃了一惊,接着就飞快地冲出公司,直奔新大阪车站,在发车铃响的时候登上了火车。她都没来得及看时刻表,在车里也忘了跟列车长询问一下北陆主干线的有关事宜。
  (不过就算问了,新干线列车的运行时间也不会改变。)
  由加理刚要在站台的长椅上坐下,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长椅上落满了灰尘。她打开手提包,想拿张纸巾擦一擦,里面的一本书映入了眼帘。昨天碰到空知,她满怀喜悦,想把他的书再读一遍,于是今天早晨就把这本书带来了。
  (是不是应该把姐姐的事告诉他呢?)
  由加理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但她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姐姐是有丈夫的人了。现在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个时候给姐姐七年前分手的学生时代的恋人打电话,该怎么说呢?打电话?公寓里虽然有他寄来的贺年片,可现在自己身在火车上,一时还找不到他的电话号码。贺年片?对了,他曾经给自己寄过贺年片。他的处女作发表时,自己曾经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表达了自己的祝贺之意和读后感。他后来给自己寄来了一张贺年片。不过只有那么一次。后来他出版第二部著作时,自己也写了同样的一封信,但他没有给过任何回音。或许是因为是三泽惠的妹妹的来信而使他感到不快。由加理后来也就没给他写过什么信。昨天遇到他的时候,他也只是闲聊了几句,仿佛早已忘记了由加理曾经给自己写过信似的。
  (把姐姐的事通知空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由加理把纸巾丢到垃圾箱里,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茫然。她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是想拿纸巾擦一擦长椅的,可回头一看,一位脸色黑红的老太太已经把位子占了。老太太身材矮胖,旁边还放着一个大包袱,已经没地方坐了。
  由加理也不是很想坐。她四下望了望,整个站台就自己一个人站着。乘客们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整个站台已经没有一张空椅子了。若是平常,本来也没什么,可现在由加理不知什么原因,隐约感到这意味着什么不祥的预兆。
  (没我的座位了!)
  听到父母乘坐的车子坠落山谷的噩耗后赶往熊野时,还有姐姐陪伴在身旁,可如今,自己已经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了。
  (没我的座位了。姐姐,难道,你也撇下我走了吗?)
  由加理孤独地伫立在站台上,泪水悄悄地滑过她俊秀的脸庞。

  听到敲门声,由加理抬起头来。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刑警站在门口。
  由加理已经得知,他叫加濑,是警部。浓浓的眉毛,刚剃过的胡子使脸庞铁青,显得十分精悍而野性十足,不过言行举止倒很温柔。然而只是在面对自己这个死者的妹妹时才略显温柔,对部下发号施令时,他的强硬语调绝不会使人想到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绅士。
  加濑没有关门,径直走进房间。
  “你现在好点了吗?”
  由加理只是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哎”。
  确认完姐姐的尸体后,她好像撒娇似的对加濑说自己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加濑就默默地将她领到这间好像审讯室的房子里。在这间刚才还是太平间的房子——平时看来像是警察的休息室——里,她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宁愿相信自己正在作一场噩梦,可是脑海里却分明浮现出姐姐的尸骸,她不由得痛哭起来。警署对面不远处是北陆主干线的道口,列车通过时会发出震鸣,在走廊里应该能够听到由加理的哭声。加濑敲门的时候,她已经把眼泪擦干了。
  “真对不起,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这句话足以说明您是一个坚强的人。”加濑沉稳地说道,“现在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了吗?”
  “可以了。”由加理回答道。加濑的眼光投向了门口,一个小个子刑警好像接到了暗号似的,走了进来。他长得很土气,像由加理所在公司的器材科科长,惟独双眼炯炯有神,让人一看便知是位警察。
  “看来你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滋贺县警察本部第一搜查科的警部加濑。这位是这个辖区木之本警署的助理警部杉山。我们俩负责本次案件的调查工作。”
  “我是衫山,请多关照。”
  小个子刑警轻轻点头致意,由加理也微微低头回礼。
  “听说由加理小姐是秘书。”
  加濑尽量用一种拉家常似的轻松口气。
  “我在一家名叫太阳食品的公司的秘书科上班。”
  由加理在心里为自己鼓劲。我这不是回答的很清楚吗?
  “专科毕业之后一直在那里上班,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由加理小姐现在一个人住吗?”
  “是的。”
  说到这,加濑问由加理自己可不可以抽烟,由加理点头许可。加濑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是一种由加理以前没见过的牌子。
  “你和你姐姐三泽惠女士差四岁吧?双亲均已过世,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对不对?”
  “父母五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此外没有其他亲属了。”
  说到这里,由加理看到衫山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他是觉得我的身世很可怜,由加理想。
  “真是太不幸了,全家人都……”
  加濑也许是想表达自己的同情,但他一时语塞,因此就打住了这个话题,马上重新开始询问。
  “惠女士已经结婚了,丈夫名字叫柚木新一,是吗?”
  由加理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结婚的?”
  “五年前的六月份。”
  “你姐夫多大年龄?”
  “二十九岁,比姐姐大一岁。”
  “柚木先生是干什么的?”
  “从事有关古董的生意,他的店在彦根据说很有名气。”
  加濑把烟灰轻轻地弹落在铝合金烟灰缸里。
  “我们听说他现在正在博多采购瓷器。据说是唐津出土的朝鲜文物……啊,原来他是古董商啊。”
  “总店设在彦根市内,另外在大阪的心斋桥还有一家分店。你们还没和那边取得联系吗?”由加理反问了一句。
  “你姐姐的电话簿上写着电话号码,我们已经和那里取得了联系。你姐夫出差的地点也是那边告诉我们的,店名叫柚木堂,对吗?”
  你们都已经调查得那么详细了,还有必要再——问我吗?
  由加理心里有点不快。
  “那两家店都是柚木先生的吧?”
  “是的。是他从他父亲那继承的,和他弟弟一起经营。他弟弟现在经营大阪分店。”
  “刚才,我给柚木打了电话,告诉他你姐姐被害的消息,他很吃惊。”这时,杉山开口说道,“他也来不及谈生意了,刚到目的地就立刻往回赶了。即使能赶上四点半的火车,赶到这至少也要到九点左右。”
  由加理感到,杉山的这番话是在安慰和鼓励自己,他希望自己在姐夫赶来之前,尽量坚强一点。失去了惟一的亲人、至亲至爱的姐姐,现在的由加理,确实希望找一个人倾诉,不管那个人是谁。可是,等看到姐夫时,自己果真能轻松下来吗?
  对姐夫,她没有那种能对他倾诉内心痛苦的心情。
  (包括姐姐结婚仪式在内,自己一共才见过他三次面……)
  原因还不仅如此。由加理一开始就难以接受柚木成为自己的姐夫。那个人笑时只会歪歪嘴唇,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笑意,给人一种十分冷淡的印象:说话的口气也趾高气扬,仿佛在强迫对方承认自己的经营才能、审美眼光和教养;他对金钱也有一种超于常人的执著,言语之间时时透露出对穷人甚至不及他富裕的人的蔑视之意。总之,由加理对他没一点好印象。
  “你姐姐和姐夫是自由恋爱还是相亲结婚?”
  听到加濑这么问,由加理的脑海里不知什么原因浮现出了空知的脸庞。
  “是自由恋爱。”
  “我刚才听说,你姐姐是大阪人,而你姐夫是彦根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姐夫曾在大阪上过大学。”
  “那么说,他们从学生时代就开始谈恋爱了?”
  不对,由加理心想。
  “不是。那时姐姐还在和别人谈恋爱。”
  是在和空知谈,由加理在心里说。
  “我姐夫是那个人的朋友,他和姐姐谈恋爱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
  “这么说,你姐姐、姐夫和你姐姐的前男友是同一所大学的喽。”
  “也不是。当时姐姐所在的学校举行校园艺术节,我姐夫和那个人一起来玩,他们三人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就是说,你姐姐先和那个人谈恋爱,后来才和你姐结婚的,对吧?……”
  对惠和柚木的相识,加濑就此停止,没有再询问下去。
  “可是,这种时候到九州去出差,对你姐夫来说可是一苦差事啊。”杉山在旁边说道。由加理猛地抬起头来,她突然想起一很奇怪的事来。
  “有一件事……”
  “什么事?”加濑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是这样,我是刚刚才想起来的。我姐夫到博多出差的事,到昨晚十二点之前还没定呢。难道是今天早上才匆忙决定的?”
  “你是说,昨晚十二点之前还没决定到博多出差?你是么知道的?”
  “我姐姐在电话中告诉我的……”
  “你姐姐的电话?什么时候打的?”
  由加理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虽说人家没有问自己,自己却连昨晚姐姐给自己来电话这事都没讲给他们听,她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
  “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
  “不是十二点吧?”
  “不是。她十一点半打过来的电话,我们一直聊到十二点。”
  “啊,原来如此……电话是从这里——余吴的别墅打来的吗?”
  “是的。她说一个人太寂寞无聊,就给我打了电话。她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姐姐说本来她应该和我姐夫在一起的,但我姐夫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处理,所以昨晚没法赶到余吴来。”
  “也就是说,你姐姐在下午或晚上先到了余吴,在那儿等你姐夫。后来得知你姐夫当天无法赶到。你姐姐没告诉你你姐夫要到博多出差的事吗?”
  “没有。”由加理摇了摇头,“她只告诉我说,我姐夫一边对让她一个人独守空房表示歉意,一边说会尽快把工作处理完毕,第二天早上赶过去。姐姐似乎有点生气。”
  “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因忙于工作而顾不了家庭的事,我们这些人也经常有啊。”
  加濑摸了摸自己铁青的下巴:“你知道你姐夫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姐姐的吗?”
  “姐姐告诉我说是过了九点,还说那时我姐夫还在彦根的店里忙生意。”
  “也就是说,打过电话后,你姐夫才忽然要到博多出差。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无论昨天晚上有多晚,他也应该打个电话告诉你姐姐,告诉她自己今天也无法赶到余吴啊。”
  “是啊……”        
  “难道是今天早晨突然决定的?说不定他早晨给你姐姐打过电话。”
  “我姐夫……他是这么对你们说的吗?”
  “没有,我们还没问他这些事。”杉山给柚木出差的地方打过电话,他在旁边替加濑回答道。
  “出差看起来好像决定得很匆忙。”
  加濑说道。杉山手中的圆珠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滑动着。
  可能在记一些什么重要事情吧,加濑心想。
  “今晚我想住在这……”由加理咬了咬嘴唇,“这附近有旅馆吗?”
  “当然有。噢,对了。柚木先生会晚一点到,安排你们分开住可以吗?我可以打个电话联系。”杉山说道。
  (让刑警给我安排住宿?怎么会有这种事?)
  可能是自己看起来很憔悴的缘故吧?由加理心想。
  “那就多谢了。”由加理一边表示谢意,一边又问道,“可以借你们的电话一用吗?我自己去订房间就行了。”



  第五节


  柚木新一赶到木之本警署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我是柚木新一,柚木惠的丈夫。”
  出来见面的加濑一边说着表示慰问的话一边在心里对柚木的第一印象做了一番,总结:头发梳得很整齐,黑框眼镜后是一对双眼皮的眯缝眼,鼻子和下巴都很尖,身穿一身笔挺的咖啡色的西服,脚蹬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这副大都市精明商人的打扮,与加濑心目中的古董商的形象相差甚远。不仅打扮无可挑剔,而且在这种妻子去世的非常时刻,他还是一副异常沉着的表情。个子虽然矮小,但一举一动透着威严。
  “请先让我看一下我妻子,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在临时太平间里见到妻子的遗体时,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出人意料的平静。
  “是我妻子。”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便掀着白被单默默地看着妻子。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痛,只是几次三番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大约一分钟后才重新把被单盖上。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的加濑觉得他抚摸妻子头发的手很温柔。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柚木回头看着加濑,像是在控诉什么。
  “我们想让你过去谈一谈。你夫人的妹妹也来了。”
  柚木揉了揉眼角,点头表示同意。他可能是在擦去眼角的泪水吧。
  加濑轻轻地敲了敲调查室的门,走了进去。由加理抬起头来,用那双已经哭得发红的眼睛看着他们。加濑感到她看到自己的姐夫时,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反而略显紧张。
  “你还是吃点吧。”
  加濑看了看她面前盘子里的肉虾炒饭,轻声劝道。饭里只有勺子胡乱搅过的痕迹,却几乎没有减少。
  “我想这可能符合你的口味,所以让杉山助理警部给你打了这份饭来。”
  “我已经吃了一点了。”
  姐姐的突然死亡看来对她打击很大。这也难怪。加濑一边想着,一边使眼色给柚木,暗示他安慰一下由加理,帮她分担一些悲伤。
  “由加理,你要坚强一些啊。”
  柚木低声说道。由加理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们去做。要为你姐守灵,还要抓杀害她的凶手……首先必须做的是这两件事。总之,不打起精神来就什么都做不成。”
  由加理的表情一片茫然。手里的饭勺子掉到地板上,她也丝毫没有反应。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柚木说的话。
  这时,一直在外面等候的杉山走了进来。
  加濑说道:“我们想跟柚木谈谈,由加理小姐如果方便的话也请留下来。”
  由加理轻声回答了一声“好”。
  加濑让柚木坐在由加理的旁边,然后在柚木的对面坐了下来,杉山也在由加理的对面坐了下来。
  “柚木新一,二十九岁,是从事古董生意的柚木堂公司的董事长,对吗?”
  “是的。”
  “您和您夫人相差一岁,是不是?对您遭遇的不幸,我们深表同情。”
  “谢谢。我想警方可以帮我们消除这种不幸。”
  被害者的丈夫仿佛在反击似的,回答道。
  加濑说了句“我们会尽快找到凶手的”,然后把发现惠的尸体的经过简短地说了一遍。整个过程柚木没有插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倾听着。
  “也有可能是入室抢劫杀人,所以我们明天想请柚木先生到你在余吴的别墅去看一看。你可不可以去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盗?”
  “可以。不过,那里应该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这里以前发生过入室抢劫的事情吗?”
  “没有。这里比较偏僻。也只是在半年前发生过两起空房子被人偷窃的事件,但还没发生过像这次这样严重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杉山负责这一带的治安,对此比较清楚。加濑也听说过这里治安不错。
  “这个抢劫犯很奇怪啊。难道是入室盗窃的时候被我爱人撞见,然后陡起杀意不成?”
  “总之,罪犯是在一大早匆忙作完案,而且我心里也有很多疑点。打给消防署的那个报案电话也很奇怪啊。”
  “你们警方对那个电话作何感想?”
  “我们还在研究当中。有可能是像报案者自己说的那样,是偶然路过时发现的,但也有可能是罪犯自己打的。”
  “可是罪犯为什么会特意打这样一个电话呢?”
  “我们也在想这件事。但一般说来,通常都会认为报案人是路过时偶然发现的。县警察局和木之本警署的刑事正在附近的居民处作调查,估计等十一点开调查会议时就会有结果了。”
  加濑看着柚木,慢慢地掏了香烟来。是刚才买的七星牌。
  “你能否解释一下你妻子为什么一个人呆在别墅?我听说,你们原本应该是两个人一同过来的。”
  “不错。是我店里的人告诉你们的吗?”
  “不是,是由加理小姐告诉我们的。你妻子昨晚十一点半左右给由加理小姐打过电话。”
  柚木的眼角微微地跳动了一下。加濑一边给香烟点火,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由加理听她姐姐说,你昨晚打电话给你妻子说你工作还没处理完,今天赶不回去,等第二天一大早就过去,让她一个人忍耐一下。你昨晚九点钟打电话时是这样说的吧?”
  柚木点了点头:“我是打过这样一个电话,是在店里的办公室打的。原本打算利用三天的假期到余吴去好好放松一下,没想到下个月初在大津举行的商店庆祝活动时用的商品出了点变动,导致工作无法及时处理完。再加上我还要处理一下第二天的消费税款的问题,所以昨天我就把工作带回家里去做了。”
  “你九点打电话时就告诉你妻子说你今天早晨赶到余吴来,是吗?”
  “是的。”柚木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到博多出差的呢?”
  “我回到家,做完工作后,突然想起好像忘了件什么事似的。打开记事本,一看计划表,发现差点忘了一件大事。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位博多的收藏家,他想转让一些唐津出土的朝鲜文物,我已经和他达成了协议。我差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我记着应该是在四月第一个星期六去博多,但没想到正好是四月一日。于是我匆忙拿出旅行包准备行李,那时候可能已经是夜里一点多钟了吧?余吴是去不成了,但那么晚了,也不好再打电话给我妻子了。我当时想,只好等第二天早晨再打电话给她道歉了。”
  柚木非常流利地说完了上述一番话。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
  “那么你今天给你妻子打电话了吗?”
  “一大早就打过了,大约八点之前吧。她有点生气,说我做得有点过分。不过我也不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游玩去了,所以她最后心情好了些,让我路上小心点。这……就是我听到她的遗言。”
  “你是坐新干线去博多的吧?你们约定下午四点见面,所以你就乘坐白天的火车到博多去了,是不是?”
  “我先是乘坐十一点钟左右到米原的‘回声’号,然后在京都换乘‘光’号新干线,到达博多时好像是三点四十五分。”
  “十点之前你都在干什么,一直在店里吗?”
  “我没去店里。前一天一直工作到很晚,有点累,所以只是给店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取消了预定的休假,要到博多去。今天早晨没有到店里去。然后我在快十一点的时候离开了家。”
  加濑停止了询问,一边悠闲地吐着蓝色的烟雾,一边看着杉山飞快地在笔记本上作着记录。
  “我们打算把本案列为入室抢劫杀人案处理。当然,作为警方,我们需要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然后再逐一排除。”
  加濑耐心地解释道:“你妻子平时和什么人结过仇吗?”
  柚木对他的询问感到很意外,他摇了摇头。
  “我印象中没有这种人。我妻子无论从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说,都是很平凡的一个女人。我想像不出有什么人会恨她恨得要杀死她。”
  “由加理小姐,你认为呢?”
  “没有。”由加理用嘶哑的嗓音回答,然后又补充道,“我也想不出来有这种人。”
  “那么有谁会知道从昨晚到今天早晨只有你妻子一个人在余吴的别墅里?我想没几个人吧?”
  柚木想了一下,说道:“有五个我的店员知道……仅此而已。就连由加理,如果不是我妻子打电话告诉她,她也不可能知道我妻子到余吴去了。”
  加濑仔细询问了五个店员的名字,柚木——作答。
  “你作为警部,当然应该尽可能收集所有相关情况。”柚木说道,显得很理解加濑的做法,“可是我的店员和这件事毫无关联。他们和我妻子从无任何过节,而且,他们今天从早晨开始一直像往常一样在店里上班。”
  “作为警察,我们什么都想知道,还请你谅解。”
  加濑表情十分诚恳,寻求他的理解。
  “你在余吴的房子是作为别墅的吧?”
  听到杉山发问,柚木朝他转过身去。
  “是的。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虽然破旧点,但我们夫妻俩都很喜欢。我从小就在这一带生活,对这很有感情。我妻子是直到结婚后才知道与琵琶湖一山之隔还有这样一个静谧的湖泊。我们俩曾说过,虽然距离彦根并不远,来到余吴时,感觉像是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虽然柚木的语调断断续续,但加濑能够感觉出他逐渐变得爱说话起来,而且很沉着。
  “你刚才说过,别墅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没记错吧?”
  杉山重新确认了一下,柚木的回答和原来一样。
  “没有。我原来想里面可能有一件可以拿去卖的古董,仔细想想,连这个东西也没有。”
  “你们总是在这个季节来余吴吗?”加濑问道,“现在刚初春,离赏樱花还有一段时间呢。”
  “我们从来不决定什么时候来。从年初开始我就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好不容易能休三天假,两个人就商量到这里来散散心。这个月中旬开始又要开始忙了,什么赏樱花呀,黄金周呀,看来我都无福享受了。”
  “是啊。”
  墙上时钟的指针早已过了十一点。
  “在你蒙受不幸的时候,我们还问了你这么多问题,真是对不起。今天就到这吧,你可以回去了。住宿的地方由加理小姐已经在附近定下了。外面很黑,道路不好认,是不是给旅馆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人接一下?”
  “多谢你们了。”
  由加理也站起来,微微鞠躬表示谢意。
  加濑告诉他们,惠的尸体解剖已经完成,明天上午可以送到柚木在彦根的家。
  然后他让两个人明天九点来木之本警署,跟他一块到余吴的现场去一趟。他把两个人托付给前来迎接的旅馆的人,就和杉山一同走进了会议室。会议室调查员都已到齐,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二章 悲伤者




  第一节


  第二天是四月二日,天空晴朗无云。
  柚木新一和三泽由加理九点整准时到达了木之本警署。
  “早上好。”
  出来迎接的杉山十分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
  杉山先把两个人带到昨天的调查室里,柚木在那里被取了指纹样本。杉山解释说是要和侵入别墅的凶手指纹做一下对比,由于三泽由加理没去过别墅,所以没有取她的指纹样。在一张写着“用后销毁”的纸上,柚木十分认真地用油墨捺上了十个手指印和掌印。等到柚木在洗手间用给他的洗手液洗完手回来后,杉山助理警部从椅子站了起来。
  “请跟我一起去余吴现场,加濑警部已经先去了。”
  杉山领着他们来到停在警署前的一辆警车上,自己先坐到了驾驶位置上。由加理和柚木随后坐到了后排座位上。
  杉山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发动了引擎。由加理想问他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可又一想这话有点无聊,因此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杉山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昨天的调查有什么结果吗?”沉默了一会,抽水问道。
  杉山手握着方向盘,朝后视镜瞥了一眼,由加理也正在望着他,两个人的眼睛对视了一下。
  “昨天我们的调查员每两个人一组,共五组,在现场附近进行了彻底的调查。调查主要包括两点,一是昨天上午有没有发现陌生人或可疑车辆在案发现场活动;二是昨天上午十点四十分左右是否有陌生男子在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今天我们打算扩大一下范围,继续在木之本警署附近进行调查。”
  “你是说调查还未取得任何进展?”
  “到昨天调查结束为止,尚无任何进展。不过这里人又不多,嫌疑犯应该比较容易发现,肯定会有线索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附近人不多,不是更不容易发现嫌疑犯吗?”
  “我们一定要将罪犯绳之以法。”
  柚木看起来有点怅然。过了一会,他又问道:“现场没有发现罪犯留下的物品吗?比如说指纹或脚印?”
  “我们正在调查。不过倒是得到了两个很清晰的指纹,其中一个我们已经查明,是你夫人柚木惠的。”
  由加理有些失望。
  “另一个是我的吧。”柚木有意无意地说道。然后他就沉默了起来。
  车子开到了余吴湖。由加理把脸贴到玻璃窗上,凝望着姐姐离开人世的这块土地。她曾经听姐姐说过,余吴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镜湖”。果然不假,早晨的阳光洒在余吴湖上,折射回来,整个湖面看起来确实如同一面镜子。余吴湖看起来是那样的小,由加理觉得它简直无法跟琵琶湖相比,称其为池塘或许更合适。湖四面环山,人烟稀少,与由加理到安云野旅游时所见到的高原湖泊很相似。
  “如果不是因为调查才来这里,这里应该是一个很浪漫的地方啊。”柚木附到由加理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由加理没有做声,只是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传说曾经有仙女降临到余吴湖。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传说,叫霓裳传说。传说仙女曾经把她穿的霓裳挂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上。说不定仙女曾在余吴湖里偷偷地洗过澡呢。”
  汽车行驶在没有色彩的水田似的道路上,更加接近湖的正面了。车子向左拐弯后,沿着湖边顺时针行驶。湖在车子的右边飞快地向后掠过。这时由加理才发现,其实余吴湖很大,只不过刚才被左面的山挡住了视线,没有看到湖的全貌罢了。
  “左前方就是贱岳山。从木之本坐缆车可以直达山顶,从山顶可以同时看到琵琶湖和余吴湖。”柚木说道,“去年夏天我曾和惠一同登上过山顶。家里应该还有那时拍的照片……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惠对历史是比较精通的。由加理,你听说过贱岳山的七条枪吗?”
  没听说过,由加理心想。她只是轻轻回答道:“没有。”
  “指的是贱岳大战时的加藤清正和福岛正则等七个人。贱岳大战就是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
  “和羽田胜家一伙的是佐久间盛政。”
  正在专心开车的杉山插了一句。
  “对对,是佐久间盛政。我听惠说,这里还曾是丰臣秀吉大获全胜的古战场呢。她在这方面比我懂得多。”
  由加理又想起了姐姐。姐姐曾做过两年公司女事务员,经常手拿一本历史杂志,边走边看。由加理还因此取笑过她,说她像个老太婆。
  “我和惠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告诉她我家里是从事古董生意的,可能会给她陈腐的印象。可是她听说以后,竟很感兴趣。当时我想,这个女孩子有点怪。”
  由加理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搭话。
  车子开到了现场。别墅门口停着一辆车,看起来像一辆警车。杉山把车停在它后面。
  三人走进屋内。加濑和其他两个刑警正在卧室里谈话,加濑好像正对一个圆脸的人反复叮嘱着什么。
  “加濑警部,柚木先生和三泽由加理小姐来了。”
  听到杉山说话,加濑转过身来,说了声:“早上好”。
  “惠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吗?”
  柚木看了看地板上用粉笔画的人体形状,问道。
  “是的。”杉山答道。
  “是被人勒死的吗?”        
  “是用烤面包器的电源线下的毒手。”
  “凶手也太残忍了……”
  这时,加濑咳嗽了一声,说道:“柚木先生,请你好好看一下好吗?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有哪些东西以前没见过。”
  “我明白,我会好好检查的。”柚木自己在房间内四处查看,由加理闲着无事,只好缩着身子坐在卧室的墙角,以免打搅柚木和刑警们。地板上用粉笔画的人形看起来像姐姐被烧毁后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十分恐怖。
  这时柚木查看完了其余的房间,回到了客厅。由加理只好来到了西式房间。
  这是一间卧室。从后间的窗户可以看到余吴湖。
  (仙女怎么会降落到这种地方?)
  不知什么缘故,由加理突然对姐夫说过的这个传说有些反感。
  (姐姐就是在这种地方被恶魔杀害的,可姐夫还有心思说这种话……)



  第二节


  柚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加濑对他的协助表示了感谢,然后又说想和他继续谈谈昨天的事情,并把由加理也叫来了。
  “我们到那里去谈吧。”
  三人离开了杀人现场客厅,来到了日式房间。几个人分坐在桌子的两边。杉山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柚木先生,你是二十九岁成为公司董事长的,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吗?”
  加濑的语调显得很轻松,像谈论家常似的。
  “是的,大学毕业后不久我就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大约是二十四岁的时候,那应该是五年前吧。父亲因为得了早老性痴呆综合征,不幸去世了。我当了公司董事长,弟弟担任了常务董事的职务。当时我对生意还只是略通皮毛,肩上突然压上这么一副沉重的担子,确实有点吃不消。多亏当时店里有一位老职员、任彦根店店长的武藤,对店里的各种业务很精通,在他的帮助下,我和弟弟才慢慢地在实践中成长起来。”
  “噢。你弟弟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常务董事。你比你弟弟大几岁?”
  “我们是同一年生的。虽然我叫他弟弟,但其实我们是双胞胎。”
  “啊,是这么回事啊。”加濑重重地点了两三下头,“你弟弟叫什么?”
  “柚木健一。健康的健,数字一。”
  “他也是大学毕业吗?”
  “不是。他在大学二年级时就退学了,接着就开始在店里工作。我大学读了四年,因此,他在店里的工龄比我长三年。不过可能是父亲认为我对古董了解得更多一点,因此就在遗书中指定我担任公司董事长。”
  “啊,看来你生下来就具有一双鉴别美术品的慧眼啊。”
  “并非如此。只是我从小就对父亲的工作感兴趣,在大学又念的是美术专业。从那时起就开始进行实地工作,挨家挨户地去搜寻各地的藏品。”
  “现在你公司里有几个职员?”
  “彦根有五人,大阪三人,再加上我们兄弟俩,一共十个人。我和武藤负责彦根的公司本部,健一负责设在大阪的分公司。”
  “为什么不把公司本部设在大阪呢?”
  “我们家一直住在彦根,凭着多年的信誉在彦根建起了目前的这个公司。您或许也知道,彦根是大老【注】井伊的城下町【注】所在地,有很多文化遗产和古董,因此我们就决心在彦根扎根了。而开业十年的大阪店不过是个小字号。

  【注】日本江户幕府时期的最高执政官。——译者注
  【注】以诸侯的居城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城镇。——译者注

  聊了一些跟案件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加濑把昨天上午的行动重新跟柚木和由加理讲了一下。他们是在调查有关嫌疑人员是不是在现场,由加理心想。电视剧里的刑警都有句口头禅,“警方会对所有嫌疑人进行调查。”
  首先被问到的是由加理。她说自己和往常一样,七点多一点起床,八点多时离开了位于野田的公寓,八点四十分左右到达公司。警方打来电话的时候快到十二点了。于是她请了假,提前离开了公司,随后坐新干线和北陆主干线于下午两点左右到达了木之本警署。
  在由加理讲话的过程中,加濑和杉山都没插话,只是偶尔作一下笔记。
  “至于我嘛,”由加理讲完后,柚木开口说道,“和我昨天说过的一样,八点左右起床,然后给妻子打电话,告诉她不能去别墅见她了。等得到她的谅解之后,又在快九点的时候给店里打了个电话,跟武藤取消了休假,并告诉他我要到博多去拜访清水士郎。”
  “你和清水的会面是在四月一日的下午四点,对吗?”
  “是的。我曾经通过中介人介绍,打算从他那里买两件瓷器。但由于当时是通过电话达成协议的,我还没亲眼看到过实物,所以有些放心不下,然后才决定登门拜访的。傍晚时我们两个人见了面,谈完了生意之后在中洲喝了两杯。晚饭是我邀请他的,因为以后还要麻烦他。”
  “那你早晨事先给他去电话了吗?”
  “没有。”         
  “请继续讲。”加濑催促道。
  “我在时刻表上查了查新干线的时间,于十点四十五分出了家门。我家在佐和山附近,步行到车站约十五分钟左右。请等一下。”柚木说着,从西服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翻到了夹着书签的一页。
  “换乘的车次我都做了记录。十一点二分登上了从彦根出发的电车。坐了一站到米原,十一点七分在米原下了车。

  (见时刻表①)
        

  然后登上了十一点二十六分的开往新大阪的‘回声’号409次列车。

  (见时刻表②)
        

  因为有十九分钟的等车时间,所以当时我很悠闲。但后来突然想起自己又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我原来想在彦根车站给清水买点当地的土特产作为礼物,没想到给忘了。”
  柚木边说边挠着头,好像感到自己这个公司经理很不称职似的。加濑和衫山只是默默的听着。
  “没有办法,我只好在站台小店临时买点什么。没想到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正着急的时候,发车时间快到了,只好匆忙切忙买了包近江牛的佃煮【注】就上车了。然后就一直坐到新干线的车站。”

  【注】一种小菜,将肉类、鱼和海贝类等用煮制而成。

  “也就是说,你赶上了那班车了?”加濑问道。
  “是的。我一直坐到京都,然后在京都换乘了去博多的‘光’号。因为坐这趟车比在新大阪换乘更快,而且能保证有座位。我于十一点五十二分到达了京都,然后换乘了十一点五十六分发车的‘光’号103次列车。”

  (见时刻表③)
        

  “然后就一直坐到博多?”
  “是的。‘光’号在三点四十五分准时到达了博多。”
  “清水先生的家离车站近吗?”
  “他家在博多车站东面,步行大约十五分钟左右。他是干税务师工作的,办公室和住宅在一块。我先用车站的公用电话跟他联系了一下,然后按照地图找到了他家。他家有点难找,到达时已经是四点十分左右了。从车站到他家可能花了二十分钟左右。”
  “你到了以后,清水先生就告诉你我们有事找你吗?”
  “是的。他把木之本警署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然后我就用他家的电话给木之本警署打了一个电话,后来就听到了我妻子被害的噩耗。”
  说到这里,柚木沉默不语了。
  杉山开口道:“辛苦你了,刚到博多就不得不马上返回木之本。”
  “我马上赶回车站,坐上新干线赶了回来,就好像刚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似的。”
  柚木说完这些,又缄默了。
  “葬礼是明天举行吗?”
  衫山问道。然后他说如果明天的话,他也想去烧柱香。
  “是的。武藤已经在作准备了。我弟弟也要赶回来。”
  听到这里,加濑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弟弟也要回来?健一先生也到外地出差去了吗?”
  “是的,他到山形县的酒田出差去了。这也是很偶然的事,我们兄弟俩在同一天因为采购的事到外地出差。”
  “你弟弟出差的地点更远啊。而且你们两个人出差地点一南一北,方向正好相反啊。”
  “他到酒田和同行分挂轴去了。听他说,同行要他四月一去。因为对方经营的店规模较小,因此弟弟对我发牢骚说:‘对方说要我四月份以后去。他们这是明摆着想要我付消费税。’”
  由加理心里不由得又一阵悲哀。目前日本国内正因为征收消费税一事而乱成了一锅粥。今天早晨,姐夫在旅馆结账时发现账单上多了一个消费税的印章。平成元年四月一日,消费税来了,姐姐去了。消费税来了大家愁,而自己却还要承受失去姐姐的痛苦。
  “不过我弟弟当时并不在工作。他昨天傍晚到达目的地,预定今天进行谈判。当他听说自己的嫂子遇害后,立即取消了谈判,一大早就离开酒田赶往彦根来了。”
  谈话到此结束了。加濑和杉山对柚木和由加理的协助表示了谢意。
  “多谢二位的大力协助。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你们也要节哀保重。你没事吧,三泽小姐?”
  由加理轻轻地回答了一声“我没事”。
  “你们坐电车回去吗?那我派人把你们送到木之本车站吧。”加濑说道。
  “那就拜托了。送到余吴车站就行了。”柚木虽然这样说,但杉山让他想起了在前面的木之本车站折回的列车很多,又听说加濑也要返回警署,于是就决定请他送。加濑把杉山叫到客厅的一角,两个人小声谈论着关于搜查的事宜。
  “三个搜查小组……到消防署去……那里交给富田办……至于那里嘛,我自己办好了……”
  “下午我……等着您……然后……是那里吗?……我知道了。”
  话音断断续续,柚木听不清两个人在谈论什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谈完了话,加濑走了过来。杉山留在原地,看来加濑要亲自开车送他们。
  和坐车来时一样,由加理和柚木坐在后座。加濑朝送到门口的杉山轻轻挥了挥手,由加理和柚木也点头致意。加濑默默地发动了车。
  余吴湖像电影里镜头重放一样慢慢地向后方退去。车里的人都缄默不语。
  由加理和柚木在木之本车站前下了车,和加濑挥手作别。
  离下一班车发车还有二十分钟,两个人只好坐在检票口的椅子上等着。
  “姐夫。”        
  沉默了一会,由加理开口说道。她觉得这个称呼在自己听来是那么的不自然。
  “什么事?”
  “前天,我偶然在梅田碰到了空知先生。你如果和他联系不上,我可以打电话跟他联系一下。”
  柚木考虑了一会儿,说道:“那就拜托了。”
  到了彦根后,由加理打了个电话。她好像根本没想到问柚木知不知道电话号码,只是低头查随身携带的电话号码本。
  连拨了几次,电话都打不通。



  第三节


  空知正躺在被窝里看着同行写的小说,这时电话铃响了。他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听筒。
  “你好。我是空知。”
  “终于打通了。世界现在都六点了,太阳都快落山了,你刚醒吗?”片桐叹着气说。
  “我三点就醒了,然后一直在电话旁边看书。”
  “电话旁边?这么说你小子又把电话筒摘下来了?”
  “啊,我醒了以后忘了把电话筒挂上了。后来一直缩在被窝里看书,直到五点左右才恢复原状。”
  “什么恢复原状,又没发生什么灾害?你小子这个习惯可不好啊。你摘下听筒是不是想与世隔绝啊?”
  “我一向把电话放在枕头边上。睡觉时要是电话铃响的话还不吓我一跳啊,所以睡觉前我就把话筒给摘下来了……”
  “你是说你把电话就放在枕边的榻榻米上?怎么能放在那种地方呢?你这小子真是个怪人啊。”片桐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空知心里却很高兴。
  “放在枕边不是方便嘛,可以边躺着或盘腿坐着边打电话。”
  “你买个无绳电话不就得了。废话少说,言归正传,谈谈工作的事吧。”
  “好吧。”
  “前天我拜读了一下你那写了一半的大作,一直读到昨天晚上。我发现了一大堆错误。”
  “真的吗?”
  “那还有假。有五六处常识性错误。第四章〈西西弗斯之神〉就有点怪。西西弗斯是人,不是神。加缪曾写过一本书,叫〈西西弗斯的神话〉,你是不是因为这本书就把西西弗斯当成神了?后来每周六都有周刊杂志连载,不过首都圈【注】和大阪一带没有综合性的周刊杂志发行。算了,这些都是些细节,先不说了。不过至关重要的计谋一处却很奇怪啊。空知,九州的电车是交流电车啊,九州可没有本州那样的直流电车。”

  【注】以东京车站为中心半径一百公里以内的地区。

  “交直流两用电车还是有的吧?”
  “你作品中电车可不是交直流两用。你可以修改一下吗?”
  “好吧。”空知心里暗骂这家伙可真烦,“不过有点麻烦。”
  “你一定要修改过来,不过可不能晚于我们原先约定好的时间。”
  “我尽力吧,不过广濑警部关于不在犯罪现场的讲座那一部分还没写完呢。”
  “我等着你。你可是说过一完稿就立即到东京来的。等你到东京后,按咱们预先约定好的,我会带你去我常去的那家迪斯科舞厅的。”
  “得了吧,你那是真心话吗?人多少还是要讲点哥们儿义气的吧?片桐先生。”
  “我片桐就是义气的代名词。要不然,带你到年初咱们去过的卡拉0K快餐店去喝一杯。”
  “你是不是又把自己想像成桑田佳佑【注】,在那里放声歌唱了?”

  【注】日本著名歌星。

  “不错。你就叫我桑田片桐吧。”
  “别玩潇洒了,都快二十一世纪了。你这个人就是,上班时间无精打采,一下班,比谁都精神。我吃完晚饭后还得赶紧干活呢?”
  “什么下班时间!我这里星期天也上班呢。”听筒里的片桐听起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现在工作刚做了一半,不过今天还是打算和科里的那些家伙一起去赏樱花呢。”
  “东京的樱花也开了吗?”
  “两三天前是最佳的赏樱花的时间。不过凑巧今天大家都有空,于是就临时决定去了。我估计现在先遣队已经到达上野了,我马上也要出发了。”
  “你看来过得不错嘛。”
  “是不是怀念起工薪族的生活来了?”
  “我才不稀罕呢。那你就快去吧。”
    “那我就走了。再见!”
  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空知看了看时钟,已经快六点半了。屋子西侧的窗户在夕阳的映照下,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霞光。
  (怀念工薪族的生活?)
  空知不由得独自苦笑起来。
  当初自己毕业后,就立即进了一家大型光学仪器公司工作。工作伊始,本想大展一番身手,干出点成绩来,可不知是不是工薪族社会的悲剧在作祟,他和自己的上司根本合不来。
  那家伙是他的科长,整天无所事事,指使科员干活像使用机器人,把许多科员都逼得跳槽了,可那家伙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空知看不下去,就提了一条意见,建议实行定额制,并进行公正的评定。没想到因此遭其嫉恨,经常被给小鞋穿,不过,直接责任并不在于自己。有一次,一个科员犯了个小错误,那家伙在全体科员面前把他给狠狠地大骂了一顿。那家伙不仅常因为这名科员的工作失误而责骂他,而且还拿这名科员的身体缺陷开玩笑。空知终于忍无可忍了,愤怒地站起来,大声指责那家伙。
  (自己可真是个热血汉子啊)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好不好?
  ——什么?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我在跟你这个家伙说话。

  空知说着一脚就把科长的办公桌踢倒了。
  “真痛快!”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科长从椅子上跌落到地板上,眼镜也掉到了地上。被挨骂的科员还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站立着。同事们有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的则暗自在桌子底下拍手。隔壁其他科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都跑过来看热闹。在众人的注视下,空知泰然自若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办公室。
  (如今回想起来,还不由得为自己的”壮举”直冒冷汗。)
  一出公司门,他就把出勤卡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箱。然后自言自语地问自己“明天该怎么办呢?”,声音显得有点悲惨,但自己又何尝能找到答案呢?
  (不过当时如果不挺身而出,自己究竟还能再忍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酸甜苦辣威五味俱全。这件事给自己的惟一收获就是发现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冲动的人。自己动手写推理小说也并不是因为踢翻桌子的那一脚,自己从小就喜欢推理小说,还曾经煞有介事地给伙伴们读过自己写的东西。只是有一天偶然想到,与摸彩票相比,还不如趁自己正在失业写点应征小说,那样中奖率肯定更高一点,于是就动笔写了。不过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抱着试试看的游戏心理,而是认真地对待写小说这件事。
  (然后自己就一直从事小说写作,直到现在。)
  现在想起来,那是一部缺陷很多的作品。虽然小说的基本构思和计谋设计都获得了应有的评价,但总觉得自己是在拿手中的稿纸换饭吃。每每想到此,空知的心底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小说的计谋是自己在初中一年级时创作的,想不到紧急关头还是十三岁的自己救了自己一命,他时常这样自嘲。
  或许是对自己工薪族生活的一种补偿吧,命运让自己遇到了好编辑片桐,正是由于他,自己才真正开始执笔写起小说来了。两个人曾住在同一所旅馆里,彻夜长谈。片桐和自己同岁,但是他的才能在出版社里也有目共睹,受到大家的承认。
  片桐本人喜欢推理小说,但他也负责编辑历史小说和科幻小说的作品。空知很想和他结为亲密朋友。
  (虽然他常给自己的作品挑毛病,但有这种朋友不是更好吗?)
  空知想到这,开始动手修改起刚才片桐给他指出眠的几处毛病来。
  (这家伙真是麻烦。)
  小说这东西,稍一马虎就有可能被编辑给封杀掉。空知边想边往椅背上一靠,他心绪烦乱,连堆在身边的昨天和今天的报纸也懒得看一眼。



  第四节


  和柚木在木之本车站前下车后,加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确认了一下从余吴湖到木之本车站所需要的时间。然后他回到警署,向本部的署长——警视权田——详细汇报了从柚木那里询问来的消息。然后对警视说自己想一个人到米原车站去调查一下柚木所说的情况是否属实,得到了警视的许可。他又问了问其他警员调查的情况,他们都没有得到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加濑重新钻进车里,将方向盘向右一打,向木之本车站的反方向驶去。警车沿着八号国道向西行驶了大约三个街区,就到了木之本高速公路入口处。随后加濑驾车驶上北陆自动车道,加速向南驶去。北陆主干道的左边就是八号国道,两条公路平行向前伸展而去。不一会儿,车子就驶出了木之本町,进入了高月町。
  左前方已经浮现出了晚霞中伊吹山绵延不绝的轮廓。右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方格状的水稻田,一直延伸到丘陵的山脚下。竹生岛就漂浮在对面不远处的琵琶湖中,但目前还看不到。车子进入了湖北町,从伊香郡驶入东浅井郡。右侧的丘陵已经看不到了。公路也朝远离琵琶湖的方向转向东方,穿过特快列车飞驶而过的北陆主干线。
  (离开余吴已经有二十五分钟了……)
  加濑低头瞥了一眼手表,又使劲将油门踩了下去,连续超越了几辆像是向关西方向运输海产品的大卡车。车子的左侧,古战场遗址向后飞掠而去,车子驶过了姐妹川。到达长泯高速江路入口处时,加濑摇了摇头,很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已经超过从余吴湖的犯罪现场赶到这里所需时间三十多分钟了。
  “照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自言自语道,依旧保持高速前驶。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驶过高架新干线,穿过日光寺山隧道,车子沿着东海道线和二十一号国道继续向前奔驰。到达和名神高速公路成“T”型交叉的米原高速公路入口处后,又沿着刚刚驶过的国道高速前驰,车速已经超过最高限速了。当警车穿过米原警署,到达车站叫入口处时,加濑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不住地摇头。
  “真是不中用啊……”
  从犯罪现场到达这里总共用了四十五分钟,这当然还不包括中途到木之本车站和警署所花费的时间。不过就算是驾驶技术再好的人,开着再快的车,所花费的时间最少也只能是四十分钟吧。
  加濑把车得放在车站前,下了车,慢慢地向车站走去。他向检票员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身份证,穿过了检票口。这里是米原车站的后侧入口处,新干线车站就在对面。加濑穿过数十条铁路线从底下通过的天桥,向新干线的检票口走去。普通线的检票口只要走下西侧的台阶就到了,而新干线的检票口却在天桥的中间,即所谓的“天桥站”。
  加濑面向着检票口,向右侧的站内小店走近几步,冲一位中年女店员说道:
  “对不起,打搅您工作了。有点事想问问您。”
  正俯着身子填写点心订单的店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加濑,问道:“您有什么事?”
  “我是县警署的警察。”加濑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警察身份证拿给她看,“昨天上午您也在这工作吗?”
  “是的……”
  店员感到有点奇怪,不解地盯着加濑。这时一个好像刚换完钱的年轻女店员走了过来,向中年店员问道:“怎么了?”
  “您也是这里的店员吗?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是你们二位在这里值班吗?”
  加濑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两个人的胸卡。中年店员名叫延谷,年轻的叫石井。
  “是的。您有什么事?”
  那位叫石井的年轻女店员好像觉得加濑很可疑似的,警觉地盯着他,问道。
  加濑只好又拿出身份证给她看了看,请求她们对自己的搜查工作给予协助。
  “我想问一下,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是不是有一个男子在此买过东西?”
  “啊,你是指那个在这买牛肉佃煮的那个人吗?”
  石井立刻回答道,延谷也慢慢点了点头。加濑没想到两个人记忆力这么好,急忙回答道:“是的。”
  “在这里,那人买了份这个。”
  延谷边说边拿起了加濑面前的一份“近江牛肉佃煮”。
  “那人怎么了?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啊。”
  石井皱着眉头说道。加濑急忙解释说事情没有她们想像的那么严重。
  “那个人只不过是卷入了一桩案件中。我只是想知道他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是不是在这里买过东西,然后就乘坐新干线走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因为他本人说自己在这里买过牛肉佃煮,看来就是那个人了。”他拿出柚木新一的照片给两位女店员看了看。照片是加濑在余吴的别墅时征得柚木同意之后拿的。
  “买佃煮的是这个人吗?”
  两位女店员把头凑在一起仔细观察了起来。石井看了一眼照片,立刻说道:“没错,就是这个人。”
  延谷花了石井差不多三倍的时间才抬起头来。
  “怎么样,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
  为了慎重起见,加濑想再仔细询问一下详细情况,然而他突然发觉有件事很奇怪。
  “两位小姐的记忆力真好啊。不过车站里每天有那么多顾客来买东西,怎么我一说起买牛肉佃煮的这个人你们就立即记起来了,而且连他的相貌也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个人很特别。”
  “我记得这个人。
  两个人语气都很肯定。加濑心里不由得一阵兴奋,他预感到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
  “特别?什么地方特别?”
  “他显得特别慌张。”石井答道。
  “不是,”延谷急忙在旁边补充道,“刚开始很正常。一开始他一边晃着手里拿着的新干线的车票,一边悠闲地从那边的台阶走了上来。他先买了一份周刊杂志,然后问道:‘这是昨天的报纸,是不是没有消费税?’我问答说:‘是的。不过从下周开始就得加收消费税了。’他听了只是‘嗯’了一声。”
  听延谷这么一说,石井也仿佛记起来了似的:“对对,有这么一回事。我也突然想起来。”
  “他刚要往新干线的检票口走,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急步跑了回来。边跑边咕囔着:‘礼物!礼物!空着手去像什么话。’好像在责备自己似的。然后他慌慌张张地问我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可当礼品的东西。”
  “是的,是的。他当时选了佃煮。本来慌慌张张的,还问价钱是不是包括了税金。”石井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不由得笑出声来。
  “后来他就一溜烟地跑了。尽管检票员对他说:‘不用急还来着及。’”
  “他后来赶上车了吗?”
  “我们在这不可能知道。”石井回答道,“不过他走了以后我们听到电车进站的汽笛声,就算是半路摔几个跟头,我想也能赶上吧。”
  听她这么一解释,加濑心里的疑虑消除了。不过柚木打扮得一向得体,举止也沉稳老练,可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却显得那么冒冒失失,而且只顾休假而忘了去博多,多少有点奇怪……
  “请原谅我唠叨,肯定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吧?”加濑问道。
  两位女店员点了点头。
  石井好像很有自信似的,挺直身子说道:“肯定没错。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作证。”
  加濑对两位店员道了谢,并希望她们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协助,然后就朝检票口走去。戴着制帽的年轻的检票员好像听到他刚才跟女店员的谈话。
  “当时我也在场。”
  还没等加濑开口,他就说道。这可太好了,加濑不由得心下暗喜。
  “是这个人吗?”
  他拿出相片。检票员仔细看了看,十分肯定地回答道:“没错。”
  “那你听见他跟那边两位女店员说话了?她们刚才说的对吗?”
  “对。虽然对那位顾客有点失礼,但我觉着他当时确实很慌张,显得很滑稽。我还记得我剪的票是往博多去的。”
  “他明明赶得上火车,却还拼命地跑,是吗?”
  “我很理解他的焦急心情,因为错过一班车的话就要再等半个小时左右。”
  加濑感到调查得差不多了,不过他又决定顺便到售票口去问一下。他顺着柚木曾登上的台阶拾级而下,来到普通线的检票口。虽然售票员并不记得柚木这个人,但他又得到了一条有意义的信息。
  “我记得那天上午确实卖出过开往博多的车票和新干线特快车票,因为那天只卖出过那一张开往博多的特快车票。买票的确实是位男性。”
  “上午只卖出过一张开往博多的特快车票?啊,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每天的售票量有多有少,但昨天上午确实如此。”
  加濑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个人说他是从彦根赶过来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完全可以下车以后在站内的新干线售票口内买到到博多去的车票和特快票,而不必到检票口外面去买。可他为什么要到外面去买呢?”
  “这可能是个人的习惯问题吧。”
  售票员好像对加濑的问题有点漫不经心,恰巧此时有乘客来买票了,加濑说了声“多谢”,就离开了。
  看来到结束调查的时候了。
  他出来的时候,估计了一下到米原所需的时间,对署长权田说自己调查完柚木的事宜后就立刻回来。他也不想再一个人继续展开调查,但现在既然都到这了,何不接着到彦根去看一看?就像围棋里的填空眼一样。
  自己原本开车到米原来,当然是想对柚木进行一番调查,将他从嫌疑名单上除去。加濑一边走在车站东侧的天桥上,一边想着。
  很明显,罪犯是在上午十点以后实施暴行的。而柚木说他于上午十一点七分到达了米原车站,买了开往博多的车票,然后在车站小店买了礼物。根据自己的经验,从余吴的杀人现场到北陆自动车道,至少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从米原的高速公路入口到车站的东侧入口又需要五分钟。要想到西侧的检票口买票,需要再开车过去,或者跨过天桥,这样最快也需要五分钟。看来可以作出这样的结论了:柚木当时确实不在杀人现场。
  (到彦根去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加濑驾车沿着国道向西径直驶往彦根。
  可是在能看见古城堡的车站,柚木不过是一个不会给人留下特别印象的普通旅客。彦根车站的客流量很大,每天大约有一万人,是米原的近两倍,车站的工作人员对柚木没有一点印象。



  第五节


  三泽惠的祭夜提前举行了。仪式一结束,参加者都从悲伤而沉闷的气统中解放出来,长长地始了一口气,各自回家去了。
  (总算都回去了。姐姐最讨厌那么多陌生人来自己家了……)
  三泽由加理一口气,开始收拾客人们吃剩下的寿司,这时健一冲她说道:“这些东西不用收拾了,由加理小姐,我会让我那位收拾的。你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是啊,我会收拾的。”高井美保把手搭在由加理的肩上说道。虽然健一刚才对由加理说“我那位,”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健一的妻子。她是一年前开始与健一同居的,可以算是健一的情妇了。因为今天是祭夜,所以她的穿戴看起来还算朴实,但由加理以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化着浓浓的妆。她待人处事很沉稳老练,所以当由加理得知她比自己还小一岁时,着实吃了一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拉着由加理说了很多话,包括她是马歌山县人,在“南方”快餐店工作时怎样和健一认识的,以及和她的前夫至今还保持着联系之类的事。
  “谢谢。不过我今晚看来是睡不着了,还是干点什么吧。我和姐姐在同一间屋子里过夜,今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是啊……”美保点点头,好像很理解她的心情,叹了口气,接着便动手帮由加理收拾起来。
  “我已经习惯了祭夜和葬礼一类的事了。中学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接着有两位朋友遇车祸身亡,前年哥哥也因患癌症去世了。不过婚礼却连一次也没有参加过,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仅有的几个朋友有的也至今单身,有的虽已结婚,却远嫁他乡。我虽然是二婚,但还从来没举行过婚礼。”
  由加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美保的话,一个劲地忙活着。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姐姐相处的日日夜夜,仿佛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对不起,美保,你和由加理一块过来一下。”新一刚刚送完最后一位客人,转身冲她们喊道,然后又向键一招了招手。
  “喂,大家来喝一杯吧!”
  “好的。”
  健一回应了一声,兄弟两个人就走向房间的角落,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往威士忌里放进冰块,开始对饮起来。他俩喝酒的时候,由加理和美保及公司里的其他人忙着收拾屋子。他们两人无论是长相、体格还是发型及酒醉后的神态,都是那么相似。
  “你不累吗?”
  彦根的店主武藤问由加理。武藤看上去温厚朴实,很像由加理的父亲,年纪跟由加理的父亲差不多,也已经谢顶了。
  “我不是说你该怎样做,我看你还是找个房间休息一下怎么样?”
  “谢谢。”由加理对武藤和美保道了声谢,到房间里休息去了。她感到异常疲惫,全身的神经似乎都已经麻痹了,但她还是想先接受两个人的关怀。
  离开房间时,由加理看了一眼姐夫他们。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不住地互相点头。
  由加理出了房间,刚要到二楼姐姐的房间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空知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人人都在关心自己,由加理心里感到很欣慰。可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自己可以直接向他倾吐失去姐姐的痛苦的对象,此时此刻,她多想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啊。
  (一个可以让自己倾吐失去姐姐的痛苦的对象……可是,自己怎么就想到了空知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对柚木没有一点亲切感,所以才想到了他?)
  她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仅凭感觉,她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由加理拿起了楼梯后面的电话。整个晚上她已经打过六次了,电话号码也早就记住了。她拨了电话号码,听到对方电话响了几声,接着有人拿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空知。”
  听到空知的声音,由加理激动得双腿不由得发起抖来,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盏明灯,她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笑意。
  “我是三泽由加理。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打搅你了。”
  “啊,是由加理小姐啊,晚上好。上次在梅田很对不起。代我向你的朋友问声好。”
  “你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啊。”由加理觉得自己和空知在梅田的偶遇就像几年前的事,感能是那么的遥远。
  “旅行的事,你已经决定了吗?”
  由加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空知提的这个问题。旅行?和谁?什么时候?到哪里?
  “空知,我姐姐她……去世了。
  话筒里传来空知低微的吃惊声:“什么?”
  “她是昨天早上去世的。你没看报纸吗?”
  “等一下。你是说,你姐姐去世了?真的吗?”
  “是的。”由加理回答道。
  “竟然还登了报纸,是遭遇车祸了吗?”
  “她是被人杀害的。”
  “是吗?……”       
  空知心灵的震动通过话筒传了过来,由加理的眼泪不由得又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她一个人住在余吴的别墅里,被人用绳索勒死了。祭夜刚刚结束。”
  “祭夜?我怎么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空知的哽咽声听起来痛苦万分。由加理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知道,空知也一定在流泪。
  在相隔百里之遥的电话的另一端,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手握话筒,为姐姐的不幸遭遇流泪悲伤。由加理想到这儿,心理的痛苦仿佛减轻了一些,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
  “空知,你是不是有事外出了?”由加理强压住悲泣声,问道,“还是把电话筒摘下来了?白天和晚上我一直打电话给你,可总是打不通。”
  电话那端的空知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急忙回答道:“没有,没有,我哪里也没去,一直呆在家里。只是昨天突然来了劲头,写小说写了一个晚上,然后把话筒摘下来睡了一整天。真对不起,惠被杀的时候,你们都在承受着痛苦,而我却在兴致勃勃地写什么杀人的小说,还只顾睡觉。”
  “空知……”
  “祭夜已经结束了吗?我真想去参加。如果惠没结婚的话,我现在就想开车去。今天晚上是惠的身体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空知想的和自己一样,由加理悲伤地想。
  “空知,姐姐的事,还是……
  由加理有点语无伦次,空知也无言以对,但由加理能感觉得出来,空知的心里肯定有许多难以对他人说的痛苦。
  “谢谢你,空知。”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空知仿佛刚刚恢复了冷静,接着问道:“明天的葬礼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举行?”
  “下午一点开始,在彦根的柚木的家里。”
  “我知道了,”空知接着问道,“柚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他很好。对我也照顾得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案件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什么进展。”
  “我知道了,详细情况我会看报纸的。柚木他在吗?”
  看来空知是想安慰一下刚刚失去妻子的朋友。由加理说了声“你稍等一下,”放下了话筒。
  她来到柚木喝酒的房间,发现他们兄弟两人都已经喝得半醉了,正似睡非睡地打盹。即使把他们叫醒,能不能站起来还是一回事。由加理想到这,转身回到了电话旁,拿起了话筒:“他累了,已经休息了。”
  “是吗?那你转告他,让他不要过度悲伤,我明天过去。”
  由加理还有一个问题想让空知回答。
  “空知,请你告诉我,你还爱着我姐姐吗?”
  “晚安。”
  电话被轻轻地挂断了。
 


第三章 凶手是谁




  第一节


  第二天是惠的葬礼,天空一片晴朗,万里无云,春光明媚。祭祀和尚的念经声在加濑的耳畔回荡。
  运送惠的遗体到火葬场的车只有两辆。加濑和杉山在屋外一边看着负责葬礼的人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一边等着来送葬的惠的亲友们。
  “所谓的闲静之地,不就是指的这种地方吗?”
  加濑自言自语道。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安静地躺在它身后山峰的怀抱里,清一色的平房式建筑,都被低矮的篱笆墙围着,从篱笆墙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朵朵盛开的樱花。
  “警部,您住在哪里?”
  杉山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八重樱,一边问道。
  “我住在石山。我小时候经常到石山寺的寺院玩耍,从小就是在石山长大的。”
  “那地方不也很好吗?说起石山寺,我想起来了,那里每到中秋,都要举行一个很独特的活动。我记得叫作……”
  “是紫式部节吗?”
  “对对,就是它。我还和我妻子一块去过一次呢。我们当时深有感慨,月亮的样子从平安时代以来就一直没有变过。那样仔细地观察月亮,我觉得那是第一次。”
  “助理警部不仅是个好读书的人,而且还是一位风雅之士呢。”加濑打趣道,“你孩子呢?”
  “我们还没孩子呢。”杉山满脸惋惜之色,“我们早就死了这条心了。虽然妻子怪可怜的,可我们现在这种工作……”
  “这么说家中大多时只有她一个人了?”
  “是的。她说自己给附近的小朋友教美术,白天就忙这事了。”
  “美术?真了不起啊。”
  “只是一种画画游戏罢了。”
  加濑又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说道:“那就尽快把这个案子了结了,好把你赶快还给你老婆。”
  “别再开我的玩笑了。”
  这时,柚木家里的车拐过街角,驶了过来。
  “回来了。”
  加濑边说边把手中的烟头丢进了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

  在一间窗户上装饰着一个可以托在掌心的小佛像的客厅室,刑警们正在和柚木健一进行交谈。虽然加濑觉得自己这样做未免有点失礼,但他还是忍不住要盯着健一看。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可怕的事情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嫂子惠自不待言,我也能感觉到哥哥和由加理小姐的悲痛心情。我深信日本的警察是世界一流的,你们一定能抓住凶手,而且不用多长时间。”
  健一先发制人,滔滔不绝地大讲一气。这家伙能说会道,加濑心想。
  “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问就是了。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尽力相助。”
  这不是废话吗?加濑心想,嘴上却说道:“谢谢。”询问就这样开始了。
  “听说健一先生是柚木堂的常务董事,平时在大阪的分店工作,那么你熟悉你嫂子惠女士吗?”
  “是的。我每月都来彦根一次,每次都住在这里。虽然我跟嫂子几乎没怎么长谈过,但却经常见面。”
  “我们警方认为是小偷所为,但还需展开多方面的调查。我想问一下,惠小姐平时有没有因为什么事招致其他人的反感或怨恨?你如果有这方面的线索,请告诉我们,多小的事都行。”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有这方面的线索。嫂子一点也不像那种招人嫉恨的人。”健一巧舌如簧,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惠女士有没有因事到大阪的分店去过?”
  “很少。她只是跟我哥哥去过一趟。”
  “那么大阪分店的职员跟你嫂子不认识了喽?”
  “是的,他们互不相识。”
  加濑刚才跟新一和武藤谈话时也是这样听说的,惠跟柚木堂的店员们好像几乎没什么接触。她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和邻居在路上相遇时也只是互相打个招呼,生活圈子看来很狭窄。果真这样的话,很难想像是哪一个认识她的人因为嫉恨而杀害了她。
  “我嫂子人很好,”健一夸奖起惠来,“她是个细心而认真的人,我哥哥却是个生活很拖沓的人,她是最适合照顾我哥哥的人……”看来他对惠的了解和印象也只仅此而已,再问下去恐怕也问不出什么线索来了。加濑想到这里,改问起事发当天他的行踪来。
  “前天你到山形出差去了,是吧?”
  “是的,我去了酒田。和哥哥一样是去采购的,不过,我不是买陶器类,而是收购书画。”
  “您去的地方倒是够远的。从大阪出发是乘飞机吗?”
  “不,是坐电车,从大阪到酒田有直达的特快。”
  “直达酒田?啊,是‘白鸟’号吧?青函隧道通了以后,那车能到函馆吗?”
  “不,只到青森为止。”
  “一直坐电车那不是要花很长时间吗?”
  “是那么回事。不过说实话,我不喜欢飞机,所以才坐‘白鸟’号电车。可真累啊!到酒田差不多用了九个小时。”
  “花了那么长时间吗?那可真够辛苦的了。”
  加濑只是听对方讲,显得兴趣不大。
  “不过在车内查票的时候,我听到周围的人谈论要去的地方,还有的人一直要坐到青森。听说到青森要花十三个小时。”
  “我可不能坐这种车,”警部疲惫地说道,“那么长时间被关在车里太痛苦了。首先,我坐不惯椅子,屁股会疼得受不了。你是早晨从大阪出发,傍晚到酒田去的了?”
  “是的。上午十点前从大阪出发,傍晚快七点时到达酒田。在连餐车都没有的车里一直呆了九个小时,所以到酒田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了。”
  连续运行十三个多小时的特快竟没有餐车,加濑有些吃惊。他有点夸张地想,自己不了解的事真是太多了。
  “这么说,当天到了后,你立即就住宿了?”
  “是的。其实当时买卖的对方是万屋的猿渡,他除了开买卖茶道具和书画的古董店外,还经营一家旧旅店。所以我就住进了那家旅店。他开古玩店,半是业余爱好,店面也不大。开旅店好像才是他的真行当。”
  “到旅店大概是七点半左右的样子吧?”
  “因为店主猿渡开车到车站来接,所以不到七点半就到了。”
  “那么说,你当天虽然见到了对方,却未谈及买卖?”
  “是的。第二天到了万屋,看了一些东西,本来打算再住一宿的,所以也就不用急。猿渡这人虽然好像生来就酒量小,可见了我,却硬要和我不断地干杯,真是痛快,直到哥哥来电话,那正是……”健一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加濑注视着他的脸,继续问道:“接到新一先生传来的噩耗是同一天吗?”
  “是的,是在晚上十一点前,当时我正和猿渡愉快地交谈。接到噩耗后,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当即决定去彦根。在酒田的买卖就只好留待日后再说了。”
  “你回来时也是坐的电车吗?”
  “是的。”
  “是‘白鸟’号吗?”       
  “不是。我想尽快赶回彦根,所以查一下列车时刻表,然后乘坐特快‘稻穗’号赶到新泻,接着乘坐新干线‘朝日’号和‘光’号回来了。我早晨八点出发,下午四点左右赶到了彦根。”
  “用了八个小时。其实你去的时候如果不坐‘白鸟’号而走这条路线的话,会更快一些的。”加濑说这番话别无他意,他只是觉得,在一列连餐车也没有的火车上连续乘坐九个小时是一件很无聊乏味的事情,所以就随口说了出来。可没想到健一一听到他这句话,好像很生气似的,没好气地回答道:“回来的时候因为情况紧急,我才特意急忙赶回来的。去的时候可不同,坐‘白鸟’号不用中途换车,而且比换乘两列新干线和一列特快车要便宜得多。我可不想多花公司的经费。”
  “说的也是。”加濑一边说着,一边,心想,即使如此,你也用不着发那么大火啊。他很想反问一句,那么紧急的话,你为什么不坐飞机回来?但他还是忍住没问。这倒不是因为他听说健一讨厌坐飞机,而是因为他知道,不论酒田还是彦根,离机场都很远,而且从东北地区飞往大阪的飞机班次又很少。
  “我出差的事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健一用郑重其事的语气问道,“我怎么去的、去干了些什么、怎么回来的,这些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你们是不是在调查我当时在不在现场?”
  “你别误会。同样的问题,我们也询问过新一和由加理了。这只是办案程序,请你别介意。”
  说到这里,加濑结束了询问,起身致谢:“多谢你的协助。”



  第二节


  在空知和由加理穿过JR线(日本铁路),在车站前方向左拐弯时,加濑他们从后面追了上来。
  “请等一等。”
  听到有人喊自己,空知和由加理一齐转身向后看,然后站在原地等着加濑他们。
  “对不起,有件事想问一问空知先生。你现在有时间吗?”
  空知看了一下由加理,说道:“只是问我吗?我正要和由加理回大阪去呢。”
  “由加理小姐也可以一起来。站着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找个咖啡馆坐下来谈吧。”
  “好吧。”空知说道。
  四个人一起默默地朝车站走去。在车站前方道路边的一家装饰得很漂亮的餐馆前,加濑停住了脚步,仔细地看着写着“加尔登”店名的招牌下的一块镜子,这时由加理突然“啊”了一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就这家吧。由加理小姐,你怎么了?”
  听到加濑问自己,由加理急忙吞吞地回答:“没,没什么。”
  加濑一边感到由加理的表情有些奇怪,一边推开店门走了进去。店里全是四座的桌子,近一半已经坐满了顾客。加濑四下环顾了一下,径直朝里面的一个凹下去的座位走去。座位两旁各有一株赏叶植物,将整个座位遮挡了起来,是情侣们喜欢坐的位置。空知和由加理坐在里边靠墙壁的两个座位上,加濑和杉山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早在店外时空知就和他们分别做了自我介绍,所以加濑一坐下就进入了正题。
  “我们听说空知先生早在学生时代就和柚木惠——当时叫三泽惠——认识了,我们想问你几个有关她的问题。刚才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在和健一先生谈话时听说你要回大阪去了,就急忙赶了过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空知一边说着,眼睛却投向加濑的身后。加濑也转过身看了看。
  “啊,”当他发现空知所看的是什么时,不由得苦笑起来,那个东西叫“魔镜”。
  贴着瓷砖的墙壁上有一排四方形的窗户。墙壁的正中央开着一扇圆形的窗户,那就是加濑在店门前驻足观看的窗户。从外面看那是一面镜子,从里面看却是一扇可以看到外面的窗户。不仅如此,那扇窗户的下方还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彦根第一美男子”。
  “啊,我明白了。由加理小姐你曾经来过这家店,对不对?所以刚才我在店外看镜子的时候,你才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加濑转过身子问道。
  由加理好像难以启齿似的小声回答了一声“是的”。
  “彦根第一美男子,那不是在取笑我吗。”加濑边说边挠头。
  这时杉山说道“不对不对”,边说边指着窗户:“警部,那不是说你。他才是真正的彦根第一美男子。”
  店外的镜子前,一个蓄着胡子的装模作样的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一边朝店内望着,一边很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发型。
  他不停地用手梳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担心前额的头发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紧靠着窗户坐的两个女孩子好像觉得他的行为太可笑了,笑个不停。
  “真可怜啊。”
  加濑很同情那位“美男子”,绷紧的脸颊也不由得松弛了下来。这时杉山又问道:“为什子不叫‘彦根第一美女’非要叫什么‘彦根第一美男子’呢?”
  “那是因为,”听他这么一问,由加理立即回答道,“因为男子身上一般不会带着镜子,而女孩子都喜欢随身带着化妆盒,她们不会特意在大街上停下来一个劲地盯着那面镜子看。”
  “言之有理。看来你说的没错。而且如果拿女人开玩笑的话,对女性也不够尊重,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恶作剧。”杉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时加濑开始了正式话题。
  “听说你跟柚木新一先生从大学起就是好朋友了,是吗?”
  “是的。”空知敷衍了一句。
  葬礼结束后,空知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但他还依旧受着煎熬。
  “你和惠小姐何时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我和柚木一起去参加惠所在的专科学校举行的文化节,我们就是那时认识的。当时我们参加了一个可以随时加入的猜谜节目,结果我们两个人在决赛中相遇了。”
  “你们就是这样开始交往的?冒昧地问一句,一直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我毕业的那年秋天。我们正好交往了两年。”
  “你们的恋人关系结束了,是不是因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恋人关系?我是这样想的,但惠或许不这样想。”
  “不对。”由加理在一边忍不住插了一句,“对不起,我插话。可我亲眼看到,姐姐把空知你的照片挂在她的房间里,睡觉前还对着照片道晚安呢。如果只是简单的异性朋友的话,一个女孩子是不会那么做的。”
  “看来是恋人关系了。”加濑说道。
  “有一段时期或许如此。”       
  空知说话的时候,他们要的饮料来了。在轮流取糖罐和看牛奶时,四人一时都没有了话题。过了一会,空知才接着讲道:“大学四年级的夏天,我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骑自行车上学的时候,我为了躲避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子摔倒了,导致踝骨骨折,住了一个半月的院。那段时间,惠和柚木新一经常来探望我。我们在病房里说一些无聊的话,惹得同病房的病人们嫌弃。有时候,当他们俩说完‘我们下次再来’后一起转身离去时,我看着他俩的背影,觉得他俩真是天生的一对。后来我觉得,从那时起,惠感情的天秤已经倾斜到柚木那边了。
  “出院后我忙着准备就业考试和毕业论文,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柚木继承了家业,每天忙于生意。惠也逐渐适应了秘书工作,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将来了。
  “在当时惠的眼里,我的身上有某些地方,或者可能是全部,似乎不能让她有可以依赖的安全感。经过就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空知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扇圆窗户,接着讲道:“我的恋爱经验并不丰富,还没资格说那些什么‘男女之间的关系不过如此’之类的话。但现在回想起我们的这段恋情,我觉得我和惠之间的交往,实际上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恋爱关系。因为我感到,她对我空知这么一个人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就像我在魔镜的这边向她求爱,而她却在魔镜的那边看着我似的……”
  “我不这样认为。”听到这里,由加理不由得小心地插了一句。
  “对不起。我并不是说惠什么事都很自私。我的话可能让你有这种感觉,不过我绝无此意。”加濑在旁边咳嗽了几声。
  “惠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很聪明,做事很认真,人也很纯洁,不喜欢怀疑别人,也不喜欢揣摩别人心里想什么。总之,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
  “可是善无善报也是世上常有的事啊。她平时有没有干过什么招别人怨恨的事?”
  “她可是个事事特别小心的人,也不爱干什么出风头的事,所以我想应该没什么招人嫌的事。”
  加濑喝完杯里的咖啡,点上了一支烟。
  “惠小姐开始和柚木交往后,你和柚木之间的友情没有出现什么裂痕吗?”
  “没有。又不是他把惠从我身边夺了过去,我没有必要为此去哭泣、求他或嫉恨他什么。我还参加他们两个人的婚礼呢。”
  “以后你们三个人还见过面吗?”
  “因为我们分别住在大阪和彦根,所以很少见面。只有一次,他们请我到彦根去玩过一次。当时健一也和我们在一起,不只是我们三个人。”
  “你最后一次和惠小姐说话是什么时候?”
  “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时候。四年前到彦根去玩的时候是我最后一次和惠在一起。”
  “是这样啊……”
  加濑停止了提问,空知这时才拿起面前的茶杯。
  “空知先生是写推理小说的吧?”
  加濑为了缓和一些紧张的气氛,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空知嘴贴着杯子,“嗯”了一声。
  “自从干了刑警后,我反而不看推理小说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三年前,我参加了一次小说的有奖征集活动,有幸获了奖,从此我就辞掉工作,开始写起推理小说了。”
  “是专职作家吗?此前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以前是个工薪职员。啊,你是说工作单位吗?我在一家光学仪器厂搞营销工作,那家仪器厂主要制造照相机。”
  “你毕业后就在那家仪器厂工作吗?公司名称是什么?”
  “东亚仪器。”
  “是东京的一家公司吧。”
  “我在大阪的分公司工作。”
  “我拜读过空知先生的大作。”
  一直默默地在旁边作着记录的杉山插话道。空知转过身面对着他。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夸奖自己,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知道有人读过自己的作品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加濑在旁边感到,空知的眼神表明他对杉山的话越来越有兴趣了。
  “那部作品很有意思,我记得好像是以广岛的溪谷为背景的。”
  “那是〈第三条铁路〉。”
  “对对,就是它。因为其中有些地方就在我妻子的老家的附近,所以我就试着读了读。好像罪犯是在可部线和艺备线的交界处进行犯罪活动。故事情节跌岩复杂,悬念丛生,实在令人佩服。”
  “多谢夸奖。”
  “其中有一个很有名的警部,是警视厅的,很善于破案。”
  “那是警部广濑。”
  听到空知说到“广濑”这个名字,加濑不由得在旁边“哦”了一声:“这跟我的名字很接近啊,要是我能有他那样的才能就好了。”
  加濑说这句话别无他意,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没想到他无意中看了空知一眼,却发现他在望着远方,表情似乎十分惊愕。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加濑觉得有点奇怪,仔细想一想刚才所说的话,找不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杉山也好像发觉了空知有些异样,难道空知在看自己身后的什么东西,他把头转向身后。
  加濑也不由自主地向后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店内平静如初。也没有人从那扇圆窗户探进头来作鬼脸,只是窗户边的那两个女生变成了一位读报纸的年轻人,看起来像个工薪族,此外没有什么异常。窗外的大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车辆飞驰而过,对面的体育用品商店门前,店老板正在整理高尔夫球杆等商品。
  “空知先生,你……怎么了?”
  杉山这么一问,空知才仿佛刚回过神来:“没什么。”接着又急忙摇头道,“什么事也没有。”
  然后空知就默不作声了,他好像从刚才加濑的话中联想到什么东西。空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剩下的红茶,看来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吧?)
  加濑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想推理小说家空知先生在作品中也会经常使用这种问话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四月一日上午你都在哪里干什么吗?”
  “这种台词我在那部400页稿纸的小说里共用了五次。”空知微微一笑,“你是问我不在现场的证据吗?……”
  “目前很难判断是流窜犯还是惠认识的人实施的犯罪活动。惠小姐不像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空知先生和她又是四年未曾见面,所以我想问问你当天的活动情况。我想如果广濑警部是我的话,他也会这样问的。”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你说四月一日的上午我的活动情况,需要我详细解释一下我从几点到几点之间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吗?”
  “请您不要老是说什么‘案发现场’。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你不要太紧张,没那么严重。我们只需要搞清楚你上午十点半左右在不在余吴,就知道你在不在案发现场了。”
  “不在现场的证据嘛……有啊。那天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十点了,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电话是证券公司打来的,他们想要我购买他他们公司的证券。如果是平常,这种时间被电话吵醒,我肯定很生气,但那天我还得感谢他们,他们的电话像个闹钟,使我没有睡过头。”
  这么说来,案发当天上午十点前他一直在大阪的家里睡然后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了?加濑心想,他接着问道:“请问您家住在大阪的哪里?”
  “啊,对不起,忘记给您我的名片了。”空知一边抱歉,一边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加濑和杉山。名片上没有写他的职务,有一个加濑没有听说过的地名。
  “大阪府南河内郡河南町平石——我还是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解释起来有点困难……在富田林市东面约五公里处,在金刚山的山脚下。可能您还是不明白。”
  “到大阪市需要多长时间?”
  “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那地方就连住在大阪市的人也不熟悉,不过我喜欢那里的清静。”
  “如果您在那里呆到十点以后的话,那您当天上午就不可能在余吴了。”
  “是啊,从我家到余吴需要三个多小时啊。”
  “不过,”加濑接着问道,“您还记得当天证券公司打电话给您的那个人是谁吗?而且即使你记得,对方也不一定记得,看来要想证明您当天不在案发现场,确实有点麻烦。”
  “我记得。是阳光证券公司的一个姓久保屋敷的人。因为他的姓是四个字,比较罕见,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虽然最终我拒绝了他的要求我购买证券的请求,但我刚才也提到过,他的电话把我吵醒了,使我没有睡过头,所以当时我也就附和着和他聊了一阵。我想他应该还记得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您起床以后,一直在工作吗?”
  “是的。不过我一直是一个人在工作,所以这段时间的行动找不到可以作证的人。”
  加濑问了问衫山有没有问题,得到他的否定回答后,他结束了询问。
  “请您一定要把犯人绳之以法。”
  空知低下头,恳求加濑。
  “我们一定尽快早日把罪犯捉拿归案。”加濑也点头还礼。不过他注意到,空知只是象征性地低了低头。他的眼神十分迷离,好像内心被什么东西支配着似的。
  (他可能是太疲劳了。)
  加濑想。随后四个人就在店门前双双作别了。



  第三节


  在今天的搜查会议上,依旧没有什么促进案情进展的调查报告。调查小组的成员们在余吴、木之本附近进行了仔细调查,没有什么成果,被害者的交友情况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对现场进行了三次调查的县警署的刑警富田提出的“计划犯罪说”,引起了包括加濑在内的几个人的兴趣。
  “罪犯将现场洗手间的窗户用玻璃刀割开一个窟窿,然后伸进手将插销打开……”富田滔滔不绝地讲着。
  “如果是流窜犯,犯人肯定是从窗户进入房间的。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即犯人用什么方法诱骗被害人给自己打开房门,然后实施了犯罪。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犯人在作案后应该不会特意将洗手间的玻璃仔细割开,而且从时间上来看,这种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加濑微闭双目,仔细聆听着部下的发言。
  “我到房间后仔细调查了一下玻璃被割的窗户,窗户下沿距地面有一点七米多。我试着攀着窗框,想从窗户进入屋内,但是失败了。最后还是在和我一起的仁科刑警部长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钻进房间内。并不是我笨拙,我请仁科部长试了试,结果也一样。”
  坐在富田的斜前方的身强体壮的部长仁科插着胳膊,细长的眼睛透着机敏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我和仁科部长判断,犯人要想从窗户进入屋内,必须踩着一个物体。于是我们就在附近进行了搜查,结果没有发现这种东西。我们推测,犯人可能是在实施犯罪后将其带走,或者是特意带到湖边处理掉了。不过我们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所以我们又想,被割破的玻璃窗会不会只是一种伪装?我刚才提过,‘如果是流窜犯,犯人肯定是从窗户进去的’。因此,如果犯人不可能从窗户进入的话,那么只可能是这种情况,即犯人是被害人认识的人,他是从房门进入屋内后实施了犯罪。”
  大家沉默了一阵,随后署长权田警视开口说道:“看来犯人把自己踩的东西带来,作案后又带走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犯人将自己的车子开到屋后,然后踩着车前盖进入屋内。作案后犯人又将车开走,现场当然就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了。”
  “我们也对这种情况进行了调查,”富田立即回答道,“我们认为这种假设可能性很小。因为房屋的后面紧靠着山坡,一般来说,车子是不可能开到房屋后面的。即使假设有车子开到屋后,也不可能不引起被害人的注意。在罪犯仔细切割玻璃,然后又费力爬入屋内的这段时间内,被害人不可能没有一点警觉,而且如果察觉后,也完全可以打电话报警或逃走。”
  “而且,”仁科部长在一边补充道,“要想将车开到房屋后面,至少需要折返一次,这种作法也不像罪犯的风格。”
  “明白了。”权田简短地回答道。
  虽然富田的报告没有最终做出此案是被害人的熟人所为的结论,但是这种看法已逐渐在搜查员当中传播开来了。而且从对现场的调查的情况来看,几乎没有发现被害人和罪犯之间格斗的痕迹,这就使人们对此种假设更加深信不疑了。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么犯罪嫌疑人的范围就限定在与被害人有交往的人身上了。加濑逐个对应展开调查的人员进行了分析。
  “首先是被害人的丈夫柚木新一。很明显除了被害人的妹妹之外,与被害人关系最亲密的就是他了。按照关系的亲密程度来算的话,第二个嫌疑人应该是柚木新一的双胞胎弟弟,柚木健一。然后是柚木的情妇,高井美保。第四个人是彦根分店的经理,武藤纪夫。此外被害人还有几个学生时代的朋友,其中有一个人叫空知雅也,是被害人从专科学校到工作期间,相交两年多的朋友。”
  “啊,就是那个被被害人甩了的那个小说作家吗?”权田一边翻着手头的笔记本,一边说道,“听说早在七年前他们就已屋分手了,难道现在他还嫉恨着被害人吗?”
  “在我看来,他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作家,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但是他看来对被害人柚木惠仍然余情未了。”
  “空知他不是说过,案发当时,他正在大阪吗?”仁科问道。
  “他独身一人,而且住处也十分偏僻,我们有必要对他说的话进行取证。此外他还说当天跟证券公司通过电话,这件事调查起来也有一定难度。”加濑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作为本次调查任务的负责人,会议结束之前,他照例对明天的调查任务进行了一下安排。
  “首先要对柚木新一的个人情况及他在案发当日的活动进行一下调查,其中也包括重新研究一下他是如何从现场赶到米原车站去的。然后是柚木健一到酒田出差一事。此外,为了慎重起见,对案发时高井美保是否在其长期居住的公寓及武藤是否在店内工作一事也要作一下调查。我负责联系大阪府警署方面,请求他们予以协助。至于空知雅也,就请杉山助理警部调查一下。“
  “好的。”杉山回答道。
  各组的任务分配完毕后,会议于九点二十分左右结束了。



  第四节



  四月四日上午十点二十分,仁科和富田两位刑警正站在日本铁路京都车站的一号站台上。富田没来得及吃早饭,此时正捧着一个热狗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仁科站在他的旁边,一边跳望着大阪方向,一边悠闲地抽着香烟。车站里等待长途列车的乘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带旅行包。
  “列车快来了吧?”富田一边大口嚼着热狗,一边问道。
  仁科跨进白色限制线里朝列车驶来的方向跳望了一阵,回答道:“来了。”仁科话音刚落,车站广播员就广播说特快车“白鸟”号已经进站了。不一会,从大阪到青森一直要跑十三个小时的列车“白鸟”缓缓驶进了车站,停在了二号站台。车门刚一打开,两个人就急忙钻进了有九节车厢的列车中间的一节车厢。在这个车站没有一个乘客下车,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匆匆忙忙地下车去买了些饮料,与两个人擦肩而过。
  两个人刚一上车,发车铃就响了。他们站在对号入座的五号车厢和软席的四号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感到列车“咣当“一声,随后就起动了。
  “这家伙是开往青森的吗,也真难为它了。”
  富田打趣道。仁科没有吱声,他一向不愿说一些没用的话。
  列车开出不久,列车员就从四号车厢开始检票了。检查完四号车厢后,列车员从四号车厢出来,看到站在两节车厢接口处的这两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的表情。他年近中年,身材矮胖,胡子刚刚剃过,泛着青色。这和今天早晨柚木健一在电话中所描述的那个人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
  “您是矢野先生吧?”
  仁科看了看他的胸卡,说道。矮胖的列车员盯着两个人看了一阵。
  “我们已经和大阪车段打好招呼了,怎么,他们还没通知你吗?我们是警察。”
  列车员矢野看了看他们的身份证,显得有些吃惊。
  “很对不起,打搅您工作了。我们之所以采取这种作法,是因为这样可以节省双方的时间。我们想问问你四月一日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的一些情况。”
  “我还没接到警方要问话的通知。是不是通知晚了,还是没通知到呢?不过没关系,等我把九号车厢的票检完后就回来。”
  “那我们就在这等你了。你每次都是在列车离开京都后才开始检票吗?”
  “不是,离开大阪后就立即检票。现在只检从京都上车的乘客的票,用不了多长时间。”
  “明白了。您请便。”
  列车员说了声“对不起”,转身朝五号车走去。
  列车驶过山科车站后,离开了东海道本线,又名JR琵琶湖线,进入了湖西线。琵琶湖线进入了逢板山隧道,湖西线则进入长等山隧道。“白鸟”号驶出隧道后,就像行驶在高架桥上似的,沿着磊大津市北部飞驶而去。从列车右边的车窗可以看到琵琶湖。琵琶湖大桥南面的湖面上浮着数艘游船和汽艇,使整个琵琶湖看起来更像一个忙碌的港口。
  两人一边看着列车左方的比睿山,一边等着矢野。不一会儿,矢野检完票回来了。他把制帽往上拉了拉,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这里可以吗?”仁科问道。
  矢野说道:“还是到列车员室吧。”说着把两个人带到了列车员室。
  “你们想知道什么?”
  等三个人在狭窄的小屋里紧挨着坐了下来,矢野问道。富田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打开,准备作记录,仁科开始了提问。
  “我们正在审理一个案件,一位当事人说他四月一日曾经坐本次列车从大阪到过酒田。他说他还记得矢野先生您,说当天检票的也是您,还说您在敦贺和新泻一带跟他说过话。”
  “什么?您这么说,我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矢野急忙说道,仁科打断了他的话。
  “您别急,听我说下去。当事人说那天列车出了大阪后,您就开始检票,当时他向你询问餐车在几号车厢。当他听说这趟车没有餐车的时候,很惊讶,还说了一句:‘开什么玩笑,特快车上怎么能没有餐车呢。’”
  “啊,听您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了。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矢野回答道。
  仁科继续说道:“您当时道歉说:‘给您造成不便,很对不起。’他也说:‘没什么,这不是您的责任。’是这样吗?”
  “啊,记起来了。那是三天前的事了,我确实和一位客人有过这样的交谈。”
  “他是在散座上还是在指定座位上?”
  “这,这我就记不清了。我印象中好像不是软席车厢。”
  “当事人说是七号车厢。”
  “那就是散座了。可能吧。”
  “那人买的是到酒田的车票,您还记得吗?”
  “我记不得那么清楚了。”
  “除了检票的时候,他还和你说过话吗?”
  “说过……好像是刚过敦贺的时候吧。”
  “你能确定吗?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地点和谈话内容我都记得很清楚。列车刚驶过敦贺,我正在检票,有位乘客喊住我,问我:‘听说敦贺前方有环形线,是不是已经过了?’我一边心想,这人问得问题可真幼稚,一边回答他说‘确实有,不过这趟车分上行线和下行线,只有上行线经过环形线,。我们说这番话的时候,确实是在列车刚驶过敦贺的时候,肯定没错。”
  “您检票的时候,埋怨没有餐车的也是这个人吗?”
  “没错。”      
  “您看看照片上有没有这个人?”仁科拿出一摞照片,是柚木和五个刑警的照片。实际上那不是柚木健一的照片,而是他的哥哥新一的照片。由于很难弄到柚木健一的照片,所以只好采取此种下策,用他哥哥的照片来代替了。
  “是这个人。没错,就是他。”
  矢野指着柚木新一的照片十分肯定地说道。
  “您确定吗?”
  富田在旁边插话道。仁科在心里一个劲地埋怨他。这种问法不仅不会让矢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反而会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看来只好以后再教他不要采用这种低劣的提问方法了。
  “我记得很清楚。没看照片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这个人的模样了,跟照片上一模一样。这个人长得很潇洒啊。不过其他几个长得就不敢叫人恭维了。”
  虽然自己的几个同事被他损了一通,但仁科对这位证人还是有了好感。矢野很积极地配合警方的调查,而且对自己的证词很有信心。
  “您和他是不是还谈过一次话?”
  仁科问道。他想,矢野既然能对细节记得如此清楚,那他也应该记得这件事。
  不出所料,矢野点了点头。
  “我值班到新泻。列车到新泻的时候,我在下车的时候和他在门口又相遇了。他冲我打招呼说:‘您在这下车吗?辛苦您了。’”
  一点不错。矢野的话和他们从柚木健一口中听来的完全一致。当初询问柚木健一的时候,他说得那么详细,以至于仁科认为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想他的话都在矢野身上得到了验证。
  “对这个人您还有其他什么印象吗?”
  矢野这下好像再也想不出什么来了。这也难怪,列车员毕竟不像出租车驾驶员那样,与乘客是一对一的谈话,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明白了。关于这个人我们就先谈到这吧。接下来我们想问您有关当天列车运行方面的问题。”仁科一边把照片放进西装上衣的内侧口袋,一边说道。
  “当天‘白鸟’号运行得很准时,新泻以后也很准时。”还没等仁科提问,矢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不是列车是不是晚点了,而是当天跟平时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这个,您能不能具体说明一下?”
  “什么情况都行。比如说,当天列车上有没有人突然生病了,或者列车有没有因为故障临时停过车等反常的情况?”
  “反常的情况嘛……”矢野认真地想了一会,回答道,“没什么反常的情况。没有孕妇要临产,列车也没有因为牛横卧在铁轨上睡觉而临时紧急停车。”矢野随便说了几种情况。这和柚木健一的话也一致,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偶然事故发生。
  “是这样啊。多谢您的合作。我们想和当天值班的其他列车员及售货员谈一谈,不知可不可以?”矢野立即把几位相关人员都喊了过来。仁科从他们身上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我记得这个人。”
  一个当天在列车内打工售货的女大学生很兴奋地喊道。
  “他在洗手间前还撞到我的售货小推车上了呢。不过撞得不厉害,只是脚踩碰到了小推车的车轮上,他当时痛得‘嗳’的叫了一声。”她仿佛想到了当时的情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不止这些,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有意思。撞了小推车后他看了看手表,说‘正好十二点,那就买个盒饭吧。’然后他就拿着盒饭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座位上。”
  仁科一边听着,一边低头看了看记在笔记本上的“白鸟”号的时刻表。十二点时列车刚刚驶过福井不久。
  “关于这个人,你还记得其他情况吗?此后你在座位上还见到过他吗?”
  “看见过。”她看着仁科,回答道。
  “在什么地方?”
  “快到金泽的时候。他买了一罐饮料,还对我道歉说‘刚才对不起了,’边说边打了个哈欠,说‘啊……列车刚到金泽隘。’”
  “其他情况呢?”
  “嗯,好像就这些了。”
  调查到此结束了。两位刑警向协助调查的人道了谢,走出了列车员值班室。列车到达下一站敦贺站还需要十五分钟。两个人打算在敦贺站下车,然后坐汽车回到木之本。



  第五节


  “真想这样去日本海,一直坐到东北地区啊。”富田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睛眺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今天天气很好啊!”
  “不如我们从车头到车尾巡视一遍吧。听说四月一号的乘车率和今天差不多。”
  两个人便开始在车内巡视起来。今天的乘车率为六至七成。仁科边看边想,那个名叫矢野的列车员说的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差,而且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线索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一位乘客和自己交谈过,而且只是三天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是很自然的。如果那位乘客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仁科在自己的笔记本的记录下划了几条横线。

  列车刚驶出大阪。列车员开始检票。(十点左右)
  列车刚驶过敦贺。列车员。(十一点左右)
  列车刚驶过福井。车厢售货员(十二点左右)
  列车即将到达金泽。车厢售货员(下午一点左右)
  列车到达新泻。列车员(下午四点左右)

  这五次记录可以证明柚木健一当日乘过此次列车及他的大致乘车区间。至于新泻以后的情况,以及酒田的古董商是否到车站去迎接过柚木健一,就要委托其他刑警与山形县警方取得联系,协同进行调查了。
  “看来证据调查得差不多了。”
  富田靠在车厢连接处的车厢壁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是啊。”仁科也掏出一支烟点上了。
  “犯罪时间在十点左右,那时柚木健一乘坐的这趟‘白鸟’号刚刚驶出京都,有没有进入滋贺境内还是个未知数。”
  富田一边听着仁科的分析,一边不停地点头。突然,仁科好像发现了一件事情。
  “富田,你今天跟昨天注意那个垫脚台的你不一样啊?”
  “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说你说错了什么,而是你今天看来好像看来缺乏戒备感。柚木健一当天确实是从大阪开始乘坐‘白鸟’号的。看起来好像案发时他不可能在余吴的现场,但是如果他在京都下车,换乘上行线的新干线的话……”
  “什么?新干线?”
  “对。如果有一趟新干线列车正好可以换乘,那他是不是有可能在十一点左右到达米原?”
  “米原?十一点左右?你是说,在米原车站的站内小店买东西的不是柚木新一,而是柚木健一?”
  “我只是突发此想。你认为他们有没有可能调包呢?”
  “不过在米原停车的新干线车次可不多啊。有没有一趟车正好可以让他换乘呢?很少有人会坐大阪发车的‘白鸟’号在京都换乘新干线,因为这两列车路线上并不相连。”
  “但是如果换乘的话,从京都很快就可以到达米原了。看看时刻表吧。”
  两个人又回到列车员值班室。矢野不在那里,换了另一位列车员在值班。两个人让他给查了查时刻表。
  “新干线的上行线……在米原停车的……啊,找到了。”
  两个人立刻仔细地察看起时刻表来。

  时刻表④
         

  “就是这趟车,‘回声’422号。从京都的发车时间是十点四十一分,有充足的时间换乘其他车次。到达米原的时间是十一点零八分。”
  仁科打开笔记本,查看了一下柚木的谈话记录:他乘坐普通列车于十一点零二分从彦根出发,十一点零七分到达米原。
  (两趟车几乎同时到达米原。难道这纯属偶然吗……)
  这本来只是个偶然的想法。仁科原本是想、牵制富田松弛的神经,让他不要掉以轻心,但是看到列车转乘的时刻表后,他想好好调查一下柚木健一和柚木新一有没有可能互为替身。
  “仁科,这不大可能,”富田的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柚木健一如果从‘白鸟’号下车,那他确实有可能在十点左右在米原站的站内小店买东西,也可以买到当天上午只卖出过一张的那张开往博多的车票。但是他后来又怎么能返回‘白鸟’号呢?”
  十一点半左右,列车刚驶过敦贺的时候,柚木健一和矢野曾交谈过。
  “那个人说不定是柚木新一……”
  “不大可能。你的话听起来有点像空知雅也的推理小说。”
  富田说他曾经读过两本空知写的推理小说。
  “照你的推断,他们兄弟俩互为替身,分别代替对方到了博多和酒田?”
  有没有这种可能,仁科自己也没有信心。和其他刑警的调查结果对照一下,也可能自己的想法立即就被否定了。
  “那就等到了敦贺的时候,在车站向署长汇报一下,也可以了解一下本部那边的情况。”
  “可以了吗?”
  列车员拿着摊开的时刻表,问道。
  “啊,可以了。多谢了。”
  两个人走出了列车员值班室,恰好碰到了路过的矢野。双方点头示礼,矢野突然指着车厢顶部说道:“列车现在正穿过高架桥。”
  “什么?”
  仁科和富山有点不明所以。
  “就是刚才提到过的环形线,鸠原环形线啊。”在列车的右侧,环山一周的环形线映入了眼帘。左侧,小浜线也逐渐靠拢过来。列车马上就要到达敦贺了。



  第六节


  连续几天的调查会议结束了。快到上午十一点了。
  加濑将香烟放在自己常用的有点变形的铝制烟灰缸上,独自沉思了起来。杉山插着胳膊,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
  “仁科的分析也太离奇了。是不是因为案件还牵到了推理小说作家空知雅也的缘故呢?”
  杉山喝了一口茶杯剩下的尚有余温的茶,说道。香烟烟灰“噗”地一声掉进了烟灰缸里。
  加濑看了一眼满脸苦笑的杉山,说道:“一点也不离奇。设想各种可能性,这本身就很有趣。从‘白鸟’号换乘‘回声’号,没什么不可能。在得到博多和酒田方面的汇报之前,我也想过可能有这种情况。博多的清水先生和酒田的猿渡先生以前都见过柚木兄弟,而且当天和他们都有过长时间的交谈,应该不会把他们两个人认错。”
  “是啊。博多的清水先生和柚木新一是初次见面,而且远没说上几句话柚木新一就匆忙离开了,虽然他的话还不能完全为证,但酒田的猿渡先生的话应该是比较可信的,而且……”
  “是车票吧。”
  “是的。车票上的指纹是没法抹掉的。”
  加濑在听取了仁科的假设报告后,立即和福冈警方取得了联系,请他们调查一下博多车站四月一日回收的新干线的车票和特快票。福冈警方立即进行了调查,从当天由米原开往博多的列车车票中,按照车票号挑出了推断为柚木新一所使用的那一张。加濑立即将柚木新一的指纹传真给他们,让他们将其与车票上的指纹进行对照。一个小时前结果就已经出来了,车票上检测出了三个与传真指纹完全相同的大拇指的指纹。
  “真得感谢福冈警方的大力配合啊!”
  加濑打心眼里感激福冈警方的协助。刚才开会的时候,当“指纹完全一致”的消息传来时,会场顿时一片嘈杂,与会人是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果然如此啊。”
  “什么,仁科的假设不对吗?”
  更多的则是赞叹声——“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仁科他们干得真不错啊。”
  “虽然如此,但没想到仁科能提出这种双胞胎兄弟互为替身的假设,很不简单啊……要知道,他可是从来都不读什么推理小说之类的书,而且他平时最讨厌这种看似愚蠢的问题了。”
  在座的一位刑警说道。
  “不,我想我知道仁科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
  加濑一边重新点上一支烟,一边说道。
  “在去调查‘白鸟’号之前,我们手头还没有一张柚木健一的照片。他不得已才采取了拿着柚木新一的照片去调查的方法,他也因此而产生了这一系列联想:‘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果真可行吗?这种作法或许和拿着柚木健一的照片去效果一样吧?拿着新一的照片去,即使到米原车站去的是健一也没关系吧?’”
  “今天的点子奖应该颁给仁科。”杉山说道。
  “对,仁科不愧是一位优秀的刑警。他和富田真是一对绝佳的搭档啊。“一位警员从心里赞叹道。
  “是啊。”加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感到蓝色的烟雾溶化进了他疲劳的身躯里。讨厌吸烟的人要是知道他这种感受的话,会不会对他这种依赖香烟消除疲劳的做法表示鄙视,抑或不屑一顾呢?
  随他们怎么想去吧,反正这辈子我是离不开这个家伙了,加濑心想。
  “山形县警方的消息明天上午到达。”
  听到杉山的这句话,加濑猛地抬起头来问道:“什么消息?”
  “有关和猿渡见面的柚木健一的指纹的调查结果。听说在他住的旅馆里采到了好几个指纹。虽然猿渡很肯定自己所见到的是弟弟健一,但还是进行一下指纹对照更为保险。”
  “不错。不过,既然从博多车站取回的车票已经显示是哥哥新一的指纹,那就完全可以排除他们互为替身的可能性了。如果是柚木健一先到了米原车站,然后回到博多,而柚木新一在余吴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后乘坐‘白鸟’号赶到酒田的话,那么开往博多的列车的车票上就不可能有柚木新一的指纹了。”
  “嗯,听起来很有道理。”
  杉山半欠着身子,伸手从桌面上横七竖八地放着的一堆茶壶中拿过一个,给加濑和自己的茶杯里倒满了水。
  “博多,酒田,博多,酒田……”
  “你在干什么?”听到加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两个地名,杉山有点奇怪。
  “虽说两个地名读法上只差一个音,结果可就大相径庭了。【注】虽然发音相似,但两者的方向却完全不同。”

  【注】:日语中,博多念作HAKADA,酒田念作SAKADA。

  “很有道理。这是推理小说中常用的一种手法,重要证人常常将两个发音相似的地名听混淆。到了小说的高潮时,刑警往往会叫道:‘你说的是九州的博多,还是山形县的酒田?’”杉山一边说着,一边还手舞足蹈地模仿着审问时情景。虽然这和他的性格并不符合,但也许是为了让疲惫的加濑放松一下,而特意逗他一乐。
  “会听错吗?推理小说中的计谋可比这复杂得多了。”
  “嗯……说起推理小说,空知雅也说他自己当时不在现场,这也是有可能的。
  “完全有可能。如果证券公司的推销员是个懒散的家伙的话,他或许不会记得什么时候给什么人打过电话,不过久保屋敷这个人工作却是相当认真的。”
  “是啊,两个人所说的谈话内容和时间完全一致。由于打电话的时候空知的情绪很好,对久保屋敷的推销没表示什么反感,所以久保屋敷认为空知还是有可能买证券的,所以就在笔记本记下了谈话内容作为备注,以便日后再推销。”
  “还有一个巧合。久保屋敷这个姓很少见,而空知作为一个作家,对人名往往很敏感。假设空知真的不记得证券公司及推销员的姓名,一般我们也不可能打听得到的。”
  “是这样。”
  空知作为一个推理小说作家,他是不是在电话这件事上作了一番手脚?
  这一点加濑也不是没想过。但这个假设随后就被大阪府警方的报告给推翻了。
  “从余吴到平石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所以他不可能十点半在余吴湖,而后于十二点回到自己在平石的家里——这种推断或许更有说服力。”
  两个人此前还对余吴到平石之间的路线进行了分析。从木之本高速公路入口处进入北陆车道,接着在米原进入名神高速公路,随后在濑田西下车。然后经过信乐,从伊贺的上野进入西名车道,再从天理沿着国道翻过二上山到达平石。这段路线最短,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
  如果利用铁路,那么从平石到新大阪站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从新大阪到米原需四十分钟,从米原再到余吴需要半个小时,总共需要两个半小时。不过,这段路线的中心地点米原,没有时间上符合的新干线通过。
  “再看看这个,这是空知摆脱嫌疑的决定性证据。”杉山说着递给加濑一份材料,是大阪府警方发过来的一份报告。上面提供了一份证据,这是一位邮递员的证词,说他当日十二点曾到空知家投递过一个书籍包裹,是一个装了三本单行本小说的大包裹,所以报箱里放不下。当时邮递员摇了邮递铃铛,空知开了房门,亲手接过了包裹。——这个事情连空知自己都给忘了。
  “其实我们原本就没有必要调查空知。他已经四年没见过被害人了,根本不可能知道案发当日被害人在余吴湖。”
  听杉山这么一说,加濑反驳道:“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知道。案发当日的前夜的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左右,被害人不是和自己的妹妹通过电话吗?”
  “是的。不过,三泽由加理说过她未将此事告诉过任何人啊。”
  “三泽由加理可能没有说,但有没有可能是被害人亲口跟空知说的?”
  “被害人亲口跟他说?你是说被害人给空知打过电话?”杉山有点意外。
  加濑继续平静地说道:“是的。被害人在和自己的妹妹通话时,曾经谈过空知。说不定和妹妹通完话后,被害人忽然对空知产生了思念之情,然后就给他打了电话。”
  “你是说在深夜打电话给空知?”
  “小说家熬夜还不是家常便饭?深夜打电话或许没什么,但大早上打电话或许就不好了。”
  杉山笑了:“警部,我们一开始就动不动说什么‘因为空知是小说家’我想我们这种说法是不是有失偏颇?”
  “或许吧。”加濑不得不承认。
  杉山又强调道:
  “而且我们也没有证据认定是空知所为。虽然存在因被被害人甩了而蒙羞,继而怀恨在心,遂起杀意的可能性,但他们已经有四年没有见面了,况且空知看来也不像能作出那种丧失理性的行为的人。”
  “我并不是觉得他可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而且说不定他知道被害人在余吴……对了,健一的情妇,高井美保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四月一号的活动情况已经调查清楚了,她一直呆在公寓里。”
  “上午十一点时她好像在忙着干什么,是吗?”
  “也没什么事,据说是请人在阳台上铺人工草坪。她还跟隔壁的女主人聊了聊天。看来当天她没有离开过大阪。”
  “听说柚木堂的职员当天和往常一样,从早晨起就一直在干活,是吗?”
  “是的。”
  “所有人都在吗?”加濑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在……看来都不在现场啊……”



  第七节


  “我理解你的心情。”片桐在电话的另一端安慰空知,“你一直暗恋着她吧?”
  “说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种事开我的玩笑。”
  听空知这么一说,片桐有点发慌,急忙道歉道:“对不起。”
  空知能感觉出来,他其实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安慰自己。
  “没什么。我现在食欲很旺盛,也不用去看什么神经科医生。只不过现在我没有心情去写什么推理小说了,那里面也全是什么杀人啦被杀什么的。”
  “什么,什么?你是指……”电话已经打得够长了,自己肯定打扰片桐的工作了。
  “就是千空直美。”
  “谁?”
  空知不明所以。       
  “千空直美的〈喝彩〉。里面不是有句歌词叫‘帷幕像往常一样缓缓升起’吗?就是那首获得唱片大奖的歌曲。咱俩岁数相差又不大,我想你应该有印象。当女歌手像往常一样站在舞台上时,却听到了自己心上人离开人世的消息。还没等她从噩耗中醒来,帷幕已经缓缓升起了。女歌手只好将悲痛默默地深埋心底,坚持将歌曲唱完了。”
  “啊,我想起来了。不过我是个推理小说家,编不出那么浪漫而哀伤的故事来。要不要我给千空直美写封信,说‘我现在明白您歌词的含义了’?”
  “太晚了。不过你要想写也没关系。”
  “不开玩笑了。你打这个电话,是想安慰我?”
  “啊,对不起。不过,我觉得只要是推理小说家,碰到这种事后都会像你这样的。我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种情况的。”
  片桐的语调忽然变得神秘起来。空知害怕他就此停住话题,慌忙说道:“也不只是推理小说家啊。自己的亲人去世后,谁还会有心情去写什么打打杀杀的血腥戏?即使推销汽车、教课、在站台打扫卫生什么也不好受啊。修改蹩脚的小说也是一样。”
  “正因为你能说出这种话来,所以我才喜欢你啊。”片桐的声音陡然增高,“是啊。人在这种极度悲伤的时候,往往会以拼命工作来忘记痛苦。教课的时候会比以往更认真,站台卫生也比往常打扫得干净好几倍。空知,你现在对自己的工作也很厌倦了吧?”
  “是的,小说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写完。”
  “我等着你。”片桐说得字字有力,“如果真的晚了,那也没什么办法。可你总得做点什么吧?行了,什么也不说了,我等着你的大作问世。而且我也会告诉你全国十几万的小说迷,‘大家都耐心等待吧!’”
  “如果我有十几万小说迷的话,那么第一版的发行量应该再增加。”
  “我也想增加,但运作上很麻烦。空知,你还想当工薪族吗?”
  “说什么呢,我适合干那种工作吗?”
  “那你就快点写。我等着你。”
  电话挂断了。空知回想着片桐的话语,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几天后,当空知到银行时,发现自己的账户上多了一笔预付的版税。

  在一间可以俯视道顿掘河的小饭馆里,两个男人正在低声私语。但每当女服务员往桌上端酒菜时,他们便陷入沉默。女服务员感到,这两个人一定是在谈什么很秘密的事情。
  “一切都按原计划顺利进行着吗?”
  其中一个人小声说道。
  “一切顺利。”
  另一个低声答道。
  “现在回想一下,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渡过那么危险的一关的。”
  “是啊,确实有点后怕啊……”
  “不过现在可以放心了。”
  “还不到时候。还有尾巴跟着我们。”
  “是吗?”
  “是的,连我也被他们盯上了。看来你也不是没有可能被盯梢。”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完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幸好我们现在还没露出什么马脚。”
  “我已经受不了了。”
  “但我们已经骑虎难下了。”
  “看来我们只好耐心等着事情过去了。”
  “也只好如此了。来,喝酒。”
  这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给对面的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斟酒。
  “是池田的吴春吗?好久没跟他见面了。”
  “还要送钱给他吗?”
  “不用,他在彦根也能拿到——来,倒酒。”
  两个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吃了几口菜。邻座传来了推杯换盏的喧闹声。
  “钱什么时候能到?”
  “不能太着急。但我们也不能纹丝不动,这样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太难了。”
  “是啊。但我们不能半途而废。”
  “看来我以后喝酒也要适可而止了。”
  “是不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是的。”
  “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这个人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河面。河床已经几乎干涸了,五颜六色的灯光摇曳闪烁着。这是一幅多么伤感的景色啊,虽然自己现在的心情并不坏。其中一个人心情复杂地想着。
 


第四章 私人侦探




  第一节


  时值服装刚换过季的第一个星期六。
  从窗户向外跳望,过街天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的服装在一周内几乎变成了清一色的白色轻装。由加理手拿着一杯插着吸管的冰茶,呆呆地望着窗户外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时间快到了,于是抬起左手,看了看手镯样式的坤表,时针指向两点,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两三分钟。
  她又抬起头望着窗外,不远处出现了从大阪赶来的空知的身影。他好像也看见了由加理,举手向她打招呼。由加理默默地注视着他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进来。
  “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到。”
  空知向服务员要了杯红茶,接着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拿出一本书来。
  “这是我的最新作品,不过比预定出版日期要晚了点。”
  “是给我的吗?”
  “当然。你肯赏面拜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由加理接过书,仔细端详起来。封面插图是一列蓝色的电车,像沙子一样崩溃消散开来。正中央印刷着一排红字:“折断翅膀的电车 空知雅也”。整个封面装帧得十分精美。
  “太感谢你了。今晚我就拜读。”
  “如果拙作能帮你打消无聊时光,那我就庆幸之至了。”
  由加理打开小说,翻阅了起来。跟空知以往的作品一样。
  小说中也附着好几张列车时刻表。封底是一张印刷得不能说很精美的空知的半身照及他写的一段话:

  “我在本书中向大家展现的所谓的‘空知魔法”其计谋设计较以往拙作更加大胆而严密。虽然作品中的广濑警部为识破罪犯的周密计谋而焦头烂额,但他最终还是从罪犯的行动中找到了蛛丝马迹。破解罪犯计谋的关键线索就隐藏在读者的眼前,希望各位不要被罪犯的障眼法所迷惑。”

  “看起来很有意思啊。”
  “这是编辑代我写的。我这次写这部小说,时间比较紧,所以就请编辑代写了这篇序言。”
  “你说的这位编辑,就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位先生吗?原来如此啊。”
  “他写的很差吧?这篇序让人觉得这部作品像是一部青少年推理小说。而且在短短的一篇序言中,光是计谋这个词就出现了三次,这对读者来说很有吸引力。”
  “看来他和空知你是一对绝好的搭档啊。”由加理微微一笑。
  “是啊,盛名之下……”
  “……其实难副。”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我们在拿片桐开玩笑。”空知笑着说,“我的作家生命看来不会长了。”
  两个人又聊了聊各自的近况。虽然时光流逝,悲痛的心情却一如从前,丝毫没有消散。但他们必须强忍悲痛,坚强地生活下去。两个人都拼命工作,企图借此来忘却内心深处的巨大悲痛。由加理在和空知谈话的过程中逐渐打起了一点精神。
  “我直到最近才能打起精神写点小说。但说句实在话,以写实手法描写警察的调查活动实在不是一件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所以下一本书我想写一写老式风格的私人侦探故事,这样就远离了现实,而且写起来心情也好。”
  “那喜欢广濑警部的人不是会很失望吗?”
  “我想多创作一些读者喜欢的人物,这样作品才会畅销。”空知直了直身子,“说起私人侦探,上次在电话中你跟我提起过的那件事是当真的吗?”
  “是的。”由加理一边把书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一边回答。
  “不过,连警方都感到棘手的案子,一个私人侦探又能怎么样呢?我对此有点怀疑。”看由加理没有说话,空知接着说道,“警方确实将负责你姐姐惠被杀一案的调查本部的规模缩小了,但调查还在继续。”
  “我听说调查本部迟早要解散的。”由加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解散?怎么会呢?你听谁说的?”
  “是木之本警署的一个刑警说的。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十分吃惊……”
  空知无言以对。过了一会,他问由加理:“你为什么那么怀疑你姐夫柚木?你不觉得他也是受害人之一吗?他也很可怜啊。”
  “我不能不怀疑。加上柚木还给姐姐……”
  “是那一亿日元的人寿保险吗?那笔保险金的数额确实不小。可是,听说你姐夫自己也买了一份同等金额的保险呀?”
  “是啊。那不过是故作姿态,死的只是姐姐一个人。”
  “警方也怀疑是不是柚木兄弟俩为了骗取保险金,合谋杀死了你姐姐。因为他们在进行了详细调查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有杀你姐姐的动机,于是他们就想起了保险金一事。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查明他们当时不在案发现场,而且他们似乎也没有雇用杀手作案的迹象。”
  “……嗯。”        
  由加理的声音低了下来。
  空知继续讲下去:“即使我们雇佣私人侦探进行调查,我想那也只是螳臂挡车,查不出什么结果来。”
  “不过我不能让事情就这么了结。我只想请你明白这一点。”
  由加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空知歪着嘴角,脸色阴沉。
  “雇佣私人侦探是要花钱的。每天至少要花两到三万日元,而且这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的。如果雇佣一个月的话,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如果真能破案的话,钱也不是没有。我可以把我出国旅游的省下来,如果还不够,我银行里还有些存款。”
  “那可不行。”空知坚决反对,“存款可是你父母去世时给你留下来结婚用的。这笔钱很重要,你不能轻易拿它们打水漂。”
  “哪位侦探要是听到你这番话,都会生气的。”
  由加理不了解空知为什么这么激动。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决地反对自己,她这时甚至有点后悔把他喊出来商量这件事。
  “而且你现在有合适的侦探人选吗?有能力,还要靠得住。我虽然写推理小说,侦探却一个人也不认识。”
  “有知道的人。”
  “什么?”空知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知道什么?”
  “不是,我是说,我知道有一个侦探,一个私人侦探。”
  “吓了我一跳。”空知搔了搔了头,“我真的不知道你还认识私人侦探。对不起,刚才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
  “没关系。那位侦探也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姐姐结婚时他曾经帮过忙。”
  “你姐姐结婚的时候?是不是委托他调查你姐夫的事?”
  “是的。如果让我姐姐知道我们在调查柚木的话,她肯定会生气的,于是我父母就偷偷地委托他代为调查。是通过我父亲的熟人介绍的,为人诚实,工作也很认真。他后来还把我父亲的一位同事的离家出走的孩子从东京找了回来。据说那个孩子被软禁在一家可疑的色情行业的店里被迫干活。孩子的父亲很感激,为了表示感谢,还特意请他和我们全家在饭店里吃了一顿饭。”
  “是这样啊。”空知好像对由加理的话不感兴趣似的,“这么说,他可靠喽?”
  “他在肥后桥有个事务所。我今天打算去请他,空知你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今天?咱们谈完话后?你已经决定要请他了?”
  “我已经决定了。”
  空知看来不很赞成她的这种作法:“你刚才所说的调查结婚对象的情况和搜索离家出走的人的去向时,请私人侦探比较合适,但是调查杀人案这类事还是不找私人侦探为好。”
  “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引起警察的重视,”由加理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又不想请一个像金田一耕助那样著名的侦探。”
  “真拿你没办法。你姐姐和你的不同之处或许就在于此。”
  “你是说,如果是姐姐的话,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喽?”
  “会不会听我的话我不知道,但她会想‘行了,不跟他争辩了’然后就此打住话题。”
  看来空知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由加理不过是坦率地将自己内心想法如实讲了出来:“空知先生,你没有义务非得听我的话不可,我也没有必要就我雇佣私人侦探的事征求你的意见,或者要你跟我一起去侦探事务所。但是我现在身处这种境地,很难一个人彻底做出决定。虽然别人会想‘没关系,一切会好的’。但我还是想找个人商量一下。我虽然不能说请你帮忙,但当我回头时,我希望能有个人在那里,哪怕离我很远也没关系。”由加理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看了看空知,空知默默地点点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让我们彼此互相帮助,渡过难关吧。”
  “这么说……”
  “我跟你一块去侦探事务所。虽然我劝你不要去,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会跟你一起去的。而且如果我赌气不去的话,你会觉得似乎故意与你作对似的。”
  “太谢谢你了。我太任性了,让你跟我一起去。”由加理边说边深深低头表示歉意,“你去侦探所也可以谈一些你作品中的话题,这样或许对你以后写小说也有一定的帮助。”
  “这种想法我可是一点也没有。”空知边说边接过发票站了起来。



  第二节


  在肥后桥向右一拐,沿着土佐护城河边走一会儿就到了太平洋侦探所。这是一座六层楼的混居建筑,在第五层的窗户上,写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大平洋侦探所”。“太”字少了一点,不知是未曾注意到呢,还是故意为之。
  “由加理,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空知问道。
  由加理点头说:“是的。”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气氛这么严肃,一个女性独身一人来这里确实需要一些勇气啊。”空知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从背后推了由加理一下,“我们进去吧。”
  楼内的陈设显得有点陈旧。一台不大的电梯像打嗝似的,摇摇晃晃地将两个人载到了五楼。太平洋侦探所就在电梯门的斜对面。
  “打搅了。”
  空知边说边推开了事务所的门。这是一间大约十五坪【注】的房间。靠窗摆着一张钢制办公桌,它前面有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并排摆放在一起。靠窗户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前面的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像是一位事务员,正在聚精会神地快速地打着字。

  【注】日制土地面积单位,一坪约等于3.3平方米。——译者注

  “请问……”
  看到由加理跟空知,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大声问道:“您就是三泽由加理小姐吧?”
  “是的。我就是昨天打电话给您的三泽。”
  “我一直在等您。里面请。”
  这时,正在打字的那位女事务员轻轻地站起来,冲由加理跟空知微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房间。可能是去给他们倒茶去了吧?
  “我是太平洋侦探所的所长,我叫足立。所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有什么事请跟我谈吧。”
  足立一边说,一边将二人引向左边的一个房间里。这好像是一间可以进行秘密谈话的房间。
  “请问,小桑龙先生不在吗?”
  由加理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侦探所的侦探,她只认识小桑一个人。
  “啊,你是专门要和小桑谈话吗?他以前是不是两次帮你办过案?”
  “是的。昨天打电话的时候,你所里的人说这次也可以找小桑,所以……”
  “我知道了。他上午正好有件案子刚处理完,现在正在吃午饭,估计五分钟后就回来了。请到这边来。”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边喝着上好的日本茶,边等着小桑回来。
  五分钟后,小桑回到了侦探所。
  “小龙,有人在等你。”足立所长在屋内冲小桑喊道。
  小桑大声回答:“知道了。”
  随着一声“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男子推门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副长脸,下巴微突,两只眼睛透着沉着的目光。他的脸看起来有点像马脸,空知暗想他学生时代的外号肯定与马有关。
  “你父亲以前好像委托我办过案子。”
  小桑看了由加理一眼,说道。由加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您还记得呀。我父亲曾麻烦过您两次,多谢您帮忙。”
  “不客气……今天是你父亲让你来的吗?”
  “我父亲他已经去世了。”
  “什么?对不起。”
  小桑边道歉边从略显土气的灰色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
  他边说边递给由加理和空知一人一张薄薄的名片,空知也回递他一张自己没写职衔的名片。小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名片,弯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足立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打算让我们进行个人情况调查,不知你是为了什么?你认识被调查人吗?”
  足立将双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问道。
  “这本来应该是委托警方进行调查的事。。”
  由加理开始讲起自己来侦探所的目的。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觉得这种事找侦探所不合适,来之前早已想好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讲得吞吞吐吐的。两位侦探耐心地听她讲着,没有一点厌烦的神色,即使如此,讲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讲不下去了。
  “是这么一回事,”空知在一旁帮她解释,“由加理小姐是想请你们调查一下,目前警方已经停止调查的柚木新一的行动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大体上明白了,”足立恳切地点了点头,“我冒昧地问一句,请问空知先生和由加理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和由加理小姐已经去世的姐姐——惠小姐——认识,也是刚才提到的柚木新一的朋友。”
  空知不知道这么说他们是否明白,自己与这件事有密切联系。
  “具体说来,就是要我们对柚木新一进行一段时间的监视,收集一些相关资料,看他是不是与案件有关,是吗?”
  由加理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需要监视多长时间?
  小桑把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问道。
  “暂时先定一个月吧。”
  由加理回答道。
  ”如果一个月之内没有可疑情况呢?“
  对于小桑的这个问题,由加理似乎难以回答。
  “到时候再说吧,”空知耸了耸肩,“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就不打算继续调查了。”
  两个侦探沉默了一会儿。毕竟是个挺特别的案子啊。由加理一边想着,一边方焦急的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我们接下这个案子了。”足立终于开口了,“不过如果把小桑派到彦根进行调查的话,费用或许要稍微高一点。”
  “这个我们知道。”空知看了一眼由加理,“那就暂定一周吧。”
  “不,我想先问一下费用……”由加理刚开口,空知打断了她,重新强调了一遍:“先定一周。”
  “不是一个月,是一周,对吧?”
  足立慎重起见,又确认了一遍。空知立即说道“是一周”,没有让由加理开口。
  “调查费用为每天三万日元。如果需要其他费用,我们会开具相关证明的。”
  费用比由加理预想的要贵很多。空知替自己暂定为一个周还是对的,由加理心想。
  “那么,费用怎么支付?”由加理问道。
  “调查结束时,我们会向你提交报告书和账单。你只要把款项汇入我们的账户就可以了。”
  这时,小桑在一旁问道:“柚木新一的住处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有他的照片吗?”
  由加理边回答“有”,边从自己的手包里将照片拿了出来。
  小桑看了一眼照片,吃惊地“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是那两个双胞胎兄弟……”
  “就是他。您记忆力真不错。”
  由加理打心眼里佩服他。
  “这兄弟俩长得真是太像了。”小桑自言自语道。
  “明天我们准备一下,从后天,也就是六月五日开始进行调查,可以吗?”
  足立在旁边问道。由加理和空知异口同声地回答:“可以。”
  “那就有劳你们了。”
  空知向他深施一礼。小桑好像记起什么似的,问道:“知空知先生是干什么的?”
  “我喜欢写点推理小说什么的。”
  听空知这么一说,两位侦探同时“啊”了一声。
  “侦探作家雇佣侦探,这听起来很有趣啊。”足立开玩笑道。
  “我们都是在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不是吗?”空知笑答。
  “那么,你看我怎么样啊?”小桑也笑了。



  第三节


  侦探的调查进行到第四天的时候,空知中午给太平洋侦探所打了个电话。
  “这里是太平洋侦探所”,话筒那边传来了足立所长的大嗓门,空知不由得把耳朵远离了一点话筒。看来足立所长打电话时嗓门一直这么高。
  “打搅了,我是空知。我想问一问上周六有关……”
  “啊,是上周和三泽由加理小姐一起来的空知先生吧?”
  “是我。我想问一下,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特别情况。”足立声音虽然很大,却显得很平静,“三泽小姐每天晚上七点左右都会打电话来询问,我们都把具体调查情况跟她说过了。”
  空知从上周六以来一直没和由加理联系。她每天都打电话询问,看来很关心调查的进展情况。
  “你们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监视柚木吗?”空知问道。
  “我们每天和助手轮流值班,基本上是二十四时全天候监视。”
  差不多二十四小时?空知很不满意他的回答。
  “小桑先生每天汇报几次?”
  “最少三次。上午、下午和晚上各一次。——柚木先生到目前为止,都在公司和家里活动,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
  “也没和什么人见过面吗?”
  “除了和客人谈生意外,没见过其他人。”
  看来这一周不可能有什么收获了,空知心想。一想到由加理好不容易攒下的海外旅游费用和夏天发的奖金就这么打了水漂,空知不由得有些气上心头。
  空知说了声“拜托你了,”就把电话挂断了。看了看表,刚刚一点。五十页的短篇小说的交稿日期快要到了,必须马上动手写作了。他正要朝书房走去,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空知吗?是我,柚木啊。”
  空知吓了一跳。多亏是电话,否则让柚木看见自己的表情就糟了,空知暗自庆幸。
  “你在工作吗?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用不了太长时间。”
  “没有,我刚想坐下来写小说。你还好吗?”空知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嗯,还可以吧。”
  话筒里柚木的声音夹杂着叹息声。
  “说句实话,最近我被许多事情搞得很心烦。警方那帮家伙竟然怀疑我是杀害惠的凶手。想起来真让人生气。”
  “还有人跟随着你吗?”空知刚一问完就后悔了,这问题提得未免有点太愚蠢了。
  “半个月前有人监视过,现在好像没有了。这些人也真是的,就算我真是凶手,难道我会露出马脚吗?”虽然柚木说这番话带着开玩笑的口吻,但在空知听来,他的话显得有点肆无忌惮。
  “可能是因为保险金额太大的缘故吧,”空知叹了口气。
  “一亿元,这可是一笔人人都羡慕的一大笔钱啊。我当初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入这么多保险。因为我的朋友中从事保险行业的人不少,当初碍于情面,一下子就入了这么多。”
  空知感到他的话有点像为自己辩解。他随口附和着:“是这样啊……”
  “我在大阪公司去年夏天以来的经营状况不太好这一点竟然也遭到调查。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他们竟然想从中找出一些我杀妻诈骗保险金的证据来,真是气死我了。”
  空知没有心思听他的话,他现在更着急知道的是,为什么警方的调查行动不深入一点呢?
  “我打电话可不是单纯向你诉苦来的,”柚木好像刚想起来似的,“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有空的话,我明天到大阪,咱们一起吃顿饭。我还想请健一夫妇和由加理,你看怎么样?”
  这个邀请令空知感到有点意外。虽然这顿晚饭不会很愉快,不过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接触一下他们兄弟俩,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情况。
  “也请了由加理吗?”
  “是的。最近大家心情都不好,可以借此机会互相安慰和鼓励一下。怎么样?”
  由加理接受他的邀请,说不定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自己有必要去帮她一下。
  空知这样想着,应允道:“行,明天我去。”
  明天或许也可借机了解一下小桑侦探的调查进展得如何,空知心想。

  柚木将晚餐地点选在了曾根崎大厦的一个地下中华料理店里。大家围着一张很大的圆桌,气氛很冷漠。空知平时爱吃的四川料理这时也味同嚼蜡。由加理话也不多,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是不是今晚邀请你不是时候?”
  美保一边看由加理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由加理微微一笑:“不是。请别介意我。”她虽然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再拿起筷子的意思。
  “那就好。是我跟柚木说的,让你务必也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年龄差不多的同性好好说过话了。”美保的眼神流露出想和由加理好好说说话的热切愿望,但却好像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来。
  空知在惠的葬礼上见到她时是第二次,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他觉得美保是一个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人。
  “空知,别管她们,快喝酒。听说你的新书已经发表了?”柚木夹了一块油炸淀粉猪肉,边嚼边说道。
  空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已经出版了。”
  “你小子真了不起啊,接二连三地编写不在现场的计谋。你要写到什么时候啊?”
  “什么写到什么时候?”空知淡淡一笑,“一本书刚刚写完,编辑部的人就会打电话过来,‘喂,你下一部书构思好了没有?’一点也不理解写书有多难。”
  虽然空知嘴上这么说,但说句实话,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至少表明编辑对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感兴趣的,否则不会这么急着催稿。而且这毕竟是自己的工作啊。可没想到,柚木新一和健一却把他的客套话当了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言语之间透露着对空知的同情。
  “写书真不容易啊!”
  “是啊,人又不是机器,哪能一部一部不停地写下去。”
  “空知,我可是还想拜读你的大作啊,读后我会告诉你我的感想。”健一跟平常一样满脸堆笑地说道。他的笑容就像贴在脸上一样。
  “我现在可是最喜欢空知你的推理小说了。”他大言不惭地自诩为空知的第一小说迷。
  “那真是太荣幸了。”空知很客气地道了声谢,接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健一先生有没有想过自己写一部推理小说?比如说推翻罪犯不在现场的谎言之类的?”
  “我哪有这个本事。对于计谋一类的事情我可是个门外汉。我是专门读别人作品的料。”
  健一自我解嘲似的回答。空知强迫自己尽量不去看他那张依然堆满笑容的脸,他真想大声问他“你的话当真吗?”,但他强忍住没问。你目前为止的手段难道不是已经很高明了吗?他暗想。
  这顿晚餐空知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涉及一些敏感的问题,他感到非常疲惫。他声明了一下自己是坐车来的,然后喝了一口绍兴酒。
  美保夹了一块春卷放到健一面前的盘子里,健一笑着说了声“谢谢”,空知在一旁冷眼看着,他觉得健一的笑容是那么的虚伪。
  对于这种人,你断不能掉以轻心。空知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九点左右,一行人出了店门。由加理说她要先回家了,柚木新一转身问空知:“你怎么办?”
  “我也回去了。多谢你的款待。”
  “你也要回去啊?看来我们也只好回去了。”
  “咱们到我家再接着聊吧。”健一在一旁插话,看来新一今晚要住在他家里了,“我那里有洋酒,咱们可以接着喝。”
  “行,就这样办。”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由加理在一旁尴尬地站着,也不好意思先走。
  空知想尽快摆脱这个地方,说了声“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然后就打算和由加理一起离开。正在这时,空知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美保吗?”
  空知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对面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身皱巴巴的西装,系着一条不像样的领带。
  “喂,美保!”
  男子粗鲁地推开空知,径直走到站在柚木新一兄弟俩中间的美保面前。
  “是……秀司吗?”
  美保看了看面前的这个男子,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旁边的兄弟俩警惕地摆好了架势。
  “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嘛!”
  被美保称为秀司的男子边说边想把手搭在美保的肩上,可是美保一偏身躲到了健一的身后。男子的手像僵住了似的,停在了半空中。
  “高井,咱们好久不见了啊!”
  健一不慌不忙地冲男子打了声招呼。高井秀司——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是美保名义上的丈夫。
  “啊,很久没见面了。我本想找个机会拜访你的,没想到在这种地方撞上了你们。真是上天的安排啊!”
  高井果然有点喝醉了,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他手里提着一个厚厚的、看起来很重的公文包,像是刚下班要回家。
  “你有何贵干?”
  听健一这么一说,高井似乎有点生气,声调也高了几分。
  “什么有何贵干?我正想来接我的老婆回家。她在你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美保不是什么客人,她是我妻子。”健一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高井啧啧咂嘴道:“别开玩笑了。柚木先生,日本可是一夫一妻制国家啊。我老婆怎么成了你太太了?不要说这些惹人发笑的话了好不好?”
  看来情况有点不妙了,空知心想。高井已经有点醉了,健一也喝了不少酒,两个人要是打起架来可不得了。空知边想边向前靠了靠,静观事态的发展。
  “美保是我的老婆,不信你去问问派出所。喂,美保,咱们该回去了。”
  “秀司,我知道了,”美保从健一肩膀后胆怯地说道,“你别在这胡闹,不要管我,你自己回家吧。”
  “你说什么?喂,快跟我一块回去!”
  高井边说边猛地把健一推到了一边,但美保一闪身又躲到了健一的身后。喝了酒后的高井的脸色看起来很可怕。但出人意料的是,健一依然未发火,仍冷冷地劝道:“高井,算了,别这样。”
  路人纷纷地躲避着他们匆匆而过。由加理站在空知旁边,满脸担心的神色。
  “喂,美保,别再胡闹了。”
  高井边说边又想把健一推开去抓美保,但新一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前襟。
  “别再胡闹的应该是你小子吧?”
  新一边说边猛地将高井推到了一边。喝醉酒的高井踉踉跄跄地一直向后退了五六米,脚下一打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危险!”空知不由得喊出声来。他想去扶住高井,但已经来不及了。高井倒地的时候,尾椎骨直接撞到了地面,后脑勺也碰到地上。空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好了,大家别在这胡闹了,都快回家去吧!”
  新一站在高井的头顶、轻蔑地说道,边说边摇着头,脸上露出蔑视的笑,好像在说“这家伙真是没用”。
  “由加理,空知,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咱们改日再见!”
  “对不起了。”
  兄弟俩向由加理和空知道了歉,转身就要迅速离开。美保躲在健一怀里,低着头怯怯高井说了声“对不起”,她好像有点担心似的回头着了一眼还倒在地上的高井,但好像被健一牵走了似的,不一会,她就和和健一兄弟俩消失在对面的人群中了。
  空知目送他们离去,他忽然发现有个人影跟随着健一兄弟俩瞬间也消失在人群中了。他吃了一惊,那人不就是侦探小桑吗?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知道现在不是目送他们的时候,他转身扶起蜷缩在地上高井,关切地问道:“高井先生,你没事吧?”
  高井坐在地上,用手擦了擦了鼻子流出来的血,说了声:“谢谢,我没事”。
  “没摔着头吧?”
  由加理也蹲下身来,关切地问道,边说边递给他一块手帕。高井摆了摆手,没有接。
  “我没事,别弄脏了你的手帕。”
  过路人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坐在地上的高井,纷纷议论着“怎么回事?”“打架呗”……高井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呆呆地坐在地上,很久没有站起来。
  “这兄弟俩真是过分。”许久,他才嘟囔了一句。奇怪自是,他只是骂健一兄弟俩,却似乎没有想起责怪抛弃了自己的美保。
  “你能站起来吗?”
  空知问道。高井没有做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弯腰拂了拂被弄脏的裤角,空知帮他拍了拍背上的尘土。高井又谢了声“谢谢”。
  “我没事,别担心。”他边说边向空知弯腰致谢,然后转身踉跄地离开了。
  由加理想上去扶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他……真是可怜啊!?
  由加理看着他的背影,叹息道。
  真是个可怜的人,空知也在心里感叹,没想到这里也有一个隔着魔镜默默地爱着别人的人。



  第四节


  下午两点的中之岛公园已经没有了午间休息的工薪族和办公室小姐们身影,显得十分安静。初夏的阳光照在土佐护城河河面和郁郁葱葱的树林上,风儿暖暖地吹拂着,令人心旷神怡。
  侦探小桑和空知从位于肥后桥的侦探事务所悠闲地朝公园散着步,两个人在红瓦覆顶的中央会堂对面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一个身穿运动服的男学生从两个人面前跑步经过。
  “真对不起,把你拉到这种地方来。”
  空知说道。他听说事务所的接待室很挤,所以把小桑约了出来。原本小桑建议两个人到附近的咖啡店去谈,但空知没有这个心情,两个人于是就来到了这里。
  “我原来的工作单位就在淀屋桥,”空知一边看着中央会堂五颜六色的彩色玻璃,一边说道,“不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欣赏公园的风景。”
  小桑没有作声。空知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大茶叶袋放在膝盖上,却没有心思打开来看。
  “要继续调查吗?”小桑问道。
  空知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想再麻烦您了。我也不知道由加理小姐是什么意思,但我会劝她放弃调查的。您别误会,我并没有责怪您工作不得力的意思。”
  “我知道,”小桑说道,“而且,警方的调查仍在继续。我也认为这种事还是交给警方办为好。你今天晚上还和由加理小姐见面吗?”
  “是的……她说有工作,其实是借口。她不敢独自来取调查报告书,因此昨天晚上她打电话要我代替她来取。”
  “也许没有满足你们的期待,但这份报告确实是客观而真实的。”
  空知抬起头看了看小桑:“小桑,您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是关于柚木是不是清白的事吗?”
  空知点了点头。
  “对此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您刚才也看了这份报告书,柚木先生这一周的行动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
  “这个我知道,”空知冷静地说道,“我只是想问您,您觉得柚木有没有犯罪的机会?”
  听空知这么一说,小桑不由得把手放在下颌上,陷入了沉思。他考虑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事前调查了柚木惠小姐被杀一案的大体情况,也打电话给由加理小姐,从她那里打听到了许多情况。我感到,案发当日的柚木的行动,确实有可疑之处。先是忘了要到博多去,然后又在夜间突然想起来了,随即取消了休假,后来又忘了买礼物,在车站忙成一团,这一系列事情难道都是巧合?这跟我近一周内对他观察得到的印象有很大出入。虽然有可能他不在现场,但我觉得他有可能是精心设计了一个不在现场的伪装计谋。”小桑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空知看起来对他的话很感兴趣。
  “警方也认为这可能是他精心设计的一个计谋。小桑先生您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之处?”
  “我还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听说警方曾经开车对现场和米原的路程做了好几次实验,却依然无法推翻他不在现场的假设,看来这是事实了。不仅是时间上不可能,而且米原车站附近当天也没有发现被遗弃的汽车。听说警方连利用高速水上交通工具作案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这虽然听起来有点可笑,但这样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差错了。”
  “虽然与我这次的调查任务没有直接关系,但我想说一件事,柚木新一不是有个双胞胎弟弟吗?他案发当日同样也到很远的地方出差去了。这与案件似乎有某种联系。”
  “警方也曾怀疑过当天在米原车站出现的是健一,小桑先生您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我试着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柚木健一如果坐‘白鸟’号在京都下车,恰好可以换乘‘回声’号。健一乘坐‘白鸟’号在大阪接受了列车员检票,他完全有可能伪装成新一造成一种新一于十一点十分左右到达米原车站的假象。”
  “这个我也知道。在此期间,新一完全有可能在余吴实施杀人计划。可是,在此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必须再互相调换一下角色,不是吗?”
  “是的,不过这不可能,对不对?因为我听说,在去往博多的车票上确实有新一的指纹。”
  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最近我首次拜读了您的大作。”过了一会儿,小桑说道。
  “多谢了。”空知边说边低头致谢。
  “很有意思。昨天我看了一个通宵,一口气读完了。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多读几本您的作品。”
  “那太感谢了。”空知只是又淡淡地致了声谢。说完他有点后悔,他感到自己的致谢过于简单,听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似的。
  “写推理小说可很不简单啊,因为你必须设计出一连串前后呼应的计谋来。”
  空知打心眼里感激他对自己的工作的肯定。
  “对于我来说,只要出版商要求我写,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我自我感觉,写推理小说,最关键的还不是设计计谋。”
  “啊……?”          
  “计谋只是一种制造神秘故事的手段。不过,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因为手段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目的。在神秘和幻想逐渐衰退的现代,推理小说的目的就在于通过制造神秘使人们这种感觉得以复苏。为了使现代人重新回忆起神秘感,推理小说采用了符合近代精神的合理主义。通过合理的思维解开神秘及幻想。然而这并不代表现实的胜利,而是一种以神秘为前提的幻想的胜利。推理小说采取的是一种曲线道路。不过在这种曲线方法中,现实仍免不了被忽视的命运。包括同谋者和手段等在内的计谋,总是独步前行,而且比人们预想的要有趣得多。这种推理小说不是一种幻想小说,而是一种为写推理小说而写的推理小说。这就是推理小说技术的诞生。我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卒子——个对计谋孜孜不倦的追求者罢了。”
  小桑聚精会神地听着空知的话,听得有点发呆。没想到空知突然作了这么一次演说。他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些话呢?
  “啊,对不起,你看,我怎么突然说这些来了呢?因为最近经常作演讲,不知不觉就成了这种腔调。”
  “什么,您最近在演讲?如果在附近的话,我也想听一下。”小桑这番话并非出于客套。他这两天一直在读空知的作品,今天都有点睡眠不足。
  “说是演讲,像我这种人,也不可能被请到什么地方的大会馆里去,只是在大学生推理小说迷见面会上,趁着余兴随便讲几句罢了。”
  “就是您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吗?”
  “是的,”空知扶了扶了腿上的茶叶筒,“在最近的一部作品中,我试着对有关不在现场的计谋做了一下总结。学生读了以后,要求立即和我见面详谈,于是我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小桑询问了一下演讲的日期和地点,记在了笔记本上。演讲地点就在离自己家不到三站路的界大学,小桑想以后可以趁散步的机会顺便去听一下。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对推理小说抱有什么特殊兴趣的缘故,只是因为空知雅也给自己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关于不在现场的计谋的演讲,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讽刺意味?”空知自嘲道。小桑没有作声。
  “柚木究竟有没有伪装成自己不在现场都搞不清楚的人,还好意思在人面前大谈什么如何设计不在犯罪现场证据之类的话。“
  空知边说边慢慢地站起身来,小桑也站了起来。
  “今天请您到这里来,真是麻烦您了。多谢您的帮助。”
  “有机会的话,愿意随时效劳。”
  二人在淀屋桥作别了。空知边朝梅田方向慢慢地走着,一边想,离晚饭还有一个多小时,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没做?

  “喂,小桑,你在发什么呆?”
  小桑正在一边喝着浓浓的速溶咖啡,一边沉思着空知委托给自己的案子,冷不防足立所长在旁边大声冲他喊道。
  “你刚刚办完一件案子,本不应该再让你出差的,但是小良恰好有事,明天你能不能代替他到姬路去一趟?”
  “手冢不是也在吗?”
  “他现在也没空。怎么样,拜托了。”
  去姬路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小桑很想对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爱随意指使别人的作风发一发牢骚。
  “可以。”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淡淡地应允了一声。
  “多谢了。”足立松了口气,“怎么样了,彦根方面的案子?”
  “一点进展都没有。不过我本来也没想过侦破连警方都无能为力的案子。”
  “空知那边怎么样了,没什么怨言吧?”
  咖啡稍浓了点,小桑朝杯子里加了点开水。
  “还行。他过后似乎要去见三泽由加理,跟她商量停止调查的事。我只剩一点想法,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他简直一点都没有完成一件事情后的那种感觉。小桑喜欢每件事都善始善终,这样他能从中得到满足感。他不喜欢一件事没有任何结果就去干另一件事。
  “所长,你读过空知雅也写的推理小说吗?”
  “没有。”足立打了个喷囔,回答道,“哎呀,不好,好像有点感冒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感冒呢。”
  “他的小说被称为空知魔术,很有趣啊。所长,你不妨读看。”
  小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边递给足立边说:“真的,他的推理小说写得很有意思。”



  第五节


  小桑在厨房里往斟有白兰地的酒杯里放了两块冰,回到了办公桌前。桌上的电子钟正好显示为十一点十一分,活像两只眼睛。现在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了,小桑心想。
  他啜了一口白兰地,打开了笔记本和列车时刻表。上面的一个个小字在落地灯光的照射下,好像一只只蚂蚁似的,要破纸爬出。他把圆珠笔和在事务所复印的资料拿到跟前,他想在那些资料的背面记些东西。
  (好了,现在该开始工作了。)
  下午和空知分手后,他一直想确认一下自己的一个想法。
  这并不是空知要求他做的,他只是出于好奇罢了。
  (柚木兄弟有没有可能互为替身,制造一个双方都不在现场的骗局?)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出现在米原车站的不是新一,而是健一。健一从大阪坐“白鸟”号特快,如果在京都下车的话,他正好可以换乘驶往米原的“回声”号。
  而在此期间新一完全有可能在余吴实施杀人计划。不仅如此。新一还要冒充健一,向列车长和列车售货员表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小桑打算先对此进行确认。
  假设犯罪行为发生在十点半。新一为了赶上“白鸟”号,必须从余吴赶往敦贺,而且必须在十一点二十一分“白鸟”号发车之前赶到。中途,他还要向消防署打一个报警电话,这需要浪费几分钟的时间。虽然没有充足的时间能证明存在这种可能性,但小桑仍想尝试着分析一下。新一在列车刚驶出敦贺的时候,立即向列车长搭话,使列车长误认为和自己讲话的是健一。这是可行的。
  问题出现在此后。根据目前确认的情况,健一乘坐“白鸟”号到达了酒田,而新一到达了博多。在米原换乘了新干线的健一必须在某处返回“白鸟”号。因为有人在酒田站迎接他。而一方面,在敦贺乘上“白鸟”号的新一必须采取某种方法于下午四点到达博多。这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呢?
  (等等,好好调整一下,思路。)
  小桑从宽大的睡衣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却发现已经抽完了。储备香烟也已经抽完了。他碰了钉子,感到有点沮丧。没办法,他只好从烟灰缸里扒拉出一支烟头比较长的香烟屁股以解燃眉之急。
  (还是很有可能的啊!)
  在那张米原站售出,博多站回收的车票上,不是有新一的指纹吗?健一从米原坐新干线向西而去,为了返回“白鸟”号,他必须转而向北。而新一如果要从“白鸟”号向南赶往博多,两个人在中途是不可能相遇的。要想赶上特快车或新干线,那就只有利用新干线了。但他们不可能在空中和地面来交换一张车票。但是……
  (如果在这放弃的话,事情可能就此终结了。)
  小桑突然想起了关于车票上残留的新一的指纹。如果不考虑指纹一事,那么这两个人有没有可能互为替身呢?他从白天到现在一直挂在心上的就是这件事。
  小桑决定先分析一下弟弟健一能不能返回“白鸟”号。首先,他于十一点二十六分乘上了“回声”409号,这是确定无疑的。此次列车的终点站是新大阪,所以新一说“我确实在京都换乘了驶往博多的‘光’103号”

  (参见列车时刻表②、③)

  但是健一在扮演完新一的角色之后,他不能继续乘往博多,他必须拼命往北赶回“白鸟”号。
  那么他如何追上“白鸟”号的?假设健一是从京都换乘上行线“光”号,到达东京后,再换乘上越新干线在新泻赶上了“白鸟”号……这种假设不可能,他不可能赶得上。这样一来,要赶上北陆新干线上的特快车,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飞机,而且是从大阪机场起飞的。健一乘坐“回声”409号一直达了新大阪,而不是京都。事实肯定如此。
  嗯,“回声”号到达新大阪的时间……
  小桑一边翻着列车时刻表,一边用食指追踪着一排排的小数字。“回声”号到达新大阪的时间是十二点八分。他在笔记本上作了一下记录。从车站到机场,如果坐出租车的话,大约需要三十分钟。十二点五十分左右可以到达机场。
  (那么,接下来他该飞往哪里了呢?)
  他顺便查了一下,此时“白鸟”号正行驶在金泽附近。
  他接着翻回到前一页,查阅了一下航空路线图。有没有从大阪飞往北陆或东北的某个机场的飞机呢?有,是新泻和秋田这两个机场。

  (参见列车时刻表⑤)

  飞往秋田的飞机只有下午四点一班。到达秋田机场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分。时刻表的另一页表明,从秋田机场到市中心,坐汽车需要五十分钟左右。这样一来,到达秋回车站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时刻表⑤
        

  (“白鸟”号到达酒田是在六点四十九分……)
  看来此路不通。从秋田到酒田,坐特快也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时间上来不及。
  (那么他是飞往新泻了?)
  如果这种假设仍然不成立的话,那就只能证明健一不在案发现场了。小桑查了一下从大阪机场飞往新泻机场的航班,正好有一架飞机恰好适合。JAS797次航班,一点五十五分起飞。
  如果健一十二点五十分到达大阪机场的话,那么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赶上这班飞机。到达新泻的时间是三点三十分。小桑又查了一下“机场至市中心交通指南”一栏,从机场到列车站前的公交车终点站需要三十分钟。这样到达新泻的时间是四点,假设中间换车需要十五分钟,这样一来,到达新泻车站的时间应为四点十五分左右。如果这种假设可能的话,那么他能赶得上到达新泻的“白鸟”号吗?新泻、新泻……
  小桑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紧张而兴奋地查着列车时刻表。
  “白鸟”号到达新泻的时间是4点27分。太好了!小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能说时间太充裕,但这样一来,健一是有可能先到新泻站,然后再在那里等待“白鸟”号的。
  小桑还从列车长的证词中得知,列车到达新泻时,健一曾和列车长交谈过。
  看来,那个人确实就是柚木健一了。从新泻机场赶到车站,然后再乘上“白鸟”号的,看来确实就是柚木健一本人了——
  (有可能,至少理论上是完全可能的。)
  一阵兴奋感涌上小桑的心头。



  第六节


  小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拿起了面前的白兰地酒杯。空知雅也的推理小说固然有趣,但自己与罪犯对在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进行较量不也同样令人心情愉快吗?偶尔将这作为下酒菜也蛮不错嘛。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艰苦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毕竟,目前还只能断定,双胞胎兄弟俩中间的一个人在现场。
  (接下来该调查一下新一在不在现场了……)
  先从最开始的地方着手吧。假设新一是杀害三泽惠的凶手。犯罪时间为十点半。既然他中途打了个电话给消防署,那么他——柚木新一必须准备一辆车,然后赶往敦贺,因为他必须冒充健一乘上“白鸟”号。他于十一点二十一分坐上由敦贺发车的“白鸟”号。然后,他按照预定计划跟列车长打招呼,以造成健一在车上的假象。他说不定也无法确定能和哪位列车长打招呼。
  那么,假扮成健一的新一究竟在“白鸟”号上呆到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下车的呢?
  根据列车售货员的证词,他好像一直乘坐到金泽。对于他们兄弟俩来说,最理想的换车地点应该是新泻车站。但如果这样的话,新一就不可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博多。新一应该尽快下车,然后及时赶上飞往博多的飞机。
  (在北陆干线上,到新泻的机场前有哪些机场呢?……小松机场……富山机场)
  小桑查了查航空路线图,博多——也就是福冈机场和小松机场之间确实有航班互通,但福冈和富山之间却没有航班。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明朗了。新一是从小松机场飞往博多的——可是,新一确实在列车快到金泽时与列车售货员说过话。难道列车过了小松后他仍然在“白鸟”号上?
  (别慌。他有没有可能在金泽下了车,然后重新返回了小松?)
  “白鸟”号到达金泽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小桑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看有没有上行线列车恰好可以返回小松。有,特快车“加越”八号于一点十九分由金泽站发车,到达小松的时间是一点三十七分。

  (见列车时刻表⑥)
           

  小桑曾经在小松机场坐过飞机。从小松车站到机场坐公交车大约需要十二分钟。坐计程车的话会更快一点。车站和机场之间隔这么近,这在日本是很少见的。
  这样一来,到了金泽后再返回小松,完全可以在两点钟之前赶到小松机场。
  (金泽车站前还有公交车通往小松机场,大约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即使如此也来得及。那么,公交车的时间合适吗?)
  小桑想到这里,先查了一下新一所说的去博多的那张新干线的列车时刻表。“光”103号,三点四十五分到达博多。

  (见列车时刻表③)

  他不可能换乘这趟车。不过这没关系。因为他和健一不同,列车长和列车售货员并不记得他是否在列车上。总之,只要他能四点多的时候从博多车站到达不远处已经约定好的访问地就行了。
  (福冈机场离博多车站也很近啊。)
  如果坐出租车的话,难道不是用不了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的吗?
  (现在问题是,有没有从小松飞往博多的合适的航班呢?)
  新一可以在两点之前从小松机场出发。难道真有他所需要的飞机航班吗?
  小桑翻开印有国内航班班次的绿色的那页。

  (见列车时刻表⑦)

  带着一股不安和期待的心情急切地查看着福冈到小松一栏。一天只有一班飞机。难道自己的推测又错了吗?一瞬间怕这样想。可是——

  时刻表⑦
      

  ANK747班机,二点二十分起飞。完全来得及!
  而且时间上完全充裕,根本不用急着赶路,完全可以从从容容地坐上飞机!
  此时的小桑,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就像一个攀登高山的旅行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山巅,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迷人景色。——那么,747次航班到达福冈机场是几点呢?
  (到达博多的时间也应该正好)
  到达福冈机场是三点四十五分。时间正好。
  (等等,这个时间……)
  小桑重新看了一眼笔记本。三点四十五分,恰好是新一所说的“光”103号列车到博多的时间。
  (这说明……)
  “光”103号到达博多的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分。就像镜子的人像一样,ANK747次航班到达福冈机场也恰好是这个时间。或许是天将拂晓的缘故吧,小桑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格外的兴奋。
  新一说他乘坐“光”103号则车到达博多车站,然后步行至博多车站东西的访问地。可是,如果他乘坐的是ANK747次航班到达福冈机场,下飞机后再坐车赶到博多车站东面,结果也是完全一样的。
  这下小桑确信无疑了,柚木兄弟俩完全有可能是合伙演了一出互为替身的戏。
  否则的话,自己的这一连串推断不可能这样天衣无缝。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起劲地干这种费力又麻烦的事呢?)
  小桑喝了一口酒杯里的白兰地,再度陷入了沉思。热乎乎的酒顺着食道慢慢的流下去,感觉很舒服。可惜的是,现在没有烟。
  然而他仍然感到,事情顺利得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同时感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就是由于这件事,使他暂时还不能最终确认,柚木兄弟俩当时都有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可能性。
  (车票!)
  车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在案发当日米原车站售出的惟——张开往博多的车票和特快票上,确实检测出有新一的指纹。
  正是由于这个指纹,小桑才认为坐新干线去博多的不是健一。
  此前小桑的一系列推论,都是以避开这个问题为前提才得以成立的。虽然结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好,但现在到了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如果在这里碰壁的话,那么此前自己的一系列努力就将都付之东流水了。)
  小桑站起身来,走到厨房,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白兰地,又回到了桌前——在旅行者前进的旅途上,又出现了一座山峰。
  他把写满潦草记录的笔记像卡片一样摆放在桌子上。他一边望着这些纸张,一边又重新拿过笔记本,开始整理起柚木兄弟俩的行动来。

  柚木新一

  实施杀人计划。(10点30分)
  给消防署打报警电话。(10点40分)
  坐车到达敦贺车站。(11点20分)
  在金泽车站下车。(12点50分)
  在金泽车站乘坐”加越“8号。(13点19分)
  在小松车站下车。(13点37分)
  坐车到达小松机场。(14点左右)
  ANK747次航班从小松机场起飞。(14点20分)
  ANK747次航班到达福冈机场。(15点45分)
  到达访问地。(16点10分)

  柚木健一

  从大阪车站乘坐“白鸟”号。(9点55分)
  在京都车站下车。(10点25分)
  在京都车站换坐“回声”422次列车。(10点41分)
  购买到博多车站的车票及礼品。
  在米原车站乘坐“回声”409次列车。(11点26分)
  在新大阪车站下车。(12点8分)
  坐车到达大阪机场。(12点50分)
  JAS797次航班从大阪机场起飞。(13点55分)
  JAS797次航班到达新泻机场。(15点30分)
  坐车到达新泻车站。(16点15分)
  在新泻车站重新回到“白鸟”号。(16点27分)
  在酒田有人迎接。(18点49分)

  情况至此基本整理完了。接下来,该考虑车票的问题了。
  健一在米原买车票的时间是十一点十分左右。他当然会注意到车票上会留下自己的指纹。即使他不采取戴手套这种较引人注意的方法,也完全可以事先在手指尖涂上药水或贴上透明胶带纸。——那么,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车票转交给新一的呢?
  小桑看了一下记有两个人动机等情况的笔记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连的地方。
  (好像没有啊……)       
  两个人没有同时通过某一个车站,也没有在同一机场碰过面。两个人的路线是完全不同的。
  那么,两个人最接近的地方是哪里呢?他查了一下时刻表,一点五十五分离开大阪机场的健一所乘坐的JAS797次航班在二点二十分左右——也就是新一乘坐的ANK747次航班即将起飞的时候——好像正在小松机场的上空。飞机的时刻不像铁路那样,可以知道中途的停车时间,所以还不能完全确定。
  但是这附近看来就是两个人最接近的地点了。后来两个人各自乘坐的飞机就一南一北逐渐飞离开来了。
  (看来两个人是无法交换车票了)
  小桑很是失望。然而他不想就此轻易放弃。他还想作一番努力。
  (有没有可能存在另一个同谋者呢?)
  虽然使用同谋犯这种手段不敢令人恭维,但看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但是小桑立即就注意到这种假设也是不可能的。即使有同谋犯,他们也不可能传递车票。即便同谋犯从健一那里拿到车票,然后再赶到博多车站,但如果关键人物新一——指纹的主人不出现的话,他仍然不可能把车票交给新一。
  而新一在金泽从“白鸟”号下车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商谈生意的人家里。新一没有时间中途到博多车站去。
  (而且,没有人可充当同谋犯的。)
  两个人公司的职员以及健一的妻子当天的行动都已经搞清楚了,他们不可能是同谋犯。
  看来,健一兄弟俩不在现场的假设还是成立的。小桑一边想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圆珠笔。也许是一直盯着笔记本及列车时刻表上小字的缘故吧,他感到眼睛有点疲劳了。肩膀也有点发僵。夹在列车时刻表里的十几张书签记录着他冥思苦想的过程。小桑看着它们,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又没人请你这么做,你这是何苦呢?)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分析列车时刻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不过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毅力的人。)
  明天还得在八点之前到姬路去进行老一套的调查,早晨还得早起。先洗个澡,赶紧睡觉吧。
  他刚要转身到浴室里去,目光落到了自己刚放回书架上的空知的推理小说的封底上。他把推理小说抽出来,一边注视着作者的照片,一边念叨着:“你啊,就是广濑警部吧!”
 


第五章 无头尸




  第一节


  这年夏天,一个诱拐杀害幼女系列案的罪犯最终被抓获了,但杀害柚木惠的凶手却仍然逍遥法外。
  九月很快就过去了,十月也马上到月底了。
  十月三十日。
  武藤从星期一早上开始就一直感到很烦。上周四,一套积压在仓库里快六年的茶具终于卖出去了。他所接待的一位很文雅的老太太很高兴地买下了这套茶具,并且用信用卡一次付清了货款,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连半痴呆的老太太都欺骗,你们公司还有没有一点作为商人的道德?你是说,信用卡没查出什么问题?这种事有什么关系吗?不要转换话题。你们公司的这种行为实在令人难以理解。我母亲不是普通人,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这种事,别人不说你们也应该明白。你们把别人当成傻瓜了?我们坚决要求退货。”
  武藤的耳朵里一直嗡嗡地回响着这种激动的声调。对方一个劲地发着牢骚,根本不给他一点说话的机会。对方说货还没有拆封,让公司下午派人去取,真是岂有此理。最让他生气的是,他接待的那位老妇人根本就不是痴呆。
  (她如果没有财力满足自己母亲的业余爱好的话,那就直说好了,可是她不能因为这种事难以启齿就拿自己的父母开玩笑啊。这种女人真是让人受不了。)
  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还威胁说,她在市议会里有熟人。他一边在心里骂着这个女人,一边赔着笑脸跟她商谈。虽然他在电话里并没有最后答应对方去拿回所退的货,但他确实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因为客人的缘故而生气了。
  令人生气的事情还不仅如此。十一点的时候,警察还到公司来调查案件,请自己谈了一些情况,弄得自己心情很不愉快。因为上个月刚卖出的一套仁清的茶具好像是失窃品。那个茶壶他也曾怀疑过来路不明。警方还说想跟负责采购这套茶具的经理详谈一下。
  此外还有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经理今天恰好没来上班,不知是有急事到老客户那里去了,还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也不说一声。这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他很生气。看看时钟,已经快十点半了。
  那位经理从星期六下午开始就不知去向了。星期六晚上那位经理所负责的公司的一个最大的客户遭遇交通事故不幸身亡,他无法和那位经理取得联系,只好自己代他连夜去为死者守灵。而且今天还有那位顾客的葬礼,如果再联系不上,那位经理就要得罪客户的家属了。
  (没办法。只好让他给自己家里打电话了。就算他周末出去游玩了,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武藤拿起了话筒。然而,电话铃响了很久,却无人接电话。他一脸不满地挂上了话筒。
  “您是打给经理的吗?”
  一直在旁边斜眼观看的女店员问道。武藤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声“是的”。
  “说不定他和常务董事一块到余吴去了。星期六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说起这件事了。”
  星期六健一从大阪到公司来了,下午和经理一块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可能是直接回大阪了。
  “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给他们送茶的时候听到的。”女店员一边擦着商品陈列柜台一边说,“我听到社长说:‘从那次以后我也好久没到那去了,不过卫生一直有人在打扫。’所以我猜他说的可能是他在余吴的别墅。”
  “是吗?那我打个电话看看。”武藤刚要伸手拿话筒,电话铃这时却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未落,武藤就一把抓起了话筒。
  “这里是柚木堂。您找哪位?”
  “我们是警察局的。”
  武藤觉得有点奇怪。他听说警察是十一点来店里,难道因为什么事改变计划了?
  “我是木之本警署的杉山,请问柚木经理在吗?”
  “经理还没到公司里来……您有什么事吗?”
  “您是店长武藤先生吧?”
  武藤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我。”
  “我们在柚木经理的余吴的别墅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被他人杀害的。我们怀疑被害人是柚木社长。所以能不能请您到木之本警署来帮忙确认一下?”
  武藤吃了一惊,一时无言以答。
  (怎么,又是余吴的别墅?)
  “喂喂,武藤先生,您在听吗?”
  “……我在听。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武藤急忙回答道。他接着问道,“请问,您就是负责经理夫人被害那个案子的那位杉山先生吗?”
  “就是我。”
  “这么说来,尸体就是柚木经理的了?”武藤想,既然是杉山的话,他应该熟悉柚木的长相。
  “还不能断定,因为尸体的面部被严重损伤了,所以想请您来帮忙确认一下。”
  武藤在心里想像自己一个小时后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肯定是受不了,说不定到时候连午饭也吃不下了。
  “我会尽力协助……您已经跟大阪的我们公司的常务董事取得联系了吗?”
  “我们给公司打了电话,健一先生今天早晨也没到公司里去。我们又问了跟他同居的夫人,得知他星期六去了彦根后一直就没回来。他夫人现在也正赶往余吴。”
  武藤咽了一口唾沫。
  “您说什么?您是说,被杀的人也有可能是常务董事键一先生吗?”
  “有这种可能性。他们俩是双胞胎兄弟,我们也难以确定到底是谁。”
  “看来除了指纹以外很难得出结论了。他夫人能不能认出来我不得而知,我想我也很难认出来。”
  如果新一和健一都活着的话,自己还能认出来,可是如果是尸体的话,能不能认不出来,武藤自己也没有信心。
  “目前还不能采取指纹。总之,我们想尽量多请几位相关的人来协助调查。”
  武藤听得出,杉山的语调显得很沉重,于是问道:“尸体的损害程度很厉害吗?”
  “是的,”杉山停顿了一下,“武藤先生……”
  “什么事?”         
  “我想预先跟您打个招呼。——尸体的头及两只手都被砍掉了。”
  “头……?”
  “是的。尸体的头被砍掉了。”
  武藤突然感到恶心得想吐。难道自己还要去看看这种情景?
  “请您尽快赶过来。”
  “我知道了,是的,我明白了。”武藤边说边用一只手松了松领带,“我马上就去。”他挂断了电话。
  女店员有点担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店长?”
  武藤没有心思回答她的问题。他把店里的主任找来,把今天早上退货一事托付给他,并让他打电话给警察局,取消十一点的约见,另择日期。然后把自己要出去的事告诉了他,随后就匆匆走出了店门。



  第二节


  加濑在浴室的前面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杉山叉着胳膊站在他的旁边,默不作声。一条血迹从卧室的门口一直延伸到浴室门口,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动物爬过似的。衣柜处的地板和浴室门口的蹭鞋垫上都沾上了血迹。
  等法医和鉴别科的人员检查完毕后,两个人走进了狭窄的浴室。血迹一直延伸到组合式浴缸里。已经检查完毕的尸体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浴缸里。两个人一边注意着不踩到血迹,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近浴缸,向里望去。
  “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法我也是头一次见识。”
  浴室没有窗户,弥漫着血腥味,加濑有点难以忍受。浴缸里的尸体更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气。但与难闻的气味相比,视觉的剌激更为强烈。
  尸体全身赤裸,抱着双膝,蜷缩着横在浴缸底部。浴缸不大,一般的高个男性尸体即使是双手抱膝,也不可能整个身体都在浴缸里。但是这具尸体没有头。
  “双手也被砍掉了。”
  杉山边说边用手指着尸体,加濑点了点头,将脸靠近浴缸仔细观看。
  “罪犯是想隐藏被害人的身份。”衫山说道。
  “有这种可能。”
  加濑捏着鼻子站起身来。
  “从尸体的体格特征来看,像是这间别墅的主人。”
  “你是说是柚木新一?”
  “是的。但是尸体没有头,我也不敢断定。看来我们只有等待有人来确认死者身份了。”加濑边说边回头看了看杉山,“跟相关人都取得联系了吗?”
  “是的。可真是麻烦,”杉山回答道,“我给彦根公司的店长武藤和大阪公司的柚木健一分别打了电话,可是柚木健一从上周六开始一直就没到公司去。”
  “就是那个双胞胎弟弟吗?”
  “就是他。他老婆高井保美正赶往这里。”
  听到这,加濑的脸色更加严肃起来。
  “看来,死者也极有可能是柚木健一了?”
  “很有可能,因为他们是双胞胎。”
  两个人又对室内进行了一番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两个人回到卧室,看见法医德元正靠着窗户抽烟,看来卧室的指纹收集工作也已经结束了。
  “你们不介意我抽烟吧?”德元边说边把烟伸到窗外弹了弹烟灰,“我心情不太好。”
  “什么时间死亡的?”加濑问道。
  “一天半之前。二十九日,星期天,晚上零点前后的三个小时左右。”
  加濑和杉山几乎同时在各自的笔记本上作了一下记录。
  “是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吗?”加濑问道。
  “好像是的。没有头,暂时还无法确定头部有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凶器是什么?”
  “好像是刀子。刀刃长十公分左右。但是切掉头部及双手的凶器好像别有他物。干这种事,好像得用锯。”
  “是在浴缸里锯下来的吗?”杉山问道。
  “应该是吧?”加濑回答他,“浴缸的边缘磨损得很厉害。是锯齿印。”
  “而且还有出血量的问题,”德元说道,“罪犯如果将死者杀害后,立即在卧室里锯下头和手的话,血迹应该不止这么大。虽然现场的血迹也很多,但不像是从尸体里喷出来的。如果是在卧室里锯下头部的的话,那么血迹肯定比这个大。而如果罪犯在杀死被害人后,又隔了一段时间再锯下头和手的话,血液会凝固,可能血迹会比较小,但这样一来,在将尸体拖到浴室的过程中,又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血迹。”
  “也就是说,杀人现场是卧室,而锯下头和手是在浴室进行的?”杉山问道。
  “我想是这样。”德元一边回答一边把烟头在窗框上掐灭了。
  加濑又环视了一下卧室。
  整个卧室也令人惨不忍睹。正如德元描述的那样,不仅三面墙壁及窗玻璃上沾满了血迹,就连天花板上也是血迹斑斑。
  翻倒了的矮沙发上有一个血手印。地板上有大量的凝固的血液,上面有好几处脚印,有的像是踩的,有的则像是滑倒所致。无法断定脚印是被害人还是凶手的,也有可能二者兼有。
  加濑的目光突然停在了地板上的一只表盘向上的时钟上。
  他蹲下身子,仔细察看起来。表壳呈木纹状,大小跟汽车牌差不多。表盘呈圆形,不知是因为掉到地板还是被什么撞了的缘故,表盘玻璃的右半边已经破碎了。不过秒针好像没有什么故障,仍然静静地转动着,日期显示也正常,正好是三十号。日期下方有一小块血迹,乍看像一颗痦子。
  “被害人和罪犯之间有过搏斗吗?”
  加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道。
  德元倚在墙壁上,说道:
  “从尸体头部以下的情况来看,看不出有激烈搏斗的迹象也没有什么摔打的迹象。只是在手腕附近——因为尸体没有手——以及肘部附近有五六处轻伤。或许是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放在胸前示范着,“被害人想躲开刀子的伤害,因此才受了这样的伤。与其说是搏斗,倒不如说是被害人为了躲避罪犯而四处奔逃,虽然时间可能很短。”德元说得不无道理。房子四周的墙壁上沾有血迹,而且地板上也血迹斑斑。看来被害人在遇害之前,确实曾经作过一番垂死挣扎。
  “罪犯将被害人杀害后立即将尸体拖到了浴室,然后用锯将尸体的头和双手锯下并带走了……”加濑自言自语道。
  “我也这么认为。从尸斑上也可以看出来。”德元一边用眼睛征求两个人的同意,一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火。
  “尸体向左侧卧在浴缸里。只有左侧身体留有清晰的尸斑,可以推断出,死者是在被害后不久即被锯下了头和双手。”
  人死亡时,血液循环停止,血液会在人体下部凝结。如果人是面部朝上躺着的话,血液会在人体背部凝结;如果是向左侧卧,则血液会在人体左侧凝结。凝固的血液会在人体的皮肤表面形成红色的斑状物,这就是所谓的尸斑。
  “这样看来,罪犯是将被害人杀死后,立即拖到浴室,将头和手砍下后,把尸体扔进了浴缸,然后尸体才开始僵硬的。”
  “我还检查了一下尸体上有没有盲肠手术的痕迹。除了上面那几外损伤外,您有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身体特征?”加濑问道。
  德元摇了摇了头:
  “尸体外观上没有任何明显特征。既采不到指纹,也找不到牙齿,很难确认死者的身份。将尸体解剖一下,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
  要是他们兄弟俩有一人曾经动过盲肠手术的话,或许就能辨明身份了,加濑暗想。
  “那个手印,”加濑用下巴指了指沙发,“从那上面能取下指纹吗?”
  “可是,即使能取指纹,也搞不清是死者还是罪犯的,虽然那个手印很有特点。”
  “什么特点?”       
  加濑突然对那个手印来了兴趣,他急步走过去,把脸贴近手印仔细观看起来。
  “中指很短……”
  “不错,”德元脸上浮出了一丝微笑,“中指跟食指和无名指几乎一样长,这或许对你们破案有所帮助。”
  德元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这个案件与他自己无关似的。
  (会有帮助吗?)
  加濑想起了四月份,同样就在这所别墅里,发生的那件凶杀案,至今还未有任何进展。
  虽然被害者柚木惠的丈夫因为曾为死者投过一亿日元的保险,而被列为第一嫌疑人,但后来警方不得不接受他当时不在杀人现场的事实,而且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委托别人杀人。警方只好暂时断定为入室抢劫案,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发现什么有利的证据。案件调查已经进行了半年多了——难道这次的调查也会和上次一样不顺利吗?
  “这和四月份的案件有什么联系呢?”加濑自言自语道。
  他接着和杉山一起到别墅里的和式房间及洗手间转了转。
  这次洗手间的窗户没有被打破。
  “这是什么?”
  杉山在卧室里向加濑说道。加濑走过去一看,杉山正用手指着桌子上的一部电话,电话的话筒没有挂牢。
  “说不定罪犯曾经使用过这部电话。”
  杉山说道。加濑没有回答。如果指纹已经被擦干净了的话,那就表明,罪犯很有可能使用过这部电话。
  加濑看了看桌子,除了电话外,他总觉得桌面上有点不协调。他正想说好像缺少点什么东西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杉山,上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桌子上是不是有一本袖珍小说?”
  杉山也立刻回忆起来了:“对,没错。我记得是水上勉的〈湖之琴〉。对,当时就放在这里。”
  虽他指了指电话旁边,但那本小说现在却不见了。
  “柚木惠家里人也没把它拿走,它应该一直在这啊。怎么现在不见了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杉山也百思不得其解,“应该不可能有小偷进来拿走了吧……?”
  看来这次的案件也顺利不了,加濑心里暗自叫苦。



  第三节


  高井美保在木之本警署看到无头尸时,不由得昏了过去。
  比她先到一步的武藤也恶心得直想吐,跑到洗手间去了。这一下弄得加濑很不好意思让他们好好确认尸体了。
  过了一会,加濑硬着头皮要求他们再看一看尸体。两个人忍住恶心,捂着鼻子,按照加濑的要求仔细观察起了面目全非的全裸无头尸。高井美保首先作了回答:“虽然体格很像,但我觉得不是我丈夫的尸体。”
  她回答得很干脆。加濑一边盯着她的眼睛,一边反问道:“你能肯定吗?”
  “绝对没错。”
  可能是刚才受到惊吓的缘故,高井美保的嘴唇微微有点发抖。然而加濑从她的眼睛里却一点也看不出发现被害人不是自己丈夫时的那种放下心来的神色。在那双眼睛时,隐藏着深深的胆怯。
  “你说尸体的体格与你丈夫很相似?这么说,你认为这是柚木新一的尸体了?”
  高井美保犹豫了一下没有作答。
  “……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许有这种可能吧。”
  加濑给尸体盖上白床单,把视线转向了蹲在地上的武藤。
  “武藤先生,您认为呢?”
  “这个……”
  武藤看起来很犹豫,似乎在考虑怎样回答才能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说出事实的真相来,加濑在心里用拳头敲打着他后背。
  “第一印象……我第一眼看到尸体时想的就是,这是柚木社长的尸体。但是仔细一想,仅凭这具无头尸,我还是无法给你们一个确切的答复。”
  虽然武藤已接近老年,也经历过不少场面了,但这次确认尸体一事对他来说依然是个不小的冲击。不过虽然如此,加濑仍不满意他的回答。
  “武藤,这种事不用仔细考虑的。你第一眼的印象是,这是柚木新一的尸体,对不对?”
  加濑的口气很强硬,他想诱导武藤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复。加濑注意到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感到自己有点过分严肃了,于是竭力使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
  “……很像。以前一块外出旅游时我们曾一块洗过澡,他的胸毛不是很密,这一点很相似。”
  加濑又把目光投回了高井美保。
  “健一先生的胸毛也不是很密,是不是?”
  美保盯着离尸体最远的墙角上,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他长着胸毛。”
  “你能断定这不是您丈夫吗?”
  美保刚才已经做出了很肯定的回答,但这次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是的。”
  尽管美保回答得很明白,但加濑还是不相信她的话。她本身就在犹豫。这一点,加濑已经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了。
  “星期六的晚上,这里……好像没人啊。怎么没人接电话呢?”美保低声自言自语道。
  加濑立即注意到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听他这么一问,美保一个愣神。
  “是、是这么回事。周六晚上,我曾给这里打过一个电话。”
  “什么时候打的?”加濑沉着地问道,“打给谁?有什么事吗?”
  美保逐一作了回答:“我是周六打的电话,确切地说,是周日凌晨两点半左右。因为我想知道我丈夫是不是和新一先生在一起。你问我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打电话?因为我有急事要告诉他。因为武藤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与我丈夫很早就有生意往来的一个客户遭遇交通事故不幸去世了,周日晚上是守灵夜,要我丈夫去参加……”
  一旁的武藤点了点头:“不错。我是周六晚上十一点左右从同行那里得知客户去世的消息的。当时我想,应该尽快把这件告诉董事长或常务董事,于是我就给董事长在佐和町的家里打了个电话,可是他不在家。因此我想,美保夫人那里说不定会有常务董事的消息,于是我就在半夜打了电话给美保夫人。”
  美保在半夜十二点以后打电话时,新一在彦根的家里没人。美保想可能是两个人刚喝完酒在外面散步,于是在两点半的时候又打了一个电话,仍然没人接。她于是想到是不是在余吴的别墅里,拨了电话号码后,也只是听到电话铃响,依然没人接听。
  “二十九日,星期天凌晨两点半左右,往余吴打电话,依然没人接听……”加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那个时候,说不定罪犯已经作案完毕了。因为死亡时间据推算在周六晚上九点到周日凌晨三点之间。”
  “是吗?那时,罪犯已经把人杀了吗?……”
  美保身体颤动了一下,好像被吓了一跳。或许她想起了自己所打电话的铃声在惨案发生的屋子里回响时的情景了吧。
  与此同时,加濑同时想起了那个没有挂靠的电话筒。美保打电话时,电话铃是响的。那么,话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被挂好的呢?
  “你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铃一直响着吗?中间没有断过吗?”
  “没有。电话铃一直响着。”
  是不是罪犯在听到电话铃声后,把话筒拿起来又马上挂断了?——这种假设看来有点讲不通。
  “警部先生。”美保冲加濑说道。
  “什么事?”
  “尸体……说不定是我丈夫的。说句实话,我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她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时,一旁的武藤难以启齿似的开口了:“实际上,我认为是我们经理新一先生。”
  加濑很想知道他们俩的想法为什么都突然转变了。
  “你们改变想法,有什么根据吗?”
  两个人都说这是自己看到尸体时的第一印象。



  第四节


  调查本部再次设在了木之本警署。县警察局的刑事部长及鉴定科科长也赶来了。调查会议于上午九点开始进行,整个会场的气氛始终十分凝重,沉闷得令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四月份所发生的柚木惠被害事件至今仍无进展,它和这次的案件有没有什么关联?
  “与四月份的案件一样,这次的案件也是由于一位举报人的匿名电话才发现尸体的。”
  杉山站起来,将发现尸体的过程简要说明了一下。
  “接电话的地方同样和上次一样,是木之本消防署。时间是上午九点五十五分至五十六分。打电话的人据推断是一位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声音很低沉,闷声闷气的。通话内容如下:‘在四月发生凶杀案的余吴湖畔的别墅里又发生了一起案件。请你们立即通知警察局。请你们打电话告诉警方。’接电话的消防署工作人员说:‘喂喂,请问您是哪位?’但对方说了一句‘拜托你们了。’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据那位工作人员说,电话中没有任何声音能推断出打电话的人在什么地方。随便提一下,这位工作人员和上次接电话的工作人员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们无法让他们证明这两次电话是不是同一个人打的。”
  与四月份的案件一样,尸体同样是由余吴派出所的两名刑警发现的。
  “死者系男性,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岁之闹。目前死者的身份尚不能断定,目前估计为别墅的主人——柚木新一,三十岁,古董商店柚木堂的董事长,家住彦根市佐和町一号街。
  “死者也有可能是柚木健一,三十岁,柚木堂常务董事,家住大阪市住吉区长居东二号街。此二人是单卵性双胞胎兄弟。我们请了他们的亲属对其身份进行了确认,但仍然无法得出最后结论。在座的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尸体的头部和双手都被砍下了。根据柚木堂彦根店店长武藤纪夫和柚木健一的情妇高井美保的确认,目前惟一能够确定的是,死者是这兄弟两个人中的某一位。”
  加濑环视了一下在座的警察,多数人面露难色。
  杉山接着将法医德元的检测报告的结果作了汇报。死者是因失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推断为十月二十八日晚上九点至二十九日凌晨三点之间。凶器是一把刀刃长十二厘米的刀子,尸体在死后被切去头和手的凶器可能是一把锯。锯下头和手所需时间大约为三十分钟左右。
  杉山讲完后,鉴定科科长将鉴定情况作了更进一步的详细汇报。
  最后,刑事部长仁科将初步调查情况、犯罪现场卧室及肢解现场的情况、犯人所留下的血手印及其特征、现场附近地区的调查情况及指纹的采集等情况——作了详细汇报。
  “现场采集到了柚木新一的指纹,还有四月份的案件中的被害人柚木惠的指纹,目前还没有柚木健一的。”
  仁科注意到在座的警察似乎都有话要说,但是谁也没有开口。
  “下面我将目前所知道的柚木新一兄弟俩案发前日的行动情况作一下汇报。”
  仁科没有理睬与会人员的反应,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十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柚木新一像往常一样,于上午九点钟来到柚木堂总店上班。快十二点的时候,健一从大阪来到了店里。这是惯例,他每月一次来店里商量业务。两个人一起吃过午饭后,于下午开始在新一的房间开会,店长武藤也在场,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讨论经营状况恶化的大阪分店的经营策略,以及就上个月卖出的一套仁清茶壶是失窃品的问题接受县警察局第三搜查课的情况调查等问题。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三点。”
  屋子里一片寂静,与会人员都在认真倾听着仁科的报告。
  “三点时,武藤离开了会议室,柚木兄弟俩继续商谈到四点钟。这之间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一位名叫田宫启子的女店员中途进屋送茶,偶然听到柚木新一说道:‘我也好久没去过那里了,不过房子的卫生一直有人在打扫。’我们推断这句话的意思是‘自从我妻子被害以后,我就一直没到余吴的别墅去过。但卫生一直有人打扫,所以很干净’。柚木新一会后还在店门口轻声对武藤说:‘今天没事了。我先回去了。’然后就开着自己的私车和健一一块走了。”
  会议室里一片作记录的“沙沙”声。
  “两个人从四点离开店后就一直去向不明,就连店里的人和健一的妻子也不知两个人的下落。我们在新一家附近进行了调查,但他的邻居们也都没见过他们。
  “我们还对他家里进行了搜查,但没有迹象表明他们曾经回过家里。两个人离开店时所乘坐的那辆车至今也去向不明。”
  除此之外,仁科科长还介绍了如下情况:高井美保二十九日凌晨曾给犯罪现场打过电话,但没人接;发现尸体时,现场的电话话筒没有挂好。
  “这么说来,两点以后,罪犯仍然在现场。”刑事部长插了一句,“话筒为什么会没挂好呢?杀人现场又不是卧室。”
  仁科回答道:“原来放在电话旁边的一本水上勉写的名为〈湖之琴〉的袖珍小说不见了。我们认为或许是罪犯由于什么原因想把小说拿走的时候,小说碰到了话筒,导致话筒没有挂好。”
  仁科没有具体讲罪犯为什么要把小说拿走。与会人员中有几个人分析说,可能是因为小说上留有指纹的缘故。
  仁科讲到这里,转移了话题,简单讲了讲关于那套仁清茶具的情况,然后就坐下了。
  刑事部长接着点名让加濑发言。他将四月一日所发生的柚木惠被害事件的大体情况及当时调查时所得知的主要关联人及他们各自的社会关系做了简要汇报。
  从作案情况来看,极有可能与这次案件有很大联系。调查四月份的凶杀案时,曾怀疑为柚木兄弟共同作案以骗取巨额保险金,但由于缺乏物证,最终解除了两个人的嫌疑。
  “这次案件与四月份的凶杀案有怎样的联系,抑或没有联系——这是侦破本案的关键。”
  加濑说完这句话,坐了下来。
  没有人能提供其他材料了。作为调查本部的主任,加濑将第二天的调查任务进行了安排,包括:现场遗留物品的调查、听取现场附近地区的情况、柚木兄弟二人周六下午四点以后的去向、对二人亲属及柚木堂的调查、必要时潜入湖底搜索被锯下的头和手及凶器的去向等等。所有工作分配完毕后,刑事部长宣布结束会议。



  第五节


  广濑站在陆中大桥车站的站台上,目送着自己来时乘坐的列车缓缓驶出了站台。下车的为数不多的乘客都纷纷走向出站口,只有广濑一个人仍然伫立在空旷的站台上。
  自四周响起一片蝉鸣声。八月份的东北地区的山中,阳光仍然很强烈。广濑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手绢,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细的一层汗珠。
  (这里到底设有什么圈套啊。)
  他一边眺望着列车渐渐消失在其中的隧道,一边思考着。
  郁郁葱葱的山峰中,隧道口就像一张画出来的张得很大的嘴,显得那么黑暗幽邃,深不可测。而广濑心头的那个时间之谜也像隧道口那样,深邃而神秘。
  远处传来了列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这声音断断续续,却越来越清晰。
  (难道是……)
  广濑抬头看了看眼前山腰。把自己送到这个小车站来的那辆列车又露出了身影,向左一拐,继续向前方驶去。
  (跟地图上画的一样。)
  列车驶上了山坡,来了个发夹形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越过仙人顶继续向前驶去。
  满山葱郁的树叶随风而动,山峦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巨耀眼。

  “嗯,很让人费解啊,这篇小说。”
  片桐边说边不停地搔头。
  “费解?”
  “没错。”
  片桐放下校样,敲了几下桌子角,然后往空知面前已经空了的杯子里倒满了罐装干啤。
  “要不要烤点我拿手的乌鱼干?”
  “算了吧,别麻烦了。”
  “啤酒还有不少呢,来点吧。”
  空知是第一次到片桐在吉祥寺的家里来。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到处塞满了书,但整个房间收拾得整整有条,空知顿生敬佩之意:一个单身男人,能把房间收拾得这么整洁,实属不易啊。起居室的一角放着安达鲁西亚吉他。
  “照你说的那样,插上一幅地形示意图看来是比较好。可是,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插什么地形示意图了。”
  “是吗?”          
  “插上地形示意图的话,未免显得过于夸张了。我觉得用普通的地图就行了。如果你能自己画一幅图的话,这样还可以节省一点经费。”
  “我自己画?这可不行。我哪会画什么地图,我连自己家到邮局的路程示意图都画不好。”
  “你也真够笨得可以。这个车站附近的地形图与小说的情节有很大关系啊,这种地图最好还是作者本人自己画。你就画一幅吧。”
  “这下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这个该空知搔头了。然后,他停下手,注视着片桐,说道:“好吧,我画。但是我事先声明,这可是我写的关于广濑警部的最后一篇小说了,以后你可不要让我再写了。”
  片桐没想到空知会说这番话,他张着嘴,正要舔贴在校样上的签条的舌头就那样伸着。他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看着空知的脸。
  “我早就不想写广濑警部了,你就让我写点别的什么吧。
  空知又请求道。
  片桐终于开口了:“这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厌倦了?还是想一下子成为一名小说家?抑或你已经江郎才尽了?或者是听别人说你的作品没有意思了?”
  “我不想再写了。”
  对于空知的回答,片桐仿佛很吃惊。他做梦也没想到空知会这样说。
  “我原本想把〈没有翅膀的列车〉作为我的收笔之作。不过你叫我九月份再写一部,而且我们俩一直努力想搞一个推理小说系列,我也不好说我已经厌倦了,因此一直坚持写到现在。但是现在我已经再也写不下去了。我想写一本真正的推理小说,里面不出现一位警察,只有一位有名的侦探。怎么样?”
  片桐显得有些为难,搔了搔头。空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那些刑警老是问你有关罪犯在不在案发现场的事,你才不写想了?”
  “也有这个原因。”
  片桐点了点头。
  “我也不是故意让你为难。不过这事也不是说不干就可以不干那么简单。空知,让我们以此为契机,好好大干一场吧!”
  “怎么,不写广濑警部没关系吗?”
  空知松了一口气。这下自己不用再为那些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烦心,可以重新开始构思自己的新推理小说了。
  “不过这个任务更艰巨哟,”片桐的话听起来含有讽刺意味,“如果这次的作品不成功的话,日本的为数不多的空知雅也小说迷可全都会一跑而光的哟。”
  “我有这个思想准备,虽然你把我想说的话先替我说了。”
  “空知,我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空知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看来,自己果然高兴得有点早了。
  “这部作品,”片桐指了指校样,“你就让广濑警部这个人物在这部作品中跟读者说再见吧。不过,我觉得这样一来,广濑警部这个人物最后处理的可能会显得过于仓促。作品的计谋不像是广濑自己的想法,有点像你的上一部作品〈不看海的特快列车〉啊。”
  “噢,批评得很尖锐啊。”
  “噢,什么?空知,拜托了,你就再写一部关于广濑的小说吧。在小说中你设计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计谋,为你的广濑系列小说来一个漂亮的结尾,这样不是更好吗?”
  “你这话听起来很让人动心啊。”空知不无讽刺地说。
  “怎么样?拜托了。”
  片桐一副认真的表情。
  “我真的不想再写了。”
  空知也一脸严肃。片桐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算了,我还是写吧。再设计一个前所未有的计谋……”
  空知拗不过片桐,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不过……这可是最后一本了。”
  “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那你就加把劲,写一部优秀的小说,让你的那些小说迷们读完后,为再也读不到广濑警部而着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好吧,我尽力而为吧。”
  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将杯中洒一饮而尽。
  “好了,工作的事就暂且先谈到这了。哟,已经十一点了。怎么样,洗不洗澡?水已经烧开了。”
  “那……就洗一下吧。”
  “浴室在那扇门对面,里面还有浴巾。”
  片桐边说边拿起椅子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今天最后的一个新闻节目。
  “那我就先洗了。”空知打了招呼,走进了浴室。他正在衣柜旁摘手表时,片桐在外面大声对他说道:“空知,空知,你快过来看!快!”
  空知拉开浴室门,探出头来:“什么事?”
  “你过来看看这个新闻!”
  空知从片桐的头顶看着电视屏幕,屏幕上是一间坐落在湖边的房屋。女播音员正用清脆的声音播送着新闻:“……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调查死者的身份。警方怀疑死者是与本案有关的、目前下落不明的双胞胎兄弟柚木其中的一人。但由于死者的头部及双手均被砍掉,确定死者的身份尚需一段时间。”
  屏幕上出现了两张面部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面带微笑。两张照片下打着幻灯片,上面分别写着照片中人物的姓名:柚木新一,柚木健一。
  “空知,这不是你朋友吗?就是那个今年春天老婆被杀的那个人。”
  片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回头看着空知,问道。
  “看来事情很严重啊!”
  “……目前警方对兄弟俩同时下落不明一事正全力展开调查。”
  长得有点像父女俩的两位播音员说到这里,转入了下一条新闻:“接下来是海外消息。日本时间今天下午六点,在美国旧金山市郊区……”
  “是不是他们?”
  片桐看到这里,又问空知。空知点了点头,又问道:“新闻有没有说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第六节


  十月三十一日,第二天下午七点。
  由加理在三月最后一天和空知相遇的同一地方与他见面了。她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到了约见地点。去了一看,空知已经在等着她了。空知正在呆呆地看着窗外,由加理走上前跟他打招呼:“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空知转过身,摇了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空知穿着一件方格花纹的外套,里面是一件蓝色衬衫,没有打领带,一身自由职业者的打扮。虽然他刚从东京回来,却没有带旅行包,只在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
  “我们在这间店吃点饭怎么样?”他指着附近的一个西班牙餐馆,“我在里面预定了一个座位,那里很安静。”
  “好的。”
  两个人走进了餐馆。空知预定的座位在餐馆的一角,靠近窗户,从这里可以隐约听到现场的吉他演奏。空知背靠着窗户坐下以便让由加理可以看到窗外的夜景。在他的左方、由加理的右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壁画,上面画着一头和阿尔塔米拉山洞壁画同样的牛。
  “你吃点什么?今天的主菜好像是鱼类。”
  “我也不知道。你随便点吧。”
  “我一直是点这里的主菜,其实究竟有什么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点了些菜和葡萄酒,随后便陷入了沉默。由加理看起来有点尴尬,但空知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墙上的壁画。
  “我从东京回来的时候,在米原中途下车,到了木之本一趟。”空知眼睛盯着壁画,说道。
  “你到警察那里去了吗?”
  “是的,我见了今年春天的那位刑警。他好像一筹莫展的样子。”
  那是当然的了,由加理心想。杀害姐姐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现在又雪上加霜,发生了这么一件案子,要是一点事没有那才叫怪呢。
  “究竟被杀的人是谁,现在还不清楚吧?”
  “他们就是为这件事发愁。他们对湖底进行了搜查,看看有没有凶手遗弃的凶器或砍下的头和手,但一无所获。”
  柚木兄弟俩至今仍下落不明,一点线索也没有。目前只知道他们俩于当天六点左右曾在彦根车站前的一个饭馆里简单吃了点晚饭,此后就行踪不明了……
  “柚木的车呢?”由加理问道。
  这时,他们点的葡萄酒送来了,但两个人都无心去拿酒杯。
  “柚木的车找到了,车被遗弃在长浜港附近。”
  “听说车里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说还没有被发现可能更确切一些吧。他们想通过计程表看看车子跑了多长距离,但由于没人知道原来车子跑了多少公里,所以还是没搞清楚。而且犯人把车子丢在长泯港,说不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制造假象罢了。”
  这时汤端上来了。
  空知舀了一点汤,由加理随后也舀了一勺。一首欢快的曲子奏响,在两人的头上回荡。
  “最近工作怎么样了?忙吗?”空知改变了话题。
  “今天春天刚分到公司的人已经逐渐适应了工作,我分担的任务也少了,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        
  菜上来了。空知指着一盘煮乌贼,问服务员是什么菜。
  他好像在暗示由加理在吃完饭之前不谈凶杀案的事了。两个人一边吃着菜,一边聊着各自的近况。
  等到果子露甜点端上来后,由加理又将话题转到了凶杀案上。
  “姐姐被杀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吗?”
  “看来你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啊,”空知将手指交叉放在餐桌上,“当然,我也是如此。在同一所房子——而且是看起来一无所有的房子里,连续发生两起凶杀案,这不可能是小偷入室盗窃凶杀案。我想,这两起案件应该有一定关联。警方也会这么认为的。”
  “是不是同一个罪犯所为呢?”
  “目前还不得而知。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很不一样,还不能过早下结论。”
  由加理觉得空知的话听起来像政府发言人在发表谈话,显得那么一本正经。
  (如果这次的凶杀案能为侦破姐姐被杀一案打开一个缺口就好了……)
  由加理心想。她总觉着,一个像柚木兄弟俩的人被杀了,虽然这同样令人悲痛,但或多或少从中可以发现一些姐姐被杀的线索。
  (杀害姐姐的凶手如果不被绳之以法,自己何日才能得以解脱啊。)
  由加理盼望着空知能有什么好主意,可是空知的谈话自始至终都非常慎重,或许他不想让自己对他抱有不必要的期望。
  “空知……”
  由加理知突然说道。她感到自己的脸部表情已经表明自己对姐姐被杀一案完全无能为力了。空知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红茶里的一块糖,听到由加理叫他,他抬起头来:“什么事?”
  “我原来曾怀疑过,杀害姐姐的凶手是不是柚木。”
  空知瞥了一眼茶杯,说到:“噢,是吗?”
  “后来虽然你也曾反对,但我还是请了位私人侦探对柚木进行了调查。”
  “是啊,浪费了那么多钱。”
  “浪费了一大笔钱,结果却一无所获。但是,我至今还未解除对柚木的怀疑。”
  “你想说什么?”
  空知直视着由加理的眼睛。由加理像面对着摄像机似的,有点紧张。
  “我怀疑,这次被杀的人可能是柚木兄弟俩其中一人,凶手可能就是另一个人。”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了,”空知把手指交叉放在杯子上面,“柚木兄弟为了获取你姐姐的巨额保险而杀了人。虽然保险金还未到手,但两个人之间却为了这笔即将到手的保险金而发生内讧,于是其中一个人就把另一个杀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是的。”由加理回答道。空知把由加理的心思猜透了。
  “实际上,警方也正在考虑这种可能性。”空知一边动着交叉着的手指,一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什么?”
  由加理的声调不由得提高了许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大有希望了。
  “也就是说,兄弟俩之中一人杀害了另一个,然而逃走了。这样一来两件案就可以合二为一,一块侦破了。警方当然也希望是这样的,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这样的证据啊。”
  “那警方是怎么想的?”
  空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她伸出一只手,好像让她不要着急似的。
  “警方也在考虑各种可能性。我认为他们可能也在考虑柚木兄弟互相残杀,也是受到下面这个消息的启发。他们对我说:‘如果兄弟俩中某个人跟你联系,请立即通知我们警方。’”
  “是这么一回事啊……他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是吗?啊,对了,我忘了我在东京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已经告诉过我说昨天警方有人找过你了。”
  “是的。昨天下午,大阪府警署的刑警到我们公司来找过我,那时我才知道这次的事件。他们就是那时要求我一有消息就及时通知他们的。对了,他们要我们有消息通知他们,是不是就是表明柚木兄弟俩之中有一人是凶手?”
  “没错。”
  空知喝了一口茶。
  “听说,姐姐放在余吴别墅寝室的那本小说不见了,是吗?”
  “你是说那本名叫〈湖之琴〉的小说吗?”
  由加理点一点头,她没想到空知也知道那本书。
  “警察问我:‘是不是你想拿你姐姐的东西作为纪念,才把本书拿走的。’我回答说不是。很奇怪啊,罪犯为什么要把本书拿走呢?他要它有什么用呢?”
  “我也搞不懂。是不是因为上面留下了罪犯的指纹呢?”
  “书上留着指纹?”
  “虽然还没搞清楚罪犯到卧室去干什么,但说不定他是不小心碰到了那本书。书上的指纹不能像留在门把手上的指纹一样,用手帕可以擦得干干净净。很有可能是罪犯把书拿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由加理也觉得很有这种可能。空知接着问道:“他们有没有问你当时在不在场?”
  “问了,”由加理回想起了昨天所见到的刑警严肃的面孔。
  “他们问我:‘星期六的晚上您都干什么了?’不对,好像是问‘星期天的早上’。我听说,事情发生当夜,也就是二十九日,星期六晚上,罪犯一直在那里呆到星期天凌晨两点半。”
  “他们是从高井美保给那里打电话这件事推测出来的吧?听说高井美保当时有紧急事找柚木。”
  高井美保曾经给由加理打过电话,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凌晨两点半美保小姐打电话时,只听到电话铃响,却没人接电话。我还听说,星期一警察在案发现场发现尸体的时候,电话筒好像没有挂好。”
  “我在木之本警署也听说了。”
  看来空知对案件的基本情况都了解了。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凶杀案发生的具体时间,但可以推断两点半以后案发现场肯定有人在场。所以警方才会这么认为:凶杀案发生在星期天凌晨两点左右,罪犯正在砍下尸体的头和脚的时候,美保打来了电话。罪犯当然不会去接。此后罪犯就把话筒拿了下来,随后就逃离了现场。”
  “当然,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可以推断在星期六晚上九点至星期天凌晨三点之间,所以他们才问你那六个小时你都在干什么,而不只是凌晨两点半的时候。调查的结果,他们对你的回答做出了怎样的答复?”
  “多亏当时我确实没在现场,所以我的嫌疑已经排除了。”由加理笑着回答道。
  “他们怎么知道你当时确实没在现场?”
  “那天晚上我正好去参加了一个高中同学的聚会,有十多个证人可以证明我一直在梅田呆到十二点左右。那天我差一点玩了一个通宵。回去的时候也是和朋友们一起坐出租车到野田一家宾馆,在那里睡了一觉。”
  “你的朋友?是男的吗?啊,对不起。”
  由加理笑了:“不是,是我的女伴。因为我上的是女子高中,你不用担心。”
  “对不起,我问的问题有些失礼了,听起来让人觉得好像我是你的监护人似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没有这回事。”由加理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她觉得一股暖流流淌进了自己的心田。
  “空知,你是不是也被警察调查过了?”
  “没错。不过幸好我也能证明自己当时不在现场。”
  “那就好,“由加理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空知,你一直是独身一人生活,而且工作也是一个人。我想,要是警察问你‘星期六晚上你在哪儿干什么,的话,你可很难回答啊。”
  “就算他们把我当成罪犯,也查不出什么来啊,”空知也笑了,“话虽这么说,不过我能证明当天我不现场,是由于一件偶然的事情。”
  “什么事情?”由加理好奇地问道。
  这时,一首乐曲演奏完了,餐馆里的顾客都纷纷鼓起掌来。
  “这话说起来了真有点蹊跷。星期六晚上,我家后院的一个小仓库突然起火了,失火原因现在还没查清楚。”
  “啊!”由加理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多亏那间小仓库离我的房子比较远,才没有酿成大事故,不过仓库却被烧成了一堆废墟。仓库周围不可能有什么火种,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
  “太可怕了……”
  “是啊。不过正是由于这场火灾,我才得以证明自己当时不在案发现场。当我闻到一股东西被烧焦的气味的时候,我才发现失火了。一开始我想一个人救火,于是拿出灭火器来灭火,可是没有用。我刚要给消防署打电话,附近的一位邻居过来了。他说已经给119打了电话,所以我们就一边拿桶子灭火,以防火苗窜进房间,一边等着消防车来。仓库不大,消防车到达时,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消防车很快就把余烬扑灭了。多亏房子没什么事,只是墙壁被烟熏黑了一些。”
  由加理一边想着当夜失火的情景,一边紧锁着眉头听着。
  “真是可怕啊。不过,你的房子没被烧着,那可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起来也真有点后怕,那座房子可是我惟一的财产啊。”
  “现在刚到秋天,以后更要注意防火啊。”
  “是啊。最近一个月内,我家附近就发生了两起火灾。听说山上的路标和小河上的木板桥都被烧了。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家的仓库也会被人放火。我想可能是孩子玩火不小心引起的吧。”
  “这可不是玩火不玩火的事。”
  “由加理,现在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正是唱卡拉0K的好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吧。”
  “我?卡拉0K我可不行,”由加理一个劲地摇头,“虽然现在正好微醉,可是……对不起。”
  “由加理,你为什么说对不起啊?”
  “为什么?空知你家里遭受了那么大一场火灾……”
  “没那么严重。救火的时候,我还和隔壁邻居的男主人一边拿桶打水灭火,一边还互相开着玩笑说‘这火烧得很好看’呢!”
  空知一边说着,一边模仿着当时自已的表情。由加理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对不起,你看我还笑。”
  “没关系。”         
  由加理感到空知虽然咧着嘴,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餐桌上蜡烛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面颊上,使他看起来一脸寂寞的神色。
  “你刚刚从东京赶回来,现在一定很累吧。真是谢谢你了,这时候能来见我。”
  对于由加理的道谢,空知只是淡淡地说了声“不客气”。
  侍者把桌子收拾干净了,桌面上显得空荡荡的。由加理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九点了。
  “空知。”
  空知正伸手想拿侍者手中的账单,听到由加理叫他,扭过头看着由加理。
  “空知,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再到别的地方去喝一杯吧。”
  “喝酒吗?”空知面无表情地回答她。
  “只喝一点就行了。我们再聊会天,然后你再打的把我送回家吧。”由加理的眼神里充满着期待。
  “这个嘛,”空知看了看壁画中的牛,“好吧,我们去找一家再接着喝一杯。”
  他从侍者手接过账单,站起身来,由加理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由加理在心里一个劲地责备自己,怎么老给空知添麻烦呢?
  两个人一起向门口走去,一个西班牙吉他手朝他们靠过来,充满热情地弹着吉他。
 


第六章 迷幻的街




  第一节


  十一月一日,星期三。
  助理警部杉山一大早就拜访了大阪府警察本部。他先对对方给予的大力配合表示了谢意,然后有人把他介绍给负责接待他的刑警部长小野寺那里。小野的气色不太好,不过因为明天就是他五十岁生日了,所以看来他心情还不错。
  “请多多关照。”
  “多谢您平日的照顾。”
  两个人寒喧了一阵,然后就商量着立即到东心斋桥的柚木堂大阪店去。两个人坐上车,坐在驾驶座的小野将于放在方向盘上,问道:“杉山,你吸烟吗?”
  “我不吸。”杉山回答。没想到小野一脸失望的神色。
  “是吗?”小野拿出一支烟含在嘴上,“对不起,我可是个烟囱。”
  杉山鼓着腮帮子,拼命忍住笑。
  车子穿过主大街,一溜烟地向西驶去。
  车子开到长崛街,小野把车子停下了。两个人下了车,开始步行往前走。柚木堂在心斋桥的东面,附近有很多餐馆和酒吧。酒吧门前都挂着写有酒吧名的霓虹灯式的招牌,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一串串葡萄。两个人一边仰头看着招牌上各式各样的字体,一边慢慢向前走着。看着看着,杉山都有点头晕了。
  “这里晚上肯定非常热闹。”杉山不由得感叹道。
  这条街位于大阪市南部,他还是第一次到这条街来。这种地方也能有古美术商店吗?他一边想着一边仔细看着道路两边的建筑。果然,他发现,在众多的餐馆酒吧中间,也夹杂着一些民间艺术品商店和佛具商店。总之,整条街显得格外繁华。
  “应该是这里吧。”
  小野突然在一个两间房子大小的商店门前停住了脚步。商店的玻璃门关着,但店门口并没有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应该还在营业。门玻璃上写着三个金色的仿宋体大字”柚木堂“。透过门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在四处走动。
  ”对不起,打搅了。“
  小野一边推开店门,一边打了声招呼。店里的三个人一起转过脸看着他们,其中的两名男店员弯腰致意:“欢迎光临本店”。
  杉山拿出身份证,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突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夫人,是我啊。”        
  是高井美保。她正坐在一张给顾客准备的椅子上,听到杉山冲自己打招呼,急忙站起身来,微微一弯腰,说道:“是助理警部杉山先生啊。上次多亏你的关照,真是太谢谢了。”她的姿态不像是古美术品店的店主,倒像是快餐店的掌柜。
  杉山也微微一点头,说道:“我们本想找大阪店的店员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在这里通见了夫人您。您有您丈夫的消息吗?”
  “还没有,”美保看起来很疲惫,“目前还没有一点消息。我本来应该在家等电话,可是一个人太寂寞,于是就到店里来了。”
  “是这样啊……”杉山向她介绍了小野,美保也向两个人介绍了一下店员。
  随后高井把两个人领到接待室,并给他们端上了两杯热腾腾的茶。美保倒完茶后,就默默地坐在两个人的对面。杉山本来想问她几个问题,可没想到,交谈一开始,美保反而先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被害者到底是谁?还没查出来吗?”
  “听说你们发现了新一的汽车,没发现什么线索吗?”
  “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我丈夫是否在生意上同其他人闹过纠纷?”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有没有可能是绑架呢……?”
  杉山一边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一边逐渐把主动权争取到自己一面。
  “关于您丈夫的交友情况,您原来也介绍过,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失礼——我们想知道,他平时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曾让您到家里找找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便条一类的东西,有什么发现吗?”
  “您家里的存款有没有被取过?”
  高井美保的回答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况。
  “你们不是想跟店员谈谈吗?我们店里现在有两个店员,我帮你们把他们喊来。”
  杉山与小野跟两个店员谈了谈,但两个店员对店里的营业状况也不是很了解,对柚木的私生活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依然是一无所获。
  “那我们先告辞了。夫人,如果您丈夫跟您联系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马上通知你们的。”
  两个人道过别,走出了店门。
  “接下来到长居去吗?”小野在店门口问道。
  “是的。我们到健一住的公寓调查一下,而且我也想调查一下案发当时高井美保在哪里。”
  杉山刚要迈步,“等一下,”小野伸手拦住了他,“杉山,走反了。这边,我们是从这边来的。”
  杉山猛地停住脚步,差一点摔倒。如果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说不定即便走错了路也根本发现不了。
  一只狗很亲热地围着两个人转来转去,两个人把狗赶跑,步行回到了长掘街。
  小野一边抽着烟,一边开着车。车子穿过御堂附近,拐到了千日前大道,接着又从谷町附近向南驶去。柚木健一居住的公寓在长居公园的南面。那幢公寓是大阪市内少数几幢可以俯瞰整个公园的公寓之一,是一座十五层的建筑,柚木健一的家住在十二楼。小野在公寓入口处把车停下了。
  “‘GRANDMEZON大厦’这名字起得可真有点言过其实啊。”小野边看边讥讽道。
  “好像是一幢出租公寓,”杉山一边抬头看着十二楼附近,一边咕哝着,“房租一定很贵吧。”
  两个人一进公寓门便看到管理员。管理员是一位老年人,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老花镜,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们两个。看来是一位好奇心很强的老人。杉山先发制人,向他打听柚木的情况。可是管理员只知道柚木这个名字及其长相,根本不知道柚木还有个叫高井美保的老婆,对柚木的交友情况也一无所知。两个人对管理员道了谢,便乘坐电梯来到了十二楼。
  柚木家右面的邻居家没人。杉山按了按左边邻居家的门铃,对讲机传来一个声音:“请问是哪位?”杉山讲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后门开了一条缝,门上还挂着门链,一个年轻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看他们。
  “请问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是的。啊,你们是不是为隔壁的事来的?”年轻的女主人一脸好奇的神色,但她却没忘记让他俩出示一下警察身份证。两个人一块把身份证递给了她。她仔细看了看,解下了门链,把两个人让进了狭窄的门廊。
  “柚木的老婆真是可怜啊,这两天为柚木担心得脸都瘦了一圈了。”她侧着身子说道。
  “我们会尽力及早破案的。”
  杉山说完便将话题转入了正题。他问了女主人几个关于柚木夫妇生活情况及夫妻关系等方面的问题,以及最近有哪些人访问过柚木家。
  “他们夫妻关系看起来很不错,周末两个人经常一起外出购物。有时在电梯里碰到他们的时候,男主人手里拿着采购的东西,还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两个人没有孩子,所以生活得很自在,跟我们家可大不一样。啊,对不起,我们只能站在这里说几句话,我的两个孩子正在里屋睡觉呢。”
  杉山注意到,安西夫人说起柚木夫妇的情况时用的都是过去式。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家里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她压低了声音,“但有一个人显得很奇怪。”
  杉山顿时来了兴趣:“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见过一次,那个人在隔壁家的门前站了足足三个小时。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当时柚木夫妇俩不在家。我记得他们俩那天好像是外出吃饭去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回来得很晚。”
  “那个人只是一直在门前站着吗?”
  “是的。从晚上七点一直站到十点。我外出采购食品和送垃圾袋时都见过他。十点左右时,我丈夫对他说:‘如果你找他们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帮您传个话。’他只是低沉的语调说了声‘谢谢,不用了’。于是我丈夫就进屋把门关上了。这时我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年轻的女主人语调陡然升高,把杉山吓了一跳。
  “好像是那个人在猛踹隔壁的房门。我跟丈夫吓了一跳,从房门里探出头来向走廊里看了看,正好看见那个人顺着楼梯跑下楼去了。我当时想,这个人是不是神经有点不正常啊……”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大约……六月末左右,或者七月初,反正就是那个时候。”
  “您能详细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特征吗?”
  “那个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西服,扎着领带,个子不高,和您个头差不多……我也记不太清了,只是感到那个人脸色很阴暗,好像很疲劳的样子。”
  “您要是再看到他,或是看见他的照片时,您还能认出他来吗?”
  “可能会吧……我丈夫说不定也能认出他来。他是干零售商的,最擅长记人的长相了。”
  “柚木回来以后,这件事告诉他了吗?”小野在旁边插了一句。
  “我告诉他了,夫妇俩我都见着了。他们还对我说:‘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
  杉山随后很随意地问安西夫人,周六晚上美保在哪里。
  “啊,她那天晚上在我们家呆到很晚。恰好那天我丈夫也到东京出差去了,我就约她来我家玩了。我家大儿子特别喜欢美保夫人,她来了后我大儿子特别高兴。孩子们睡下后,我们俩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直玩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当时我问她:‘要是您丈夫打电话回来你不在家的话,会不会责怪你啊?’她回答说:‘没事,我在录音电话上留了言,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留个言,或者直接打给夫人您家里。’”
  安西夫人话跟美保讲的一样。美保从安西夫人家里回到家里后,就接到了武藤从彦根打来的电话,得知一位老客户遭遇车祸的消息。
  这时,在里屋睡觉的孩子醒了,杉山借机停止了询问,向安西夫人致谢道别。
  出了公寓,杉山给心斋桥的柚木堂打了个电话,想问问美保有关那个可疑人的事,看她有没有什么线索,不巧的是,美保早早就出去吃午饭去了。
  杉山拿出电话本,又拨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在家。杉山跟他约好了上门访问的时间。
  “小野,空知正好在家,麻烦你把我送到平石去一趟吧。”
  在一旁抽烟等待的小野说了声:“好的。”
  “不过……”杉山突然咕哝了一句。
  “什么事?”小野问道。
  “这个公用电话看起来是不是有点过于花哨?”
  小野好奇地看了看电话。电话上方罩着一个法琅质的防雨罩,防雨罩看起来像一个郁金香妖怪。
  “这叫戴头巾的卖花女。”
  听小野这么一说,杉山的不由得皱起了周头。
  “这是明年四月份召开的花卉博览会的吉祥物,不是很可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杉山摇了摇头,“不错,很好看。”



  第二节


  车子由南向西行驶了快一个小时了。远处山上的红叶已依稀可辨了。
  “是不是想来这里游玩了?”
  小野问道。这个地方与大阪相比,确实很偏僻,有点像余吴。
  “从这里开始一直是上坡。”
  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道缓缓向山上驶去。左边是围着石墙的房屋,右手是一片农田,田里的应稼已经收割完毕了,烧荒的浓烟弥漫四周。
  车子开到某处,小野看看前面不可能再有人家了,于是把车子停了下来。接下来的道路没有铺柏油,一下子变窄了许多,一直通向山里——远处,隐约可见一间围墙很低的房屋孤独地伫立着。
  “我听空知说他家在道路的尽头,应该是那家吧。”小野把引擎关了,拉下了手刹,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我们走吧,”杉山边说边下了车。小野紧随其后。
  两个人推开半掩着的围墙门,走进院内,看了看门牌。崭新的门牌上只写了两个字“空知”。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杉山没有立即按门铃,他环视了一下这房屋和院落。这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平房,看来至少建了三十年了。房顶上铺着黑瓦,房门两旁种着白色和浅红色的大波斯菊,房门左面对着套廊的院子里种着一些低矮的梅花。整个房屋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年轻小说家的书房,更像一个隐士居住的草庵——从这里看不见被焚烧殆尽的仓库痕迹。
  杉山按下了门铃。门马上被拉开了,空知出现在了门口。
  “对不起,打搅您工作了,我是木之本警署的杉山。”
  “我是大阪府警察局的小野寺。”
  空知看了一眼杉山,“啊”了一声,好像认出他来了。看来他还记得杉山。杉山上次和空知见面,是在彦根举行的柚木惠的葬礼上。听说空知昨天从东京回来时还到木之本警署去了一趟,当时杉山正好外出调查去了,没有见到他。
  “让二位跑这么远来这里,真是很不好意思。”空知客气地道歉,“请进。”
  拖鞋架上放着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一株彩霞花。加濑以前也曾经说过杉山生性风流,看来空知也很风流。一般说来,单身男人不会插花的。
  空知把二人引到一间很大的客厅里,问道:“来点红茶怎么样?”
  “不用客气了。”杉山说道。
  “我自己很想喝啊。”空知笑着说。
  “调查有什么进展吗?”空知给两个人端上茶,在对面坐了下来,问道。杉山告诉他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随后三人就进入了正题。
  “昨天我在木之本警署听他们介绍了一下柚木新一的交友情况,看来他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啊。”
  “他的社交能力一般。他工作很忙,说不定最近跟朋友都疏远了。”
  “听武藤店长说,他喜欢打高尔夫球,那他有没有什么高尔夫球友?除了偶尔跟健一先生出去玩外,他是不是经常一个人玩?——空知先生喜欢打高尔夫吗?”
  “我不爱玩。”       
  “在他大学时代的朋友里,至今还保持着联系的,只有空知先生您一个人吗?”
  “就连我,毕业以后也只跟他见过几次面。我想起来了,我去参加他跟柚木惠的婚礼时,确实觉得他的朋友很少。好像只有一个当地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那个人现在在德国。空知先生,您是不是柚木新一学生时代最亲密的朋友呢?”
  “可以这么说吧。我虽是他的朋友,可是我本身也不善于交往,所以我不敢妄下断言。”
  “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容易相处?”
  “还可以吧。说不定他觉得和我比较难以相处。我们俩与其说是互相选对方作朋友,倒不如说是因为平时住得较近而交往的,我们之间的友谊很淡泊。”
  “你们俩不是一个专业吧?”
  “虽然都在文学系,可他是学美学的,而我是学英语的。上法语课时,我们俩在同一个班里,所以才互相认识了——请喝茶。”衫山喝了一小口茶。
  “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容易跟别人结仇?”
  “这倒不是。他认为打架对自己没好处,所以很少跟别人发生争执。”
  “空知先生,您从学生时代就立志要当一名作家吗?”杉山突然改变了话题,空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可以这么说吧。我从孩提时代起就梦想着当一名作家,但当时只是一个模糊的认识。我第一次参加小说大赛是在辞了公司的工作以后。”
  杉山又问了他关于离开公司和参加小说大赛的情况,空知虽然不是很愿意,但还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后,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很鲁莽?每次想起这些事,我就感到很羞愧。同时也发现自己的体内有一种很强烈的暴力倾向,每每惹得自己心情很不好。”
  “可是,您第一次投稿就获了奖,这说明您有写小说的天赋啊。”
  “其实人只要拼尽全力去干某件事,最终都会成功的。不过,说实在的,我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您有没有把您的处女作送给过柚木先生?”
  空知说了声“没有”,然后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杉山说到这里,又转回到正题,问空知星期六晚上他在哪里干什么。空知不庆其烦地把自己在木之本警署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您发现火灾时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发现起火后您就一个人赶紧救火,但火势太大,根本扑不灭。这时隔壁的隅田先生跑过来帮您一块灭火。”杉山听完后,开始复述,“隅田先生赶来帮忙灭火之前已经给消防署打了电话。十一半左右消防车赶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时火被扑灭了,然后消防署的消防员问了问您有关火灾的情况。凌晨一点,您和隅田先生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休息了。是这样吧?”
  “一点没错。”
  “火灾造成了什么损失?”
  “被烧毁的仓库里没放什么东西。平时我也不用,所以损失并不大,但我却心有余悸。后来消防车赶到了,附近的邻居也纷纷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一个周末晚上,却把大家折腾得够呛,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也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吧?警方没有进行调查吗?”
  “第二天上午九点,富田林业署的工作人员来我家里,问了问昨晚的火灾情况,并带了些现场的灰烬回去了。临走时告诉钱说:‘看来像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我们会加强巡逻的。请你自己也多加注意,发现有什么可疑人物请及时跟我们取得联系。’”
  “是这样啊。”杉山打算到空知邻居家和消防署、富田林业局去调查一下,所以也就没有详细问火灾的事。
  “您是什么时候到东京去的?”
  “十月三十日——星期一早晨。”
  “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吧?”
  “是的。我白天在神田的交通博物馆里查阅了一些资料,傍晚和一位责任编辑一块吃了顿晚饭,商量了一下这次要出版的小说的校稿情况,晚饭后我继续和那位编辑片桐先生探讨校稿问题,一直到深夜,当天晚上我就在他家里住了一夜。”
  “您到交通博物馆去查阅资料了吗?是不是为设计下一个计谋?”杉山无意中问道,没想到空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变得很不高兴,没好气地回答道:“不是,是为了核对一下前几天刚写完的小说。”
  自己的问题哪里得罪他了?杉山觉得很奇怪。他发觉空知好像有点过于敏感。
  “您是在什么地方知道这次事件的?”
  “在东京。星期一深夜,我在片桐先生的公寓里看电视时知道的。”空知的眼睛直视着杉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野的存在似的。
  “杉山先生……”
  “什么事?”
  “为什么尸体的头部和双手会被砍下来呢?你是不是认为,罪犯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被害人的身份?”
  杉山感到空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所以他只是含糊地应付了几句,随后便反问他:“空知先生,不知您作何感想?”
  “我只是觉得,罪犯之所以费这么大劲把头和手砍下来,与其说是了掩饰被害人的身份,倒不如说是为了连同尸体一块运到某个地方埋起来。因为如果尸体在柚木家里被发现的话,照常理来说,尸体应该就是是柚木的。”
  杉山点了点头。在昨天的调查会议上,刑警部长仁科和其他人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罪犯这么做的理由,我也不清楚。“
  空知一脸疑惑的表情。



  第三节


  空知的邻居隅田家在山下,距空知家大约五十米。房子看来像一座农舍,从敞开的院门口可以看到院子里堆着一些农具。一只肥胖的大花猫蜷缩在院子中央睡觉。
  “虽然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但现在还不到一点,隅田会在家吗?”小野说道。
  杉山朝屋子打了声招呼,只听里面有人应了声“来了,来了。”一个五短身材的胖胖的中年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就是隅田,刚刚吃完午饭,正在休息。
  “周六晚上的火灾?对对,是火灾,就在空知先生家后面。惊动了不少人呢!”
  “我们警方也需要进行调查,所以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
  “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隅田说完把他老婆喊了出来。
  两个人坐在房门外的走廊上,听隅田夫妇讲述了火灾当晚的情况。最先发现空知家起火的是隅田的老婆。当时她正在洗澡,突然从浴室的窗户看到了火光,于是她急忙在浴缸里喊隅田。隅田在门外发现火灾后,立即给消防署打了电话,然后就跑到山上去救火去了。
  “时间大约是十一点左右。”夫妇俩的回答完全一样。
  刚才空知也介绍了一下灭火时的情景及时间,和隅田夫妇讲的没有一点矛盾的地方。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杉山脱口而出,“那个人确实是空知先生吗?”
  隅田夫妇俩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明白杉山的话。过了一会,隅田先开口了:“这个嘛……是他。空知先生一直一个人生活。”
  杉山从他俩的表情看出来,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何提这个问题,于是他说道:“那个人会不会是一个和空知先生长得很像的人呢?”说完后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提得有点愚蠢。
  “隅田先生,在消防车到来之前,您一直和空知先生在一起吗?”
  “是的。当时我们俩还猜测,说不定是有人纵火,所以是不会听错的,我老婆也一直在。”
  “你们回去的时候,大约是一点……”
  “是的。幸好第二天是星期天,所以虽然回去晚了点,但没多大关系。如果没有那场火灾,我们俩早就睡觉了。那天可真是有点累了。”
  杉山想起了离开空知家时看到的被烧毁的仓库的样子。仓库看起来很小,也没多少东西,但是空知好像根本就没收拾一下火灾现场。
  “听说,除了隅田先生外,还有其他人听到消防车的警报声后也跑上来了?”
  隅田说了附近两家农户主人的名字,小野在旁边作了记录。
  “多谢您协助调查。我听说,空知先生是个小说家。”
  调查结束后,杉山顺便跟隅田夫妇聊起家常来。虽然目前基本可以肯定空知当时确实不在杀人现场,但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衫山很想随便听听邻居们对空知的评价。
  “他说话很客气,举止也相当彬彬有礼。”隅田说道。
  “平时也偶尔打几句招呼,但总的来说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虽然有点失礼,但我觉得他稍微有点神经质。”隅田的老婆说。
  “但我觉得他挺有男人风度的。”隅田说道。
  “他要是找个夫人的话,工作上会更顺利的。”
  “他身边也没个亲人。好像也没人给说媒。”
  “他看起来是有点神经质……”
  “不过,说起笑话来他还蛮风趣的。”
  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杉山对他们协助调查表示了感谢,然后起身告辞了。
  慎重起见,两个人又到隅田所说的农户家里去调查了一下,然后就回到了车上。小野对照地图查找了一下消防署和富田林业署的位置,便发动了汽车。

  “小野,真不好意思,害得你这么晚才吃上晚饭。”杉山抱歉地说道。
  “哪里话。”小野寺一边掰开方便筷,一边笑着说道。两个人边说边狼吞虎咽地吃起猪排盖浇饭来。
  “小说家空知好像确实不在杀人现场啊。”小野一边拿筷子使劲戳着猪排,一边说道,“他应该不会拿自己最擅长的才能来犯罪吧?”
  杉山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在是下午三点,两个人正在国道路边的一家餐馆里吃饭。餐馆只有他们两个人,电视开着却没有人看。
  刚才杉山从消防署工作人员的口中也得知,空知所说的话句句是真。随后访问的富田林业署的工作人员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杉山想起了消防署工作人员的话。
  “最近一个月连续发生了三起不明原因的火灾。前两起分别烧毁了山道上的路标牌和小河上的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幼稚得像小孩。这次又烧了人家的仓库,真是太危险了。我们已向村民和警方发出呼吁,要求大家共同防范,避免这种危险事故再次发生。真是件叫人头痛的事情啊。”
  路标牌和木桥……
  (这意味着什么呢?)
  真是无聊透顶。看起来好像是小学生玩火所致。这次虽说是闲置不用的仓库,可在人家房后放火,事态的性质可就有点严重了。
  “我也觉得他好像确实不在现场。”衫山忽然说道。
  “空知一个人独居,我们调查他在不在现场的时候,仿佛他不现场的证据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话是这么说,”小野依旧一边吃饭一边说道,“但是一点看不出来他是故意伪装的啊。”
  “纵火一说,没有多大道理,”杉山像是在作总结,“从火灾发生的时间来看,不像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而故意为之。而且,路标牌和小木桥被烧与仓库被烧,两者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你是说,空知为了在深夜获得人证,故意纵火焚烧了自己的仓库?”
  “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是想造成一种假象,让人们认为仓库被烧只是最近一连串火灾事故的其中一例?”
  “是的。说不定,前两起火灾也是他一手制造的。”
  “杉山,你是不是有点考虑得过头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小野嘴里塞满了脆萝卡,含混地说着。杉山没有理他,只是把这种可能性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那位小说家有那么可疑吗?他有什么明显的动机吗?”小野问道。
  杉山也满腹疑惑。
  “即便你的假设正确,”小野继续说道,“空知能在三个小时之内从失火现场赶到余吴的杀人现场吗?没有三个半小时是到不了的。空知从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在平石,案发时他能到达杀人现场吗?被害人死亡时间为周六晚上九点至周日凌晨三点,而凌晨两点以后这一段时间最为可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到现场的。”
  杉山对此也提不出异议。
  (虽然空知是个推理小说家,可看来也不可能做到啊。)
  杉山只好讪讪地说了声:“你分析得不错。”
  “我去给总部打个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杉山站了起来。
  小野说了声“请便”,便掏出一支烟优哉游哉地吸了起来。
  杉山打电话给总部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调查情况,同时也询问了一下对方的进展情况。
  “目前还没有特别情况,”加濑在电话里说道,“你那边的调查也没有结果吗?什么,有人在柚木健一的公寓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男子?你先调查一下这个可疑男子。”
  “我会的。问一问高井美保,说不定会知道一些情况。”
  “那就拜托了。”加濑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杉山挂了一下话筒,又拿出电话本,给心斋桥的柚木堂拨了一个电话——美保还在店里。
  “美保夫人,我们有事想请教您。”



  第四节


  高井秀司今天心情很不错。半年多来,他还是第一次用两千日元的底金一下子就赢了两万日元。最近他都有些绝望了,没想到这次玩老虎机一下子赢了这么多。
  他坐在餐馆的烤炉边,一边吃烧烤一边喝酒,一直喝到微感醉意。然后他怀揣着剩下的一万五千日元,哼着小调往回走。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刚过十点。他想,再去喝一点吧。穿过都已打烊的车站前的商业街,转了几个弯,一会他便来到了自家门前。
  一辆停在隔壁丝绸公司门前水泥地上的汽车的门被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男子。
  “请问您是高井秀司先生吗?”
  其中一个人对高井说道。看来这两个人一直在等自己,高井心想。
  “我就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高井一边想着,一边警惕地问道。对方一边回答说自己是警察,一边将身份证递给他看。
  “你是高井美保法律上的丈夫吧?你现在有空吗?”
  “美保她出什么事了吗?”
  高井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对方说想问问他有关柚木健一的事,高井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了。
  “请进屋说吧。不好意思,屋子里有点乱。”
  高井从口袋里掏钥匙时,发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他感到说话都有点心烦。他一直怕跟老师和警察打交道。
  他说了声“请进”,两位刑警便跟着他进了屋。几个房间都乱七八糟的,无奈之下,高井只好把两个人请进了餐厅。
  “高井先生,您知道柚木健一先生被杀一事吗?”
  高井原以为年龄稍大的那位刑警会提问,没想到首先发问的是自称杉山的年轻刑警。
  “我知道。”
  “我负责这次案件的侦破工作。请问,您和柚木先生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这些家伙怎么总是明知故问呢?)
  高井心里很不痛快。
  “你们不是都调查过了吗?美保和我目前正分居,和那个家伙住在一起。那家伙不是经营着一家什么古董店吗?”
  高井边说边在心里没好气地想,我第一次被美保介绍给那个家伙时,那家伙自称是搞什么“古画”的。他如果是经营古画的,那我就是一个卖美术全集的画商了。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我们听说,您和美保夫人还没正式办理离婚手续,那么你们三个人有没有就此谈过话?”
  “没有,因为我不同意离婚。而且,当时分居的主要责任在我,我却一直不好意思主动跟她赔礼道歉。我想,等过一段时间,美保的头脑冷静下来以后,她还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的。”
  从高井的话里,杉山能明显感到他很后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居的?”
  “已经有两年了。”
  “那美保夫人是何时开始和柚木同居的?”
  “以前我在一个朋友开的一家名叫‘南方’的快餐店上班时,那时她是那里的常客。”
  “对不起,请问你们当初为什么分居呢?”
  (这个王八蛋,怎么老问别人的私生活呢?真是个混帐东西!)
  “是我不好,”高井还是开口了,“我当时热衷于赛马和摩托车比赛,跟放高利贷的人借了一大笔钱,结果逼她把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房产都卖掉了。于是我们就租了这间房子。就在钱快还清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
  高井在心里对美保忏悔着。我现在已经几乎不赌博了。虽然玩老虎机运气不错,可是我也适可而止。美保,你应该不会再恨我了吧?
  “高井先生,您现在在哪里工作?”
  现在在哪工作?听起来,他好像知道自己换了工作似的。
  高井心想。
  “我现在在卖书,以前是推销药品的。”
  他们不是来问我有关柚木健一那小子的事的吗?为什么只问我的事呢?高井心里很奇怪。
  “虽然您没有跟美保夫人及柚木健一先生谈过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可是您不能否认他们两人还是很想跟您谈的。美保夫人没有对您提出过离婚的要求吗?”
  高井总觉得他们已经跟美保见过面了,自己的住处也肯定是美保告诉他们的。
  看来,自己还是说实话为妙。
  “他们俩确实有此想法。可是我怎么能这么爽快地答应他们呢?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点过于一厢情愿了?”
  杉山看来不同意他最后的说法,没有附和他。
  “您有没有去过柚木健一先生住的公寓?”
  高井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七月初您有没有去过一次,但是碰巧他不在家?”
  高井叹了一气:“有这回事。”
  “您为什么去呢?是为了和美保离婚的事吗?”
  “我去并不是因为我同意和她离婚,而是觉得,我们两个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想去找她,跟她重归于好。”
  “您事先也没跟美保夫人说明来意,是不是?您是突然想起来,于是就去了找她了,对吗?”
  (既然他这么说,暂且就先这么承认吧。)
  高井点了点头。
  “结果没见到他们,您一生气就使劲踹了他家的门一脚,是不是?以后您没有再和他们联系吗?”
  “这个……是没有再联系过。”
  高井感到自己的回答越来越优柔寡断了,他不由得对这种谈话感到厌倦了。
  “柚木健一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您说说您对他的个人印象就行了。”
  (真是令人讨厌,这个家伙……)
  “这个我不清楚。我们一共只见过三次面,而且都是互相充满敌意。我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干小买卖的吧,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精明。”
  高井注意到自己的回答充满了对柚木健一的敌意。
  “第三次见到柚木先生的时候,是不是六月中旬,在曾根崎酒店?”
  高井也逐渐回忆起了当时痛苦的情景。在那次不愉快的遭遇之后,自己立刻到酒吧里痛饮了一顿,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连班也没上,一个人躺在家时整理凌乱的思绪。
  “你们知道得还不少呢,”他略带讽刺地说道。这也可以看作是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反抗吧。
  “听说,您当时还被柚木揍了一顿?”
  “只是被推了一下。不过我当时也喝多了,脚下站不稳。不过,当时推我的不是柚木健一,而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是吗?您也知道柚木健一有个双胞胎哥哥吗?”
  “不是,我也是当时才知道的。”
  小野拿出一支烟吸了起来。烟灰缸放在洗碗池里。高井本来也想抽一支,可是由于对这两个人没什么好感,所以就没有跟他要。
  “柚木兄弟俩目前都行踪不明。”
  高井感到杉山越来越唠叨了:“嗯,新闻上都播过了。”
  “兄弟同时失踪,目前只发现了一具尸体。由于无法提取指纹,目前警方也很难确定到底尸体是他们俩中的哪一个。不过,高井先生……”
  高井不由得紧张起来:“什么事?”
  “我开始问你‘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柚木健一被杀一事?’时,你回答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知道那具无头尸是柚木健一的’?”
  上了这小子的圈套了,高井心想。他皱起眉头,厌恶之情溢于神色。
  “我并不是肯定尸体就是柚木健一的。只是我刚回来,就被你们两个人逮住了,你们突然那么问我,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尸体就是柚木健一的了,所以才那么回答你们的。”
  “是这样啊?”杉山说道,他没有再追究下去。
  高井发现杉山在看桌子的某个东西,他顺着杉山的视线看去,发现杉山好像在看自己的手。难道自己的手上沾了什么东西吗?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我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上周六,也就是十月二十八日晚上九点至次日凌晨三点之间,您在哪里干什么?”
  他们竟然这样怀疑我,真是岂有此理。高井生气地想。说不定凡是跟柚木健一稍微有点瓜葛的人,都受到如此无礼的待遇了。那些问题中除了一个例行公事的提问外,肯定还有一些这些警察顺口提出的一些棘手问题,自己说不定也会遇到这种问题。高井不由得有点紧张。
  “正好是周末,所以我就在外面喝了点酒。”
  “您一个人吗?”
  “是的。”           
  “在哪里喝的?从几点喝到几点?”
  “那天我到高规谈了点生意,六点左右工作就结束了。然后我就空着肚子回到了大阪,在那家‘南方’快餐店喝了点酒,从七点半一直喝到很晚。我一直喝了三家餐馆呢。【注】”

  【注】:日本许多上班族下班后都要到餐馆去喝酒,但许多餐馆位子都较少,顾客又多,许多顾客都是在一家餐馆喝一点后,再转到下一家去。——译者注

  “您去喝酒的都是哪几家餐馆?”
  这个问题看来有点难回答,高井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边想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愿这副表情不要被对方误认为是自己在演戏。
  “第一家我记得很清楚。是千日前一家名叫‘鹤屋’的烧烤店。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小时左右。”
  “那家店虽然很大,但周六晚上肯定满员了吧?”
  小野在旁边插了一句。
  “不错。但我是一个人,所以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座位。还有许多人在等座位。”
  高井边说边心想,我这么说,他们会不会认为我在说谎?
  真要是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八点半以后您在哪里?”
  “第二家我记得也是一家烧烤店,在法善寺前丁字路口的附近。在那儿也呆了一个小时左右。”
  “您是不是第一次到那家店?”
  “是的。附近的许多店我都很熟悉。我这个人有个嗜好,喜欢到没去过的店去……”
  高井的话听起来像在替自己辩解。
  “这家店您要是再去一趟的话,能认出来吗?”
  “应该能认出来吧。”
  “那第三家呢?”
  高井一时有点语塞。刚才好不容易有点眉目的店名,现在却突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那家店也有不少人在喝酒,店名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家很小的快餐店……”
  “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杉山的问题咄咄逼人,高井不由得心头火起,刚才的狼狈一变而为愤怒。
  “我喝多了,记不起来了。我要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当初我就不一个人喝了,找个警察陪我一块喝不就好了?”
  “那家店在什么地方?”看到高井有点生气了,小野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您从千日前到了法善寺,然后是接着朝北走的呢,还是……”
  “我走了不少路,”高井的表情又认真起来,努力回忆着,“这个,我记得是沿着戎桥向北走了一段路。”
  “过了道顿护城洞了吗?”
  “过了一座桥。然后……”
  对于店的位置,高井只记得这些了。可是,他还隐隐约约地记得一些那家店的情况。
  “那是一家杂居楼房。我顺着楼梯走了上去,到了二楼还是三楼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家很普通的快餐店,楼梯很窄,店面也不大,大约十坪左右。由于是第一次去,名字记不大清了,好像叫什么‘难波’……”
  “也就是说你过了道顿护城河,那家店叫‘难波”是不是?这个名字听起来与千日前、法善寺附近的店名很相配啊!”
  “我不知道。店名的由来你们可以去问老板娘。”高井没好气的说。
  “您没拿点那家店的火柴什么回来吗?”
  “没拿。”         
  “那么,您在那里呆到几点?”杉山问道。
  “当时老板娘提醒过我,让我趁着还有公交车赶快回家。我想,大约应该是十一半左右吧。”
  “当时店里还有其他的顾客吗?”
  “好像有一伙人在边喝酒边玩闹,我记不太清了。”
  “您如果再到那的话,能认出来那家店吗?”
  说句实话,高井没有多大自信,但他还是回答:“应该能吧。”
  “您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碰见熟人?”
  “当时已经很晚了,谁也没碰见。”
  杉山和小野对视了一下,合上了笔记本。
  “多谢您的协助。说不定以后还会麻烦您。高井先生,能给我们一张您的名片吗?”
  高井递过一张折了角的名片。



  第五节


  门铃突然响了。
  由加理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美保站起身来,拿起对讲电话的话筒。
  “我是空知。”
  门外的访问者说道,由加理从话筒里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请稍等。”美保放下话筒,朝门口走去。由加理也随后跟去。
  “真不好意思,空知先生。您这么忙,我们还请您到这儿来。”美保点头致礼。
  空知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没什么”。他穿着一件和由加理上次在梅田见面时一样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运动衫。头发比哪次见面都长长了,将耳朵完全遮盖住了。
  “晚上好。老是突然麻烦您,真不好意思。”由加理抱歉地说道。
  空知一边将脱下的外套递给美保,一边又淡淡地说了声“没关系”。他说话时,嘴角微露出洁白的牙齿。由加理松了口气。
  “这下可麻烦了。”
  空知在客厅的沙发上刚一坐下来,就对美保说道。
  美保正在厨房冲咖啡,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吗?”
  “我听说,他开车撞到电话亭后就跑了。据说警方已经以损害公物罪将他逮捕了。”
  “虽然不是警察亲口说的,但是他这么做真是太不应该了。”
  空知和由加理对视了一眼。
  “是啊,他这么做太过分了。”美保的口气也很干脆,“警察之所以没有以杀人嫌疑罪将他逮捕,是因为目前警方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他这样干那不是等于自己承认吗?”
  “那是当然。目前被害人的身份都尚未确定,凶器也未找到,而且连一个目击证人也没有,他们怎么能随便逮捕人呢。他们这种作法也太愚蠢了。”
  高井秀司是在三天前被拘留的。警方之所以拘留他,损坏公物罪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想搞清楚他是不是杀人案的元凶。由加理觉得这种手法真是太卑鄙了。空知看来也很反感警察的这种办案方式。
  “不过——啊,谢谢,”空知刚要开口,美保将咖啡端到了他的面前,他连忙致谢,接着说道,“不过,我想,警方之所以这么做,理由不仅如此。相关情况你们了解吗?”
  美保在由加理的身边坐下,开始讲述起来。她首先把自己和高井秀司的关系说了一下。空知已经知道高井在曾根崎饭店前被柚木新一推倒了的事了,但不知道美保和柚木健一不在家的时候,高井曾在他们家门口等了足足三个小时,并在门上踹了一脚的事。
  “我不小心对警察说了,说那个可疑的人可能就是高井。”美保说完就不作声了。
  空知安慰她道:“这也不能怪你。肯定是你的邻居告诉警察的,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有陌生人来找过你。警察如果要找高井先生,他们完全可以让邻居作证。结果是一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可是……我担心高井会认为是我向警察告发他的。”
  “你不必担心。即便发生误会,也很快就会消除的。不说这些了,你继续讲下去吧。”
  “好。由于这个原因,警方认为,高井不仅对健一,而且对新一也有可能怀恨在心。首先他有杀人动机。不仅如此,杀人现场还发现了一个和他的手形很相像的血手印。高井的右手手指和别人稍有不同,中指生来就很短,和食指及无名指差不多长。现场的手印也恰好有这种特征。”
  “嗯,不过,”听到这里,空知问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带血的手印罢了,对不对?如果上面有指纹的话,那么警察拘留高井先生只不过是把他作为一个重要的参考人。”
  “有这种可能。不过,那只不过一个中指较短的手印罢了,警方也未免太有点大惊小怪了。”
  “真是无聊。”空知低声附和道。
  “而且事实证明他当时确实不在杀人现场。”
  “这太强人所难了。谁会整天想着自己每天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向警察证明自己的无辜呢?就连奈良的大佛像,深更半夜还说不定会到哪里散散步呢!”
  美保被空知的幽默逗得微微一笑。由加理觉得空知很善于安慰别人,而自己则很容易动辄就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烦恼不已。她看着前额发搭拉下来的空知。
  “不过事情不太好办,”美保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高井说当天晚上他一直一个人在喝酒。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他在三家餐馆喝过酒,前两家店的店员还记得他,最重要的第三家……”
  “是不是说‘这个人没来过’?”
  “比这更糟,”美保咬着嘴唇,“他所说的那家店,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
  “是的。哪里也没有那家店。警察在附近很大范围内调查了一遍,就是没有他说的那家店。”
  “店名叫什么?”
  “叫‘难波’。”
  “难波,难波……”空知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这家快餐店的名字一点诗意也没有啊。【注】”

  【注】“难波”一词在日语中是船只遇难之意。——译者注

  “警察询问他时,他正好多喝了点酒,我想是不是他记错了。可是他硬说自己记得没错,给警方的印象很不好。说不定警方认为他这是信口胡编,导致无法自圆其说了。”
  空知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会不会是其他什么相似的名字呢?比如说‘赞波’等?”
  “警察也在研究这种可能性。他们不仅查看了所有有记录在案的饮食店的名字,而且还到‘南方’街一带去做了一番实地调查,看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广告牌或门上贴的字太多而认错了。”
  “高井先生是不是也亲自去了?”
  “当然了。可是很不幸的是,他没有找到。我听了以后,心里特别着急。”
  美保烦躁地摇了摇双肩。
  (啊,她果然比我小啊。)
  由加理忽然对美保有了好感。她以前总觉得美保是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今天第一次觉得,其实她还是非常可爱的。
  “我也相信高井先生是无辜的。”
  空知缓缓地说道。美保说了声“谢谢”,空知又摇了摇头:“虽然我不了解高井先生,但是我并不是凭空说这番话的。我是按照情理来分析的。难道不是吗?谁会撒这种谎呢,那也未免太容易令人起疑心了吧?如果他是撒谎的话,那这种漏洞也实在太明显了。这种撒谎手段未免有点太低劣了。”
  由加理感到他的这种说法没有多大说服力,但她看了看美保,发现她一脸放心的表情。看来,请空知来还是对的。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空知对美保说道,“你这么在意高井先生,还把我们请来,那么您是出于对高井先生的关心呢,还是对他持有怀疑态度呢?”
  “这个嘛,”美保低声说道,“我对他或许还旧情未了。但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一向胆小怕事,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空知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所以,”听到由加理说话了,空知将脸转向她。“所以,我想找一找高井先生所说的那家店。既然前面两家店主那么多人都能记得高井先生,那么我想第三个小快餐店应该也能记起高井先生来。”
  “我知道了。我和你一块去找。不过——”空知竖起了右手的食指,“要找就越早越好。否则店里人的印象就不深了。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找吧。”
  “多谢您了。”
  美保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地弯下了腰。由加理也急忙弯腰致谢。
  “美保,太好了!我说的没错吧?”
  由加理不由得说走了嘴,美保轻轻点了点头。
  “明天我和美保跟你一起去找。”由加理说道。
  “那可不行。”空知急忙反对。
  “为什么?”由加理嘟着嘴问。
  “美保夫人还是呆在家里为好,明天肯定有不少人打电话来。比如说警察,还有其他人……”
  “你是说柚木的电话吗?”美保问道。
  空知态度暧昧地点了点头。
  “由加理,你明天不是还有工作吗?我一个人就行了。”
  “这个不行。”
  “就是嘛。空知你不是也有工作吗?”
  两个女人对空知的建议都表示了反对,但空知还是没有答应她们的要求。
  这个人顽固的一面又露出来,由加理心想。
  “明天我一个人当侦探,怎么样?”



  第六节


  “上次那件事怎么样了?”
  空知靠墙坐在椅子上,把电话筒夹在肩膀跟脸颊中间,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听着电话另一头的片桐的话。
  “那件事遇到了点麻烦。”
  “遇到了点麻烦?啊,你是说空知雅也出麻烦了。那也就是说,片桐光雄也出麻烦了?”
  “因为你给我发现了常识性的错误。如果片桐你发现不了的话,那么全日本或许没人再能发现了。”
  “你小子嘴可真甜啊。如果就这么出版的话,读者的意见信肯定会堆成小山的。要是那样的话,我就甭想再踏进岩手县一步了。”
  “嗯。”
  “嗯什么嗯?你赶紧在这个月内把小说改完。”
  “你这么求我也没有用。行了,我会尽力的。”
  “罐头!”
  片桐突然大喊了一声,空知吓了一跳。话筒也掉到了榻榻米上,他急忙捡了起来。
  “吓了我一跳,是不是你老婆忘记买青鱼罐头了?”
  “你小子别打马虎眼。我是说旅馆,我给你定一间旅馆。你就呆在里面,哪也别去了,乖乖地给我改小说。【注】空知,你尝过被关禁闭的滋味吗?”

  【注】日语中罐头一词另有一意,即要呆在屋里不出去——译者注

  “你是说被关在旅馆里吗?没这个必要吧。我这里是乡下,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改稿子,没有必要大老远地跑到你们城里去。”
  “不,换个环境还是有效果的。我在我们出版社附近地地方,给你找个房间,那样你还可以把改完地部分立即传真给我们。”
  “有那么急吗?”
  “十二月份的出版计划有点麻烦,负责我们出版社写稿的A先生得病了,B先生买的股票暴跌,也没心思写了。我本来想把下一个月的计划提前到这个月来,但看来也不行了,所以只好向你求救了。”
  “你这是在凑数了?”
  “你别误会。”
  空知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片桐一筹莫展的样子。
  “空知,明年年初我名片上的职务说不定就能变个样了,你可千万要帮这个忙啊。”片桐的声音听起来像似在苦苦哀求。
  “我知道了,走着看吧。”
  “空知!”       
  “你放心吧。我会想出个新的计谋来加进去的。旅馆就不必了,以后再联系吧。”空知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就想挂电话。
  “啊,你小子这就想挂电话?你这么做像个职业作家吗?
  你这个业余的……”
  “喀嚓。”空知不等他讲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

  被称为“大阪南十字星”的繁华街很宽阔。心斋桥、戎桥、道顿护城河、难波、千日前——这些都被统称为“南十字星”。还有数以百计的小吃店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街道的两边。
  空知的调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如丝般的秋雨从早晨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整个街道变成了一片灰色。空知的脚被鞋磨得疼痛难耐,他强忍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看着街道两边,就像一个在观看网球比赛的观众。
  (片桐要是知道我在干这件事,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两天他无心再去构思什么新的杀人方法了。“说不定你从此就要搁笔了。”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另一个声音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这个鬼天气!”
  空知在心里暗暗地诅咒着老天爷。
  他一边看着左边的柚木堂一边朝南走。店内好像正在营业,但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他一边看着酒吧和餐馆林立的欧洲街,一边穿过拥挤的街道,继续向南走去。
  他来到宗石卫门大街,向左一拐,在第二个拐角处又向左拐。他打算上午按南北方向,下午按东西方向,像捉虱子一样,把这个像围棋棋盘一样的迷宫彻底调查清楚——今天已经是第三遍了。
  他刚才向北一直走到长崛街,现在打算向南一直找到千日前。他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一点咖喱炒饭,把午饭打发了。他一边走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着,织田幸之助也爱吃咖喱饭,难道自己是受他的影响?说不定以后这家饭馆的菜单上会加上“大作家空知喜欢吃的咖喱饭”,来招徕顾客。
  雨看来快停了,但一直到下午也没有停。空知边走边找,时间也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他不由得心生厌烦。
  (我应该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他边在心里对由加理和美保道歉,边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了路边一家窗户很大的咖啡店里。店内装饰以白色为基调,年轻女孩子一般都会喜欢这种装饰的。
  肖邦的叙事曲回荡在店里的每一个角落。空知在旁边有檐漏的窗户边坐了下来,静静地倾听着优美的旋律。肖邦的叙事曲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首了,尤其是接近结尾部分,音乐的旋律突然加快,整个乐曲达到了高潮。那种感觉就像在摇一棵刚受过雨水沐浴的树,细小的雨滴从树叶上撒落下来,透彻肺腑的声音给心灵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享受。
  但是他提醒自己不要只顾沉醉在音乐里,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看来高井确实是搞错了。)
  那个店名到底是什么呢?空知心里一点头绪也没有。高井这家伙,真拿他没办法。他在心里发着牢骚。
  他想起了太平洋侦探所的窗户上的字。“太”字掉了一点成了“大平洋侦探所”。说不定“难波”这个店名也少了一部分。可是他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有哪个店名跟”难波“相似。
  自己到底要找这个虚幻的快餐店到什么时候啊?
  (干脆算了吧。)您下载的文件由
  他对自己假扮侦探的蹩脚演技已经厌倦了。
  自己写的推理小说里也经常有这种事。鲇川哲也的《特快“出云”号》和天城一的《一个顾客》中也设计了一些很难解答的谜面。而自己目前的状况,跟弗莱德里克·布朗的中篇小说《会跳舞的三明治》里描述的一样:为了证明一位蒙受不白之冤的男主角的清白,男主角的未婚妻和刑警一起,四处搜寻男主角所说的一家小酒馆。
  (那篇小说讲的是帮助陷入圈套的男主角的故事。可是高井并没有陷入任何人的圈套。这小子,还是让他自己去想吧。)
  空知一口气喝干了杯里已经凉了的红茶,然后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打算继续开始调查。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烟灰缸旁边的一盒火柴上。
  (巴拉德……)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家咖啡店的名字叫“巴拉德”。在进入一家店时,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店名的。他看了看店门,上面写着店名。
  (b、a、l、l、a、d、是用英语拼写的。好像法语中这个词最后有一个“e”)
  现在莫名其妙的外国名字有点泛滥了。柚木健一的公寓叫什么“GRANDMEZON大厦,”这也够人受的了。前一词是英语跟法语的混合语,后一个词是拉丁语,然后是日语。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空知拿信用卡付了帐,推开应门走了出去。雨已经停了。
  天色已近黄昏。——空知无意中回头又看了一下店门上写的店名“ballad”。
  (我刚才是从字的反面看的……)
  ballad。这个名字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读法是一样的,就像映在镜子里一样。
  (映在镜子里的字……)
  空知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拔腿向南跑去。
  (说不定,不,很有可能……)
  他一口气跑了四条街,看见了自己想要找的那间大楼。这是一座四层的混居楼房,空知曾经路过这座楼房好多次。租用这里的楼层进行营业的餐馆的名字他也隐约记得。他想找的那个名字在二楼。
  (这下说不定能够找到。)
  楼房里有各式各样的快餐馆,日式的、西式的、韩式的,此外还有一些公司的事务所和进口音响商店。他顺着狭窄的楼梯登上二楼。左手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事务所,右手是一家西式快餐店。他紧绷的脸颊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往快餐店里看了看,里面好像还在进行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他拉开镶着镜子的店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皮肤白皙的老板娘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向他打了声招呼,“请您到座位上稍等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想向你几个问题。”
  空知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美保给他的高井秀司的照片,递给老板娘,问道:
  “上个月的最后一个周六,这个人有没有来过这里?”
  “啊,来过。”
  “您记得?”         
  “是的。”穿着波形褶边衣领和服的老板娘十分肯定地回答。
  “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天是江藤先生的生日宴会,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那天应该是十月二十八号。”
  “多谢您了。您能把您的名字告诉我吗?”
  “我叫正木忍。”
  “多谢您了。我呆会再来。谢谢。”空知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老板娘冲着他的背影说了声“多谢光临”。
  空知来到店门外,又仔细观察了店门一遍。镶着镜子的店门上确实写着“忍”字,但是位置较低,不很引人注目。空知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映在镜子里的对面广告公司的名字上。
  “n、a、m、b、a。——难波。”
  他扭头看了看广告公司事务所的门,上面写着“adman”。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广告公司的名字。
  远处戎桥桥头的麒麟塔上,华灯初上,分外耀眼。由加理曾经告诉过空知,里德尔·斯科特导演在影片《黑雨》中就曾经把那里作为外景拍摄地。
  “迈克尔·道格拉斯、高仓健,”空知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看来,我也可以当刑警了。”
 


第七章 计谋讲座




  第一节


  他按下了录音机的重放键。里面传来了一阵鼓掌声,那是观众们在欢迎出现在讲台上的讲座者。
  “敝人就是刚才主持先生介绍的空知雅也。”
  他已经四个半月没有听到空知雅也的声音了。录音机是一台商用录音机,里面的声音录得很清楚。小桑放心地往椅子背上一靠。
  “我是应邀来这里给各位做报告的。本人不善于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但今天在座的各位和我一样,都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本人就斗胆讲上几句。请诸位多多关照。”
  小桑轻轻地合上眼,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录音时的情景。
  那是六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会场设在一个能容纳三百人左右的阶梯教室里。来听讲座的人并不多,只有靠近讲坛的一部分座位坐满了人。五十多个学生一边看着讲座者,一边仔细聆听着他的讲座。
  小桑坐在学生们后面一个靠窗的座位上。整个教室看起来像一个研钵,小桑的位置位于教室中部。会场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太受学生欢迎的、对分数要求也不严格的教授在讲课。看来,今天的讲座规模不可能大到哪去了。小桑一边感受着窗外悬铃木的树叶婆娑声,一边努力领会着空知的讲座内容。
  “贵校今天请我来,是想让我给各位讲一讲我最近发表的拙作〈没有翅膀的机车〉中相关的计谋。计谋设计尚欠成熟,请各位多多指教。
  “迪克逊·卡尔在其著作〈三口棺材〉中,曾借名侦探费尔博士之口,对密室计谋进行了归纳分类,这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密室讲义’。在他的另一部作品〈绿色胶囊之谜〉及土屋隆夫的〈天狗的脸〉中,也有一段‘毒杀讲座’。敝人孤陋寡闻,对这两个人不甚了解。我只知道,推理小说计谋大家鲇川哲也先生曾经写过一篇很短的散文风格的评论,叫作〈推理小说计谋浅谈——实际操作篇〉。
  “这篇评论堪称推理小说计谋的顶峰之作,内容极富启发性。但是文章对计谋的分类所谈不详,我想在这里深入地展开谈一下——我的这番话听起来蛮像回事,但实际上不过是对先辈的智慧作一下总结,班门弄斧,还望各位不要见笑。”
  听到这里,小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小册子。

  关西大学推理小说协会夏季例会

  讲座内容 推理小说计谋

  讲座人 空知雅也先生

  小桑以前还真不知道大学里还有这种类似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团体。他不由得想,如果被在座的学生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专业的私人侦探,他就会像一只困在网里的昆虫,无处藏身了。
  想到这,他不禁苦笑了起来。
  “在正式对推理小说的计谋进行分析前,我想先谈一谈目前国内的情况。为什么我国的推理小说会如此发达,甚至可以说是发达得有点超乎寻常呢?
  “以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为主要内容的推理小说,在日本已经形成了一种主要体裁。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种现象在英美推理小说中却极为少见。一位有名的刑警,面对嫌疑人制造的不在现场的假象,排除种种困难,最终将罪犯绳之以法——这可以说是日本独创的一种推理小说形式。对于这现象,有人已经提出了批评,认为这种形式只不过是推理小说众多形式之一,而日本目前这种形式的推理小说有泛滥之嫌。我们暂且先不管这种评论正确与否,我认为,这并不是多少的问题,事实在于,这种推理小说形式或许是日本独有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的产生呢?首先,第一个原因,我之前也曾经说过,那就是,日本的交通机构绝对严格遵守列车运行时刻表。而在国外,列车误点的现象司空见惯,罪犯不可能巧妙地利用列车或飞机的运行时间来伪造不在现场的证据。这从客观上使读者对推理小说的这种犯罪手段难以接受。当然,日本的交通机构也绝不是百分之百的遵守时刻表,但相对外国来说,这种形式的适用范围要大得多。
  “其二,日本有两位推理小说巨匠,他们在这种形式的推理小说派的产生过程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们就是鲇川也先生和松本清张先生。鲇川先生擅长在结局时以亚里士多德式的感情净化法,给读者制造一个豪华的计谋阵容;松本先主则善于创造一位为破除罪犯伪装而四处奔波,最终成功破案的刑警形象。对于像我这样的喜好写一点推理小说的人来说,要想写出超出两位巨匠的作品来,实在是勉为其难,事实上,目前日本国内比本人作品优秀的推理小说层出不穷。
  “但我认为,能够拥有这种甚至可以作为教科书的伪装不在现场风格的推理小说,可以说是日本的特权,其他国家难以拥有。我们可以从国外的许多作品中学习他们的推理小说写作技巧,但遗憾的是,由于语言障碍的关系,国外推理小说作家对日本推理小说发展了解还远远不够。这种客观现实促使伪装不在现场式的推理小说只能在日本国内繁衍生息。
  “从表面上看,犯罪行为发生时,罪犯却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这种现象确实是一个难解之谜。这种现象其吸引人程度较之密室计谋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不起,将其与密室计谋相比似乎有欠妥当。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伪装不在现场’从某种意义来讲,也可以说是一个‘四维密室’。它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即罪犯看起来好像一直呆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里,在有限的时间内他不可能到达犯罪现场。我们都生活在一个三维空间里,就像一个囚徒,被囚禁在时间的笼牢内。无法超越今天,也不可能回到昨天。冲破时间的囚笼,只是一种缥缈的幻想,这种幻想就是推理小说。罪犯不在现场之谜,对生活在三维空间的我们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密室’。在密室计谋方面,英国有一位巨匠,即迪克逊·卡尔。在他之后,密室计谋被众多的推理小说作家反复采用,逐渐失去新意,其中并没有再出现出色的密室计谋推理小说家。但在日本,却出现了这样一位推理小说家,他就是鲇川先生。”
  空知的这种讲座有没有趣味,小桑自己也说不清。他想看一看学生们的反应,但他们都背对着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空知接着对克劳夫茨与鲇川哲也的不同点作了一番分析。听着听着,小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黑佛”【注】两个字,他以前还从未听说英国有一位叫克劳夫茨的作家。

  【注】”黑佛”一词的日语发音与克劳夫茨相近。——译者注

  讲台上的空知神采飞扬地讲着。小桑说不清这种讲演到底有多少价值,但毫无疑问,他已经被推理小说深深地吸引住了。不过空知的讲座自始至终全都是一些严肃的问题,这种讲座形式小桑很不喜欢。



  第二节


  “前言讲得可能有点多了,接下来我想对推理小说中的有关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进行一下分类分析。当然,其中肯定有不少牵强之处,在座的各位如不吝赐教,鄙人将不胜荣幸。
  “我想事先声明一点,在讲座过程中,为了给还未读过拙作的各位读者保留悬念,我尽量不将拙作中的计谋公之于众。但这样一来,又未免有隔靴搔痒之嫌,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首先,第一种类型,‘证人作伪证’型。也就是说,证人在作证,由于某种原因掩盖了事实真相。这种场合,问题的焦点在于是什么原因促使证人作伪证的呢?也就是说,证人为什么要撒谎呢?如果在推理小说中只是简单地解释为因为证人是罪犯的同谋故而撒谎,这种作法肯定不会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但如果作者对证人是同谋这一环节进行一下巧妙构思,就可以成功地抓住读者的心了。大家回忆一下克里斯蒂或板口安吾先生的作品就可以理解了。
  “第二种类型,‘证人产生错觉’型。是什么促使证人产生错觉的呢?围绕这一点,可以有多种选择。首先,究竟让证人产生一种什么样的错觉呢?我将其归纳为如下几点:一、时间;二、地点;三、人物。可以是其中任一种,也可以是其中的两种以上。比如说‘六月二十五日下午一点,空知雅也在界大学二0三号教室’这句话,证人可以就其中任何一点作伪证。
  “关于第一点,即在时间上作伪证,可以有多种可能性。
  “例如,证人所看见的钟表上是否被人做过手脚?证人是不是把具体日期搞错了?是否把当天是星期几记混了?抑或把时间段弄岔了?甚至有些时候,还可以假设证人把年份记混了。至于具体应该采取哪种作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分类所能解决的,而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这里就不展开谈了。
  “第二点,在地点上作伪证。例如,证人在接受刑警的询问时回答‘不,那时我正在他公寓里。’‘我和他一同乘坐了“光”号109次列车,’我们一起去登谷川山去了,‘我们当时正在淀河边上散步’等等,诸如此类。但实际上,这都是证人在撒谎。这种情况下,证人不仅会证明自己当时曾和嫌疑人在一起有时还可能在电话号码上做手脚,然后对刑警说‘我当时还给他打过电话,我们一块聊了会天’。而很有可能他当时所拨的电话号码正是案发现场的。
  “第三点,在人物上作伪证。也就是说,罪犯使用了替身。
  “举个例子来说,或许站在这里给各位作讲座的不是我空知雅也本人,而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台下传出一阵笑声。一听到“双胞胎”这个词,小桑的眉头也不由得一动。
  “读者如果不想被作者所欺骗,就会仔细分析证人的证词。证人有没有可能把时间、地点和人物其中之一搞错了呢?我建议大家在碰到这种情况时,先仔细分析一下证人的证词有无漏洞。——哎呀,糟糕!说这种话,我这不是在拆自己的台吗?”
  听众席上又是一阵笑声。
  “但是作为作家来说,当然会考虑到这种情况,所以漏洞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让读者发现的。鲇川先生在他的一篇长篇推理小说中,就给大家展示了他的令人拍案叫绝的高超写作技巧。他在作品中将这三种情况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使人眼花缭乱,但又合情合理。——台下有一位同学在频频点头。对,就是你,你有话要讲吗?”
  空知向最前排的一位红头发的女同学说道。听众席上有位无聊的学生发出“噢——噢——”的嘘声,空知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说了声“行了,行了”,没有让那位女同学发言。看来他心情很放松。
  “我们接着往下讲第三种类型,即‘犯罪现场有误’型。
  “打个比方,我现在正在这里做讲座,这是事实。但是,有这样一种可能,即读者认为犯罪现场是武藏野的丛林,但实际上却是河内长野的山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在讲座完毕之后,是完全有可能赶到现场去的。然后,我可以将尸体再运到武藏野。这其中也有多种可行性。我想在座肯定也有一些同学能够想起这样的例子来——坐在那边的那位同学,请你不要告诉你旁边的同学你读过的那些作品,给他留一点悬念为妙——我这样讲,听起来好像与艾勒里·奎恩在其作品中描述的教人以犯罪为职业极为相似。”
  学生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刚才的红发女生也笑得缩成了一团。小桑也被这种欢快的气氛感染了,不由得微笑起来。他的目光第一次与空知的目光相遇了。
  他没有举手示意,只是用眼光和他打了个招呼。
  “第四种类型是‘伪造证物’型。在正式的推理小说的伪造不在现场的计谋中,最典型的要数伪造照片了。照片合成虽然已经成了一种司空见惯的犯罪手段,但是用其作为例子来讲却是再通俗易懂不过了。如果一种计谋对于不懂照相机原理的读者来说很难理解的话,那么这种计谋只是面向喜欢相机的那一部分人的,是不会受到读者的普遍欢迎的,因此作家都千方百计地避开这种复杂的计谋。克劳夫茨在他的一篇作品中就曾经设计过这样一个计谋,不过效果很不理想。”
  小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黑佛”两个字。
  “接下来是……应该是第五种了吧?这是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中的精华,即‘犯罪时间推测有误’型。这种类型还可以细分为如下两种类型。第一类,将犯罪时间提前;第二类,将犯罪时间推迟。有的推理小说在描述罪犯决定采取哪一类时,往往采取一种抛硬币的方法来决定。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两种情况只能采取其一,这是由具体情况决定的。
  “我们来看第一类情况。罪犯将其于三点杀死的被害者的死亡时间伪装成两点,用以洗脱自己的嫌疑。我们随便举个例子吧。假设两点时,一个男子去访问住在山间一所小屋的罪犯,他离开罪犯家后,无意中从窗户外看到一间屋子有一个人,好像已经死了。于是他慌忙下山去喊人。但实际上,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罪犯早已预备好的假人。等那个男子离开屋子后,罪犯再把被害人带到小屋,在三点时将被害人杀害。喊人的男子与警察到达小屋后,已经是四点了。因为犯罪行为看起来是两点时发生的,而两点之前罪犯和证人一直在一起,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当时确实不在现场。简单地说,这种计谋就是这种情况。
  “第二类情况是把犯罪时间推迟。我们再来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罪犯于三点在名古屋杀了人,接着于四点回到大阪,打电话给被害人的朋友,伪装一个被害人还活着的假象。——你说什么?如果这样就跟第二种情况的第三种类型相同了?
  “确实,这两种情况很容易混淆,但还是有所区别的。既然大家这样认为,那我们再仔细分析一下。假设被害者是一位小说家,三点钟时他刚刚写完三十页的草稿。他的尸体被发现时,现场有四十多页的草稿。按常理分析,一般人都会认为他四点之前仍在写稿。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如果这多出来的十几张草稿是罪犯后来带到杀人现场的,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呢?也就是说,被害的小说家原本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所有作品原本都是罪犯为他代写的。目前为止,我的作品中还没有此种计谋,但我想大家应该明白这个概念了吧?
  “我们再来看看鲇川先生的那篇长篇推理小说。在那部小说中,有两起凶杀案件,一件是第五种类型的第一种情况,另一件是第二种情况。他对这种技巧的纯熟程度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了。
  “实际上,第五种类型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分类方法,即医学计谋与非医学计谋。所谓的医学计谋,就是采取一些手段,如将尸体加热或制冷,或对尸体胃里的物体进行物理处理,使尸体处于一种特殊状态,以此来迷惑法医,使之对死亡时间作出错误判断;至于非医学计谋,我刚才在第五种类型中所讲的那两种情况就是非医学计谋。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分类,第一大类是医学计谋,第二大类是非医学计谋,而这两大类中又可以分出前面所讲的那两种情况。
  “读者对犯罪时间也应该多加注意。”

  小桑检查了一下桌子上的盒式录音机,发现磁带还在转动。他感到空知的讲座速度很快,很难完全理解。他打算录下来回去以后再好好听听。

  “第六种类型是‘路线存在盲区’型。有关利用铁路线犯罪的推理小说作品很多。僻如说,从P地到Q地,需要一个小时,但罪犯却在中途利用了其他路线。
  “以前的推理小说中经常有这种情形:罪犯乘坐普通列车,然后改乘特快车。但现在国内的铁路时刻表已经相当完善了,这种情况已经不太适合了。当然,如果仔细寻找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找出这种情况。
  “想要追上特快车,必须动用其他的交通方式,如汽车、长途客车,甚至飞机,这种情况在如今的推理小说中已经屡见不鲜了。——我本人也写过几本这样的书,但看来还不算成功。不过这没关系……
  “但是这种计谋存在着与前几种类型的计谋不同的困难。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犯罪分子利用按照列车时刻表运行的交通方式的话,那么只要警方仔细调查,必然会识破其计谍的。因此,作者必须想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线。从某种意义上说,根本就不存在一种无法被识破的与时刻表相关的计谋。
  “鲇川先生在他的处女作〈佩特洛夫事件〉中,开了将真正的列车时刻表应用到作品中的先河。我认为这堪与奎恩的〈挑战读者〉一书相匹敌,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发明。
  “作为一名作家,他完全不必给自己套上一个这样的枷锁,但他却近乎受虐狂一般,在这种自我制造的状态中进行创作,这不能不说是推理小说计谋的一个极品之作。这种计谋看来最具有实用性,但实际上却是最没有实用性的计谋。
  “所谓的‘路线的盲区’并不只是指利用列车时刻表而设计出的计谋。我们再随便举一个例子。例如,一座平常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跨越的险峰,罪犯只用几分钟就办到了。实际上,罪犯是从悬崖上利用降落伞降落而下的。我认为这也是一种‘路线的盲区’。不知在座的各位有没有想起克里斯蒂作品中的例子。
  “接下来,我们来看下一种类型。”
  小桑没想到空知竟然是这样一个健谈的人。他一直以为空知是一个少言寡语、略显迟钝的、商场失意的作家,这种印象至今难以消除。但现在他面前的空知,俨然是一位能言善辩的老手。
  (看来他是完全被推理小说给迷住了。)
  小桑从空知的讲座内容和表情中能够感觉出来,他讲得是越来越投入了。
  “第七种类型是‘远距离杀人’型。即罪犯案发当时确实不在现场,而是在另一个地方采用计谋将对方杀害。这种类型也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机械性计谋;二,心理性计谋。
  “第一种情况,即机械性计谋,是一种单纯的手段,例如定时发射的手枪、定时爆炸装置等。若仅限于此,则未免太显平常,作者必须设计出一种奇特的装置,或者在装置发生作用后如何消匿痕迹上下工夫。这就需要作者设计出独创性的计谋来。也有人将装在胶囊里的毒药之类的计谋归于这一种类。
  “第二种情况,即心理性计谋,是一种罪犯不直接对被害人人使用施加物理性攻击的装置而将对方杀害的方法。例如,采用催眠术使对方自己干一些危险的事,或利用对方有夜游症使其从高层公寓的阳台上坠落致死;也可以使对方产生某种误解,使其误吞毒药而死。
  “机械性计谋与心理性计谋也是密室计谋的两种类型。因此,对处在密室中的被害人实施‘远距离杀人’也是一种密室杀人手段。
  “刚才我几次给大家介绍了鲇川哲也先生,现在我再为大家介绍一位伪装不在现场计谋的专家。他就是世泽左保先生。
  “擅长此种计谋的作家有不少,世泽左保先生只是其中的一位。那么我为什么要将世泽先生单独介绍给大家呢?因为我认为,世泽先生的计谋具有独特的风格。这种风格即‘远距离杀人’。他的作品中运用这种计谋的比率远比其他作家要高,而且计谋变化多端。或许他潜意识中就认为,如果想杀一个人,那么最理想的方法就是不直接用自己的手杀死对方——当然,世泽先生也不是只写这一种计谋,但毫无疑问,他确实堪称一位伪装不在现场计谋的专家。而且,在创作风格上,他是与鲇川风格最为不同的一位作家。
  “接下来谈一谈第八种类型。这种类型与第七种类型有些相似,我称之为‘诱导式杀人”即通过某种方法诱使对手自杀。从原理上来讲,就是给对方以极大的精神打击。虽然如果作者写作水平不高的话,很容易使读者读完以后没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而且这种类型的计谋方法也不是很丰富,但在某些场合使用也会造成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关于这种计谋,世川先生也写过一些很优秀的作品。”
  讲座已经进行了囚十多分钟了。空知的身体活动幅度也越来越大了。
  “还有没有第九种类型呢?——没有了?不,还有。这种类型在世泽先生的作品中也出现过,但是好像并没有……这种类型好像应该叫做伪装不在现场计谋的号外篇……嗯,表达有点不清晰,请各位见谅。简单说来,应该叫作‘在案发现场型’。在世泽先生的那篇作品中,罪犯称自己当时不在现场,但实际上,这纯粹只是一种谎言。在这种场合下,想推翻罪犯的狡辩只是妄费心力。因为读者把罪犯在案发现场的情况误认为罪犯不在现场。从这种意义上说,我认为世泽先生不是一位‘伪装不在现场计谋的推理作家”而是一位‘对伪装不在现场计谋充满热情并为其鞠躬尽瘁的推理作家’。我有时甚至想大声问自己:
  ‘空知雅也,你的作品出路在哪里呢?’”
  空知边说边耸耸肩。



  第三节


  空知的讲座马上就要结束了,可是小桑对讲座的内容还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对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的分类大致如此。在座诸位可能有人会觉得我的讲座很有趣,但肯定也有人认为索然寡味——嗯,实际上连我自己也觉得我的讲座有点乏味。
  “我利用四十五分钟时间对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进行了一番分析,听起来有点像是精神病医生在对各种各样的病例进行研究,然后再为各种病例命名。可能我的讲座并没有涉及事物的本质。因为我本身对推理小说研究得也不够透彻。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空知边说边朝窗外跳望。       
  ”我认为,推理小说是一种将现代人的合理精神所摒弃的谜团与神秘以现代人所常用的合理精神加以复苏的文艺形式。
  “这并不仅指‘密室巨匠’迪克逊·卡尔所擅长的以解开各种匪夷所思的谜团为特色的一类作品,还包括以艾勒里·奎恩为代表的用数学或字谜等推理方法来破获案件之类的作品。奎恩以刑警自嘲,说‘我是镀锡白铁皮之神“是因为他的著作〈不可思议的论理方法之国〉中,既没有出现魔法的咒文,也没有使用所谓的勇者之剑。
  “赋予推理小说以神秘性的手段包括‘计谋’及‘超常规逻辑’。此二者也可称为‘推理小说的技巧’或‘表现手法’。其实从根本上来说,这两者才是实现推理小说神秘性的手段。
  “在现代的推理小说创作中,并不一定非要追求神秘性。比如,笠井洁先生就曾经这样批评过如今的推理小说,说其有日益退化之兆。对此,我也深有同感。
  “是什么原因导致推理小说在日益退化呢?因为目前的推理小说正在将手段变为目的。
  “其中的原因又何在呢?笠井先生曾列举过诸如现代化秩序的确立一类的环境方面的原因,我个人的想法则更为简单。
  “手段与‘推理小说的手法’等同起来,这是推理小说的幸事还是不幸呢?仅此一点,就足以发人深思了。”
  偌大的教室鸦雀无声。不知学生们是被空知的讲座深深吸引了,还是根本就不感兴趣,总之,整个教室一片寂静。
  “也有的推理小说趋于风俗小说化,在作品中采用了众多的风俗及其他人文资料;也有的与文学作品越来越相似。但我想,在座的各位之所以对推理小说感兴趣,绝非因为如上原因,大多数人喜欢的还是‘纯粹的推理小说’。
  “因此,我想说的是,‘纯粹的推理小说’中也有两种流派。一种是‘作为实现神秘的仪式的推理小说’另一种是‘表现纯推理小说手段的推理小说’。后者也可称之为’纯表现手法式推理小说”而且,后者在数量上占压倒性优势。我的作品也属于后者范围。我认为,卡尔与奎恩的作品也属于后者。
  “各位可能会说,本来是请你来对推理小说的计谋作分析的,你怎么讲起自己的推理小说观了?——行了,我还是适可而止吧。”
  空知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讲道:
  “前面我们聊了聊有关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之类的话题,接下来我想说一个正经的问题。我个人认为,伪装不在现场计谋只不过是推理小说的手段被目的化后而形成的‘表现手法,中的一种。我想在结束讲座之前,阐明自己的这个观点。”
  空知说完,环视了一下听众席。他的视线就像海面上的灯台的探照灯一样,与小桑的目光交错而过。
  “承蒙各位垂听我的演讲,鄙人不胜感激。谢谢大家。”
  在一片鼓掌声中,小桑把录音机关上了。



  第四节


  空知走下讲台,来到小桑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道:“大门前有一家叫‘红屋檐’的咖啡馆,你在那儿稍等我一会儿。我随后就到。”然后,他就走到一个学生会干部模样的学生那里,看来他还要跟学生代表们直接交谈一下。接着他就和学生会干部一起从位于教室后面最高处的出口走了出去。
  小桑出了校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空知所说的那家咖啡馆。正逢星期天的下午,学生都放假回家了,店里人很少。小桑很想对店主说,干脆你们周末也休假算了。他找了个紧靠窗户的位子坐了下来,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着窗户对面的道路两边树木有点晃眼的葱郁之色。过一会儿,店内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声。小桑觉得这家咖啡馆还真是不错。
  半个小时之后,空知走进了店里。
  “你辛苦了。”
  “不好好意思,小桑,好不容易碰上个休息日,我却把你喊出来。”
  “我能感觉出来,你对推理小说确实有点痴迷了。不过,说句实话,我觉得你的讲座还真是有点晦涩难懂。”
  “不好意思。”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空知要的红茶。两个人又接着聊了聊各自工作的近况。
  一对刚购完物的年轻夫妇从窗外走过,路旁树木的葱绿无声地摇动着。这是一个从悠闲的下午。
  “空知,看来你对推理小说中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研究的很深入啊。”小桑转入了正题,“我感到你好像把这类计谋都研究透彻了。”
  “没那回事。我这两手三脚猫功夫哪能谈得上什么研究,更别谈什么透彻不透彻了。”
  “但是绝对不同于一般的研究,至少你一直都在写这一类的小说。所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有关柚木兄弟当时在不在杀人现场的问题。”
  空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这双胞胎兄弟俩当时是不是真的不在案发现场呢?我只是一边喝酒,一边随便想想,后来果真想出了一点头绪。”
  “你是说,你找到推翻他们不在现场的证据了?”空知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变化,不过,他吃惊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没有,还没到那种程度。虽然在最后关头碰上了一道最坚硬的墙壁,但我想,我还是推倒了几道较脆弱的墙壁。”他一边拿盛着白兰地的酒杯比划着,一边给空知讲起自己分析时刻表的过程来:柚木新一是凶手,十一点时他出现在米原车站,在新干线上的是柚木健一。新一在杀完人后,乘上“白鸟”号特快,伪装成健一。然后,两个人分别乘飞机,一个从大阪飞往新泻,另一个从小松飞往福冈,然后再交换角色。这样,就造成了两个人都不在案发现场的假象。”
  空知一直没有提问,只是默默地听着小桑讲解,听小桑完后,他才开口说道:
  “你分析得很不错。”然后他接着说道,“‘光’103号到达博多车站的时间和ANK747次航班到达福冈机场的时间几乎是完全相同的。他们能想到利用这条线路,真是费尽了心机啊。”
  “这是不是你所说的‘线路盲点’呢?”小桑拿空知在大学演讲时所说的话问他,不料空知摇了摇头。
  “小桑,你说的是不错,但可惜的是,我认为那不能称得上是‘路线盲点’。因为只要细心查一下列车时刻表就会发现,这种时间上得巧合是必然的。”
  小桑没有想到空知会这样回答。空知冷不防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这使他感到很没意思。
  “可是,警方不是还没有讨论过这种可能性吗?”
  “警方早就讨论过了。”
  “什么?”
  小桑的嘴不由得张大了。       
  “警方早就探讨过这种可能性了。你刚才所说的,我也曾想到过,跟加濑警部一说,他告诉我说,警方已经调查过利用这种路线的可能性了。此外,敦贺车站附近有没有被丢弃的车子?有没有人看见过他们在京都、新大阪、金泽和新泻这些他们证词之外的车站上下过车?能不能从那班飞机的乘机人员记录中找出他们的名字来?机内乘客有没有人看见过他们俩?有没有计程车曾经从福冈机场送乘客到过清水先生的住宅去?这些可能性,警方也早就调查过了。”
  “结果怎么样?”
  “可能是因为我和警方想到这条路线的时候,已经是案发后半个月后的缘故吧,我们没有在这条线路上发现柚木兄弟俩的踪迹。如果案发后立即调查的话,说不定结果就会不同了。
  “可是当时因为多方证据表明他俩确实不在现场,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凶手另有其人。因此当时我们尚无法判断他们是不是利用了那条路线。”
  “是这样啊……”
  小桑不由得有点尴尬。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才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满怀希望地来找空知,没想到别人早就想到了。本来嘛,自己能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想到这种可能性,警方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呢?
  “还有车票的事,”空知补充道,“案发当日上午,米原车站只卖出了一张开往博多的车票,那上面怎么会有柚木新一的指纹呢?我现在还搞不清其中原因。”
  小桑也是在这个最后关头碰壁的。
  “有没有可能是柚木新一事先摸过车票呢?”
  “没有这种可能。售票员都是现场打出新票来的,柚木新一怎么可能事先接触车票呢?”
  小桑无言以对。
  “而且,”空知接着说道,“这条线路可真是异常复杂啊。我的小说迷们或许会想出这种主意来。”
  “你的小说迷?你指的是谁?是柚木新一吗?”
  “不是,是柚木健一。他很爱读我的小说。”
  “你是说,是柚木健一想出这个主意来的?”
  “我不能断定。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空知边说边扭头跳望着窗外。小桑也向窗处望去。道路旁的树术悠闲地摇摆着校叶,一位老人牵着小狗从树下蹒跚而过,一位头上扎着丝巾的少女边走边欢快地哼着歌曲。
  “真是一幅和平景象啊!”
  小桑不由得感叹道。
  空知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真想把这幅美丽的风景画带回家啊!如果可能的话……”
 


  第五节


  小桑停止了回忆。
  他从录音机里取出了磁带,刚要放到磁带盒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拿起圆珠笔,在磁带上写下了“空知演讲录音”几个字。他想,这样的话,等到借这盘带子给别人也方便一些。
  (不对,还是复制一盘再借给她为好。)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还是把磁带放进磁带盒里。然后他站起身来,把磁带盒放进了不很宽松的运动上衣的内口袋里。
  他一边戴手表一边看了看时间,离约定的见面时间十二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坐上“南海”号电车和地铁来到了梅田。最近一段时间他周末一直比较忙,好久没有在星期天来梅田了。他一直喜欢在那里等人的纪伊国书店门前依然是人来人往,要找见面的人看来得费一番功夫。
  “小桑。”
  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由加理早就到了。
  “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你看,还不到十二点呢。真对不起,大周末的让你到这里来。”
  “没关系。反正明天我也要到东京出差。今天要是不交给你的话,那就要再等好几天了。”
  小桑拿出磁带,递给由加理。
  “谢谢。你看我,净给您添麻烦。”
  小桑的任务完成了。其实,他也不是单单为了由加理才来的,他也想来这里转一转,顺便买双鞋子,看场电影,然后再回家。
  “请你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顿饭。”由加理说道。
  可能她是想借此付点辛苦费给我吧,小桑边想边开口说道:
  “不用了,你不必这么客气。”
  “反正你也要吃午饭,不是吗?还不如……”
  听她这么一说,小桑只好回答道:“好吧,那我们就来个‘AA’制吧。”
  由加理也只好说:“暂且就这么办吧。”
  两个人来到了三十二号街。
  “这里人真多啊!”         
  小桑一边看着街道两边的餐馆,一边感叹道。看来,不论在哪儿吃饭,不等上一阵子是找不到座位了。走到一家餐馆前,他探头朝里看了看有没有空位子,差一点和一对刚吃完饭的情侣撞了个满怀。男的被小桑的突然吓了一跳,连忙躲避,差一点摔倒。
  “对不起。”
  两个人互相道了声歉,两位女士也互相弯腰致歉。
  “看来这里有座位。”小桑对由加理说。?
  由加理也笑着对他说:“小桑先生,你真够健壮的。刚才那个人差点就被你撞飞了呢。”
  “当侦探的,身体不强壮哪行?”小桑略带得意之色。
  偌大的店里只有一个空桌子。两个人也不用忙碌的服务员引路,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小桑先生,你是怎么当上侦探的?”
  两个人刚一落座,由加理就问小桑。小桑用手抚摸着自己长长的脸盘下长长的下巴,一边说着“这个嘛……”一边陷入了深思。
  “我这个人以前好管闲事,也爱多嘴多舌,所以就找了这样一个能管闲事的工作。”然后他又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以前曾是个报社记者。”
  “是吗?”由加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不过你看我也不像个在大报社的政治栏目工作的记者。我是隶属赛马组的,但也不是负责赛马之类的消息,而是负责体育报的文艺栏。干那种工作,有意思的事不少,但也丢过几次丑。当时在报社里呆得也不是很顺心,又恰巧身体不适,于是就顺势递交了辞职信。比起空知的辞职方式来,我就显得寒碜多了。”
  “你也知道空知辞职的事吗?”
  由加理问道。看来她也知道这件事。
  “我早就听说了。虽然那种作法也不体面,但终究比我要强得多。”
  “听起来有点像跳槽情报杂志的广告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空知辞职后就开始写起推理小说来,我托朋友给重新找了个工作。我那个朋友的父亲就是我们侦探所的所长足立先生,他说正好他们所里缺人手,于是我就跳槽到侦探所了——哎,怎么没人来招待我们呢?”
  小桑大声喊服务员。一个服务员急忙跑过来收拾桌子。
  “现在的工作比较适合我。”
  小桑的声音又低了下来,接着对由加理说道。
  “小桑先生,其实……”
  “什么?”
  由加理直视着小桑的眼睛:“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第八章 夜之虚像




  第一节


  “后来就没辙了,是吗?”
  空知抬头盯着加濑的脸问道。
  “我觉得是这样。”
  加濑被空知看的有点心虚。
  “在那个像柚木兄弟的男子所住的旅馆里,没有发现柚木兄弟俩的指纹。那个男子的指纹和柚木兄弟俩的指纹都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侦破工作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是不是?”
  空知看起来有点失望。
  前几天,搜查总部得到一条消息,说在小仓火车站前的一家商业旅馆里发现了一名与柚木兄弟极为相像的人在那里住宿。得到这个消息后,搜查总部的刑警们都极度兴奋起来。当时值班的大堂经理找电话报警说:“这个人长得确实很像柚木兄弟俩……”警方立即到那个人的房间提取了指纹。然而今天早晨得到验证结果,说指纹完全不符合。搜查总部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加濑就是赶来跟空知说这件事的。
  “柚木兄弟俩到底怎么样了?在余吴发现的无头尸到底是谁的呢?”
  空知的自言自语让加濑感到很不快。他很想反驳说,案件迟迟不见进展,最着急的还不是我吗?
  “实际上,”加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这次到大阪来,是想调查一下空知你案发当日在哪里。”
  空知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加濑。
  “我来大阪,除了想再验证一下杉山助理警部此前所调查的情况,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测定一下从余吴到平石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是杉山开的车。”
  一旁的杉山点了点头。       
  “我们跑的是高速公路,时速为一百公里,就是这样还花了三小时三十六分钟。看来你当时绝对不在现场。”
  “这我就放心了。这么说,你们是开着在滋贺县挂牌的车子来的?”
  从空知的反应中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加濑看看时间也不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告辞:“以后可能还要麻烦你,到时还请你多多原谅。”
  “那是当然,二位辛苦了。”
  空知把两个人一直送到大门口。
  两人一起向车子走去,加濑表情僵硬的说道:“杉山,这次我来开车。”

  空知从虚掩的门缝中一直看着加濑和杉山的背影。
  “加濑,难为你了。”
  他冷冷地自语着,然后又小声说道:
  “是广濑出场的时候了。”



  第二节


  小桑是于十一月二十四日访问空知家的。
  他一直把车子开到道路的尽头。山上的树木已经叶落枝枯,满目萧条之色。
  周围居民庭院里的柿子树上红红的柿子鲜艳夺目。
  (是那家吧?)
  在道路尽头,小桑把车停了下来,下了车,步行向不远处的房屋走去。遍地落叶随着瑟瑟秋风忽飘忽落。他轻轻地推开院门,来到房门前,看了一眼门牌,然后抬手按响了门铃。
  空知出现在了门口。
  “啊,是小桑啊,你好!好久不见了。”
  “是啊,对不起,我不请自到。”
  空知微微一笑:“快请进。”
  空知把小桑领到了客厅。房间散发着一股湿润泥土的芳香。
  “红茶怎么样?”
  空知一边问小桑一边走进了厨房。小桑端坐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空知就把红茶端了上来。
  “你自便。怎么,今天休息吗?”
  空知一边往杯子里加方糖,一边问道。小桑答了声“是的”。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怎么突然打电话说要来我这里玩玩?”
  “我如果说是因为无聊才来你这玩的话,那多不好意思。”小桑搔了搔头,“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啊。”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
  “我可是说真的,”小桑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新书来,“大作家,能否赏光给签个名?”
  小桑边说边将书和钢笔递给空知。空知一边苦笑着一边在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多谢。下一本大作何时出版?”
  “这个……”空知嘟囔着,“下一本有点难产,已经耽误了交稿。前一阵刚刚写完,没料到编辑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应该说多亏他发现了这个错误。现在我正为结尾怎么写苦恼呢。怎么也想不出新的计谋了。”
  “这确实有点麻烦。真对不起,这个时候我还来打搅你。”
  “没关系。”空知笑了笑,“我还得感谢你呢,你一来,我心情也好了许多。明天起我可就要被关禁闭了。”
  “关禁闭?这个词我也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可是第一次被关禁闭。我可不喜欢那种被监禁的感觉。不过没关系,你想过来玩的话,随时都可以。”
  “行,我肯定会来的。”      
  两个人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就像作家在跟他的书迷谈心一样。空知讲他下一本书想写一写私人侦探,小桑则谈了一些他自己对私人侦探的感受。不知不觉之间,两个小时过去了。
  “这个,”小桑突然把话题一转,“你是个铁路推理小说家,我原本以为你家里会有铁路模型,看来没有啊。”
  “这是误解。我小时候确实很喜欢电车,但却不是个铁路迷。”
  “你从小就喜欢推理小说吗?”
  “是的。我小时候非常喜欢读推理小说。”
  “我也是,”小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看不出来吗?我以前可是个文学青年加实践派啊。我喜欢法国文学,以前还经常和笔友们一起讨论司汤达的〈恋爱论〉呢。‘活过,写过,爱过。’多么精彩的墓志铭啊!我当时对这作品是多么的憧憬啊!”
  空知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被丢进萨尔茨堡盐井的枯树枝再被撒上盐,恋爱就是这种结晶作用的产物……”
  “啊,空知你也读过吗?结晶作用,这句话说得多好啊!”
  “写这本书的男人一生中不是爱过十一个女人吗?”
  “什么?”小桑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和贵妇人有过沙龙式恋爱、和不同国籍的女人有过各种恋爱——他应该在基碑上这样写:‘活过,写过,玩过’。”
  一种令人不快的沉默充满了泛着泥土芳香的屋子。小桑感觉到了空知的悲伤。
  “对不起,小桑,你年轻时那么喜欢的一本书,而我却在这里大放厥词。”
  空知深深地弯下腰,以示歉意。小桑急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么点小事。”
  两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空知说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散步?这个……可以吗?”
  小桑不知空知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建议,有点语无伦次。
  看到空知起身向外走,他也只好随后跟上。
  “怎么样?”空知回头说道,“我带你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去吧。步行的话,来回比较远,我们坐你的车去吧。”
  “可以。不过,咱们要到哪里去呢?”
  “推古天皇陵。”
  小桑发动了引擎。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开,半路向右边的岔道一拐,继续向前开去。这是一条竹林小道,茂密的竹枝遮盖住了整条小路。穿过林阴小道,道路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汽车沿着平缓而曲折的道路向山下行驶了五分钟左右,一座类似古墓的山丘映入了两个人的眼帘。
  小桑在空知所说的地方停住了车。
  “这里是陵的正面,上面有鸟居。咱们上去吧。”
  小桑跟在空知的身后,沿着被郁郁葱葱树木覆盖的山丘间的一条小路向上走去。在小路的尽头,空知停下脚步,扭头对小桑说道:“你看。”
  小桑也驻足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跳望。
  一轮秋日悬挂在远处田野、丘陵和农户房屋的上方。距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但太阳仿佛已经等不及了似的,早早地将手放到了夜幕的拉绳上。田野里有几户人家在烧荒,烟雾四处飘散,给整个景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小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他出神地跳望着,被这迷人的深秋田园景色给深深吸引住了。
  “你不认为这是典型的日本美吗?”空知缓缓地说道,“虽然在天皇陵前不好说这种话。”
  “这真是……不可思议。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住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可是我总觉得我小时候也曾站在这里跳望过这种美景,而且每个黄昏都是这样。”
  两个人又静静地欣赏了一会美景,太阳又向西倾斜了一点。小桑看了看空知:
  “三泽由加理小姐跟我要你那次作的关于‘伪装不在现场的计谋’的讲座的录音带,我已经借给她了。”
  “……由加理小姐怎么会想起要这种东西呢?”
  “她说她想好好研究一下柚木兄弟俩当时究竟在不在案发现场,她想参考一下你的讲座。她说:‘空知先生是纸上谈兵,我正好可以代为实践一下。’……啊呀,对不起,不小心说漏嘴了,不过你别介意,她说这些话并无恶意。”
  “我明白了,”空知何头看了看表,“快五点了,那我先告辞了。”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顺便也可以欣赏一下风景。”
  小桑有点惊讶:“这么远,步行可得要不少时间呢。”
  “没关系。明天就要被关紧闭了,我想一边构思一下小说的结尾,一边慢慢往回走。”
  小桑说了声“再见”,转身向车子走去。他刚要上车,空知在身后冲他喊道:
  “等由加理小姐还你录音带的时候,你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你告诉她,只要仔细看看列车时刻表就知道了。”
  “空知,这是什么意思?“
  空知没有理会,转身而去。小桑也没有再细问,关了车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地向大阪驶去。



  第三节


  车门刚一打开,广濑就纵身跳下了车,拼命向站台跑去。
  可恶的站台台阶,怎么这么长?
  (可能来不及吧?)
  但是广濑还想试一试。他不停地推开身边与他一同刚下车的乘客,拼命往东北地区本线列车的站台跑去。虽然列车时刻表上写着停车十二分钟,但他必须在七分钟之内赶到。他的耳朵里回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广濑来到新干……

  空知写到这里,停了下来。
  已经六点了。屈指一算,从早上到现在,他的实际工作时间已经超过八个小时了。眼看结尾已经有点着落了,但他已经厌倦了。他决定休息一下,于是把电脑里的文件保存了一下,然后就把已经发烫的电脑关上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外线电话。
  “你正在工作吗?”是小桑的声音。
  “没有,正在休息,马上就快结尾了。”
  “怎么样,可以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吃顿晚饭?”
  “有这种好事?在哪里?”
  “我马上到你那里去。今天是关禁闭的第三天了,旅馆的饭吃厌了没有?”
  “有点厌了。”
  “那么你就到京桥来吧。不,我们还是在双塔见吧,怎么样?”空知对他的建议表示同意。小桑说了声“半小时后在旅馆的大厅见”后就把电话挂断了。空知看了一会儿电视新闻,六点半准时来到了大厅。小桑已经在巨大的冕形吊灯下等他了。
  “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空知答道。
  “双塔里有什么餐馆呢?先去看看再说。”
  两个人离开旅馆,朝远处高高耸立的超高层双塔走去。这一带被人们称为“OBP”(OSAKA Business Park),意思是大阪的商业公园。空知一边走一边不禁暗暗吃惊,这一带的变化实在太快了,每次来都能感觉到很大的变化。刚刚建成的五幢高层建筑还在争奇斗高,西面又一座玻璃主体建筑拔地而起。虽然比不上新宿,但是也有象征性建筑双塔和古老的大阪城,城外绿水环绕,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两个人走到双塔中的一座,21号塔前,来到三层的一间油炸食品餐馆里。两个人要了啤酒,交杯换盏,互相慰劳起一天的辛苦来。小桑有点感冒,看起来略显疲倦,但他还是很快就喝完了一瓶,脸也马上红了起来。
  “其实我挺能喝的。”        
  小桑的话多了起来。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所致吧。
  “虽然我容易上脸,但是一口气喝十瓶啤酒还是小菜一碟。只不过今天来得有点仓促。”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可真惨啊。我这个人一喝酒就跟高井先生一样,变得口无遮拦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毛病可害得我不轻。我以前还曾哭着求一位很重要的客户,说什么‘请您借点钱给我。我快要被那可爱的女孩抛弃了’。”
  “你是说高井先生?他也够倒霉的了。”
  “在杀人现场发现的中指较短的血手印和案件没什么关系吗?”
  “你这话问得有点蠢,”空知却一点没有心情喝酒,“原本这个手印就来历不明。而且说不定留下手印的人中指并不短,而是在按手印的时候,把中指弯了一下。就算高井真是凶手,那个手印能不能作为证据还是个问题。”
  “空知,当初是你调查出高井不在现场的,是不是?”小桑一边问一边拿起热腾腾的茶喝了起来。
  “没错。”
  “看来你当个侦探也蛮合格的嘛,空知,”小桑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可是,案件自发生到明天都已经满一个月了,目前还一点头绪没有。警方甚至怀疑是柚木堂因为经营不善而意图倒卖赃物,并对此进行了调查。看来这件案子很棘手啊。现场一点证据也没有留下。”
  空知沉默不语。
  “毕竟那幢别墅周围一间房子也没有啊。夜里说不定连条野狗也见不着。”小桑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而且,傍晚时候也不会有邮递员来送报纸,没人会来这种地方。不仅没人会来,而且屋内连一点活气也没有,整个屋子死气沉沉。”他说的也不错,可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不对,有一个活动的东西。”
  小桑突然若有所悟。面对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空知回答道:“你是说……时钟的表针吗?”
  “没错,就是它!”小桑兴奋异常,“虽然整幢别墅死气沉
  沉,但是石英钟的表针应该还在转。就是那个不知被凶手还是被害人从桌子上碰到地板上,钟面摔碎了的那个时钟!”
  准确来说,别墅里有两个时钟。客厅一个,卧室一个。它们究竟怎么了呢?
  “推理小说中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凶手常把时间调到他们认为适当的时间上,然后再把时钟摔碎,使时钟停止运转。难道这次案件的凶手还没有考虑到这个细节?”
  “这种小把戏可逃不过警方的眼睛啊。”
  “言之有理,”小桑“砰”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如此说来,时钟掉到地板上就没有什么意义了。首先,现在的钟表,一般不会因为从桌子上掉到地板上就坏掉了,如果这样就摔坏了,那就有点不合情理了。”
  “而且上面既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指纹,也没有擦拭去指纹的痕迹。”空知也随声附和。
  小桑伸出手臂,把手表给他看。
  “我有一次喝醉了,把这块手表摔了一下,表蒙子给摔坏了,但手表本身还是正常的。手表这东西还是挺结实的。这块手表可是很有纪念意义的。这是刚才我所提到的那个她送给我的。既防水,月份还会自动调节。”
  这家伙怎么老说他手表的事?空知心想。
  “空知,去喝一杯怎么样?”
  小桑一边缩回手臂一边问道。
  “不了,我想回旅馆接着写小说。”
  “那我就不勉强你了。我自己去喝一杯。”小桑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表,“快八点半了,你打算怎么办?”
  难道只有时钟的钟针在转吗?空知暗自心想,没注意小桑的问话。
  “再喝点茶,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怎么样?”
  不对,应该……
  “空知,怎么样?”
  不对,应该还有一个东西也在动。空知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我无所谓,哪儿都行。”
  那个东西还在动。
  “空知,你怎么了?”
  “小桑……”
  空知接过账单,站起身来,冷不丁说道。
  “什么事?”小桑抬起头来。
  “我突然来了灵感,想赶紧回去写。咱们就此分手吧。”
  “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小桑看来心情还不错,“行了,那我们就此告别吧。”他边说要站起身来,空知伸手拦住了他:“你不用着急。杯子里还有啤酒,你自己慢慢喝吧。”
  “好吧,那结帐……”
  他边说边拿出钱包来,空知急忙说道:“就让我来结帐吧,算是我对中途离席的赔礼道歉。下次你付。”空知说完便急步离开了餐馆。
  走出店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下,小桑举杯向他示意。



  第四节


  黑幽幽的湖面渐渐地展现在眼前。
  月亮被云层遮住,整个湖面一片黑暗。群山的倒影也仿佛比往常大了许多。
  月光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间撒落下来,湖面便如同蛇的皮肤一般泛着湿润的光泽,但瞬间便又恢复了黑暗。
  他一边看着右手的湖,一边沿着细窄的道路小心地驱车前行。路边的树木不时被夜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响声,然而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听见似的。这是一个黑暗而又幽静的夜晚。整个世界如同死亡了一般,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人领着他,是他自己不自不觉中来到这个地方的。不一会儿,他看见了案发现场的那幢别墅。
  他悄悄地在别墅前停了车。
  别墅静静地蹲在黑暗中,几个月前的那种血腥味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朝四周看了看,周围一片寂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插进锁孔里。这时他好像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似的,但这时他手里的钥匙已经转动了。
  黑暗的屋子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嘴,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虽然他知道,电灯开关就在右手的墙壁上,但他并没有去开灯,只是从怀里拿出一把手电筒,照着脚下的地板。他在门口脱了鞋,以免留下脚印。他的心跳跟往常一样。看来自己还是很冷静的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就好。他暗暗地鼓励着自己。
  他像猫一样弓着背,弯着腰向屋内走去。他小心地打着手电筒,不让光线高出窗台。虽然车子停在屋外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大胆举动,但他还是注意着不让光线泄露到屋外。地板微微地“吱吱嘎嘎”作响。原先地板上沾满了斑斑血迹,但现在已经都不见了,不知是谁把地板擦干净了。这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工作。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案发当日屋内的那副血腥场面,但他努力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件事。
  穿过厨房的餐桌旁,他把手中的手电筒稍稍举高了一点,让光线在自己腰部部位保持水平。他想看看客厅的样子。昏黄的光线中,他看见一张桌子和沙发依旧摆放在凶杀剧上演前它们所在的位置上。他没有看沙发上的血手印,而是径直将目光锁定在餐桌上的时钟上。这就是那只表面玻璃己碎的与案情有关的时钟。
  他小心翼翼地朝餐桌走去。他发现这个石英钟的秒针还在“嘀嘀嗒嗒”地走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与石英钟的时间对了对,两者时间完全一致。关键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他继续朝餐桌走去。来到桌前,他单膝下跪,将目光落在了时钟的钟盘上。
  破碎的玻璃后面,时针和分针马上就要重合了。还有五分钟,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他看了看时钟的日期。“27”这个数字稍稍偏上,下面的“28”已经隐约可见。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可这个时钟的日期刚变了一半。再等四分钟、不,再等三分钟吧。不一会儿,时针和分针都指向了十二点。日期也悄无声息地变到了“28”。
  时隔一月,又到了二十八号了。
  他把手电筒朝时钟移近了一点,眯着眼盯着“28”这个数字。他感到背上有一股凉气袭来。“28”这个数字上面有一个蚂蚁头大小的黑点,一个很小的黑色斑点。他咽了一口唾液。
  唾液味道有些苦涩。果不出自己所料,自己和警方当时都忽略了这个黑色斑点。
  难道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不,或许还能够擦掉。
  他拿起时钟,伸直了背,站起身来。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厨房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柔和的月光洒进了屋内。
  “你想怎么处理那个时钟啊,空知?”
  他大吃一惊,声音却哽在喉中,只是低微地“嗯”了一声。过度的惊慌使手里的时钟从手中滑落,再一次摔到了地板上。
  背靠着窗户,小桑站在那里。



  第五节


  两个人间隔五米左右,相对无语。
  空知盯着背靠月光的男子,没错,是他,那个私人侦探。
  “我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看来我的暗示已经起到作用了。”
  “什么……”空知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指的是什么?”
  “事到如今,打破僵局的却是你,这可不像空知你一贯的作风啊。你用刚才看到那只时钟的日期时,你已经感觉自己败局已定了。你想将这个危险的证据处理掉,是不是?”
  “证据?”
  “就是在‘28’那个数字上残留的血迹。因为你不想让警方知道,十月二十八日那天,就是你实施杀人行动的那天。”小桑的话未并没有带问号,看来,他对自己的推论确信不疑。
  “我一直担心,我的暗示是不是有点太不明显了。但看来空知你确实不愧为空知啊,跳舞还是要找舞技高超的舞伴啊。”
  (我还是有反抗的机会的。)
  空知尚存侥幸。然而他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绝望感仿佛已经溶化在自己的血液里似的,在自己的身体里四处奔走。
  “二十八日你实施了杀人计划。因此,十二月二十九日,当高井美保小姐得知自己生意上的老主顾出事后给余吴的这间别墅打电话时,当然不会有人来接电话。可是第二天警方来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电话话筒没有挂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就算案发时间在零点以前,但也可以得知,此后的两个半小时里,凶手一直呆在案发现场。那么,凶手究竟在干什么呢?”
  “这难道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吗?”空知平静地说道,“他在锯死人的头和手。”
  “凶手花了两个半小时,对不对?”
  “没错。所以凶手需要时间,而且,凶手还有其他工作要做。比如说将自己衣服上溅的血迹处理掉,清洗自己的身体,以及处理死人的头和手……”
  “换衣服和清洗身体确实必不可少,但死人的头和手凶手完全可以带离这里,这样不是更节省时间吗?他是不会将头和手埋在房间的周围的。
  “但是他低估了凶手锯下头和手所需要的时间。或许,只是这件工作就花了他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没那么长。我已经得知,警方早已推算出,凶手用锋利的锯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将头和手完全锯下来。这是凶手从三泽由加理小姐那里听说的。”
  “这样说来……”空知有些语塞,“这样说来,应该是这样:凶手或许在等待什么。比如说等待同谋犯的联系电话,或在等同谋犯开车来接他,有很多种可能性。”
  “是的。这样想也未尝不可。犯罪行动是在二十八号实施的。犯人随后立即离开了案发现场,然后又返回来,将电话筒摘了下来。你不认为这种假设也可以成立吗?”
  “凶手为什么要再回来呢?难道他是回来锯下尸体的头和手吗?”
  “不对。因为从发现尸体时的情况来看,头和手是在被害人遇害后立即被砍下来的。”
  “那就是说,凶手将尸体的头和手锯下后,立即离开案发现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返回了?”空知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是这样啊。那么他是应该来拿那本袖珍小说的,对不对?凶手在杀人前曾经摸过那本小说,并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指纹。他离开现场后突然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两个半小时后又匆忙赶回了案发现场。当他在黑暗的房间里拿小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电话,这样就导致电话筒未挂牢。是这样吗?”
  “空知……”小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有些悲哀。
  “空知,这些事我们暂且不谈。我想请你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空知无言以对。他的双唇紧闭,好像被缝住了一般。
  “你是用钥匙打开房门,偷偷溜进来的。”小桑紧紧地盯着空知的眼睛。
  “然后你连灯也没有开,只是打着手电筒,便径直朝桌子上的时钟走过来。然后你就一直盯着日期上的数字,等着十二点的到来。随后你便好像要确认什么似的,伸手拿起了时钟。你想干什么?”
  “难道你已经……”空知终于开口了,“你有权这样问我吗?那么你又为什么偷偷地溜进屋子里来呢?”
  “你这样问我又有什么用呢?”
  小桑拉过餐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空知也在沙发坐下了。
  “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在等空知你的到来。我已经预先跟三泽由加理小姐打了招呼,告诉她我想看看犯罪现场的情况,并从她那里拿到了房间的钥匙。所以,我并没有非法侵入民宅。那么空知你又是怎么得到了房间的钥匙呢?”
  “我……以前……跟柚木先生……借的。
  空知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么这件事我们就了结了。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深更半夜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呢?”
  空知沉默不语。      
  “是不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是想将‘28’那个数字上残留的血斑擦掉,对不对?你不想让警方发觉,你是在二十八号那天实施杀人行动的,对不对?”
  空知无言以对。
  “如果犯罪行为是发生在二十八日内的话,那么凶手案发后在现场逗留了两个半小时这件事就有些不合情理。于是在警方在进行讨论的时候,有一位刑警就曾这样说过:‘凶手有可能来过现场两次。’而你正是要设法避免这一点被警方发现。因为这是案件真相能否水落石出的关键。”
  “你所谓的真相,指的是什么呢?”空知忍不住问道,“难道是指犯人之所以回来是要取留有指纹的小说这件事吗?”
  “不是,”小桑立即给予否定,“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小说不被发现,凶手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空知不得不承认,小桑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你刚才已经说过,我已经失败了。小桑,这么说来,你认为我就是无头杀人案的凶手喽?”
  “是的。”小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我杀害的人究竟是谁呢?”
  小桑的回答让空知不由得背上直冒冷汗。
  “柚木新一和柚木健一兄弟俩,”小桑的语气十分肯定,“你应该把他们俩全都杀害了。”
  空知静静地听着,仿佛早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听到这句话似的,但他未曾料到会是今晚。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来到这幢别墅,而且在来的途中,他并没有发现有其他车子尾随着自己……
  “你的分析真是无聊透顶。我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俩呢?”
  “因为他们俩为了谋取巨额保险金,合谋杀死了柚木惠,而你想为柚木惠报仇,因此你才将两个人一同杀害。”
  “你说我杀害了柚木兄弟俩,但是你的这种假设本身就是以他们俩合伙谋害柚木惠为前提的,但是你别忘了,警方已经证实,柚木惠被杀时,他们二人并不在案发现场。”
  “推翻他们二人不在案发现场结论的正是你。”
  “我?笑话!如果我推翻了,我早就通知警方了。”
  “遗憾的是,虽然你早已知道柚木兄弟俩就是凶手,但你却没有通知警方。因为你觉得,柚木兄弟俩仅仅受到法律的制裁还远不足以平你心头之恨,因此你想亲手杀了他们俩。我对此确信不疑。四天前我去拜访你,我们在参观完推古皇陵后分别的时候,你无意中说漏了嘴。当时你曾这样说过:‘只要仔细细看看时刻表就知道了。’由此可知,你已经知道柚木兄弟不在案发现场的结论是错误的。”
  空知想起来了,那天他确实说过这句话。
  “我说过那句话吗?即使我曾经说过,我想我当时也只是想说‘只要仔细看看时刻表应该可以知道”而并没有丝毫说我已经知道了的意思。”
  空知逐渐又恢复了冷静。他想试一试,这个侦探究竟有多大本事。
  “果不出我所料,看来还是有‘路线的盲区’啊!”
  “什么?”
  “我为了调查柚木兄弟当时究竟在不在案发现场,又重新仔细查看了一遍时刻表。我终于弄清楚柚木健一是如何将在米原买的车票转到新一手里的了。因为存在‘路线的盲区’,也是你前些天在大学作讲座时所提到的第六点。”
  空知透过微弱的光线,注视着小桑的脸。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小桑稍长的脸微微地上下动了一下:“是的。”
  “那么你能告诉我,所谓的‘路线的盲区’指的是什么吗?”
  虽然自己早已知道答案,但小桑知道也不足为奇,空知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一边问小桑。
  小桑缓缓地说了起来:“杀害柚木惠的直接凶手是柚木新一,他利用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与健一巧妙地互为替身,导演了一出好像两人均不在现场的闹剧。柚木健一乘‘白鸟’号在京都下了车,接着出现在了米原,他假扮新一,造成新一当时不在案发现场的假象。直接凶手新一在余吴将柚木惠杀害后,立即赶到敦贺乘坐‘白鸟’号,假扮成健一,这样就造成了健一在‘白鸟’号上的假象。而健一则从大阪乘飞机赶到新泻,回到‘白鸟’号上。新一则从金泽返回小松,并在那里坐飞机飞到福冈。问题是,车票究竟是如何转手的呢?
  “有一个方法可以既不必借助他人之手,又可以顺利将健一所买的车票送到博多。只要利用新干线就可以了。他们只要事先商量好将车票藏到第几节车厢的那个厕所里就可以了。健一将车票藏在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地方,然后在新大阪下了车。事后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把车票弄丢了。车票被火车运到博多车站,新一只要在那里将其拿到手就可以了。”
  “你不觉得这样还远远不够说服力吗?”
  空知感到自己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接着说道:“健一所乘坐的‘光’103次列车和新一在小松乘坐的ANK747次航班,到达福冈的时间几乎是完全相同的,都是三点四十五分。如果健一将车票藏在列车的厕所里的话,那么新一就必须在‘光’号到达博多之前提前转乘上‘光’号。而这是不可能的。”
  “是的。新一乘坐的ANK747次航班到达福冈的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分。如果不能在此之前赶到博多,他也就不能在开往博多的‘光’一O三次列车到达博多前在途中的某个车站转乘到‘光’号上。”
  “而这样他们的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不”,小桑摇了摇头,“我认真看了一下列车时刻表,发现了一件事。如果新一不可能在三点四十五分之前赶到博多的话,那他只要让藏有车票的新干线列车晚点到达博多就可以了。这样的话,他们的计划就有可能成功了。”
  “让藏有车票的火车晚一点到达博多?这个主意也不是很高明啊?”
  “别急,事情还远不止如此。只要让其在适当的时候晚点到达就可以了。新一从机场赶到清水先生家,并在那里得知柚木惠被害的消息。就算警方不打电话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他也完全可以找个理由给店里打个电话,然后假装自己已经知道柚木惠被害的消息了,对不对?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清水先生商谈生意,而是打算尽快赶到博多车站。然后他就从清水先生的家赶到博多站。如果这时进入博多站的列车上已经有车票的话,你猜,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空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为是终点站,所以乘客们全都下了车。新一下车后,在装落了东西在车上,然后返回到车上,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也在两个人事先商量好的地方找到车票了。”
  “看来这样是可行的。”空知淡淡地应了一句。
  “在拿回车票的时候,新一只要另买一张车票进入站台就行了。他将拿回的车票在检票口递给检票员,出了检票口后又重新买了一张返回的车票,再次进入检票口乘坐上行线列车回去了。这样的话,印有自己指纹的由米原开往博多的车票就可以留在博多站了。还有一件事,是我从三泽由加理小姐那儿听说的,新一赶到木之本警署那天已经是十点多了。我就想,本来九点多就可以到,为什么会拖到十点呢?这是因为,他在博多站干了那么多事情,没料到自己会错过上行线的‘光’号列车。”
  “言之有理。”       
  空知不由得频频点头,好像他也是刚发现这一点似的。他神情有点恍惚,但尽量使自己保持着镇静,继续问道:“那么,健一有可能将车票藏到新一从清水先生家赶到博多车站时到达的那辆列车上吗?如果不成功的话,新一在等待晚到博多站的列车的时候,就会错过自己事先打算要坐的由大阪飞往新泻的飞机的。”
  小桑竖起一只食指,意思是说,不要着急,你听我解释。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说道:“让我们来看一下健一的行动吧。他在米原车站假扮成新一并乘坐了十一点四十六分发车的‘回声’号409次列车。他曾经说过自己于十一点五十二分从京都站下了‘回声’号,然后于十一点五十六分换乘了由京都开往博多的‘光’号103次列车。
  “而‘光’号103次列车到达博多的时间就早得多了,因此他只要将车票藏到稍晚到达博多的列车上就行了。到底有没有这种列车呢?开往博多的下一辆车是‘光’号153次列车,这趟车沿途停站少,完全可以在德山或小上‘光,号103次列车。也就是说,他是乘坐’光‘号赶’光‘号的。如果这趟车还不行的话,那么再下一趟开往博多的列车又怎么样呢?也就是十二点四十分发车的’光‘号五次列车。这趟车沿途停站最少,到达博多站的时间是三点五十七分。而这个时间正是新一从机场赶往清水先生家的时候,所以,这趟车也为时过早。
  “让我们从结论说起吧。健一并没有在京都下车,而是在新大阪下的车,并在那里等待着合适的列车。这趟车就是十二点四十分由新大阪始发,开往博多的‘回声’号357次列车。这趟车到达博多的时间是四点五十四分,是一个比较理想的时间。他在米原乘坐的‘回声’号409次到达新大阪的时间是十二点零八分,因此在‘回声’号357次列车到达博多站前他有三十多分钟的剩余时间。
  “那么,他能赶得上飞往新泻的飞机吗?”
  “当然赶得上。就算他在新大阪站站台上一直呆到‘回声’号357次列车十二点四十分发车,他也绝对可以在一小时十分钟之内赶到大阪机场。从大阪飞往新泻的JAS797次航班地起飞时间是一点五十五分。此前我在对他们兄弟俩是否在案发现场进行调查时,无意中注意到健一在大阪机场等待飞机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我原来以为是因为飞机和新干线之间有一段时间间隔,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事实上,他们正是这样巧妙地利用了这段时间。“小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我这样解释,合理吗?”
  空知紧紧地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完全合理。”



  第六节


  月亮又被云层遮住了,站在窗边的小桑的影子显得有些模糊。小桑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含在嘴里。一簇火苗在黑暗中闪了一下,又迅速熄灭了。只有香烟的烟头上还残留着一星火光,像夏天夜晚萤火虫尾部发出的亮光。
  “你推翻了柚木兄弟俩不在现场的证据后,便开始考虑自己的复仇计划。虽然你早就发现柚木兄弟俩就是凶手,但是你却一直等到十月末才实施你的复仇计划,这是因为此前警方一直在对柚木兄弟俩进行跟踪调查。”小桑讲到这里,朝黑暗中吐了一口紫色的烟雾。
  “你无法原谅他们俩其中的任何一个。所以你就必须考虑一个既能将两个人同时杀害,又能证明自己当时不在案发现场的方法。而你确实也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一个通过将他们兄弟俩同时杀害来伪造自己不在现场的方法。”
  空知不得不承认,小桑确实是一个不易对付的对手。
  “是我杀害了他们俩。”
  小桑点了点头,烟头上的火光也随着上下动了动。
  “可是你刚才也说过,我完全可以证明我自己当时不在案发现场。难道这一点也被你识破了吗?”空知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十分清楚,小桑肯定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他刚才所说的“通过将他们兄弟俩同时杀害来伪造自己不在现场的方法”就已经击中了自己的要害。不出他的所料,黑暗中的火光又上下动了动。
  “柚木兄弟俩利用自己是双胞胎伪造了自己不在现场假象,使证人产生了错觉,这正是你在大学所做讲座的第二条中的第三种类型。而你在实施复仇计划时,也利用了被害人是双胞胎这一点来进行伪装。”
  空知感到冷汗正顺着自己的额头往下滴。
  “请等一下,小桑。我想问一句,在这幢别墅里发现的那具无头尸到底是他们兄弟俩中的哪一个呢?”
  “我不知道。”黑暗中,小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但是不论无头尸是柚木新一也好,还是健一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无头尸是你后面所杀害的第二个人,不知道这样说够不够清楚?”
  汗水顺着空知的脖子往下淌,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请继续讲。”
  小桑扭头看了一下窗外,继续讲了下去。
  “你用花言巧语将他们兄弟稳住,并和其中一人一起来到余吴的这幢别墅里。当你得知柚木兄弟俩并没有将自己的行踪告诉过任何人的时候,你便威胁他们说‘杀害柚木惠的方法你们自己明白’。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假定你和兄弟俩其中一人来到余吴的时间是二十八号的晚上七点之前,并且假定那个人是柚木新一。至于健一,你则设法让其呆在长浜附近。一切就绪之后,你便杀害了新一。就在这幢别墅里。”
  (没错)
  空知不由得在心里说道。
  (确实如此……)
  “杀人方法是将其捅死。凶器是长约十二厘米的单刃匕首。
  “你随后在杀害健一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把刀。当时肯定是鲜血溅,血流满地,对不对?客厅桌子上的时钟掉到地上也就在这个时候。时钟的表面玻璃被摔碎了,鲜血溅到了表盘上。‘28’那个表日期的数字上也沾上了血迹。接着在星期一的早晨,警方就发现了当时的那样的一幕惨剧。”
  (是的,确实没错)
  “随后你将已经咽气了的被害人拖到浴室,扔进了浴缸里。但是你并没有将头和手砍下来。”
  (是的,确实如此)
  “然后你将身体上溅的血迹清洗干净,并换了衣服。随后你就将尸体放在那里,离开了别墅,赶去与健一会面。当然你不可能让健一发现你刚刚杀害了新一。紧接着你便将健一骗至你在平石的家里。当然,你是利用你的高明的话言技巧——”
  (没错。我当时确实对健一说过“新一已经先到我家里了,你们俩必须与我同心协力。我会把证据给你看的”,不过我并没觉出来这有多高明。没想到连这一点也被这个家伙发现了。)
  “假设你们在十点半左右到达了平石。接着你便用杀害新一时用的刀将健一杀害了。至于杀人现场嘛,恐怕就是那间小仓库喽?”
  “是的,”空知的回答显得有气无力,“没错。”
  “你用杀害新一的同一种凶器,同一种方法将健一也杀害了。同样是鲜血四溅,血流满地。在健一咽气以后,你便像拖新一的尸体一样,在小仓库内拖动着健一的尸体。接着——你便将健一的头和手锯了下来。”
  “我是用锯锯的,仅用了三十分钟,手法还算熟练吧?”
  空知自我讽刺似的笑着说道。
  “那么锯下来的头和手你又是如何处理的呢?”小桑问道。
  “我将它们埋在了屋檐底下。我事先将榻榻米和地板拆了,挖好了一个洞,将健一的头和手以及满了血的衣服扔到了里面。”
  “既然是你空知所为,想必手法一定十分高明喽?”
  小桑将烟蒂扔进了洗碗池里,然后扭头朝窗外看了看。
  “随后我又干了些什么?请你继续讲下去。”
  空知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罪行被别人揭露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就连自己创作的小说中的犯人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体会。
  “然后你就对杀人现场进行了处理,也就是纵火。然后你趁着混乱,将邻居喊来,伪造自己不在余吴杀人现场的假象。这真是一个一箭双雕的绝好教材啊。亏你能想得出来。”
  空知的耳边响起了微弱的音乐声。
  (那个时候,自己仿佛也听到过这种音乐……)
  “等到混乱平息以后,你便将健一残缺不全的尸体拖到车子的后车厢里,重新回到了余吴。与扔在浴缸时的新一的尸体一样,你将健一的尸体向左侧放着,将膝盖弯曲,放到一个大塑料袋里,外面又套上了好几层塑料袋。然后你便驱车赶往余吴。你就这样将健一的尸体运到了余吴,与新一的尸体进行了交换;这样你就可以使警方误认为,杀害健一的现场是余吴——”说到这里,小桑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空知,你可真能干啊。”
  空知的耳边再度响起了微弱的音乐声。
  这音乐和那个时候自己听到音乐竟是如此的相似,空知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

  黑夜中,他驾驶着汽车飞速前驰。
  道路两边的山峦和房屋如同一个个魅影,飞快地向后掠去。他将脚踏在油门上,紧紧地盯着被车灯照亮的路面。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开车,只是感到自己像是坐在驾驶座上在空中飞奔一般。
  车子越过了二上山的山顶——竹内一带。如果是在白天,山下奈良盆地的优美景色可以尽收眼底,但现在却只是黑幽幽的一片。自己的前方,只有眼前的黑暗和遥远的黑暗。
  汽车在香芝附近驶上上西名阪高速公路。他仿佛听到后车厢里无头尸滚动的声音。没关系,这只是你的幻觉罢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高速公路一直延伸到天理附近。接着车子便沿着二十五号国道向伊贺上野方向驶去。车子转弯的时候,路旁的树木在车灯的照耀下隐约可见。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微弱的音乐声,如同一个人在对自己低声呢喃。
  (是巴赫的小夜曲吗?)
  那是一首轻柔的管弦乐,给人一种充满哀怨的忧伤感。没错,是巴赫的赋格曲。忧伤的乐曲就像一眼永不干溜的泉水一样,不断向外涌出无尽的旋律。乐曲声忽远忽近,刚刚还在耳边回荡,却突然又像一阵轻烟似的随风飘散而去。音乐声在他的耳畔内回响着,好像一直响彻至他的心底。
  (这难道是一种幻觉吗?这是不是自己命运的不祥之兆吗?)空知不由得一阵苦笑。
  音乐声又远离耳畔而去,他感到音乐的旋律似乎正在与车共舞。一簇幽蓝而微弱的光在左车窗不停地闪烁着。那就是我幻觉的影子了,他想。
  (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他冲着那簇蓝光喃喃自语道,猛地踩下了油门。音乐和光簇一瞬间似乎被甩在了身后,但随后就追了上来,在车窗边上与车一起在黑夜里向前奔驰。在汽车的飞奔中,音乐和光簇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销声匿迹了。
  汽车行驶到伊贺上野附近时,他把车停下来,喝了杯热咖啡。咖啡味道很苦,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咖啡没有放糖。他一边用苦味驱赶自己的睡意,一边将头探出车窗外四处张望。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再次发动了汽车,一边看着左侧的上野城,一边穿过空荡荡的市区街道,沿着囚二二号国道向山里驶去。这是一条单车道的狭窄山路,笔直地向前延伸着。
  道路两旁树木的影子如同一群鬼魅,不停地发出令人恐怖的沙沙声。如果在这条山路走上一夜的话,自己的精神说不定会被这种恐怖感折磨的崩溃的。
  空知突然想起了惠。自己实施的这个残酷的报复行动,能否安慰她的在天之灵,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他一边在脑海里描绘着惠美丽而安详的面容,一边祈祷神灵赐予自己力量,以便使自己能够翻越这道山脊。
  汽车行驶到信乐一带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自己离开平石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车灯不时地照亮着路边一尊尊狸猫的陶瓷塑像。这塑像曾是那么的可爱,但如今他觉得它们像在跟自己示威似的。在一个土特产商店门前的停车场上,伫立着一尊五六米高的狸猫陶俑,空知看到宫时,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怖感在自己的体内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几乎想急刹车,掉转车头向回走。
  汽车又驶入了一条山道,翻过了一道山脊。驶下山坡,不一会儿便来到濑田川。空知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在濑田西侧,车子驶上了名神高速公路。
  (最困难的关口已经过去了。)
  他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向前疾驶。千万别出什么事,千万不要有巡警盘查,也不要发生任何事故,他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着。如果自己运气不佳的话,碰上这种事可就大事不妙了。他在心里诅咒着自己,怎么想出这么一个愚蠢的主意来呢。
  但事已至此,回头已经无岸,只有孤注一掷了。
  遥远的前方,一簇幽蓝的光再次闪耀起来。随着幽幽的蓝光逐渐逼近,他的耳畔又一次回荡起巴赫的小夜曲。
  (这家伙又来了。)
  他的心底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笑,但笑声却哽在了喉咙里。汽车又穿过不知几座隧道,光簇和音乐不知何时又消失了。
  汽车驶过彦根,在米原从名神高速公路驶上北陆公路。马上就到木之本了。
  当余吴湖出现在眼前时,空知不由得低声喊了一声:“成功了!”他把车停在别墅旁边,熄灭了引擎。他起身下车的时候,才发现由于自己的双手一路上一直紧握着方向筐,两条胳膊已经僵直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双手从方向盘上拨下来。
  空知将装在塑料袋里的尸体从后车厢里拖出来,像圣诞老人一样背在肩上向屋子里走去。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也将尸体从塑料袋里倒出来,放在厨房的地板上。一股刺鼻的专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屏住鼻息,一边用嘴喘着气,一边向浴室走去。该进行最后的工作了。
  他把新一的尸体从浴缸里拖出来,拉到厨房的地板上。然后把健一的无头无手尸搬进了浴缸里。
  工作大致结束了。
  接下来只要将新一的尸体运回平石,与健一的头和手一同埋到地板底下就万事大吉了。但当他想到自己将不得不再次沿着原路与一具尸体一同返回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
  他突然想起新一死前曾对自己提起过的一本书来,他说那是惠生前一直在看的一本袖珍小说,放在惠的卧室里。他走进黑暗的卧室,看了看桌子,那本小说就放在电话的旁边。
  (那是惠的遗物……)
  空知将手伸向那本书。他相信,只要有这本小说的陪伴,他就可以平安地回到平石自己的家里。他拿起那本书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书角碰了一下电话话筒。
  他将袖珍小说衔在嘴里,扛起装在塑料袋里的新一的尸体回到汽车旁。他没有锁上别墅的房门。他知道,如果尸体没有在适当的时间被人发觉,那么尸体的死亡时间范围就会会扩大,而自己精心设计好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计谋就会落空。
  他再次将尸体装入汽车的后车厢里,回到驾驶座上。他将袖珍小说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又开始了漫长的归途。

  幻觉又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呢喃着,好像在讲述一个忧伤的故事。他隐约听到小桑好像在推断他的行车路线。这家伙也真是无聊透顶,这种事情当事人不比他更清楚吗?行了,别再讲了。他在心里暗暗的诅咒小桑。
  “你所走的路线就是这条。这是最快的路线了。”
  “对,对,没错。没想到你连这一点也确认过了。”空知略显烦躁地说道。
  “随后你的工作就是将新一的尸体掩埋掉,并让警察在适当的时候发现在余吴的健一的尸体。如果发现尸体的时间过晚,那么验尸结果就有可能判定被害人是在被人杀害的两三天以后遇害的,这样你处心积虑想出来的不在现场的计谋就有可能失败。”
  “你说的没错。于是我就在星期一的早晨给木之本消防署打了个电话,说‘在那幢别墅里又发生了事故’。我之所以打那个电话,就是想让他们及早发现尸体。惠被害时给木之本消防署打的那个匿名电话,是柚木新一打的。他也是想让警方及早发现尸体,使死亡时间尽可能缩短,以便利于自己伪装案发时不在现场。我只是移花接木罢了。”
  小桑将胳膊交叉放在了胸前。
  “让我来确认一下你当时是否在案发现场吧。开始时,新一的尸体并没有被发现,所以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警方推断健一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八号晚上九点至二十九号凌晨三点之间。同时你使警方相信,二十八号晚上十一点至二十九号凌晨一点之间,你一直在自己平石的家里。警方误认为案发现场是余吴,而余吴与平石之间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所以警方就确信你当时确实不在案发现场。但是杀害健一的现场不是余吴,而是你在平石的家,那段时间你恰好就在家里,所以你不在现场的计谋就被推翻了。这就是空知魔法的破解方法。
  “我还得谢谢你给我作了一场精彩的讲座,它使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里面的关于‘错误的案发现场’一条起到了关键作用。”
  “你讲得丝毫不差,”空知懊丧地抱着脑袋,“不过我可没有给你作过什么讲座。”
  “能学以致用,我心里很高兴。”
  空知抬起头来,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你,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在双塔二十一号塔分别后我就立即开车过来了。虽然我并没有想这是你的圈套,但是一路上我还是十分注意有没有车子跟踪。开车时我不停地注意后方,并没有发现有哪辆车像你的车,不,其实我什么车也发现。那么你究竟是如何先我而到的呢?你快告诉我。”空知说话的腔调有点像个孩子。
  “其实并不存在什么‘路线的盲区’。”小桑第三次朝窗外看了看。接着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窗边,背着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空知有点着急,也站了起来。
  “有人来了。”
  “人?”        
  他急步来到小桑向边,朝外望去。
  窗外,一个黑影正快步朝别墅走来。从黑影的高度来看,来人是个男子。
  “这个时候谁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黑影沿着狭窄的小路越走越近。空知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影。这时,月亮从云层后面探出脸来,月光洒在黑影身上,黑影的脸庞依稀可辨。
  “这怎么可能……?”
  空知大吃一惊,几乎叫出声来。
  黑影来到窗前,他长得跟小桑一模一样。
  “空知。”
  站在他身边的小桑平静地对惊愕万分的空知说道:“他是我双胞胎的哥哥。”



  第七节


  空知满脸颓丧,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小桑双胞胎兄弟俩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静静地盯着他。
  “是这么……一回事啊。”
  空知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但全身乏力,根本笑不出声来。
  “我服了。我喜欢的就是这种玩笑。有一对利用自己是双胞胎杀人的双胞胎,还有一对利用双胞胎身份将我揭发的双胞胎。这么说来,我本来想利用柚木双胞胎兄弟来掩护自己,没想到反而中了你们这对双胞胎的圈套了?”
  “我来介绍一下,”小桑龙指了指坐在他旁边的人,“这位是小桑良。是太平洋侦探所的侦探。”
  小桑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他点头向空知致意:“空知先生,多谢刚才的款待。”
  空知也不由得笑了一下:“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让你买单了。”
  “哈哈,那可不行,哈哈!”小桑良一边大笑一边不停地晃
  着身体,“分手不久,我就开车从京桥赶过来了。眼前放着上好
  的啤酒却不能喝是件很难受的事,不过没办法,这是工作嘛。哈哈,哈哈哈!”
  空知紧绷的面部略微松弛了一点,他也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呢?空知感到他对自己的感情都无法理解了。
  “你这可是酒后驾驶啊,侦探先生。我可要报警噢。”
  小桑良笑了:“还请空知先生高抬贵手。哈哈哈!请多多包涵!”
  “咱们言归正传吧,”小桑龙表情严肃了起来,“来谈谈空知先生的关于伪装自己不在现场的计谋吧。”
  “好的,“空知说道,“行是行,但是该说的我不是已经都
  说了吗?”
  “你们都说到哪儿了?这么重要的谈话怎么不等我呢?”
  小桑良扭头看了看小桑龙,不满地说道。
  “已经搞清楚了,二十八日星期六至二十九日星期天,空知先生将被害人杀害了。二十八日晚,空知先生先将柚木兄弟其中一人杀害,扔在浴缸里,然后与另一人一同回到平石,并在小仓库中将其杀害。接着他将尸体的头和手锯下,然后便纵火烧了小仓库,将犯罪现场烧毁,同时将邻居喊来,以便证明自己当时确实不在余吴。随后他将尸体用车子运回余吴,替换出了浴缸里的尸体。我们就说到这里。”
  “哎呀,这么说你们不都已经说完了吗?”小桑良懊悔地叫道。
  “是啊,已经说完了,”小桑龙看了看空知,“这就是空知先生你在‘关于不在现场计谋’的讲座中所提到的‘错误的犯罪现场’那一条吧?”
  空知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条。”
  “这是一条新计谋啊……”
  “当然。”空知略显得意。但是他突然低下了头,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
  “我通过移动尸体来使人对案发现场产生错觉,这确实是一条新计谋。我在我家屋后将柚木杀害以后,运至余吴,只要让警方错认为犯罪现场是余吴,那么就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计谋的关键在于如何伪装犯罪现场在余吴。想伪造一个将人杀害并肢解的假现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出了这么一个计谋。”
  “也就是先制造一个真正的杀人现场,然后将在平石所杀的人放到那里……”
  “正是如此。不管我将所要伪装的现场的桌椅如何搞乱,并将里面的物品打碎,制造一个现场曾发生过搏斗的假象,这种拙劣的手法最终都难逃警方的眼睛。所以我就想,只要制造一个真正的杀人现场,再将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另一个被害者的尸体放到那里,警察就会被欺骗了。”
  空知讲到这里,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空虚。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在饶有兴趣地给别人讲解自己设计的所谓的新计谋。他感到现在的自己是那么的可怕。
  这时,小桑龙开口了:“事情的关键是,两位被害人的血型是完全一样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双胞胎兄弟同时杀害。”小桑良说道。
  “对如何搬运尸体一事你可是绞尽脑汁了。”小桑龙说道。
  “然后将第一具尸体按车厢里的尸体的姿势摆放进浴缸里。”小桑良接着说道。
  “而要想将尸体放到浴缸里,就必须先将尸体搬到浴室去。”
  “为了让别人不对你将尸体搬到浴室一事产生不必要的怀疑,你就将尸体的头和手都锯了下来。”
  “为了使警方认为尸体的头和手是在浴室里锯下来一样……”
  “你就在浴缸的边上也留下了锯印……”
  “其实你只要将尸体的头锯下来就完全可以了。”
  “是的,那样做就已经足够了——”
  “手是顺便锯下来的,对不对?”
  “为了让警方产生错觉……”
  “也就是让警方误认为你是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才在浴室里将头和手锯下来的……”
  “因此有必要隐藏死者的身份……”
  “然后将死者的尸体扔到其他地方……”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着案情。空知感到有点脑海中一片空白。
  (难道我是在做噩梦吗?)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眼前确实坐着两个人。
  连锯下尸体的理由都被他们俩说中了。事实确实如此。为了不让警方察觉尸体被移动过,他采取了严密的措施。自己在平石杀害的柚木健一的尸体僵硬后会保持装人塑料袋的姿势,而且如果将尸体左侧朝下放置的话,尸体的左侧会出现尸斑。
  因此,必须在余吴找一个与这具尸体相符的地方。空知选择了浴缸。这样还可以使警方误认为,凶手之所以将尸体的头和手砍掉,是为了将尸体放入浴缸。
  “关于锯下尸体的头和手的理由,你们说的完全正确,”空知假装鼓掌喝彩状,“我没有想到连这个也能猜出来。事实上,为了弄清警方是怎么想的,我曾经问过助理警部杉山:‘凶手将尸体的头和手锯下来了,却将尸体扔在余吴的别墅里,这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而他当时对此也无可作答。
  “承蒙夸奖。”
  “不胜惶恐。”
  小桑兄弟俩像在说相声一样。
  “即使如此,还是被你们识破了。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来的?”
  小桑龙回答道:“我在和一位女士一起在餐馆吃饭的时候偶然想起来的。”
  “能否解释得明白一点?”
  “当时我和那位女士正要进餐馆,不小心和从里面出来的一位顾客迎面撞了一下。我们道歉之后就走进了餐馆。当时店内生意很红火,只剩下一个空位子了。于是我们俩没等服务员招呼我们,就径直来到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空知不由得有点奇怪。
  “我跟那位女士聊了一会天,左等右等点的菜就是不上来,于是我就大声喊服务员。一位服务员赶紧跑过来给我们收拾桌子。尽管他对我们道了歉,但是细细想来,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没等服务员引导就随意坐了下来,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有客人来了。店内仅有的一个空位子,想必就是我们在门口碰着的那个人原来坐的位子。也就是说,即使服务员看到我们了,他也不会想到我们是刚来的,只会认为我们是刚吃完饭正在聊天。”
  空知渐渐地有点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你明白了吧?桌子前坐着两个人,桌面上摆着吃剩下的碗碟,一般人看到后都会认为是客人刚用完餐在闲聊。更不用说刚走的客人和刚来的客人长得有点像了。实际上,即使两个人长得根本不像,这种事也常发生的,我就曾经碰到过这种事。”
  空知听得津津有味。
  到底什么地方有趣呢?自己都已经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心思欣赏他的分析。
  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块正在慢慢溶解的方糖的影子。
  那是一个美丽的幻影。
  “小桑良先生……”空知突然说道。
  “什么事?”
  “刚才你曾经说过‘因为这也是我的工作’这句话。你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像你这样的私人侦探,一般来说是不会办理我这种案件的。而你却精心给我设置了圈套,耐心地打着埋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个嘛——”小桑良刚要开口,小桑龙在一旁抢先说道:“我来解释吧。我们曾经接到一位顾客的委托,要求我们调查你是不是杀害柚木兄弟的凶手。接受委托后,我们俩就开始行动起来。其实那位顾客心情是很矛盾的,因为她很希望你不是凶手。这个人,你知道是谁了吧?”
  空知不由得心头一惊:“难道是……三泽由加理小姐?”
  白色的方糖仍在脑海里继续溶解着。
  “正是她,”小桑龙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令空知有些心惊肉跳,“就是三泽由加理小姐,她从心底为你担心。她委托我们展开调查的时候,心情矛盾而又痛苦。她几乎是含着眼泪告诉我们,她从内心里希望不是你因为想为她姐姐报仇才将柚木兄弟俩杀害的。”
  “她为什么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呢?我不明白。”空知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有什么根据吗?”
  小桑龙点了一支烟,开始为空知解开谜底。
  “自从我们确定高井先生不在案发现场后,我们的搜查工作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你身上来了。”
  空知茫然地看着小桑龙嘴里喷出的一团紫色的烟雾。
  “你为了证实高井先生案发时不在现场,连手头最重要的小说都不写了,而去南方街一带进行调查。由加理小姐感到你的举动十分异常。”
  (我的行动到底哪儿异常了呢?)
  “是吗?可那仅仅是因为我暗恋的女人被柚木新一夺走了,从而我对自己的老婆被柚木健一夺走了的高井先生有了同病相怜之感,所以才想帮助他的。”
  “三泽由加理小姐却不这么认为。一个对高井毫不了解的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高井的一面之词,并且为证实它不在案发现场而四处调查呢?她觉得这很不正常,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她开始怀疑起你是不是知道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也就是说,她怀疑我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而且这个凶手不是别人,正是我,是吗?”
  “不,她并没有这么说。她只是说,一想到你很有可能被卷入了事件中,她的心头就隐隐作痛。”
  空知想起了三月的最后那个夜晚。他想起,那天晚上,由加理坐在梅田的那间餐馆里,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夜景,他与她愉快地交谈着;他想起,那天晚上,他还和片桐一起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愉快地交谈着。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夜晚竟会是短暂的幸福生活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柚木曾经出现在魔镜里面。”
  空知突然说道。
  小桑龙歪着脑袋,有点不明其理。
  “在彦根车站的附近有一家餐馆,名字我记不起来了。那家餐馆有一扇窗户,是一面很妙的镜子。从外面看,那是一面镜子,但从里面却又清晰地看到外面。我和加濑警部,对了,还有由加理小姐,我们三人一起在餐馆吃饭的时候,我透过魔镜上看见了柚木他们。那是在惠葬礼后不久。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当时就坐在餐馆里在看着他们。餐馆的对面隔着马路有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他们在商店门口停了下来,拿起店门口摆着的一根高尔夫球杆,挥舞了两三下后便离开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挥舞高尔夫球杆时的那副兴高采烈的表情。当日我就明白了,杀害惠的就是他们。于是我……我就……”
  空知讲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说不下去了。小桑龙站了起来,小桑良也用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
  “我们的工作结束了。由加理小姐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回去会如实向她说明的。她是我们的委托人,我们必须向她汇报。但请你放心,我们只告诉她一个人。空知先生,多谢你写的那本很有意思的小说,并给我们讲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小桑龙边说边弯腰致谢。空知喊住了他:“请等一下。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只时钟的日期数字上面沾了血迹的?”
  “我们也是来这里后才知道的。”
  空知的嘴唇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再见了,空知先生。”
  两个人说完后便离开了别墅。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空知一个人。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感到异常疲惫,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糖的幻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小桑兄弟俩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沿着湖边慢慢的来到停在路边的汽车旁。
  “果不出我们所料,结局还真不好收拾啊。”小桑龙喃喃道。
  小桑良微微一笑:“真可怜啊,那个女孩。”
  一块巨大的乌云从天空飘过,慢慢地将月亮吞掉了,四周又变得得黑暗莫测起来。
  “要是看过我对柚木新一进行调查的报告内容的话,我想三泽惠或许就不会同他结婚了。如果是那样的话,空知雅也和三泽由加理也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小桑龙伸手摸了摸口袋,咂咂嘴。
  小桑良笑了。
  “抽吧。”
  他停下脚步,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一个泛着银光的香烟盒,“啪”地一声打了开来。他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递给小桑龙。
  “好了好了,打起精神来,兄弟。”
  他拿出火机,点上火,伸到小桑龙面前。小桑龙弯着背,用双手挡住微微吹过的夜风,点着了嘴里的香烟。
 


尾声




  他回到了旅馆的房间。
  早晨的阳光从北面的窗户斜射进屋里。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我回来了。”
  他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冲着空荡荡的房间打了声招呼。
  然而,无论是窗户、墙壁,还是桌子的电脑,都静静地默不作声,只有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床仿佛在对他说:“你昨晚在哪里过的夜?”
  “我累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猛地仰面躺倒在床上。洁白的屋顶有点刺眼。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合眼,只是呆呆地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天亮。当窗外远处的山峦快变得朦胧可见的时候,他才在黎明前的夜色中起身上了车。他沿着名神高速公路一直走到大阪,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一丝困意也没有。过度的疲劳反而使自己格外的清醒,身体内充满了一股奇妙的兴奋感。
  “是我杀害了柚木新一。”
  他不知不觉中脱口而出。
  “柚木健一也是我杀害的。”     
  他旁边的座位上放着柚木惠的遗物,那本袖珍小说。小说静静地躺在一张道路地图下面。他看着它,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笑声有点苦涩。自己怎么竟沦为愚蠢的杀人犯了呢?他奇怪,当初为什么周围的那些家伙怎么也会愚蠢到没有发现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呢?车子到达大阪之前,他不停地扭头看着那本袖珍小说。他感到那是他心中残存的惟一一线希望了。
  “难道这是一场梦吗?”
  他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天花板默默无言。
  “你快告诉我,这是梦。人生即使有这么一次经历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自己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呢?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床上直起身来。窗户的外面,双塔清晰可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双塔,他感到它们就像是自己的墓碑。

  ——我正在镜子里面。
  ——我已经失去理智了。
  ——我是一个异乡的旅客。

  他要接受镜中世界的现实。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他缓步走向电话,慢慢地拿起了话筒。
  “我是空知,哪位?”
  镜子对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是片桐。”
  空知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只感到周身袭来一阵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新计谋,你想出来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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