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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成为F 作者: (日)森博嗣 著,韩锐 译 第一章 白色的见面 1. 她想起来,现在是夏天。 四壁都是冰冷的钢筋水泥的房间里嗅不到一丝季节的气息。整座建筑没有一扇可以窥见外面的窗。历史和时间都为人工雕琢。没有寒冷也没有炎热。 她想,这里恐怕除了人类以外再没有其他生物、动物或植物了。 明亮得晃眼的白色小屋里什么都没有。空气是被净化过的,绝少尘埃。只有人工制造出的宁静。看到房间里有一把孤零零的铝制金属椅子,于是她走过去坐下。 前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显示屏。画面上一片和她现在待的房间一样雪白的空间。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小的摄像头正如猫头鹰般睥睨着她。 画面显示的不是这个房间,因为里面没有自己。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手提包放在房间外面了。她的手提包里装有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但是外面的男的说不许携带任何东西进这个房间。那个男的是这座建筑的主人,想法奇特,她对他印象还不坏。 屏幕画面有了变化。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走进了画面中的房间。房间是白色的,所以人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摄像头自动调整了一下光圈,马上就看得清楚了。 屏幕中的女人面朝这边坐在了椅子上。比想像中要年轻得多。 “你好。”话筒中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你叫什么?” “西之园。”她答道,“第一次见面,嗯,我……” “知道你姓西之园了,名字呢?” “萌绘。” “嗯?哪两个字?” “萌芽的萌,绘画的绘。” “多大了?” “马上二十了。”萌绘答道。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问题的,却意外地被画面里的女人牵着话头走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女人发问。 “坐直升飞机。” “所长的飞机?” “不是,”萌绘摇了摇头,“真贺田博士……您认识我父亲,对吧?” “165乘以3367得多少?”女人突然问道。 “55万……5555。有六个5吧。”萌绘立刻答道。之后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让我算这个?” “试试你而已。我原以为你擅长算术……”女人微笑了一下,“但是有7的算术你不行吧,刚才那个只是最后一位是7算的就很慢。为什么?” “并不是不擅长。我喜欢7这个数字。”萌绘翘起了二郎腿,平定了一下心绪。 “不,你的心绪还并未平定。你刚开始学习小九九的时候,7那一行学得不好吧。上幼儿园时学的?还是更小?7是特别的数字,不是吗?你没姊妹吧,在数字中,只有7是孤独的……” 萌绘确实是独生子女。 “对不起……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萌绘试图把谈话的主动权夺回来,“我是为我父亲的事才……” “反应很快,很果断,而且……”女人盯着萌绘说,“思维有跳跃性。那是你最大的才能。对,……我与西之园恭辅博士十六年前曾见过四次。一次在美国。那时你也在。我问博士你叫什么时你哭了起来,博士就没来得及回答。你穿着红裙子,头上扎着丝带。十六年前的三月……十六号吧。地点是香本。” “您是真的记得?还是……”萌绘吃惊地问。 “还是因为今天你来我特意查的,对吧?”女人立即答道,“无意义的提问。” “您在这里有几年了?”萌绘仍然坚持。 “明知故问。”女人又微笑了一下,“谈话不需要那么多铺垫,也不需要连接词。我对脉络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说着女人用手拂了拂长长的头发。 “您果真杀了您父母吗?”萌绘马上又提了别的问题。 “嗯,反应还真快呢。观察力不错。”女人缓慢地说。声音很低没有起伏,但是非常清晰,“你的父母呢?是怎样的人?” 萌绘立刻努力隐忍自己的表情。 “我知道你父母都不在了。”女人继续淡淡地说,“你认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吧。但是,就算我讲了你父母的事,你也得不到满意的信息。西之园博士是位绅士。你母亲我没见过。所以我问你父母是怎样的人。你目击了那次飞机失事吧?” “您好像把我的心看透了呢。”萌绘一边小心地防守一边忖度用词。 “根本没有心。”女人又笑了笑,“你现在是想说有关人类精神的事吧。好啊,那咱们就说说看……” “你到底是谁?”萌绘被从心底袭来的疑问搞得口不择言。 “呵呵,真不错呢。你有个非常不错的脑子。”女人说着,微微张开了眼,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人类思维程度的问题。你现在忽然想起来了。不错……机器是做不到的。人工智能绝对不会问我是谁之类的问题。但是你来见我,和我说话,只用几十秒直觉就感到了我和想像中的真贺田四季的差别,然后无意识地那样问了。这个过程之快是机器无法模仿的。很宝贵的东西。我就是真贺田四季。不是你所怀疑的别人。” “真贺田博士,您为什么杀了您的父母?”萌绘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真贺田女士微笑着答道,“如果你问我怎么杀的我倒可以回答。因为我看见了……” “您为什么无法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可以想像,但是那样回答不合适。你去问问凶手本人吧。” “您不是说是您杀的吗?”萌绘往前探了探身子。 “是。至少在我的意识里是这样的。你父母因事故丧生时你对事故为何发生感兴趣了吗?你那时是……” “十六岁。”萌绘冷静地说道,“我对事故的原因没兴趣。因为我父母不会因此而回来。” “我父母是我十四岁时死的。”真贺田女士的表情里没有一丝阴翳,“你们都认为是我杀了我父母吧。但是,的确,那也并非没有可能。我手里拿着夺去父母生命的凶器,全身是血……像你说的,查明原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你不记得了,对吧。”萌绘眯起了一只眼睛。 “不对。我记得的。怎么杀的,全部记得。”真贺田女士答道,表情温柔,“是一个娃娃杀的。我看见了。” “娃娃?”萌绘反问,“什么娃娃?娃娃杀人?” “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真贺田女士又拂了拂头发,“大家都觉得这不可理喻。但是,真相与他人是否理解无关。” 真贺田四季女士应该比萌绘大许多,但是眼前屏幕上映出来的她仿佛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尖巧的下巴,层次分明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不太像日本人。长长的黑发直直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半瘦削秀气的肩膀。现在从画面上只能看到这些。 “那,就是说……您身上的另一种人格杀了人?”萌绘问。 “大概也不对。”真贺田女士立即答道,“我身上是有另外一种人格。但是西之园小姐,我身上的其他人并不认识我的父母。” “您怎么知道?” “他们一直在说,一直,所以我知道。把1到10十个数字分成两组,每组所有数字相乘。二者的积可能相等吗?” “不可能。”萌绘马上答道,“一组里有7,乘积是7的倍数,而另一组里没有7,所以不可能相等。” “看吧,只有7是孤独的。”真贺田女士说道,“我的人格中有杀死我父母动机的,只有我真贺田四季。所以,若是我的(禁止)杀了我的父母,我不可能不记得。只有我是7……B和D也是。” (B和D……)萌绘不明白她的意思。 “请问,您的动机是什么呢?”萌绘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想去外面玩……”画面中的真贺田女士答道,“从很多证据中可以判断出这一点。你想过动机之类的东西的真正意义吗?你就是为了问这个才来的吗?” “不。” “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真贺田女士说着,第一次把视线从萌绘身上移开,“你的时间还剩十七分四十秒。” 2. 萌绘想起来,现在是夏天。 仔细看看画面中的少女(是的,这样称呼她比较合适),发现她穿着白毛衣,时不时看得见的手上戴着薄薄的手套。可能是做什么刚做到一半。不,这里原本就是没有季节的,像聚乙烯饭盒一般密闭。 “您在这个房间里已经待了十五年了吧。”萌绘想起了准备好的问题,“在没有季节没有昼夜的地方待十五年,您有了什么变化?您一下失去了父母后有什么变化?” “首先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因自由意识而待在这里的,所以对于现在这种特殊环境我的想法不可能积极地变化,只是我内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发出一些东西来。可以说它们在某种意义上使我安定下来,认识现实。”真贺田女士答道,“你的问题和你的人生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父母死后昏迷了一段时间。认为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对人类社会不感兴趣了。您的意见将成为我活下去的假设及制作元素模型的样本数据。”萌绘谨慎地答道。 “你的话很有趣呢。” “所谓的自然而然,是您的能力使然吧。”萌绘继续她的提问。 “被关在这之前的十四年中我已经体验到了外面的世界,所以对外面世界的怀念控制了我,而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从我这儿得到的数据太特殊了,我觉得并不适合你的模型。西之园小姐,你的问题不得要领,是犀川老师让你来见我的吧?!”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萌绘低了头很快地答道,“我对您有兴趣所以才来的,想听有关我父亲的事是撒谎。” “你真诚实啊。”真贺田女士微笑了,“你生长在优越的家庭里。你父亲严厉吗?哦,对了,你对犀川老师有好感吧。”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Yes。”萌绘点了点头,“您……您研究对象之一的虚拟现实技术有什么样的用途呢?” “话题又变了。虚拟现实也只是总有一天会成真的现实而已。”真贺田女士答道,“现实有什么样的用途刚才问题的答案就是什么。” “具体来说是什么呢?” “不管有没有用,现实都与我们相关。人们洗衣服是因为衣服脏了,这是现实。但若问这有没有用,就是主观问题了。对洗衣店来说是有用的,这是现实。总之,是后来才被认识的幻觉。你好像报社采访一样,不用记笔记吗?” “没关系,我记性好,不用担心。”萌绘微笑了一下,“您认为虚拟现实技术的问题点是什么?” “现在主要有三个障碍。第一是处理系统的硬件能力不够。第二是人类有无接受它的准备,这是道德问题。还有第三是接受之后可能产生的对生物体的影响是未知的。第一个问题正在切实地解决之中。我从事这项技术已经二十年了,电脑硬件的容量已经向目标迈进了一大步。第二个问题比较严肃。但是也和前面的一样,生来就在VR(虚拟现实)环境中长大的人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人类比程序有血有肉。人类的反应问题也会随世代的更替而得到解决。第三个问题是任何变革中都会出现的精神、(禁止)症状。这不属于我的研究领域,而且我对这点也不感兴趣。说白了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我在大学学习的是建筑。在那样的未来中,建筑和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呢?您给它们究竟是怎样定义的呢?”萌绘接着提问。 “建筑将变成网络上的城堡,城市变成系统。都是从硬件到软件的转变。”真贺田女士轻松地答道,“建筑和城市都只是程序而已。只有集体意志和信息才是城市的概念。也就是说近似于网络本身的概念。犀川老师也写了同样的东西。你读过了吧。我刚提到犀川老师的名字时你突然提起虚拟现实的问题,对于是否对他有好感的问题也谨慎地回答了是。” “物质进程都将消失吗?”萌绘像没听见真贺田女士后半句话似的问道。 “对,恐怕会变得像宝石一样珍贵。连和别人实在地握握手都将变成特殊的事情。人与人接触的机会相当少。因为能源问题,肯定会变成那样的。人类未来所有的能源将非常有限。人类不得不进入电子世界。想保护地球环境人类必须换地方。应该像我一样关在房间里。为什么你不想提起犀川老师?因为害羞?” “那杀人也变得不可能了吧?”萌绘脱口而出。 “高见。”真贺田女士优雅地微笑,“你说得对。西之园萌绘小姐。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犀川老师?” 被她反咬了一口。萌绘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理论武装。她感到她的堤坝要抵挡不住来自那女人的狂潮了。 “因为犀川老师是我爸爸研究室的学生。”萌绘调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我爸爸最后的学生,所以……我从小就认识犀川老师。他非常聪明,性格温柔,值得尊敬。” “那不是答案,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盯着萌绘的眼睛说,“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记得吗?” “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萌绘老实地答道。 “那时对犀川老师有什么感觉?”真贺田女士低声问。 “居然有人比我聪明,感觉很惊奇。”萌绘答道,“之前包括爸爸在内,我还从来没遇见过比我聪明的人。” “可惜我没有机会。你真幸运啊。然后呢?由此喜欢还是讨厌犀川老师了?” “不知道。”萌绘低下头。 “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个时候?” “我会用扑克牌表演魔术。我玩得很好的。”萌绘扬起脸,但眼睛还是盯着自己的鞋,“谁见了都会夸我,就犀川老师不。我……问他为什么不赞叹我的戏法,他没回答。但一定是因为他看穿了我的戏法。” “那你有什么感觉?” “不服气,又想出了新戏法。”萌绘答道。随着谈话的深入,当时的情景又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不,我是问你对犀川老师有什么感觉。”真贺田女士盯着萌绘。她的瞳仁是淡淡的褐色。 “可能是讨厌。” “但是现在喜欢了,对吧?是怎么转变的呢?”真贺田女士又问。 “嗯……”萌绘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想不起来了。博士,您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呢?” “你记得你父母去世那天的事吗?”真贺田女士继续问。 “记得,很清楚。” “你哭了吗?” “哭了。” “事故是晚上发生的吧。” “嗯。我去机场接爸妈。飞机马上着陆时发生的。” “犀川老师在吗?” “在。” “西之园小姐,你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不记得。”萌绘开始努力地回想。 3. 外面好像很热。对面八层研究大楼墙壁上的凹凸的阴影清晰可见。每扇窗子外面都突兀着空调。约有三分之一的窗子整个被书架或堆满实验设备的铁架子遮盖。国立大学的工学部好像一点都不注意体面似的。 犀川创平呆呆地眺望着窗外。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下午最后的委员会议,工学部各系的委员约二十名参加。犀川是建筑系的代表。 他们是关于明年向教育部申请资金及工学部安装最先进的教育设备的讨论。网络呀多媒体等熟悉的单词不时地飞入耳朵,犀川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大约两个月前学校的几名委员去美国MIT考察。犀川完全不能理解在网络将世界联接在一起的时代里考察有什么必要。但是只有用认真调查、反复讨论的态度,教育部才能同意。这次肯定是要弄成厚厚的一摞报告的。他想,世界上能有多少报告真正有意义呢? (那是因为高层无能。)犀川想着,微微地点了点头。 若是有钱购置摆满了电脑的教室,之前首先应该把所有的教室都安上空调,况且教室的数量还不够呢,应该先盖新的教室。这种基本的要求教育部都不肯答应吗…… 愚蠢的讨论没完没了。这里的教师也应该有几个人能熟练地使用网络吧。如果使用电子邮件的话这种会完全可以不开,也不用印厚厚的会议记录或资料。有限的资源,优秀的头脑,还有无比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给浪费掉了。 “建筑系的犀川老师,您认为怎么样?有什么意见吗?”委员长突然对犀川说。 “啊,没什么大的异议。”犀川心不在焉地答道,“学生多少有一些接触这些东西的机会很重要。只是我认为与其开一门信息教育的新课,不如将其融入现在已有的科目中去……” 意见说完了就忘了。他从最近开始也学会做出认真的表情用似乎有意义的语言包装这种内容空洞的意见了。他渐渐明白,明哲保身也是一种本能,就好像勉强驱使一辆破车一样,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行了。 会开了两个小时。犀川蹒跚地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回到研究大楼。 自己的房间门没锁。开了门一股冷风迎面袭来。 他的房间里只有一盆赏叶植物。它已经触着了房间低低的天花板。犀川对植物一点兴趣都没有。要说喜欢,比起花来算是勉强喜欢叶子。那盆叫帕奇拉的植物并不是犀川自己抱回来的。 犀川的桌子是两张拼在一起用的。一张上面摆着一个二十一英寸的显示屏,画面上蠕动着阿米巴变形虫样的纹路。这是为了防止显示屏被烧坏自动出现的画面,叫做屏幕保护程序。 犀川把委员会的文件随手丢在了铁柜子里。然后从房间一隅的小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坐在了椅子上,开可乐之前点着了一支烟。 (如果学校里没有委员会,可能研究的速度会快好几倍呢。) 犀川叹了口气。 隔壁房间里有说话声传来。那是犀川的助教国枝桃子的房间。国枝助教的声音并没大到在隔壁房间也听得见的程度。可能是有学生来问问题吧。 犀川边吸烟边喝可乐。不可思议,两个都是从嘴里进去,味道却大相径庭。 有人敲门。犀川应了一声。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 她像往常一样穿着鲜艳的衣服。嫩粉色的无袖上衣,浅灰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薄背心。提着黄色的大挎包,梳着直直的短发,一只耳朵上戴着和上衣一种粉色的耳环,仔细一看是玻璃制的小象。 她今年四月刚升入犀川所在的建筑学系。一般本科一年级的学生是不会来老师家的,来的都是求老师指导毕业论文的四年级学生。若是研究室的成员,来的大部分是研究生。但西之园萌绘是犀川的恩师、原N大校长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女儿。虽然西之园博士夫妻三年前在飞机失事中丧生了,但之前犀川常去博士家里,看着萌绘从小长大。萌绘升入N大后频频造访犀川家。 “老师您辛苦了。”萌绘偷偷看着犀川的脸说,“又是开委员会吗?” 犀川点点头。作答的力气都没了。 “我给您冲杯咖啡吧。”萌绘边放下大大的挎包边问。 “啊,不用了,我喝可乐了。如果西之园同学想喝的话就冲吧。”犀川说。以前他都是叫她“小萌绘”的,可是近来觉得那样叫自己的学生不合适,于是改叫她西之园。 “想喝,那我冲了啊。” 萌绘把过滤网放在壶里,装在了咖啡器上。她也和犀川一样爱喝黑咖啡,但她以前在自己家从来不喝咖啡。可能是上了大学后口味也成熟起来了吧。父母双亡后她的变化很大。上高中时的萌绘留着长发,穿短裙,用和西之园夫人一样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讲话。但是最近她总是穿牛仔裤,有时戴棒球帽,说话方式也有了很大改变。 犀川盯住萌绘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他想,可能谁上了大学后都会多少有些变化吧。犀川从没有把心中对女子容貌的感觉说出来过,并非恭维话,萌绘算得上个美人了。不,应该说这三年中她出落得愈发美丽了。 “您怎么了?好像一点精神都没有,老师。”萌绘背对着他说。 “嗯,可能吧。”犀川叹了口气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精神呢?” “啊,您自己没注意到吗?”萌绘回过头笑了,“您是刚回来吧?显示屏上是屏保,书桌上什么都没有,您也没在工作。开完不好玩的委员会回来马上把文件丢到书架上去了吧。而且您要是心情好的话回来后会先喝杯咖啡的。直接对着易拉罐喝可乐,什么也不想干,说明您累了。” “确实……你观察得真仔细。”犀川笑着说。 萌绘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跷起二郎腿。 “首先……您不想听听我去见真贺田博士的事吗?” “啊,对啊……”犀川闭了眼仰起头,“我都忘了。你说你说……我还是来杯咖啡吧。” “我冲了两人份的。”萌绘得意地笑着说。 犀川看着萌绘可爱的嘴角,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就是说,见着真贺田四季博士喽?”犀川问。 “那是当然。”萌绘偏着脑袋拂了拂头发,很是喜悦地点了点头。 “啊,真厉害。”犀川靠在椅子上,又重复了一遍“厉害”。 犀川在想,能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见面的,全日本有几个人呢。 他想不出西之园萌绘动用了名流西之园家怎样的政治权力。她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总局的头儿,姑姑是县知事夫人,故去的父亲是前身为帝大的N大校长。其他散在各地的西之园家的亲戚也都在各个领域里位高权重。西之园萌绘本人继承了父母的巨大财富,缴着不知相当于犀川工资多少倍的税金。 是借助了西之园家的力量,还是……这种可能也确实是有的。 但想见真贺田四季博士还是相当难的。真贺田四季从十几岁时开始就屹立于计算机科学的顶峰,是个天才程序设计者。她是信息工程学第一人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语言学最高权威真贺田美千代博士的女儿。她在这个领域里是个神话一般的存在,从翻译、操作系统的开发到游戏软件,她的名字在很多领域里广为人知。她九岁时拿到普林斯顿大学的硕士学位,十一岁拿到MIT博士学位。十二岁就已经当上了MF公司的首席工程师开始正式的职业生涯。不得不说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是一个神话。那还是犀川上高中时的事。真贺田四季的外公是个德国人,所以她并不是纯粹的日本人。当时传媒誉她为日本第一个可以被称为天才的人物。“天才少女”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了她才产生的。事实上她上幼儿园时就能速算十位数的乘法和三次方根。她的才能大部分都是数学领域的,但就是普通人也知道这种能力是非凡的。而且她的父母都是学术界的带头人,她的能力在这种合适的环境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发掘。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轰动一时的、让她更闻名于世的事。 全世界都为之惊诧的事。 真贺田四季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因为被怀疑杀了她的父母———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真贺田美千代博士———被捕了。 “都说了什么了?什么感觉?”犀川的疲劳缓解过来了。 “嗯,说了大概三十分钟,觉得……”萌绘回想着,“有点吓人。但是从来没想到她对人类还是挺感兴趣的,嗯,长得漂亮极了……” 萌绘把与真贺田女士见面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犀川带的某研究生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关于虚拟现实对建筑的未来的影响。萌绘来犀川的研究室玩时,与这个研究生很熟,所以听说真贺田四季博士是日本这个领域内的先驱。她记得父亲与真贺田四季博士有过往来。七月份萌绘突然说要去见真贺田四季博士,那个研究生开始还以为她在说傻话,等她真的开始种种谋划时他才慌忙跑来向犀川汇报。 真贺田四季在关于杀死父母的审判中被判无罪。因为她被认定当时明显地处于神志丧失状态。从此真贺田四季的身影便从大众前消失了。一般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渐渐被世间所忘却。 但实际上犀川是知道真贺田四季在哪儿的。听信息工程学的朋友说她在当地的爱知县内的某个研究所里,圈里的人都知道。真贺田四季在三河湾上一个叫妃真加岛的私立研究所里。这个研究所是靠她父母的资产与有关财团建造的。她从那件事以来一直在这个研究所里进行研究。她现在还每年都在美国的专业刊物上发表两篇独立完成的论文。 萌绘的办事能力是犀川也不得不佩服的。区区一个大学生能和天下闻名的真贺田四季博士见到面。但犀川现在还是不明白萌绘是以怎样的理由要求面见真贺田博士的,恐怕这不是他所能理解的那种合乎逻辑的理由吧。 “确实,你好像也被她问了很多问题。她怎么会对别人的事感兴趣呢,可能她的脑子出了问题了,肯定……”犀川说道。今年还没有比萌绘说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见面的情况更让犀川兴奋的事呢。“厉害啊,不错……真羡慕你,我也想见见她呢。” “她知道您的名字哦。”萌绘又说。 “那是因为你去她事先查的吧。”犀川苦笑着,“社交辞令。” “您认为她是会那么做的人吗?”萌绘两手捧着咖啡杯说道。 确实,天才懒得那么做。可能是因为读过自己的论文吧,犀川马上开心了起来。 “那个研究所是什么样的?”犀川问。 “嗯,很大的一个研究所。岛上就那么一个研究所。从上面看是一个设计简洁的正方形建筑。里面不太知道,没都看。” “从上面看?” “嗯。坐直升飞机去的嘛。”萌绘理直气壮地说,“房顶有飞机场。” “啊,飞机啊,不错。”犀川点点头。西之园家有私人直升机,好像有钱人都是不坐船什么的。“为什么博士不直接与人见面呢?” “说对人类过敏。”萌绘眼睛朝天花板看了看说。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这是最可惜的一点了,只能从电视里看。人家好不容易去的……她说她谁也不见。” “哪怕能发邮件通通信也好啊。”犀川两手交叠着抱着头,向椅子背靠去。 “博士好像不能和外界通信。”萌绘也点了点头。 “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犀川又问。 “那个呀,我也不知道。”萌绘答道,“她确实说杀了她父母是娃娃,可是那个娃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4. 有人敲门,是与萌绘相熟的研究生滨中深志。他是研究虚拟现实的一年级研究生。个子矮小,有些女子气。 “犀川老师,我觉得电脑好像不大正常,您能过来看看吗?”滨中大声说道,“咦?西之园,你回来啦。” 萌绘微笑着点头。犀川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站了起来:“国枝不在吗?” “国枝老师正在讨论问题。”滨中看着一旁说。那个方向正是隔壁国枝助教的房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那个气氛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胆小的滨中好像总是躲国枝桃子远远的。学生们都怕国枝助教。 “西之园同学,你稍等。”犀川和滨中一起走出了房间。研究生室在犀川房间下面一层。萌绘也去过几次,乱得一团糟的地方。 萌绘独自在有烟草味道的犀川的房间里喝着凉咖啡。她不敢喝太热的,那个温度的黑咖啡刚刚好。 犀川副教授的房间是正方形的,约三十平米。这房间面积只及教授和副教授房间的一半,本来应该助教用。萌绘听说犀川前年升副教授的时候嫌搬书搬家具麻烦就住在这不动了。应该归犀川用的副教授大房间也在四楼,现在被几个犀川指导的毕业生用着。萌绘没去过那里。 犀川房间的四壁被冰冷的铁柜子所覆盖,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专业书籍和文件。两张桌子,其中一张上摆着两台苹果机。没有打印机。犀川几乎从不打印,不得不打的时候就通过网络用学生房间里的打印机打。与房间风格不符的是萌绘带来的那盆赏叶植物。几乎看不见墙壁,大门的内侧贴着几张特技飞机的图片。虽然犀川没提起过飞机的事,但他应该是喜欢飞机的吧。 铁柜子的玻璃门到书的前面仅有的空间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件。种类繁多,稀奇古怪。有用人造宝石雕刻的水果冰淇淋,隐形战斗机模型,澳大利亚的回形镖,老式IBM打字机的字体头,中国的泥人,巧克力球的Kyoro(注:日本动漫中的形象),古香古色的安培表,双镜头反光照相机。这些物件的共同点有两个:一是都与他所研究的建筑学无关,二是都是萌绘喜欢的东西。 “创平———”一个女人的声音。没有敲门就轻轻地推门进来了。萌绘吓了一跳站起身来。一个长发女人笑着走进了房间。 “啊,不好意思。”女人小声说,声音甜腻腻的,“你是学生?” “是。犀川老师一会儿就回来。”萌绘答道。 女人在房间里睁大眼睛四处看了看。长长的卷发摇曳着,香水味浓郁。怎么看都不像学生。短裙是深蓝色的,很合体。眼睛下面有几粒雀斑。涂着暗红色的口红。可能是鞋跟的原因比萌绘还稍高。身量苗条,皮肤雪白,是个美女。年龄看不太出来,大概在二十五岁和三十岁之间。 “那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吗?”女人递给萌绘一个纸袋子。 “请问您是哪位?”萌绘礼貌地问。 “你难道是……西之园小姐?”女人的话很得体,但是口齿含混不清,萌绘想她可能是为避免对方看出自己低能才特意那么说的。纸袋里面装着有包装的盒子。因为萌绘没做声,女人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是西之园。不好意思,你是……”萌绘有点生气了,大声说道。 “呵呵……我叫仪同世津子。”女人说着,眼睛笑得像月牙。 “仪同……小姐?” “对……那个……您不读《万叶集》什么的吗?”仪同世津子说。 “不……”萌绘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和对方说不来,“《万叶集》怎么了?” “你……哦,西之园小姐……嗯……”仪同没回答萌绘的问题。她盯着萌绘,“你……留个长发怎么样?肯定适合你的。” “请问,你是怎么认得我的?”萌绘越来越不耐烦了。 “呵呵,因为创平老提起你嘛……”仪同又笑了起来。 最令萌绘恼火的是她提起犀川副教授时只用他的名字。听说犀川毕业于男子高中,高中同学都喊他创平。 (她和老师是什么关系呢?) 萌绘想问一问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委婉一点的措辞,于是只好沉默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出租车还在下面等。”仪同世津子笑着说,手搭上了门把手,“西之园小姐,你喜欢玩智力游戏吗?” “不……”萌绘马上答道,“你说的智力游戏,是指拼图什么的吗?” “嗯,也算是吧。我非常喜欢……下次我们一起玩吧……问创平好,就说世津子来过了,好吧。” 仪同世津子走出了房间。 萌绘站着看了一会关上的房门。她觉得自己到最后也没和仪同世津子和上拍。 (智力游戏是指什么啊?) 萌绘把自己和犀川的咖啡杯刷好收进了橱子里。犀川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一半,不过也倒掉了。从这个行为里她觉察到自己的不高兴。 她走出房间去犀川所在的三楼的研究生室。本该告诉仪同世津子犀川就在下面一层的,为什么就没有告诉她呢?萌绘一边思索着一边下了楼。 5. “最重要的是,不要使用来历不明的软盘。”犀川向滨中解释道,“绝对不要把游戏带来玩……” 研究生室的六台苹果机里有四台中了毒。用杀毒软件查了查,原来是五年前风靡一时的源自法国的病毒。但是受到较大破坏的文件不多。幸好滨中及早察觉到了自己电脑的不正常。对病毒的处理大体结束了。 “还有从网上下载软件的时候必须要小心。”犀川边拔出软盘边回头说道,“尽量什么都不下载是最安全的。有需要的软件就去买回来比较好。” “非常抱歉,老师。”滨中难为情地说道。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大约三天前他从其他课上拷来了游戏。 西之园萌绘走进了研究生室。乱七八糟的研究生室里只有犀川和滨中。 “老师,有客人来过了。”萌绘走近两人说。 “谁?”犀川看着显示屏问。滨中站在犀川的后面。 “一个叫仪同世津子的人。”萌绘公事般地汇报,“来了一下就回去了,还带了礼物……好像是便宜的点心……” “是吗……”犀川的表情几乎没什么改变,“滨中,你最近有没有用软盘从研究生室往四年级学生房间的电脑里拷过什么文件?那边最好也查查毒。” “没……在UNIX下用FTP传的,没用软盘。可能没事吧……”滨中答道。 “知道怎么杀毒了吧?”犀川问。滨中点了点头。 “请问……”萌绘问道,“病毒,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啊,已经消失了吗?我也想看看来着……” “是看不见的东西呦。”犀川看着萌绘笑着说,“用专门的软件能发现。用普通的方法是看不见的,某种软件附着在数据上。一些优秀的程序内部本身就隐藏着病毒。就像是特洛伊的木马……” “怎么杀毒呢?”萌绘问。 “有一种叫做病毒库的防病毒程序。刚才发现的是旧的病毒,是病毒库的防御范围。”犀川站起来说,“但是病毒比病毒库软件还新的话就不行了。” “病毒都做些什么呢?”滨中问道。 “好多。有的什么都不做光占用内存,有的破坏硬盘上的所有文件。越是什么都不做的越不容易被发现。对了……有个潜伏期,之中一般什么都不做。不马上就显出不正常对病毒来说是安全的。在潜伏期可以感染其他机器。就像人得病一样,若是症状一下子严重了患者马上就会被隔离。那样传染给别人的几率就小了。” “它们是有意识地潜伏吗?”滨中问。 “这个嘛……不知道真正的病毒是怎样的,至少电脑病毒是人类设计的。若是UNIX的话,文件构成很复杂,网络总是联结着世界,对病毒来说是天堂一般的环境。过去就没有什么电脑病毒。只要切断电源电脑就死了,死了病毒也就没了。但是最近的电脑都有硬盘,网络也渐渐发达了。” “为什么要制造病毒之类的东西呢?”滨中手扶在嘴角上问。 “是骇客制造的吧。”萌绘说。 “骇客并不是个贬义词哦,都是媒体给误导了。制造病毒的程序设计者叫做克拉客。用电脑制造出能自己繁殖的生命肯定是件有趣的事……”犀川点着了烟,慢慢地吐出了一口烟,“自己设计的程序传播到世界各处去,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有趣哦。” “一般人好像都认为电脑病毒是真的活着的病毒呢。”萌绘说,“我小时候也是那么想的。没想到只是一种程序。还以为电脑也像人一样会生病……” “可是也不完全错误哦。”犀川又吐出一口烟,“产生于十九世纪的技术对大众来说就像魔术一样。话说回来,生命,或者说活着是怎么定义的呢?” “会死的东西不就是活着的定义吗?”滨中表情认真地说。 “不对,滨中。”萌绘看着比自己年级高的滨中马上说,“给死定义之前必须给生定义。我认为是……能够自我繁殖的。” “那么说电脑病毒是生物了。”犀川微笑着说,“而且,也有不能传宗接代的生物,虽然很少。” “有机和无机的定义在现代已经非常模糊了……”犀川答道,“本来,构成生物的物质叫做有机物……所以说和生命的死亡一样不能用在定义中。” 萌绘想了一会儿说:“老师,有正确答案吗?” 滨中深志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嗯,我认为……生物的定义也很模糊。”犀川右手夹着烟说,“自我保护能力、自我繁殖能力、还有转换能量能力,大概这么多吧……但是,比如,你们想一下可爱的木制的小不倒翁。” “小……不倒翁?”滨中重复了一遍。重复对方的话说明反应时间长,或在大多数情况下说明思维停顿了。 “我来解释。它是有机体。因为是用木头做的,而且有自我保护能力,被按倒以后马上又站起来……还能把势能转换为动能。” “但它不能自我繁殖啊。”萌绘说。 “小不倒翁非常可爱,人们一见着就想买,所以厂家不断地生产。就是说,它利用自己的可爱实现了自我繁殖。” “但是生产它们的是人,不是它们自我繁殖啊。” “世界上有很多生物如果不借助其他生物的帮助就不能繁殖啊。比如花开得美丽,那是给昆虫的一个信号,请求它们帮助实现自我繁殖。” “就是说,您认为不倒翁是生物喽?”萌绘问。 “按刚才的定义的话是的。”犀川答道,“所以说是模糊的。当然用DNA等进行严密定义的话答案又不同了……所以我认为电脑病毒是生物。” “这样啊……”萌绘撅起了嘴,“我觉得不能理解。” “好啦,咱们还是回我的房间把人家送的点心吃了吧。”犀川说。 6. 仪同世津子带来的礼物是横滨的月饼,并不是萌绘想的便宜玩意儿。但是犀川看见点心时却不高兴了。 在隔壁国枝桃子助教的房间里讨论问题的是两个男研究生,回去时过来拿了月饼和滨中一起走了。国枝助教一个人留了下来默默地吃月饼。国枝桃子是个高个儿女人,头发剃得极短,服饰也很男性化。她是犀川认识的人中最不爱说话的。 “老师,再给您冲杯咖啡吧。”萌绘问道。 犀川点点头:“真不用心,该知道我不爱吃有馅儿的……” 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犀川是不吃的:西瓜、带馅点心和黄豆粉。 “讨论怎么样?”犀川问默默吃着月饼的国枝助教。 “不行。他们根本不走脑子。”国枝桃子马上答道,面无表情。 犀川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她很少夸学生,不,很少夸任何人。犀川把研究生室电脑中毒的事告诉了国枝。 “可能系里很多电脑也传染上了,麻烦你用邮件通知他们小心一点……”犀川说。 国枝轻轻点了点头。 “UNIX也收到了奇怪的邮件。”国枝吃完月饼说,“从美国发来的。说有种附带了病毒的邮件,只要把邮件打开来读,毒就会破坏目录文件,让我们注意。” “怎样注意才好呢?”只吃了一半月饼的萌绘在一旁问道。 “说邮件标题是GODLESS的就是。”国枝答道,“所以见到标题是GODLESS的绝对不要打开,马上删除。目录被感染后它会按地址列表上的地址给人乱发邮件,会更加扩散的。” “特意把标题弄得那么简单的吗?”犀川边点烟边说,“没脑子……不过,真有那种东西吗?” “那种东西?您指的什么?”萌绘边摆弄煮咖啡器边说。 “我在想,真能写出来只打开邮件文件就会被破坏的程序吗?世界上有些人太聪明了。……但是如果是我的话就在那些警告邮件里附上病毒。” “可能是谣传。”国枝淡淡地说,“我不认为有那种可能。我认为绝对要借助于其他什么程序。可能就是发警告邮件的人干的。” “发警告邮件说实际上根本没有的邮件要来?” “对,这种邮件发得满世界都是,就像吓唬人的连锁信似的。挺有意思的。”犀川说,“我也认为是谣传。不过,要不姑且相信他,写个能自动删除标题是GODLESS的邮件程序防护一下?” “我觉得没必要。”国枝边说边向门口走去,“我还有工作……” 国枝走出了房间。她做什么事很少跟人打招呼,大概是认为打招呼没用吧。 “真是的,人家冲了三人份的咖啡……”萌绘小声说,“这点心真甜哪。” “接着刚才的话题吧,西之园同学。”犀川站起来,走过去倒咖啡。 “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说到哪儿了……” “已经说完了。”萌绘答道。 “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我也很想见见呢……” “是吗……那再去问问吧,也不是特别费劲儿……” “你用了谁的关系?” “嗯,我拜托的我姑姑,但她怎么做到的我就不太知道了。” “不费劲儿。”犀川把烟吐出来的同时叹了口气,“专业也不搭边儿,我这种人去了可能连话都说不好了……但毕竟是真贺田博士啊,一辈子能见她一次直接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那个,我……有件事想问问您。”萌绘坐在了椅子上。 “嗯,什么事?” “仪同世津子小姐是做什么的?”萌绘神情认真地看着犀川。 “啊,她啊。西之园同学,你和她说话了?”犀川微笑着,“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吧?” “嗯……有点吧。她问我喜不喜欢智力游戏。”萌绘说着,眼睛朝上翻了翻。 “对对,她是智力游戏迷……”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萌绘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嗯,什么来着……”犀川歪着头想了想,“现在是做什么的……” 窗外渐渐开始暗了下来,犀川呆呆地向窗外眺望着。 “那个岛叫什么来着?就是真贺田博士研究所的那个岛?” “妃真加岛。”萌绘马上答道。 “我上高中的时候去那儿野营过。”犀川看着窗户说。 “啊?但是那个岛……不是真贺田家的私有地吗?” “那是后来的事。研究所建成以后的几年那个野营地还在呢。” “老师这次的研讨旅行是去野营的吧,今年去妃真加岛怎么样?”萌绘若有所思地说,“对,我也想一起去!哎,好主意!今年负责研讨旅行的是滨中吧。” 所谓研讨旅行,就是听课的人每年出去大家睡在一起讨论问题。犀川的课的“研讨”有名无实,实际就是玩。每年的夏季和冬季各两三天。最近有些有钱的课会出国去玩,但犀川的课大致夏天去长野或山梨野营,冬天去附近的温泉。参加者有老师、研究生和四年级学生。 “但是现在没有野营地啊,西之园。那个岛现在是私有地。”犀川说。 “试试看吧。”萌绘笑着说。 “试试看?你刚才不是说很难吗……” 第二章 青色的再访 1. “真热。”犀川下了车嘟哝道,“太热了……” “您再说热也不能变凉快。”国枝走近犀川说。她戴着大大的麦秸帽,穿着T恤衫和七分裤,老远一看就像个男的,离近了可能也看不出是女的。 过了乡间小路上的小桥,沿着河坝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一个码头。河不足十米宽。要去妃真加岛必须从这个一色港坐船。说是港,其实就是靠近河口的岸。堤坝下面与河相对的一侧有个没铺柏油的停车场,犀川刚把车停在那里。 国枝桃子助教好像比犀川先到了一会儿。她也是坐车来的。国枝是两年前辞去研究所的工作当上犀川的助教的。她比犀川年轻四岁,今年二十八岁了,但还没有结婚。不,她结婚简直不可想像。 犀川穿着平日的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只是提包换成了和往常不一样的宽底旅行包。他在堤坝上回头一看,只见国枝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帆布包。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二。阳光让人喘不过气般强烈。犀川从车里下来没几秒钟便开始出汗。等国枝上到堤坝来后,两个人一起下到堤坝的另一侧,只见几个学生已经在渡口了。 研讨旅行的地点是和萌绘说好的妃真加岛。犀川没问她是怎么跟对方说的。幸好岛上原有的野营地的设施还在,帐篷啊野营用品和水管子都能用。听说是直接跟现任真贺田研究所所长索要的使用许可。 参加今年研讨旅行的老师只有犀川和国枝。犀川上头的教授有事不能来。研究生有六个人,四年级两个人,加上西之园萌绘和老师一共十一个人。 渡口现在没有船。稍远的地方倒是可以看见有很多小渔舟。 犀川和国枝走到学生们的地方一看,大家都微微低着头。渡口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候船室,长椅上几乎没坐什么人。有两台老式的自动售货机。学生到了八个人。 “西之园同学还没来吗?”犀川看着大家的脸问。一看表,离开船大约还有十五分钟。 “她不坐直升机去吗?”研究生渊田边喝果汁边说,“那小姐是不会来这种破地方的。” 装着野营用具的包袱数量相当多,还有能用三天的水和食品。 “啊,她来了。”滨中看着上游的堤坝的方向说。 有一辆黑色的车过了桥开上了堤坝正往这边来。那车没有驶进停车场而是顺着渡口那边的斜坡开了下来。近了一看原来是辆深棕色的美洲虎。萌绘通常是自己开一辆鲜红色的4000CC跑车的,不过犀川以前也在西之园家的地下停车场里见过这辆美洲虎轿车。 高级小轿车静静地在众人面前停下,后门开了萌绘走了出来。驾驶舱里坐着一位戴着白手套握住方向盘的白发老人。 西之园萌绘戴着大大的粉色太阳镜,穿着白色的水手裤和乳白色的条纹小T恤。她从车上下来后先撑开了一把雪白的太阳伞。相当优雅,但是不合时宜。于是学生中有人轻轻地叹气。 “帮下忙。”她站在车后面,迅速地打开了后备箱,“行李太重了我拿不动,谁帮帮忙?” “都拿什么来了啊?”学生里年龄最大的川端说,“西之园同学,自己拿不动的东西带来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但是这是大家的东西啊。”萌绘微笑着,“大家也都想来点凉快的东西吧?” 后备箱里放着两台大大的冰箱。 “啊,啤酒?真细心啊。”渊田也凑了过来。 “一个里面是啤酒。”萌绘对从后备箱里往外抬冰箱的川端和渊田说,“另一个里面是冰淇淋。” “冰淇淋?”渊田叫了起来。学生中又响起了一片叹气声。 犀川转向驾驶舱跟车里的取访野老人说起了话。取访野特地从车里出来向犀川深深鞠了个躬。他在西之园家工作了三十多年,是他们的管家。虽然是夏天,他也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结。 “小姐就请您多照顾了,老师。”取访野担心似的小声说。这么热的天气这么荒凉的地方,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又清凉又优雅。 “嗯,没问题的。您别担心。”犀川也小声说。不知怎么他不想让学生们听见他的话,“她野营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她好像非常高兴……”取访野说完就笑了。 “啊是吗,我也看得出来她非常高兴……”犀川朝取访野挤了一下眼睛。 2. 回来的船哗啦哗啦地熟练停在了栈桥边。这是只五米左右的小船,只有驾驶室有棚,后面的部分张着帐篷。犀川以前只在河内和伊斯坦布尔见过这样敞着甲板的船。下来几名乘客,其中最后一个向犀川走来。 “请问是犀川老师吗?”男子走到犀川面前和蔼地笑着说。 “啊,我是。” “我是真贺田研究所的,我叫山根。”男子微微点了下头,“这位是西之园小姐吗?” “不是我。”犀川旁边的留学生小吴忙回答道。 “西之园在……”犀川指了指在自动售货机前买果汁的萌绘,“那个打着伞的女孩儿就是。真是不好意思,这么麻烦您。” “没有没有。”山根摇了摇头,“所长让我带路,我就来了。岛上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客人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明天晚上我们开一个小型欢迎会怎么样……” “野营地离研究所近吗?”犀川边走边说。学生们已经上船了。 “岛很小,研究所和野营地在岛的两头,嗯……走大约十分钟就能到,当然我们也有车……”山根答道。 山根大概比犀川年长。看不出是个坐办公室的,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好像也好几天没刮了。上船之后山根给了犀川一张自己的名片。山根幸宏,职位是真贺田研究所副所长。犀川有点诧异。 “真贺田研究所大概有多少名职员?”犀川没带自己的名片。 “固定的大约有五十个人。”山根坐在了小船的长椅上。 西之园萌绘是最后上船的。她收起了太阳伞,来到犀川旁边。 “西之园,这位是研究所的副所长山根先生。”犀川向萌绘介绍道。 “您好。”萌绘忙点头行礼。 “您一个月之前曾光临过。”山根笑着对萌绘说,“我正好出差了,没见着您。听说您是所长的老朋友……” “也就是……老朋友的四次方根吧。”萌绘笑着,微微侧着脑袋,“他让我拜访了真贺田四季博士。” “啊,那是不多见的呢。我也看了您和真贺田女士对话的录像带,真是意味深长的对话呢。”山根说。 “我还以为是私人事件呢。”萌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是的……”他掏出手绢拭了拭额头的汗,“我在研究所里已经十五年了,还一次都没和她直接说过话呢。有话的时候通常都通过话筒或屏幕说,谈话内容原则上要在全所公开。进行私人对话是不可能的。” “博士谁也不见吗?”萌绘问,“真的谁也不见吗?” “谁也不见。” 入口处的铁棒放下了,马达声大了起来。上船的只有犀川他们十一个人和山根。船员只有两个。小船慢慢地向后,驶向河下游。速度慢得让人惊讶,简直就像顺着河水慢慢漂似的。河两岸的钢筋水泥堤坝太高了,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前面有两座桥,要出海的话必须从那下面通过。船开动起来就有了点风,多少好受了一些。 听说到妃真加岛船要开四十分钟。原以为很远,岂料是船开得太慢。 “船一天有几趟?”犀川问。 “不一定。这船是开向前面的筱岛的,不是妃真加岛。一天往返八次,可以中途把我们送到妃真加岛。但若是从岛上上船的话得给他们打电话才行。” 船还在河里行驶。过了钢筋水泥桥河面终于有些开阔了。学生们倚着栏杆眺望前方。坐着的只有犀川和山根两个人。 萌绘不知何时跑到敞着门的驾驶室去和船员们搭起了话。 “对不起……您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所长啊……”犀川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啊,是啊。我去年当上的。因为我们是四十岁退休。研究所的职员中除了所长我就是最老的了……” “啊?四十岁就退休啊?那之后怎么办呢?”犀川也不明白。 “有退休金。那可是相当大的一笔,可以享受一阵子。之后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再去工作,以我们的资历,哪儿都有人要。”山根说着缩了缩肩膀,“我也还有三年了,那工作只能做到四十岁嘛。” “太强了。”犀川重重地点着头,“那才说明水平高呢,要是大学都这样就好了… …” 犀川他们乘坐的慢船终于驶到了河口另一头,离开了堤坝。到了海上波浪微微变大,但天气晴好,没有风,海面还是很平静的。海面上浮着几只小渔舟,远远还能望见乘着单人汽艇嬉戏的年轻人。船向着高挂着的太阳的正南方向前进。 萌绘出了驾驶室向犀川他们的方向走来。她在犀川和山根坐的长椅上前面坐下,转过身子朝着后面。 “我能问问您关于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吗?”萌绘看着山根说,“关于博士杀了她的父母……” “西之园,不要这么没礼貌。”犀川说道。 “不,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特别要隐瞒的事。”山根苦笑着说,“您别介意……我们都没有什么常识性的礼节……您看我的打扮就知道了。” 确实如此。副所长领带也不系胡子也不刮就出来迎接客人了。犀川想,孤岛上研究所里的职员是个超人集团吧。 “您了解十五年前那件事吗?”萌绘问。 “不,不了解。我是那件事之后才去的。”山根答道,“所以真贺田左千朗博士我也没见过,真贺田美千代博士我也没见过。” “事情是怎样的?”萌绘纤细的手腕搭上了长椅的靠背。 “怎样的?”山根一脸迷惑。 “她就爱听那样的事。可不是什么好兴趣啊。”犀川边点烟边说,“光读杀人小说了。” “是推理小说。”萌绘纠正说。 “据我所知……那件事是在研究所里发生的,对吧?”犀川对山根说。 “对。研究所建成一半的时候。那时岛还不是私有地呢。真贺田女士当时十四岁。但是作为天才少女,不光在计算机领域内,在全国也很有名了。我也是因为仰慕她才去研究所工作的。她在自己的房间把父母……左千朗博士和美千代博士用刀给杀了。”山根面无表情地说。 “当时有目击者吗?”萌绘立即问道。 “嗯,被真贺田女士的叔叔给撞见了……也就是现任所长,……他在杀人现场把她逮住了。听说所长夫人也看见了。是直接听所长说的。” “十四岁的少女用刀杀了两个人,没遇到阻止吗?”萌绘问。 “这个,不知道。”山根摇了摇头。 “她跟我说……娃娃把她父母杀了。是什么意思呢?”萌绘想起了真贺田女士的话。 “啊,这个我也知道。真贺田女士有多重人格。”山根淡淡地答道。 “我也略有耳闻。”犀川附和道。 “我总觉得不是特别理解……”山根继续说道,“不过当时的主治医生是这么说的,法院也因此判她无罪。实际上和她说说话就知道了。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 “怎么知道的?”萌绘摆正了身体说。 “和西之园小姐见面时她说她是真贺田四季吧……”山根擦着汗说,“就是,嗯……” “嗯,对,她自己这么说的。”萌绘答道。 “真贺田女士有时会像男人一样讲话的。”山根解释道,“那时再一问她她会说她叫栗本。所里的人都知道。我也看录像了,她说杀人的是个娃娃……不会指她的其他人格吧。” “为什么说是娃娃呢?”萌绘问,“是指像娃娃一样的人格?” “不,只是想像而已。”山根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任何一种人格在工作上都是一流的。她真是程序设计的天才。她的才能至今完好无损。使真贺田研究所达到今天水准的完全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我们一切工作都依赖于她的指导。问她一她连十都会告诉你。” “那……真贺田四季博士在研究所里的什么地方呢?她真的在岛上吗?”萌绘问了奇怪的问题。 “哈哈,是啊,你那么想也难怪。”山根笑着回答,“的确,只能在电视画面上见到她。但是她确实在研究所地下的某个地方。她的居住区在地下二层的西侧,大约占那一层面积的四分之一。嗯,听说大概有六个房间……也许说她在那件事之后被隔离了比较妥当。只有一个门,总是被严密地监视着。真贺田女士十五年间没有跨出过那里一步。嗯,研究所本身也有点怪……一扇窗户都没有。我们几乎像她一样在密室环境里工作。” 密室对犀川来说是个新鲜词。 “有谁可以进入真贺田博士那里?”萌绘说。 “谁也不能进去。杀人事件之后,外面的人就不用说了,所里的人都不能直接和她见面。而且,真贺田女士本身也坚决拒绝见面。据我所知……是和外界完全隔绝的。网络被监控起来了,用电脑发私人邮件也不行。以个人名义给她东西也不行。” “那是为了防止什么机密泄漏吧。”犀川吐了一口烟问。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山根答道,“与真贺田女士见面是不能在私人状态下进行的。和她交流一定要有几个人监视并作记录才行。真贺田四季的才能是整个研究所的财产。” “就是说她本人是主程序。”犀川说。 “是啊……的确如此。现在它运行良好。”山根也取出烟点着了一支,“也许她自己希望像机器一样地活着呢……啊,好像说得过分了,不好意思。” “真贺田博士现在的研究题目是?”犀川把烟在烟灰缸里捻灭了。 “无可奉告。”山根笑着说,“很遗憾不能告诉您,这在所里也是最高机密。” “确实……”犀川也笑了,“杀人事件都能公开,那个也不能公开吗?” “哈哈……不合乎情理吗?”山根笑着说,“我们都是不合乎情理的人,我们……职员中除了所长和主治医生都没结婚。在研究所里生活,起来就工作,早晚都如此……没有所谓的工作时间。工资比普通职员的三倍还多……但却没有花钱的机会,光往银行里存了。几乎所有人都是自己工作,与人见面的机会非常少。会议是电子会议,说话也通过电脑。我们若无其事地互相说别人坏话,没有什么礼仪。也不互相问候,也不一起工作。没有欢迎会欢送会。没有公司旅游。规则只有一个———做完一件事之前把嘴闭上。” “理想的工作地啊。”犀川微笑着说。 3. 海的颜色介于蓝绿之间。水泥造的栈桥漂浮在岛的小港口里。除了他们之外堤坝里一条船都没有。大家都下船后船立即倒退转向。犀川他们上岸时船正从堤坝尽头缓缓驶出。 渡口除了一间没人的小候船室就什么都没有了。有块用于旅游的褪了色的招牌,已经分辨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了。招牌旁边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四轮驱动车。 “从这到野营地得走大约十五分钟。重的行李用车来运,请大家放在上面。人的话很遗憾除了我只能再坐四个人。犀川老师和……嗯,有两位女士……就女士优先,先送他们吧。”两位女士大概指的是西之园萌绘和留学生小吴。 “还有一个人。”犀川指着国枝,“忘了介绍了。她是我的助教国枝小姐。她是我们中设计程序最厉害的,我第二……” 戴着麦秸帽、身材高大的国枝桃子走了过来。没化妆,头也剃得极短。高大的身材也让人认不出是女的。 “我走着去就行了。”国枝怏怏地说。不过她总是怏怏的,也不一定是心情不好。 “那么大家尽量把行李搬上来吧。”犀川对大家说。 不到下午三点。大家都是惯于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伏案工作的娇弱家伙,这么热的天气里拿着行李走十五分钟算是重体力劳动了。 “西之园小姐一个人坐就行了。”一个研究生说,“我们慢慢走过去。” “上那个坡后在第一个路口左拐,然后就是一条道了,走下去就是野营地。路边有牌子,不会迷路的。”山根边开驾驶舱的门边说。 “我也想走。”正转着洋伞的萌绘说。 “拜托你去坐车吧。”犀川都那么说了,萌绘只得不情愿地坐上了车。 路没铺柏油,开了三分钟就到野营地了。斜坡上有一座看起来马上就要塌了似的钢筋水泥二层小楼,一个小牌子上写“野营地”,指向一条细细的小路。车开不进去。 “这个楼曾经是野营活动中心。有食堂厕所浴室,但是现在已经没人了。那边的仓库里有帐篷等器具,今早把煤气罐运了过来,检查了一遍没问题。淋浴也没问题。这儿也有电。我们有时也过来扎着帐篷玩的。想从研究所里出来时就经常来玩了。顺这条路一直走就是研究所,绕着岛走一圈……没有别的路。”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从后面下车的犀川说。萌绘和小吴两个人卸行李,山根在帮她们的忙。 “没有电话,所以有事的话就到研究所找我。我还有点工作,暂时回去一下。晚上再来打扰……”山根坐回了驾驶舱。 四轮驱动车顺着稍有些下坡的路开走了,消失了的时候四周突然静了下来。看不见大海,却听得见浪涛的声音。 离海滩不远有片森林,树阴下非常凉快,仔细听可以发现蝉鸣声像白噪音一样。通向野营地的小路是沙石路。三个人搬不动刚从车上卸下来的行李,于是只好在原地等其他学生的到来。 “这是犀川团队的研讨旅行中最艰苦的一次。”犀川点着了烟。 “艰苦?为什么?”萌绘一副轻松的表情。她打着遮阳伞。 “西之园同学,是没有人打着遮阳伞来野营地的。”犀川说道,“野营就是艰苦的。这一带兴许有蜈蚣。” “我带了蚊虫驱除剂,没事。”萌绘说,“因为怕下雨才带的伞,这个也能当雨伞……” “啊,是啊。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没事……”犀川说,“小吴,你也很吃惊吧。” “不,挺有意思的。”小吴笑了笑,她是个中国人,“怎么做饭呀?我觉得做饭最好玩了,用柴火吗?” 小吴是今年四月才从中国留学来的,是犀川的研究生。她出生于南京,常说很耐热。今天她穿的衣服也比西之园萌绘更适合野营一些。好像出汗的只有犀川一个人。他叼着烟从包里拿出了毛巾和扇子。 4. 傍晚很凉爽。毕竟是和城市的热容量不一样。帐篷又大又好,花了大概两小时搭起了三个。一半人马搭帐篷时另一半人马从仓库抱来柴火点着开始准备晚饭。趁天没黑下来准备周全了比较好。第一天比较奢侈,是烧烤。 西之园萌绘被学长们派了切菜的活儿,但她说她除了小学时上劳动课之外从没碰过菜刀,就由男学生代她做了。帐篷搭好、铁板上的油作响时,除了萌绘所有学生都聚拢到火周围来了。 “哎?西之园呢?”犀川把豆芽摊在铁板上,向四周看去,“好像只有她不在…… ” “刚才说是散步,往那边去了……”一个男学生答道,“因为她帮不上忙嘛。” 学生们打开萌绘带来的冰箱拿出了里面的啤酒。因为冰箱里放了干冰,啤酒凉得过了头。烟把下风处的学生呛得直擦眼睛。可能是树木太茂盛的原因吧,还不到六点却已经很暗了。 “没事吧……”犀川把长筷子递给了学生离开了火堆。 “是西之园吗?”滨中一手拿着啤酒易拉罐望着远方,“已经回来了。” “大家都说她帮不上忙,生气了吧……”犀川说。 犀川只喝了半罐啤酒脸就通红了。这时萌绘笑着回来了。 “西之园小姐,要没了啊,你看。”渊田递给她一罐啤酒,“筷子和盘子在那边。” 萌绘接过啤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你怎么了?”犀川看着萌绘问。 萌绘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我吃巧克力呢。” “啊?”川端喝着啤酒叫了出来,“小姐吃巧克力不嚼吗?” 萌绘眯着眼点了点头:“会生虫牙的。我是绝对不嚼巧克力的……我的字典里没有嚼巧克力这个词。” “哪个字典里也没有呵。”犀川走向萌绘,“你是去了研究所吧。” 萌绘坐在树桩上说:“嗯,上一次是坐直升飞机来的降落在房顶上没看见,这回看见了,真的没有窗户啊。围着走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像个变电所似的……” 犀川在萌绘旁边坐下点着了叼着的烟。一个学生正忙着给大家拍快照。 “杂志曾经登过那个楼,就像水泥堆成一堆似的。……门口有个斜坡。”犀川说。 “对。”萌绘答道。嘴里的巧克力好像已经吃完了。她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啊,真好喝。帐篷也不错。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了……” “你还说!”渊田边躲着烟边说,“光知道等着吃,不会自己去拿吗?” “老师,我……想了想那个娃娃的事……”萌绘小声对犀川说,“您知道那本叫《幻术》的小说吗?”(译注:梦野久作1935年发表的推理小说,中文或译作《脑髓地狱》、《混沌世界》。) “不知道,只听说过名字。推理小说?”犀川喝了一点啤酒。他自己也意识到头脑不太清醒了。他对于酒精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对,最优秀的一部推理小说。一个叫梦野久作的人很久以前的作品……”萌绘解释道,“里面写到人被狐狸迷惑的事。给死人守灵时,死人晚上跑到院子里胡闹……实际上那是守灵的人无意识中像摆弄娃娃一样摆弄尸体,就是说,明明是自己动的,却以为是尸体在动。” “等等,我听不太懂你的话。”犀川红着脸问,“活人摆弄死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可能是因为过度疲劳了……就像梦游症一样。”萌绘偏着脑袋,“我也记不太清了,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总之就是自己摆弄尸体,却只记得尸体动,那个……和小孩玩娃娃一样……小孩都意识不到是自己的手在动,还以为娃娃是活的……嗯,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不是很有逻辑性,不过我懂了。然后呢?”犀川说。 “因为真贺田博士说杀人的是个娃娃我就想起来了。”萌绘说着,嘴对着易拉罐仰头喝了起来,“真贺田博士说她看见一个娃娃把她父母杀了。实际上她自己就是那个娃娃,她的意识脱离她的(禁止)看见了……” “有意思……不过事实也不能改变了。”犀川又喝了一点啤酒,他最多只能喝一罐,“不管意识怎样,真贺田博士杀人的事实都改变不了。既有目击者,审判也结束了。都十五年前的事了啊。我不太感兴趣。相比之下我倒对那之后她的生活很感兴趣。与社会完全脱离的十五年。真想见见她啊……” 研究生滨中拿着盛着肉和蔬菜的盘子和筷子走了过来:“西之园,给你。” “啊,谢谢你,滨中。”萌绘把啤酒放在地上,双手接过了盘子。 “滨中,不能惯着她!”渊田在远处笑着说。 萌绘左手拿着筷子只尝了一口便叫起来:“好吃!谁调的味呀?” “不用调味。加的烤肉汁。”滨中回答。 “汁是谁做的?”萌绘又问,“不只有酱油吧,这个……” “烤肉汁不是谁做的,是买的。”渊田把炒面放在铁板上说。火的那一侧留学生小吴正在切圆白菜。 “啊?有卖烤肉汁的啊?……”萌绘站起来来到铁板旁边,“哇!炒面耶!我还从来没吃过呢……” “什么,连炒面都没吃过?”川端叫道。大家又叹了口气。 5 月色明亮,犀川美美地吸着烟。他为这三天的旅行准备了一大条香烟。他吸烟吸得很多。 学生们分成三组,边慢慢地喝带来的威士忌边说着话。很凉快,就像稍微开了空调似的,幸好也没有蚊子。谁都没进帐篷,大家都在外面舒服地享受着。 除了天空四周漆黑一片。犀川放下了酒开始一点一点地喝不那么凉的可乐。研究所的副所长山根还没来。大家一边期待着萌绘带来的放了干冰的冰箱里的冰淇淋,一边等待山根的到来。 八点多时天空中传来了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近但是看不见。声音又渐渐消失在北方。 “是研究所的直升飞机。”萌绘看着天空说,“那是喷气直升机的声音。” 萌绘很熟悉各种马达的声音。她常说她很喜欢汽车和摩托的马达声。因为喜欢听马达声,她的车子既没安音响也没安收音机。 夜深了,话题自然地,不,是有意识地变成了奇闻怪事。 以研究生渊田为中心,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讲短故事。但在场的都是学理科的学生,都不擅长这个,气氛热烈不起来。最害怕的是研究生滨中深志,三个女生倒是没什么。留学生小吴听不太懂日语,国枝助教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于是男生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萌绘身上,想吓唬吓唬她。但是也失败了。既没有谁见过幽灵、UFO,也没有谁相信这个。萌绘说比起幽灵她更害怕难写的汉字,大家都笑了起来。她说:“世界上我最怕‘颦蹙’两个汉字。” 但仍有人兴致勃勃地继续讲编出来的故事。直到国枝桃子的一句“愚蠢,有什么意思”,才停了下来。 快到十点了,看来山根是不会来了。于是大家开始吃冰淇淋。吃完后萌绘、小吴和国枝三个女生去野营地的小楼里洗澡。她们回来时学生们几乎都到帐篷里去了。 犀川还不困,他想进帐篷前吸最后一支烟。 国枝助教和小吴到女生的帐篷里去了。萌绘把东西放进帐篷里后又朝犀川走来。定睛一看,除了他们俩大家都不在了。 “大家都挺有眼力的啊。”萌绘坐在了犀川旁边的树桩上。 “就当我没听见你这么说。大家干了一天活,都累了。”犀川吐了一口烟,看着天空说,“好多星星。十五年看不见这么美丽的天空,难以置信啊。” 见都没见过的真贺田四季好像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犀川有一点为自己的话吃惊。 “不光是真贺田博士,研究所里的人大概都是。肯定现在还有人在盯着显示屏呢。 ”萌绘也看着天空。 “但是那种生活方式也许也不错。”犀川说,“觉得自然美丽本身就是不自然的,说明生活很脏。生活在和自然隔绝的没有窗户的地方才能发现自身的美丽。因为做着无聊的工作过着肮脏的生活,才想要被称赞为自然的东西。” “这样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也要变为虚拟的,要在屋子里欣赏了呢。”萌绘说,“但一般的人都会有抵触感……”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那种自然是假的。”犀川又点着了一根烟,“但是自然都是假的。人们必须接受电脑制作的自然。虽说是骗人……但人类应该认识到真的本来就没有……绕着圈子批评什么人性的丧失,都是废话。人类制作的工具中,电脑最像人,是最自然的。” “老师,我能抽一支烟吗?”萌绘微笑着,“您说的骗人,是指对人有好处吗?”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词,但就算是吧。”犀川说,“最好别抽,你还没成年呢。” 萌绘嘟着小脸:“马上就到二十岁了。” “钳子刚发明出来的时候,有些顽固的人说用钳子不人性。说用那样的工具是堕落的证明。即使是火,刚开始的时候也有的民族坚决拒绝。但我们本来就是会使用工具的物种,回不去了。对此批评说寂寞呀、空虚呀的人才是丢失了人性呢。” “但是核能不是问题吗?”萌绘抱着膝说。 “能量太大了确实是问题。”犀川说,“但是火也同样危险啊,还污染环境。水力发电、风力发电、太阳能电池,都在破坏环境。人类不可能干净地活着。我们本来就是破坏环境的生物,是几万年前靠破坏自然才被自然选择的物种,只是速度的问题罢了。要想减慢环境被破坏的速度,只能节约能源。还有……各个方面都应该使用电脑来保障能源。而要保护人性只能靠虚拟现实技术。必须先自欺欺人,然后才能谈对人性的追求。大家都应该待在家里一步也不出来,尽量不改变物体的位置……” “真贺田博士也说了同样的话呢。” “因为这是不言而喻的。”犀川说,“刚才为你特别挑了简单的词来说明……那个认识是没错的。我们研究人员什么都不生产,不负什么责任,但是只有我们才能想到一百年、二百年以后的事。” 帐篷中有笑声传来。支着手电,好像是在玩牌。 “嗯……您也觉得那个研究所是个理想的工作地点吗?” “嗯,是啊。我觉得是。”犀川答道,“可能的话,我也不喜欢和人见面。” “但是请您不要去那样的地方。”萌绘说,“您总是想到什么就去做……” “你才是呢。别担多余的心了,我是做不来的。”犀川笑了,“我也有很俗气的一面呢……最近自己发现了,吃了一惊呢。比如我爱抽烟,也爱喝咖啡,生活方式不是很合理。” “可是您不看电视,也不读报。”萌绘担忧地说,“好像光想着研究的事。” “才不是呢。我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和你聊天吗?……”犀川站了起来。 “其实您也许并不喜欢和我聊天呢,只因为我是西之园恭辅的女儿才……” “西之园同学,”犀川慢慢地说道,“工作时间以外我从不做我不爱做的事。现在就是工作时间以外。” 这么说着,犀川自己也觉得是在说谎。最近他的工作中分不清是喜欢还是讨厌的事多了起来。升了副教授后,非创造性的工作山一般地堆积,互相摩擦,讨厌的政治性的价值观像静电一样在他身上聚集起来。犀川觉得和西之园萌绘那样纯真的精神接触会碰出火花来的。 “我现在去研究所,老师您来吗?”萌绘突然说。 “啊?现在?”犀川吃了一惊。他看了看手表,“才十点钟……” 十点已经很晚了。但对于犀川这种惯于夜间活动的人来说还很早,可能真贺田研究所也没有正常的时间概念。而且,犀川很满意萌绘突如其来的提议。 “傍晚去研究所的时候和他们说好了。”萌绘站了起来,“可能能见着真贺田四季博士哦。” 6. 犀川跟从帐篷里探出头的国枝助教打招呼说要去研究所,国枝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犀川想,这个时候她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犀川和萌绘拿着手电筒在漆黑的路上走着。路上两个人几乎不交谈,只是萌绘闹着说她生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恐怖的事。犀川从没有和女生两个人走夜路的经验。他的人生中还没有过这种浪漫。不,他想,可能还有更无聊的理由,那是什么呢…… 圆月高挂。天空神奇般地光亮。 研究所在一个小山上,四周没有树。宽阔平整的土地并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楼大概有两层高,但因为没窗户不知究竟有几层。只有门口有光亮,楼本身像一个黑色的剪影,融入到四围的黑暗中去了。沿着缓缓的坡路上去就到了门口,再往里一些只见一扇鲜红的大门。见到这扇门之前他们几乎忘了色彩的感觉。是自然里没有的朱红色。这个颜色是人眼所能看见的颜色中波长最长的一个了。 门口两边的墙上铺着白色的瓷砖,有一个类似对讲机的按钮。朱红色大门上的摄像头正对着这边。哪儿都没有标示研究所名称的牌子。大概是因为人们不会来这里吧。或许,这里拒绝人们物理性的进入。 萌绘按了按按钮。 “您是所员吗?”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女声。没有起伏的音调,显然是电子合成音。 “不是。”萌绘答道。 “请稍等。”清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声音识别。”萌绘回头说。 “没问有什么事啊。”犀川睁大眼睛四下打量着。他对这个堡垒一样的建筑非常感兴趣。建筑本身和犀川记忆中的不相同,不像钢筋水泥堆在一起,而更像风吹成的。大概因为建筑质量很好,十五年的岁月并没使其老化。犀川想像着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不要窗子呢,却想不出答案。 等了大约一分钟,这次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是哪位?” “不好意思,我是N大的西之园。”不知为什么萌绘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找山根先生。我身体不舒服,想找他要些药。” “啊,是来野营的吧。副所长吗?OK,请稍等……” 话音落下,萌绘向犀川吐了吐舌头。 “说说好了原来是撒谎啊……”犀川叹了口气,“稍不留神就被你骗了。” “不好意思,老师。”萌绘双手合十挤了挤眼睛,“您也别说穿帮了。” “真拿你没办法……”犀川咋了咋舌。 犀川仔细一想,若她真的说好了晚上来研究所肯定一回去就告诉自己了。大概是突发奇想吧。萌绘大概是想带犀川到这来。他发现对她自己比预想的要不设防。 朱红色的大门像卷帘一样卷了上去。令人目眩的光从里面漏出来,只能看见里面的人的轮廓。让人联想到研究所的建筑本身就像一艘大大的宇宙飞船,外星人从上面下来的情景。 “怎么了?”山根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这么晚……西之园头疼得厉害,请问您这儿有药吗?”犀川撒着谎。萌绘也作出痛苦的表情,说:“不好意思。” 犀川本想说肚子疼的,可再一想肚子疼是不能走这么远的,就说了头疼。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后退了。 “啊,那么请进……”山根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 犀川和萌绘进去后朱红色的大门慢慢落下。几米开外另有一扇铝门。空调开着,干爽的空气让人感到很舒服。 山根穿着白大褂。他把手按在墙上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玻璃上,慢慢报上自己的名字“山根幸宏”。 “把右手放在这儿说自己的名字。”山根回头,指了指墙上的玻璃。 犀川按他说的先把手放了上去。门上的一个摄像头正对着犀川。接着萌绘也把手放了上去,报出自己的名字。 “二位将登记为来客。”和之前一样的电子合成的女人的声音说。铝门静静地滑向一边,开了。 一进门就是一条直直的路。左手边有一片大厅一样的广阔空间,空间的另一边也有路。这些路前面都没有灯光照明,里面暗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大厅的照明也很昏暗。 “黛博拉,”山根突然冲着上面说,“呼叫所有醒着的人。” “明白。”和刚才一样的女低音。 “黛博拉,问问谁有治头疼的药,让他把药和水一起送到大厅来……完毕。”山根说着,看着犀川和萌绘,“送到这儿来。” “黛博拉是谁呀?”萌绘问。 “辅助程序的名字。”山根答道,“是台电脑。” “是以色列的一个预言家的名字吧。”犀川说。 “啊,是吗?”山根好像不知道。 三个人向大厅走去,周围的灯亮了起来。与此相反,刚才门口处的灯暗了下去。 萌绘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山根说:“这些也是黛博拉控制。” 犀川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真不错……山根先生,我可以吸烟吗?” “可以。这里几乎没有禁烟区,在禁烟区吸烟的话黛博拉会提醒你的。”山根站着说,“西之园小姐,你没事吧?是感冒了吗?” “不,我总这样。忘了带药来了……”萌绘坐在沙发上,演得有模有样。 “不好意思,说好了晚上去你们那儿却没去……”山根坐在犀川对面说,“其实……出了点麻烦……” “麻烦?”犀川边点烟边说。他扫了一眼萌绘,只见她栽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却竖着耳朵使劲儿地听着。 “因为所长突然外出了,我是副所长,……”山根解释道。 “是坐直升飞机出去的吧。”犀川问。山根点了点头。几小时前听到的声音就是那个了。 路的方向微微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高约八十厘米的箱子样的东西正拐过拐角朝这边来。开始以为是谁推着它,却发现没什么人。萌绘也回过头看去。是个铝制的、有四个小轮子的箱子,有一辆小型的婴儿车大小。 自动行走的箱子走到山根面前静静地停了下来。山根站起来,拿起了箱子上装了水的杯子和一个小瓶。萌绘也站起来,接过杯子和小瓶,打量着这个能自动行走的机器。 “这是机器人。”山根解释着,“这已经是老一些的型号了。还有更厉害的呢。” 萌绘把药从瓶子里取出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是不是真的把药吃了就不知道了。 “谢谢您。”萌绘把杯子和药瓶还给了山根。 山根把杯子和小瓶放到了箱子样的机器人上,说:“黛博拉,让P1回去吧。”于是机器人慢慢退向来时的方向,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路的拐角处。 “它只是用来运东西的。”山根解释道,“和工厂里使用的一样,只是由其他电脑控制。” “是自己接的水吗?”萌绘看着路的方向问。 “不是。它还不会做那么高级的事。是哪个所员听见了我的口讯把药放在上面让它带过来的。”山根笑了笑,“不用亲自见别人就能办到,方便吧?” “请问……”萌绘双手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说,“我可以喝杯热咖啡吗?” (真够大胆啊。)犀川在心里咋了咋舌。 “啊,行啊。那么请到我的房间里来吧。”山根站了起来。 犀川也把烟往大厅漂亮的烟灰缸里捻了捻,站了起来。他看了一下天花板,总觉得像被谁监视着一样。 7. 他们沿着路向里走,周围的灯光总保持着荧光屏一般亮度。前面渐渐亮了起来,回头一看,后面又渐渐暗了下去。路面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都是雪白的,不时也有几扇黄色或橙色的门镶嵌在微凹的墙壁上。门上没有窗户,也没有牌子,什么都没有。路上遇见了一台装载着几本文件的机器人,机器人靠近犀川他们时自动退让到了路的一边。 “和我上次来时完全不同啊。”萌绘跟在山根后面说。 “西之园小姐是从房顶进来的吧。”山根说,“房顶上有机场……从机场到所长室有直通的电梯,而且所长室的隔壁就是和真贺田女士对话的专用房间。西之园小姐相当于没进研究所来啊。” “这儿有几层楼?”犀川问道,“从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地上一层,地下两层,共三层。我的房间在地下一层。”山根解释道,“没有楼梯,全部是电梯和坡道。是为了方便坐轮椅的所员和机器人。” 下了一个长长的缓坡。山根房间的门是绿色的。门旁边的墙壁上有扇小小的玻璃窗。山根把手按在上面门就开了。 “从十五年前就有这样的系统吗?”萌绘看着玻璃问道。 “不,有计划,但直到六七年前才实现。之前用磁卡或密码来着。经常有人忘带磁卡进不了自己的房间。”山根进去后房间的灯亮了起来,“请进。” 房间很大,分成几个区域。有两个很大的显示屏。墙上装饰着几只日本传统样式的风筝。房间围了一圈低矮的家具,上边摆了几盆盆栽。没有书架或文件之类的东西。整个房间非常明亮。 “请坐。”山根指着中间大大的一张葫芦形桌子。 犀川和萌绘拉出轻巧的铝制椅子坐了下来。因为区域间隔看不见电脑显示屏了。桌子上有几条小小的赛车跑道,上面放着两台红色和黄色的F1赛车模型。 “请稍等。”山根打开左手边的门走了进去。 “是不是不太好啊。”犀川小声对萌绘说。 萌绘眨了眨眼睛笑道:“能参观研究所,不错吧……” “嗯,是啊。”犀川诚实地点点头,四下打量着房间。天花板上有几个防火栓,数量有一般房间的三倍。荧光灯藏在天花板的凹槽里。除了从走廊进来的那个门就只有山根刚才进去的门了。没有窗子,天花板和墙壁交接的部分、墙壁和地板交接的部分有细长的换气口。 萌绘碰了碰赛车,响起了声音。萌绘马上把它放了回去。 山根端着盛了三个杯子的托盘用后背把门关上走了出来。那个门大概不是自动的。 “西之园小姐,您怎么样了?”山根先把杯子递给了萌绘。 “啊,已经好多了。谢谢您了。”萌绘微笑着,“再喝杯咖啡就全好了。” “她生来第一次野营。”犀川附和道,“还没在没有空调的地方睡过呢。” “啊,确实……锻炼锻炼。”山根最后把咖啡放在自己面前,坐在了椅子上。 “您在这个房间里工作吗?”犀川边喝咖啡边问。 “是的。一直在这儿。那边是住的地方。有卧室、厨房、起居室和浴室、厕所……虽然不大,但我很满意。”山根看着门的方向说,“有时候几天都不出去。” “有好多风筝啊。您的爱好吗?”萌绘看着挂在墙上的风筝问。 “嗯,那是我做的。性能不怎么样。好像有点沉。”山根答道。他的作品共有四个,三个方形的,一个人形的。最大的那个有半张榻榻米那么大。 “为什么所长突然外出了?”萌绘问了其他问题。 “啊,有点事。”山根含糊其辞道,“很快就回来。” “真遗憾,我还想当面感谢他上次帮忙呢。”萌绘两手捧着咖啡杯。她不敢喝热的,这个温度的咖啡还不够凉。 山根取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着,然后斜眼看了一下犀川和萌绘。 “你们来是为见真贺田四季女士吧。”山根吐了一口烟,说道。 萌绘睁大了眼睛,一脸为难地看着犀川。 “对不起。”犀川摆正了姿势,决定老老实实地道歉。 “是我把老师骗来的。”萌绘站起来低下了头,“对不起。头疼是假的。” “哈哈……到底是啊……”山根笑了,“西之园小姐,演得真像……不过反正我正无聊着呢,没关系。现在正好完了一个程序闲着。只是所长不在我不能出去,你们来了正好。本想让谁代我去野营地的,谁知都不好说话……我也联系不上你们……正为难着呢。刚才的药你吃了吗?” “没吃。”萌绘苦笑着坐下,“骗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无论如何也要让犀川老师见上真贺田博士一面。” “我可以见见她吗?”犀川问山根。 “这个……”山根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雾,“本来我也和真贺田女士约好今天傍晚商量下一个程序的事的……其实,我们和她失去了联系。” “失去了联系是什么意思?”犀川问道,“不接电话吗?” “是的。呼叫她也不应。”山根答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她总是非常守信……我有些担心。” “但她不是有很多人格吗?”萌绘问道。 “话虽如此,”山根边喝咖啡边说,“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这样的麻烦。和一个人格说话,所有人格都能听见。我本来就不信什么多重人格,我觉得是她的精神出了问题。” “不接电话是不是因为生病了什么的?也许不舒服起不来了呢……”萌绘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床上也有对讲机。而且我和主治医生也商量过了,”山根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管怎样,就是不应答……是不是该进去看看……所长又出去了……” “啊?”萌绘一脸认真,“绝对应该进去,可能是发生什么事了。磨蹭的话就…… ” “……我们进不去。”山根苦笑着,“门打不开了。” “怎么回事?”萌绘问。 “进真贺田女士房间的门被锁住了。”山根叹了一口气答道,“这个……嗯……跟你们说了吧,也不需要保密……” 山根幸宏吐出一口烟。犀川和萌绘放下咖啡杯,等待他的说明。 “发现和真贺田女士联系不上是今天的傍晚……其实她从上周就开始休息什么都不做了,这周我们都没和她联系。她常这样。但是门打不开很奇怪……有人现在正在检查她房间的门。好像不是硬件的问题,是软件的问题。” “把门弄坏进去呢?”犀川说。 “嗯,我也这么想……”山根低了低头,“也不是件小事……等所长回来再说吧……我们都在等着他回来,不想白白损坏了设备……” “所长明明知道真贺田博士出事了还出去?”萌绘说道。犀川也觉得不可思议。 “去接四季女士的妹妹了。”山根答道。 “真贺田四季博士有妹妹啊?”犀川吃了一惊。 “嗯,但是我不认识。”山根说,“她们父母死时她还在上小学,后来被送到美国的亲戚那里了。现在突然说要回来,所长就去接她了。” 房间中响起了“噼———”的一声。 “不好意思……”山根站起来走了过去。 萌绘也站起来看着他。 “怎么样?”山根冲着显示屏说。 “山根先生,已经复原了。”话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吗,哪儿坏了?”山根说。 “不知道。突然就好了,现在完全正常。” “知道了。”山根说着,回头看了看犀川他们,“她房间的门好像能打开了。您也一起去看看吗?” “嗯。”犀川也站了起来。 8. 犀川看了看表,快到十一点了。他每天早上都把表对到一秒不差。但是这座建筑里好像时间并没有意义。上午和下午可能都一样。 犀川和萌绘跟着山根走在白色的路上。下了一个坡到了地下二层,但是二层也是一个样子。哪儿都没有写数字或文字。 长长的路的尽头有一扇黑色的门。山根报了姓名后门开了,里面是个长方形的房间。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在房间里。房间的右边是个电梯门,左边是个房顶是有色玻璃的房间,之中也有两个男人。房间里有两台电脑、一张桌子和几把简单的圆椅子。 “这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我的朋友。”山根对穿着白大褂的男女说,之后又看着犀川他们介绍道,“这两位是水谷和岛田。” 犀川和两个人握了握手。那个叫水谷的男人年龄和山根差不多大,挺着大肚子,脸大大的眼睛却很小,戴着圆圆的小眼镜。叫岛田的女人形容枯瘦,和水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起来很年轻,戴着无框眼镜,长长的头发在身后绑成了一个马尾。 “她还是没反应。要开门吗?”岛田用稍有些神经质的声音对山根说。 “弓永呢?”山根问。 “和他联系过了,这就来。”水谷气喘吁吁地说。他可能平时说话就这样。 对面有扇黄色的门,它好像通向真贺田四季房间。 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子从左手边玻璃顶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没穿白大褂,穿着黑色T恤,戴着棒球帽。 “怎么样了?能打开了?”戴棒球帽的男子大声说,“这十五年里从来没不和她打招呼就把门打开过,没问题吧?” “没办法啊,要是出什么麻烦就坏了。要是什么都没有的话就由我来向她道歉。”山根说。 “她可是杀人犯。”戴棒球帽的男人鲁莽地说。 “没关系。”山根笑着说,“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好了。” 犀川和萌绘稍稍退后,互相看了看。 突然出了事。 “怎么回事?”山根叫了起来。 “不、不知道。”水谷喘着粗气说。 房间的灯光开始一明一暗。频率和心跳差不多。同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刺耳的电子噪音。 “啊!门开了!”戴棒球帽的男人叫道。 从左手边的房间里又跑出来一个像柔道选手一样高大威猛的叼着烟卷的男人。 对面的黄色大门慢慢地向上打开了。大家都集中到了能看见里面的地方来。 萌绘贴近了犀川,她的肩膀轻轻抵在犀川的右手臂上。 灯光仍在以一定的频率明明灭灭。刺耳的噪音也还在响着。 “黛博拉!”山根看着门说道,“检查一下照明。” “出现异常情况。”天花板上传来了电子合成音。但是灯光还在闪。 黄色的门完全打开了。 里面还有一扇铝制门,上面有玻璃窗。里面一片漆黑。 “你们把门打开过了吗?”山根回头问道。 “没……我们什么都没干。它自己开的。”后出来的柔道男用与他身躯不相符的尖细嗓音说,“不是博士从里面开的吗?” “应该不会。”山根说。 “啊!”水谷大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里面的铝门也滑开了。 “博士!”山根叫道。他离门最近,“真贺田博士!我是山根!” 黑暗中有一个白东西在动。 它在慢慢地动。 在转动。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门里面的,黑暗中的,白东西。 犀川开始以为是一个模特的模型。 里面的门再往里几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假人。 “那是……什么?”水谷的声音。 它背对着门口,长长的黑发上戴着白色的头饰。 然后它慢慢地转了过来,面向这边。 谁都不敢进去。 灯光一直像呼吸一般明灭着。 岛田哀鸣了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它确实穿着婚纱。而且,面向这边停止了转动。 “博士!”山根大叫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 萌绘两手捂着嘴,躲到了犀川的后面。 那不是假人。 它缓缓地朝这边过来了。 “啊!”不知是谁喘不上气了。 “发生预料外的错误。”黛博拉的声音回响在房间中。 假人向这边走来。 站在门口的山根向后大大退了一步,撞到了水谷的肚子。两个人的腿绊在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哇!”戴棒球帽的男子也向后退着。岛田手脚并用爬着逃开。 犀川和萌绘也向后退去。两个人背靠着墙,看着这奇怪的景象。 假人渐渐走到了亮一些的地方,这回可以看清它的脸了。 它的脸简直不像这世间有的东西。 它不是假人。 也不是活人。 只有婚纱是洁白的。 “发生预料外的错误。”黛博拉没有起伏的声音。 第三章 红色的魔法 1. 岛田文子缩在房间一隅哀鸣着昏了过去。房间里的男人们也像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山根幸宏和水谷主税呆坐在地板上。戴棒球帽的高个儿男人和柔道男也不知所措。犀川和萌绘靠着墙呆立着。 洁白的新娘终于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闪烁的灯光照得新娘的表情更加恐怖。 她闭着眼睛,像贝壳一样雪白。 皮肤上涂了粉,但现在像要脱落了似的。 脸颊瘦削,微微张着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口红像血一样鲜红。只有嘴唇看起来是湿润的。 新娘慢慢地改变了方向。 向黑色大门走去。 “她死了!”突然萌绘颤抖着叫了起来,“是机器人在驮着她走!” 的确如此,犀川想。他的思维停滞了一会儿,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谁让它停下!”萌绘带着哭腔说,“机器人驮着她呢。” 只有看着才能这么冷静。萌绘在犀川后面抓着他,向与那怪物相反的方向退去。 通向走廊的黑色大门开了。 新娘从那里走出了房间。 所有人的呼吸都和电子噪音一样清晰可闻。没人动。 灯光突然停止了闪烁,房间里一片昏暗。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了一样。 恐怖的新娘已经不见了。 萌绘把脸埋在犀川的胸口。 “喂!按她说的做。”山根站起来说,“让它停下。” 所有人马上往开着的门跑去,犀川和萌绘也在其中。 这回换走廊里的灯一亮一灭了。笔直的路伸向远处的黑暗。在离门几米处可以看见新娘的背影,它正沿着隧道般的走廊向前走去。本以为它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了,灯光却追随着它在它周围一亮一灭。 “黛博拉!”山根叫道。 “是。”天花板传来电子合成音。声音欢快得不合时宜。 “黛博拉!让所有P1停下!” “发生预料外的错误。”电子合成音马上答道,“现在无法执行命令。” “重启!”山根大声说。 “现在无法进行一般重启。”黛博拉冷静地回答,“要进行紧急重启吗?” “重启!”山根叫道。 “是。”黛博拉说,“重新启动系统。所有功能将暂停一分钟。可以吗?” “OK!”山根回答。 走廊里的灯光不再闪烁了。 新娘也停下了。 噪音还没停。那是生物死掉时的没有起伏的声音。 除了倒在房间一隅的岛田文子,其他六个人心惊胆战地来到走廊里。 穿着婚纱的怪物停在离门口十几米远的地方。 犀川和萌绘也走上前去,站在离它三米远的地方。他们不想走得更近。突然他们闻到了一种东西腐败似的恶臭。 “喂!”路另一端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正沿着黑黑的路朝这边跑来。“怎么了?走廊里这么黑?停电吗?” “弓永医生!”山根小心翼翼地绕过新娘,迎了上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个儿中年人跑到了稍明亮些的地方。他蓄着唇胡,头发灰白。犀川想,山根说的主治医生就是他了吧。 弓永医生凝视着站在走廊正中的新娘,停下脚步。“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谷用手帕捂着嘴走近它观察着。戴棒球帽的男人和柔道男也走了过来。 “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吗?”犀川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问。没人回答。 “是的,老师。没错。真贺田博士……自杀了。”萌绘在犀川背上说,“穿着裙子,自杀,给机器人编了程序……” 弓永医生像下了决心似的走近新娘。他伸出手,开始检查尸体。又向鼓起的裙子里看了看,看着这边说道:“是P1驮着她……” 其他的男人也跪下来撩起婚纱下摆朝裙子里看。在犀川看来,那实在是离奇的情景。 “由角铁固定着。”弓永摸着尸体的后背说,“死了好几天了……怎么回事……” “死了……你说什么?”山根自言自语道,“真贺田女士死了?” “怎么回事?”水谷腆着肚子问山根,“不得了!……自杀?” 这时走廊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一直在响的噪音也停了。 “一切功能正常。”黛博拉淡淡地报告道,“重启完毕。” 所员们多少镇定了下来。 “先和警察联系吧。”山根说,“拜托了。” 戴棒球帽的男人点了点头,和柔道男回房间里去了。犀川他们回头一看,只见岛田文子站在敞着的大门门口呆呆地看着这边。萌绘向她走去,问:“你没事吧?” 山根和水谷也离开尸体回到犀川这边。只有弓永医生在观察着尸体。 “这……”弓永吃惊地叫道,“这不可能……” 他抓着婚纱的袖子。 “怎么了?”山根回头问。 “这……不是自杀。”弓永扶着眼镜看着他们,声音又尖又细。 “什么?”水谷的声音。 弓永医生跪了下来,把脸伸到裙子里。 “最好……不要碰她……真贺田女士是被谋杀的。”弓永把头缩回来站了起来,“交给警察吧。出大事了……是P1把她驮到这儿来的?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 “医生,请您不要说傻话。”山根勉强挤出笑脸说,“不可能是谋杀。死的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啊。” “就是谋杀……”弓永说。 “那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山根补充道。 “这个我知道。”弓永走了过来,“这两位是?” “N大学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山根回头说,“我的朋友。” 弓永瞥了犀川一眼,又看了看整个房间。“喂,把门关上!” 新娘尸体出来的那扇黄色的门,也就是通向真贺田四季女士房间的门被关上了。大概是在房间里的戴棒球帽的男人关的。弓永检查了一下后又回到了这边。 “为什么要关门?”萌绘问回来的弓永医生。 “小姐,你最好不要问……请到那边和岛田小姐站在一起。”弓永停下脚步回头俯视着萌绘说。 “我不怕。”萌绘绷紧了嘴角,“不是自杀吗?” “真贺田女士被谋杀了。不,也可能是自杀……”弓永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说。 “一定是自杀。”山根说,“死之前给机器人编了程序。黛博拉硬件出了问题。查一下就明白了。” “不,……对,的确可能是自杀……谁在那个房间里?”弓永医生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了指黄色的门,“你们看见浑身是血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了吗?” “你是问谁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萌绘问。 “对。所以警察来之前不能开那个门。”弓永又把手插进了口袋里。他说话的时候唇胡只有一边动。 “弓永医生……”山根苦笑着,“您到底认为谁会在那儿?您知道吗,那儿可是……” “双手双脚没了。”弓永医生答道。 “啊?”山根叫了出来。 “不信的话请您自己看。”弓永抽出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她的尸体被切去了双手双脚。”他转向萌绘,和蔼地说,“您没事吧,小姐?” 2. 犀川点着了烟,像深呼吸一样深深吸了一口。已经十二点多了。走廊里的尸体还那样放着。人们又检查了一遍完全被裙子挡住的机器人,切断了它的主开关。有人提议说最好用床单把尸体蒙上,但手头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和警察联系不上。 不知为什么电话打不通。又用房间里的电脑给岛外发电子邮件,也发不出去。 除犀川和西之园以外,山根副所长、水谷主税主任、弓永富彦医生三个人站在通向真贺田女士房间的黄色门前商量着。岛田文子工程师坐在电脑前用惊人的速度敲着键盘。透过玻璃看见棒球帽和柔道男正在隔壁房间忙着什么。戴棒球帽的高个儿男人叫望月,像练柔道的大汉叫长谷部。 犀川和萌绘坐在了圆椅子上。 “不行。邮件能收到但是发不出去。”看着电脑画面的岛田文子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哪儿出毛病了。” “电话呢?”山根对隔壁房间说。 隔着玻璃戴棒球帽的望月摇了摇头。“线没断。可能是软件吧。所里是正常的。” “电话由黛博拉打。”岛田文子说,“我觉得打不了电话是因为系统一部分不正常。” “不正常的这么是时候?”山根说,“有可能是谁特意做的吗?” “不可能。不,我不知道。”岛田摇头,“但是……可能有某种方法……” “是病毒一类的东西吗?”犀川吐了一口烟问。 “是啊,或者是……”岛田文子看着犀川答道,“但是病毒不可能侵入啊,所有设备都被保护了。这儿的系统是真贺田女士设计的。” “总之先等所长回来吧。所长坐直升机回来后,就可以用直升机的无线设备联络了。”山根看着表说道,“快回来了吧。” “要通知大家吗?”弓永医生问。 “最好别。告诉他们也无济于事。”水谷说着,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出了很多汗,脱掉了白大褂,“要是凶手在里面,我们守在这儿是安全的。有这么多人应该没事吧。” “我觉得通知他们比较好……”山根答道,“总之先等所长回来吧。” “你说里面有人?”隔壁房间的门开了,戴棒球帽的望月走了出来,“我敢保证,不可能。” “谁又没怀疑你。”山根说,“调查一下记录就知道了。” “要是谁都没有的话真贺田女士会变成那样?”水谷腆着肚子说,“但也有可能不在里面了,已经逃了……” “绝对不会。”望月说着,把帽沿转到了脑后,“没有任何人出入。我们一直在这儿来着。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在。” “那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幽灵干的?”水谷笑着说。 “喂!你过来再说一遍!”望月逼了过来。 “好了好了,都冷静点。”山根制止住了两人,“不是吵架的时候。” 犀川熄灭了烟站起来去走廊里看了看。通向走廊的出口开着,景象仍然令人毛骨悚然。新娘面向那边伫立在暗暗的路上。只有它周围有一点光亮。 “那个……”犀川说。 “那个……”萌绘在房间里面同时说。 犀川看着萌绘,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先说。“看看这个房间就明白了。”萌绘指着黄色的门对大家说,“有没有人,看看就明白了。” “太危险了。”水谷马上说,“凶手没准躲在里边呢。可能就在里边。” “你不是说里面没人吗?我自己去看个明白!”望月上前一步。 “不用慌里慌张地调查,就这样关着门等警察来吧。”水谷反对道,“最好不破坏杀人现场。对吧?” “除了这个以外没其他的门了吗?”犀川问道。 “没了。从别的地方都无法出入。”山根肯定地说。他也在吸着烟。 “也许哪儿有秘密出口吧。”犀川说,“因为如果完全封闭的话她是不可能被杀的。肯定有谁从哪儿进来了……如果不是从这个门的话就应该有其他门。进来后又从同一个出口出去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在这儿磨蹭了。”弓永医生说,“凶手在所里呢。对……我老婆担心我呢,我可以回去吗?” “可以。”山根答道,“但是医生,请您马上回来。尸体不能就那么放着……” “知道了……我把我老婆也领来。”弓永医生说着一溜小跑出了房间。 犀川看着在走廊里越走越远的弓永。他绕过尸体径直向里面走去。弓永的周围总是亮的。黛博拉对灯光的控制完全恢复正常了。 “黛博拉。”山根冲着天花板说。 “是。”黛博拉的电子合成音。 “有几个人在走廊里?” “两个。”黛博拉答道,“一辆P1停在地下二层。没有反应。” P1就是那种台车式机器人的名字。刚才切断了主开关所以没反应。 “怎么说是两个呢?”萌绘站了起来。 “是指弓永医生和真贺田女士。”山根答道,“黛博拉分辨不出人是死是活……” “它是怎么识别人类的?红外线吗?” “人类是一种电容器。靠静电识别的。”山根对萌绘说,“西之园小姐,您没事吧?” “嗯,只是有点头疼。”萌绘笑着说,“但请您别担心,我没事。” 盯着显示屏敲键盘的岛田文子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行。主任,您来看看吧。” “好的。”水谷向电脑走去,“查到哪儿了?” 水谷和岛田说着专业上的话时萌绘向站在门旁边的犀川走去。 萌绘看了一眼走廊,马上转向犀川。 “老师。因为我,您也给卷了进来……”萌绘小声说,“我到哪儿哪儿下雨……” “什么意思?”犀川笑了,“如果是天气的话我倒是到哪儿哪儿晴呢。” “我犯天。所以我总是带伞。”萌绘笑着抿上了小嘴。 “没有可以阻止杀人的伞。”犀川说着,拿出了烟。又掏出一百日元买的打火机点着了烟,笑了。“为什么她在微笑呢?不可思议。可能是神经麻痹了,心情兴奋起来了吧。至少……亲眼看见真贺田四季博士了……” “难以置信……”萌绘想回头看走廊,途中又停下了,“老师,您看见尸体被切去的地方了吗?” “无意中看见的……”犀川点头。 “厉害……没事吗?” “我本来血压就低。这回正好了。” “双手双脚在……那个房间里吧。”萌绘说,“如果凶手没拿出来的话……” “凶手在哪儿?”犀川说。 “就像您说的,有其他出入口。”萌绘简单地说,“所以……这儿是最安全的。” “的确,从理论上说。”犀川评论道,“那么为什么要切去双手双脚呢?” “也许是为了能穿上新娘的衣服吧……”萌绘答道。 “怎么会……”犀川吐出一口烟说。 3. 主任工程师水谷与键盘战斗着,挥汗如雨,但是并没发现研究所的系统有什么异常。给外面的电话打不通,电子邮件也都被退回来了。不用说警察,就是和岛外也根本联系不上。 弓永医生和他妻子两个人回来了。弓永夫人是个hushi。她拿着床单,从一端把穿着新娘衣服的尸体盖上了。路好像因此变得容易走了似的。 所内的联络没什么问题。紧急广播告诉研究所所有人两个小时之内不要出来。系统的异常情况也通知给了其他房间里的工程师,所有人都被要求暂时放下自己的工作查找故障原因。这些联络全部靠两台电脑和黛博拉的广播系统完成。 其间柔道型的长谷部给大家冲了咖啡。他的体格好像与这个工作不太配。 “收到所长的邮件。”对着电脑的岛田文子叫了起来,“是给副所长的。好像可以正常接收外面发来的邮件。” 因为这时犀川和萌绘都坐在岛田身后的椅子上,山根副所长来到了显示屏前看邮件。 山根让在场的所有人看画面中所长的邮件。 --------------------------- 我是新藤。 怎么回事?电话打不通。 都占着线。 没办法只好发邮件。我们现在马上坐直升机回去。三十分钟左右到。 客人名叫真贺田未来。 是个乖巧的小姐。 放心了。(虽然不是天才……) 和四季女士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的话,请转告她妹妹的事。 对了,告诉我老婆让她准备饭。 未来小姐说她还没吃晚饭。 ------------------------------- 新藤所长的邮件虽然写着山根收,但也给所长夫人发了一份。所以山根没有必要再联系所长夫人。 “所长夫人这个时候还没睡吗?”犀川问。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可能没睡。”山根说,“这个时候醒着的人是最多的。” 已经半夜一点多了。萌绘在犀川旁边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所长是新藤吧。”犀川问道,“听说是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的弟弟……” “所长是养子。我们所长毕业于医科,新藤家是有好几所大医院的显赫门第。但是他一直在这儿,已经不能说是医生了。”弓永医生答道,唇上的胡子一动一动,“我是所长大学时的学弟,所以才来这个孤岛的。当然,这里也很适合我。” 弓永医生的妻子弓永澄江是个矮小而土气的女人,和谁都不怎么说话。犀川想,虽然她听丈夫说明了情况,但见到那个新娘时表情丝毫不变,不愧是专业出身。她现在正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椅子上喝咖啡。弓永医生回到妻子的身边,靠在墙上。 望月把棒球帽正了过来,说是去巡视一圈就出去了。他正帽子的时候露出了头发稀少的头部。长谷部在玻璃的另一侧不知干着什么。 水谷和岛田文子两个人仍对着电脑。水谷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边敲着键盘。岛田则有时不时敲敲自己肩膀的习惯。山根默默地站在岛田后面看着显示屏。 确实,研究所的成员们都很怪。每个人性格不同,但好像有共通之处。犀川观察了他们一会儿思考着,突然发现原来他们的语言和行为都比实际年龄幼稚,像小孩一样单纯。恐怕只有这种类型才能适应这种理想的环境吧。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种环境枯燥无味,但对于犀川来说这倒是个合理的工作场所。 “不行啊……哪儿都没有问题。”岛田文子又叹了一口气。她回头看了看在后面看的萌绘,说:“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发不出去邮件呢?” “你在检查邮件系统吗?”萌绘盯着画面问。 “是啊……电话是水谷主任检查的。我觉得可能是同一个原因。怎么回事呢?就是不能发邮件……”岛田又转向了画面。 “刚才出现好几次的Red Magic是什么?”萌绘问,“左边的窗口也出来了。这不是UNIX吗?” “这是我们独创的版本。”岛田摘下圆圆的眼镜闭了一下眼睛,“啊,眼睛累了。休息一会儿……啊,说到哪儿了?” “Red Magic。”萌绘抱歉似的重复了一遍。 “啊,那是系统的名称。”岛田又戴上了眼镜,“开发环境很完备。用过一次这个就再也不想用别的了……你叫,嗯……” “西之园。”萌绘说。 “啊,听起来很幸运的名字啊。”岛田说,“你学计算机?” “不,还不会设计程序。”萌绘回答,“但是我很喜欢……UNIX只是在学校发邮件时用,平时用PC。另外还有用SE。一体成型的……因为很可爱……” “哇,你也这么觉得?我也是。嗯,我们很合得来。”岛田眯起了眼睛,“那是德国设计的。” 犀川默默听着两个女孩的对话,努力思考着杀人的事。 (Red Magic?) 犀川在心里小声说,red 是红,共产主义和血的颜色。 4. 岛田文子又开始工作了,萌绘就站了起来。犀川默默地吸着烟。她决定去隔壁玻璃顶的房间看一看。 “我可以进去吗?”萌绘向房间中的大个子长谷部问道。他的同伴望月巡逻去了还没回来。 “进来吧。”他心情愉悦似的答道,“我已经闲下来了。电话还是打不了……” 玻璃窗下面斜放着一个嵌着显示屏的仪表板,大约有房间一半大小。就像工作室的合成间似的。一台显示屏的画面分为两部分,分别显示着玻璃另一侧犀川他们所在房间的全景和外面的路。另一台刚刚关闭。基本没有开关之类,只有两组键盘。另外还有小小的有三个键的鼠标。 “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萌绘睁大眼睛四下打量着问。 “监视真贺田四季女士的。”长谷部答道。他的身材像是练柔道的,声音却很柔和。萌绘现在才发现原来长谷部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说是监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只是检查送到她房间里去的包裹。” “包裹?怎么送到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去?”因为发现长谷部很年轻,萌绘的口气便随便了许多,“从那个黄色的门?” “大的东西是,因为只能从那个门送进去。送到黄色的门里,然后和真贺田女士联系让她去取。小的东西就放到那边的邮箱里。”长谷部指了指房间的墙壁。有个三十厘米见方的不锈钢的小通道口。 萌绘走过去看了看,问:“可以打开吗?” “打不开。”长谷部说,“只有在这边输入密码才能打开。不知为什么反正很严格。打开了也只是盒子,和普通的邮箱没什么两样。” “放在这里,真贺田博士能从里面取出来是吧。”萌绘回来,在长谷部旁边坐下,跷起了二郎腿,“多大的东西能放进去?” “250×250×250.”长谷部答道。 “21875立方厘米。咦……那么人是放不进去了……”萌绘开玩笑说。 “你刚算出来的?”长谷部很吃惊。 “最近有大的包裹从那个门放进去过吗?人能藏在里面那么大的?”萌绘又问道。 “有啊。”长谷部马上答道,“真贺田女士上个月买了一个新的微波炉。纸盒箱有点大,要是你的话没准能进去……” “你看里面了吗?”萌绘问。 “当然,我的工作嘛。要不要给你看看?”长谷部转了转椅子,把手放在了键盘上。暗淡的显示屏一下子亮了起来。窗口出现在屏幕中,长谷部右手活动着鼠标。 “长谷部是学工程学的吧?”萌绘从后面说。 “咦?对呀。我学的机械工程学。”长谷部看着画面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说长度时以毫米为单位。”萌绘答道。 “厉害。”长谷部说着,用鼠标不停地选着窗口中的按钮。 “这里的电脑也是Red Magic吗?”萌绘问。 “不,因为还有终端。这儿的系统是靠电脑运行的。从研究所的系统中完全独立出来。所以不会感染病毒。现在也应该是正常的。嗯,你看,出来了。” 显示屏中的一个窗口显示出了刚才房间里的景象。时间是七月二日,时间快进起来一眨眼就过了一小时。终于画面有了变化,时间的进度也突然慢了下来。只见一个驮着大纸盒箱的P1机器人从走廊门进来,停在了黄色的门前。一会儿一个像长谷部的人出现了。 “这些都是用数字存储的吗?”萌绘看着画面问。 “对,好像是从八年前开始用数字存储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是数字了。之前都用录像带。” 他不断点着鼠标使画面快进。现在画面上显示的是长谷部在黄色的门前检查纸盒箱的里面。 “十五年间的画面都有吗?”萌绘问。 “是啊。”长谷部答道,“两年前的一秒钟被压缩成两幅画面,没有变化的画面都被砍掉了,这样数据就不会过多。” “啊。”萌绘很是佩服,“你来之后都有谁进过博士的房间呀?” “我想一个人都没有。嗯,已经六年了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不会得病什么的吗?”萌绘觉得不可思议,“流感啦麻疹啦什么的,没得过必须看医生的病吗?” “因为她谁也不见,所以不会被传染上病啊。”长谷部答道,“送到她房间里去的东西,包括那个邮箱、黄色的门,都是消毒的,用紫外线杀菌。当然不是一点细菌都没有。她不舒服时就用电视电话让弓永医生看看,然后给她药。” “真贺田博士打不开那个黄色的门,对吧。”萌绘确认道。 “对。只能从这边打开,里面的铝门倒是两边都能打开。” “真的十五年里一次都没出来过?” “不知道。你问问大哥……望月吧。他从这儿建成开始一直在。” 戴棒球帽的望月还没回来。 “哎,教教我怎么把那些图像调出来吧。”萌绘把椅子拉到长谷部身边。 “啊……这样……”长谷部开始解释。 操作很容易,萌绘几分钟就学会了。有很多种调出来的方法,这个房间和走廊的图像每秒便留一个记录。像长谷部说的那样,数字记录只到八年前。以前的录像带都在柜子里。萌绘不断切换图像。没有变化的时间自动跳过去了。 萌绘突然注意到手边有个奇怪的东西。放着鼠标的小桌子和斜着的显示屏的交界处有两根类似木琴拨子的东西。 “长谷部,这是什么?”萌绘立即指着它们问,“你弹琴吗?” “我喜欢木琴。这个是练习时用的。”长谷部笑着说。 萌绘几乎为长谷部的与高大身材不符的纤细爱好笑出来。 5. 随着沉钝的声音大楼轻轻震动起来。萌绘吓了一跳。 “所长回来了。”山根在隔壁房间里叫道。听不见直升飞机的引擎声,但震动好像是直升机降落在房顶上造成的。听见山根的声音萌绘从长谷部的房间里跑了出去。犀川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山根向房间另一侧的电梯走去。萌绘跑上前去对山根说:“我也想去。我有事用直升机的无线电联系。” “啊,一起去吧。”山根按了一下电梯按钮。 萌绘抬头看着门上的灯。橙色的R变成了1,变成B2的时候门无声地开了。山根和萌绘两个人走进电梯。电梯很小,门关上后山根按了按R的按钮。只有R、1和B2三个按钮。 “这个电梯不在地下一楼停吗?”萌绘问道。 “嗯。因为这是所长室专用电梯。”山根答道,“它连接着房顶、所长室和刚才监控真贺田女士房间的地方。西之园小姐,你上次坐过这个电梯吧。” 电梯一会儿就上到了房顶。门开了,可以听见直升机低低的引擎声就在附近。 从电梯出来马上看见一个白色的门。山根把手放在门旁边的玻璃板上报出自己的名字。萌绘想起自己一个月前确实来过这个地方。她坐这部电梯去了一层的所长室,在隔壁的小房间里通过电视和真贺田女士说的话。 白色的门向一旁滑开,几乎忘却了的仲夏夜的温润空气迎面扑来。萌绘跟着山根来到了房顶。直升飞机的螺旋桨还在转,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声音。飞机就在电梯的出口处。照着座舱的灯光明亮得使人眩晕。萌绘用手挡着走了过去。和直升机周围对比鲜明,房顶上其他地方都被黑暗笼罩着。但是借着月光朦朦胧胧可以看清大貌。在这里萌绘切身体会到了这个研究所正正方方的形状。电梯间正好在对角线的另一端上。 山根低下头走近飞机。 他喊道:“所长!” 座舱的窗户开了。探出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的头。萌绘一个月前见过。驾驶直升机的是新藤所长本人。 “请用无线电叫警察来!真贺田女士被谋杀了!”山根大声说道。 飞机的门开了,下来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萌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了所长。他大睁着眼睛,脸扭曲了似的。 “所长!”山根又喊了一声。 “被谋杀了?”所长终于开口了。 “不知道谁干的。之前她的房间被锁住了。”山根继续大声说道,“请快和警察联系!电话和邮件都不通!” “为什么不通?” “正在调查。” “知道了。她拜托给你了。”所长斜眼看了看从后面下去的女子,“我来联系吧。要是电波发不出去的话就再飞上去。先把她带下去吧。”所长说着,把头缩了回去。 山根牵着女子的手回到了萌绘身边。 这时飞机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男人绕过飞机慢慢地朝这边走来。棒球帽沿朝后戴着。 “望月。”山根叫了一声,“你来这儿干吗?” “啊,我听见了声音,坐那边的电梯上来的。”望月走了过来,盯着来访的女人看。 “请等一下好吗……”萌绘对山根说着,低下头走近直升飞机,用手敲了敲飞机的前面。于是座舱的窗子又开了。 “对不起!”萌绘叫道,“我是西之园!所长,请您告诉警察我在研究所。说我的名字他们就能明白。” 所长在窗子里面做了个OK的手势。 萌绘回到了等着的山根他们那里。山根把手放在玻璃上打开了门,四个人进了屋。空调的冷风轻柔地迎面扑来。 “你是真贺田未来吧。”山根一脸为难地说,“就像所长说的那样。” “晚上好。”女子微笑着说着不太流利的日语,“我叫真贺田未来。”她伸出手想和三个人握手。短短的黑发,个子比萌绘还高些。皮肤白得不像日本人。不知哪儿长得有点像真贺田四季女士,但在萌绘看来,她好像比一个月前看到过的她姐姐老。 “她好像听不明白我们的话。”萌绘对山根说,“用英语和她说吧?” “西之园小姐的英语口语怎么样?”山根问。 “还行。由我来说吗?”萌绘眯起了一只眼,“这种事,用日语讲我都不喜欢。” “先下去再说吧。”山根提议道。 “我也想下去。”望月从一旁说。 四个人坐上电梯,默默地到了地下二层。站在萌绘旁边的真贺田小姐用纯正的英语道歉说自己的日语词汇量非常小。 “No problem.”萌绘对她笑了笑。但其实问题很多。 回到地下二层的时候只见一个高雅的中年女人站在电梯旁。她穿着夏天的薄毛衫和长裙,用英语和客人打招呼并和她握了握手。这个年龄的女性研究所里应该只有一个人。萌绘立即想到,她是所长夫人。 她瞥了一眼萌绘,表情僵硬地说:“你是西之园小姐吧。初次见面。我是新藤的妻子。” “不好意思这种时候来打扰您。”萌绘向新藤所长夫人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的。”新藤夫人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过后再慢慢说……我也听说出了大事了。” “所长还在房顶。”山根向新藤夫人报告道,“夫人……未来拜托给您了好吗?在这儿毕竟不太好。还没告诉她四季女士的事,因为她好像不懂日语……” “知道了。我带她去我的房间……那个人回来后请告诉他过来一下。”新藤夫人说。 萌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人”是指所长。夫人牵过正疑惑地看着四周的真贺田小姐的手,上了电梯,关上门。萌绘看见门上的显示灯停在了1。 “现在只剩下等着警察了。”山根松了一口气似的说,“西之园小姐,警察中有你认识的人吗?” “嗯,我叔叔在县警察局。”萌绘谨慎地答道。萌绘的叔叔,也就是去世的父亲的弟弟,是爱知县警察总局的头儿。他现在是萌绘最亲的亲人和监护人。“警察过多长时间才能到呢?” “坐直升飞机的话一会儿就到了……不过肯定是坐船。大概要一个小时吧。”山根吸着烟答道。 萌绘看了看房间里。岛田文子正在电脑前敲着自己的肩膀。犀川副教授坐在她后面呆呆地望着显示屏。刚才坐在另一台电脑前的水谷主任现在不见了。弓永医生夫妇坐在房间一角的椅子上,表情困倦。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望月在隔壁的房间里。蒙着床单的尸体仍然站在走廊里。萌绘想,多亏真贺田未来小姐不用从走廊过去。 萌绘走向犀川,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那个人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妹妹吧。”犀川小声问萌绘,“她只会说英语吗?” “嗯,好像是。”萌绘点点头,“好不容易回日本看她姐姐的……” “和警察联系上了吗?”犀川问。 “所长正用直升机的无线电联系呢。”萌绘指着天花板说。 “望月怎么坐电梯下来了?”犀川边掏烟边问,“还有其他能上到房顶的地方吗?……” “有……他本来就在房顶。”萌绘答道。 “喂,西之园……”犀川吐了一口烟,神情严肃地说,“我想了想,真贺田博士的尸体出现在那里,然后到走廊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了吗?” “岛田小姐在这里。”萌绘往前探了探身子说,“老师,您想到什么了?” “岛田昏倒在这儿了。”犀川压低了声音好不让旁边的岛田听见,“大家都去走廊里看新娘。那时黄色的门开着吗?” “嗯,开着。”萌绘点点头。 “那么凶手可以从那里出来,然后坐电梯,对吧。……”犀川说,“刚才我看见电梯门打开,基本没什么声音。而且那时很吵,我们跑到走廊里,光注意看真贺田女士的尸体了,即使谁上了电梯也……” “老师,那不可能。”萌绘得意地说,“我刚才在对面房间看见录像了。这个房间全部的状况都录下来了。您要看看吗?” “是吗……”犀川吐了一口烟,“那么就去掉这个假设吧。” “更重要的事,凶手是从哪儿进去的呢?”萌绘说。 “用VTR分析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犀川说,“如果通路只有那扇门的话。我现在还不大相信有这个条件。” “真想快点去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看看。”萌绘的语气好像是想吃蛋糕一样,“那样的话,嗯……怎么说来着?就会雨过天晴了。” “确实如此。”犀川说,“这样的话觉都不能睡呢。老是一肚子疑惑太难受了。” “弓永医生说死了多长时间来着?”萌绘问。 “他没具体说。只是说几天前。”犀川好像觉得自己的烟呛人似的躲避着,“至少不是今天杀的。所以凶手一直藏在房间里是难以想像的……” “说不定和十五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呢。”萌绘小声说。 “你想得太多了吧……”犀川苦笑着说。 “但是这下子真贺田家就死了三个人了。”萌绘嘟哝道,“而且时机把握得这么好,正好是真贺田家的后代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不是太凑巧了吗?” “嗯……你说的凑巧,我觉得定义不太明确啊。”犀川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状况不同寻常。西之园同学,说实话,真是超出了我的想像了。如果除了那扇门外没有其他出入口的话怎么办呢?你相信有这种事吗?首先,这里系统的异常是怎么回事?电话和邮件也不通。而且找不到任何原因啊。” “因为电脑病毒一类的吧。”萌绘轻松地说,“这儿都是这方面的专家,要做到不是很容易吗?从真贺田博士的房间也能对所里的系统做手脚吧。凶手应该在房间中待了几个小时。” “真贺田女士房间里的电脑系统不在研究所的系统里,没和主网络连接,只能用邮件收发文本文件。而且是电脑的局域网。不可能改写主系统的程序。刚才我问过岛田这里的系统结构了……” “我也敢保证这一点。”对着显示屏的岛田文子好像听见了他们的话,转了转椅子冲着他们说,“总之,没发现有人给Red Magic做过补丁。” “补丁?”萌绘立即问道。 “就是改变一部分程序。我查过了,丝毫没有改写过的痕迹。所以……也就不能修复。但是哪儿都没毛病啊……不管怎么说,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绝对不可能做到。” “那么说是研究所里的哪位所员了?”萌绘直率地说。 “是啊,可能吧。”岛田文子赞同道,“至少是有这个可能的。” “杀了真贺田博士的凶手是这个研究所内部的人。”萌绘继续说道,“本来外面的人也是进不来的……” “对。”岛田点了点头,“警察来了我们都有嫌疑。” 6. 犀川看了看表,半夜两点。萌绘一脸困倦地坐在椅子上。 新藤所长还没下到地下二层来。从所长的飞机到达,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和警察联系上了吧。”犀川看着手表担心地说。 “联系上了吧。”山根边喝咖啡边说,“要是联系不上的话就下来说了。所长肯定是去照顾真贺田未来小姐了。” 犀川看了看电梯门上的数字灯,和刚才一样,还是1。 “我们问问吧……”山根走近闲着的电脑,开始移动鼠标。 一会儿显示屏上就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新藤所长夫人的脸出现在里面。 “所长回去您哪儿了吗?”山根对着画面说。 “没,没在你们那儿吗?”显示屏上的夫人摇摇头,“那个人老也不回来……我刚才和未来小姐说了。她好像很受刺激……我想让她休息了。能让澄江上来一下吗?可能得要一些安眠药。” 山根看了看房间一角里的弓永夫妇。听见了说话的弓永澄江轻轻点点头。 “知道了。弓永马上就去。”山根答道,“所长去哪儿了?怎么还没下来?” “会不会在办公室里?”新藤夫人说。犀川从小小的画面中模模糊糊地看见夫人背后真贺田小姐的脸。焦距没有对准后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有,刚才呼叫了办公室的终端机。”山根说。 “是不是在做别的事?知道了。一会儿我去看看。和警察联系上了吗?” “不知道,我正想去看看呢。” “是吗,他一次都没下去吗?”画面中新藤夫人一脸惊讶,“好吧,弓永夫人来了后我去办公室看看。” 弓永夫人和弓永医生说了几句话就拿着小箱子站了起来,坐上电梯上一楼去了。 变成一个人的弓永医生向吸着烟的犀川走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萌绘困得晃晃悠悠的,但眼睛好像还是睁着的。 “医生,您明白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死因了吗?”犀川小声问道。 “没,不详细调查就不能明白。”弓永抚着唇上的胡子说,“您的专业是什么?” “我搞建筑,工程学部。”犀川答道。 “啊,我以为您是同行呢……因为在尸体面前您最冷静……”弓永医生歪着嘴说,“嗯,您叫什么来着?刚才问了,但是忘了。” “犀川。犀牛的犀,三竖的川。那种时候问了也记不住啊。” “犀川老师是金泽人吗?”弓永微笑着。 “不是。但祖宗是不是就不知道了……”犀川吐出一口烟。到了这个时候烟吸起来已经不那么香了。 “这位是?”弓永医生看着萌绘问。 “我是西之园。”萌绘报上姓名。 “刚才我说话对不住了。”弓永扶了扶眼镜说,“我吓了一大跳。” “没有。我不记得了。”萌绘偏着头笑,“对了弓永医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我可从来没进过真贺田女士的房间哦。”弓永医生马上说道,“你是想问这个吗?” “是的。”萌绘缩缩肩膀,“最近真贺田博士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医生摇了摇头,“我到这个研究所之后真贺田女士没得过什么大病。只是给她开过几次药。” “她都得过什么病?”萌绘问。 “感冒和……嗓子疼……对,给她开的也就是退烧药什么的。”弓永答道,“几年前她为了减肥曾经搞坏了身体,那时给她输了液。” “啊?”萌绘叫了出来,“那么您进她的房间了?” “大概有一个星期,我老婆去的。我没去。” “真贺田博士减肥啊?”犀川在一旁说,“有意思……” “弓永医生怎么认为的?”萌绘又问道,“就是,您认为博士是怎么被杀的?” “你真古怪。”弓永医生看着萌绘说。嘴像是在笑但目光却很严肃,“不好说……嗯……说实话?” “请讲。” “真贺田女士从那个门里出来时我没看见。”弓永淡淡地说,“我不相信不是自己亲眼看见的事……就这么多。” “您怀疑是谁干的?”萌绘听了弓永医生的话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仔细想过。”弓永医生的脸有点扭曲,“她是被人杀的,这点是确定的。所以有人进了那个房间然后又出去了。这么想应该是合理的。合理吗?” 萌绘盯着弓永不说话。 “不是今天或昨天杀的。”弓永继续说道,“是几天前。” “但是有录像监视着这个入口。而且从房间里也打不开那个门呀。”萌绘说。 “嗯,我也不是专家我不知道。”弓永说,“但是罪证被销毁了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凶手也不一定是一个人。” 确实如此,犀川心里赞同道。确实警察可能会怀疑由几个所员共同杀害了真贺田女士。是有这个可能的。比如所有人可能都在说谎。录像可能是伪造的。可能有人进去了,另外的人在外面给他开门。弓永医生的话值得考虑。恐怕警察来了也会支持他的假设吧。 但是有一个很大的谜团。 “为什么要切断尸体的手脚呢?”犀川问弓永道。 “可能因为P1的载重量有限制吧……”弓永笑着说。 “是吗?真的?”萌绘吃了一惊,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真的。”弓永看着萌绘说,“但好像还不足以说明尸体的手脚为什么会被切掉。” “不。”萌绘的脸有点红,“我觉得理由很充分。哎,犀川老师不这么认为吗?” “不这么认为。”犀川马上答道,“如果那就是答案,那么下面这些问题如何解释。首先,为什么一定要P1驮着尸体?……而且我觉得稍稍超出载重量也没问题……” “山根,”弓永医生叫靠墙壁站着的山根副所长,“P1的载重量是多少?” “三十公斤。”山根说着,向这边走来。 “如果驮着比三十公斤重的东西会怎样?”弓永医生问。 “会有警告提示超重。太重的话就动不了了。”山根答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它们能测出物体的重量作相应的移动。加速和减速的时候也根据物体的重量控制。还能测出什么位置放了多重的物体,为了运水杯的时候使水不洒出来,运较重的物体时也能安全刹车,必须知道物体的重量和重心的位置。” “那么切断尸体的理由还是……”萌绘眼睛朝上翻了翻说。 “可能是吧。”山根点点头,“非用P1不可。” “我也这么想的。”弓永医生也点点头,“我想真贺田女士的体重大约有四十一二公斤。切去两手两脚后,再加上婚纱,应该在三十公斤以内。” 萌绘微笑着看看犀川。萌绘能把这样的事单纯作为物理问题讨论,说明她完全是一个理科学生。 犀川也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那个有能力毁坏研究所系统的家伙会为了不超过载重量才把尸体的手脚切断吗?只要修改一下机器人的程序不就可以了吗?…… 第四章 褐色的过去 1. “办公室里没有啊。”电脑中传来新藤夫人的声音。 “明白。还在直升机里呢吧,我去看看。”山根答道。房间里的人都看着他。 “我也去。”弓永医生从犀川旁边站了起来。萌绘也默默地站立起来。 “是不是和警察联系时出什么麻烦了。”萌绘在犀川耳边说,“我也去。” “警察来之前我打算待在这儿不动。”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房间里只剩下犀川和岛田文子。三个人走进电梯。 和刚才一样,山根按了按R的按钮。 “所长不会开着飞机去哪儿了吧。”弓永医生说。 山根把手放在玻璃上打开了房顶的白色大门。直升飞机还在原地。灯光熄灭了,螺旋桨也停止了转动。三个人慢慢走到湿润的空气中。 “奇怪……”山根望了望房顶,“好像不在飞机里……所长不在办公室的话只能在这儿啊……” “不会从那边的门到研究所里去了吧。”萌绘指着房顶上另一侧的电梯间。那好像是到房顶来的一般入口。借着月光,他们马上明白了房顶上没人。虽然不是特别亮,但并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物体。 “所长不可能走那个门。因为这边要方便得多……”山根说。 三个人走近直升飞机,围着它转了一圈。 弓永医生突然停了下来,边走边看的萌绘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萌绘想道歉,抬头一看,只见他盯着直升飞机驾驶室的方向眼睛睁得大大的。 “山根!”弓永一动不动地说。山根好像也发现了什么。萌绘看不清楚。 弓永和山根跑向直升飞机的另一边,咣当一下打开了飞机的门。飞机中一片漆黑,弓永先钻了进去,然后是山根。 萌绘也跟着踩着梯子抓往飞机门上的把手爬了上去。 新藤所长的帽子滚落到了座舱的地板上。 一股血腥味。 没有光看不太清楚,地板上好像有液体在流。 弓永向前碰到了坐在驾驶席上的新藤所长的身体。山根像深呼吸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萌绘也上前去看新藤所长。 借着从前面玻璃照进来的微弱的光线,他们看见有个东西刺在所长脖子的后面。那个部位的白衬衫变成了黑色。不,实际也许是红色。 萌绘有一会儿喘不过气来。“是刀。” “还微微热。”弓永轻轻摸着所长的手摇了摇头,“怎么回事啊……” “死了吗?”山根问。 “嗯。”弓永回答。 新藤所长坐在驾驶席上,身体前倾,斜躺在胳膊旁边的仪表盘上。他的脸歪向一边,像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 萌绘马上把目光从死者的脸上移开。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父母死时那个可怕的夜晚的情景。她马上驱散了这个情景。她把精神集中在视线上,尽量不去看那个尸体,深呼吸了一下,开始观察驾驶席周围的状况。 “那里坏了。”萌绘指着天花板上的控制盘说。 山根伸出手。天花板的那个部分的仪表板凹了下去,耷拉着几根电线。仪表板裂开了。 “这是无线电。”山根说,“是用锤子或钳子弄的……” “无线电坏了?”萌绘问。 山根突然气急败坏道:“就是说和警察还没联系上……”弓永神情冷静地接着说,“这下麻烦了。我们快回去,最好集合所有人。山根。” “是谁干的?”山根叫道。 萌绘退回到直升机后面的座位。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为了分散注意力她观察着后面的座位。座位上放着一本地图册。这架飞机除了驾驶员还可以坐五个人。眼睛习惯了光线后,她看清了地板上流着的原来是血。 萌绘下了直升飞机,到了地面后她感到头很疼。 弓永和山根两人也从飞机上下来了。 “所里有人会开直升飞机吗?”萌绘问山根。 “没有,只有所长会。这架飞机是所长的私人财产。”山根答道,“无线电坏了,它已经没什么用了。” “无线电说不定能修好呢。”萌绘说。 “啊,你们谁去问问吧。”山根有气无力地说。 “西之园小姐,我很佩服你。能那么冷静地思考……” “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萌绘道歉说。 “没到泄气的时候。”弓永医生拍了拍山根的肩膀,“山根副所长,凶手就在研究所里。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三个人把新藤所长的尸体留在直升飞机里,关上了门,走进电梯。 自己是不可能把刀子刺在那个部位的。萌绘想,新藤所长刚被什么人给杀了,而且是他们认识的人。所长也许当时正在调整无线电,或者和谁说着话。他没注意有人开门进来,背对着进来的人。萌绘绞尽脑汁地想。那个人杀了所长之后从这边的电梯逃走了。那边的出口……凶手在所里。 (杀害真贺田博士的是同一个人吗?) 一定是的,萌绘直觉感到。 那么那个人已经不在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房间里了吗?…… “对不起……还是给我一点头疼药吧。”在电梯里萌绘对弓永医生说。 2. 山根副所长、弓永医生和西之园萌绘三个人回到了地下二层。 房间里只有岛田文子和犀川。望月和长谷部两人在隔壁房间里无聊地说着话。山根什么都没说,但谁都可以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出大事了。 “怎么了?”犀川站起来走近萌绘。 “房顶上,新藤所长被杀了。”萌绘报告道,“在直升飞机里。无线电被破坏了。 ” 犀川只是点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山根也看着犀川的脸点点头。因为听见后面的声音犀川回过头,只见坐在电脑前的岛田文子站了起来,椅子倒在她脚下的地板上。 “可能还没和警察联系上。”山根终于开口了,“真是……怎么办?……” “我先去告诉所长夫人一声吧。”弓永低声说,“我去……” 弓永医生又上了电梯。 “岛田小姐。”山根喊道,走近站在电脑旁边的岛田文子,“请你查一下谁开过房顶上的门。” 岛田慌忙扶起椅子,看着显示屏活动起了鼠标。犀川和萌绘也站在她的身后。 犀川点着了一支烟。“怎么杀的?” “刀子从脖子后面……”萌绘答道,“坐在直升机的驾驶席里被杀的。” 岛田文子的肩膀随着“刀子”两个字抖了一下。 “房顶上?没人吗?”犀川又问。 萌绘摇摇头。 “电梯间上呢?”犀川问。 “那个……”萌绘想了一会儿仍然摇摇头,“山根先生,您看见了吗?” “没……那儿上不去。”山根说,“不管谁上了屋顶都一样……” 岛田文子调出了几个窗口,急急地敲着键盘。画面右上方的窗口中有一个列表。岛田滚动着它。 “嗯,最后开过门的是山根先生。”岛田文子声音颤抖地说,“两点十四分……就是刚才。” “之前呢?”山根问。 “之前也是山根先生。一点四十三分……”听岛田文子的声音像要哭出来似的。 “不是那个门……”山根立即说,“是另一个出口。” 岛田把那个窗口移到后面,又点了点鼠标。一个新窗口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唰地出现了一个列表。 “是望月。嗯,一点四十四分……”岛田读着列表,“之前是昨天上午……” 山根咋了咋舌。“奇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黛博拉并不完全可靠。”岛田文子回头看着山根,“出了这么多奇怪的毛病……” “别说没道理的话。”山根口气强硬地说,“毛病也出的太是时候了吧……” 山根终于注意到岛田文子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对不起……我太急了……不好意思。请把水谷找过来。” 岛田点点头,敲了敲键盘。这回左上方出现了一个小窗口,里面映出了水谷主任工程师的脸。 “你在哪儿呢?”山根看着画面说。岛田文子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山根。 “在我房间里。一边喝酒一边拼搏呢。”画面中的水谷笑着说,“在自己房间里是最安全的……现在系统完全正常。我正在想,电话和邮件不通会不会是硬件的问题呢。和警察联系上了吗?” “不知道。”山根说。 “不知道?什么意思?用无线电发不出去吗?”水谷大声说。话筒发出了杂音。 “所长被人杀了。”山根说。 “被人杀了?”水谷瞠目结舌,“被人杀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尸体有两具了。”山根说,“总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能来一下吗?” “可是刚才……嗯?被杀了?……所长……谁干的?”水谷神情严峻,“在哪儿被杀的?” “房顶。不知道谁杀的。”山根说。 画面中的水谷盯着这边一会儿,终于挪开了视线。右手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OK,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水谷的画面消失了。 岛田文子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两手捂着脸低下了头。不知什么时候望月和长谷部也来了,默默地站在犀川和萌绘后面。 “山根。我们去看看真贺田女士的房间吧。”望月边正着棒球帽边说。 山根回过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望月,又看了看犀川。 “我也同意。”犀川说,“说不定会弄清一些事。如果警察不来我们就应该尽快搜集正确的信息。我们去看看吧,尽量不碰里面的东西。” “好吧……”山根点点头,“我们进去。” 大家都看向面前的黄色大门。 3. 弓永医生夫妇俩乘电梯回来了。 “山根先生。”弓永走近山根抚着胡须说,“真贺田女士和新藤所长不能就那样放着。把他们移到别处去吧。” “为什么?”山根问。 “感情上的问题。”弓永答道,“我觉得那么做是人之常情……” “死了就没办法了。”山根说,“省下点没用的劳力吧。” “好吧。你那么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弓永医生笑着,嘴角稍稍上扬。然后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药片的塑料袋对萌绘说,“给你,西之园小姐。” “谢谢。”萌绘接过药。是两片连在一起的。 “一片就够了……”弓永对萌绘说,“一次吃两片就困了。” “我想困。”萌绘开着玩笑。 “上面怎么样?”山根问,“新藤夫人没事吧?真贺田小姐呢?” “没事。”弓永点头,“我说了所长的事了。夫人很镇定。真贺田小姐已经在客房睡下了。” 弓永夫人也在一旁点头补充道:“未来小姐已经服了镇定剂。” “弓永医生,我们想进那个房间。”山根解释道,“真贺田四季女士的房间。你一起来吗?” “啊是吗?这样啊……”弓永医生扶了扶眼镜,“知道了……你们是去找真贺田女士的手脚吧。……女人们最好就别去了。” 弓永夫人走向坐在房间一角的岛田文子。 “那么,我、弓永医生和……望月三个人进去吧。”山根望着大家说,“长谷部守在门口。因为这个房间只剩下女人了。万一谁从里面跑出来……” “我怎么办?”犀川谨慎地说。 “犀川老师啊……嗯……您说呢?”山根反问道。 “如果不碍事的话我也想看一看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房间。”犀川马上答道,“可能不太礼貌,但是我对她十五年里的生活很感兴趣。” 好像谁也没听见犀川的后半截话。萌绘默默地站在岛田文子旁边。犀川多少有些惊讶她没说也要去。也许连她也觉得不行了。 于是山根副所长、弓永医生、望月和犀川四个人打开黄色门走了进去。 山根把右手放在里面的铝门上报上名字,铝门也静静地打开了。 “这扇门从里面怎么开?”犀川问道。 “和外面一样。由真贺田女士来开……”山根答道。 房间中一片漆黑。望月用带来的手电筒照了照里面的墙,看见了电灯开关。 望月走过去用笔的一端按了按开关。灯亮了后他们叫黛博拉保持铝门常开,然后走进了房间中。 房间很大,像是客厅。墙的一面都被书架占领了。进来的门的附近有一只黑色的木质花瓶,刻着图腾柱上面人脸似的图案。犀川觉得是非洲那边的民间工艺品。有一个很小的沙发和一张玻璃和铝制的桌子。这个房间应该从没接待过客人。让人惊讶的是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百科全书、文学全集和美术历史方面的图册,没有信息工程学的专业书籍。 客厅里没有异常物体。是个舒适的普通客厅。即使说它是哪个人住宅里的客厅也没什么不自然。只是四壁上没有窗户。不过犀川从进这个研究所到现在,已经适应了没有窗户。 客厅里有两扇门。一扇是开着的铝门,那是这个秘密住处的入口,和外界连接的惟一通道。另一扇门在对面的墙上,很坚固,样式传统。 显然客厅里没有藏人的地方。山根想用手开木质的门,被弓永拦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转了转门的把手。 出了客厅是个细长的厅,这次是弓永用手绢开的灯。 除了连接细长的厅和客厅的门以外还有三扇门。其他墙壁上装饰着大幅的图画。地板是木质的。 打开最近的一扇门开了灯一看,是一间很宽敞的雪白的房间,像是工作室的样子。接近房间中间的地方有三台电脑,两台工作站。五个显示屏把一把椅子围在中间,呈扇面形排列。地板上有个小孔,钻进去一把电线。房间的一角另有一台小小的显示屏,但仔细一看,原来是旧式的电视机。三台大型作业机靠墙排列着,上面有一大堆不知是组装到一半还是坏了的零碎。一台作业机上安着一把虎钳,墙下面密密麻麻地堆放着电动穿孔机、钢丝锯、螺丝起子、螺丝钳、焊锡枪等工具。书桌下面有几只大纸盒箱子。书桌旁边放着一台大吸尘器,很是惹人注目。 “这是博士的工作间吗?”犀川问。 “可能是吧……”山根答。 长谷部和望月的警卫室好像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墙上是邮箱的取出口。里面有两个小房间。一个是仓库,另一个是安着可视电话的用来和外面对话的房间。他们把两个房间的门都打开看了看,没有人。粗略看了一遍后四个人回到了细长的厅里。 西之园萌绘从开着的客厅的门里走了进来。她看着犀川的脸微笑着说:“头好像不疼了……” 萌绘进了男人们刚出来的工作室。工作室的门也就那样开着。 接着,山根用手绢打开了细长厅里面左手边的门,打开了灯。 “灯都是关着的。”山根自言自语道,“这儿是……书房吧。” 这个房间比较小,三面墙壁上立着抵到天花板上的书架。书架上靠着看起来很轻的铝制梯子。中间有一张结实的书桌,上面也什么都没有。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架也几乎被书塞满了。一半以上是外国书,犀川看见的地方几乎都是专业书。如果再有其他书怎么办呢?犀川觉得自己在担多余的心了。 回到细长的厅里时萌绘也刚好从工作室里出来。 “发现什么了吗?”萌绘问道。 “不,什么也没发现。”犀川回答。 山根把细长厅最后一扇门打开了。 这个房间漆黑漆黑的。打开灯,是一个和普通公寓差不多大小的连着饭厅的厨房。有一张小桌子和两把小椅子。桌子上也什么都没有。碗柜对面是个小小的厨房,里面摆着不锈钢洗涤台、烤箱、微波炉、冰箱、小炉子和洗碗柜。小炉子上只放着一个精致的平底炉。 萌绘也进了房间,睁大眼睛四下张望。 饭厅里和入口相反的方向有两扇门。 山根小心地打开了右边的门,里面放着梳妆台和带甩干的洗衣机。另外还有一个小仓库,但哪儿都没什么不正常。浴室有点旧,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真贺田博士有洁癖呢。”萌绘看着浴室说,“都是她一个人打扫的吧……” “又没有管家。”犀川看着梳妆台开玩笑说。 所有人又一次回到饭厅,打开了另一扇门。 “是卧室吧……”萌绘在最后面说道。 弓永医生和戴棒球帽的望月默默地等着山根打开门。真贺田女士的住处只有那扇门里面的没看了。 山根用手绢拧门的把手,过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大家说:“门锁上了……” 4. “有锁?”犀川问,“为什么?” “因为当时这里并不是为了监禁真贺田女士而修建的。”山根说,“本来是给真贺田父母住的……” “是从外面锁上的吗?”弓永医生把脸凑近把手处,“不……不是……” 把手上没有钥匙孔。 “好像是从里面锁的。”山根说。 “你是说里面有人?”棒球帽沿朝后带着的望月说。犀川好像知道他一般什么时候反戴帽子了。 “把它弄坏把门打开吗?”弓永医生提议说。 山根用手咚咚地敲着门试验着。好像门不是那么结实的。 “等等!”萌绘喊道,“静一下儿……” 房间中有声音。 所有人都屏息凝气。 房间中传出人微弱的声音。 “你是谁?”那个声音说。是个女人。 “是真贺田博士的声音……”萌绘小声说。她的声音打着颤。 “我是山根!请打开门……”山根叫道。 房间中传来谁碰到门的声音。 山根稍稍后退,弓永医生手抚唇胡。 门的附近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但是门没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都紧张极了。 “是真贺田博士吗?”山根说。 “你是谁?”房间里又传来和刚才一样的微弱的声音。 山根拿着手绢再次握住了门把手,慢慢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亮着灯。 谁也没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却什么都没发生。向里打开的门的阴影里突然闪出一个东西。 “你是谁?”那个声音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一模一样的音调。 “机器人呀……”山根叹了口气。 是个高约一米的汽缸型机器人。有两个大轮子,没有头,脖子上有两个摄像头似的东西在动。只有一只非常长的三节的胳臂从背上伸出来。 “你是谁?”山根对机器人说。 “我是MICHIRU。”机器人回答。它的声音比黛博拉的电子合成音更接近人声。 所有人都走进这个大大的房间。地上铺着短毛绒毯。有一个大沙发和一张矮桌子。地上有几只瘪了的气球。一只大大的手工缝制的熊伸着腿坐在沙发上。 “哇,塑料积木啊……好亲切!”萌绘朝沙发旁边的塑料盒里看着说。盒里装满了红、白、黄、绿各种颜色的小塑料积木。旁边还立着一个用几千几万块积木拼成的娃娃。是个带着高高的帽子的英国皇家卫兵形象。 “这些玩具是真贺田女士很多年前买的。”望月说,“我记得往邮箱里放了好几回。”他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正过来的。 床在房间里面。铺着好多布头拼缝起来的床单,上面有一只小小的白色手工缝制的熊。挨着床是一张木质古董桌子,上面摆着一台缝纫机。大概使用缝纫机时是坐在床上的。 “她常常做手工吗?”萌绘看着缝纫机说。缝纫机旁边有一个藤制的衣柜。 山根走过去开房间里面小储物间的门。萌绘也跟着往里面看了看马上就回来了。 “作为女人,她的衣服有点少。”萌绘抒发着感想。 “当然了……”犀川微笑着,“她也不出去,这里也没什么季节……只有你衣服的十分之一吧。” “不到三十分之一。”萌绘轻松地答道。 山根回到停在门旁边的机器人那里。 “MICHIRU。”山根说。 “是。我是MICHIRU。” “那机器人的声音是真贺田博士的声音吧。”萌绘拿起沙发上的手工缝制的熊说。 “真贺田博士在哪儿?”山根问机器人。 “真贺田博士?”机器人反问道。 “真贺田四季博士怎样了?”山根又问。 “怎样了?”机器人又用同一个音调说道。 “这个不行啊……”山根好像有点丧气,“是这个机器人把门锁上的吗?” 山根观察着机器人后背上伸出的手臂。 “能开的话也应该能锁上……”弓永说道。 卧室门内侧的把手上有一个钮,横过来门就锁上了。 “哪儿都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啊。”犀川说。 “那边房间书桌下的纸盒箱子呢?”萌绘把手工熊放回沙发上问。 “我去看看。”站在门口的望月说着,向细长厅走去。 “太干净了。”犀川说,“什么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不像突然出事的样子。但可能真贺田博士平时就这样……” 大家回到了细长厅里。 望月看了看工作室,从作业机下拖出纸盒箱子开始检查。 “都是空的。”望月站起来摇摇头,“我说没人吧。从开始就说没人……” “没人真贺田女士会被杀?”弓永医生对望月说。 同样的对话又出现了。但这次好胜的望月没有反驳弓永医生。 5. 水谷挺着他的大肚子从接待室进了大厅。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问:“有谁在吗?” “谁都不在。”山根答道。望月看看水谷微微一笑。 “手脚好像都没有了,”弓永医生补充道,“总之,不仔细调查的话,事情还是不好说……” 犀川一直非常注意这件事。萌绘看看犀川的脸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水谷朝真贺田女士的工作间看了一下,走了进去。 他把脸凑到房间中央的五台电脑上,往外看了一下,说道:“全部都关机了……硬盘也没有驱动。” 山根对水谷说道:“打开看看。” 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使用电脑的时候都会把电源切断。但真贺田女士所使用的电脑的电源却脱落了,这倒没有让人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但是那两个工作站可就不一样了。这种类型的电脑在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发生电源脱落的现象的。它的设计是这样的:启动系统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但机器和系统都是能连续二十四小时运转的。 水谷用手摸了一下两个工作站的开关。然后把电脑的电源也插上了。犀川看了一下,其中的一个工作站是HP公司出品的,另外一个是国产货。虽然这两个工作站都是四五年前的老型机器,但是要在当时买下来的话也得每台一千万日元以上。电脑的其中两台是“Macintosh”(美国苹果电脑公司生产的电脑,即苹果机。———译注),另外一台以前没见过,也没有任何标记。可能是当初购入零部件后自己组装的机器吧。 启动工作站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画面上绿色的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由下到上不停地划动。中间还一次次地出现“Red Magic”这几个红色的大字。 开启每台电脑都花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没有任何标记的那台电脑的显示器在终止模式变成黑屏后停止了运转。另一台电脑的画面是日程安排表。还有一台在普通的文件名的界面上就停止运转了。 犀川问道:“我能摸一下吗?尽管键盘上可能会粘着指纹……” “啊?是吗……我已经摸了。”水谷一边看着工作站的显示器一边说道,“还是在那边的电脑上提取指纹吧。对吧,山根?我说了,我已经摸过了。” 山根点头说道:“只好这样了。” 萌绘也来到犀川的旁边,用手摸了一下电脑。为了方便真贺田女士操作,电脑摆放成了放射形状。因此他们只能在很狭小的空间里展开各自的工作。 “唉?……”只听水谷大叫一声,“这家伙真是太棒了!这,这……已经是‘Red Magic’的第六个版本了。” 萌绘转过头来问道:“第六版?” 水谷说:“唉,研究所的系统才只是第四版呢。我听说真贺田女士要开发下一个版本了……想不到已经到了第六版。如此说来,第五版岂不是已经开发完成了……” 犀川首先看了一下有日程表的那台电脑的画面。虽说是日程表,但日历上几乎什么也没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所以日期也自动更新了。他打开昨天的日程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 全部成为F。 ---------------- 犀川在嘴里嘟囔着“全部成为F”。这时,山根朝画面看了一眼。 站在后面的弓永医生问道:“F是指什么呢?” 萌绘说道:“难道是指完成的意思?……” 他们几个人抓到什么就看什么,到处乱看,但除此之外在日程表上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文字。 犀川接下来开始找相关文章的各个文件。硬盘有1G的容量,才只用了一半。 软盘中第一个文件是名为“文档”的文件夹,其中只存有一篇文章叫“Read Me”。 犀川双击了一下这个文件夹,想看看里面的内容。 “啊!”副所长山根大叫一声。所有的人都看向了犀川面前的显示器。 ---------------------------------- 我的“苹果机”里没有留下我在这世上生存过的痕迹。我提前警告你们,没有必要 做无用功浪费时间。WS也是一样。只是,新的编译程序和“Red Magic”的第六版作为我 留给你们的最后的礼物将不会消失。 真贺田四季 我虽然反对,但丝毫没有办法。我不忍放下道流,这是我惟一的挂念。但是我也有 不得不做的工作。 栗本其志雄 我已经打扫好了整个房间。浴室的霉气也清除过了。我很久以来一直希望看到大海 。请大家不要把我的结婚礼服弄脏了。 佐佐木栖麻 ---------------------------------- 弓永医生一边摸着胡子一边说:“这都是些什么呀?!是玩笑话吗?” “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栖麻是谁啊?”犀川问道。 山根稍微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他们是真贺田女士身体中存在的其他人……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 “那为什么名字不一样呢?”萌绘问道。 山根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是不是出生地不一样啊?……” 弓永医生回答说:“可能是这样吧。正是由于不同的性格才真正地形成了自我。不同性格的形成势必和不同的环境有关。因此一般情况下,不同的出生地或不同的年龄都会导致形成不同的人格。这是一般论……” 犀川一边盯着画面一边说:“总之,就像真贺田博士所警告的那样,她并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文件。与房间一样,文件好像都被整理过了。” 另一台苹果机上的文件夹里也留有一封相同内容的文件———“Read Me”。 稍稍查看了一下工作站的水谷说道:“这里也没留下任何东西。除了“Red Magic”和新的编译程序之外的全部内容是全都消失了呢,还是放到移动硬盘里带出去了呢……” 犀川再次点开真贺田女士们(这种场合恐怕用复数才合适吧)留下的信息阅读起来。萌绘指着电脑屏幕说:“这两个字应该读作‘MICHIRU(道流在日语中的发音———译注)’吧。”她的手指正指向文章中“道流”两字所在的位置。 “是啊,确实如此……”犀川说道,“是指那个机器人吗?” 萌绘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者说是娃娃更合适?” 望月问:“什么?娃娃?” 萌绘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水谷开始敲打键盘,查看电脑的情况。山根替下犀川开始盯着电脑的屏幕查看。但是两个人就像真贺田的留言所说的那样,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决定离开房间,穿过接待室来到了外面。 犀川走在接待室中问山根:“垃圾该怎么办啊?生活在这里,每天都会产生垃圾吧。” 山根回答说:“应该在哪儿有垃圾筒吧。” 萌绘马上回答说:“在厨房。” “垃圾从那里出来,顺着传输带被运送到位于研究所北部的处理室的电气炉里。不仅是这个房间,其他的全部房间也全部这样。垃圾在那里被焚烧。过程全部都是自动的。” 犀川停下脚步说:“我稍微去看一下。你们先走吧。” 他们一行几人穿过铝制的门走了出去。在外面碰到了长谷部和岛田文子。犀川返回大厅,走进了厨房。因为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他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萌绘从后面跟了过来。 在厨房尽头冰箱旁边的墙上有一个铁制的盖子,上面有个把手。犀川掏出手帕,掀开了那个把手。垃圾筒开口向上,宽大约三十厘米,犀川把盖子全部打开,看到里面要比开口处窄,大约有二十厘米左右。不能仍太大的东西。 站在后面的萌绘突然说道:“把人的手脚割掉的话,能扔进去吧。”犀川听到这话大吃一惊。 犀川问萌绘:“西之园,你知道delicacy这个词吗?” 萌绘回答说:“你是指‘佳肴’吗?”这种情况下她的脑袋总是转得特别快。 犀川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15分。 “外面已经天亮了吧。”犀川说道,“忙了一整夜呢。” “露营的大伙都该起床了吧。你说他们会怎么想呢?”萌绘笑嘻嘻地问道。 犀川一边走向大厅一边说道:“前天或者更久之前,杀死真贺田博士的凶手是从这个房间出去的吧。他是怎样进来的又是怎样出去的,咱们暂时先不想了。至少现在先不想了。” 萌绘点点头说:“好。”两个人停在了大厅里。“怎么样,老师,你一点也不欢喜吗?” 犀川微笑着说:“怎么,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萌绘向上翻翻眼珠说道:“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只是想把即将落下的火星弹开而已。好像变成了‘眠狂四郎’似的。” “‘眠狂四郎’?他是谁啊?” “啊,那家伙是……”犀川一边考虑着一边说,“杀死真贺田博士,割下手脚……然后打扫好房间,消灭证据,删去电脑里的数据。也许像你说得那样,还把手脚扔到了垃圾筒里。分尸的地方应该是在浴室吧。也只能是在那儿了。然后再进行打扫……” 萌绘抱起胳膊说道:“凶手在这儿待的时间可够长啊。” “但是,刚刚还在屋顶呢。”犀川马上答道,“你两次都和山根先生上了屋顶吧。真贺田未来小姐来的时候所长还活着,再去的时候已经被谋杀了。其后仅用三十分钟的时间。他是怎样从屋顶出去的呢?……还有,刚开始是在屋顶上,说不定现在还在上面……” 萌绘问道:“你认为和真贺田女士的案件是同一个凶手吗?” 犀川摇摇头说:“唉!我也不知道……全都是些不明白的事……西之园,这个时候如果拿出王牌的话……” “什么?王牌?” “这并不是我的专长……” 这两个人穿过接待室,走出了那扇铝制的门和黄色的门。 山根、水谷加上弓永三个人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什么,岛田文子和弓永夫人在对面靠墙的椅子上坐着。 他们刚奇怪望月和长谷部怎么不在呢,两个人就从走廊过来了。令人奇怪的是,他们把盖上床单的“那个东西”抱了过来,即放在机器人P1上的真贺田女士的尸体。萌绘扭头看向了别处。岛田文子也盖上了眼睛。 山根对犀川说:“我们决定把她送回房间。” 望月和长谷部搬着尸体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扇敞开着的黄色的大门。好像是放在接待室了。他们俩不久就出来了,山根把那扇黄色的大门关了起来。 山根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在警察来之前咱们就这样吧!然后通知所里的全体人员,5点召开电子会议,请大家务必参加。嗯,也就是40分钟后了。岛田,就拜托你联络一下吧。我想先洗个澡。” “望月、长谷部、还有水谷,你们帮我把屋顶的所长搬到房间吧。”听弓永这么一说,他的夫人也站了起来,走向这边。“不能就那样把它放在直升机里。太阳出来之后温度也会升高的……” 弓永医生夫妻俩、望月、长谷部、水谷一共五个人坐电梯上了屋顶。 岛田文子说要回自己的房间,向着走廊走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山根、犀川和萌绘三个人。 “老师们也来我的房间吧。一定很累了。”山根一边朝走廊走去一边说道,“或者是要回露营场?” 犀川说道:“露营场恐怕是回不去了。我们也算是事件的目击者……警察来了还要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呢。” “警察说什么时候来啊?”山根勉强笑笑问道,他好像非常疲惫,“最坏的情况是也得把老师的学生叫到这里来。如果没有船的话你们就回不去。但你们的粮食储备只够三天消耗的。对吧?” 萌绘问道:“你们这里粮食储备没有问题吧?” 山根无力地说道:“足够几个星期用的。如果没有收到研究所的联络,过个三四天就会有人注意到的……” 犀川对山根说:“您先走吧!我在这里等弓永他们下来。如果这里没有人在的话就不好了。我待会儿再去山根先生的房间拜访。” 山根问道:“你知道我的房间在哪儿吗?” 犀川答道:“就算我不知道的话,她也会知道的。”萌绘在旁边点了一下头。 山根朝走廊走去。犀川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萌绘小声说道:“大家都辛苦了吧……” 两个人一直走到有椅子的地方。犀川把烟灰缸拿到了身边。 犀川坐在椅子上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感觉和《明星———托莱克》那本书中描绘的一样。这里的氛围真是……那位弓永先生可真像书中的麦克儿医生啊。” 萌绘笑着说道:“弓永先生可不像书中的那位大叔。” “也许是因为你的理解和我的理解所处的时代背景不太一样吧。”犀川微笑着说道,“西之园,你没事吧?一定累坏了。这次的旅行可真是一次严酷的考验。” 萌绘盘盘腿说道:“我没关系,老师才累了吧!” “是啊,比起来……是逊色了一些……”犀川认真地说道。 萌绘稍微考虑了一下问道:“您说的是什么啊?” “啊,没什么意思。”犀川回答道,“没有任何意义的诙谐才是最好的……” 6. 萌绘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考虑事情。犀川一边慢慢地吸着烟,一边下意识地数着天花板上的消防用的喷水头。 犀川想在头脑中整理一下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发生的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件,但是思想一直不能集中。在他的人生中,像电视剧一样戏剧化的夜晚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当然是他的恩师西之园博士夫妻乘坐的飞机着陆失败引起大火的那个夜晚。那件事也是发生在夏天。为了迎接恩师夫妇,犀川和那时还是高中生的萌绘一起来到了机场。那个时候她曾失声痛哭。火光像恶魔一样远远地升起,不久就传来了爆炸的声音。这都是一些他不想回忆的往事。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萌绘提起那个晚上的事。 犀川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收回了思绪。两个人被谋杀。其中一个人是在完全密封的密室里……对,是密室……确实如此。另外一个是在屋外。但是两者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两人都是真贺田家族的人。十五年前去世的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的女儿和弟弟被谋杀了。发生这件事谁会获益呢?…… 真贺田四季的房间是绝无仅有的完全密封的密室。谁也不可能进出那个房间。还有,要到达新藤所长被谋杀的那个屋顶乍一看也是不可能的。 萌绘突然开口问道:“那个留言信息是谁写的啊?就是电脑中的那三条留言。” 犀川马上答道:“我想至少应该不会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吧。” “为什么?”萌绘好像很吃惊,“您的意思是说那是凶手留下的吗?” 犀川说道:“可能是这样的。如果是真贺田博士自己留下的信息,恐怕是不会署自己的名字的吧。” 萌绘反驳道:“可是,老师,因为一共有三个人的留言,所以她可能是想区别一下吧。” “不,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自然。”犀川说道,“首先,如果那些留言是博士自己写的话,难道她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将会被谋杀吗?……还有,如果真贺田博士真的具有多重人格,并且每一重人格都想留下信息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写下比现在的信息更长的文章。在短时间里,每人留下一句话,我总觉得不自然。那是凶手留下的。” “哦……那‘全部成为F’这句话是指什么呢?”萌绘侧着脑袋问道。这是出现在电脑日程表中的句子。 犀川答道:“我觉得可能不像你说的是完成的意思。我注意到了F用的是大写字体。键盘上的Caps Lock键并没有使用,这种情况下要打出大写字体的话,只能按下Shif键。也就是说,特意使用大写字体可能会有它特殊的含义。难道是固有名词?……” “固有名词?”萌绘重复了一遍,“所谓全部,全部又是指什么呢?……” 电梯中传来了小声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弓永医生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弓永说道:“哎?老师您还留在这儿啊。去我的房间喝一杯怎么样啊?” “哦,不了不了。”犀川站起来回答道,“我们待会儿要去山根先生的房间呢。” “哦,这样啊。”弓永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举起了手,和他的夫人一起朝走廊走去。 水谷、望月和长谷部三人一起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犀川对水谷说道:“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水谷先生,您还在这儿?” “啊,我想在这儿喝点东西。”水谷很亲切地回答道,“我刚刚干了体力活,觉得有点渴。真是的,我以前还没有过搬运死尸的经验呢。” 犀川和萌绘朝走廊走了过去。走廊里的灯光随着他们两人的移动而不停地移动。 萌绘一边走一边问道:“P1机器人里能藏下人吗?” “不会吧。如果这个机器人身体里面是空心的话,说不定能勉勉强强藏下,但即使可以也得需要他们有像中国杂技团那样柔软的身体,否则的话,是绝对不行的。” “那么也就是说藏在刚才那个机器人上是不可能的了。”萌绘说道。 “你的想法可真有趣啊。”犀川评价道,“你说藏在机器人中出去,对吧?这样的话,好像比较有条理……” “什么条理啊?” “也就是说,给真贺田博士的尸体穿上婚纱,把她放到机器人上来威胁大家,这个理由是说的过去的。” “婚纱是怎么一回事啊?”萌绘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是真贺田博士自己做的吗?她有缝纫机……” 犀川回答说:“不,你去屋顶的时候我已经问过长谷部先生了,他说那好像是三年前博士买的。通过邮购寄送过来的。” “为什么?”萌绘好像很难相信似的。 “我不太明白,可能是想穿一次试试吧……” “要试穿那么厚的衣服?真不敢相信。”萌绘说道。 “嗯?你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不总是穿着一件像木偶的衣服吗?” 萌绘突然停下脚步,满面通红。“老师!你怎么还会记得那件事啊?真失礼!” “什么?”犀川大吃一惊,他不明白萌绘为什么会突然生气,“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萌绘什么也不想说了。犀川也不再想这个问题。 他们来到位于地下一楼的山根的房间前面,敲了敲门。“谁啊?”门里传来了山根的声音,犀川自报姓名后,门静静地打开了。 山根坐在那张大号的桌子的里侧,手里拿着一个咖啡杯。坐在桌子外侧的一个人正盯着犀川他们看。那是新藤所长的夫人。 新藤裕见子拿着手绢捂在嘴角。眼睛布满血丝,脸色也很差。 “啊,我们,只是……随便溜达着就过来了。”犀川说道。 “没关系,”新藤夫人回答道,“你们不必介意。热闹一点好……” 犀川他俩战战兢兢地进了房间,山根问过他们俩喝什么东西后就进了厨房。 犀川一边坐下一边说道:“说些什么好呢?……” 新藤夫人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老师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是啊,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呢?……但我一想起直升飞机的事也就死心了……我想那个人有那样的爱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事故而死的……我……他死在自己特别喜欢的直升飞机里,应该是幸福的吧……我不知道。” (即使被谋杀也是幸福的吗?)犀川虽然这样想,但是还是难于启齿。他点点头。 “夫人,您能给我们说说十五年前的那件事吗?”萌绘突然问道。 犀川瞪了萌绘一眼,想制止她,但萌绘没有看他。 夫人点点头说道:“是啊,西之园小姐。说说别的事可能心里会好过一点。” 这时,山根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出来。 萌绘单刀直入地问道:“夫人,您当年看到真贺田四季博士杀害双亲的现场了吧?” 新藤夫人回答说:“嗯,是这样的。我去的时候,我先生……正在制止她。” 萌绘说道:“这么说,您没看到杀人的现场了?” “不,正好,真贺田博士……是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四季小姐的父亲。真贺田博士被刺中,倒了下去。四季小姐全身是血,手里还握住刀子。血溅了出来。啊……”新藤夫人低下了头,马上又恢复了原样,叹了一口气,“我先生从四季小姐后面飞扑过去,制止了她……” “这么说,那时真贺田夫人她已经?” “是的,夫人已经倒在地板上了。是夫人先被刺中的。”新藤夫人答道。 萌绘继续问道:“他们两个人都是马上就死亡的吗?”犀川感到这种问题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提问,但所谓以毒攻毒,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新藤夫人答道:“不,夫人是当天晚上,博士是第二天才死亡的。” “四季小姐当时是什么样子啊?”萌绘用手抓着咖啡杯,问道。 “目光游离,但好像又很放心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博士倒下的时候,四季小姐大叫着‘我绝对不会宽恕你’。大叫过之后,她好像被什么附体了似的,发出了哀鸣声,接下来又大笑了起来。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可怕。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 这次轮到犀川发问了,他的热咖啡已经喝了一半。“是哪个房间啊?” 新藤夫人看着犀川说:“是那个地下二楼的房间。” 犀川又一次问道:“不,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问那里的哪个房间。” “啊,你想问里面的情况啊。……嗯,是这样……是一进去最靠边的那个房间。”新藤夫人回答说,“那时搬家才只搬到一半。我和我先生正好到这里来玩。那时候,我们还在东京的医院里工作。” 犀川接下来问道:“那时真贺田未来小姐在哪里啊?” 新藤夫人把杯子送到嘴边,说:“那时候她还不在这里。未来小姐在真贺田博士的父母家……好像是山梨县吧,她一直待在那里。因为还很小嘛。在她到东京看望大家的时候我也只是见过她两三次。” “这个问题可能是个非常失礼的问题。”萌绘淡淡地说道,“所长去世之后,这个研究所啦,真贺田家族的财产啦,怎么处理呢?” “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你们也不需要费心了。”新藤夫人用非常冷淡的口吻回答道,“真贺田家族的财产是属于四季小姐的,所以她去世之后,那些应该归她的妹妹未来小姐所有。这个研究所也是这样的。我先生的财产也只是那架直升飞机而已。但那是归我所有的。我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它。我的先生就是在那架直升飞机的座舱去世的……” 犀川刚才听说新藤所长给别人当养子了。他想,新藤家族应该是有不少资产吧。 犀川说:“所谓座舱实际上是指棺材的意思吧。”但是,他马上发觉自己的这句话很不得当。 山根很担心地说道:“未来小姐都说什么了?这个研究所以后该怎么办啊?四季女士的死对研究所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 “是啊。”新藤夫人很冷静地回答道,“这是以后大家要一起考虑的事情。未来小姐说她想马上回到美国,不想在日本定居……对,是这样说的……” 山根问道:“什么?” 新藤夫人说:“四季小姐的包还在直升飞机里放着呢。我把她拜托我的事全忘了。山根先生,就拜托你吧!她说里面有带给四季小姐的非常重要的礼物。” 萌绘问山根:“直升飞机的哪个部位能放行李啊?” 山根答道:“是后面的座位。” 萌绘摇头说道:“没有啊。我刚才留意了一下客舱……要是有包啊什么的我应该会注意到啊……” 山根点点头说:“待会儿再查看一下吧。” 犀川正盯着桌子上放着的赛车看。真贺田四季女士的卧室里也有孩子的玩具。 犀川向新藤夫人问道:“四季博士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方块游戏吗?我看见她的卧室里堆了很多的方块。” “她从孩提时代起就和大人一样,不,应该说她比大人更聪明,更有能力。”新藤夫人说这话时又叹了一口气,“她没有玩的时间。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看起来很可怜。” 萌绘问道:“她玩木偶游戏什么的吗?” 新藤夫人答道:“不,我没看见她小时候拿过那种东西。全部都是她长大之后才买的,全部都是……四季小姐想买什么东西都会告诉我,所以我是知道的。好像还有一个布制的小熊玩偶。” “您知道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栖麻这两个人吗?”萌绘提起了电脑留言中出现的这两个人的名字。 “是的,当然知道,大家都知道。”新藤夫人微笑着说道,“还有一个人是叫真贺田道流吧?写成‘道流’两个字,读作‘MICHIRU’。四季小姐有时会扮作这三个人的样子。我听说这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是她从五岁开始就有的一个毛病。” “是吗?”萌绘好像很吃惊。 “三个人都是吗?” 新藤夫人说:“不,只有那个叫栗本其志雄的是……其志雄这个名字是四季小姐去世的哥哥的名字。” 听了这话,犀川感到很吃惊。“真贺田四季博士还有哥哥吗?” “不,他一生下来马上就去世了。和四季小姐是双胞胎……因此四季小姐才有心扮作已经死去的哥哥的样子。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父母一定很高兴吧……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姓真贺田呢?这些都是我从我先生那里听来的……” 萌绘探身问道:“那么那个叫佐佐木栖麻的呢?” 新藤夫人微微一笑,情绪已经不是那么激动了。“这个人也是有原型的。他的原型是四季小姐在美国读书、工作时照顾她的那个人。虽然说是在公司上班,但那时的四季小姐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父母一直留在日本,四季小姐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了五六年。可能是雇佣的家政人员吧。说是叫做‘森川须磨’的一个人。也许不是‘须磨’这两个字,或者根本就不是这个名字。” “那个叫森川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萌绘问道。 新藤夫人马上答道:“在那边出车祸去世了。四季小姐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刺激,才辞掉美国那边的工作回到了日本。” “于是,四季女士就开始模仿起那个人来了?”萌绘说道。 “是啊……不过这和模仿还不太一样。是在自己的身体中创造了一个那样的人格。这不是模仿所能比拟的。四季小姐的头脑应该能装下不止一个人格吧……” “那么,那个叫真贺田道流的呢?”萌绘报上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新藤夫人稍微考虑了一下说:“这个是娃娃的名字。的确是这样的……她搬家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只抱了一个很大的娃娃。样子并不是很可爱。大概有五十厘米那么高。那个娃娃就叫‘MICHIRU’。” “那个娃娃后来怎么样了?”萌绘问道。 “在那间屋子里放着。” “哪间屋子?” “啊,就是她杀害自己父母的那个房间。是她住的第一个房间。真贺田博士被刺中倒下的时候,那个娃娃从书架上落了下来。嗯……那个娃娃正好落在倒下的博士的旁边。” 犀川也探出了身体。三个人都听得很入迷。十五年前发生的那场惨剧在他们几人的头脑中又重演了一遍。 “也就是说,那个娃娃……现在已经不见了吗?”萌绘问道。 第五章 灰色的境界 1. 新藤裕见子从山根的房间走了出来。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过几分了,山根没有时间洗澡了。 山根面向终端显示器,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向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发信。其内容大概如下:研究所发生了事故,有人被谋杀了,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与外界的联系也被切断了,研究所遇到了很大的危机。 山根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与死者无关的问题我都会尽量回答。不久显示器上就出现了很多问题。 ------------------------------ 警察什么时候来啊? 警察一定会来的,但是现在还没联系上。 粮食与能源不会有问题吧? 暂时没有问题,不会影响研究所的运营和所员的生活。 我们能接收到外面发来的邮件,为什么发不出去呢? 我想可能是软件出现了问题,但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现在正在调查之中。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啊? 最长三天吧。 所里有谁有无线电话吗? 有的话,请通知山根。 所长的直升飞机里好像有无线电话。 那个无线电话出现故障了。有谁能修好的话,请通知山根。 为什么是山根副所长呢?所长不在吗? 不在,而且所长的直升飞机也不能用了。 我们能离开研究所吧? 能,但最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 有什么危险吗?出现危机的原因是人为的因素吗? 是人为的原因。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现在我们正在做的工作怎么办啊? 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继续下去。 ------------------------------------ 画面上不停地出现问题。作解答的好像不止山根一个人。恐怕水谷主任和弓永医生都在旁边帮助他吧。 电脑的另一个界面正在点名,查看所里的成员是否都在。应该待在研究所里的人员现在都还在。而且记录显示从昨天到今天早上出入过研究所大门的就只有山根一人。 犀川问山根:“研究所一共有多少人啊?” “嗯。一共有五十二个人。”山根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回答道,“除了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和真贺田未来小姐以外,一共有五十二个人。这其中包括新藤所长和真贺田四季女士,现在还活着的正好有五十个人。这五十个人我已经全部确认过了。” 提问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突然电子铃响了一下,显示器的又一个界面出现了一行文字。 ------------------------ 我是岛田文子。 副所长,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曾和别人约好明天下午一点钟见面。那个人是妇女杂志的记者,要到咱们岛上来寻找素材。因此,在明天约定的时间里,她会乘船来咱们岛上。 -------------------------- “谢天谢地!”看到这些后,站在山根后面的犀川松了一口气。 山根回头看了犀川一眼。“是啊。到时候只要把任何一个人送到港口,咱们就可以和外界联系上了。” 萌绘问道:“也就是说,今天一天都不会有船来了吧?让谁去港口合适呢?” “不行啊。事先也没有联络,有谁会碰巧正好来岛上呢?这样的几率几乎为零……还得坚持一天啊……”山根答道,“警察在明天下午之前是不会来的。” 山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回复岛田文子的邮件,他的答复很简单:我知道了。 快七点时,早上的会议结束了。最后,山根通知所里的全体人员四个小时以后要再次召开全员电子会议。 山根熄灭了烟,萌绘问道:“通过这个电子会议我们不能知道说话的对方是谁吧?” “不,全部都有记录。只不过刚才采用的是匿名登录的方式而已。”山根站起来,朝桌子走去,“比起口头会议来,这种形式更节省时间。可以省略很多不必要的废话……而且研究所里没有能容纳下五十几个人的房间。” 犀川说道:“您刚才已经委婉地把所长去世的信息传达出去了吧。” “可能马上就会传开吧。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保守这个秘密。”山根回答道。 萌绘说道:“凶手说不定也旁听了今天的会议呢。”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呢?”山根耸耸肩说,“想吃点东西了。老师们也是吧……烤面包可以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犀川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西之园小姐也是吗?”山根看了萌绘一眼问道。 萌绘没有回答,她一直盯着桌上的赛车看。 “西之园小姐。”旁边的犀川轻轻地拍了一下萌绘的肩膀。 “请问……”萌绘满脸茫然,“真贺田博士住所里面的门……就是黄色门里面那扇铝制的门……是一直开着的……那扇门是怎么控制的呢?” 山根微笑着说:“啊,你说那扇门啊。它是由我们研究所的黛博拉管理系统(黛博拉:伊朗预言家,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管理系统。———译注)来控制的。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能从外面打开它,另外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也能打开它。只不过即使是在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打开。真贺田女士伸出手来……” 说到这里山根突然停下了。表情也突然凝固了。 犀川慢慢悠悠地对萌绘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唉?老师也注意到了啊!”萌绘大叫起来。 “大家曾经推断凶手之所以把尸体的手脚割下来是为了把尸体的体重控制在机器P1的载重范围内,我之所以否定这种推断就是这个原因。”犀川慢慢地说着,“这是说的过去的。” 萌绘说道:“要打开那扇门,就必须得有真贺田博士的右手……那么割下两只手是为了掩饰什么吗?” “凶手是拿着被割下的真贺田女士的右手开的门吗?”山根终于开口了,“真不敢相信。难道……真是为了这个吗?” 犀川说道:“不,不仅仅是那扇门……” “拿着真贺田女士的右手在研究所里到处走动吗?” 犀川点点头说:“或者……” 萌绘瞪大了眼睛,嘴也张开了,“真是难以置信啊……” “是啊,难以置信。”犀川回答道。 萌绘说:“是为了打开门而把真贺田女士的手割了下来吗?有这个必要吗?研究所里的全体人员谁都可以打开门啊。” “不,不是哪儿都行的。”山根回答道,“首先像我房间这样的门,只有那个房间的主人才能打开。除此以外的地方,只有得到使用许可的人,也就是说只有登录的人才能打开门。比方说吧,要去停放所长专用直升飞机的那个屋顶就必须经过一个出口,而那个出口就只有所长、所长夫人和我能够打开。刚才大家一直待的真贺田女士房间旁边的那个控制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 萌绘问道:“如果有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右手都能打开哪里呢?” 山根回答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她好像在哪儿都没有登录。但是真贺田女士房间出口的那扇铝制的门确实是只有她才能打开的。” “研究所的大门呢?” “大门谁都能进出。可是根据我刚才的调查,谁都没有出去过。” 萌绘盯着天井小声说道:“真是不可思议啊。为什么连脚都要割下来呢?” “是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犀川说道。 “凶手是怎样进入那间密室的呢?还有,是怎样从那个房间出来的呢?而且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啊?房间外面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卫轮流站岗,摄像镜头也在监视着一切。而且摄像镜头的系统与‘Red Magic’是完全独立的。即使系统受到病毒攻击发生了异常,那里的监视系统也是不会受到丝毫影响的……这样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可真多啊。” 山根点头称是。“确实是老师您所说的那样。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Red Magic’的异常。竟然不能发送邮件了。电话也不能用了。而且……那时候我们是用研究所的黛博拉管理系统才打开了真贺田女士房间的那扇黄色的门,灯光也是一闪一灭的。除此之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其他的异常。为了实施这次的杀人计划凶手好像在程序中做了手脚,但不是病毒攻击。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留下变更程序的证据呢?想不明白……首先,能完成这一切的只有所内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就是接触系统的那几个人。水谷、岛田……再加上我。真贺田女士本人也不行。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是够不到这里的系统的。” 萌绘补充说道:“打开屋顶房门的痕迹也消失了。所长被杀的时候,一定有谁打开了那里的门。但是当时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录。那些记录是删除了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变更程序,往程序里写一些特定的数据,这是可能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会留下程序变更的痕迹。”山根抱着胳膊说道。 “为什么记录的程序不能变更呢?在程序中,所谓的变更痕迹也是一种数据啊。只是变更这些数据应该是可以的吧?”萌绘继续问道。 “这在事实上是不可能成立的,西之园小姐。一般的UNIX是可以的,但‘Red Magic’的安全性一直是非常强的。如此一来,没有必要修改的文件慢慢地就变成了永远不可以修改的文件。即使是该文件的用户本人也不行。在‘Red Magic’里,有一种文件的属性就是只读,永远不能修改。这与一般的数据文件是不同的。资料记录文件就是这种属性。” 犀川说道:“这样说来……不是数据被删除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录。只要是特定的几个人,程序就不会记录。” “不,除此之外,还得改写程序。”山根回答说。 萌绘叹了一口气说道:“啊,完全听不懂。” “总之,咱们先吃饭吧。”山根微笑着进了厨房。 犀川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是上午七点了。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萌绘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2 山根做的早餐非常好吃。研究所里好像没有食堂。所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山根做饭好像很娴熟。 从八点开始,山根、水谷、弓永再加上新藤夫人一共四个人好像要召开一个会议。犀川和萌绘决定回露营场,山根把他们送到了研究所的大门口。 他们刚刚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山根副所长就说:“我把车借给你们吧……原来是准备发生突发事故时用的……这里除了那辆吉普车以外就只剩下一辆大型卡车了。真是不好意思。” 犀川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我们可能还要来拜访您,您几点方便呢?” 山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说:“中午过后我从这边派车去接你们吧。两点左右怎么样啊?” 犀川点了一下头说:“好,我知道了。” 研究所朱红色的大门从上边放下后又闭上了。犀川和萌绘沿着水泥的台阶走了下去。 阳光还是那么的强烈,像要把人晒死似的,但气温却不是很高。远处传来了蝉鸣声,空气中是一股夏天的味道。 萌绘把一只手挡到额头上,说道:“哎呀,都要晒黑了。我没有带伞来呀……” 两个人在回露营场的路上慢吞吞地走着。昨天晚上太黑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现在一看,这条路是一条笔直的、缓缓的下坡路。地面是柏油的,路的两边立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没有任何居民的住宅。曾经有一段时期,在小岛的南部,也就是说靠近港口的地方是有几户居民的,但现在整个小岛已经成了真贺田家族的私有财产。 他们花了十五分钟就到了露营场。犀川的助手国枝桃子、留学生小吴和研究生滨中三个人正坐在木墩上聊天。 等犀川他俩走近了,滨中大声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早上好。”犀川回答道,“你问我去哪儿了,当然是研究所喽……其他那几个人呢?” 国枝回答道:“他们去海边玩了。” 滨中站起来问:“你们住在研究所了吗?大家都很担心呢。怎么回事啊?” “担心?可是大家都去海边玩了啊!”犀川笑着说。 滨中好像有点生气了,他说:“我,我就是因为担心老师和西之园才留下来的。” “我们一整夜没睡。”萌绘好像真的累了,“遇上了一些麻烦事。” 犀川说:“总之我先去那儿稍微睡一会儿。” 萌绘也钻进了最靠边的那个帐篷。 犀川在帐篷旁边的那棵大树下铺上了一层塑料布,躺下随手拿了一顶草帽遮在脸上就睡去了。微风轻轻地吹着,所以并不是很热。他好像睡得很香似的。 但实际上他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的脑中在重放昨夜发生的事。有时需要暂停,有时需要快进,有时还需要倒带。 (肯定有人在撒谎……我只能这样想。) 真贺田女士尸体的样子深深地映在了他的脑海里。尸体穿着婚纱,没有手脚。对……他其实并不想看那种情形。犀川没有看见所长的尸体。但是比起真贺田女士被分割的尸体来说,所长的尸体会正常几百倍吧……一闪一灭的灯光。在走廊中途停下的新娘木偶。插在脑袋后面的刀子。被割掉的右手。被谁拿着的右手。 不,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真贺田女士的房间……十五年来一直密封的密室。整理得很干净的地方。谁也不能进出……谁也没有进去。也没有出来。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机器人。用孩子玩的玩具方块做的军队。瘪了的气球。布制的玩具熊……缝纫机和用各色布片缝制成的装饰品。电脑上留下的三条奇怪的留言。真贺田女士周围死去的人又都在真贺田女士的身体中得以再生。真贺田女士的双胞胎哥哥。死在美国的 那个女性。因为沾满了血而扔掉的娃娃。“全部成为F”…… 犀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3. 西之园萌绘醒了。 和平时不同的是她竟然出了汗。虽然帐篷中温度很高,但她还是马上就明白了她出汗的原因是做梦了。在梦中,她看到拿着刀子的娃娃在走廊里走着。白色的礼服上染满了鲜血。娃娃手里拿着被割下的右手。娃娃的两只眼睛是两个透镜……现在萌绘只能记起一个一个的片断,故事的情节已经全部忘了。 萌绘起来后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她睡了大概四个小时。头也不疼了,心情也好多了。她再次试图回忆起刚才那个有关娃娃的梦,这次好像不如刚才那样害怕了。可是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爬到帐篷的出口处,拉开拉链探出头去,只见大家聚集在稍远的地方吃东西。她穿上靴子,走了出去。 研究生渊田说:“嗨,小姐早上好啊!”他上半身没穿衣服,“我听说昨晚你和犀川老师彻夜谈心了?我们怎么碰不到这样的好事啊!” “对,是那样的。”萌绘马上回答道,“你们做咖喱饭了吗?” 大家都在吃着盛在塑料盘里的咖喱饭。 另一个研究生说:“是保鲜包。只做了饭。” 萌绘想什么是保鲜包啊?不过她没问,就不懂装懂吧。 萌绘问:“犀川老师呢?”除了犀川大家都在。 滨中用手指指那边,萌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犀川还在那边的树阴里睡着。 川端一边摇着勺子一边笑着说:“是要进行爱的告白了吗?一晚上的时间可不短啊……我还是觉得你坦白一点好……” “西之园,你吃吗?”留学生小吴问道。 萌绘摇摇头说:“我就算了吧。” 国枝桃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和犀川老师走之后,对了……几点来着,直升飞机又返回到岛上来了。” 萌绘坐在了木墩上,决定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大家。 大家的脸色渐渐认真起来,静静地听她讲述昨天发生的事情。他们手里还拿着盛咖喱饭的空盘子。刚刚还开玩笑的研究生川端和渊田也一边吸着烟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话。 萌绘的话一结束,滨中就大喊一声:“天啊!就像恐怖电影一样。” 渊田问:“无法和警察取得联络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比如说手机什么的啊。” 滨中也提出了建议:“去港口,通过手势和旗语发信号给附近的船只。应该可以吧……” 川端也认真地说道:“用镜子反射太阳光线怎么样啊?也不行吗?” “游泳过不去吗?”渊田问道,“到岸对面有多少公里啊?” 不知是谁回答了一句:“有十公里左右吧。” 滨中笑了起来,说:“不,应该比这还远。点起狼烟发信号不行吗?” 不知什么时候起,犀川睡眼惺忪地站到了萌绘的后面。 川端用很洪亮的声音打了一声招呼:“老师,您早上好。” “还有我的饭吗?”犀川一边挠着头一边问道,“唉!困死我了……有咖啡吗?谁给我煮杯浓咖啡啊……” 萌绘站起来说:“我给您煮吧。啊,没有煮咖啡用的咖啡壶啊。”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滨中站起来走了过去。 川端对犀川说道:“昨天的事我们刚才都听西之园说了,是关于那起杀人事件的情况。” “哦,是这样啊。”犀川找到烟拿出了一支。 “这么说,确有其事喽。” “犀川老师,您还没睡醒吧。”川端小声地说道。 渊田向旁边的萌绘说:“是密室杀人吧。西之园,你不正好是一个推理迷嘛。” 萌绘点点头。“那是真正的密室……可不是小说。” 犀川很陶醉地吸着烟,好像要睡着了似的。他平常起床后的几个小时内都是这种样子,他的学生们一般情况下上午是决不会到他的房间里问问题的。 萌绘向坐在旁边的犀川问道:“老师,您想到什么了吗?” 犀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什么也没有。稍微等会儿我行吗?我想先喝咖啡。 ” “现在水已经开了。”滨中在对面大喊道,“可真费时间啊。” 滨中把一个小罐子挂在架子上,生了火在那儿烧水。小吴把咖喱饭送到了犀川的面前。 犀川接过盘子和勺子说:“谢谢你了,小吴。”才刚吃了一口,他就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于是他开口说道,“大家听了西之园所说的,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也就是说这个岛上出现了一个凶手。这件事可能不会给大家带来危险,但最好还是要注意一下。” 国枝补充说道:“大家最好不要一个人活动。” “真恐怖啊。”其中一个男生说道。 犀川说道:“要是像蹦极那样安全的话就好了。” 渊田问道:“这么说来,今天晚上研究所里是不会有宴会的喽。我还盼着呢……” 犀川回答道:“那是当然的了。我和西之园还要再去一趟研究所呢。”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呢?”滨中拿着扇子一边扇着火一边问道。 “我们必须得去。我和她都是事件的相关人,如果警察来了的话,肯定会找我们问话。可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回去了。”犀川一边吃着咖喱饭一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啊,对了……这样的事你们也是初次经历,本来是要你们一起看看的。” 滨中问道:“我们怎么回去呢?如果不能打电话的话,船就来不了吧。” “据说明天下午一点左右岛上会来一位客人。”犀川回答道,“中午的时候,你们在那里等着,等船来了你们上船就行了。然后就靠你们和警察联络了。” “老师,您的工作不会耽误吗?”萌绘问道。 犀川嘴里满口是饭,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我可不想加入昏庸无能的委员会和参加无聊的教室会议。别人拜托我写的稿件倒是很着急,不过我只要借研究所的电脑用一下这个问题就解决了。而且,要是研究所的邮件系统恢复了的话,我即使短时间内不回去也是不要紧的……” 4. 下午两点刚过,山根就来到了他们的露营场。 他抱了一箱冷冻的啤酒,走上了小沙丘。学生们可能是因为早上的海水浴都累坏了,纷纷散去午睡了,国枝桃子正坐在树阴底下阅读岩波新书。 山根拿着从箱子里取出的啤酒罐朝犀川靠了过去。“这里太热了……” “不,我觉得还行。”犀川没有要他拿过来的啤酒,“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上午的会议一直在讨论今后的事情。”山根一边打开啤酒一边说道,“我洗了一个澡,然后稍微睡了一下。虽然调查了很多……真是丢人啊。至于是什么原因现在也还不明白。我觉得我们研究所的系统不是这么脆弱的啊。我们曾经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包括火灾、自然灾害,甚至恐怖事件,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犀川一边吸着烟一边问道:“外面发来的邮件能收到吗?” “能收到。但是最近质问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们答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山根喝着啤酒说道,“外面的人好像也发现了我们研究所遭遇到了困难。这样等下去的话,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只能借助于别人的力量了。现在你做的只能是静静地等了。” 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说道:“系统碰上的难题真是够棘手的啊……但杀人事件可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至少,凶手应该还在这个岛上……” “但是也有可能已经从这个岛上逃走了啊。”山根回答道,“比如说,乘坐摩托艇了,单人汽艇了,这都是有可能的呀。橡胶艇也行啊。这附近的海浪并不是很大。” 犀川一边转着烟头一边说:“他不会逃走啊。他先杀害了真贺田博士,又杀害了新藤所长。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玩的把戏,不,他是为了迷惑我们才故意这样的。这次杀人不是他突发奇想的冲动。‘Red Magic’的异常也是偶然的吗?我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的话,是不是有人从中获益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认为凶手已经逃出岛外的推测是不是太乐观了呢?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还无法把握。” 山根向四周望了望,小声说道:“也许警察迟些来反而对我们有好处……” 犀川吐了一个烟圈,看着山根说:“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山根逐渐压低了声音:“实际上,我们有事想拜托老师您。可能会让您觉得为难,但请您一定要答应我们……” “请等一下!”犀川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山根,“您要拜托我的事我听过之后,是不是就不能拒绝了啊?” “不……这倒不是。”山根苦笑着说,“不过也有可能这样。但是,这话我一定要对老师您说……这是上午会议的决定。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老师您听我说就是了。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必须得到您的同意……” 犀川站起来,拿了一个空啤酒罐回来。他熄灭了正在吸着的烟,把它放到了那个罐儿里。“山根先生,我对于你们研究所里先进的设计及你们研究人员的生活方式是非常认同的。我如果在高中的时候看到你们的研究所,肯定会下定决心在你们那里度过我的一生的。您要和我说的话与你们的理想是相背离的吧。” 山根眉头紧皱,缓缓地说道:“是这样的。” “你们是要我隐瞒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死讯吧?”犀川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山根一动不动,把目光移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看着犀川点了点头。 犀川马上回答道:“我不会同意的。” “老师,您听听我们是怎么想的。”山根放下啤酒罐,把两手放在了膝盖上,“我们研究所在下周将会有一个很大的工程项目签约,是关于NASA的。我们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准备了一年多。真贺田女士已经去世的情况……我们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犀川果断地说:“你们的处境我可以理解,但我是不会同意的。” 山根说:“只要一周就可以了。如果真贺田女士的尸体是在下周被发现的话……我不敢说所有的一切都能进展胜利,但至少我们研究所能度过目前的困境。我们不会给犀川老师添麻烦的。昨天晚上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拜访我们研究所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所以老师您和这次的事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明天您就可以乘船回去了。” “新藤所长的事你们怎么处理?”犀川重新取出了一支烟,点上了火。 山根回答说:“我们就把一切都交给警察吧。我们会联络警察,告诉他们我们的所长在屋顶上遇刺了,请你们帮助调查。” “请等一下。”犀川又举起了他的一只手,“如果杀害新藤所长的凶手被逮捕了,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岂不是也要公开了?” “犀川老师,这是……包括新藤夫人在内的大家讨论得出的结果。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昨天晚上是在这个露营地待着的。研究所的系统因为出现了异常,所以电话打不出去了,电子邮件也发不出去了。新藤所长因为要去直升飞机里拿无线电话,所以就上了屋顶,在那儿被刺遇害了。情节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就来赌一下警察能不能在一周之内找出杀害新藤所长的凶手。如果很快就找到那个凶手了,我们也就无话可说了。不过,我们认为还是有价值赌这一次的……” “警察一旦开始搜查,你们打算怎么隐瞒真贺田博士不在的事实呢?” “真贺田未来小姐不是在嘛……” “你们竟然……”犀川把烟狠狠地按在了地面上。 他的声音很大,附近的学生都朝这边看过来。他看到西之园萌绘正从远处走了过来。 “谁都不清楚真贺田四季女士长成什么样。”山根小声说道,“而且,未来小姐毕竟是四季女士的亲妹妹……没人会怀疑的。未来小姐的英语也说的很棒。没人知道她是从美国回来的。” 犀川问道:“昨天晚上所长乘坐直升飞机去的那个地方应该有目击证人吧。” “直升飞机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起飞……”山根压低了声音,“所长哪儿都没去。这样的话,警察就不能调查了。搜查就仅限于这个岛内了。” “未来小姐也同意了吗?”犀川问道。 山根回答说:“当然了。她毕竟是研究所的正式继承人嘛。而且她也会成为我们研究所的所长……” “或者说,以后一直作为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替身活下去吗?”犀川讽刺道。 “我们并不是拜托老师您做假证词……只是希望您明天就坐船回去。您走了之后,警察就会来到我们的岛上。” “但是警察一定会去找我们问话的。”犀川又取出了一支烟,“所长被杀的那天晚上我们恰好在这个岛上……” “如果警察去找老师您的话,您只要说出实情就可以了。不过,我们也会相应地做出对策的。警察应该是不会去找老师您的……” “对策?”犀川听了这句话好像有点动怒,“您的话可说的真好听……你们所谓的对策是靠谁的力量啊?你们正是依靠这种力量才把真贺田女士关在那种地方的吧。毫无人性的、一切只为了金钱……” 萌绘来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旁边,这时候话已经中断了。犀川把新拿出来的烟点上了火,避开了萌绘的目光。 “您好!”萌绘跟山根打了一声招呼,“研究所怎么样了?……” “啊,西之园小姐。您不用担心了。现在一切都很正常。”山根试图蒙混过去,“虽然还没有和外边取得联系,但所里既没出现恐慌,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嗯,西之园……你先去别的地方待一会儿好吗?”犀川突然对萌绘说道。 “唉?”萌绘站了起来,大吃一惊。 “对不起。”犀川用很事务性的语言回答道。 “哦,好……我明白了。”萌绘满脸难以理解地盯着犀川,但还是乖乖地离开了。 “老师,谢谢您了。”山根说道,“这个……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小意思。” 山根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来塞得鼓鼓的信封。 犀川站起来说道:“山根先生,请您不要再给我留下更坏的印象了……我并不打算让你们感谢。您还是收起来吧。我明天会乘船离开这个小岛的。仅仅是这样而已。如果警察来找我问话的话,我会把今天您要求我做的一切都如实地告诉他们。他们问我什么我就会答什么。也包括真贺田四季博士被谋杀这件事,我会把我在那里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的。只是……” “这样就可以了。”山根站起来低下头行了一个礼,“只是我们不希望犀川老师您主动报案。您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真是对不起您了。目前这种情况,我们也只能这样办了。” 山根把刚才要给犀川的信封又放回了口袋。他再次低头行了一个礼,离开了露营地。山根上身是T恤衫,下面穿的是牛仔裤,胡子好像很久都没刮了。犀川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轻松。 5. 犀川送走山根后又睡了一觉。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头顶上的天空变成了紫色。他抬抬头看看四周。大家都坐在了火堆旁边。 他起身走过去一看,只见大家正在吃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吃方便面的人最多,但也有人在吃咖喱饭。还有人在吃饼干和薯条。啤酒也几乎要喝光了。 滨中看到了犀川,对他说道:“我们正在整理剩下的东西。老师,您吃点儿什么呢?给您煮点儿方便面行吗?” “没关系,你们不要跟我客气了。反正我也没胃口。” 犀川打开旁边的保温杯,在纸杯里沏了一杯茶。因为嗓子太干了,所以说虽然那只是一杯普通的、温吞的乌龙茶,犀川也照样觉得它好喝。 犀川注意到萌绘没在,就问道:“西之园去哪儿了?” 滨中答道:“在帐篷里睡觉呢。真太过分了……研究所那个人拿来的啤酒被她一个人就喝了一半。大家都很镇静呢。” “然后又喝了威士忌。”坐在旁边的渊田笑着说道,“好像疯了似的。用手扶都扶不住……她还耍酒疯呢。” “唉?”犀川听了大吃一惊。 滨中一边吃着薯条一边说:“大约两个小时之前我们才把她送回帐篷。可能是第一次喝酒吧。” 犀川说:“不可能啊。”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萌绘的酒力行不行,“不要紧吧?……身体还可以吗?” “她喝的不是很多,应该没问题。”年纪稍大的川端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回答道。 犀川稍微吃了点儿小点心。大家谈论的都是一些无聊的话题,但气氛很热烈。都是些什么其他系的学生模仿老师大受欢迎了;什么在从学校来这儿的路上,他们听留学生小吴讲述中国的事情时涉及到了中国历史,在这个问题上国枝桃子所表现出来的广阔的知识面让他们深为佩服了等等,类似这样的话题。 又过了两个小时四周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他们决定去沙滩上放已经准备好的烟花。虽然烟花好像和这次的杀人事件显得格格不入,但既然那么辛苦地带来了,谁也不会反对把它们放了的。先生们拿着手电筒出发了。因为萌绘还在帐篷里睡着,所以犀川和国枝就留下了。 “要不我去看看西之园吧。”国枝很聪明地问道。 “好,那就拜托你了。”犀川抬头看向天空。 夜空的星星可真美啊。犀川觉得头顶上宽阔的星空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倒圆锥。看着从那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星光,犀川想今天或者明天,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不管了。 国枝一会就回来了,坐在离犀川稍微有点儿远的那个木墩上。“好像没事。她说想看放烟花,正起床呢……” 过了一会,萌绘歪歪斜斜地从帐篷那边走了过来。 “现在几点了?什么时候天黑的啊?……”萌绘问道。 犀川问:“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嗯。……稍微有点儿,软绵绵的。”萌绘说完,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老师,咱们去看放烟花吧!” 犀川、国枝和萌绘三个人走向了海边的沙滩。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沙滩上很黑,他们马上就发现了那个放烟花的地方。他们带来的烟花可真不少。一只只烟花不停地升上天空。 犀川坐在防洪大堤上吸烟。国枝和萌绘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像火箭一样的烟花发出了笛子似的声音,绚丽地绽放后落到了海里。男生们在玩爆竹,“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女生们在防洪大堤下面放烟花。 有一种烟花是带着小降落伞的,学生们像孩子似的争先恐后地抢着。空气里混杂着笑声、海浪声、火药的气味、潮水的湿气。他们如果知道了成人社会里各种各样丑陋的现象,一定会很吃惊吧,犀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他不禁苦笑起来。岸边有许多大大的岩石,它们长年累月地受到海水的冲刷,逐渐变小,逐渐变小。 犀川想,我自己又是怎样的呢?已经在大学这个自由的、不事生产的环境中待了十几年。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长大成人了?如果已经是成人的话,和以前相比又有哪些变化呢?回顾过去又能发现什么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人生是不可能重来的。而这也恰恰是他认为自己还没有长大的一个证据。他认为日常生活中发生在他周围的一些小摩擦都是生活所不可避免的。虽然他觉得这世界上让人讨厌的事还有很多,但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弱。但是,自己所讨厌的对象却由别人那里转移到了自己这里。他越来越讨厌那个尽量避免与周围产生摩擦、明哲保身的自己。 他的二十岁是在整日学习中度过的。一直忙于做研究。他只对自己眼前碰到的问题感兴趣,并且一直坚信自己的征服欲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认为学问是无止境的,那种感觉不到尽头的虚无感对人生来说才是最宝贵的。 即使现在他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犀川知道自己发生了变化,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自由的流浪者,他的语言和行动都受到了制约。但是,不能说这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老师?” 他发现萌绘正站在自己旁边。 “您放滴花吗(烟花的一种,较细———译注)?”萌绘拿出了一把细细的烟花。 “嗯,好啊。”犀川接过来,解开了捆扎它的东西。然后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滴花上蹦出了可爱的、小小的火花。他说,“我小时候最怕烟花了……我不敢拿。” “滴花也是吗?” “嗯……我当时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玩这么危险的玩意呢。” 滴花照亮了萌绘的笑脸。 “你们都说什么了啊?”萌绘把自己的滴花靠近了犀川的滴花,想借他那根上的火点燃自己的那根。 犀川说:“恐怕你也不会答应的……” 犀川把自己中午与山根谈话的内容都告诉了萌绘。滴花像玩接力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燃尽了自己的生命。萌绘只是在听,她什么也没说。 最后的一根落到了柏油路上,马上就暗了下来。萌绘的表情也看不到了。犀川拿出一支烟点上火,趁机看了一下萌绘的表情。 萌绘好像要哭似的。 萌绘小声说道:“如果老师您说这样做好的话,那我也……” 犀川摇摇头说:“不,我还是做不到。”这其实是他看到萌绘的表情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不行……我做不到。我还想去一次研究所。我想留在这个岛上……” “好。”萌绘马上恢复了精神,“我也留下。” “怎么,是互相让步吗?……” 6. “喂!”爬上防洪大堤台阶的滨中大喊道,“你们又要去研究所啊?!” 海边上的国枝也看向这边。 “你们可真是奇怪啊!”滨中好像在装糊涂似的。 “随你怎么说吧。”犀川站了起来,“我们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 国枝桃子也上了台阶。 犀川说道:“明天中午之前最好到达港口。大家就拜托给你了。我和西之园会暂时待在研究所里……” “我知道了。”国枝毫无表情地回答道,“你们也多注意啊。” 这是迄今为止犀川听到的国枝最富有感情色彩的一句话了。 犀川和萌绘拿着从滨中那儿借的手电筒出发了。沿着海岸线的道路因为有月光所以还算明亮。 萌绘走得很快。“要是在警察来之前就找出凶手该多好啊!对吧?要是找出杀人犯,其他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犀川气喘吁吁地说:“不会那么简单的……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也不会调查指纹、寻找血迹。” 萌绘的声音起伏很大:“那样的证据也许不会起任何作用的。咱们不是已经看过那个房间了嘛,我想凶手是不会留下指纹的吧。时间很充裕,数据也被删除了。指纹肯定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不,或者说他从一开始作案就是戴着手套的……”犀川像在自问自答,“那他有什么动机呢?他做那些事不可能没有目的。他不可能是发疯了。” “您是说可能有人非常憎恨所长。对吗?” “或者是讨厌所长的方针政策。”犀川说道,“但是真贺田博士的情况我就很难想通了。她和谁都没有私人接触。” “我所得到的情报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萌绘的语速很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们必须得亲眼去看、亲自去调查才行。” “确实如此,”犀川不禁点头称是,“咱们首先要再次调查一下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而且当时的情况还要多找几个人问问。” “真像侦探啊。”萌绘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犀川一边用手帕擦着汉一边说:“要名副其实才好啊。” 因为昨天也走过这条路,所以他们到达研究所时并没有觉得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进大门的时候,犀川确认了一下时间。还不到九点。 他们按下内线电话,里边传来了黛博拉管理系统发出的声音:“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吗?”犀川回答说:“是。”管理系统接下来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犀川创平。”犀川回答道。 朱红色的大门慢慢地卷了上去。他们两个人走了进去。犀川看到门关上以后,把手伸到了墙壁上的玻璃板里。 “犀川创平。”他再一次自报姓名。 “还需要一个人的名字。”系统里是一位吐字清晰的女性的声音。 萌绘伸出右手,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铝制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他们两个人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厅。穿过前方笔直的走廊,他们俩下了台阶。犀川已经把路记住了。 犀川站在山根房间的那扇绿色的门前敲门。 门开了,山根笑眯眯地探出了头,“请进,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 “晚上好。”犀川的口气和平常并无两样。 萌绘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道:“一敲门您就给开了,真是太不小心了。” “老师您进大门的时候,管理系统已经联系过我了。你们作为我的客人已经登录了。”山根微笑着回答道,“你们喝什么吗?” “要是有凉的饮料的话就好了。”犀川说道,“西之园,你也一样吧……” 山根拿着盛满了葡萄汁的高高的玻璃杯从厨房走了出来。三个人对着一张葫芦形的桌子坐了下来。 犀川开门见山地说道:“山根先生,我们有事要拜托你。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有很多想调查的问题。正像山根先生您所说的,为了隐瞒真贺田博士被谋杀的真相,能找出凶手的一半以上的证据都不能给警察看。你把那些交给我们去调查行吗?” “怎么一回事啊?”山根点了一支烟,盯着犀川的脸问道。 “具体说来,就是从今往后……我们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待在研究所里调查取证。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在警察到来之前就解决问题……” “你们打算怎么办啊?”山根很是吃惊,目瞪口呆,“你们怎么找凶手啊?一个人接一个人的问话吗?‘你是凶手吗?你是凶手吗?’就像这样问话吗?……” “差不多是这样的。”犀川点点头说道,“而且我和西之园想暂时在研究所里待一阵。我想得到您的允许。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山根马上问道。 “作为交换……”犀川慢慢地说道,“真贺田博士已经去世的消息我们会帮您隐瞒一周。昨天晚上我和西之园并没有来您的研究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即使警察来了,我们也会这样回答。但是,我们只帮您隐瞒一周。” “这样真是太妙了!犀川老师。”山根伸出手想和犀川握手,“我懂了。咱们签订协议吧!” 犀川极不情愿地和山根握了一下手。 “那么,老师您和西之园小姐作为我的朋友,为了个人研究,从今天晚上开始,对,就是今天晚上开始……要在我们研究所里住下。”山根站起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西之园小姐,在研究所里,我就把你当做犀川老师的秘书吧……我会发邮件告诉全体工作人员的。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查。我会事先通知他们,说您是建筑系的老师,是来我们这里考察建筑物的环境的。” “这样就太好了!那我昨天见到的那几个人呢?”犀川问道。 山根回答说:“我会对所长夫人、弓永医生……还有水谷主任说真话的。然后,望月、长谷部、岛田也是这么办。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说的。只是,只有昨天在这里的那几个人才知道真贺田女士已经去世的消息。在研究所里这是绝密。你们千万要注意。” “我们知道了。”犀川拿出烟点上了火。 “那我就赶紧去通知了。”山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朝服务器走去。 犀川一边把打火机放回口袋一边问道:“山根先生,未来小姐的包找到了吗?” “啊,对了,那太不可思议了!”山根坐到了服务器前边说道,“她说把自己的包放到直升飞机里了,可是哪儿都没有。” “新藤所长被谋杀的时候,被偷走了吧?”萌绘说道。 “可能是吧。” 7. 犀川和萌绘先去了位于地下二楼的真贺田四季女士的房间。不,在他们再一次详细查看真贺田女士的房间之前,他们必须得去找长谷部和望月两人问问当时详细的情况。 走廊尽头黑色的大门和之前的大门一样,在犀川伸出右手及报上自己的姓名之后自动打开了。他们两人走了进去,望月从旁边那个玻璃房间里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啊,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他戴了一顶与昨天那顶颜色不一样的棒球帽,“刚刚副所长和我联系了。说你们要秘密地调查真贺田女士被谋杀的真相。那就拜托给你们了……” 望月虽然比犀川要大很多,但是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依然是那么的年轻、有力。除了帽子盖住的稀薄的头发以外,他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岁上下。长谷部在对面看到了萌绘,他招了招手。 犀川、萌绘和望月一起进了他们的那个像控制室一样的房间。 “西之园小姐现在是秘书了吧?”长谷部坏笑着说道。 “嗯,是的。”萌绘也笑了。 犀川问道:“你们两个要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吗?” “不,我们十二个小时换一次班。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是我们其他的伙伴值班。这期间我们俩休息。”望月回答道,“不过,我们会相互交换情报,所以所有的事我都是知道的。” 犀川问道:“送进真贺田博士房间的货物的清单我可以打印出来吗?” “可以,很简单。”长谷部回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先打印出过去整个一年的吧……”犀川说道。 “OK!”长谷部回答道。 “有没有什么大件东西被送进去了啊?” “有啊,很多。”望月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说道,“但是,犀川老师,我们全部都查看过,包括里边装的东西。不会有人藏在里面偷偷地进去的……” “我们还要消毒。”长谷部补充道,“那扇黄色的大门和铝制的大门之间的部分就是消毒间。要送进去的货物都得在那里放上两个小时,消毒、杀菌。虽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人是绝对进不去的。” “真的没有进去的办法吗?”犀川问道。 “没有。即使我们睡觉的时候有人侥幸进去了也会被摄像机拍下来的。第一,能打开那扇黄色的大门的就只有我们俩、所长和副所长。” 萌绘问道:“里面的那扇铝制的大门都是谁能打开啊?” 望月回答道:“想从我们这里边开的话就只有所长和副所长能打开了……” “这么说,真贺田博士自己也不能出去了?”犀川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 “当然了!”望月笑着说道,“中间那扇铝制的门能打开。但外面那扇黄色的门从里边是打不开的。那是监狱啊。” “但是,昨天晚上打开了呀!”犀川说道。 “那是因为研究所的管理系统出现了问题。”长谷部把椅子转向犀川。 “我想再看看从上周开始的录像……”犀川说道。 长谷部把打印出来的几张纸交给了犀川,然后他转动鼠标,用习惯的动作在屏幕上调出了录像。 上周一周的时间里,谁也没有出现在那扇黄色的门前。录像上显示其中一天有几个人进出,望月解释说那几个人是白天待在这个警卫室的人。犀川认识的几个人也出现了好几次。弓永医生四天前来了一次,水谷主任五天前也来拜访了一次。 萌绘问道:“他们来给博士送什么东西了?” “哦,弓永医生是来还他上周六借的真贺田女士的书的。”长谷部说道,“书当然被装件了袋子,然后……水谷主任来我们这只是随便和我们聊了一会儿天。” 录像上出现的人很少。大部分货物都是由机器人P1运进来的。如果画面上没有什么人的话录像带就会自动快进,所以一周的录像转瞬就看完了。前天上午也没有人出现在那扇黄色的门前。傍晚的时候山根和水谷出现了,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然后,岛田文子也来了。三个人就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 “是七点左右吧。”犀川问道,“一直待在这里吗?” “山根副所长出去过好几次。”望月回答道,“山根副所长与水谷主任好像和真贺田女士约好七点钟见面。但是真贺田女士一直都没出现……于是他们两人就来我们这里了。那扇门没有打开……研究所的管理系统也没有得到指令。” 录像上显示的和望月所说的一样。山根出去的时候,水谷和岛田文子在服务器旁边走来走去。不久,十一点左右,山根带着犀川和萌绘进来了。望月的背影也被拍了进去。犀川把速度调慢,他想仔细看看那些有关那扇黄色的门的画面。 房间里的灯光开始一闪一灭,画面上的工作人员都很惊慌。黄色的门打开了,新娘的身影出现了。 通过无声的录像带犀川看见新娘的动作其实是非常机械的,但当时他感觉那就是一位真正的新娘走了出来。娃娃新娘不断地修正着方向,朝那扇黑色的门走去,那扇门外是通向对面的走廊。岛田文子倒在了地板上。新娘的身影消失后,房间里的人都大叫了起来。 “等一下!”萌绘叫道,“请停一下!” 长谷部停止了录像的放映。新娘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房间里站着山根、水谷、望月、长谷部、犀川和萌绘六个人。岛田倒在了地板上。 “你们看这儿!”萌绘指着屏幕说道,“电梯门的上面……” “怎么了?”长谷部回头看着萌绘的脸。 “这样,不就成了B2了吗?”萌绘说道,“电梯的显示是B2啊。” “不,看不清楚,太小了。”长谷部回答道,“处在可分解的边缘。”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的确是两个字吧?”萌绘说道,“除了B2,即使是R和1组合的话也只有一个字。这绝对是B2……” “好,就算是B2吧,那这又有什么含义呢?”长谷部微笑着问道。他的手边放着木琴的鼓槌。 “所长的直升飞机回来的时候,我坐电梯了。我记得那个时候电梯是从R,即屋顶上下来的……” “那咱们看看前边吧……”长谷部甩了甩头,愉快地操作起了鼠标。 画面又开始流动了。 大家接二连三地来到了走廊里。灯灭了,房间里稍微有点黑。房间里只剩下岛田文子一个人。她倒在了靠近墙壁的地板上。录像一动也不动了,长谷部稍微快进了一下。萌绘提到的电梯的显示到现在为止还没看到。 “现在,弓永医生来到了走廊。” VTR画面上的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么短吗?”长谷部自言自语地说道,“当时觉得时间很长啊。原来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啊……” 晕倒的岛田文子的手开始动了,她站了起来。 “你们快看!”萌绘又大叫起来,“电梯的数字变了!” 房间亮了起来,周围的东西也能看清楚了。即使与刚才相比并不是那么鲜明,但他们还是发现电梯上的数字显示器变成了一个字。 萌绘说道:“肯定是谁在上面按电梯了……” 画面上,岛田文子站了起来,朝走廊走去。望月和长谷部在走廊里出现了,接着萌绘也进来了。 “我们不能判断是一楼还是屋顶。”长谷部说道,“反正确实是R……” “这是直升飞机到达之前……”萌绘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她说道。 录像带一直快进。大家都回到了房间。因为快进的原因,画面上的大家不停地在动,让人眼花缭乱的。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非常忙碌。望月去了走廊。长谷部也不见了。萌绘在房间跟前消失了。两个人进了他们现在待着的警卫室。萌绘再次出现了,她跑向了电梯。山根与萌绘在门前站着。 “看!数字显示变了。”萌绘再次指着电梯上说道,“你倒回去让我再看看。” 长谷部按照她说的做了。电梯上的数字显示最初只是稍微变化了一下,然后就暗了下来,接着又亮了。变成了B2两个字。 “最开始还是R呀!变化了一次成了1……”萌绘高兴地说道,“和我想的一样……” 他们又继续看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录像带,但是没有什么发现。最后盖着床单的娃娃新娘出现在了黄色的门里。 “那么也查一下这之前的记录……”长谷部对萌绘说道。 犀川和萌绘谢过望月和长谷部之后就出了门。然后他们两个人来到了那扇黄色的门前。 犀川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十点半了。 “咱们有时间了再好好地看看这些资料。”犀川指着长谷部给他打印出来的清单说道。 “电梯上的发现是咱们的一个小收获啊。”萌绘像在说什么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数字显示器上的B2在那段黑着的时间里变成了R。也就是说,那时屋顶上有人想用电梯……” “西之园,不是这样的。”犀川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是有人在一楼按下电梯上了屋顶。电梯这东西,是为了去某个地方而用的……” “啊,原来如此啊……”萌绘说完之后满面笑容,“真不愧是老师啊!” “但是,不光都是高兴的事。”犀川认真地说道,“我们已经可以确定谁也没有进出过真贺田博士的房间。一周之前真贺田博士还活着。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过她的房间了。也没看见什么人出来过……” “咱们再去看看那个房间吗?”萌绘好像很不安的样子。 “是啊。”犀川回答道,“去之前先让我吸支烟行吗……” “我一个人不行吗?” “我还是不吸了……”犀川微笑着说道,“长谷部和望月不像撒谎的样子。”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我也是这样想的。”萌绘点点头说道,“长谷部的爱好是弹木琴呀。” 犀川把刚点上火的烟叼在嘴里,握起两只手放到了嘴边。 第六章 彩虹色的目击 1. 他们打开那扇黄色的门走进了房间。因为山根已经帮他们重新设定过系统了,所以犀川现在是能打开这扇门的。他看了萌绘一眼,打开了里面那扇铝制的大门。 房间了传来一股刺鼻的臭味。犀川把手放上铝制大门的内侧关上了门。接待室里亮着灯,屋子的中央立着那具盖着床单的尸体。床单下面露出了纯白色的婚纱的下摆。萌绘掏出手帕捂在鼻子上。 “你如果还能忍受的话,就再帮我查看一下尸体吧!……”犀川对萌绘说道。 “没关系。”萌绘眨了一下眼睛后回答道。 犀川掀开床单。新娘的衣裳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但不知是灯光照射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尸体的脸色看起来已经发黑了。臭味越来越浓。昨天夜里看起来很是恐怖的表情现在再看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悲伤。 萌绘看了几秒,移开了目光。 两个人走出接待室进了里面的大厅。然后快速地关上了接待室那扇木制的大门。萌绘刚刚一直憋着气,出来之后她马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没错,确实是真贺田四季博士。”萌绘终于开口了。 “长得真漂亮。”犀川说完之后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犀川进了真贺田女士的工作间。 “我去看看她里面的卧室。”萌绘说完后朝大厅的里侧走去。 犀川决定好好地检查一下真贺田女士工作间里的办公桌。 首先,他看到了很多工具。螺丝刀、扳手、猴头扳、尖嘴钳、钳子等都按照大小顺序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钢丝锯、金属锯、锉刀、金属剪等上面都粘着金属末,有使用过的痕迹,可能是铝或者黄铜吧。电动工具有电螺丝刀、电钻、线锯、电锉、打磨机等。大一点的工具有大型钢丝锯、带电钻的钻床、车床、铣床。办公桌下面有空气压缩机和带有空气压缩机的软管。 最靠边的桌子下面成了一个简易的货物架,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各样的金属材料。有铝、黄铜、不锈钢,还有角木、管子和板材。 如果有这些东西的话,机器人的机械部分基本上是能自己完成的。桌子上面大大小小的马达、齿轮和轴承分类放在桌子上面那个塑料的集装箱里。 里面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盛满了电子零件的透明的架子,制作印刷电路板用的腐蚀性溶液放在了一个塑料的容器里。铝制底盘上零件的一半已经安装好了。 房间的中央放了五台电脑。在同一个房间里进行金属的工作可不是上策。金属的细小的粉末漂浮在空气中,有侵入到电脑中去的危险。真贺田女士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似的。 犀川昨天已经仔细地查看过电脑了,所以今天他没再细看,只是大体上扫了一眼就去了里边的仓库。里面放了三个钢制的货架,上面摆放着盛着涂料、稀释剂的塑料的、玻璃的和金属的容器。每个的容积都有四升左右。他每个都拿起来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仓库里还有打扫的工具、电灯和荧光管等易消耗品及各种成卷的编码。 出了仓库,犀川又进了另一个房间。那间白色的屋子被叫做交流室。房间的墙壁是纯白色的,里边只有一把椅子。真贺田女士就是在这个房间里通过可视电话与外界的人联系。因此,这个房间可以称做是真贺田女士十五年封闭生活的一个“窗口”。 萌绘回来了。 “老师,您有什么发现吗?”萌绘进了房间,问道。 “不,没有……你呢?”犀川问道。 “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萌绘微笑着说道。 犀川跟在萌绘身后穿过大厅走进了厨房。这里和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厨房里面的那扇门敞开着,他们两个人踏上了卧室的绒毯。 萌绘掏出手帕锁上了门。 “您看!”萌绘看着犀川说。 房间里稍微有点暗。沙发上有一个很大的玩具熊。旁边是用方块拼成的玩具军队。 “开锁!”萌绘清晰地说道。 犀川刚开始还以为萌绘是在命令自己呢,当他听到床那边传来的马达声后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MICHIRU”(机器人的名字———译注)转动着轮子,向这边划动过来。机器人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它来到门前,慢慢地伸出了背上的手臂。不一会儿,那只手臂就够到了萌绘刚刚锁上的门的把手,上下左右调节着位置。最后,它用两只手抓住把手,手腕转了九十度,打开了锁。 “太棒了!”犀川拍手叫道,“也能把门锁上吧?” “上锁!”萌绘在机器人旁边小声命令道。 “MICHIRU”把手腕转向相反的方向,上了锁。 “它是靠什么确认位置的呢?”萌绘走近犀川问道。 “嗯,说的也是……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是靠头上那个的相机。”犀川走到机器人跟前,跪下来查看,“啊,它的手边安装了红外线感应器。靠这个就能测算出它离门的距离。它从自己待的位置发出激光,激光向四面八方散开去,碰到墙壁再反射回来,这样通过计算相位差就能测量出它们之间具体的距离了。” “虽然这个机器人可以开锁上锁,但它好像不会开门关门……也不是很厉害啊。” “嗯,可能是这样。不过,这个机器人一定只是真贺田博士随便做来玩玩的吧……” 萌绘坐在了机器人前面。 “喂!MICHIRU!”萌绘叫了一声机器人的名字。 “是的,我叫MICHIRU。”机器人回答道,头上的相机稍微动了一下。 “我是萌绘。” “你是萌绘。”机器人说道。 “我是谁?”萌绘问道。 “你是萌绘。”机器人重复了一遍。 “你是谁?” “我是MICHIRU。” “一个人吗?” “一个人,很孤独。”MICHIRU说道。萌绘吃惊地看了犀川一眼。 “孤独吗?”萌绘问道。 “孤独是7。” “7?” “7是数字。”MICHIRU回答道。 “1加1等于多少啊?”萌绘一边看着犀川一边提问。 “1加1等于2。”MICHIRU回答正确。 “756乘以134等于多少啊?”萌绘突然出了一道很难的题目。 “756乘以134等于多少啊?”MICHIRU重复了一遍。 “算不出来了吗?” “算不出来是因为脑子不好用。”MICHIRU回答道。 萌绘站了起来。她来到一直抱着胳膊的犀川的旁边低声耳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啊,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程序。它其实并不理解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犀川解释道,“它记住你的声音之后做了简单的文节(日语句子里的最小的单位,接近与汉语句子中的短语———译注)分析。原封不动地把你说过的单词记了下来。然后机器人把它和接近与这个对话或者在相同文章里曾经出现过的单词链接起来。回答的时候它可能会偶然用到在过去的对话里曾经出现的单词。但是他刚才说‘数字7是孤独’,听起来好像很有哲理啊……” “它以前也肯定和真贺田博士说过相同的话。”萌绘点头说道,“MICHIRU和真贺田博士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呢……” 犀川又查看了一遍房间。“那边那个衣柜你看过了吗?” 缝纫机旁边有一个藤制的衣柜。 “嗯,看过了。里面是各种各样的面料。”萌绘耸耸肩说道,“我觉得好像是缝制东西的布料。但是那个拼接成的床罩实在是不怎么样。” “是啊,博士可能是个初学者吧。”犀川远远地看着那个拼接而成的床罩。 “那张床上没有藏人的地方。”萌绘小声嘀咕道,“而且也不可能有密道啊什么的。” “咱们待会再看看研究所的平面图吧。”犀川说道,“理解了这个像迷宫似的研究所的构成,解决起问题来才会事半功倍……” “推理小说中也是这样的。”萌绘侧头说道。 “哦,是吗。”犀川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手伸进了放玩具方块的那个箱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塑料小部件。犀川从中拿了一个黄色的方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从卧室出来之后,犀川决定再去浴室看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浴室打扫得很干净,几乎都可以用“完美”两字来形容了,地上连根头发也没有。 外面的洗脸台上放了一个漱口杯,杯子里有一只洁白的牙刷。没有洗衣机也没有甩干机。没有正在洗的衣服,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整理过了一样。 看完浴室,犀川决定去看看厨房。萌绘说是想看看真贺田博士的书房,就先出去了。 厨房和昨天晚上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厨房里的一切都被收拾得异常整洁。平底壶里没有一点水。餐具烘干机中也是空的。犀川想找菜刀在哪儿,他看到在水池下面的那个开着的小门旁边有两把。都是比较小的那种。 冰箱中的食物足够维持一个礼拜的生活。这个冰箱是有三个门的大型冰箱,最下面的那层放满了蔬菜。最上面的那层是冷冻室,犀川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里面没有一点冰淇淋。住在这里的人好像不太喜欢甜食似的。最大的那个门里面放了黄油,但是没有果酱。 萌绘检查了壁橱里的衣服,她觉得那些衣服的数量只不过是自己衣服的三十分之一而已。鞋子只有三双。冬天穿的大衣一件都没有。 犀川出了厨房,朝萌绘在的那个书房走去。萌绘正在桌子上摊开一本像大书似的东西看。犀川进来后,她抬起了头,“是相册,但可惜的是照片很少……” 相册上都是真贺田女士小时候的照片。她长得很苗条,照片上的她几乎都是穿着白色的裙子。犀川看看照片上的日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和小时候相比好像没有多大的变化啊。”萌绘感叹道。 “有没有照片拍到了娃娃啊?”犀川问道。 “不,没有。都是在宴会啊或者其他的正式场合拍的。而且还少了几张。好像被谁抽走了……”萌绘说完,把相册翻到有抽走痕迹的那页让犀川看了看。加起来一共少了五张。 “这种事不是经常有吗?”犀川说道,“相册里的照片不就是被人拿的吗?” 萌绘为了防止留下指纹掏出手帕把相册放回了书架。“自从真贺田博士来到这里之后就好像再也没有新照片了。” “第一……这里没有照相机。不是吗?”犀川说道,“没有频率,不能听音乐。没有摄像机。没有报纸。哈哈,几乎和我一样啊。报纸不会当天看完就扔了吧?” “但是工作间里有电视啊……”萌绘说道,“比老师您还强一点。住在这种地方,再没有电视的话,恐怕她连自己处在哪个时代都不会知道吧。” “处在哪个时代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犀川回答道。 最后他们不得不再次通过那间有尸体的接待室,这多少都让他们觉得有些郁闷。萌绘在大厅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做好了准备。犀川也屏住气准备从那里通过。犀川打开铝制的大门,让萌绘先出去了。当他要出去的时候,目光突然落到了房间里的书架上。书架上摆放着世界文学全集、日本文学全集、美术全集、原色百科全书及其他各系列的书籍。不知为什么,这些系列全书竟然都没有后面的部分。犀川刚开始只是注意到那套百科全书是这样,但当他停下来查看后才发现其他的几个系列也都是如此,每一套书都只有十五卷。十五卷之前的在这个书架上都有。但是十六卷、十七卷却一册都没有。 “老师,怎么了?”萌绘在后面问道。她出去之后又回来了。 犀川跟着出去了,他关上了铝制的大门,接着又关上了黄色的大门。深呼吸之后他点起了一支烟。隔壁房间里的望月和长谷部都看向这里。犀川举起手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吸烟。他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真贺田女士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五年了……” 2. 犀川再次去了望月他们的房间。 “怎么样,老师查出什么了吗?”望月问道,他的声音很洪亮。 “望月先生,我找你想问些事情……”犀川没有进屋,站在了门口,“真贺田博士房间里的百科全书啦,文学全集啦,那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望月回答道,“百科全书从一开始就有了,也就是说从真贺田女士搬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了……其他的书也都不是最近买的。” “为什么这些书都不全呢?”犀川问道,“并不是全部都有。” “哦?是吗……我们这里只是负责购买真贺田女士订购的东西。我帮您查查吗?” “那就拜托您了。大部分都是只有十五卷。”犀川一边看着表一边说道。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中有谁从十五年前开始就待在这里啊?” “是我。”望月神色一愣,脸颊的半边也鼓了起来,“我从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就在。只不过当时不是在这里……” “那您在哪儿呢?”犀川问道。 “我是真贺田博士的司机。”望月回答道,“哦,我说的是十五年前去世的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研究所建成时,我来帮忙搬家。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我因为会修锅炉什么的有些特长就被留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除了您之外还有谁吗?” “山根副所长是在‘那件事’之后才来的……”望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对了,水谷主任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那家伙当时还只是一个兼职的学生。其他就没有别人了吧……水谷主任是资历最老的了。其次就是山根副所长。” “十五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待在这个研究所的就只有所长夫人、望月先生您和水谷先生三个人吗?”犀川再次确认道。 “是这样的。本来是有五个人的,可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了……”望月点点头说道,“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3 犀川和萌绘向望月打听了水谷主任房间的位置。 他们穿过走廊,登上了延伸到地下一楼的斜坡,这时岛田文子从后面把他们叫住了。她和昨天夜里一样穿的是白衣服,只是今天把头发散开了。她登上了斜坡,手里拿着三册厚厚的文件。“西之园小姐,要是可以的话,能请你到我房间来一趟吗?”岛田微笑着说道。 萌绘看看犀川。 “正好我要去水谷主任的房间。”犀川也微笑着回答道,“一会儿我再去你那儿吧……” “水谷主任的房间正好和我的房间挨的很近。”岛田对犀川说道。 两个人跟在岛田后面走了一会儿。 “我差不多要死心了。”岛田文子一边走着一边说道,“真的,简直太难以置信了……我们一点也找不出原因。现在上边命令我去调查原程序文件。因此我刚才去图书室拿了一些以前的旧文件。其中还有一些十几年前的东西,所以必须把它们存在磁带里。如果不把它们重新存到磁带里的话,是检测不出数据的……太烦人了……啊,那边那个有蓝色门的房间就是水谷主任的房间。”岛田在一个T字路口用手指了一下。 犀川挥手道了别,朝那边走去。 萌绘跟在岛田后面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岛田把手里拿的文件交给了萌绘,用右手摸了一下玻璃。“手里拿着东西的时候,我感觉这个系统有点不方便……” 岛田文子的房间几乎和山根的房间一样大。房间里也有一个相同的葫芦形的大桌子和一台终端显示器,但它的位置和山根房间里的那台显示器有些不一样。 两个房间的共同点就只有这些,其他的就都不一样了。房间的一面墙上贴着动画片的海报。桌子上放着塑料做的模型机器人,是国际象棋中“马”这个棋子数量的二倍(国际象棋中棋子一共有三十二个,分为黑白两组,各十六个。其中“马”棋黑白各两个,共四个。———译注),而且都被染成了彩色。萌绘看到机器人身上那鲜艳的颜色,不知怎的竟联想起了弘前市的一个祭祀活动。桌子上还有几个卡通人物形象的玩偶。地板上倒着一个塑料的大机器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高六十厘米的“Godzilla”(活跃在日本的科幻电影里的一只怪兽。昭和29年即1954年,东宝电影公司的电影《Godzilla》上映,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它一直成为日本怪兽电影的先驱。———译注)和一个树脂的怪兽木偶。总之,她的房间里是非常非常地乱。 “是不是有点乱啊?”岛田充满歉意地回头问道,“放在那边吧!……” 萌绘想她该走哪条路才能到达桌子那边呢?径直走过去的话,可能会弄乱她摆放的那些东西。岛田很熟练地像个技术高超的滑冰运动员一样穿过了自己的房间,把那堆资料“咚”的一声扔在了显示器上转身走了回来。 萌绘终于走到了桌子旁边,她坐在椅子上说道:“你很喜欢机器人吧!” 萌绘四下看看,只见桌子上堆满了机器人,机器人旁边是一个沾满灰尘的“Macintosh”(苹果机)的机箱,上面放着一个鼠标。这台苹果机和萌绘自己的那台几乎完全一样,只是颜色有点偏黄。“嗯,与其说它们是机器人,不如说它们属于‘gundam’(怪兽)系统。”岛田说完后向厨房走去,“西之园小姐,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的,谢谢。”萌绘回答道。 “gundam”这个词对萌绘来说有点新鲜。刚才说的那个“系统”和银河系统的那个“系统”是一回事吗?还有其他别的什么“系统”吗?…… “我很喜欢希亚。你知道它吗?”岛田文子在进厨房之前说道,“还有卡斯巴鲁、雷姆、黛坤等等。” “不,我不知道。”萌绘坦率地回答道,“希亚?听起来像一个印度名字呢……” “啊,是吗?那太遗憾了……西之园小姐,你今年多少岁了?” “马上就二十岁了。”萌绘回答道。说是马上其实还有四个月呢。她这样说可能也是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吧。 “啊,跟我差十岁呢……”岛田文子说完把自己的白衣服脱下来挂在了椅子上,然后她就消失在门后边了。岛田文子看起来可不像那么大。 萌绘再次看了看房间的布局。她曾一度怀疑这只是一个男人的房间。房间很乱,上小学的男孩子经常为此而被妈妈训斥。和地板及天窗平行的平面上必定会放有某些东西。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大的箱子,上面盖着一条黑色的床单。那个箱子和冰箱差不多大……不,比冰箱还大一点。萌绘的眼一直盯着那个箱子,她想那到底会是什么呢?萌绘想:如果那是个箱子是用来装玩具的话,为什么不把这满屋的破烂也收到里面呢? 岛田文子一会儿就回来了。咖啡正冒着热气。 “那是什么啊?那个黑色的……箱子。”萌绘用手指着问道。 “那可是绝密。”岛田文子放下杯子,坐到了萌绘旁边,“我一会儿会给你看的。西之园小姐,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吧。” “是看手相吗?”萌绘伸出了左手。 “不,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岛田文子拿起了萌绘的手,把戴着眼镜的脸凑了过来,“你的手可真漂亮啊……一点也没有吃苦的痕迹。而且还是左撇子呢……唉,这是什么?” “我学过射箭。我参加了弓箭小组。”萌绘回答道。 “是吗?我也是。不过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岛田文子满脸吃惊,她抬起了头。 “岛田小姐,您是怎么想的呢?”萌绘突然转变了话题,“关于这次的这件事,您有什么想法吗?” “哦,这个问题啊。我收到了邮件。信上说你要和犀川老师一块调查……”岛田放开了萌绘的左手,“首先,我想说的是系统的异常,我觉得那是最可疑的地方。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竟然出现那样的错误……” “不是病毒引起的吧?”萌绘问道。 “不论是病毒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不会导致那样的漏洞。”岛田又把她那戴着眼镜的脸凑近了萌绘,“我觉得系统的异常比起这次的杀人事件来更恐怖……” “关于这次的事件,您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吗?”萌绘稍微往后靠了靠身体。她想喝口咖啡,但是对于敏感的她来说现在的温度仍然有点烫。 “嗯,对了,我对真贺田四季女士的着装感到很吃惊。”岛田回答道,“我当时晕倒了,所以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穿着婚纱吧……” “岛田小姐,您现在还是单身吧?”萌绘试探性地问了这个问题。因为她曾听山根说过,除了新藤所长和弓永医生外之外,这个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单身。 “是啊,还没有结过婚呢。”岛田一边笑着一边答道,“我对男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唉?”萌绘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那是?” “我只喜欢看动画片。”岛田继续说道,“现在这个时代,恋人什么的也可以通过电脑找了。我还是觉得动画人物比较省事……犀川老师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不是他的秘书吧……” “我是学生。”萌绘回答道。 “犀川老师可是很不错的哦。他是单身吗?”岛田文子眯着眼睛笑问道。 “岛田小姐,你不觉得这和您刚才的话相矛盾了吗?太……”萌绘苦笑着说道。 “不,我不觉得啊……”岛田文子靠在椅子背上,伸出两只胳膊打了一个哈欠,“怎么说好呢,我不是说犀川老师不像一个活人,但我总觉得他的心脏好像已经不跳动了似的。不过这也正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吧……你明白吗?” “不明白。”萌绘马上回答道。实际上,她不仅完全不同意岛田文子的意见,而且听了岛田文子的话后她还觉得很生气。 “啊,算了算了。可能是我有点奇怪吧……”岛田两手托腮,叹了一口气。 4. “关于那件事(指的是十五年前真贺田四季博士杀害自己的父母那件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水谷摊摊手说道,“当时我虽然确实在这里,但我了解的那些也只是事后听别人说的。那件事之前我曾见过好几次四季女士。有时是在走廊碰见的,有时是在所长的房间里见到的。她那时才刚从美国回来。美丽得像个天使一样……嗯,当时好像是十四岁吧……天才少女……电视台和杂志总有人来采访她。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就只接受过一次采访……谁也见不到四季女士了。一直都是这样……虽然我们都在一座楼里……” “判决的时候她也没有从这儿出去吗?”犀川问道。 “不,好像出去过两次……嗯,确实是……是那件事发生一年多以后。判决进行得特别慢。但是我没看到。” “你以前没有进过她的那个房间吧?”犀川一边把玩着桌子上的那个麒麟模型一边问道。旁边还摆着很多其他的小动物。 “没有。昨天是第一次。”水谷把他的粗胳膊放到了桌子上。 “真的没有人进过她的那个房间吗?”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所长可能进去过……” “她是害怕和别人接触吗?” “是的,真贺田女士总是拒绝见人。” “您第一次看见真贺田博士的房间是怎么想的呢?”犀川想听听水谷的感想。 “太棒了!收拾得很干净。是谁收拾的呢?” “您觉得会是谁呢?” “你可真是刨根问底啊。”水谷又摊了摊手回答道,“你想啊,连数据都删除了。我对真贺田女士数据的丢失感到非常痛心。那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大损失。” “有什么有价值的数据吗?”犀川盯着水谷问道,但是水谷没有看犀川。“有没有一些数据值得凶手去夺走人命呢?” “那倒没有。”水谷爽快地回答道。他偷偷看了犀川一眼就马上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里面有一些数据确实值几千万或者更高。但即使这样也不能用人命交换吧?比起这件事我们更应该去想凶手是怎么把真贺田女士杀死的。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做到的。” “关于这件事您有什么建议吗?”犀川问道。 “一点也没有。”水谷急忙回答道,“不可能有密道,绝对没有。当时建造这座大楼的时候,我时常来看。我保证没有密道……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犀川重复了一遍水谷的话,“您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不,我没别的意思。”水谷含糊地回答道。 “‘Red Magic’的现行版本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啊?”犀川问了一个其他的问题。 水谷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是从七八年前吧……之前一直在用第三版。” “是真贺田博士设计的吗?”犀川问道。 “是,原来是这样的……第三版完全是由真贺田博士一个人设计的。到了第四版我们这些人就开始参与到其中了。我们以真贺田博士的设计为基础进行了大量的改良。那时真贺田博士也设计了编译程序。总之,不论怎么说‘Red Magic’的安全性都是非常完美的。它能解决所有的人力工作。我们当时设计这个系统的时候就已经假想到了这种危险性。它能对应所有的软件破坏工作。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对这次的异常感到那么吃惊,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竟然出现了这种情况……只是决不可能的。” “那么你们有没有加入什么新的程序啊?” “很多……我们也正在调查之中。也许是特洛伊木马程序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正在调查这种可能性。但我们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水谷主任房间里的东西比山根副所长房间里的东西要多。他的房间里有很多动物的小模型,到处都像热带草原似的。靠墙的钢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车的小模型。收拾得很整洁、很干净。关于自己的爱好水谷一句也没提。 “有什么人会憎恨所长呢?”犀川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太普通了,他不禁有些后悔。 “我怎么会知道呢……”水谷回答道,“总之现在我们都觉得很困扰。真贺田女士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长的死也是这样。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们感到了研究所目前所面临的危机。我们所里的全体工作人员谁都没有表示不满、发牢骚。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已经是非常满足的了……我们决不会主动去破坏这种环境的。” “那外面的人呢?” “不,那就更不可能了。”水谷突然降低了语速,他慢慢地回答道。他可能注意到了自己前后的话是矛盾的。“确实……确实如此。外面的人是不可能做这些事的。我觉得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呢……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5. 大街上因为霓虹灯的光而显得很漂亮。 萌绘正坐在一个模型小汽车上。这个小汽车只有简单的框架,发动机的声音也很大。她从背后的座椅上感受到了缓慢的加速度。路面是黑的,看起来有点湿。萌绘抬头看看,只见天气很晴朗,天空上面漂浮着像棉花似的白云。天空中飞翔着几辆车,与萌绘正在驾驶的那辆一样。她定睛一看,一共是三辆。萌绘左右摇动方向盘,随着车身的不停晃动汽车慢慢地开动了。萌绘的心情很好。 (怎么才能飞起来呢?……) 萌绘一边看着天空一边想道。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仪表。只见上面有时速表和几个按钮,但萌绘不知道按哪个开关汽车才能飞向空中。路上偶尔会出现几个标识,但萌绘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快到十字路口了,萌绘降低车速向左拐了进去。 对面的道路上飞驰着一辆蓝色的小车。擦身而过之后萌绘回头一看,只见那辆车来了个急刹车,然后在萌绘身后转了一个U形弯。 可能是萌绘的车太慢了吧。不一会儿她就被后面那辆蓝色的车追上了。那辆车并行在萌绘的右边。驾车的那个男人的脸看起来很真实,但萌绘总觉得那张脸太平面化、太不可靠。他的右手戴着白色的手套。 “您好!”与她并行的那个男人挥挥手说道,“您是西之园小姐吧?” “是的,您好!”萌绘回答道。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脸看,这时空间里出现了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田中荣治”四个字,忽灭忽亮。那个广告牌马上就消失了,“是田中先生吧?” “我们是初次见面吧?”那个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是客人吧?” “嗯,是的。” “不和我比比看吗?” “嗯,这个……怎么才能飞向空中啊?”萌绘问道,“我看见天空中有飞的,我也想飞上去看看……” “啊,原来是初学者啊……我劝你你还是不要飞了。那很恐怖的。”田中说道,“如果你有什么目的地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目的地?” “我是说你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我能见到谁啊?” “你按一下那个黄色的按钮。”那个男人举起右手指了一下。 萌绘看到了方向盘旁边的那个黄色的按钮。空间里又出现了广告牌,这次上面写的是“自动飞行”四个字。萌绘用右手按了一下按钮。她发现自己的右手很大,就像白色的手套似的。 按钮里出现了一块白板,上面写了一些字。是人名。萌绘想看看最下面写的是什么,只见白板上面的文字是由下而上自动滚动的。 “用绿色表示的人正在这条街上,你可以马上见到他们,用红色表示的人虽然不在这条街上但你也可以传唤他们。”田中在旁边对萌绘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吧,以后再见……”话音刚落田中就加大马力飞奔出去,他的背影慢慢变小了。 萌绘又看到了一块白板,只见上面尽是一些不认识的名字。其中用绿色表示的人名很少。萌绘对前方的风景一直都很感兴趣,所以她也没有仔细看这些名单。她把车停在了路边。 名单的最后有一个用片假名写的叫“MICHIRU”的人名,是用绿色表示的。 萌绘用右手摸了一下。 萌绘乘坐的小汽车突然加速飞奔出去。而且是她所无法控制的。转弯的时候萌绘感到了很强的离心力。速度越来越快,街道两边的景色好像都溶化了似的。萌绘记得自己以前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只老虎因为跑得太快而成了黄油。里面有一节说的是把一座高楼的整个一面墙都涂成了森林,这是她最喜欢的情节了。 不久,萌绘知道自己也飞起来了。但是她没有飞翔的实感,只是低头就能看见街道上的风景。其他的几辆车行驶在下面的道路上,好像迷了路的老鼠一样。 萌绘的车逐渐上升,进入了云里。它停在了半空中。萌绘朝四周看看,只见到处都是像绒毯一样的云彩。她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云彩中浮现出了某个东西。原来是和萌绘驾驶的相同颜色的一辆车。它就在萌绘的跟前停下了。 “是你叫我吗?”开车的那个女人问道。 萌绘起了一身(又鸟)皮疙瘩。这个声音她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它是萌绘一个月之前才听过的真贺田女士的声音。 车里的那个女人的脸有些模糊。萌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但是刚才出现过的提示用的广告牌却再也没有出现。 “你是谁?”萌绘问道。 “我是MICHIRU!”那个女人的声音确实是真贺田女士的声音。 “你说你是谁?别开玩笑了……我对这个系统并不是很了解。” “玩笑?”跟前的那个女人说道,“是你叫我来的。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请等一下,真对不起。”萌绘下意识地想伸出左手,但在这个世界里左手是不存在的,“你在哪儿呢?我想直接和你见面……” “我不是正在你面前吗?咱们现在就是在直接碰面啊。” “不是在这儿,我是想和你在现实的世界里见面。”萌绘的这句话在她的头脑中重复了很多遍。 “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现实。”那个女人说道,“你稍微等我一下……” 那个女人低下头摆弄着什么。她好像拿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化妆盒在化妆。不一会,她的脸就美丽鲜明起来。 “真贺田四季博士……”萌绘看到那张脸后几乎停止了呼吸,“你借用了四季博士的数据吧?” “这样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吧?”那个女人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请等一下,你为什么借用真贺田四季博士的脸和声音呢?”萌绘问道,“是为了吓唬我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害怕呢?”那个女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还是算了吧……”这个念头在萌绘的脑中一闪而过,“333667乘以2331等于多少 啊?” “九个7。”那个女人立刻回答道。 萌绘把身体靠在椅子上。她的心脏跳得极快,呼吸都有点困难了。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顶。她想我总该说些什么才好啊,但是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她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 那个女人笑了起来。 “西之园小姐?”那个女人用温柔的声音呼喊着萌绘的名字。 “是的。”萌绘终于回答了一句。她呼吸困难,额头上留下了很多汗。但身体却是冷冰冰的。手脚也毫无知觉了似的。这是因为贫血要晕倒的前兆啊。 “你的父母和蔼可亲吗?”那个女人问道。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似的刺破了萌绘的胸膛。 “你父母去世的那个夜晚……你再想想看……” “为,为什么?”萌绘只能说这些。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呼吸还是很困难。 “你当时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啊?” 萌绘打了一个冷战,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萌绘闭上了眼睛,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因为氧气不足的原因吗? 为什么呼吸这么…… “我,我当时……穿了一件紫色的连衣裙。”萌绘想起来了。但记忆好像还是很模糊…… “你那件连衣裙后来怎么样了?” “我把它扔了。” 萌绘全身是汗,但她还是冷得发抖。 “为什么扔了呢?” “因为它脏了。” “为什么脏了?” “血把它弄脏了……” (是的,就是这样。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她非常喜欢的那件连衣裙……) “砰……砰……”萌绘的心脏剧烈地跳着,她感到胸口有点疼。 “那是谁的血?” “嗯,是犀川老师的血……” (她最喜欢的紫色……) “为什么犀川老师会流血呢?” (我发狂了……我敲打着犀川老师,我发狂了……) 她的呼吸好像舒服了一点。 血液也开始回升。 (没关系……) “怎么了,西之园小姐?”那个女人冷冷地问道,“你不问我什么问题吗?” 萌绘在那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意识似的,她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地保持清醒。 (对了,就像这样慢慢地呼吸……) 萌绘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的那个女人。 “我敲打着犀川老师,然后……老师的……眼镜碎了,老师……受伤了。”萌绘说道,“我大哭起来……我发狂了……我全忘记了……我的那件连衣裙被眼泪和鲜血弄脏了。我很难过……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条连衣裙……是妈妈给我做的……结果却弄脏了……我把它洗了两遍……一个人洗的……只有我一个人洗的……谁也没在家……那之前我从没有洗过衣服。我一个人清洗我的连衣裙……但怎么也洗不干净。我很伤心,同时也有些生气……我就把那件连衣裙扔了。” 萌绘深呼吸了一口。她眼睛一热流下了眼泪,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紫色的衣服。我再也不穿连衣裙了……当时的情况我都忘记了。我必须向犀川老师道歉……我忘了……” “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话。”那个女人温柔地说道,“再见,西之园小姐。” “请等一下!”萌绘小声叫道。 “你是想问我是谁吗?” “你是谁啊?为什么知道我和真贺田博士谈话的内容呢?” “这个世界啊……西之园小姐。”那个女人慢慢地回答道,“你想知道的事就在你的眼前。你想谈话的对象总是在你的眼前。这都是非常自然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想想看你现在所处的那个世界是多么的不自由啊!只能远远地听,远远地看,不能近距离地触摸。即使得到再多的情报到最后也是会把它们全部忘掉、全部丢失。过多的情报导致你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人们渐渐离你远去。为什么会离得那么远,走得那么远呢?一定要到连子弹也打不到的地方去才行吗?是因为你待在跟前就会把对方杀死吗?是吗,西之园小姐……神仙为什么会待在那么远的地方呢?如果她真的能拯救我们的话,为什么不待在我们的跟前呢?可笑吧?” “但是……”萌绘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再见了。要是能再见就好了。”那个女人说道,“待在哪里并不是问题,想见不想见才是决定距离的关键……” 萌绘的眼前空无一人。只有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 萌绘取下了风镜。 她正坐在漆黑的木箱里的一个很不稳当的座椅上。 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推开了旁边那扇厚重的门。取下了右手上那个带着粗电缆线的手套。座椅是由一个小型的油压汽缸支撑起的。 萌绘想早点从里面出来,可是箱子太矮了,她要站起来实在是有些费劲。 “怎么样,好玩吧?”远处传来了岛田文子的声音。萌绘关上了黑色的箱门。箱子的旁边放着一台没有显示器的工作站。正在转动的硬盘发出了轻轻的声音,绿色的发光二极管一闪一灭。 萌绘又看了一遍岛田文子杂乱无章的房间。她急忙把手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眼睛是否真的湿了。萌绘想:我刚才可能真的哭了吧。 “怎么了?心情好像不太好……晕吗?”岛田文子问道。她正在显示器对面坐着,“如果不习惯的话最好不要长时间待在里面……” “我见到真贺田博士了。”萌绘说道。然后她又糊里糊涂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岛田文子笑了。 “嗯,可能是谁在搞恶作剧吧……”萌绘叹了一口气。 “是真的吗?”岛田文子很吃惊,她站了起来,“你等一下,我帮你查查……”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岛田文子和萌绘都吓了一跳。 “谁啊?”岛田大声问道。 “我是犀川。”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喇叭里传来的。 “我要确认一下。”黛博拉管理系统里的电子声音说道,“请问,要开门吗?” “OK!”岛田文子说道。 6. “我刚才玩的那个虚拟模型汽车的游戏在别的地方还有吗?”萌绘问岛田文子。 所谓的“虚拟模型汽车游戏”是一种采用了VR初级技术的网络交流游戏。通过网络人们可以在假想的街道上驾车飞驰。也可以与其他房间里的另外的人进行比赛,一起兜风,一起在云里聊天。尽管还没有完全了解它的原理,但萌绘在岛田文子的劝说下还是坐到了那台机器的座舱里。 “哪儿都有。”岛田回答道,“这个游戏的终端装置有二十多个呢。大部分人是像我一样把它放在了房间里,另外一楼的谈话室里还有三台……即使是没有响应器的普通的终端装置也能参加这个游戏。” “响应器?您说的是那个倾斜椅子后让我感受到加速度的东西吗?”萌绘问道。 “是的。你戴上手套之后自己的右手上出现了画面吧。”岛田说道。 犀川坐在椅子上两手托腮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 “是谁干的呢?虽然我不是很确定……”岛田看看犀川,“‘MICHIRU’这个新名字确实已经在系统登录了。但我用的时候它还是被锁定的啊……” “为什么能看到人的脸呢?”萌绘坐到了犀川的对面。 “大门口的黛博拉管理系统可能拍到了西之园小姐的数据资料吧。”岛田回答道,“真贺田博士的影像数据是任何人都能用的,可能是谁拷贝了一份自己来用了吧。” “那声音呢?”萌绘继续提问道,“确实是真贺田博士的声音。” “那也是有可能的。”岛田回答道,“把声音认知和声音合成组合起来就可以了。真是一个费尽心机的恶作剧啊。” “男人也行吗?”犀川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的,犀川老师。”岛田文子微笑着回答道。 犀川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岛田文子的房间。萌绘想犀川老师可能也做过那种塑料模型吧。 “犀川老师也喝咖啡吗?”岛田一边站起来一边问道。 “是的,谢谢。”犀川一边看着表一边回答道。萌绘也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 岛田文子一边对犀川笑着一边走进了厨房。 “把研究所的平面图再给我看看。”犀川小声地对萌绘说道,“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真贺田博士那个位于地下的房间是不可能有密道的。我们没有这样的思考空间。天窗和地板都是独立的。” “可是她房间里的工具很齐全,她又在那里住了十五年,所以我觉得她在混凝土的墙壁上挖一个洞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萌绘小声说道。 “嗯,也许吧。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如果那个房间里真的有地道的话,她是挖到别人的房间啊,还是一般的地面上啊?……那个房间可是在地下二楼啊。” “老师……”萌绘满脸为难地说道,“我有话跟您说……” 萌绘想起几分钟前回忆起的事不禁百感交集。紫色的连衣裙……为什么她会把那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呢…… 岛田文子端着咖啡杯和玻璃壶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把新的咖啡杯放到了犀川面前,然后就想往萌绘的杯子里加新沏的咖啡。萌绘没再要。 “老师您也不加什么东西吗?”岛田坐到了犀川的旁边,她问道。 “是的。”犀川点点头端起了杯子。犀川总是想他不需要往咖啡里加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太好了,正好我这里也没有牛奶和砂糖……”岛田微笑着说道,“老师您的爱好是什么呢?” “爱好?您是指业余爱好吗?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犀川回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岛田文子把手放到了嘴边。 7. 犀川在岛田文子的房间里一直没能吸烟,他觉得自己的能量要消耗殆尽了似的。特别是在喝着热咖啡的同时竟然不能吸烟,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考验。 犀川和萌绘出了岛田的房间,走过来时的路之后,他们沿着斜坡上了一楼,回到了门口的大厅。犀川正想吸烟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没有门的大房间。他朝里看了看,只见里面有电灯,很明亮。房间里摆放着很多椅子,两台弹子机,但一个人也没有。萌绘看到了这个房间的角落里有三个箱子,和岛田文子房间里盛那个虚拟模型汽车游戏的箱子是一样的。 “这就是谈话室……”萌绘走进房间,摸了摸弹子机。 犀川坐在了树脂的沙发上,他快速地拿出一支烟点上。经过了短暂的没有香烟的忍耐后,能吸上烟真是太美了。 “我见了水谷先生之后又去见了真贺田未来小姐。”犀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道。 “未来小姐现在在哪儿呢?”萌绘又摸了一下弹子机,“是在所长夫人那儿吗?” “不,不在。是水谷先生把我带到那的。她现在住在地下一楼的客房。”犀川把身体靠到了椅子上,“我们是用英语聊的,所以有些意思我也不是很明白。未来小姐说她放在直升飞机里的那个包里有要交给四季博士的缝制的娃娃。她在名古屋的宾馆里和所长汇合后乘坐出租车到了机场,然后又坐直升飞机来到了这儿。她原来的计划是在这儿住两个晚上。” “你刚才一直在未来小姐的房间里待着吗?”萌绘走过来坐到了沙发上,“你不觉得时间有点长吗?” “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带刺啊?”犀川笑着说道,“不是。我离开未来小姐的房间后,又回了山根先生的房间重新看了一遍研究所的详细建筑图。那个图非常详细。当然,那都是数码形式的。”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西之园,你觉得真贺田未来小姐和四季博士像吗?山根先生他们想让未来小姐冒充四季博士呢。” “啊,是吗?毕竟是姐妹啊,要说像的话还是有很多像的地方的……”萌绘抬头看着天窗说道,“但是四季博士的个头更矮、更娇小一些。未来小姐的个头太高了……两个人的感觉不太一样。还是四季博士更漂亮。她很知性,目光很锐利,看起来很年轻……” “我只看到了四季博士尸体上的那张脸。”犀川说道。 萌绘默默地点了点头。 “明天……哦不,已经是今天了……今天晚上警察就会来到这个岛上。”犀川双手抱着头说,“我已经听山根先生说过了……真贺田博士的尸体就那样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个房间。然后我们把未来小姐当做四季博士来看待……当然这仅限于警察要求见真贺田博士的情况。我们要撒一周的谎。” “如果警察要进那个房间呢?”萌绘侧头问道。 “把那扇黄色的门藏起来。”犀川回答道,“在门前放一个架子。西之园,我们两个人都成了共犯啊。” “如果我们不回答的话就不是撒谎了吧。”萌绘爽快地说道,“我们有沉默的权利呀。” “这倒是。”犀川把烟叼在嘴里回答道,“反正也无所谓了……” “我们对警察讲出全部实情后,如果他们能帮我们保守四季博士被杀的秘密的话那就太好了。”萌绘说道,“对吧?这样谁都没有撒谎……” “他们怎样才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啊?”犀川苦笑道。 “我会拜托我叔叔的。”萌绘回答道。她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厅的头儿。 “不行吧……”犀川马上回答道。 “那我就拜托我的姑姑。”当然她指的是她那位(**)知县知事夫人的姑姑。 “我们也许可以试试……”犀川的回答很含糊,他抬头向上看着。 “老师……” 萌绘说完就沉默了。正在数天窗上的消防喷头个数的犀川看了萌绘一眼。“怎么了?” “是……是关于飞机出事那天晚上的……” “哦。”犀川稍微有点吃惊。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我……让老师您受伤了,那个时候……眼镜坏了吧?” “是的。” “真对不起……” 萌绘说完就低下了头。 “啊,没事,没事。我一点儿也不介意……”犀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犀川觉得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机场大厅里的情景。他马上就知道发生事故了。西之园夫妻俩乘坐的那架飞机从空中掉到了机场跑道的尽头,着起了大火。飞机成了碎片,四百人的乘客中只有很少几个人幸免于难。那场大火像篝火一样持续燃烧了三个小时。 谁看见那种情景都会绝望的,那些乘客的家人从早晨开始就不能靠近现场。萌绘嚎啕大哭,犀川一直在旁边安慰她。萌绘不停地敲打他,他也确实受伤了,但他并没有觉得疼痛。他好几次都想把萌绘抱起来。但这对犀川来说是不可以的。现在他仍然对那件事感到后悔。 “老师的衬衫也被血弄脏了吧?”萌绘低头继续问道。 “好像是的……” “那件衬衫后来老师洗了吗?”萌绘抬起头满脸泪水地问道。 “是的。没有人给我洗啊。”犀川微笑着说道。 “真是对不起……” “你这突然是怎么了?”犀川耸耸肩问道,“那件事……” “我把那件事忘了。”萌绘的表情很认真,“我刚才想起来了。” “人就是这样的,在能平静地说出某些话之前,总是不记得它们的。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萌绘在自己的父母出事之后休学了一年。犀川想起来他曾经去看过萌绘好几次。一年之后她剪短了头发,性格也突然变得开朗起来。和犀川以前认识的萌绘简直判若两人。 “你知道‘回忆’和‘记忆’有什么不一样吗?”犀川吸了口烟,问道。 “回忆都是美好的,记忆却是痛苦的。” “怎么会呢!回忆也有痛苦的,记忆也有高兴的。” “那是什么呢?” 第七章 琥珀色的梦 1. 弓永医生夫妇俩人的房间是他们迄今为止见到的最特殊的房间。一进门的那个房间里铺着绒毯,是个很普通的客厅。他好像用了电视剧里的道具似的,把自己的房间摆弄得像个小学校长的房间。在其他地方这倒是没什么,但是要把这样的布局放在这个研究所里来看的话还是比较稀奇的,好像是特意摆弄出来的,非常滑稽。 玻璃架子上摆放着洋酒和玻璃杯,一些结婚仪式的赠品,另外还有一个毫无特征的水晶表。犀川看了一下表,只见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二十分了。 弓永富彦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犀川和萌绘坐在了沙发上,他的夫人弓永澄江从里屋出来了,当她听到犀川和萌绘不要喝东西之后又回去了。 “犀川老师,现在的情况真是复杂啊。”弓永把杯子放在桌子的一侧,用手抚摸着胡须说道,“虽然我不是很赞成,但因为是大家决定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不向外界公布真贺田女士的死讯……这是山根副所长提出来的。” “是山根副所长提出来的吗?”犀川盘盘腿问道。 “嗯,是的。” “您看到真贺田四季博士和新藤所长的尸体后有什么感想呢?”犀川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关于死因,或者您觉得有什么事比较奇怪,什么都行,您说说吧……” “啊,您可真像一个侦探啊。”弓永再次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饮料,“可以吗?我没有什么证据,只是说说我个人的看法……我先说真贺田女士吧……昨天夜里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她还是稍微有些僵硬。死斑已经消失了。虽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手脚都被割掉了,所以我并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但至少我可以断定真贺田博士是两到三天之前就已经死亡的。不可能是当天死亡的。而且她死之后很久凶手才把她的手脚割了下来。可能是在浴室进行的吧。这可是挺费事的一个活,得花好几个小时呢。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的话我想他得花上个半天吧。对了,那个机器人P1上面装了两个铝制的接合点。机器人就是依靠它才把尸体固定在自己的后背上的……总之整个过程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这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地方。” “死因是什么?” “虽然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身体上没有出现伤痕,但是如果不脱下那个婚纱检查检查的话我们还是不能妄下结论……在警察到来之前我们不能采取太多的措施。但她肯定不是被绞死的。因为她的脑袋还好好的在那儿嘛!” “其他的呢?” “大概就是这些……新藤所长的死因倒是很明确。” “真贺田博士和新藤所长的身体一直是由弓永医生您来照看的吧?”犀川问道。 弓永夫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坐到了桌子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从我来这之后就是这样了。”弓永医生看了一眼他妻子后说道,“已经有十一年了吧?不,已经是十二年了……” 她的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弓永夫人,我听说您进过真贺田博士的房间啊。”犀川向弓永澄江问道。 “是的……那大概是三年之前吧……”弓永夫人小声地回答道,“我去过两次……四季女士因为过度减肥而导致身体崩溃,我去给她输了液。大概持续了一周左右,但我只是头两天进去了。嗯,是的,确实如此。一天两次,每次五分钟,从次数上来说我一共进过那间卧室四次。从那之后就是四季女士自己打针了。” “您还记得那时候房间里的样子吗?”犀川问道,“您印象怎么样啊?” “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弓永夫人回答道,“房间里有个机器人,个子很矮,还能说话。” “房间收拾得整齐吗?”犀川问道。 “嗯,要怎么说呢……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收拾得很整齐。” “除了卧室您没进其他房间吗?” “没有。我穿过客厅,对了……旁边就是厨房,然后就进了厨房内侧的卧室。”弓永夫人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没有进其他房间。” “弓永医生,您一次都没进去过吗?”犀川向弓永医生问道。 “嗯,是的。我一次都没进去过。”弓永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最近,真贺田女士又开始自己量血压了,她的健康管理都是由自己来负责的。她想要什么药就会跟我说。我就相当于一个药店。” “所长怎么样呢?”犀川把两只手放到了膝盖上。 “所长除了血压有点低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问题。”弓永说道,“他原来就是医生……有他在还轮不到我出场。他的夫人也很懂……” “所里的工作人员生病时都会来您的房间吧?”犀川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道,“我怎么没有看到诊疗设备呢?……” “不,诊疗室在别的地方。但是一般的病还是在我房间里看的。我们所里的年轻人很多,所以我并不是很忙。虽然不能经常逛街,但这个工作待遇不错,也不是很累。如果岛上再有一个高尔夫球场那就更完美了。” “弓永医生的房间里也有终端装置吗?”萌绘问道。 “当然有了。”弓永看着萌绘微笑着回答道,“在里面那个房间里。西之园小姐,这个研究所的任何一个房间里都有终端装置。医药品的订购全部都是依靠电子邮件的,而且我作为医生,其中一半的工作就是来回答所里的工作人员在电子邮件中提出的问题。我们这几乎不用电话,大家都用电子邮件。我们所里的咨询都是这样进行的。我们所长以前也在医院待过,所以研究所经常接到一些医疗方面的软件开发的工作。他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开发小组的一员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啊?”犀川转换了话题。 “我没有直接见过真贺田四季博士,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关于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懂,这毕竟不是我的专业嘛!”弓永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说说个人的感想……我觉得那就像独角戏一样。我本人是见过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栖麻的。也就是说,我与正在假装他们两个人的样子的真贺田女士说过话。我感觉有些异样,但真贺田女士平时就是和常人不一样的……”弓永说完,看了看他的夫人。“你和真贺田道流说过话吧?……” 弓永夫人点点头说道:“只有一次。” “真贺田女士的人格中有道流这么一个角色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她很少出现在人前。我因为一时感兴趣,就向和真贺田女士刚谈过工作的我们所里的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我看了那时候拍下的真贺田女士的录像带,然后进行了调查……我发现道流几乎不在男人的面前出现。” “真贺田博士分裂出的这三个人格……那么知道她们的原型吗?”犀川问道。他虽然想吸烟,但还是忍住了。所谓原型指的是新藤所长夫人告诉他的真贺田女士死去的哥哥、在美国遭遇交通事故的家政管理人员以及在杀人事件中被血染红的娃娃。 “嗯,听说过……”弓永医生回答道,“这与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是不一样的。真贺田女士的多重人格应该怎么形容才好呢?……那是积极的、有目的的。是她自己主动形成了别人的人格。” “我听说弓永先生是新藤所长大学时代的学弟啊……关于十五年前那次杀人事件您从所长那里听到什么了没有?”犀川问道。 “关于那次事件的简单经过我是听他说了一些。”弓永回答道,“新藤先生,哦不,是新藤所长,他非常介意这件事……因为那件事所长离开了医院,来到了这里。他从医院的院长变成了软件开发研究所的所长。他的人生改变了。夫人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弓永把他知道的关于过去的那件事的一切都告诉了犀川。弓永知道的情报和犀川从新藤夫人那里听来的东西是一样的。 萌绘侧头捋了捋头发。“弓永先生,我想问的问题是关于那个密室的。我们调查了在真贺田博士房间的那扇黄色的门前拍下的全部VTR资料。确定这一周之内谁也没有进出过那个房间。所以,弓永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个假设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成立的。” “假设?我刚才说什么了?”弓永的声音很温柔。 “您刚才说凶手可能不止一个。”萌绘说道,“这和记录是不符的……” “哦,是,确实如此。”弓永好像想起来了。 “那之后我们也调查了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萌绘继续说道,“弓永先生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您怎么解释那个密室呢?” “哦,密室啊……我没什么解释啊……”弓永医生一边笑着一边回答道,“我是以科学的眼光来考虑问题的人。可能这个研究所里没有和我的想法一样的人。可能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也不会相信我。但眼前的问题确实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我当然不相信幽灵呀什么的,但至少就目前这种情况来说这件事不像是活着的人干的。” “那是谁干的呢?”萌绘追问道。 “可能是机器人吧。”弓永说完后,犀川和萌绘交换了一下眼神。 “机器人?您说机器人是凶手吗?”萌绘眯着眼问道。 “至少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弓永摸着胡须说道,“比起幽灵来,这种想法更具科学性吧?” “但即使是机器人也不能进出那个房间啊。”萌绘用左手捶了捶左肩。她听了弓永的话打了一个寒战。 “把机器人拆分成一块一块的话是能进出那个房间的。”弓永说完后站了起来,他走到玻璃架子旁边把门关上了,“这是我自己做的……” 他取出了一个横放在架子上的盛威士忌的酒瓶。透明的瓶子里有一只小帆船。是那种专门放在酒瓶里的船。 “西之园小姐,道理和这个是一样的。”弓永一脸满足地说道,“把零碎的东西放进去,再组合一下的话……也就是说,我觉得是真贺田女士命令那个机器人来处理自己的尸体的……” “但是你们并没有那样的机器人啊。”萌绘很快地回答道,“你们有能处理这么复杂任务的机器人吗?” “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也不太了解。但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弓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酒瓶放回了架子上,“自己也是能分解自己的。” “即使分解,也会留下什么痕迹的吧?”萌绘问道。 “那个叫MICHIRU的机器人被解体之后也是能从那个垃圾筒扔下去的。这些你想过吗?”犀川代替弓永回答道。 “确实如您所说,犀川老师。怎么样呢,我的……假设?”弓永看着犀川,微笑地问道,“这种想法有科学根据吗?” “没有。”犀川爽快地回答道,“不,我是说眼下的情况还不容我们这样想。实际上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老师,我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萌绘皱皱眉头说道,“得打扫浴室,得给尸体穿上婚纱,还得把尸体放到自己的后背上……您说这些都是机器人做的吗?” “是的,我也觉得有点勉强。”犀川叹了一口气,“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是的,西之园小姐。比起超能力呀鬼神什么的,我觉得还是这种想法比较科学。” “道理是这个道理……”萌绘翻了翻白眼。 “西之园小姐,这就是所谓的科学啊。”弓永医生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地球上最初的生命是怎么诞生的呢?这个奇迹是根据哪个理论,又是为什么产生的呢?……我们只能考虑可能性最大的那个。我们只能相信那个。对吧?……现在仅仅是由机器人工作就能生产出汽车、电气制品了。那个机器人要干的只是把死人的手脚割下来,而不是给活人动手术呀什么的。所以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是,把那个机器人解体后扔掉,这是不是有点难呢?……”萌绘做出了一些让步。 “西之园,大楼的建设现场是不是有个大型起重机啊?”犀川问道,“大楼现场的那个起重机的高度随着工程的进展而不断被升高……大楼完工的时候也是起重机最高的时候。你觉得他们怎么样才能让屋顶那个起重机降下来呢?” 萌绘看着犀川沉默了。“是用直升飞机吊吗?” “还没到这种程度。”犀川摇摇头说道,“他们先用大起重机把小一点的起重机运到屋顶,然后借助小起重机的力量把那台大型起重机放下来。” “那个小起重机怎么办呢?” “再把比它更小的起重机运到屋顶,这次是把上次那台小一点的起重机放下来。就这样来一点一点变小,到最后的那个依靠人力就能搬运了。” “哦,是吗。可是老师,这与刚才我们所说的话有关系吗?”萌绘看了犀川一眼。 “最初处理尸体、打扫浴室的机器人……可能不止一个。其中一个机器人把剩下的几个解体后扔到了垃圾筒里。接着,一个更小的机器人把刚才的那个机器人也解体了。最后的工作即使是像MICHIRU那样简单的机器人也能完成。” “犀川老师。”弓永医生的目光里充满着赞许,他微笑着说道,“我没有考虑到这种程度。如此说来,确实也有实现的可能性啊。” “难以置信!”萌绘靠到了沙发背上。 “连我都难以相信。”犀川耸耸肩说道,“如果还有更简单的方法的话,我是乐意抛弃这种稀奇古怪的假设的。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考虑到其他更好的解释……” 萌绘举起了一只手问道:“正如这个假设所说,机器人是由真贺田四季博士设计的,对吧?也就是说真贺田四季博士是自杀……” “是啊。”犀川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我们推理的结论。” “那新藤所长是谁杀的呢?”萌绘穷追不舍。 “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人吧。”犀川爽快地回答道。 “唉?您是说真贺田博士的自杀和新藤所长的被谋杀毫无关系喽?” “可能是吧。”犀川马上点了点头,“没有理由非得有关系吧?” “这倒是。”萌绘无法可说了,“这样……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犀川说道,“非常不可思议。” “老师,您是在取笑我吧!”萌绘好像生气了。 “怎么会呢。”弓永饶有打趣地笑着说道,“西之园小姐,这只是我们推测出的其中一个可能性罢了。这是推理小说中侦探经常用的台词啊。咱们冷静地讨论吧。” “我一直很冷静啊。”萌绘更生气了。 “顺便说一句……”犀川面无表情地说道,“能去屋顶杀所长的人有很多。我们认识的这些人中就有好几个有嫌疑……比如说一楼的所长夫人和真贺田未来小姐。她们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有可能共同策划了这起杀人事件。” “那个时候我去过所长夫人的房间,我想不会是这样的。”坐在旁边的弓永夫人说道,“我去所长夫人房间的时候,她们两个人一直都在啊。” “不。所长的直升飞机到达很久之后,夫人您才上楼去了所长夫人的房间。”犀川冷冷地回答道,“所以在您去那儿之前,她们两个人还是有可能杀死所长的……而且弓永先生上了一楼之后,新藤夫人一个人去了新藤所长的办公室吧?” “嗯,是的。我一直在照看未来小姐……”弓永夫人急忙说道。 “那我们就可以假设:那个时候新藤夫人一个人上了屋顶,杀死了新藤所长。”犀川说完,重新盘了盘腿,“就像弓永先生所说,我们只是在推测这种可能性。我没有读过推理小说,所以不能像书中的侦探那样分析得那么透彻……” 萌绘靠在沙发背上,抬头看着天窗说道:“但是,黛博拉管理系统里的记录文件中为什么没有留下那个人打开屋顶那扇门的数据呢?……” “对……这正是问题之所在。”犀川肯定了萌绘的这句话,“但是,数据的问题也就是软件的问题我们先暂时放到一边吧。” “犀川老师……如果是这样的话,谁都可以从屋顶上另一侧的那个进出口出入了。”弓永医生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您怀疑所长夫人是不现实的。特别是她是绝对不会和未来小姐一起合谋杀人的。” “对。”犀川耸耸肩说道。 “这和我看到的电梯层数的显示也是不一致的。”萌绘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确实如此。”犀川再次肯定了萌绘的话。 “我还是觉得太难以置信了。”萌绘对旁边的犀川说道。 “难以置信。”犀川微笑着点头,“太奇怪了。” “老师……”萌绘的脸颊气得鼓了起来。 “难道一些奇怪的意见我们就不听了吗?”犀川用两只手的食指做了一个斜的十字。 2. 犀川和萌绘在研究所里四处转悠。他们谁也没有碰见,倒是碰见了几次机器人P1。犀川一边回忆着研究所的平面图一边向前走,萌绘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确。两个人乘坐电梯来到了屋顶上。 要从这个建筑物里上楼顶的话只能用电梯。走楼梯是不行的。在一般的建筑物里这种情况是不利于防止灾害发生的。但是这个研究所的防火、防灾措施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每个房间里安装的防火喷头的数量都是普通标准的三倍,房门同时具有自动的防火功能。强制排烟装置的设计也是很独特的。发生紧急情况时,所里的工作人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才是最安全的。这里的建筑物不是以四处避难为前提设计的。至于这个建筑物应付地震的措施那就更值得一提了。它里面没有窗户,没有大一点的房间。所有房间的墙壁使用的都是抗震材料。这个研究所里建筑物构造的安全性是极其高的,几乎能和核电站相媲美了。 天空很晴朗。东边的天空中闪烁着黎明前的星光。金星并不是一颗特殊的行星。与地球相比,水星和金星在离太阳更近的轨道上运行,所以我们总是能在太阳的附近看到它们。这也正是它们只在黎明出现的原因。 犀川和萌绘两个人从大楼的东面出来了。他们在屋顶看到了对面的直升飞机和出口处的电梯间。两个电梯间大概都有六米多高。屋顶上没有一般情况下应该有的冷却槽等设备,也没有什么障碍物,只是一个很空旷的像停车场一样的空地。 他们决定过去看看那架直升飞机。他们打开机舱门往里一看,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座舱里的中央控制台被挖了一个四角形的窟窿,无线通话器不见了。 萌绘没说话,她用手指了一下那个窟窿。犀川说道:“我听山根先生说了,那个无线通话器是取下来修理去了。”犀川一个人进了飞机。他把手伸进衣兜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操作席周围看。萌绘在外面等他。 “我一直都坐不了直升飞机。”犀川一边说着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只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坐过一次。好像当时花了二十美元吧……那时候一美元相当于二百五十日元,二十美元就是五千日元……太贵了。” “我还是成不了推理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的侦探啊。”萌绘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别人跟我说的我也听不懂,自己去找证据也没什么收获……看来只能等警察来了。” “咱们做的只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犀川靠在铁丝网上眺望着东方的天空。屋顶四周从外侧边缘到里侧一共三米多长的地方都围着大概一米多高的铁丝网,所以大楼周围的地面是看不见的。 萌绘“嗖”的一下越过了铁丝网。 “危险!”犀川大叫道。 萌绘回头看看,说道:“没关系。”然后她一直走到了边上,向下看去。 “你可真大胆啊。”犀川一边点烟一边说道。实际上在铁丝网外面的那个是萌绘,并不是他自己,他只是特别紧张罢了。 萌绘越过铁丝网回来了。“只要有跟绳子就能在这上上下下了。有六七米高吧……” “我可不行。”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说道,“我在高度方面一向比较弱。” “我正好相反,我喜欢高的地方。”萌绘微微一笑。 “那就恭喜你了。” “老师,你又想到什么了吗?我们接下来应该调查什么了?” “还没有,你让我再想想……”犀川把身体斜靠在铁丝网上,吸着烟。 空气很温润,这种情况下人的心情也特别好。正前方东面的天空是粉红色的,远处传来了海浪的声音。屋顶上铺设了柏油防水层。现在天空的下方还是暗黑色。天亮前的这段时间是最安静的。 犀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但至于那个东西是什么他现在还不能判断。 犀川看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他每天都有核对手表秒针的习惯。但自从来到这个岛上之后,他还一次都没核对过。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是不需要准确的时间的。电脑内部的系统时间也并不是那么精确。电脑每天也是通过网络来校正时间的。 犀川一向对时间要求很严。他上课从来没有迟到过。一般情况下来说,学生是出钱的客人,教师是被雇佣的一方。犀川认为学生是可以迟到的,但教师则是绝对不能迟到的。实际上他对迟到的学生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上课迟到和早退都是学生的自由、学生的权利。教师没有责怪他们的权利。 有句俗话叫“时间就是金钱”。犀川觉得这句话看轻了时间的价值。比起金钱来,时间要贵重几千倍,时间的价值与生命的价值是一样的。 萌绘在空旷的屋顶上走来走去。犀川的视线虽然一直跟着她,但思绪却早就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正在想自己下一步应该考虑些什么呢。 手里的烟渐渐短了。他把烟放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他决定看看长谷部帮他打印出的那份清单。A4的纸一共有四十页左右。最初的十页是过去十年里出入过那扇黄色的门的物品清单。上面记着日期、时间、是送进还是送出、物品名称以及确认人的姓名。剩下的三十页上面,记录的是邮寄来的物品情况。犀川大体上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所有的物品都经过了认真的确认。 进入那扇黄色门里的大型物品都是些机械制品、工作材料和电气制品,装箱的物品也都经过了重新包装。邮寄来的物品包括生活物品、书籍、电子产品、易消耗品和食品。那个房间里扔出来的垃圾也很多。最近真贺田博士扔了一套旧家具和一些机械制品。邮寄类的物品里经常会出现一些不可燃的垃圾。 通过这些,犀川已经对真贺田博士的生活状况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很想见见活着的真贺田四季。他想近距离地接触一下这种非同一般的才能。他原本就是为了见这个天才才来到这里的。那会怎么样呢?……说不定他会见到比他想像中的才能还强的才能……如果这是一个戏法的话,那它应该赢得拍手喝彩。如果这所有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切都是一个人创造的话,那她肯定是天才。 萌绘回到了这里。她背后的天空已经泛白了。她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头发也闪闪发光了。 “老师?……” “早上好。”犀川说道。 萌绘“扑哧”一声笑了。“早上好。您的想法都总结过了吗?” “没有,还是很混乱。”犀川取出了一支烟。 “我无论怎么考虑都还是觉得情报不足。”萌绘抱着胳膊说道,“我只能期待着警察的搜查了。” “但是,西之园,所有的问题我们都考虑过了。”犀川说道,“凶手是谁……这我们交给警察来调查就行了……但我们看到了那一切……凶手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呢。这不是我们情报不足的问题。而是我们考虑不周的问题。” 3. 犀川和萌绘又来到了山根的房间。房间里两台终端装置的显示器都打开了,山根好像正在工作似的。 “如果你们想洗澡的话就请尽管用吧!”山根对犀川和萌绘说道,“如果想吃什么也请尽管说……” 犀川去了里面的厨房看了看冰箱。萌绘说想洗澡就去了浴室。犀川喝了一杯凉牛奶后回到了山根待的那个房间。 “西之园去洗澡了。”犀川坐在了山根旁边的椅子上,“我用杯子喝了一杯牛奶。” “没关系。”山根并没有停下敲键盘的手,他看看犀川说道,“还有空着的房间,你想睡的话也可以去那儿睡一会儿,只是现在没有吃的东西了……” “如果山根先生想吃什么的话,我给您做吧。”犀川一边点烟一边说道,“我也只会做煎(又鸟)蛋……” “能拜托您给我做点吗?”山根微笑着看着犀川的脸,“我现在手头有工作放不下。我正在试验最后的办法。” 山根一边跟犀川说话一边敲打着键盘。像他这种水平的人即使在大学里也是很少发现的。山根的盲打到了这种程度已经是专业级别的水平了。 “最后的办法是什么啊?”犀川吐了一个烟圈问道。 “停止运行‘Red Magic’。”山根快速地回答道,“把系统切换成普通的UNIX,这是研究所建所以来的头一次。我现在正和水谷、岛田一起做准备。只是切换系统的话并不是很难,但目前研究所里的很多设备都是依靠‘Red Magic’才运转起来的,怎么样处理它们才是问题之所在。如果一旦处理不好,门可能也会打不开了……” “快完成了吗?” “是的……还得需要三四个小时……”山根回答道,“虽然有些麻烦,但我们只能这样做了。如果过后系统不能恢复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这和我们研究所被炸掉是相同的效果……” 犀川去了厨房。他从冰箱里拿出三个(又鸟)蛋,找到了平底煎锅和油。调料也马上就找到了。炉子是一个电炉子。冰箱里还有一些腊肉。犀川高兴地想,东西真是太齐全了! 腊肉在平底煎锅上发出“??”的声音。犀川把面包放进烤箱之后就开始煎(又鸟)蛋。 “啊,太香了!”萌绘从浴室出来了,她的头发稍微有点湿,“这是老师您做的吗?” “正如你所见。”犀川说道,“到餐具架那儿拿几个盘子过来。” 五分钟之后,早餐被端到了放着赛车模型的葫芦形的桌子上。山根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走了过来。“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让客人做饭……” “关于系统的异常,结论还是不是病毒吗?”萌绘左手拿着叉子问道。 “是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山根一边嚼着烤面包一边回答道,“从‘Red Magic’极强的安全性和它的访问路径来说,外部的病毒是不可能潜入的。我们怀疑的是系统内部最近安装的那些程序。也就是说我们怀疑的是特洛伊程序……即特洛伊木马。” “普通的病毒和特洛伊木马有什么区别啊?”萌绘问道。她突然想起犀川已经给她解释过了。 “普通的病毒是依附在正常的程序和数据文件上的。”山根慢慢地说道,“这与病原菌进入了健康人的身体是一个道理,只要好好注意,经常做健康检查是能发现的。而且……有些情况下是可以把那些病毒除去的。特洛伊木马自从产生之后就一直依附在一些有用的程序上,一直具有破坏功能……即使是用杀毒软件也发现不了这种类型的病毒。也就是说,特洛伊木马是在毫无异常的正常的状态下发挥其破坏作用的。这种情况下,防毒软件也不起作用……” 犀川想:也不知道萌绘听没听说过那个特洛伊木马的故事。他小学时从学校里借来的书中看到了这个故事。他一直记着那幅插画:身穿盔甲的军队从那个高约十米的大木马里涌了出来。 “特洛伊木马程序一直依附着那些有用的程序。然后不断地扩大,扩大……突然有一天系统就崩溃了……”犀川一边喝咖啡一边吸烟。 “最近一段时间送到我们研究所的程序中或者我们所里的工作人员自己新设计出的程序中是否存在着特洛伊木马呢?我们有些怀疑。” “你们还不知道系统异常的原因吗?”萌绘一边吃着烤面包一边说道。 “要调查的话得花费很长的时间。在那之前我们想切换系统来一次彻底的重启。而且,我们想放弃‘Red Magic’……这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所采取的最大举措。虽然可能会有很多困难,但不能与外界联系才是我们最致命的要害……” 4. 山根吃完饭之后马上又开始了他的工作,犀川和萌绘离开了他的房间。按照山根教他们的路线,犀川和萌绘上了一楼,来到了走廊最北边的那个房间门前。这个房间本来是没有人住的,但不一会儿戴着棒球帽的望月就来了。 “山根副所长刚才联系我了……”望月的笑脸总是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已经是换班的时间了。”他看了看表,犀川也跟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过了六点了。 “这是焚烧垃圾的那个房间吗?”犀川朝这个小房间的四周看了看。 在房间的另一面确实有几个带着仪表的操作盘。 “控制系统都在这儿了。”望月说道,“老师您想看什么呢?” “我想看看垃圾堆。”犀川马上回答道。 “啊,是这样啊。”望月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想找真贺田女士的手脚吗?这好像很难吧……从垃圾筒到电气炉的这段距离是由传送带连接的,即使有恐怕现在也已经成了灰烬了吧。” “电气炉是在这个房间的下面吗?”犀川问道。 “差不多吧。但炉身不是在正下方,烟囱离这个大楼也稍微有点远……我们一个月打扫一次炉灰。” “你们怎么处理那些炉灰呢?”犀川问道。 “把它们埋在稍远的地方。” “你们怎么处理那些金属和不可燃的东西呢?” “和炉灰一起扔掉。”望月回答道。 “啊,那我们可就没办法了……”犀川耸耸肩走了出去。 望月和萌绘也出了那个房间。犀川在走廊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烟灰缸,他点起了一支烟。 “犀川老师……”望月靠了过来,“从您走以后,我和长谷部那个家伙就一直在看录像带。我们往前追溯,现在已经查看到前年一月份左右的了。” “那你们辛苦了。”犀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录像带上的东西和交给老师您的那个清单上记的一样,没有一项漏记的。”望月微微一笑,“在这两年里惟一进入过那个房间的是一个修电视机的家伙……” “什么?”犀川说道,“有人进过那个房间?” “嗯,是坐船从岛外边来的人……是负责维修电器的。” “您说的是真贺田女士工作间里的那台旧电视机吗?”犀川问道。他想起真贺田女士的工作间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小电视机。“比起你们用船把维修人员请来,买台新的不是更省钱吗?” “是显像管坏了,他只要把零件带来替换一下就行了。”望月解释道,“真贺田女士很喜欢那台电视机的形状,她一直都非常珍惜,那台电视机大概已经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吧……” “修电视机的那个人见到真贺田博士了吗?”萌绘问道。 “没有。我记得我们打开门之后真贺田女士就像逃跑似的躲进了里面的房间。那个修电视机的人自己进房间替换掉了坏的显像管……大概三十分钟后他就出来了。他说自己没有见到真贺田博士。”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萌绘问道。 “去年春天……大概四月份吧。”望月回答道,“我们再往前查查吗?” “那就拜托你们了。”犀川一只手里拿着烟,他低头行了一个礼。 “没事,反正我们也是闲着。您不用客气。” 5. 犀川、萌绘和望月告别之后又回到了山根的房间。他还在工作,犀川和萌绘没有打扰他,静静地把吃早餐时剩下的咖啡喝了。 七点一过,黛博拉管理系统通知说大门口来了客人。犀川和萌绘听到了滨中的声音,于是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去大门口迎接。除了滨中之外还来了两个研究生,他们把犀川和萌绘的行李送了过来。 “还没有和外界取得联系吗?”滨中很担心似的问道。 犀川点点头。“我暂时可能回不去了。你们就先走吧……我想中午一过船就会来的……” “西之园,这是……”滨中把萌绘的遮阳伞交给了她。 “谢谢!”萌绘微笑着说道,“这次露营我玩得很开心。” 学生们离开了。 犀川和萌绘把行李放到山根的房间之后就去了一楼的那个谈话室。山根不怎么说话,他一直盯着显示器敲打键盘。 犀川在谈话室玩了五分钟左右的弹子机游戏,他马上就发现自己不太适合玩这个游戏。但萌绘却能玩得特别好。他点上烟在旁边看萌绘玩。 “您调查以前的录像带是想干什么呢?”萌绘问道,她把双手扶在游戏机的两侧,不停地按着按钮,“您是想调查一下那间屋子里到底有谁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犀川慢慢地回答道,“我只是想找一点启发性的东西……突破口什么的……”犀川想:我这句话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看萌绘那么专心地玩着游戏,犀川就走到沙发跟前坐了下来。远远地看过去,只见正在玩弹子机游戏的萌绘几乎要把整个身体都撞在那台机器上了。犀川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由埃尔顿·约翰主演的关于弹子机游戏的电影。 犀川吸完烟之后突然觉得很困,他闭上了眼睛。 他只听到热闹的电子声音。弓永医生酒瓶里的那只小船浮上了他的脑海。那真的是先用小钳子把零件放进酒瓶之后才组装的吗?……真是难以分辨啊。 零碎地放入之后再进行组装…… 然后再拆成零碎的取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句话。 机械可以这样,但人是不可以的…… 6. 犀川睁眼一看,萌绘在他面前的沙发上睡得正香。他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到十一点了。自己睡的时间可真长啊。 萌绘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睡了。犀川想她肯定也累了。他怕把萌绘吵醒,就轻轻地站起来走到旁边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他觉得头脑虽然清醒了,但嗓子好像又有点疼。犀川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边看着萌绘一边静静地吸着烟。 犀川想想这是到目前为止他和萌绘在一起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以前他和萌绘说过的所有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多。不仅如此,犀川能这样频繁地和别人说话也是很罕见的。他从小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即使现在长大了也还是不擅长主动和别人说话。在他以往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单独和一个女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意识到。 他现在意识到了。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犀川想盘腿的时候萌绘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抬起了头。 “啊,我竟然睡着了。”她说道。 “早上好。”犀川说道,“快到十一点了。” 萌绘看看手表。“真的……我睡了快三个小时……” “船马上就来了,不久之后研究所就能与警察取得联系了。这样我们可能就要无聊起来了……” “我没关系,一点都不无聊。”萌绘微笑着说道,“因为一直和老师您在一起吗……” “那就好了。”犀川努力保持着脸色不变,他想他可能成功了。 “从昨天开始我就很高兴……”萌绘说完,吐了吐舌头,“这样说不太好……我感到很害怕,心情不好,头也疼……我一想起那天的事来就觉得伤心……但是我把自己想的事跟老师说过之后心里就轻松多了。如果我们能解开这个事件的谜底的话那就更好了……” “你把这次的事件说成谜让别人听见会生气的。”犀川小声说道,“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但是这是哪儿都会发生的事啊。”萌绘爽快地回答道,“只是这次在比较近的地方发生了而已。” “你可真奇怪啊。”犀川评价道。但是萌绘的话和自己的想法很接近,犀川心里一惊。 “老师您也特别奇怪。”萌绘嘟起小嘴,眼睛眯成了月牙形。“您的心情现在肯定特别好吧?” “哦?我?”犀川稍微有点吃惊。 “我知道的。”萌绘把右手的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您肯定注意到什么了吧。” “没有……”犀川摇摇头。他不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好,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但他确实想到了某些事情。“对了……是那个‘F’吧?……” “F?”萌绘端正了一下坐姿。 “我指的是‘全部成为F’这句话。”犀川说道。 “你明白了吗?”萌绘惊叫道。 “不……一点也不明白……”犀川微笑着说。 “什么意思啊?”萌绘皱皱眉头,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还不明白……虽然还不明白但是我已经决定下一步来考虑它了。”犀川解释道,“我感觉到我好像就快想通了。怎么说才好呢?它和解数学题是一个道理。‘只要从这里下手就能解开’这种感觉你也有过吧。” “没有过。”萌绘马上回答道。 “啊,是吗?”犀川无话可说了,“可能我的思路和你不太一样。我总是能先看到解决问题的途径。然后就一直沿着它考虑下去。我觉得在那条路的前方一定会有答案。到目前为止我的这种预感还从来没有出错过。” “真奇怪。您的意思是说虽然还没弄懂,但您坚信自己一定会弄懂吗?”萌绘惊讶地说道,“‘我马上就会想到答案’之类的想法我可从来没有过。如果有的话什么问题也不会怕了……” “你的脑袋总是转得很快。这是你的思维方法。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全部成为F’这句话是什么的切入口呢?”萌绘问道。 “是某个我们不懂的问题的切入口。”犀川回答道。 “哦……”萌绘靠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她脱掉了自己的鞋子,“F……是‘完成’的意思,‘公式’的意思,‘幻影’的意思,还是‘自由’的意思?或者是‘未来’的意思?……啊,难道是指未来小姐?” “唉!这些都只是你的思维模式而已。我们是要从随意的猜测中找出正确的答案……但是你有点偏离了这个方向。”犀川说道,“照你这样说的话,四季女士是‘four seasons’也是F啊;还有道流,他是‘full’也是F啊……” “感觉像谐音一样。”萌绘呆呆地回答道。 “‘全部’是指什么呢?”犀川问道。 “是指真贺田四季博士身体中的那四个人格吗?”萌绘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如果主语是‘大家’的话是不是更自然呢?”犀川一边考虑着一边说道,“‘全部成为F’这句话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性的电子声音。 “已经通知全体工作人员了。”是黛博拉管理系统的声音。 萌绘从沙发上下来了。 “十一点整的时候,主干系统会停止工作。所有的功能都会停止运行十分钟。” 犀川看了看表。 “只剩下两分钟了。” “是要停止‘Red Magic’的运行吧。”萌绘一边穿鞋子一边说道。 “嗯……可能是这样的。不停电的话就好了……” “但是我们也去不了别的地方。走廊里的灯都灭了,可能门也打不开了。我们只能待在这里……” 犀川看着手表上的秒针。还剩一分钟。 萌绘也紧张地抬头看着天窗。 犀川的手表正好指到了十一点上。但是灯并没有灭。 “十一点了。”犀川说道。 “照明看起来没问题。真是太好了。要是黑呼呼的话就太不方便了。因为这里没有一个窗户。”萌绘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犀川又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三十秒了,“看起来好像真的没问题啊。虽说要重启系统,但还是不能控制,也只能维持现状了吧……” “可能进行的很顺利吧?” “嗯,应该是。如果连这样也不行的话,我们真是要绝望了……” 犀川看着天花板上依然亮着的日光灯。 但就在这时灯突然灭了。 7. 犀川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这绝对不是黑暗中的错觉。也绝不会是视觉错误。 “啊?”犀川因为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这个想法而浑身颤抖起来。 犀川身体中那个计算最快的“他”出现了。这个“他”才是最原始的他。他乱骂一通后就开始了计算。最原始的那个“他”总是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 “老师!”萌绘用手碰碰犀川的膝盖。犀川通过坐垫的触觉知道萌绘正坐到自己的旁边。 他一动不动。 犀川经常这样。他经常无缘无故地感到自己轻飘飘的。浑身出汗。心跳和呼吸加快。他预感到自己快要叫出来了。他预感到自己好像要跑起来似的。外表虽然安静,但内心却是很紧张的。 他从孩提时代就经常这样。 但是,他有处理的办法。只要集中精神控制住自己就可以了。慢慢地举起手,慢慢地调整呼吸,然后慢慢地说话。 “没关系,别担心……”犀川冷静地回答道。 但是,支配他的思考的那个原始的“他”却像发疯了似的。不停地大叫,大闹,乱吐唾液……努力控制着自己外表的他被自己身体中那个原始的“他”捶打着,辱骂着。原始的那个“他”是最聪明的一个“他”。他睁开眼睛,他知道谁也不敢忤逆他。 他静静地等待,他相信不久之后他就能从这种状态里解放出来。 “楼里停电了吗?”萌绘小声地问道。 (笨死了!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思啊!)原始的那个“他”大声叱责道。 “可能是吧。”控制着外表的那个他慢慢地回答道。 犀川注意道萌绘正在握着自己的右手。她的手冰凉。 犀川还是一动不动。 原始的那个“他”正在计算。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这不是很容易懂的吗!真是……) “老师?”萌绘说道。 “什么?”表面上的那个他回答道。 “我……老师……”萌绘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这样啊!我真傻啊!) “太简单了……”犀川慢慢说道。 “啊?”萌绘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犀川浑身都在颤抖。好恐怖的景象啊,不,一点也不恐怖。那不是什么景象。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那种可以称之为完美的精神和思想。 “完美之中的不完美……”犀川说道。说不定还是用英语交流的。 “老师,您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看到了……) “我,我……”萌绘紧紧地握住了犀川的手。 “如果不确认的话……”犀川说道。 (根本没有确认的必要!这是理所当然的!) “什么?要确认什么啊?”萌绘问道。 不久他就看到了自己在高速路上飞驰的情景。路上有很多平缓的弯道,没有其他的车。橙色的光线折射过来,感觉就像坐在一个大桌子上一样。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一个渐渐消失的半圆。车上感觉不到加速度,塑料的钥匙圈也一动不动。这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驾驶是与地球同步的吧。他在相同的地方转来转去…… 如果扭转方向盘的话就会加快速度。 如果再把方向盘倒回来的话就能跳过导向轨道。 他感到了疑问。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 进去的东西出来了。 但已经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他的视觉得到了解放。 眼前是漆黑一片。犀川想呼吸。他必须要呼吸…… 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 原始的那个“他”吐出了最后的台词,去了里面的那间客厅。隔扇关上了。他稍微看了看就退出来了。隔壁房间的那个隔扇也关上了。榻榻米倾斜着,好像要划下来似的。 最后的那个隔扇也被关上了。 他感到了疑问。 “没关系……”他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说话了,“我想吸烟。你能拿开你的手吗?……” 萌绘默默地放开了犀川的手。 犀川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了火,这一瞬间周围变得亮了起来。萌绘担心地看着犀川,她的脸离犀川很近。 手稍微颤抖了一下。 心跳变慢了。 烟头发着红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出来。他拿着香烟的手转了一个圈,烟头上的光在黑暗中划出了一个圆。犀川拿着香烟快速地划动,一会儿是椭圆形,一会儿是直线。 萌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太有趣了。”犀川小声地说道,“像激光的光柱似的……” “真像个孩子。”萌绘说道。 犀川把香烟放回嘴里。“对不起,我刚才心情有点不好……我是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疯了似的……” “我那天晚上也是这样。”萌绘在旁边说道,“不停地打您还让您受伤了……” “嗯,可能是这样吧。”犀川说道,“我没有能打的人,所以就只好打自己了……原来如此啊……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关于事件的真相我已经稍微有些了解了……”犀川说道,“刚才我一直在考虑那件事。西之园,没听你说话真是抱歉……” “真相?”萌绘问道。 “不,还不能说是真相。只是比现在的假设又前进了一步。” “是那个有关机器人解体的假设吗?” “那个不提也罢。”犀川说道。 “老师,您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萌绘握着犀川的手臂说道,“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啊?” “在这么黑的地方说实在是太恐怖了。” 8. 房间的灯亮了,但黛博拉管理系统却什么也没说。 萌绘从犀川的身边站起来,她说道:“现在电灯亮了,老师您就快说吧!” “我一定会说的……你能稍微再等一下吗?”犀川说道,“我这次可不是开玩笑。咱们还是先去山根先生的房间看看吧!” 两个人从谈话室走了出来。走廊里的灯光随着他们两人的移动而调整着亮度。他们下了斜坡来到山根房间的那扇绿色的门前敲了敲。 “我是犀川。”还没等黛博拉管理系统问,犀川就把右手放到了墙壁上的玻璃板上,并且自报了姓名。 门开了。 山根不在。 “山根先生?”犀川打开厨房的门朝里喊着。没人回答,于是他进去了。但是山根既不在起居室也不在卧室。 他们回到了刚才那个房间。萌绘看了看工作站的显示器,只见上面开着很多窗口。 “电脑没停电啊……”萌绘回头看看犀川。 “不,刚才那不是停电。只是把黛博拉管理系统重新启动了一次而已……”犀川说道,“因为要切换系统,所以电脑必须都得重启一次。山根先生是在重启之后才打开的那些窗口吧……” 犀川看了看显示器。最上面的那个窗口显示了切换UNIX系统成功的消息。萌绘移动鼠标把菜单窗口拖到了最前面。上面有一个电话图标。她用鼠标点开了那个图标。 桌面上弹出了一个新窗口,里边排列着几个按键电话的按钮。萌绘看看犀川,然后她滑动鼠标垫上的鼠标按下了画面中几个按键电话的按钮。他们已经非常熟悉的那个电子声音很快就从电脑里传了出来。然后就是连接的声音。不久他们就听到了对方的铃声。 “您好,这里是西之园家。”喇叭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取访野!是我。”萌绘尖叫道。 “小姐,您还好吧?”取访野老人慢慢地问道,“我下午两点去码头接您。” “可不得了了!拜托你了,快来吧!请你也告诉我叔叔。”萌绘语速很快地说道。 “是杀人事件。我们现在在真贺田研究所。”犀川在旁边补充道,“两个人被谋杀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打不出电话去。” “小姐,您没有受伤吧?”取访野老人又问道。 “我没事。拜托你了,很急!取访野!”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你来也没办法解决啊。得让警察来。” “这我也知道了。”取访野老人还是不紧不慢的,“小姐,您一定要冷静。犀川老师……我们小姐就拜托给你了……我马上就去,你们千万不要做轻率的事啊……” “好,那就这样吧!我要挂断了。取访野……”萌绘用鼠标切断了电话。 犀川点了一支烟。 “可能警察已经给山根先生打过电话了。” “嗯,变更系统可真好啊。”萌绘高兴地说道。 “这么说来还是软件的问题喽。”犀川坐在了桌子旁边的那张椅子上,“这样咱们就不用等船了。” “山根到底先生去哪儿了?”萌绘也来到桌子旁边坐下了。 “能与外界联系后他肯定很忙吧。说不定现在正在水谷先生或者岛田小姐的房间呢。咱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萌绘抬头看看天窗,然后叹了一口气。 “啊,感觉时间真是太长了。可其实只有三十七个小时……” “是吗?”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说道。 “老师……” “啊,刚才那件事啊……现在可以了,我说吗?” 犀川开始在头脑中整理自己的想法。 “不,您还是别说了……老师。”萌绘满脸疑问地看着犀川,“我也来考虑一下。” “原来如此。”犀川点点头。 “老师,您了解到什么地步了?凶手是谁您已经知道了吗?” “不,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犀川谨慎地回答道,“我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只是发现了一个很科学的实施犯罪的方法而已。” 第八章 深蓝色的秩序 1. 山根还没有回来。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黛博拉没有任何反应。犀川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右手放到了墙壁的窗户上。岛田文子正站在走廊里,看到犀川似乎吃了一惊。“山根先生在吗?”岛田说,“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出现,所以……” “不,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犀川答道。 岛田文子走进房间。犀川用右手把门关上。“岛田小姐,黛博拉还不能用吗?” “那个必须在Red Magic下才能用。”岛田探头盯着山根使用过的显示器,“邮件和电话总算都能用了,去哪儿了呢,山根先生?” “已经和警察联系过了。”犀川对岛田说。 “那个,可能山根先生也联系过了。”岛田转过头。 “外面打来电话的话怎么办呢?”萌绘问道,“会是打给谁的呢?” “嗯,要是有黛博拉的话……可以让它去接电话……但是现在……”岛田思索着说道,“外面来的电话,是打给大家的。谁都可以接,先到先得。接了电话后,再用邮件呼出,可以依次轮流。就是有点麻烦。” “这里没有普通的电话吗?”萌绘问道,“就是,有听筒的那种,普通的电话……” “对,自从黛博拉管理电话以来,就没有人再用了……大概五年前全部丢弃了。”岛田耸耸肩,“是稍有不便……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总之能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到傍晚前一定得让黛博拉恢复……我回去了……” “啊,岛田小姐。”犀川叫住她,“您和山根先生聊过吧?窗口上有您的名字。” “是的,一直到刚才……”岛田文子答道,“一直到重启之前一直用‘淘库’聊来着。” 所谓“淘库”,是使用即时处理的方式交换电子邮件来进行对话。 “其实,我本打算十点重启的,不过山根先生因为各种问题突然很累。我们俩个人检查那个来着……怎么回事呢?……之后山根先生就不见了……” 门只有犀川能开。岛田文子出去了。 终端传来电子音,萌绘跑了过去。画面上的按键式电话机的窗口上,按钮在不停地闪烁,萌绘立刻用鼠标按了下去。 “我是爱知县警察厅的西之园……”传来了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叔叔,是我。萌绘。” “啊,是你啊……太好了……现在,第一队正向你们那里前进。再过30分钟左右就到了。没关系吧?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那儿呢?” “叔叔,我有事要拜托您。”萌绘坐在终端前的椅子上说道。 萌绘叙述了从前天夜里开始的事情。犀川被萌绘直率而又条理分明的谈话内容吓了一跳。萌绘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从前天夜里把犀川带到研究所开始讲起,包括发现真贺田女士的尸体,接着在屋顶上新藤所长被杀,搜查真贺田女士的房间等等。然后又讲了昨天副所长拜托她隐瞒真贺田女士的死亡,犀川和自己为了这一事件在研究所内进行调查…… “那么,拜托的事呢?”西之园本部长的声音。 “能不能在一周之内不要发表真贺田博士的死亡消息?那样的话,我和犀川老师都不用撒谎了。” “不行,萌绘,那样不行。”西之园本部长的声音很温和,“为什么你们必须要撒谎呢?” “因为有约在先。”萌绘说道。 “要是一天两天还勉强可以……但是隐瞒事实一周,这就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了。傍晚我抽时间过去,那时你再详细告诉我。” “这里的人都准备隐瞒真贺田博士的死。我也不会说的。” “为什么?那是犯罪。不要任性……知道了,这样吧,我去直接和研究所的人谈话。你据实和警察讲明……什么也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萌绘点头。 “你不要紧吧?现在在安全的地方吗?” “不要紧,叔叔……” “向犀川老师问候。” 犀川当然都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声音响起。萌绘转过头来偷看犀川的脸色。两人对视了大约三秒钟。 “好了。”犀川从桌子那边说,“全部说出来吧。虽然有点对不住山根先生……我已经决定了。准备全部说出来。” “太好了……”萌绘微笑。 2. 太阳高高挂着,屋顶上一片酷热。 犀川和萌绘再加上新藤夫人三个人,走进电梯间的小阴影,向着北方望去,当然萌绘是最先发现的。她两眼视力都是2.0。正午刚过。 三架直升机飞过来,陆续着陆。萌绘说了直升机机种的名字,但是对于犀川来说是听了也记不住。包括新藤所长被杀的直升机在内一共有四架,但是研究所的屋顶上仍然还有富余的空间。最后着陆的直升机里面走出最多的人,全部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人。 一个穿着便装留着平头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注意到了犀川等人,向他们走了过来。前边的头发像是被喷雾器喷过似的有些发白。 “我是芝池。”他用震彻小腹的低音说道。直升机的螺旋桨仍然在旋转。 “这位是新藤所长的夫人。”犀川介绍新藤夫人,“我是……” “犀川老师以及……西之园小姐吧。大致的内容我都听说了。请您带个路好吗?” 三架直升机起飞朝北飞去。 芝池对下来的男子们做了一些指示。穿着警官制服的人有若干,穿短袖衬衫和深蓝色制服裤的人很多。从肩上垂下的四方形手提箱十分惹眼。 跟随着新藤夫人,很多男人走进了电梯间。屋顶上还有五名左右的警官。 芝池也仍然留在那里,抽着烟。 “还会来多少人?”犀川走近芝池刑警问道。 “直升机再运两次,大概再来四十人。”芝池用低沉的声音说,“船也会来。到傍晚大概能到一百人。” 竟然来那么多,犀川心里一惊。他本想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人左右。 “坐船来的话,从码头走到这里要花很长时间的。”犀川说道。 “不必担心。车也会带过来。”芝池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能请您说明一下吗……这里很热啊……从那边进去吧。” 芝池指着远方的电梯间。那里并不是刚才那些警官进去的所长专用的电梯,而是一般用的出入口。萌绘也跟着过来。芝池刑警没有立刻去看尸体,这让犀川很是奇怪。 电梯间里的空调虽然不太好用,但比外边还要强点儿。芝池不乘电梯,把烟扔到了墙边的烟灰缸里。然后,盯着萌绘这边说道。 “请不要从我身边走开,西之园小姐。” “啊?”萌绘侧过头。 “本部长用无线电话命令我的。”芝池斜着嘴角说,“要绝对安全。对不起,请您协助配合……” “哦……”萌绘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也一起可以吗?”犀川拿出烟点上火。 “当然可以……”芝池抱着胳膊弯着身子站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两个人都被杀了,知道是谁干的吗?” “您先去看看尸体怎么样?”萌绘说。 “这么多人拥过去就是个乱。时间有的是,首先是信息。” 3. 大约花了十分钟左右,萌绘把整理好的内容说给刑警听。芝池原本边听边点头,但从中途开始就眯着一只眼睛,一副想说什么的表情。 “奇怪的事啊……”这是芝池的第一句话。萌绘把这两天来的故事大致说完。 “对,您说的不错。是很奇怪。”萌绘一脸认真地点头。 “老师您呢?”芝池瞥向犀川。 “她刚刚说的非常正确。我也看到了。”犀川说,“没有要改正的,也没有要补充的。” “那么,调查一下吧……”芝池的一只眼睛眯的像是闭上了一般,“不管怎么说,有点难以置信啊。” 外边的年轻男人们敲门,犀川去开门。是后来留在屋顶上的身着便装的三个人。 “这个门怎么开?” “在所内的计算机上登录一下,然后把右手放到那里的玻璃上,说一下名字就开了。”犀川慢慢地解释。 “主任,我去看看里边。”别的男人对芝池说。 “先绕着看看。”芝池的手插在口袋里说道,“确认一下出口……” “出口只有一个。”犀川说道,“而且,门打不开……不登录就打不开门。现在那个登录系统坏掉了……” 犀川觉得说明太麻烦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个系统的确除了麻烦什么也不是。犀川认为,向这些人说明这个系统的麻烦劲儿,是这个研究所的系统的最大弱点。 电梯上来了。门打开,水谷主任走了出来。 “水谷先生……来得正好……”犀川说道。 “让警察局的人也能开门,可以吗?” “啊,已经来啦。得救了……”水谷摇晃着肚子呼哧着说,“知道了,大门啊,公共场所谁都能开了。不过,个人的房间开不了。” “那样就可以了。”芝池说道,“我是爱知县警芝池。” “我是水谷。”水谷亲切地报上名字,“研究所内的控制系统出现了点麻烦……再有几个小时就可以修复了。” 然后,水谷朝着犀川的方向说,“犀川老师,你也不知道山根君的下落吗?” “不,”犀川摇头,“山根先生还没找到吗?” “山根先生?”芝池从一边问道。 “是副所长。”犀川回答。 “四处找找看吧。”这样说着,水谷和另外三名刑警一起乘了电梯下楼去了。 “有没有像集会室或是会议室这样的房间呢?”芝池问犀川。 “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没有会议室什么的。没有能容下所里所有人的大房间。”犀川解释道,“一楼有个谈话室……呃,二十人进去就满员了……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生活工作。” “也没有食堂吗?” “是的,全部都是单人房间。” 讲到这儿,犀川突然意识到什么。是的,不在现场证据这种话在这儿说毫无意义。因为任何人都终日不和他人见面独自工作。终端哪里都有,所以谁都不会注意对方在哪儿。实际方位,距离等等一般看来理所当然的概念,在这里却是非常的模糊。但是向芝池刑警说明这一点,却十分麻烦。 “有没有研究所的向导图啊?”芝池说。犀川觉得这是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那个,没有……”犀川摇头。 “房间的模型也没有。不过,对了,倒是有平面图,请您打印出来吧。在电脑里存着。” “电话在哪儿?” “电话也在电脑画面里。” “啊?”芝池一脸惊奇,“这个……好像很麻烦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连文字处理机都用不好。” “我觉得电话难对付。”犀川微笑。 4. 仪同世津子坐上了被称为海上的士的高速船。不知道具体速度是多少,不过开出来的时候,船头向上扬得厉害。船里虽有二十个左右的座位,但是除了世津子只有两个老人坐着。空调很好使,颇为凉爽。 虽然想的是尽量少带行李,不过还是和以往一样,她的包格外的重。现在,涨得圆滚滚的提包躺在她的脚边。 舷窗很高,坐在座位上只能看到外面的天空。船是开往筱岛(岛名)的,不过在码头她询问有没有开往妃真加岛的船时,回答是坐这艘船。似乎是为了她,中途顺便停一下。 眼前的墙上挂着一个圆圆的大表,刚过十二点。后边两个老人大声交谈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但是说的是方言,有一半听不懂。 二十分钟后,船的发动机声安静了许多。终于,从驾驶舱里探出一张晒得黝黑的男人的脸,朝着世津子的方向,用颇为轻松的语调喊道:“到了!”那个男人一直盯着世津子的脚,于是她起身拿起她的沉沉的包。 确实岛看起来就在眼前,船正要驶向防波堤的中间。 栈桥上有许多年轻人的身影。 船一到栈桥,便传来了年轻人们的声音。 一个脸色黝黑的船员把舱门打开。 “跟来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这艘船……”外面传来声音。 世津子走出船舱,沐浴着阳光。不知是因为酷热而产生的眩晕,还是人太多,她感到浮桥在摇晃。 “我想回一色港。”一个年轻人跟船员说道,“能顺道去吗?” “上来吧……”船员答道。 “先去筱岛,之后直接回一色。” 世津子下船后,很多年轻人向船舱拥去。大概有十名左右。好像是来野营的,世津子根据他们的服装和行李判断。世津子注意到一行人中有两个女性,决定向其中的瘦瘦的长发女孩询问。 “请问,去真贺田研究所要走多长时间?” “啊,我不知道。”她的发音不像是日本人。 “大约三十分钟。”旁边的青年代她回答,“不过,好像出事了,现在可是很严重……” 世津子绝望地扛起沉重的提包向陆地走去。看到最近的树阴,她想坚持一下先到那里。放下提包转过头,船在防波堤中间后退,缓缓地掉头离去。 (开玩笑吧……居然要三十分钟……) 她想。不,可能实际上也是这样小声嘀咕着。今天早上在宾馆打电话,想找人来接的,不过不知怎么回事,电话却打不通。 为什么拿这么多的行李来呢?总之,一个人来就是个错误。应该穿一双更舒服的鞋来的…… 指路牌颜色斑驳,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不过似乎只有一条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搬起沉重的提包迈开步子。 5. 山根副所长计划的事件的隐蔽工作最终还是没有做。因为山根自己消失了。 警察决定把地下二层真贺田女士房间前边的控制室和隔壁的警备室作为搜查的据点。黄色的门以及里边铝制的门都一直开着,因为很多人进进出出,除了房间中央的终端显示器仍然留在那儿,其他的椅子、桌子之类的都被推到了墙边。走廊也站满了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电梯也马不停蹄地在所长室、屋顶和地下二层的搜查本部之间往返。 终端这边,水谷主任和另一个叫做田中的年轻研究员坐在前边,随着警察的指示演示数据,负责所内的呼叫等联络工作。萌绘向叫做田中的男人轻轻地点头,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她曾经对犀川说过在VR卡游戏的世界里和他见过。 芝池刑警要求显示器上一出现新数据就要打印出来,但这个屋子里没有打印机,因此必须要使用隔壁房间警备室的打印机。每次都是由长谷部搬运打印出来的纸张。警备室里,除了望月和长谷部,还有两个犀川和萌绘不认识的所员在给警察看录像。望月和长谷部俩人这个时间本来是在房间睡觉的。 正如芝池说的,岛上的人员输送用直升机分三回执行。在犀川看来,有五六十名的警察相关人员到达。研究所的人口密度立即倍增。穿制服的警官人数较少,大部分都是穿着白衬衣蓝工作服裤子或是身着便装的。大部分的人员都集中在一层的所长室、地下二层的真贺田女士的房间以及屋顶上的所长的直升机里。他们用折叠式担架运送两具尸体,之后从屋顶用直升机运走,大约花了一个小时。犀川只看有座位的地方,当然,他也不想看。他也不愿去想像新娘服装是怎样被脱下来的,是怎么样把尸体从自动手推车上弄下去的。 也有坐船来的刑警。对途经一色港的海路也是同时开始调查的。就在一小时之前,聚集在一色港的刑警给芝池刑警打来电话,叫犀川接听了电话。是从妃真加岛回来的一行学生下船的消息。犀川讲了事情的原委,又确认了学生的人数和姓名。 除一色港以外,从其他港口也有警察的船来。据说有两台四轮驱动车登上了岛。萌绘去大门外看的时候,看到研究所外也有很多男人在转来转去,玄关的斜坡上,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像石狮子一样站着。 犀川突然想到,有人被杀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芝池一直板着脸,三点左右,犀川和萌绘两个人单独回了山根的房间。研究所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山根。虽然还没有把所内的所有地方都搜查过来,但至少在这个紧急时刻他没有应声。 萌绘用咖啡机冲了两人份儿的咖啡。犀川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终端的显示器。 助手国枝和犀川研究室的学生们平安离岛真是幸运。可能多少会有人问他们些许问题,但至少今晚应该能回到自己的家。 实施杀人的真贺田四季女士的密室处于真贺田研究所这一圈大密室中。而真贺田研究所又处于妃真加岛这一更大的密室中间。如果把范围扩展到这三重密室的最外层的话,正好在露营地的人们也是这一事件的相关人员,不过警察们似乎没有把搜查的守备范围扩展到那儿。但是据说一色港的调查取证在展开,搜查员好像也已进入了研究所周围的森林。不知道这样的搜查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听取所员口供的工作一点点展开。犀川和萌绘也花了一个小时说了自己所知的情况。他们在地下二层的搜查本部的时候,也有若干名工作人员分头被叫出去,同时身着便装的年轻刑警们好像也在工作人员的房间周围巡逻。研究所内的平面图也被打印出来,写满了字后,复印了数张分发给搜查员。 随着时间的推移,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山根副所长这一事实实在是不可思议。然而谁也无法说明个中理由。就在Red Magic实施重启之前,岛田文子和水谷主任还都在互联网上和他进行了谈话。弓永医师夫妇以及所长夫人也都不知道山根的所在,看了黛博拉的记录也仍然无济于事。对研究所大门的出入记录进行了调查,但是没有山根外出的记录。原本,在十一点Red Magic重启后,黛博拉就有一部分停止了运行,记录本身就没有进行。黛博拉不会说话了,也不能开门了。仅仅是勉强管理着所内的照明。在岛田文子的带领下,数名所员正全力致力于黛博拉的修复工作。 “山根先生去哪儿了呢?”萌绘两只手捧着咖啡杯回来了。 “是啊,都已经四个小时了……”犀川看着手表说。 犀川在眼前的显示器中找到了终止模式的窗口,放到了最前面。接着敲了几下键盘,输入了N大学的计算机中心的网址试着登录。花了一会儿功夫,但总算成功连接上了。 “有救了……”犀川喃喃自语,“连接到了大学的计算机。” 在N大计算机中心的子系统UNIX上,犀川输入了自己的登陆名,又进入了犀川研究室的工作室。来了四十封左右的电子邮件。都是这两天给犀川发来的。他拿着萌绘递过来的咖啡杯,用一只手敲着键盘,一封封浏览邮件。事务性的联系,和学会相关的委员会的议事记录,外国友人发来的闲聊,没有一个是急事。世间的时间流动似乎是格外的慢。 “只要能上网,我在哪儿都没关系……”犀川回头高兴地说,“不,准确地说……是在哪儿都可以,但是不能没有网络……大概吧。这样就和在自己的研究室一样了……要说不方便的话,就是不能去合作社里吃饭,以及没有香烟售货机。” 没准儿真贺田研究所里也有香烟售货机呢,犀川突然想到。 “不过,要是网络被隔断的话,就只是个孤岛了。”萌绘坐在桌子上说。 她拿着今天早上送过来的自己的提包,去里边山根的卧室里换上了T恤。 “如果网络被隔断的话,哪儿都是孤岛啊。”犀川盯着显示器说,“步行能到的地方有没有香烟售货机确实重要,至于能不能和谈话的对象拉手,只要不是恋人便无足轻重。” 萌绘一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说道:“今天早上,在那个游戏中真贺田博士也说了一样的话……那是谁做的?是不是谁的恶作剧?” 犀川沉默着,盯着显示屏。 “我喜欢和老师离近了谈话。” “为什么?”犀川马上问道。他的邮件看了一半左右。“那也许是你的习惯给你那种感情的。如果一出生就在电子空间里进行交流的话,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吧。肯定……而且,不久后在电子空间里也能够握手了。对于(禁止)接触反应的追求是人类奢侈的欲求,只要稍微浪费一点能量就能解决了,也是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我不那么认为。” “那是你的意见。我可没有强迫你接受我的意见。”犀川转头笑着,“我也承认你的意见在现在是主流。大部分的人,跨越自己生活的年代,会被过去的历史习惯所束缚。我并没有要指责这一点。再没有像人类一样重视历史的生物了……” 萌绘叹了口气,又陷入了沉默。 犀川盯着显示器把邮件都看完了。除了必要的以外都删除了,只保存了三分之一左右。没有要马上回复的。 他退出了自己研究室的系统,接着也从N大学的计算机中心退了出来。拿着咖啡杯从椅子上站起来。站着喝了一口苦咖啡。接着走近有赛车轨道的桌子。桌子另一端,萌绘正用双肘支撑着,把两手放在脸颊上,显出一副十分无聊的表情对着犀川。 “老师……现实是什么?”萌绘侧着小脸问道。 “考虑现实是什么的一瞬间,即是人类思考中出现的幻想。”犀川马上答道,“平常是不会有那种东西存在的。” “但是,现实和梦境不是清晰地隔开的吗?” “受他人的干涉,或者和他人共有,如果从这个角度说,倒是可以说现实是自己独立、自觉的……”犀川拿起杯子说。咖啡已经凉了。“但是不受他人干涉,或者不和他人共享的现实,虽然仅仅是一部分,但是只要努力还是可以构筑的。比如,将来个人的现实一定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大家都这样希望。所以……现实无限制地接近梦境。” “也有想接受他人干涉的人啊。”萌绘略歪着小嘴。脸颊的一边出现了小酒窝。 “对,大部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希望接受他人的干涉。可是,追究到底,这是为了自我满足。得不到别人的夸奖就无法得到满足的人不是很多吗?不过呢……这种他人的干涉,是可以制作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对于自己来说有利的干涉……只是假想地制造对自己有利的他人。孩子们热中的游戏不就是这样的吗……需要败给自己的、对自己有利的他人。可是所谓有利是很单纯的东西,越是单纯的东西,就越容易制成程序。” “不太明白……那就是说……”萌绘眼睛向上盯着天花板,“这样,用电脑做出能够满足个人的他人,但是代替它的是人们与真正他人的交流越来越少……是这样吗?” “嗯……这样想没错。我认为在信息化社会之后来的,是信息的独立,也就是分散社会。” “如果电脑像这样一个劲儿地增加的话,人应该做什么好呢?” “什么也不用做啊……”犀川微笑着,“必须要做点什么,那也是幻想。” “那会增加很多不工作、到处游荡的人吧。” “哈,这话在意思上好像有点语病啊……就是那样。”犀川点上烟,“本来人们就是一直在追求那个。人不是为了不工作而一直努力的吗?事到如今,没有了工作就吵吵闹闹的很奇怪啊。工作并不是人的本质,到处游荡的生活才有创造性哦。那才是文化,我以为。” “不受他人的干涉是自由吗?” “恐怕是这样的。”犀川答道,“在社会中,自由也需要规则。” “这个研究所也是自由?”萌绘问,“谁都不干涉他人的生活。在这么理想的地方,也会发生杀人事件。我想,老师您说的那么理性的想法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我也同意你的意见……”犀川点头,“我只是讲自己的想法。没想让大多数人理解。这次的杀人事件……嗯,仍然是感觉到不自由的人干的。无论什么犯罪,作为一般论来讲都可以这样说。” 终端的显示器传来电子音。 犀川起身去看。发给全体所员的邮件在窗口中显现。 ---------------------------- 我是岛田文子。 各位久等了。黛博拉修复了。我想这次应该可以正常运转了。 由于鄙人做了大工程,请允许我先休息几小时。 回见。 ------------------------------ 6. 萌绘和犀川来到了岛田文子房间前。刚想敲门,广播中响起了黛博拉清晰的声音。 “犀川老师,芝池刑警叫您。” 犀川对萌绘说了声“马上回来”,便又从走廊回去了。 萌绘轻敲岛田的房门。 “请将右手放上,说出您的名字。”黛博拉的电子声音响起,萌绘一一照做。 门开了,零乱的房间显现在眼前。摆着机器人的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不过不是岛田文子。 “请进。”里边的终端位置传来岛田文子的声音。萌绘进了屋。 “哎呀,西之园小姐?”坐在桌子边的女人站起身,拿着相机对着萌绘按了快门。闪光灯闪烁。 眼睛一阵眩晕,好半天看不清东西。但萌绘还是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女人是谁。仪同,对了,是仪同世津子。以前去过犀川副教授房间的女人。 “你好!”萌绘一边留意脚下的玩具一边向桌子走去,“您是……仪同小姐吧……您原来在这儿工作吗?” “不……”仪同世津子嫣然微笑,“我才刚到……倒是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仪同世津子穿着短裙。她一边拿相机对准萌绘,一边走向桌子的这边,为了找距离,退到了厨房门附近。 “嗯,有点事……”萌绘敷衍着回答,杀人的光又出现了。 仪同放下照相机,轻轻一歪头,说完“对不起”就笑了。 “你们认识?”岛田文子从终端的座位上起身来到萌绘身边说道,“喂,仪同小姐,也给我照几张吧?” “是女性杂志的采访吗?”萌绘看着岛田文子那边问道。 “对,是Miss Trend!”仪同回到了桌子对面的座位,“知道吗?” “不知道。”萌绘坦白地回答。 “哦,是吗……”仪同微笑,“真是一点儿知名度也没有啊,我们……” “那个……工作也告一段落了,喝点儿什么呢……”岛田文子踮起脚,然后砰砰地捶自己的肩,“有啤酒。” “可以吗?会被警察叫走的。”萌绘忠告。 “没关系的……又不坐车……”岛田走进厨房。 “您听了事件的原委了吗,仪同小姐?”萌绘问一脸浓妆的女人。 “嗯,还好……这可是个有价值的线索……”仪同世津子微笑,月牙形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为了到这里来,还跟人吵了一架。不过,我可是花了一个小时,拿着这个重重的提包走到这里的。如果不让我进,就只有去死了……这儿既没有宾馆也没有小旅店对吧?” “是来采访岛田小姐的吗?”萌绘问。 “嗯,是的。想采访一下在这个领域活跃的女性……详情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接受命令……只是照个相,稍稍采访一下,写个两页左右的报道……不过,既然发生了这个事件,就不知道会怎样了。现在正向总社询问呢……” “啊,那把杀人事件说出去了吗?”萌绘吃了一惊。 “不要紧……又没说是谁死了……”仪同世津子用缓慢悠长的口吻说道。依然是口齿不清的发音,“警察也问过我了。” 岛田文子端着托盘走出来,放着酒杯、罐装啤酒和炸薯片。 “啊,从前天开始就像在地狱一样的繁重劳动啊。”岛田坐在萌绘旁边,把酒杯和啤酒分给她们两人,“我是睡不好就不能工作的人……像这样大强度的加班,真是……太累了……” 岛田和仪同把啤酒打开倒进杯子里。“不过,系统总算修好了啊。”萌绘边想着怎么处理啤酒边说,“而且黛博拉也修好了……” “嗯,也是。要是没有我还得再花两三天呢。”岛田一口气喝了半杯啤酒,“啊,又重生了,真是……” “那个,杀人事件怎么样了?”仪同一点点喝着啤酒,“是谁杀了真贺田四季博士?没有嫌疑人吗?可是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已经限定范围了吧……好像神秘小说似的。”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哦。”萌绘决然地打开啤酒说,“这一周时间,真贺田博士的房间根本没人出入。一周之前,真贺田女士还活着啊。” “不仅仅是一星期啊,那个房间一直都没有人进去的。”岛田文子补充道。 “谁都没有……啊。”仪同世津子端着杯子说,“但是那会不会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萌绘答道,“我们调查过了……” “我们?”仪同马上问道。 “我和犀川老师。” “啊!创平君来了啊!”仪同世津子酒杯里的啤酒都要洒出来了,“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啊?他……” “跟我一起来的。”萌绘有些得意地说。 “噢……因为工作?”仪同问道,“可是,不是完全没关系吗?他虽然很喜欢电脑……可总是只看着旧的建筑物走路的啊……总喜欢拍要倒掉的建筑的照片……” “那个……”萌绘故意咳了一声。 (你和老师是什么关系?)这句话都到了喉咙了,可是萌绘想到身边的岛田文子,还是没有说出口。她觉得那句话一出口,就等于失去了她的优越地位。同时她也感觉到了那种感情是喷薄欲出的。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自己。 “山根先生去哪儿了呢?”萌绘和岛田聊起别的话题。 “不知道啊,突然间……”岛田把酒杯里剩下的啤酒全部倒进嘴里,“可是应该很快找到的。又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是说出不去这个岛吗?”仪同世津子从一旁插话,“不过我来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坐着船出岛了呦……岛的港口也没有警察什么的。有人开车送他们去的……不用那么费劲儿地走……我很迷惑,开始……走出露营地都觉得要死了。” “坐那艘船的是犀川老师研究室的学生。”萌绘解释道,“嗯,好像是九个人……” “对,差不多,有两个女的……”仪同点头,“都是年轻人,那个山根先生有多大年纪?” “三十七吧。”岛田文子说。 “没有那么大年纪的人。”仪同很有自信地回答,“我决不会看错男人的年龄的。” “那艘船警察已经调查过了,没有。”萌绘说了一色港的警察和他们联络的事情。 “那么说,还是哪儿都去不了了?”仪同说,“是在研究所的什么地方吧。那位山根先生,是不是和警察见面就坏事了啊?” “什么意思?”岛田侧过头。 “那我可不知道……”仪同世津子笑了。 7. 犀川看着自己的手表。犀川喜欢模拟时钟。但是只限于表盘上写着阿拉伯数字的。表盘真是不可思议。一般的表盘上都写着从1到12的数字。这是当然的。但是一个小时却有六十分钟。为什么不是从1写到60呢?“分针在2的位置时是10分。”老师若无其事地教给小学生。犀川觉得,这是教给孩子们世间的严峻。为什么谁都不会注意到它的不合理性呢?像这么不人性化的表盘一样的仪器还有其他的吗?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五分当做一分。把一个小时分成12分就好了。 犀川一边听着芝池的话一边想着其他的事。注意到了看表的本来目的。差几分四点。 “因此……研究所里所有角落都搜查过了。”芝池抽着烟说,“叫做山根的男人哪儿也没有。” “别人都在吗?”犀川心不在焉地说,“所员一共多少人?” “除了老师和西之园小姐……嗯,四十九人。”旁边的年轻刑警翻着活页笔记本说道。和犀川年纪相仿。但是犀川从来没带过活页笔记本。 “那么,是差了一个人。”犀川说,“应该正好五十人。山根先生自己那样说过……原本是五十二人,算上真贺田博士和新藤所长的话……” “来了一个杂志社的女人。在岛田文子的房间里。”年轻刑警报告,“本来是不想让她进来的,但又不能赶她走。” “那么,山根先生是从研究所出去了啊。”犀川面无表情地说,“他有吉普。调查过了吗?” “那辆车在。”年轻刑警立刻回答,“而且卡车也在。” “那么是走着去了什么地方了吗……”犀川小声说。 “很奇怪啊……”芝池“嗤嗤”地笑着说,“一和警察取得联系就失踪了……不是那样吗?” “这个……”犀川受到影响也微笑着。 “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最后看见他的。嗯……” “八点之前。最后是去山根先生的房间放我们的行李的。”犀川回答,“不过,在那之后,岛田小姐、水谷先生都和山根先生在网络上联系过。” “我确认一下……一直到十一点。”年轻刑警说。 “嗯,好,再调查一次……还有,全体所员这一周的所在也查查。”芝池对旁边的年轻刑警说。然后,他劝犀川坐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下了。“老师,的确我们调查了很多,但是有很多奇怪的事……怎么说呢……那个……形迹可疑。实在是形迹可疑。” “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调查完了吗?”犀川看着眼前开着的黄色的门问道。 “现在正在进行着。”芝池点头,“那样的话,地板和天花板就都被剥坏了。”芝池露出洁白的牙齿。 “没关系。我也想请您这么做的。”犀川颔首。 “大家的证言,如果没有那个录像无法相信。”这样说着,芝池指着镶着玻璃的隔壁房间,“但是如果那里也鲜明地录着的话,就不得不相信了。” “嗯,我也只是说我看到的。” “可是,老师,”芝池把烟灰缸拿到自己一侧点上烟,“真贺田四季被杀是事实啊。有人曾经在那个房间里……” “果然还是他杀吗?”犀川也受到传染把自己的烟点上。 “当然了。手腕和脚都被切断了。” “不是,直接的死因是什么?” “是刺杀……后背有创伤。”芝池说,“详细的情况还在调查当中。死去的时间是在四五天前。” “是找到时的两三天前吗?”犀川说,“后背的伤口呢?是什么样的?” “那个还不太清楚……不过可能和前一个遇害者用的是一把刀子。” “那么说,是同一个凶手了?” “这个……”芝池露出牙抽着烟,“总之有各种可能性……不要问太多的问题,老师。” “指纹怎么样?”犀川无视他的话继续问道,“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收集指纹了吗?” “那个也正在进行……”芝池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现在还一个都没有。这个也很奇怪。” “一个都没有……真贺田博士的指纹有吧?” “那是当然。不过除此之外一个都没有。”芝池抱着胳膊说,“也有被擦掉的。房间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在调查……电脑的键盘大家都接触吧?” 犀川大口抽烟。果然没有指纹。 “直升机呢?”犀川问道,“直升机的指纹呢?” “那个也调查到一半……”芝池说,“也有所长的指纹,出现了好几个,需要花点时间分析……但是,是个容易办的现场。他跑不了……从现在开始。” 已经有一个人失踪了还说得这么从容,犀川想着没有说话。他也掐了烟。房间里的终端前只坐着水谷一个人。另外一台终端前的叫做田中的所员已经不见了。水谷与犀川目光交会,露出微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贺田博士的房间没有其他出口的话怎么办?”犀川下决心问道。 “没有看见其他的出口……”芝池若无其事地说,“所以,那个时候,就是说有什么看漏的地方……首先,是真贺田女士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房间的问题……怎么样?” “那是的的确确的啊。我们全体都看见了。而且,录像上不也录着嘛。” “确实,是录着从这里出去的。”芝池说,“但是录像也是可以被加工的。有电脑的话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吗?” “要是那样说,就是我们全体撒谎了。”犀川语速稍有些快,“刑警先生,我是外部人员。那不是演戏。那里的录像是实物。” “可是,也有把尸体搬到里边的可能性啊。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在里边实施的杀人。” “可是,如果搬进去的话会录到录像带上啊。”犀川不耐烦地问。 “所以啊,老师,”芝池又无所谓地微笑,“怎样都无所谓啊。只要把凶手找出来……是用什么方法做的这样天衣无缝的,直接问本人就行了……不是吗?东想西想也是没办法。” “怎么样把凶手算出来?”犀川掩饰着感情慢慢问道。 “请看。逃跑的家伙不是也有吗……杀人的家伙气味不一样。”芝池站起身说,“人员也充足。最近没有工作大家都闲得难受……今天总算又拉紧弦儿了。”芝池笑着,“物证也渐渐清晰了。未来小姐是吧?真贺田女士的妹妹,她的包也正在找,焚烧炉也停下来了,冷却后就准备进去。” “对了,和未来小姐见面了吗?”犀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对,刚刚……在那边的终端,被叫过去了……很漂亮啊……但是是笔谈。读写还勉强可以,会话就不行了。我们那个年代的英语能力偏科啊。” “笔谈?啊……刑警先生您会打键盘啊?”犀川微笑。 “我们叫做打字机……” “真贺田博士房间的电脑留下的信息呢?”犀川起身问最后的问题。 “啊,那个啊。”芝池皱着脸,“那个没关系。没有任何意义。是三个人的信息吧?还有什么?都变成F?” “是的。”犀川微笑,“没什么。我并不是要听刑警先生的意见的。” “我没有意见。”芝池摊开两手,“干了的家伙肯定很得意吧?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杀人后的人经常这样。” 犀川第一次为芝池的话表示赞同。他想,原来如此,有意思。 8. 原本是混杂着五颜六色的机器人的岛田文子的桌子上,现在横着几个啤酒空瓶。萌绘对大笑的自己感到陌生。 “你真有意思,西之园小姐……”仪同世津子笑着说,“那是真的吗?有点太夸张了吧……” 并不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萌绘只是讲了自己家养的一条狗。那是一只牧羊犬,名字叫西之园都马,俗称toma,是一只不招人喜欢的狗。倒没有其他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每天仰着睡觉。所以,到了冬天,萌绘就给它盖上毛毯。盖着毛毯仰着睡觉的狗,倒确实有点滑稽。 岛田文子喝了啤酒也没什么变化。仪同世津子脸变得很红,而萌绘也奇怪地变得总想笑。 但是岛田冰箱里的啤酒喝完了。 “山根先生的房间里还有呢。”萌绘被自己大胆的发言吓了一跳。 “走吧,走吧!”仪同说。 “对不起山根先生吧……”岛田犹豫。 可是,仪同世津子已经站起来了。她拿着照相机给萌绘照相。 三个人来到了走廊。通道上可以看到警察的身影,她们立刻做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向前走。拐了个弯,三个人马上大步跑开,大笑起来。 萌绘把右手放到山根房间的绿门上,报了名字,门开了。 “哇,这里好漂亮啊!好感动啊……”仪同世津子说。 萌绘走进厨房,拿酒杯和冰啤酒到桌子上。冰箱里冰着十瓶啤酒。 岛田文子坐在椅子上摆了个姿势,仪同世津子用相机拍了下来。闪光灯闪了三回。 “好啊,这里像画一样……唔。”仪同微笑着,“一定得在这儿才行。职业女性……不是gundam,也不是kojira……(译注:Gundam, kojira均为怪兽。)” 三个人又干了一杯。萌绘都觉得酒杯是不是要碎了。 “哎,这个研究所有多少女人?”仪同喝着啤酒问道。 “这个嘛……有十分之一吧。”岛田回答。 “男人都是单身吧?”仪同的口齿更加不清楚了。 “男人女人都是单身啊。”岛田笑。 “没有什么罗曼史吗?”仪同问。 “好文雅的说法啊……”岛田一只手做出手枪的样子抛了个媚眼,“嗯……这里既没有对女人感兴趣的男人,也没有对男人感兴趣的女人……您明白了吧?” “那也不是什么文雅的说法啊……”萌绘指出。 “哎,在西之园府上,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说?”岛田颇为好奇地问道,“大家闺秀怎么说话?” “这个时候,应该红着脸不出声。”萌绘淑女般地说。 两个人大笑起来。 “啊,西之园小姐,你不知道自己是多么有意思吧?”岛田像是熬不住了一样说。 “肚子好饿……”仪同说,“笑得太多了……” “我去弄点东西吃。”岛田文子站起身,“客人们,请稍等……” 岛田故意低下头,之后走进了厨房。 仪同从与相机一起带来的小包里拿出香烟,点上火。萌绘一直盯着她看。 啊,那才是大人……她突然想到。 “一会儿去外边散散步吧?西之园小姐。”仪同世津子说,“不是有漂亮的海滩吗?我还想拍点岛上的自然风光……要是岛田小姐能穿着泳衣游泳配合一下就最好了……” “是啊。”萌绘点头。 她有种感觉,好像杀人事件是很久之前看过的电视剧一样。突然她想起了犀川。 (老师现在在干什么呢……) “老师好慢……”萌绘看着表小声嘀咕。五点半。外边还很热吧。再过一会儿散步也好。她想,要是可能的话和犀川一起去最好。 “哎,你多大了?”仪同世津子好像很享受似的抽着烟。 “十九岁。”萌绘回答。“和创平君差几岁?” “和老师……嗯……差十三。”萌绘装出一副计算的模样,故意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和他差七岁。”仪同说。 不用拿犀川的年龄当基准吧,萌绘生气。真想问问她和老师是什么关系。 “您住在什么地方?”萌绘问别的话题。 “横滨。”仪同回答。 萌绘想起前些天的月饼。 “创平君不是经常去东京出差吗?我家都成了旅馆了……不过经常给我零花钱,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萌绘的酒杯差点儿从桌子上掉下去。她知道是大脑里的血往上涌。 (老师不会那么做的!) 岛田把盛着芝士的盘子端了出来。“还做着别的呢……再等一下。” 她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又走了。 萌绘的脑袋里嗡嗡地转。好像天花板都歪了。 难道是酒精突然起作用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仪同世津子的声音。萌绘讨厌她那种闷罐似的说话声。 “那个,仪同小姐。”萌绘端正座姿。 “什么?”仪同眯起眼睛微笑。 这时,屋子里传来岛田文子的惊叫声。 9. 西之园萌绘和仪同世津子同时起身面面相觑。 “怎么了?”世津子大声问道。没有回音。 两人慢慢推开厨房的门。炉子上坐着锅,里面有做好的青椒炒蘑菇。 再往里走,岛田文子正靠着墙坐在走廊的中间。 “啊……啊……”岛田脸色苍白发出呻吟。 看了她的脸,萌绘感觉自己好像也贫血了一样。 “怎么了?”世津子问道。 岛田不住地摇头。 卧室的门虽然开着,但是里边漆黑一片。说起来,萌绘今早还独自进去换过衣服。 留下世津子抱着文子,萌绘探头向卧室里看去。 目及之处没有什么让人吃惊的。她打开电灯开关,还是没有异常现象。 萌绘转身想回到那两个人的旁边,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在岛田和仪同所在的走廊另一边,靠里一点儿有一个浴室。 门半开着。 里面的灯开着,比走廊里还要明亮。大概是岛田开的灯。 半开着的门里,她看见一只仿佛浮在半空中的人手。 萌绘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萌绘目不转睛地向前走。走过岛田文子和仪同世津子的身边,走近浴室。 还有两米。 目及的范围逐渐增大。 (是左手……) 真贺田女士被切断的手臂掠过脑海。 不对。 那只手戴着手表。粗壮的男人手臂。 还有一米。 “西之园小姐……怎么了?”从后面传来仪同世津子的声音。她悠缓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萌绘屏住呼吸,从浴室门缝向里边看去。 萌绘看到时竟然比预想的还要冷静。 浴盆中躺着的是山根幸宏。 他穿着衣服仰卧在那儿。红色的血蔓延到浴室的地板上,掉在地上的毛巾也被血色所染。左手从浴缸里直接伸出来。右手按在被血染红的衬衫胸口。口微微张开,露出牙齿。眼睛闭着。疏于清理的胡须和往常一样。 萌绘慢慢地扶着走廊的墙壁向后退。 和仪同世津子撞在一起时,她差点儿叫出声儿来。 “谁?”世津子粗声问道,“是山根先生?” “嗯,好像已经死了……”萌绘的声音抖着。她自己本想正常说话的。 “是啊……”仪同世津子退回到走廊低声说道,“要不拍张照吧……” 两个人扶起岛田文子,通过厨房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她们把岛田放在椅子上,她好像虚脱了一样。 难以置信的,仪同世津子拿着相机再次走了进去。萌绘没有勇气跟在她后边。 必须用邮件或是电话叫人来,萌绘想。 (对了,走廊里应该有警察。) 她想去开出口的门,又突然想到那是自动门。这才觉察到自己的慌张。右手放到玻璃上打开了门。 萌绘小声惊叫。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开始只能看见他的胸口,后来仰头看见他的脸。 “是西之园小姐吧?”男人说,“正找您呢。看您不在岛田小姐的房间里……” “刑警先生?”萌绘松了口气肩膀微微落下,“山根先生死了……” 转过身,看见仪同世津子从厨房出来。“在这里边……” 世津子的声音比平时清晰得多,听起来富有知性。 男人向里屋冲了进去。 萌绘把头伸到走廊,向两侧观望。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冲着这边,萌绘向他们招手。那两个人也跑了过来进了屋。 仪同世津子把相机放到桌子上,点上烟,拿起自己的酒杯,把里边剩下的啤酒全部喝完。萌绘对于世津子出人意料的冷静感到敬佩。 “那个,仪同小姐,能给我一支烟吗?”萌绘走过去说。 第九章 黄色的门 1. 三分钟后,山根的房间挤满了人。萌绘走到走廊上,和岛田文子站在一起。岛田流着眼泪。 犀川也和芝池刑警一起回来了。他看到仪同世津子似乎着实大吃了一惊。萌绘始终偷偷地看着他。仪同走到犀川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犀川也说了什么。萌绘那里听不见他们的谈话。萌绘只是觉得他们俩人的对话很长。 现在,犀川正站在屋子里的桌子旁边抽着烟。仪同世津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萌绘根本不想走近两人的旁边。 “为什么会这样呢?”旁边的岛田文子用重重的鼻音说,“连山根先生都被杀害了……为什么?……” 萌绘把手放在比自己大了十岁的文子的肩上。她想,仅仅是这样摸着她也会有点作用的。 一个头发乱乱的中年男人从厨房门里走出来,和芝池刑警说话。他把黄色的铅笔夹在耳朵后边。那个铅笔似乎马上要掉下来,所以萌绘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和周围的气氛完全脱节。 “是很久之前了,那个……芝先生。”传来那个男人响亮的声音。男人看着表说:“唔……是九点到十一点左右……怎么办?搬走可以吗?在这种地方,什么也做不了……” 芝池刑警的说话声虽然听不见,但他确实是一副一块石头落地的表情。山根的死亡时间是在警察赶到之前的事实让他放心了。如果是在近百人的警察都在场的情况下发生杀人事件的话,那就名誉扫地了。萌绘虽然很想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但现在这个时候不能留下岛田文子一个人。似乎犀川在刑警的附近听着,萌绘想等会儿请他讲给她听。 “不可能啊……”旁边的岛田文子说,“可是系统的重启不是正好十一点吗?我十一点之前还一直和山根先生聊天呢……” 所谓“聊天”,是指通过计算机,使用即时处理的方式交换邮件的聊天方式。 萌绘和犀川是在十一点的系统重启结束以后,一恢复照明就从谈话室来了山根的房间。可能不是十分准确,但是大概是十一点十分左右。那个时候山根已经不在了。不,只是打了招呼,并没有去浴室看。恐怕那个时候山根已经在浴室中遇害了。 萌绘看到芝池刑警向仪同世津子问了许多问题。 犀川总算从房间出来了。 “你没事吧?西之园?”犀川温和地说道。 “嗯,我……”萌绘已经恢复冷静了。但是还是努力抑制着生犀川气的自己。 “山根先生的胸口被人刺了。”犀川表情丝毫没变,“据说遇害时间是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咱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 萌绘点头。 “到这儿的时候……电脑开着,是觉得有点奇怪……”犀川很少见地皱起眉,“那个时候要是能立刻去浴室看看的话,说不定能救他呢……” “那会儿电话通了,我们都沉迷于那其中了……”萌绘点头,“但是,究竟是谁干的……” “这样一来就是三个人了。”犀川抱着胳膊,“山根不是真贺田家的人。和十五年前的事情也没有直接的关系……为什么被杀的呢?” “那位……”旁边的岛田文子紧紧抱住萌绘说,“真是个大好人……真难以相信他也遇害……是不是疯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肯定脑子有毛病……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2. 因为研究所都是单人房间,所以警察决定地点似乎也颇费波折。岛田文子、仪同世津子和西之园萌绘三个人分别在那张有赛车的桌子旁边做了简单的情况汇报。萌绘是最先解放的。她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许可,可以去外边散步,回到了在走廊里等待的犀川那里。 犀川没什么精神,萌绘一直催他,两个人向大门走去。 已经将近七点了,但外边还很亮,十分炎热。 萌绘把已经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许可的意思快速地转达给了大门处的警官。犀川沉默着,跟着萌绘走。她快步走到了前边。 “西之园……慢点儿走。”犀川忍不住说。然后点上烟。 “对不起……”萌绘停住脚步说。 “怎么了,你好像在生气啊……”犀川呼出一口烟缓缓地走着。 穿过森林的小路,是生长着很多高高的杂草的洼地,似乎穿不过去。只有一点风,即便停下来香烟的烟也只是向旁边飘去。这里很像小时候游玩的森林的风景。也许并没有这么大,可小时候到哪里都觉得无限广阔。“不知道能不能到海边?”萌绘在旁边似乎能走的地方探寻,“我想去海边……” “从这儿走可能不行吧。”犀川反正怎样都可以,回答地很无所谓,“要是非想去看的话,返回去朝露营地方向走应该是正确的……” “您一直在干什么?”萌绘倚在旁边的大树上问道。 “什么干什么?”犀川抽着烟。 “一直到现在都在哪儿来着?老师。” 犀川觉得,萌绘的话怎么也不像是疑问句。 “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我是说在发现山根先生之前。” “啊,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前来着。”犀川把烟放在手腕处转来转去,“请望月和长谷部又给我们看了一次那个录像带。然后,一直和刑警们在一起……倒是你们,为什么在山根先生的房间呢?你喝酒了吧,西之园……” “嗯,喝了一点儿,三个人喝了啤酒。”萌绘答道,“开始在岛田小姐的房间来着……” “是谁发现尸体的?”犀川吐出一口烟。 “是岛田小姐……”萌绘回答,“然后我……” 萌绘把发现山根尸体时的情形讲给犀川。说到仪同世津子拿着相机去浴室拍照时,犀川从鼻子里发出几声笑声。 “您那边有什么进展吗?”萌绘认真地问。 “唔……听说真贺田博士是被刀子刺死的。”犀川说。然后一边回想一边把从刑警那里听来的搜查经过讲给萌绘听。现在,在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别说是秘密通道,就连可疑的指纹都没找到一个。 “录像呢?”萌绘问,“您一直在看录像吧?” “嗯,警察们一直在看,望月他们也在调查。把很久之前的都调出来了。也不是数码的……” “老师做什么了?”萌绘的语气有些带刺。她究竟为什么生气,犀川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想大概谁都有容易发火的时候吧。正高兴地喝着啤酒的时候,从浴室发现熟人的尸体,心情肯定会变坏吧。 “我调查录像画面的记录方法来着……”犀川缩着肩膀开始说明,“黄色门前拍摄下来的影像是数码的,把它们压缩成每个一分钟左右的文件。因为Red Magic是独立的系统,的确是正常地运转着……把昨天之前的每个文件都调查了一遍,每一个的名字和记录时间都是一致的……” “名字?是文件名吗?” “是的……记录时间会成为文件名。为了看它是不是和记录时间一致,做了一个程序全部查了一下,没有问题……既没有丢的,也没有重复的。” “那么就是可以完全信赖的数据了?”萌绘问道。 “嗯,算是吧……”犀川回答得很暧昧,“至少,没有与影像记录有关的机能性问题。” “那个录像有那么重要吗?老师之前说过的那个比机器人要现实的假说?” “对,我的假说,无论如何都需要通过黄色门的方法……”犀川说,“不是吗?事实上除了那个以外,再没有其他通往那个房间的路了。至少对于活人来说只有那儿可以通过去。而且……只有那个录像,是使那个房间成为完全密室的物证。” “可是,望月他们,一直和警备人员在一起,即使想做手脚,也不能做啊。” “嗯,可是警察不信任人……”犀川又吐出烟,“对,九天前也看了真贺田博士的录像。是山根先生、水谷先生和博士谈话时的录像。成了她生前最后的影像。我第一次看……” “之后博士休了一个星期的假。”萌绘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 犀川也坐下。 众多蝉鸣声重叠在一起,没有起伏,听起来像是噪音。太阳似乎已经很低了,被树遮住看不清楚,但天空仍然很亮。鸟儿保持着V形的队伍移动。犀川想数清鸟的数量,可是距离太远很费劲儿。他想着要是像萌绘那么好的眼力肯定能行。 犀川想起在录像上看到的真贺田女士的影像。像少女一般无邪的表情。那就是天才平常的表情吧,犀川想。她是最接近于神的人类之一……对,她很美。如果不是那样糟糕的见面的话该有多好啊。或者,是因为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使她看起来那么的美…… 这样的感情至今还从没有过。 当然,因为没有过和杀人事件有关的经历,所以不能以平常的感情来说。即使这样,对于他人的打打杀杀,犀川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有时候,他自己也对自己的冷漠感到惊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虽然没有分析过,可能是为了保护什么而形成的一种方法。小时候的他,怕事,总是怯怯的。装了几层缓冲器后,他成了现在这种厚厚的没有表情的模样。只把精力集中在有兴趣的对象上,用这种方式逃避。只埋头搞研究,一定是因为惧怕什么吧。 不想失去。害怕失去。 那是什么…… 因为不想失去,涂了很多层的油漆。最终却忘记了是往什么上面涂漆的。忘记,也许是为了防御。自己也不明白。一定是只让自己不懂的。 一只蜜蜂飞到了脸的旁边,他吓了一跳急忙躲闪。 这种举动肯定会被萌绘笑话的,他这样想着站起身想搪塞过去。 研究所的方向传来了直升机的发动机声。 看看旁边,萌绘把下巴搁在抱着的膝盖上,看着远方。 她没看犀川这边。怎么回事呢,他想着,去看她的脸,却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了?西之园,好像不对劲儿啊……”犀川说。 “嗯……”萌绘并没有转移视线,“我也懂的……老师……” 萌绘朝着犀川的方向看过来。她的眼里流出眼泪。 (啊,她注意到了)他想。 “讲个笑话吧?”犀川和蔼地说。 “不……不想听。”萌绘再次低下头。 3. 犀川回到了研究所。萌绘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一楼的谈话室里,两名刑警和岛田文子正坐在沙发上谈话。岛田看着犀川他们这边虚弱地微笑。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犀川没有进谈话室,下了斜坡一直走到山根房间的前边,芝池刑警正站在通道的正中间,专心地听着其他几名男人说话。 “这个房间,已经不能进了啊……”犀川对芝池说。房间里面,仍然有很多男人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相机的闪光灯闪了好几次。 “啊,老师……”芝池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地下二层有送来的便当。您肚子饿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他才想起自从早上吃了腊肉(又鸟)蛋之后就什么都没吃了。而一起吃早饭的山根已经不在了。 犀川道了谢,又返回通道。 “你也吃点吧?”犀川问走在后边的萌绘。 萌绘默默地点头。 下了斜坡,朝着长走廊正对面的房间走去。只有两名警官,不过黄色的门开着。可以听见门里面的谈话声。镶着玻璃的警备室里可以看见长谷部和望月的脸。那个屋子里也有两名刑警。 “听芝池先生说可以拿便当……”犀川向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年轻刑警问道。 “啊,对……嗯,请坐电梯上一楼。”刑警回答,“请在那儿吃。” “谢谢。”犀川想直接去坐电梯的,但是萌绘向长谷部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所以他又转身走向那边。 “查了多少了?”萌绘问长谷部。 “全部。”长谷部交替晃动两只手。似乎在做木琴的想像训练。 “全部?是十五年间的全部吗?”萌绘说。 “通宵哦。不是,都通昼了……” 刑警们也都点头。望月默默地笑。 “望月先生,”萌绘一脸认真地问,“您还记得十五年前真贺田博士进入到这里时的情景吗?” “记得。” “望月先生那个时候已经在这儿了吗?” “嗯,至少是那个事件发生之后,做成了这个监视设备。最初,真贺田女士在那古野市内的医院住了一个月左右,之后,就来这儿了……”望月摇晃着身体说明,“唔,是十二月。也来了很多警察。大约是圣诞节的时候。十四年零八个月了吧……真是过往今昔啊。四季女士进了这里。还是很天真的感觉。然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可是,真贺田博士从这个房间里出去过吧?”萌绘问。 “是啊,第二年的冬天,因为审判第二次出去。警察来这里接的。然后很快就回来了。仅此而已。从那之后一次也没出去过。” “有人进去吗?”萌绘又问下一个问题,“进房间里的人都有什么人?” “最近的话,一个人也没有……”望月回答,“只有三年前的弓永夫人和去年修理电视的人……” “那之前呢?”萌绘问。 “不,没有别人……”望月说,“十五年前……最开始的一年,新藤所长进去过几次。因为有审判,而且四季女士精神也不安定……” “那个……”萌绘走向屋子里面,抬头看天花板,“最好再把最近一周的录像看一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给漏掉了……” “怎么漏掉?”望月正了正棒球帽说,“记录文件全收集来了。那些也是刚刚和犀川先生一起查看的。” 犀川抽着烟默默站在入口处听着。 “这里……是靠个人电脑驱动的……”犀川仿佛自言自语道,“个人电脑的时钟,经常会不正常吧?每天都调时钟吗?” “不,那没有关系。所内电脑的所有时钟都保持着一致。主系统通过网络调成日本标准时……”长谷部回答。 “但是,这里的系统是独立的吧?听说没有连接网络啊……”犀川吐了一口烟。 “只有时间是特殊的。用特殊的电缆接收信号。”长谷部说。 “原来如此……现在几点?”犀川问。 长谷部看着显示器中的电子时钟,几点几分几秒都报了出来。犀川看自己的表。和犀川的表只相差两秒。他想自己的表这两天不正常了。 但是,在看着自己刻着阿拉伯数字的表盘时,犀川突然意识到了。 “这样说来,刚才……并没有查看今天的录像。”犀川想了一下说。 “今天的?什么时候的?”长谷部一副不解的表情反问。 “今天白天的。”犀川说。 “为什么要查今天的录像呢?”一旁的年轻刑警插嘴道。 “刚才是老师您自己说的只要昨天之前的就好了啊。”望月也不解地说。 “我真是笨蛋……怎么就没想到呢?”犀川这样说着,走近显示器,“我刚才写的批处理文件还有吗?检验文件与时间是否一致的程序。” 长谷部敲击键盘,画面出现目录。“当然还没有删除。” “让它执行今天的数据。”犀川抱着胳膊说。 长谷部敲着键盘。 一会儿,窗口中的数字由下至上滚动,“噼———”的一声画面停下来了。 “你看……”犀川高兴地说,“嗯,今天十二点的文件有一个漏掉了。果不其然……” “老师,那是怎么回事?”刑警走近显示器,“有什么意义吗?” “今天中午……十二点整到十二点一分的录像文件没有……”犀川给刑警解释,“仅此而已。” “有什么麻烦吗?”刑警看着望月和长谷部的脸。 两人都不做声只是摇头。 “什么麻烦啊。难以置信。怎么弄的……”长谷部惊奇地盯着电脑画面。 “西之园,”犀川看着萌绘说,“去吃便当吧。” 坐着电梯上了一楼,进了铺着绒毯的所长室。虽说是所长室,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用具。里面的大桌子上放着直升机的模型。极为朴素的房间,只比山根和弓永医师的房间大一些而已。 在屋顶发现的新藤所长的尸体昨天曾经被运到这个房间,放置在这里。不过,今天下午警察调查完之后,又搬回到了屋顶,和真贺田女士的尸体一起用直升机运出了岛。 三个身着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吃完的便当在桌上放着。 “我是来拿便当的。”犀川不好意思地说。 “犀川老师,请这边……”一个刑警起身,走到墙边的纸箱子旁,从里边拿出两个便当。犀川不记得那个男人的脸,不过他好像认识犀川。 “不好意思。从早上起什么都没吃……”犀川笑眯眯地说,“芝池先生呢?” “主任马上就过来吃。” 那个比较亲切的刑警给犀川和萌绘端来茶。茶是凉的,盛在纸杯里。 犀川和萌绘开始吃便当,三个人从没有电梯的那个门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变得安静。 “心情好了?”犀川边吃边问萌绘。 “对不起……”萌绘微笑,“自己想事情伤心了……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那就好。心情不好的时候饭也不好吃……”犀川心情愉快地说。 “那个是怎么回事?”萌绘左手拿着筷子。 “什么那个?” “刚才的录像。”萌绘问,“老师是怎么知道今天的数据少了一分钟的?” “理论的归结。”犀川只说了这些,接着吃便当。 “今天十二点?有什么事发生吗?” “是把时钟调到十二点吧。一定是……上午和下午隔十二个小时才有一次的……我每隔二十四小时用电话把自己的表的秒针对一次。” “这种人可很少有。”萌绘露出久违的微笑,“老师真特别。” “这两天,没法对表了,所以我的表现在都差了两秒了。”犀川给萌绘看他的手表,“这个……花了九千日元呢。我可是豁出去买的。西之园,你的表多少钱?” 萌绘看自己的表。她的表戴在右手上。“我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概二十万日元吧……” “哦,是吗……”犀川说着,半天没有说话吃着便当。 “啊,我知道了……是十一点停电的时候?”萌绘像是突然想到了说。 “对,那会儿慢了一分钟……”犀川嘴里塞得满满的,话都说不清楚。 “那么,研究所的时钟就差了一分?”萌绘把筷子和便当放到桌子上,“咦……那么……就是说……在十二点的时候修正了这一分的误差,所以十二点整的数据没有?” 犀川点头。“是的。” “每分钟的记录保存为数据时,是把时钟的时刻作为文件名的。可是,时钟出现误差了。把它调快一分钟,那一分钟的时间就消失了……所以文件会少了一个……并不是有人把它删掉的……” 犀川点头。“对……” “为什么会出现一分的误差?”萌绘的便当剩了多一半儿,开始喝茶。 “西之园……”犀川一脸认真地对萌绘说。 “那个……煎(又鸟)蛋,你不吃吗?” “啊,哦,您吃吧。”萌绘把自己的便当推到犀川那边。 “谢谢。”犀川拿过萌绘的煎(又鸟)蛋。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他一般都喜欢。 “就算网络断开,可是在两天之内也不会差一分钟吧……” “那是有人故意让它产生误差的吧……”萌绘说。 “是的。” “是谁?”萌绘马上问。 “凶手。”犀川还在吃便当。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时钟调慢?” “为了通过那个黄色的门啊……”犀川回答。 “啊?那是怎么回事?老师……”萌绘张开小嘴,瞪大眼睛。 犀川把便当吃完,然后一口气把茶喝了。 “好好想想……”犀川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十一点重启后,网上传来正确的时间。然后,十二点时,为了修正慢了的时钟,调快了一分钟……于是,数据文件就少了那一个……到这儿你明白吧?” “嗯,明白。” “那反过来要是把时钟调慢的话呢?如果把时钟突然调慢一分钟……”犀川吐出烟。 “同一时刻有两个重叠的数据。”萌绘马上回答。 “正确……”犀川点头,“接着……会怎么样?” “会出现两个相同名字的文件啊。” “如果要记录相同名字的文件的话……会怎么样?” “噢……”萌绘吸了一口气,“是使用相同名字保存的,所以新的数据会覆盖旧的数据……前一分钟的数据就消失了!” “那是计算机的常识。”犀川说,“如果有相同文件名的数据,新的会被写入,而旧的被删除。哪个更重要,哪个更大,这都没关系。如果是Red Magic那样安全性比较强的系统的话,会发出警告,或者自动做备份,可是那个警备室的系统只是一般的个人电脑。” “所以我们一直以为至今所有的数据都有,其实是少了一分钟的录像,对吧?” “完全正确。”犀川使劲儿呼了一口烟。 “就在那一分钟里通过了那个黄色的门吗?”萌绘歪着头,“那一分是什么时候?警备人员也在……能打开门的人也是有限的。” “对,就是那样。西之园,动动脑子……” 5. 电梯的门开了,芝池刑警和两个男人走进来。 “叔叔!”萌绘站起来,朝着高个子的绅士跑过去。 “看见你总算安心了。萌绘。” 西之园捷辅长着高高的鼻子和双眼皮,是个不太符合日本人长相的绅士。犀川和他见过两三次面。他是犀川的恩师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弟弟。还是在博士家里的聚会上和他打过招呼,那已经是犀川上研究生时候的事情了。最近一次是在西之园恭辅博士夫妇的葬礼上,所以已经有三年没见了。 “好久不见,犀川先生。”西之园本部长向犀川伸出一只手。 犀川站起来和他握手。被他称作老师可能还是第一次,犀川想。 取访野老人打着蝴蝶领结姿势优雅地站在门的旁边。萌绘走近取访野的旁边说了些什么,取访野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萌绘,这边坐。”西之园本部长坐在沙发上叫她。 桌上放着刚刚吃完的便当,犀川忙收拾。 沙发上坐着西之园本部长、芝池刑警、犀川以及萌绘四个人。最年长的取访野,虽然本部长请他坐下,但是他客气着怎么也不坐。他站在房间入口的地方一动不动,好像把自己当做机器人。 芝池在本部长面前,一改平时的遣词,把事件的概要和搜查的经过做了简短的汇报。西之园本部长沉默地听着。 半路上萌绘代替他来说明。显然比芝池刑警的汇报要更有说服力,内容也更有条理。 “然后,发现了那个副所长的尸体……”本部长看着萌绘这边,“就是说,真贺田博士那件事隐瞒不隐瞒的也无所谓了是吧?” “可能吧……”犀川代替萌绘回答,“已经怎么样都行了。我们也是在意和山根先生的约定。” “明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来了。”本部长微笑,“不过,芝池,你的话怎么这么不得要领呢……” “啊,搜查才刚刚开始……”芝池挠头,“总之,现在正在努力地搜查研究所内。特别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房间,正在详细地调查中……” “谁都没进去过,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你有什么想法?” “那个,是目前研讨的最大课题……” “叔叔……”萌绘细声细气地说,“犀川老师有想法了。老师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事件。” “应该是次于凶手……”犀川订正萌绘的话。 “老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芝池哼着鼻子对犀川小声说。 “什么想法?犀川老师。”西之园本部长用清晰低沉的声音问道。 “不是……也没有很确凿的证据……”犀川耸着肩膀,“只是能够解释这次的犯罪是怎么进行的。” “还没有找到通道。”芝池从一旁苦笑道,“您说什么?老师。” “是说他是怎么做的?”西之园本部长不管芝池,用敏锐的目光看着犀川。 “我说了您可能也不信。”犀川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然后看表。时间是七点二十五分。“唔,多少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想再确认一下。如果您允许的话……再等三十五分钟可以吗?” “没什么允许不允许的……”西之园本部长一直盯着犀川,“三十五分钟后,您能跟我说吗?” “直接在凶手面前说……”犀川马上说,“如果我说我已经知道真相,说不定他自己会主动坦白的。” “为什么这么说?”本部长仍是那副表情问道。 “是自尊心……”犀川回答,“人的自尊心。” “您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本部长微笑。 “是的。”犀川点头。 6. 萌绘十分紧张。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 “老师!”萌绘在犀川身后说,“您说那样的话没关系吗?您准备怎么做啊?现在……” “你说什么呢……是你说出来的啊。”犀川快步走在通道上,“是你说我有想法的嘛……” 萌绘快步跑到犀川前面,盯着他看。“那……刚才是吹牛吗?” 犀川停下脚步微笑。“开玩笑的……西之园。” 他又向前走去。萌绘放心地吐了口气。 “真是的……老师!”萌绘从后边叫。 犀川敲岛田文子房间的门。通道上,一个死角都没有,到处都有警察。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在看着这边。 按照黛博拉的指示,犀川把右手放上报上姓名,门开了。 岛田文子和仪同世津子在房间里。 地板上横放着机器人和怪兽的玩偶。不过房间比刚才整洁了一些。萌绘想,可能是仪同收拾的。 “喔唷,老师……”岛田转过身微笑,似乎完全恢复成了她平常的样子。容易热也容易冷,像比热很小的金属一样的感情。 “你神色不对啊,怎么了,创平君?”桌子对面,仪同世津子口齿不清地说。世津子的语调又恢复成了萌绘不喜欢的样子。 “世津子,我应该告诉过你让你别再用那种语调说话吧?”犀川微笑着说,“唔……不过也无所谓了……岛田小姐!” 萌绘对于犀川和世津子说话的方式大为吃惊。“什么事?”岛田起身来到犀川旁边。 “岛田小姐是在查Red Magic的源程序吧?”犀川马上问,“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所谓源程序,是指在编译成机器语言之前的程序列表。萌绘虽然没有编过程序,但是在一年级的信息处理概论课上学过这个词。 “嗯……是想查的。我……” “列表能看吗?”犀川说。 “现在吗?”岛田对着终端,“可以是可以,不过……可不是一下就能看完的数量啊。您也知道……如果一字一句看的话,得花费好几周呢。” “检索一下调入时刻的变量。”犀川说得很快。 “有很多啊,那样的。您说检索哪里的?”岛田文子一边说一边敲键盘。 “Red Magic主程序的全部……这个房间可以吸烟吗?”犀川站在岛田身后。 坐在桌子边的仪同世津子马上站起来,拿过烟灰缸,对犀川说:“冷静点儿……来,给你。” (一副熟悉得不行的样子……) 萌绘马上又头疼起来。 “啊,谢了……”犀川接过烟灰缸。 萌绘也站在了能看到显示器的位置。出现了很多小字。可能是程序语言,萌绘看不懂。她对编程语言基本不懂。 “算了,跳过原来的顺序吧。”岛田侧身,以便犀川能看见显示器画面。 程序列表的小字占满了整个画面,一部分被打上了粉红色的标记。 “不对。不是这个。”犀川说道。岛田敲击键盘,列表瞬间变了。 “不是。”犀川又说,“不对……应该是增量……” (增量是什么……) 萌绘眼睛追逐着瞬息万变的画面。 “变量型呢?”岛田问,“这样看下去还得有数百个呢……无穷无尽……” “可能是integer。” (integer?啊,是整数……) 萌绘拼命地译解犀川他们的对话。 画面频繁地变化。一直盯着看的话,感觉像是催眠术一样。背景是浅蓝色的,列表的文字是用黑、红、绿三色表示的。是根据什么规则把它们分开的,萌绘也不懂。 犀川抽着烟,重复着说“不对”。烟灰缸向显示器的上面歪着,犀川已经摸出了第三支烟。 “对了,这样一说……”半截儿上岛田文子说道,“在检验邮件系统时,有一行看不懂的if语句……” (if 语句?) 又是听不懂的语言。 “把它调出来。”犀川马上说。 “唔……那个好像是……”岛田打开其他的窗口,列出别的列表,“好像是在这儿……呃……不对啊……” 一会儿的工夫,岛田文子用鼠标点开好几个列表。 “啊,是这个……”岛田侧身,回过头,“就这一行。也没有备注什么的……” 犀川靠近画面,仔细看。“啊,那个……唔,检索一下它的变量。” 岛田用鼠标把变量部分变成粉红色,轻轻触了一下键盘。 几秒后,另外的窗口被打开,出现了一行标记成粉红色的字。 “这个是?……”岛田把列表上下地拖动。 “这是进行电话选台的例行程序!这是水谷先生他们在查的!我没见过的东西……有相同的if语句……怎么会!” 岛田微微发抖。她的脸色变得铁青。 “有什么事吗?”萌绘小声问道。 “岛田小姐。检索下一个。”犀川催促道。 “不敢相信!”岛田张着嘴,敲击着键盘。 接下来出现的列表也有同样的标记部分。萌绘也懂了,似乎是在庞大的源程序列表中寻找使用同样变量的部分。 “这就是打开那扇黄色的门的部分……”岛田用颤抖的声音说,“怎么回事!……记住了门牌号。没错。而且是直接写上的……” “下一个呢?”犀川毫无表情地说。他又点了一支烟。 接着出现的列表不是以if开头的。 “是了,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这是沙漏。”犀川连点几次头。 (沙漏?) 萌绘完全不懂。 “那个,调入系统的是什么?”犀川立刻问。 “唔……是时间。是hour。”岛田把眼睛靠近画面回答。 “变量的定义部分呢?”犀川严厉的声音。 又出现了列表。 “是全局符的……静态……是整数。”岛田回答。 “整型?”犀川马上问。 “不,短的。”岛田回答,“未署名的短的。” “这个……整数是2字节吧?”岛田还没说完犀川就问。 “是2字节。”岛田回答。 “西之园,”犀川转身看着萌绘。犀川说得很利落,这样的犀川萌绘第一次见。“算算256乘256得多少。” “65536.”萌绘马上回答。为什么要算这个,萌绘完全不知道。 “好……”犀川盯着萌绘。犀川脸上是萌绘从未见过的严肃的表情。“行吗?西之园……以前天下午五点为起点,前65535小时是什么时候?” “啊?”萌绘又问了一次。但是,犀川不说话看着萌绘。 萌绘止住呼吸,闭上烟。减去19,除以24。记住商。现在是八月……有闰年……计算花费了8秒左右。因为老想着犀川在看着,所以她平时的实力连一半都没发挥出来。 “七年前的……二月十日的……上午四点。”回答完之后,萌绘做了个深呼吸。 “那是Red Magic的版本四开始使用的时间吗?”犀川问岛田。 岛田正呆呆地张着嘴看着犀川,马上回过神儿,检索文件。确认这个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岛田转过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的,正是这样……” “老师……那个……”萌绘小声问,“可以问问题吗?” “可以。已经工作完了。”犀川微笑着慢慢地说,“什么?” “您在列表中查什么呢?”萌绘问。 “Red Magic失去控制的谜团……”犀川回答,“还有,隐藏老早就已经完成的版本五的理由……” “为什么?怎么回事?这是……”岛田站起身抱着自己的双肩,“啊,好冷!这种事……怎么会……” “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明白?”这次,是萌绘身后的仪同世津子问的。 犀川看表。“不行,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 犀川说这话的时候,从终端传来“噼———”的电子音。 7. 一个新的窗口打开,发出和岛田文子聊天的请求。 “是谁呢?……”岛田文子一边说,一边摸键盘。 岛田小姐。或者……犀川老师也在那里吗? 对方的登陆名是MICHIRU。“我来……”犀川这样说,岛田把终端的位子让给他坐。 犀川敲键盘。 我是犀川。你看到我们检索源程序了吗? 终于见面了,犀川老师。 是吗?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吧。 西之园小姐在那儿吗?我想见她。 在这儿。现在去你的房间吧。警察也一起。 好啊。不过在那之前,如果可以的话,在VR上见面吧。 “VR是什么?”犀川小声道,“虚拟真实?” “是卡托!”岛田从旁边说,“在那儿……” “我也要坐!”萌绘从后边说。(译注:卡托是一种虚拟空间的赛车游戏。) 西之园也想见你。 好的,我等着你们。 聊天的连接断开了。 “谁?刚才是……”岛田两手叉着腰说,“之前在VR上作弄西之园的人。是怎么回事?” “谈话室有三台卡托车。”萌绘跟犀川说,“老师,去那儿吧。” “我也去行吗?”仪同世津子问,“虽然不太明白,不过那是个游戏吧?” “好,我用自己的。”岛田文子说,“啊,后背冒冷气!西之园小姐懂得使用方法。总之你们先坐上,我一会就去……” “岛田小姐,请通知大家。”犀川冷静地说,“也通知警察。我们去谈话室。大家都会出来吧……肯定。” 第十章 银色的真相 1. 彩虹色的城市宽阔的大道上,犀川缓缓地跑着。看不到握着方向盘的左手。只有右手浮在眼前的空中。仅仅是让它开或是让它关就够有趣的。 (这个很有趣嘛……) 犀川一个人笑。 后视镜里的蓝色车一直跟着。犀川朝向右。旁边汽车的司机也在朝向这边。 “哎,西之园。”犀川说,“你的脸很平啊……” “老师你也是啊……”萌绘用柔韧的声音说。似乎心情很愉快,不过表情没变。 “还有没有别人啊?”犀川东张西望。 方向盘的旁边闪烁着橙色的灯。犀川想看一下。接着,眼前的空中出现了像明信片一样的画面,显现出岛田文子的脸。“犀川老师。那个……城市中心有个塔,请您去那前边的广场……在右手边能看见塔吧?” “岛田小姐……”萌绘说,“我不能飞起来吗?” “初学者是不能飞行的。”岛田的笑声响起,“这是秘密武器……” “已经联系过了?”犀川问。 “大家来这儿集合。”画面中间的岛田文子说,“我现在在空中看着……老师您最好在下一个路口向右拐……别加速哦。” 犀川朝上看。远远地看见空中漂浮着一辆绿色车。上边的天空中飘着云彩。 萌绘跑到犀川的前边,在路口向右拐。 “没有交通灯真好啊。”犀川边转方向盘边说,“好像也不会堵车……” “别追尾啊,老师……”萌绘转身说。 “要是撞上了会怎么样?真想试试……” “还不是会回到起点?(译注:萌绘使用的是表示起点的古语。)” “起点?”犀川笑,“这么老的词你也知道啊……” 前方远处出现一个高高的塔。像清真寺周围的宣礼塔一样的蜡烛形,呈回转体,还能看见烟囱。那似乎就是岛田说的塔了。 两侧的建筑慢慢向后边驶去。虽然画面很简单,但是表情很丰富。既有展览窗、霓虹灯,也有汉堡店前转动的有趣的广告牌。道路两侧时常出现路标,犀川一个一个看得很是入迷。理所当然,看上去都是立体的。然而,仅仅是这样就够有趣的了……距离感对于简单的画面来说是有点不协调,不过犀川渐渐觉得自己进入了动画的世界。 萌绘突然减速,真的差点追尾。 “危险,西之园!” 萌绘的车停下了。犀川把车停在了她的旁边。 “老师……我……全明白了!”萌绘用紧张的声音说。 “什么?” “道流是凶手吧?” “唔,可以这么说。”犀川回答得很模糊。 “啊,果然是这样!怎么一回事啊,难以置信!”萌绘颤抖着声音说。这个世界表情是不会变化的,但是萌绘却好像十分惊愕。 “不要在道中间大叫……快,向前走。” 这次犀川先跑了出来。通过路口时,从左手边飞出一辆车。 “创平君!”仪同世津子的声音。但是,脸是人偶的脸而不是她的。“什么啊,那么慢的速度……不踩加速器吗?” “啊,你的脸……”犀川向仪同世津子说,“活像延太君!”(译注:延太君是日本漫画中的人物。)仪同世津子声音的主人是长着圆脸大眼睛的男孩子。 “仪同小姐没有录像数据。”萌绘从后边说。 “真的?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真不好意思……”世津子困惑的声音,“不过,这里没有一个人啊。这个城市……毛骨悚然……而且又不能下车吧?” “你能不能先走啊……”犀川冷淡地说,“看了那张脸更加毛骨悚然了……” “对不起了……”这样说着,仪同世津子的卡托加快速度,朝前飞驰而去。 “老师……听说您经常住在仪同小姐的家里,是真的吗?”萌绘在后边问。 “嗯?哦,她家就在新横滨的旁边。很方便。”犀川看着前面回答。后视镜里映出萌绘的车。 蜡烛形的塔渐渐接近视线。眼前出现被圆锥形遮阳伞般的林荫木包围着的有喷泉的公园。四周是草坪,白色的栅栏将其围在其中。公园的旁边是广场,好几台汽车停在那里。 犀川把卡托缓缓开进广场。一共有八台卡托,颜色是蓝色和橙色。弓永医师开着蓝色的车过来。 “犀川老师,有什么要开始了吗?”弓永表情毫无变化地说。但是他白色的右手触摸胡子时,却有一种真实感。 “是的,一个小集会……”犀川答道。 一辆绿色的车像飚车族一样飞驰进广场后突然停下。 “那个是水谷……”弓永用手指着说,“他在这个世界可是速度王,哈哈……” “您太太呢?”犀川问。 “啊,她在睡觉呢。没在这里……”弓永答道。 岛田文子的绿色车从天空中缓缓下降。犀川环顾四周,萌绘正在广场的周围游逛。 “刑警先生们在吗?”犀川问岛田文子。 “唔,那个橙色的车好像就是。”岛田文子用白色的右手指着,“那个鹅卵石,是刑警先生。” 犀川朝橙色车开过去。 “能听见吗?芝池先生?”犀川向坐在那辆车上的鹅卵石说。 “老师,听说您要开始什么了是吗?和约定不一样啊。”芝池刑警怒气冲冲地说。 “您在哪里?”犀川问,“在所长室的终端……” “我是西之园……能听见吗?”同样是鹅卵石,但却是绅士的声音。 “是,听得很清楚。请再等一会儿。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有话要说。其实召集我们来的是凶手自己。” “你说什么?”芝池大声说,“那家伙是谁?” “请不要那么大声……”犀川说,“研究所内都有警察守着吗?谁都跑不掉吧?” “当然。” “那样的话就没问题了。可以慢慢说了。”犀川微笑。然而在这个世界是没有微笑的概念的。“不过不能吸烟是很难受啊。” “我这边儿能吸啊……”芝池说。 萌绘的车过来了。“那是谁?那个像乒乓球的人?” “是我。”西之园本部长的声音。 “哇,叔叔?”萌绘只有声音笑起来,“对不起……” 很多车聚集过来。 因为过于接近会无法行动,所以大家都保持一定距离。广场有二三十台车。其中也有很多不认识的脸。 犀川小心地转弯,回到了岛田文子的旁边。 “能知道都有谁来这儿了吗?”犀川问。 “请按一下那边的黄色按钮。”岛田伸出右手说。 犀川用右手按动方向盘旁边的按钮,显示屏出现在空中,人名用绿色和红色标记。画面可以随着犀川视线的移动而自由地滚动。 水谷、弓永以及新藤裕见子的名字也闪烁着绿色的光。望月和长谷部的名字也在上面。向四周望去,看不见他们究竟在哪儿。也有几个犀川不认识的名字。 “可以大家一起说话吗?”犀川问岛田文子,“希望声音能传过去。” “大家是指全体吗?”岛田说。 “全体的话不太好……太多了……” “那么,在菜单里选择空中会议,然后选人。” 犀川看向眼前画面上的菜单杆。视线里出现了测距仪,菜单一个一个展开。看到空中会议的按钮,用右手按了一下。然后,犀川从人名列表中选择了自己认识的人。 “芝池先生是哪个?”犀川问岛田文子。“列表最后的,游客……” 把最后的“游客”也选上了。 “也把仪同小姐选上吧。”岛田说,“她可能是nobita……” 列表的最后有“nobita”,把她也选上了。 “果然是延太君啊……”犀川笑道,(译注:日语的延太君和nobita音近。)“那是默认的吗?” “对,是谈话室的机器。”岛田回答,“仪同小姐不是也没有头像数据吗?机器自动生成的代替品。” 检查列表,里边没有“MICHIRU”……犀川环顾四方。空中漂浮着的画面上,确认按钮一明一灭。犀川用右手按下。 2. 犀川的卡托突然加速,终于离开了地面。由于加速感而感到一阵眩晕。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感觉。 可是,当他飞到云彩之上时,心情有点愉快了。 (在天上开会可真酷啊……) 他想。好像希腊神话中的诸神一样。 犀川的车终于停下来了,在离白色云朵数米之上的地方静静悬停。脚下的云彩缓缓地流动。地面一点儿也看不见。恐怕这是利用云彩来节约计算量。 一个又一个的与会者从云中浮了上来。大家一个挨着一个,结成了一个环形。距离保持在车和车即将要接触到的程度,大家的脸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与犀川在菜单上选择的成员完全一样。 和本人样子不一样的只有延太君模样的仪同世津子和乒乓球模样的芝池和西之园本部长。 “在日本,一起玩儿的时候,常说把我也混进去吧。”犀川突然说,“‘混’这个动词,在英语中是mix(译注:混杂,搀和)。这原本是用于表示把液体放在一起的词。在外国,特别是欧美,人们希望加入他人的时候,用join(译注:结合,连接)。不是混杂,而只是连接……也就是说,日本是液体的社会,而外国是固体的社会。日本人,每个个体都是液体。是流动的,所以本能上有一种要与社会浑然一体的欲求。而在欧美,每个个体是固体,所以决不会混杂在一起。无论再怎样聚集,也必定作为一个零件独立存在……就好像土制的日本建筑和砖制的西洋建筑一样。” “您的话很有趣,犀川老师。可您是为了说这些话,才把我们聚集在这儿的吗?”弓永医师说,“我想先知道这个集会的主旨……” “这次集会……”犀川说,“是为了和真贺田四季博士再见一次面。” “你说什么?”水谷说。他在这个世界除了脸部都很苗条。“现在不是玩儿的时候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犀川叫道,“您能出来吗?” 不知从哪儿传来引擎的声音。 “上边!”萌绘举起右手指着。 全体成员都向上望去。一台白色的车从他们的上空缓缓下降。它直接降落到了全体会员围成的环的中心,静止下来。然后,为了看清全体与会者的脸,缓缓旋转。坐在上面的是真贺田四季女士。 “这是什么玩笑!”水谷声音显得很粗暴,“使用真贺田女士的数据,然后显示出她的头像……很好玩儿吗?住手吧……恶俗的玩笑……” “水谷先生……”真贺田四季面向水谷的方向停住了。她的声音很柔和。“您送给我的白熊玩具,现在还在我床上呢哦。” 水谷沉默了。 “虽然已经很旧了,不过我最喜欢它……还从没有向您表示感谢呢……都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娃娃,我洗过好几次了啊。” “四季小姐……”水谷的声音颤抖着,“您是……四季博士吗?还活着……为什么?……” “弓永医生……”真贺田四季转过弯转向弓永医师一边,“夫人呢?” “啊……那个,内人在睡觉。”弓永语无伦次。 “夫人对道流太好了。谢谢她了。”四季轻轻地低头,“请代我向她问候。” 然后,真贺田四季转向新藤裕见子一边。 “婶婶……”四季慢慢地说,“在婶婶医院玩的时候非常开心。hushi们都很好。和我玩捉迷藏……还有……在长长的走廊里把玻璃球从一头滚到另一头。您还记得吗?” “是的……真的是……四季小姐吗?”新藤夫人的声音也颤抖着。 “比起爸爸,比起妈妈,婶婶要温柔多了……”四季继续说,“我只有婶婶一个人了……” 真贺田四季稍稍转向一旁。 “望月?”四季说,“好久不见了。” “是的,小姐。”望月紧张的声音。他标志性的棒球帽没有戴。 “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是吧?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你还好吗?” “是,托您的福……”望月低下头。 真贺田四季慢慢地旋转。她在萌绘那里停下来。 “西之园小姐。和约定的一样,我们又见面了。”四季声音很有弹性,“那次也和犀川老师在一起……” 四季缓缓看着犀川的方向。 “真贺田博士……”犀川说,“由我解决您的问题,这也在您的计算之内吗?” 真贺田四季笑了。“您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急性子……” “是,我是纳米级的急性子……”犀川努力地开玩笑。 “西之园小姐……”四季看着萌绘说,“7是孤独的那个故事,你和老师说了吗?” “说了。”萌绘回答。 “B和D的事情呢?” “啊,那个没说。”萌绘摇头,“因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么……”四季看着犀川的方向,“那么,犀川老师没有用我留下的钥匙,就打开那扇门了……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原来如此……”犀川说,“要是我知道了那个,可能早一个小时就明白了。” “真有自信啊……”四季笑着说,“和我想像的一样。” “不,只要意识到真相,谁都会有自信的。”犀川发自内心地说,“自信就像是谨慎的人的口袋。” “你好像有好几个口袋啊。” “是……”犀川点头。 “没有脸的那些人是警察吗?”四季看看四周问道。 “是的。”犀川回答,“我相信从现在起你会说出真相。” “好,游戏已经结束了……”四季突然用认真的口吻说,“什么问题我都回答。犀川老师……” “杀害了三个人的是你吧?”犀川问。 “是的。”四季回答。 “为什么?”这个问题之重,是犀川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这是什么问题……问的不是当然的事情吗,自己……然而,面对眼前的天才,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答复。 “因为我一直以来要决定这样做。虽然这构不成你问题的答案,也构不成现实的理由……不过最终结果是最重要的。”四季缓缓地答道,“十五年前起,我便决定了……” “是为了自由吗?”犀川忍不住替她回答。 真贺田四季笑了。 然后她这样说:“我……犀川老师……我是特洛伊木马。” 芝池刑警离开显示器,小声向手下做出指示。 “明白吗,现在马上再把所有的房间搜查一遍……是使用计算机的家伙。然后,加强大门和屋顶的警备。增加人数。让外边的伙计们也进来。在视线好的通道上各派三个人……明白吗?” 接受指示的男人飞奔出房间。 芝池回到西之园本部长的旁边,轻轻耳语。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反正不像是正常人……本人把杀人当成游戏吧。或者,是还有其他的狂人?” 西之园本部长无声地点点头。 他们面前的显示器上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窗口,从刚才起,一直在放映着似乎是骗小孩子玩儿的动画片。不,他们那一代,还不习惯说“动画片”这样的词语。只是个漫画。 西之园本部长右手握的鼠标前后左右移动,而画面的视野也顺其方向而改变。他们刚刚才听过关于使用方法的说明,但依然一知半解。不过,可以听见画面里的人说话,似乎自己的声音也能传到对方那里。芝池和西之园都一直沉默着,只是看着窗口里的世界。 现在是在一片白云之上。 长着犀川和萌绘的脸的人偶,开着类似模型汽车的东西,在空中漂浮着。其他人也一样。就在全体人员围成环状开会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开着白色的模型汽车下来了。 大家都说那是真贺田四季。 开始,芝池在画面上看到那幅情景时,看着西之园本部长偷偷地笑。 “这也有点过火儿了吧?”芝池在本部长的耳边悄悄嘀咕。 “你觉得是恶作剧?”西之园也向芝池耳语。 “不会是凶手吧……”芝池回答,“应该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吧。” 年轻刑警给他们端来茶。 芝池把食指放在自己的鼻子上,做出安静的手势。下属的刑警缩着肩膀走出屋子。 西之园本部长对着芝池耳语,“特洛伊木马是什么?” 芝池轻轻摇头。 画面中间的女人说自己是凶手。 芝池和西之园再次默默对视。芝池把一边的眉毛上扬,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变得左右不对称。 4. “等一下可以吗?”弓永医师举起右手发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谁是凶手?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装成四季女士?” “我是真贺田四季。”中间白色卡托车上的女人回答。 “你不是四季博士!”萌绘叫道,“你……你是道流吧?” “一样的……”真贺田四季朝着萌绘。 “你一直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萌绘接着说,“一直都在……然后杀了博士,了出去……对不对?你是为了出去才杀了真贺田博士的对吧?就是我们跑到走廊去追穿着婚纱的博士的尸体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坐着电梯上了屋顶。是山根先生对黛博拉进行重启的一分钟……黄色的门是开着的。把真贺田博士的尸体放在机器人手推车上,让它跑到走廊上,也是为了钻那个空子从房间里出去。是吧?可是,电梯上数字的变化都录在录像里了。你为了杀新藤所长,那时候上了屋顶……” “西之园……”犀川叫萌绘。 “老师,我……想跟这个人说。”萌绘快速地制止了犀川。然后,朝着真贺田四季的方向接着说:“你让Red Magic失控,然后你又让研究所和外部的网络连接不能使用。而且,你把计算机的时钟调慢了一分钟。你跑出黄色的门和乘坐电梯的录像数据都没有留下。那是因为在重新回来的时间里出现了一样名字的文件,而把以前的给覆盖掉了。长谷部先生在回放录像的时候说过,怎么这么短啊……是的……那个录像少了一分钟。大家都追出走廊后,只有岛田小姐一个人倒在房间的那段录像,被剪去了一分钟。但是,在那消失的一分钟里,你从房间里跑出去了。是的。道流小姐……” “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你的说明还有点缺乏说服力啊。是的,大体上正如你所说的。不过,欠缺的部分证明你还没有完全理解。” “为什么要杀真贺田博士!”萌绘叫道,“为什么?” “到底在说什么?”弓永说,“道流是谁啊?真贺田女士娃娃的人格吗?为什么可以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出来?什么时候进去的?” “这个人一直在那个房间!”萌绘颤抖着声音叫道。 “一直?”望月的声音,“你说是一直……怎么回事?” “这个人……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女儿!”萌绘的声音哭泣着,“四季博士生下来的!” “女儿?”有人叫道。 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白色的云彩在大家脚下流动。同样可以认为是自己在以一定的速度移动。 中央位置的真贺田女士的车慢慢地旋转。 “女士的女儿?”弓永说,“生下来的?……” “特洛伊的木马……”水谷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 中间的女人格格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道流小姐……”萌绘把右手伸到前边说,“你把真贺田四季博士……把你的妈妈杀了!是不是?” “在某种意义上说……正如你所言。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用柔和的声音回答。像是安慰哭泣的婴儿一样温柔。 “是的,西之园小姐……不要哭……你没有必要哭……我从来没哭过……哭很奇怪啊。” “你……”萌绘嘶哑的声音。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泣不成声。 “听见你这样的声音让人难受啊……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传来萌绘重重的呼吸声,“啊,你是在那个房间出生的……你,一直……一直……在那个房间生活。从来没有出去过……可是,把母亲杀了……” “西之园小姐,那是所有生命体都允许的事情。”真贺田女士温柔地说,“拜托你,别哭了……本来,生物就是应该这样生存的,这是命运……为了新的种子,花儿凋谢。为了新的卵体,母体死去……这并不是值得悲伤的事情。” “在那个房间出生的?”弓永医师说,“是谁的孩子?” “新藤所长的吧?……”萌绘一边吸气一边说,“真贺田四季博士和新藤所长的孩子……你……杀了自己的妈妈和她的叔叔。不对,你把自己的父母都杀了!为什么?为什么!” “真是支离破碎啊,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的口吻稍有些冷漠,“明白了。如你所愿,我说真相。” 真贺田女士的白色卡托车稍稍上升,大家抬头望去。 “真贺田四季十四岁时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新藤清二。”仿佛出现了另一个人格一样,真贺田女士变成了一副没有起伏、没有感情的口吻,似乎是在宣读论文,“她把那件事告诉了父亲———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然后也告诉了母亲真贺田美千代博士。是和亲叔叔之间的孩子。但是四季不懂。她满心欢喜地告诉父母……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因为那件事,父母居然那么的震惊,那么的生气。这是,十五年前……那桩杀人事件的背景……四季第一次被父母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被责骂……她是怎样的惊讶,你能想像得到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她根本不明白。谁都没有教过她,还有这样的规则……父母痛骂她,殴打她。多么不通情理的事情啊!” “所以,就把父母杀了吗?”萌绘问。她的声音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不……”真贺田女士用温柔的声音回答,“杀害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真贺田美千代博士的是新藤清二。也就是真贺田左千朗的亲弟弟……这和世间普遍认为的事实有出入,但是这是四季看到的,所以没错……四季眼看着叔叔把父母杀死的……” “开始拿出刀子的确实是四季。可是,那一瞬间……她突然不能动了。新藤清二从后面抱住像人偶一样不能动的四季……隔着身体用两手攥住四季握着刀子的手,就那样向真贺田美千代刺去。美千代博士连躲都没躲。四季看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刀子是四季握着。母亲温暖的血溅到四季的脸上……母亲的胸口被刺,倒向了后边。然后,撞到墙壁,就那样慢慢地坐着倒向地板。什么都没说……” “四季手里握着的刀子是被新藤清二的大手操纵的。四季只是看着这一切的人偶。她连叫都没叫。两个人接着又刺中了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实在是很简单……父亲倒地的时候,四季的娃娃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染上了血。那个时候,四季才发出了惊叫。这就是那个事件。所以认为真贺田四季杀害父母没有错误。她有那样的动机,刀子也是她拿着。但是,她只是人偶……四季想起这些时,已经是生完孩子,而且审判也结束之后了。” “四季小姐这样说的吗?……”新藤裕见子用鼻音小声说道。 “婶婶好像曾经进过那个房间吧?”真贺田女士说,“婶婶在房间里看见的是正在阻止四季的新藤清二。那也是事实……” 传来新藤裕见子的叹息声。她正在想自己丈夫的事情吧。 “所谓事实真是虚幻啊……现实只能显露出一部分……”真贺田女士淡淡地说,“四季和新藤清二的孩子,那时候在四季的腹中四个月。四季从医院出来,进了那个房间,被监禁起来。在那儿,四季生下了孩子。当然不是一个人。新藤清二经常去那个房间。他是医生,生产的时候也需要他。” “新藤所长知道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有自己的孩子?”弓永医师说,“女士一直在那个房间抚养孩子?” “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名字……不需要名字。因为除了母亲没有别人。”真贺田女士继续说,“那个孩子基本没从里面的寝室出来过。和谁都没说过话。对了,不过倒是有个陪伴她的机器人。四季制造的,叫做MICHIRU的机器人……孩子也不知道四季是她的母亲。” “那就是你……”萌绘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十四岁吧。” “和四季杀害父母时一样,十四岁。”真贺田女士用温柔的声音继续,“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四季教给孩子语言和文字,但是不给她看电视。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别的人。孩子仅仅是看书。但是那个房间里的书全部只有十五卷。知道是为什么吗?” 谁都不回答。 “是为了不告诉孩子有比十五还大的数字。她教孩子说人只能活十五年。明白吗?这个意思?第十五年,满十四岁后就把父母杀掉。就像母亲十四岁时那样做……从出生起,孩子就是这样被告知的。” “自懂事起,就定下了那一天。是四季决定的日期。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杀了四季,走出房间,然后把父亲也杀掉。一直是被这样告知的。所以,从来没想过那是好事还是坏事……所有事情都是决定好的。四季告诉她,那就是人的生活方式。” “那是谎言!”萌绘叫道,“根本没理由意识不到那是谎言!” 其他人都不说话。犀川也没动。 “所有的一切,真贺田四季女士都做了日程安排?”弓永低声说,“定下日期是什么意思?” “Red Magic是特洛伊木马。”岛田文子叫道,“从七年前开始使用时就一直在计数。那天,那个计数器满了,设定好的动作也就开始了。” “意思是说Red Magic是特洛伊木马?”水谷叫出声音。 “犀川老师发现的。”岛田文子回答。 “是的,正是如此。”犀川隔了很久再次开口,“这次系统的异常是从开始就设置好的。Red Magic里面设置了点数时间的变量。那就像沙漏一样,七年的时间里,每小时增加一个数字……到了那一天,计数器刚好充满,黄色的门便不接受指令了。然后,突然开了。邮件也无法发送了,电话的选台也不能进行了。时钟自动调慢一分钟,而使录像数据消失。这些都是筹划好的。Red Magic 的主系统本身就是特洛伊的木马……” “全部成为F……”真贺田笑着说,“那个痕迹是可以消除的……不过……是因为我希望有人能发现……一定是……像您这样的人……犀川老师。” 5. “为什么连山根先生都杀?”萌绘问。 “那个人发现了特洛伊的木马……”真贺田女士朝着萌绘一边说,“时机不好。没有办法……” “时机?你说时机不好是什么意思?” “西之园小姐,你还不明白……”真贺田女士回答。 “你在哪儿?”突然响起芝池刑警的声音。 “你怎么从屋顶逃走的?”弓永问道,“杀了所长后,你藏在哪儿了?” “犀川老师?”真贺田女士的车转了个弯,对着犀川的方向,“您能跟我来一下吗……” 真贺田女士的车突然从高处下降,从所有人的中间穿过,朝着云中落去。 很多人的叫声交汇在一起。 犀川不知如何是好。然而,犀川什么都没做车自己动起来。 “老师!”从上面传来萌绘的声音。 云中。 遍及视野的是一片白色。 失重的感觉。还有让人忍不住闭眼的眩晕。像奶油馅点心一样在远距离与近距离之间翻转,感觉到空间的存在。 海。 在视线之下展开。玻璃一样的平面,闪闪发光。 “这里是自由的。”传来真贺田四季的声音。 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海鸥乔纳森吗?” 犀川轻轻点头。 下落。 慢慢接近海面。看得到延展到远方的海平线。接近大海后知道了自己的速度。 听得到水声。 视野变成一片蓝色。 向上看,像阿米巴一样的水泡闪闪发光。相邻的水泡吸附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像是生物一样变形,或是消失。 阿米巴正在领悟什么吧。 “我们的时间太快了……”真贺田四季的声音,“虽然都认为我们是固体,可是其实是像液体一样流动的。只是我们的时间太快了……” “真贺田博士……”犀川说。 “如果你不来,我是不会死的……” 犀川走下海底,站在那里白色的沙子上。 周围没有一条鱼。也没有海藻。这里很暗,向上望去,也看不见海面的光芒。气度非凡的深蓝色。 似乎人造的水的声音。有种坐着潜水艇的错觉。 犀川扭头向四面张望。 左边远方有发光物。 它游动着过来了。 “你准备怎样逃脱?”犀川问,“到处都布置了警察。已经逃不掉了……” “我从开始就没想过要逃啊……”真贺田四季的声音答道。 光芒接近了。 本以为是鱼,但是是一条白色人鱼。 她微笑着,高兴地在犀川面前盘旋。 然后,人鱼稍稍弯着她长长的尾巴缓缓停在了犀川面前。 她的长发随着轻缓的海潮摇曳。头发是翡翠绿色,用贝壳的头饰轻轻别在头的旁边。 人鱼走近犀川的脸。 “老师和西之园小姐不来这里的话,真贺田四季不会死的。”人鱼说,“为了让研究所继续存在下去,会隐瞒女士的死……” “我们的到来不在博士的计算之内吗?”犀川讽刺地说。 “不在。那位小姐……西之园小姐的想法真是天才的想法……无法预见。那种才能很珍稀。” “但是她错了。”犀川说。 “是啊。老师您是对的。”人鱼开心地说。 “为什么杀害山根先生?”犀川问。 “刚才已经说过了……”人鱼回答,“他发现了Red Magic的时间计数器。所以,他想放弃Red Magic,更换系统……稍早了一些……所以,没有办法。我为了自由已经等了十五年了……” “无论有什么理由,也不允许杀人。”犀川说着当然的事情。 “您也说这么俗的话吗?老师。那是您的真心话吗?” “不……”犀川犹豫,“其实我也不相信的……迄今为止的历史上,人杀了人,然后却一直得到赞美……为了自由或是解放,一直杀很多的人。” “对,您真是个率真的人……咱们不说这个话题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不,没有了。不过,还是直说吧。马上回去那边吧。”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个人鱼造型吗?不符合你的口味吗?” “不是……我想吸烟了。在水里不能吸吧?” “啊,太好了……”人鱼笑了。“能见到老师真是太好了……哪天我一定会去找你。请您记住。” “什么意思?”犀川慌了,“哪天?真贺田博士!那是?” 闪着白色光芒的人鱼已经不见了。 6. 犀川赶忙摘下风镜和手套。眼前出现了萌绘和仪同世津子认真的脸。 “在未来小姐的房间!”犀川叫着,急忙起身。 “未来小姐?”萌绘睁开眼睛,“为什么?” 谈话室里,两名穿着便装的刑警正在听着犀川他们讲话。 走到通道,芝池刑警带领四名警察跑了过来。 “老师!老师!”芝池叫道,“那是谁?刚才的?” “在真贺田未来小姐的房间!”犀川说,“她。她就是凶手!可能会自杀。快!” “不会的!”萌绘抓住犀川的手,“道流小姐在哪儿藏着呢。她还是孩子。刑警先生,请赶快搜查……肯定在什么地方。” “不是的……西之园。”犀川对萌绘说,“不是这样的。” 年轻刑警展开研究所的图纸说道:“未来小姐在地下一层。” “为什么,真贺田未来是凶手?”芝池一边跑一边对犀川说,“完全不懂。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很多人跑下斜坡。脚步声大作。 弓永医师跑过通道。 “怎么了?”弓永对犀川叫道,“啊,老师……她在哪儿?” 所有人都跑到图纸上的客房前,然而门没有开。 “黛博拉。”弓永说,“把这个门打开。” “接到指令。”黛博拉的电子声在通道中响起,“除了真贺田四季小姐以外,所有的人都不能打开这扇门。” 岛田文子跑过来。她在离门最远的地方,站在仪同世津子的旁边。 “紧急情况!”弓永叫道。 “接到指令。”黛博拉回答,“紧急情况的许可,非所长或副所长不可。” “砸开!”芝池命令道。 魁梧的男人们贴近门。 “不行啊。”弓永说道,“这是防火门……” “去拿工具!”一个刑警对着通道上的警察叫道。 警察点头跑出去。 “开门,黛博拉。” 所有人都静下来。那是真贺田四季的声音。 “接到指令。现在没有使用口令输入。下次开始失效。” 门缓缓打开。 “大家请进。”真贺田四季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人说话。那个声音和黛博拉的声音一样从通道的扬声器中传出来。 警察们一拥而入。 真贺田四季的笑声在通道中响起。“太好了,没砸坏门就解决了……” “出口没问题吧……”芝池问下属,“这里可没有啊!” “没人!”房间中响起声音。 “在哪儿?”芝池看向犀川。 犀川十分惊讶,说不出话。“不应该这样啊……肯定在什么地方。赶快寻找真贺田未来小姐!” “把所有的房间都搜过来!”芝池叫道。 男人们散去。 萌绘走近呆呆站在通道上的犀川。“老师,说真贺田未来是凶手,这是真的吗?” “没错……”犀川断言道,“肯定在这个研究所的什么地方。” 7. 犀川在所长室点上烟。 很多人聚集在这儿。 萌绘站在稍远的地方,担心地看着犀川。她旁边站着岛田文子和仪同世津子。她们旁边,弓永医师夫妇也靠在墙上。 沙发上,新藤裕见子垂着头坐在那里。她用两只手捂住脸。她的旁边,胖胖的水谷主任坐在那里。望月和长谷部站在屋子的最里边说话。 通道上可以看到很多警察的身影,他们只是偶尔看看屋子里,并没人进来。 犀川深深地吸着苦涩的香烟。 “奇怪……”他自言自语道。 出口左手边的电梯无声地开了,芝池板着脸从里面走出来。西之园本部长也一起。大家默默地看着他们。 “没有……”芝池吐出一句,“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失踪呢?” “大家有没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地方?”西之园本部长对所有人说。 大家都沉默。 “未来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仪同世津子用口齿不清的语调问道。 没人回答。对于她,似乎大家都没抱什么希望。 “没有在研究所,那就是说在外边了……”芝池很不痛快地说。 “在外边的话,不能用电脑。”犀川马上说。 “嗯,为什么说未来小姐是凶手?”萌绘出声道,“老师……” 犀川举起一只手制止萌绘。他看着下边沉默着。 绒毯是市松花样的,像棋盘似的,胭脂红和灰色两种颜色。他数着格子的数量。首先,从房间的一端到另一端,数格子的个数。然后,像象棋里跳马一样,把视线移回。胭脂红,灰色,胭脂红,灰色…… “好了,去外边搜!”芝池对通道里的部下说。 “请等一下!”犀川又举起了一只手,“刑警先生……” “老师,您说的那些讲不通啊……”芝池笑着说。他又对通道上的部下点了点头。年轻刑警们呱嗒呱嗒跑开。 “刚才是什么闹剧啊?”芝池边走边说,“真贺田博士还活着?女儿是凶手?演的是哪一出啊?那个……哎?” “刑警先生……”萌绘走上前说,“不是演戏。真贺田博士真的有孩子。那个孩子把真贺田博士杀了。” “萌绘……”西之园本部长用低沉的声音叫她,“不要乱出风头。” “但是,叔叔……”萌绘朝上面看着。 “那个孩子,十四岁的女孩在哪里?”芝池搭着萌绘的肩膀。萌绘把他的手拨开。 “本部长,侄小姐可真喜欢空想。”芝池苦笑。 “不是空想。”萌绘毅然地说。 “刚才的也都是演戏吧?谁做的那个漫画吧?”芝池斜着眼睛盯着所有的人,“好在,现在都明白了。全托付给我们吧……” “刑警先生……”萌绘站到芝池的前边,“那么,您说那是谁干的?” “唔,这个正在调查着呢,小姐。” “真贺田博士有孩子这绝对是事实。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 “小姐,虽然很难说出口,不过请你包涵……”芝池刑警把一只手的手掌给萌绘看,“现在大学医院正在解剖真贺田四季的遗体。刚才来了电话。她……真贺田四季没有生过孩子。只要调查就能知道……” “不会的……”萌绘用手捂住嘴向后退去,“不可能啊……” “是真的。”芝池笑着点头。 其他的人也都默默地听着。垂头坐在沙发上的新藤夫人睁开眼睛,盯着芝池看。旁边的水谷把视线定格在空中。 萌绘叹气,又向后退去。 “不可……”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犀川吸着烟。只有烟雾在房间流动。 萌绘看着犀川。 犀川不出声。他在思考。他看到了仪同世津子。 (对了,世津子所说的……) 犀川终于想到了。 “老师……”萌绘用哭腔说,“不对吗?” 犀川默默地点头。他心不在焉。 他似乎没看到萌绘,走向仪同世津子。 (是这样啊!) 犀川走着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事,创平君……”仪同世津子朝着上面,眯起眼睛。 “我那些学生,正好坐你来的那艘船走的吧?”犀川问仪同世津子。 “是啊……” “你说你看见两个女人是吧?”犀川说。 “嗯,是的。”仪同歪着头回答。 “一个人是中国人。”犀川马上说。 “对,日语很奇怪。很苗条,头发长长的很可爱的大学生……” “另一个呢?” “唔……穿着裙子……很成熟,感觉有点冷冷的美女。” “啊?”萌绘在后面喊道。 “船没去一色港吧?”犀川慢慢地问仪同。 “是去筱岛的途中顺便把我送过来的……”世津子边想边说,“学生们也是途经筱岛回一色港去。” “刑警先生……”犀川转身看向芝池,“是这样的……真贺田未来小姐坐着那艘船离开了。她在筱岛下船了。没有去一色港。” “那是怎么回事?”仪同世津子问犀川。 “我的助手国枝桃子……一眼是看不出来是女人的。我想她戴着麦秸帽呢……”犀川微笑,“国枝死也不会穿裙子的……你看到的穿裙子的女人是真贺田未来。” “真贺田未来小姐在筱岛吗?”芝池说,“太奇怪了。我还和她说话了呢。大概是四点的时候……水谷先生,对吧?给她发信息,用计算机笔谈的。那个时候,未来小姐还在研究所呢。” “从筱岛都有到什么地方的船?”犀川无视芝池的话,问水谷。 “有到知多半岛也有到渥美半岛的。”水谷回答,“三十分就能到。” 犀川两手朝上。 “刑警先生……已经太晚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犀川说完,点上了烟。注意到大家都在看着他,有一点吃惊。“和刑警先生们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离这儿很远了。恐怕是在那古野市某所大学的计算机中心或者计算机商店吧?只要是有网络连接,哪儿都可以。最近连茶室都有了。可以笔谈啊。只要有键盘……” “可是,她的脸也出现在画面里了……”芝池忙说。 “那有可能是录像……她事先把数据记录在工作站上。完全逃跑成功了……在研究所和岛上再找也没用了。” “刚才玩VR卡托车的时候,也是在远处的计算机上进行的操作吗?”萌绘问。 “是的……从哪里都可以操作。”犀川回答。 “可是,也发送声音了,应该是在哪里的工作站吧。”岛田说,“应该不是大学吧……如果是大学的计算机中心的话,谁都可以进去不是吗?” “声音也可能是用电话和模拟计算机发送过来的。”水谷摸着下巴说,“将研究所的某台机器作为主机……用电话和因特网操纵……” “为什么真贺田未来要逃跑呢?”西之园本部长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因为她是凶手。”犀川回答,“是杀害三个人的凶手。不,应该说这次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操纵的。刑警先生。您最好马上联络本部。虽然已经晚了……” 芝池张着口点头。 “天才。真是天才。”犀川不停点头,“她是不会被我们的想法左右的……一开始就不分胜负了……” “未来小姐不是只会说英语吗?”西之园本部长问。 “她是个天才……”犀川微笑。然后,他边吐着烟圈,边转动一只手里拿着的香烟。 “她就是真贺田四季博士。” 8. 芝池刑警和西之园本部长说了一声“马上回来”,走出了房间,之后,所长室里的人谁都没开口。 犀川想起现在是夏天。 大学放暑假了。当然,虽说是暑假,但也仅仅意味着没有课。一般,像犀川这样的研究型学者,别说是暑假,就算盂兰盆节也意识不到。犀川的研究室虽然有窗户,但是基本上和真贺田研究所没什么区别。 他抽着烟,想着回到大学以后会思考些什么。杀人事件已经结束了。至少,犀川对于这一事件的兴趣已经迅速地消失了。 犀川拿着所长室桌子上的直升机模型看着。 “直升机是莱昂那多·达芬奇的发明。”犀川像是自言自语,“比飞机的历史还要早。真是奇怪人类怎么会花那么长时间才意识到飞机的原理……曾经误以为鸟儿扇动翅膀时,把空气向下推……这是失败的原因……” 没有人把犀川的话当做一回事,只有墙边上的仪同世津子偷偷地笑了出来。萌绘似乎有些担心,走向犀川。 “老师……”萌绘说,“您刚才说真贺田四季博士是凶手……” “是啊。”犀川把直升机模型放回桌上说。烟从一只手中升起。“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不知道多重人格具体是……不对,物理上是怎么回事。不过,原本一个个体中确实存在着多个人格吧……可能有人会不以为然,但至少对于我来说……我有很多个人格。我个人认为,人类当中极少有单一人格者……” 对于犀川的话,大家仍然没有反应。 犀川转过身对着所有人说。 “刚才说了日本是液体社会,欧美是固体社会,这个也可以运用到个体身上……日本人,是个体内的多个人格像液体一样混杂后被搅拌在一起的。欧美的思想却不是这样的。仍然还是固体。今后的日本也会渐渐成为固体吗?” 是的,真贺田四季说过固体看时间久了也是液体。犀川想起来。 “老师,您在说什么呢?”弓永医师摸着胡子说。 “不,只是在发呆。”犀川掐了烟说,“大家在干什么呢?” 西之园本部长开开门,露出身子,他身后的芝池一脸苦相走了进来。 “老师,您能给我们说明一下吗?”芝池来到犀川身边说。 “说明什么?”犀川反问道。 “您说是什么啊……”芝池夸张地说,“应急措施都做了。爱知县,还有三重县。在抓捕真贺田未来……但是,我不明白。您能解释一下吗?” “是的,我也不明白您的意思。”弓永说。 犀川拿出烟点上。“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 “老师……”萌绘走近他轻轻说,“不仅仅要答案,还需要您的解说……”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回事啊……”犀川点头,“大家都需要吗?” 屋子里所有人都点头。犀川有些吃惊。 “好,那么……”犀川吐着烟圈,慢慢地走向房间的中央,“从哪儿说起呢……对,首先解释一下Red Magic失控的原因吧……” “那个已经明白了。”水谷说,“Red Magic本身就是特洛伊木马……” “关于这个我有疑问。”萌绘像学生一样举手问道。不,她是真真正正的学生。“那时候,真贺田博士说,那一天一切都变成了F,是吧?女士计算机的日历上也有这个。那个……所谓F是什么呢?” “F是十五。”犀川马上回答。 “十五?是15吗?”萌绘皱着眉头回答,“是fifteen的F?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十四(fourteen),五(five),四(four),很多都有F啊。” “是16进制,西之园。”犀川回答,“Red Magic程序中,计算时间的变量是integer,也就是整数型。计算机是用2进制处理数字的,但是程序把每四位整理在一起,用16进制来表示。这是1个比特。而一般整数型的情况,是2字节……因为是4个比特,所以16进制中可以使用四位数,也就是能够使用16的四次方以内的所有数。” “16的四次方?”萌绘反问,“是65536……这就是老师您说的256乘256的计算吧?” “对,这就是分辨率,也就是界限值。再怎么样,我还是能记住16的平方的……程序中的整数型变量,如果是没有正负符号的整数型,是从0开始的正整数。双精度的整型可以到8位,而单精度的短型只能到4位。从0开始,也就是说实际上最大的数字是比65536小1的65535。” “那和F有什么关系?”萌绘说。 “在16进制中,个位上的数字到15……”犀川说。“但是我们只有10进制中的0到9这几个数字。在10进制中,10是两位数。10是用1和0来表示的。16进制中,到了16才开始成为两位数的10(一零)。如果仅靠9以下这几个数字的话,16进制就无法使用了。所以……一般10到15这几个数字,用字母A、B、C、D、E、F来表示的。F就是10进制中所说的15。就像10进制中的9一样,F是16进制中最大的一位数。” “就是说所有都变成了15?……”萌绘似乎又不明白了。 “1到10中7是孤独的。”犀川想起真贺田女士的话,说道,“从1到16的话……B和D就成了孤独的……” “B是11,D是13。”萌绘回答,“啊,对啊……如果16以内,7就不再是孤独的了。因为有14……真贺田博士是在说那个啊……不过一切都变成F是什么?” “10进制中的65535这个单精度型整数型的最大值,在16进制中表示成FFFF,也就是最大的四位数。从0000开始计数,可以计量到所有位上的数字都变成F为止……一直计数直到所有位上的数字都变成F,那就是限时装置。”犀川说明道,“这次的事件,真贺田博士至少在七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从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不能对系统做手脚。但是博士参与了那个系统的开发。限时装置设置到了开始后的FFFF小时后,也就是65535小时后。真贺田博士的沙漏在那一天的65535小时之前就开始了。” 犀川看着大家继续。“剩下的就跟西之园在云彩上边说的一样了。Red Magic的异常并不是人为引起的,而是在程序中设置好的,那一天,黄色的门打不开了。然后,在预定的时刻,那个门又自动打开。因为是演戏,照明灯也一明一暗。全部都是设置好的。只是,对于在那之后才开发出来的黛博拉来说,一切都是无法预知的错误。请仔细检查一下Red Magic的源列表。证据还都保留着。” 9. “好,下面是真贺田博士密室的命题……”犀川不知不觉在屋子里缓缓走了起来。这是他上课时的习惯。“不过,关于这个,西之园已经基本把真相都讲出来了。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除了真贺田博士之外,还有一个人。而且,从环境条件来看,我们推出那个人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孩子的结论。” “等等,等一下……”芝池举起手,“但是,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不可能的……” “等等,我不接受。”犀川看着脚下边走边说,“接受提问时,我都这样说……” 芝池苦笑着看西之园本部长,然而本部长的表情并无变化。 “叫做MICHIRU的机器人,在里边的卧室里……”犀川继续说,“能够开锁、上锁。这个已经确认过了。但是,为什么要制造这个机器人呢?” “是孩子的玩伴吧……”萌绘马上说。 “你的发言我认可……”犀川微笑,“不过那是次要的。我认为,最初的动机恐怕不是这个。可能是有人在里面的卧室里把门锁上了。把卧室的门锁上,然后睡着了。因此,博士整晚都不能在床上睡觉。想像一下这样的事情。为了这个,博士制造了那个机器人。因为它是开锁上锁的机器人……” “无聊啊,把锁拆下来不就行了……还特地做个机器人。”弓永医师笑着说。 “那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天才的想法。”犀川耸着肩说,“小孩子反抗妈妈,把门锁上,可是马上就睡着了。真贺田博士没有拆掉锁。她允许孩子锁门。不过,孩子睡着了之后,她再让机器人把锁打开……我倒觉得这是很自然的行为……” “不管怎么说,看了那个机器人之后,我就认为还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个孩子……十五年前一个人被禁闭在里面的少女。从那之后,谁都没有进去过。不,即使进去也立刻出来。行李也接受过严格的检查。又没有通道……但是,既然最后尸体被分解了,就一定有两个人存在……怎么样?从这样的环境条件,你们认为还有其他可能的答案吗?能够得出其他的结论吗?” “真贺田博士被关进那个房间的时候,腹中已经有个另一条小生命。七年后,设置了Red Magic的限时装置。真贺田博士计算好了一切,决定实行她的计划。” “那个耸人听闻的计划,和西之园说的一样……”犀川看着萌绘和蔼地说,“我一直相信她的计划是让自己的女儿把自己杀掉。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不是?”他刚说完,萌绘立刻睁大了眼睛,两手捂住嘴向后退,“啊……是怎么回事……” “是的……并没有按照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想像进行。因为……”他一时语塞,“因为……真贺田博士的孩子杀不了她的母亲。她不能听从母亲的命令。因为她的孩子……不是天才……” “不会是……”萌绘的眼圈红了。 “不是真贺田四季博士被她女儿杀掉……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把她女儿杀掉了。”犀川抑制住感情说,“没有名字的十四岁的女儿,真贺田博士把她杀了……博士的孩子只是普通的孩子。不是天才。她不能杀害自己的母亲。她无法理解母亲的思想……随着设定时间的逼近,这一判断对于博士来说很残酷。对于这一计算错误,博士一定很烦恼。于是才留下三个人的信息,也在日历上留下了日程安排。而且,在刚才的虚拟空间里也跟我们说了那些告白的话。我愿意认为,这全部……都是基于杀害自己孩子后的自责。一切并没有按照她的想法进行。这是个不完全的结果。” “没有名字总让人觉得可怜,所以咱们就把被害者叫做道流小姐吧。真贺田博士为自己杀害的女儿穿上婚纱……我们看到的尸体就是道流小姐。如果设定了这个假说,那么一切都简单了,一切都合情合理。比如……从尸体上把手脚切下的理由就非常简单了……是为了隐藏真贺田四季的指纹……也就是说,只要切下两手就足够了。因为真贺田博士是十五年前那桩事件的嫌疑者,所以,警察局一定留着她的指纹记录。另外,把脚也砍下,可能的确是为了更容易把她放到P1的上面,而另一方面,比起单纯切断双手,这样做更容易掩盖这一做法与指纹的关系。开始,我们推理,凶手是为了使用真贺田博士的右手开门。这个恐怕也在博士的计算之内。但是,如果真贺田博士是凶手的话,用自己的右手就可以把门打开了……” “不是自己被杀,而是把自己的孩子杀掉。这个计划的变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犀川继续。“当然,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想大概是三年前。大概是购入婚纱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从那个时候起,道流小姐代替真贺田博士出现在电视画面里。不过……我想一定花了很多天才把房间里道流小姐的指纹全部擦掉的吧。从那之后,道流小姐就被戴上了手套……这是为了不留下道流小姐的指纹而做的准备工作。” “道流小姐比真贺田博士发育地还要早……但是,即使母女两人再相像,突然由四季博士换成道流小姐,由母亲换成女儿,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真贺田博士装成多重人格者的样子。同时,让外面的人保持着十四岁时候的四季的印象。真贺田博士今年二十九岁,她在十五年里长大了,个子也变高了,体重应该也增加了吧。但是,外面的人只能通过显示器了解她的情况。各种各样的条件,成就了她们的交替……” “听说真贺田博士三年前减过肥。不过,是真的减肥了吗?我认为,是那个时候换成了道流小姐。道流小姐用和母亲一摸一样的口吻说话。长头发的她戴上耳机别人也不会知道。我想,她在摄像机前讲有关工作的事情时,说话的内容都是真贺田博士告诉她的。按照母亲教她的,道流小姐在摄像机前说话。用和母亲一样的方式……可能偶尔也会说出她的真实语言,那就是所谓的真贺田博士体内的道流人格……” “我看到的,是道流小姐啊……”萌绘小声说,“对,确实是戴着手套……” “真贺田四季博士已经不是大家印象里的少女了。”犀川继续,“她利用大家对她的十四岁少女的印象,完成了这次交替。这三年间,在大家面前出现的是道流小姐。” “继续刚才的话题……真贺田四季博士杀害了道流小姐。然后,肢解尸体。把浴室打扫干净,为那一天的出逃做好准备。真贺田博士让P1载着道流小姐的尸体出来,趁着外边的骚乱从房间里出来。这个也和西之园说的一样。利用计算机时钟自动调回的一分钟,使用同样的文件名重复保存,而其结果造成录像记录数据缺少了一分钟。时钟的变更也是事先通过Red Magic的沙漏设置好的。这个也应该在源列表中保留着……在那一分钟里,真贺田博士从黄色的门出来,坐上了电梯。” “首先……真贺田博士坐着电梯上了一楼的所长室。也就是这里。”犀川走到房间的角落,然后转了个弯又返回来。 “这里?所长室吗?为什么来这儿?”萌绘问。 “那个时候,新藤所长发来了邮件。说是带着真贺田未来小姐一起回来。那是真贺田博士从这里的终端发出去的。”犀川面无表情回答,“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印象,新藤所长马上就要带着未来小姐回来了……印象、先入之见……人们的判断经常被这些所支配……” “做这件事,花不了一分钟。把邮件发出去后,真贺田博士立刻上了屋顶。屋顶的门开着。屋顶的白色的门和黄色的门一样,都如程序中设置好的那样开着。而不是放上右手报上姓名再打开。因为不是按照黛博拉平常的程序工作的,所以没有留在记录里。一切都是系统设置好的,是七年前起就已经被决定的。” 犀川朝着萌绘走来。他看着萌绘,小声说道:“那个时候,真贺田博士时隔十五年才又走出了房间……那时的闷热的夏夜对于她来说,一定很亲切吧。她回忆起夏天……她仰望与十五年前毫无二致的星空。听着虫子的鸣叫声儿……在所长的直升机来的那段时间,真贺田博士是什么感觉?其实,这是我真正感兴趣的地方……” 犀川重新点了一根烟,又缓缓地走了起来。 “言归正传……新藤所长终于驾驶着直升机来了……直升机一着陆,真贺田博士马上钻进了直升机,用从自己房间带出来的刀子刺中了座舱里的新藤所长。无线通话器也是这时候被破坏的。” “嗯?”萌绘叫道,“但是我和山根先生还和新藤所长……” “可是,这就是真相啊,西之园……”犀川看着脚下边走边说。他在市松花样的绒毯上努力地走着“日”字格。“真贺田博士用刀子刺中了所长。但是,所长并没有立刻死去……就在那时,山根先生和西之园来了。对了,还有望月先生。新藤所长身负濒死的重伤。然而,他努力地掩盖着自己的伤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是在直升机的里边,所以从外边看不出来他真实的状态……然后,真贺田博士从直升机里边走了出来。是的,以真贺田未来的身份……” “为什么?”萌绘问,“真贺田博士为什么要做那么又风险的事情?就算她已经计算好了新藤所长会为她隐瞒……但是,万一所长马上死去的话,她要怎么办呢?” “那种情况下,她只需要大声惊叫就够了。”犀川回答,“只需要用英语说,刚才有个什么人跑进来,刺中了所长就可以了。那样就足够了,不是吗?因为真贺田博士拥有一个完美计划,警察根本不可能抓得住。所以即使稍稍被怀疑也没有关系……” “新藤所长是一个人回来的。在直升机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真贺田未来。她根本就没有来日本。那是真贺田博士和新藤所长捏造的。真贺田博士剪短了头发,转而变成了刚从美国回来的妹妹未来小姐。新藤所长受了真贺田博士的委托,那天开着直升机出去了……” “那就是说,所长是知道真贺田女士杀人的?”弓永医师问道。 “弓永医生,还有前文呢。”犀川扬起一只手,“新藤所长知道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有自己的女儿。这是早晚要解决的问题。他和真贺田博士商量后,达成了一个计划。也就是说,真贺田博士和他说了这个计划。” “P1机器人从黄色的门里出来,跑到走廊上。然后,警备望月先生和长谷部先生追出去。在这期间,道流小姐跑出房间。道流小姐在屋顶上和新藤所长见面。然后,以真贺田未来小姐的身份出现,装作是来访问研究所的。这样,就能够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把道流小姐送出房间……也就是说,新藤所长认为他是在协助真贺田博士完成把道流小姐送出房间的计划……对于新藤所长来说,他必须要协助……不,也可以这样想……所 长可能根本就没有问详细的出逃方法。他可能只是按照真贺田博士的指示行事,甚至不明白这样做的意思。只是对博士惟命是从……” “然而,真正出现在屋顶的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本人,而且她还刺杀了所长。我想,所长看到长大的四季博士后,肯定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但是,他还是保护了四季博士。隐瞒了自己身负重伤的事实,直到最后都在演戏。” “虽说是所长,但是他也没办法和真贺田女士保持私人联络的啊。”水谷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商量的呢?” “是无线通话器……”犀川平静地说,“新藤所长经常坐直升机。直升机里有无线通话器。因此,如果真贺田博士的房间也有无线通话器的话,通话就非常容易了。那种程度的东西对于博士来说,很轻松就能做成。零件和工具都有。即便是我,也能做成简单的收发器。” “可是,是地下二楼啊……电波很难发送到吧。”水谷说。 “不是有电视吗?”犀川微笑,“也就是说,电视的天线延伸到这个房间。天线的电缆不是从屋顶引下来的吗?把它连在无线通话器上的话,即使再幼稚、输出能力再弱的电路也没问题了吧?也许,那个无线通话器……在那个旧的电视机里边。也许还和电视机共用同样的部件。在换真空管前,真贺田博士一直仔细地使用的电视机。所长一个人乘坐直升机时,一直都可以和博士交谈。乘坐直升机是所长的爱好……” “这样的话,第二桩杀人事件十分简单就能完成,我想大家也能明白。真贺田博士,那时以真贺田未来小姐的身份待在研究所中。查明Red Magic的异常情况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系统暂时不会被重启,这都在她的预料当中。在警察到来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逃出研究所的方法。” 房间里的人的表情都变得平静了一些。芝池刑警也和别人一样,边点头边认真地听犀川讲话。萌绘斜靠在墙上,抱着胳膊。只有眼睛跟随着犀川。 “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了。”犀川又点了一支烟。一支接一支就是这种状态吧。“恐怕在真贺田博士的计划中,研究所的人是会隐瞒真贺田四季的死的。正像山根先生想的那样,把真贺田未来小姐作为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替身。杀人事件的被害者,就只有新藤所长了。这一情节也在真贺田博士的计算当中。如果按照这个计划行事的话,她就能成为绝对的安全者。虽然要再次进入密室,但是在警察的搜查结束之前,是完全的自由身。事件是不可能被解决的。只要等待一段时间就够了。作为真贺田未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出要求就能够出来的。” “如果我和西之园不来研究所的话,就是这样子了。”犀川停下,站在那里,“如果我们没来,那么就当做真贺田四季博士没有死。所以,我们的到来是在真贺田博士的计算之外的,而且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变成未来小姐进入客房的真贺田博士,那时候是在考虑从研究所逃走的方法吧。进入系统,也收集了很多信息。也在监听大家的谈话。可是,她又随时都可以使用电话叫船,这是因为她知道Red Magic出现异常的原因。那时候,她看到了岛田小姐发出的邮件,说是要和杂志社的人见面。真贺田博士作为自己研制出来的Red Magic的超级用户,看了发给岛田小姐发给山根先生的邮件。从岛上逃脱,使用那条船就够了。警察也还没有开始行动……” “之后,在乘坐那艘船离开岛之前,只要警察不来就万事大吉。为了自由而战的博士,所有的计划都可以实现了。” “可是,山根先生意外地发现了。他看了一个月前西之园采访真贺田博士时的录像。然后,听到了博士的关于B和D是孤独的那段谈话。全部成为F的信息,以及B和D的故事,会成了一个简单的提示。他查了Red Magic的源程序……至少,他处在一个比我更有利的环境,能够更早地发现。山根先生意识到,系统的一系列异常情况是真贺田博士设计的特洛伊木马。这样的话,距离结论就只有一小步了。” “放弃Red Magic,切换系统的英明决断也是山根先生做出来的。他意识到了系统异常的原因。但是,对于真贺田博士来说,在坐船离开之前,如果警察到来的话会十分难办。十点进行系统的切换太早了……无论如何,必须要把切换系统的时间拖到十一点左右。如果十一点的话,在警察来之前可以坐船逃走。为了这一个小时,必须把山根先生杀掉……” “真贺田博士确认了山根先生一个人在房中后,来到了他的房间。然后,在浴室中杀掉了山根先生。我想,可能是山根先生上厕所时,真贺田博士守在通道上,然后刺中了他……那时候,山根先生正在和岛田小姐就系统的切换问题做最后的讨论。真贺田博士杀了山根先生后,代替他和岛田小姐在网络上聊天。真贺田博士让岛田小姐做了很多确认,把重启的时间拖到了十一点……” “我一点儿都没觉察到啊……”岛田文子说,“是在拖时间啊……那时候,山根先生说的内容都十分正确,所以我才去确认的。那是真贺田女士啊……” “一定没有比她的指示更正确的了……”犀川微笑,“她是天才程序员真贺田四季啊……十一点完成系统的重启后,真贺田博士从大门走出了研究所。黛博拉不能运转,所以没有留下那时候的记录。她走到码头,混杂在我的学生当中,坐上了船。虽然警察的行动比预想的要快,但是真贺田博士并没有在一色港下船,而在筱岛下了船,然后从那里坐船去了其他的港。可能三点前就到达了那古野市吧。那之后,不知从什么地方的大学计算机中心再次进入了研究所的系统,与芝池先生和我们玩了一场游戏……” 犀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叹气。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只是说明了真贺田博士是怎样实施这次的杀人计划的……在她远离了这个岛之后,我们才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她计算好了,系统的恢复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普通人要解决它,也要花费两三天。即使这个没有按照她的计算进行,无法进行指纹核对的道流小姐的尸体,也会被当作真贺田四季安葬的。” “虽然是我的推测,但是真贺田博士确实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在此基础上做了这个缜密的计划。请想一下,现在这种情况,是真贺田博士能想到的情况中,最糟糕的一个了。她的所有罪行都大白于天下了……但是,即使这样,她的逃走还是成功了……所谓自动防故障装置。真贺田四季博士程序的安全性之强由此而知了。” 犀川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把烟摁灭。 “噢……”芝池深深叹气,“所以说真贺田未来的包从一开始就没有啊?现在还在拼命地找呢……” 第十一章 无色的周末 1 开始做关于人鱼的梦。 盂兰盆节之后的星期天。犀川漫步在校园里。柏油公路似乎马上要融化一般的酷热。他相信,抽了烟血管会收缩,人就能变得凉爽。最近,校园里添置了很多结实的钢制垃圾筒,圆圆的顶部放着烟灰缸。他边走边吸烟,宛如候鸟停靠在海中的岛屿一般,沿着“之”字走过每一个垃圾筒。 没有风。 现实世界庞大的数据量。大部分都是没有必要、没有意义、只是为了被丢弃而生的数据。遍地都充斥着垃圾。现实的世界因多余的数据而被污染。 没有什么是纯粹的。 一切都过于复杂,因而变得暧昧模糊,本质也被掩盖。单纯的模型被疏远,被人们指责为空论。这就是为数据所埋葬的现代。 需要在图书馆里查阅些文献。N大的图书馆向一般市民开放,星期天也可以入内。犀川想看看被称作一般市民的人们。图书馆最近刚刚建成,雄伟壮观。星期日明明是一周的最后一天,却为何排在日历的最前边。一周为什么有七天…… 7是孤独的数字。 昨天,西之园萌绘给他发来了邮件。她询问了犀川星期日的计划。犀川从未在星期天和她见过面。问他星期日的计划也是第一次,为此犀川微微有点吃惊。 不过,他有星期日也工作的习惯。基本上他很少想休息,不过如果想休息的话工作日也可以休息。他讨厌受别人的干涉。 萌绘一定是想谈论杀人事件。从妃真加岛事件解放出来大约已经两个星期了,从那之后,他和萌绘还从没见过面。对于犀川来说,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已经没有什么难解之迷,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舆论怎样对待那个事件,做了怎样的报道,他都没有兴趣。 从那之后,萌绘每天都给他发邮件。从研究所地下的焚烧炉里发现了一部分尸骨。把插成近卫兵模样的塑料拼装玩具分解后,调查了所有的积木块,从中发现的指纹疑似道流的指纹。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旧式电视机里隐藏的无线通话器。还有,在Red Magic的源列表中发现了协助真贺田博士逃脱的文稿程序。总之,发现了许多可以证明真贺田四季罪行的物证。但是,真贺田四季仍然没有抓到。全都是些犀川没有兴趣的事情。 在给萌绘的回复中,他说了他下午会在大学的图书馆。她可能会来吧。他想,偶尔也稍微陪她一下吧。 犀川对这个事件最感兴趣的地方,是真贺田四季的想法。她杀了自己的女儿,从而变成了自由身。但是,博士对于自由的概念,和犀川是完全不同的。那么,那是一种什么自由呢? 应该说,为了自由而杀害三个人是完全没必要的。至少,杀害新藤所长和山根副所长是没有必要的。不,凭博士的头脑,连女儿的生命都没有必要牺牲。说博士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获得自由,犀川认为这样低层次的理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立的。她的真正动机,究竟是否能为平常人所接受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犀川脑中的这一想法越来越强烈。 天才的想法本来就是超越凡人理解之上的,一定是的。仅仅是因为孩子把门锁上,就做了那个叫做MICHIRU的机器人…… 为了开锁上锁,留在空无一人的密室中的机器人。在天才看来,人类也就仅仅是具有那种功能的存在吧。 草坪中有一个长方形的水池。人工制成的休憩空间仿佛在烈日下发着呆。想想看,住宅区的公园,其实是破坏了自然人为制造的。人类似乎想要释放地球数亿年来堆积的固体二氧化碳。 夏天会越来越热吧…… 走在正方形的方块上,犀川尽量不去踩接缝处。从小时候起,就一直低着头走路。犀川有这个习惯。 从图书馆大门前的阶梯上去,犀川走进图书馆。清凉的空气让犀川大为舒畅。仍然是一股新房子的气味。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门口是一个类似于自动检票机的装置,犀川插卡进门。 地板用的是软质材料,听不到脚步声。阅览室有很多学生模样的人,但是还有一半左右的座位是空着的。天花板很高,室内空间格外宽敞。空调开着,为了人们的午休而消耗庞大的用电量。火力发电污染空气。水力发电杀死水生物。为了电线砍伐森林。像这样,不夺取什么东西的生命,人们就无法安心午睡。 大厅以外的地方禁止吸烟。对于犀川来说,看书时如果不能吸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想,赶快找到要找的资料,复印之后再回到大厅里。 他走到摆着终端的角落里,敲击键盘检索文献。他要找的论文应该刊登在50年前的杂志上。检索结果表明,那本书就在这里公开的某个书架上。但是,经常有检索到的书目不在书架上的情况,所以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登上楼梯,决定去三楼。 推开重重的铁门,走进略有霉味的房间。不过,他并不讨厌那种味道。灯稍稍有些发暗。 高大的书架并排摆着,中间只能容一个人通过。高处够不着的地方可以使用可移动的梯子。房间里似乎只有外文杂志。架子上摆着好多本装订一样的书,大部分表皮上都标注着公历。这些都是月刊杂志的半年或是一年的装订本。 屋子里似乎再无他人。只听得到犀川的脚步声。 酱紫色的封面,上面有金色的字,那就是犀川要找的杂志。犀川想,究竟能有几人是为了看这些书而来这里的呢。为了那些极少数的人,而特意建成了这座楼,这个房间特意开着灯一直等着。一直占用着这仅有的空间。这是能源与资源的何等浪费。不过,对于今天的自己来说,倒真的是值得感激。 要找的论文马上找到了。 开门声响起。好像有人进了屋。 犀川读着英文论文。这篇论文是他出生前的作品。作者大概已经不在人间了吧。自己的论文,在未来世界的某个地方,也会这样被人阅读吗……这样漫长的信息传递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呢…… 内容似乎是很有趣,不过难懂的词语很多。仅仅是读了一下摘要,就出现了好几个不懂的单词。 感觉到有人过来了,犀川把视线从书上抬起。 “您好。”一个女人微笑着说。 犀川手里拿着的厚书险些掉落。 “真贺田博士……” 犀川的身体像钢一样僵住了。 发型变了。卷卷的微微呈栗色的短发。戴着眼镜。淡粉色的镜片,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小格子衬衫和带褶边的长裙。只能看到小小的鞋子。看起来就像是大学里最普通的女生。 但是站在那里的,犀川决不会看错,真贺田未来,不,真贺田四季。 她靠在墙上,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别来无恙吧?犀川老师。” 她的两手背在身后,向后收着下巴,一直盯着犀川。 “为什么,在这儿……”犀川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两手按住刚刚打开的论文。不这么做,他的手似乎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再见的吗?”真贺田四季饶有兴味地说,“你研究室的系统安全性太差了。我看了你和西之园小姐之间的邮件。” “警察正在追捕你呢。” “别说那些当然的事情。”四季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去别的房间好吗?这里……霉味太重了。都要打喷嚏了。” “好,那去下边吧……”犀川慌忙把手里的书放回原来的书架。 “那个,没关系吗?您是为了查东西才来的吧?” “啊,是的,没关系。随时可以再来。”两人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来到走廊,正准备下去的时候,她突然看着上边停住了脚步。 “去上边吧……”四季说。 “这上边……是会议室。” “能到天台上去吗?” “您打算自杀吗?”犀川说,“天台上不去。” 真贺田四季小声地笑起来。 “我才不会自杀呢。要是想做的话,早就做了……这里在小山上,我只是想看看风景而已……” 下了楼梯。四季跟在犀川的身后。下了一半,犀川转身看她,只见她把手背在身后,一阶一阶地慢慢向下走。可能不习惯走楼梯。 “您也去做了卡片吗?”犀川问,“不登录,进不来这里吧。” “对,我登录了。写的是我的真名,真贺田四季。”四季回答,“这里收着我的十六本书,论文一共是八十四篇。刚刚我去检索了。基本上都有……” “有我两本书……”犀川说,“可是,比艾萨克·牛顿还多呢。他只有一本。” 真贺田四季对于犀川的幽默报以微笑。 透过茶色的烟玻璃,从大厅里可以将校园一览无余。外边明晃晃的,因为酷热,像极了沸腾的泡沫。看不到这周围有行人。 感觉到自己走路很不自然。 并排坐在了舒适的单人沙发上。真贺田四季博士的脸就在犀川的眼前。居然和她如此接近,犀川为这种不可思议而战栗。他感到,虽然她近在眼前,但却似乎遥不可及。 冷静地想一下,犀川的年纪更大些。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这样认为。无论眼前的女人看上去是多么的年轻,犀川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只觉得,这个女人,不,这个人……是神仙的化身。是神仙操纵的牵线木偶。 对,是人偶。 真贺田四季看着犀川的脸,什么也不说。 他无法直视四季的脸。 他假装看着大厅的每个角落。他的视线无法固定在一个地方。他感到,似乎在某个地方,有个老人在用看不见的线操纵着人偶,他寻找着。 找不到操纵人偶的老人。 “您什么也不说吗?”四季小声说。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犀川从最想问的问题开始。 “第一个问题问得可不怎么样。答案是为了出去……”四季马上回答。 “不对。”犀川看着脚下摇头,“不是的……” “还有其他什么动机吗?”四季悠闲地说。 “是报复吗?”犀川说出口后,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 “向谁?”四季仿佛牵线木偶般侧着头。 “对新藤所长的报复。”犀川说,“杀死了他和他的……杀死了他的孩子……” “错了……第一,报复这个概念,于我没有意义。”四季突然改变了口吻,淡淡地说道,“所谓报复,以前一定有过失败的历史。我至今从没有失败过。所以,我甚至都无法感觉到报复的精神。即使是从理念来说,我也不认为它有什么重大的意义。第二,我从没有恨过叔叔。我最喜欢叔叔了……” “可是,新藤所长杀了您的父母啊……”犀川小声说,“不是对那件事的报复吗?” “不是。”四季摇头,“叔叔杀害爸爸妈妈的心理,并非没有道理。所以,我不会责怪他。倒不如说,不讲情理的是爸爸和妈妈。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吧?” 犀川掏出烟点上火。“对,我可以理解……不是报复……其实我也一直这样认为的……真贺田博士。” 2. “能给我一支烟吗?”真贺田四季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 “好,您会吸烟吗?”犀川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她。 “不,没有吸过。”四季把烟放到嘴里,“看您吸得那么享受,我也想试一下……甜的吗?” “啊,那样的话,您最好还是别吸了。”犀川缩回去点烟的手。 “为什么?” “并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可是,你在吸啊。” “那……我不知道……”犀川再次伸出手去,给四季点上烟。 “啊,这个……是爸爸的味道……”四季拿着香烟高兴地说。然后,放回嘴里吸了一口,马上咳了起来。 “没事吧?”犀川站起身问道。 “是……”四季不停地咳,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身体也不好。”犀川说,“还是不要抽了吧?” “好……”四季总算平静了下来,“对啊。是我不听劝告,是我不好……啊……已经没关系了……有趣的经历。” 四季把香烟扔进烟灰缸。过滤嘴上沾上了口红。看到这个,牵线木偶的幻想马上从犀川脑子里消失了。 “接受他人的好的建议,那样做之后更好了……真是很好的经历啊……至少,不是人造的……” “哦,是吗?”犀川吐出一口烟,“我尽是那种经历。” “您为什么要吸对身体不好的东西呢?” “这个,为什么呢……”犀川微笑,“老实说,因为味道好。只是这样。可能因为我不是个特别恋生的人吧……” “没有怕死的人。是害怕与死相连的生。”四季说,“如果不用受苦就能死掉的话,谁都不会害怕死吧?” “您所言极是。”犀川点头。自己也有同感。 “因为本来,就是生不正常。”四季微笑,“死是本来的状态,而生,唔……就像是机械出了故障的状态。所谓生命是个程序缺陷。” “程序缺陷?是计算机的程序缺陷吗?”犀川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隐藏在程序中的错误……对,可能真是程序缺陷。神制作的程序中的缺陷,即是人类。 “像是粉刺一样的东西……是病症。生本身就是一种病症。病症痊愈时,生命也消失了。对,比如说,老师。您也喜欢睡觉吧?睡觉的愉快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希望失去我们的意识?不正是因为没有意识是我们的本来状态吗?正睡着时被唤醒是不是很不舒服?从本能上来说,觉醒是不舒服的。出生也一样……所以,刚出生的婴儿,全都会哭……是不想出生啊……” “据我所知,出生后笑的,只有琐罗亚斯德(译注:伊朗先知,拜火教创始人。)一个人而已。” “您知道的真多啊……琐罗亚斯德出生时,有七名贤者。佛陀也没有哭。他出生后马上走了七步……7是孤独的数字……懂得孤独的人都不哭。” “你出生的时候应该也哭了吧。” “这个……怎么样来着呢……”四季深深眨了眨眼,显得很有魅力,“不过,我的孩子出生时哭来着。” “杀你的孩子时,你没有哭……”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有必要哭吗?”四季微笑,“您认为我的精神会允许那样的矛盾吗?” 犀川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为了死,才做那样的事的,对吧?”犀川紧张地问道。 真贺田四季嫣然一笑,点头。“对,是通向自由的起点……” “你会向警察自首的吧?” “如果自首的话,可能就构不成死刑了……”四季两手托住脸,“您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执行死刑吗?我想在日历上写上自己的死期……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奢侈的日程表?” “为什么,您自己……那个……不自杀呢?” “可能,是想让别人把我杀掉吧……”四季出神地望着远方,“我想让别人干涉我的人生。那是爱这个词的含义,不是吗?犀川老师……没有人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出生的。因为别人的干涉死去,可以说是不因自己的意愿出生的一种本能欲求,不是吗?” “理由我倒是能明白……” “爸爸妈妈死去的时候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吧。只是可能太突然了,有些吃惊……” “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犀川把烟头扔到烟灰缸,“不过,为什么说不能理解,因为我的脑子是被这样编写的。可能你说的是对的。” “我是正确的,你是不正确的……”四季说,“无论如何,所谓正确的概念也只是一种程度上的东西。” “那个,博士……”犀川问,“您为什么要来见我呢?” “因为你在海中说的话很合我的心意……您说在水里不能吸烟。那句话不在我的预测之中。理由仅此而已……犀川老师,你……你脑子转的不快,但是却有很优秀的指向性。虽然判断性很弱,但是却有超群的客观性。可能,还有好几个你吧?有各种各样的犀川老师吧……你脑子转的不快,也是因为在你体内人格的独立性,判断力很弱,是因为那些人格势力均衡……可是,那种独立性创造了优秀的客观性……势力均衡造就了对于方向的指向性的敏锐性。你有很多眼睛。而且奇迹般地没有混杂在一起。不,是为了保护真正的你,而创造了其他的你……你的构造和我很相像。” “得到您的分析我很荣幸。”犀川微笑,“不过,什么地方不一样呢?博士和我……” “CPU构造很相似……唔,最不一样的可能是时钟。” “那么,再过一百年,我也能变成博士这样吗?” “对,不过百年可能还不行。”四季歪着头甜甜地笑了。 她站起身。 “有人在外边等我……我这就告辞了。犀川老师……” 犀川忙起身。“谁在等您?” “是跟踪你来的警察啊。”这样说着,四季伸出右手。 犀川和她握手。天才的手很小,很凉。 “跟踪我?我还不知道呢……” “其实,我还本想和你接吻呢。”四季说,“不过,你是不会做那种事吧……” “对,不会。”犀川低下头。 “她马上就来了。”四季温柔地笑,“你会亲她吗?” “这个您就不必关心了,博士……”犀川再次低下头。 “我想你也会这么说的。” “不好意思,我说不出超过您预想的回答。” 真贺田四季从大厅的门走了出去。 犀川透过烟玻璃向外看。 只见三个男人慢慢地登上图书馆的楼梯。他们包围了真贺田四季。她看着这边微笑招手。 可悲……这样想,说明自己还年轻了100年,犀川想。 3. 为了消除体内因紧张而产生的张力,犀川在大厅了再一次抽烟。 如果不抽烟的话,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过,可能也仅仅是想那样做而已。 他感到,自己成长了。 然后,再次返回三楼去拿外文杂志。二楼可以复印。一共十六页的论文。 犀川一边读着论文一边下楼来,正在这时,看到了萌绘的身影,她正在大厅门口往自动剪票口的小门里插卡。 “老师!”萌绘注意到了犀川,向他挥手。 犀川把食指放到嘴上,向她示意。阅览室的学生都抬头看这边。 “对不起……”走到近前,萌绘吐了吐舌头。然后,小声说,“工作已经做完了吗?” “西之园,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去喝咖啡吧。”犀川做出笑脸说。 萌绘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吃惊。“哇……不敢相信!” “不用叫得这么大声……”犀川小声说,“总之先出去吧……” 两人走出图书馆,上了萌绘的红色跑车,她把车就停在了附近。犀川刚把安全带系上,萌绘就猛地把车开了出去。 “您心情不错啊……老师。”萌绘握着方向盘说。出了学校的校门,车向市中心驶去。 “可能吧……”犀川装糊涂。 跑车只有两个座位,发动机的声音非常低。像是坐在赛车上一样,车的底盘很低。坐在女人车上的副驾驶座位,对于犀川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 车开进了离大学最近的小餐馆的停车场。犀川常常散步到这里。走上楼梯,一进店门,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马上出来问道:“两位客人吗?”“两位客人……”犀川微笑,这个说法还真新鲜。 找了向着马路的临窗座位坐下,两个人都要了热咖啡。 “啊,糟糕……”犀川想起来了,“我,忘了带钱包……在研究室。” “我带了……”萌绘微笑道,“我请客。” “以后再还你,一定。”犀川抱着胳膊,“一做没做惯的事情就这样。第一次和女孩子单独来这种地方。” “您开玩笑吧?” “可能是玩笑……” 客人很少,店里放着静静的音乐。是学生时代经常听的旋律,犀川感到很亲切,不过记不得名字了。 女服务员端来了两杯咖啡。咖啡有些欠浓郁,不过犀川还是把这热热的恶魔液体喝了下去。萌绘开心地搅着咖啡。她没放牛奶也没放方糖,似乎只是在凉咖啡。 “我刚开始上西之园老师的课时……”犀川望着窗外说,“第一节课,老师这样说……‘大家都预习了吗?’然后,坐在最前边的我诚实地答道,‘没有……’老师说,‘那么下周之前把第一章预习完……’只说了这些就走出了教室。” 萌绘把双肘放在桌子上,两手托住脸。 “第二个星期……大致地预习了一下。只是大体上读了一遍……一上课,西之园老师就说,‘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没有人提问。于是,老师说,‘如果都懂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讲的了,下周学第二章’,然后又走出了教室。” 萌绘咯咯地笑了起来。“真是轻松的工作,大学老师……” “不,还没说完呢……第三个星期,我认真地把书读了一遍,想好了问题。然后想老师提问。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是不是说了‘回去自己考虑’?”萌绘回答。 “不对……西之园老师用了四周的时间解答我的问题。每个星期,都认真地对我的问题进行解答。然后,最后的第四周,老师这样说,‘这是我对犀川创平的问题的解答。下一个问题呢?到第二章为止,还有人有其他问题吗?’……” 萌绘莞然一笑。犀川点上香烟。 “老师还是第一次说起父亲……”萌绘微笑着说,然而说到一半时,脸上却现出要哭的表情。 “啊,对不起,是我不好……”犀川把烟放到烟灰缸里说,“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不,我很高兴。”萌绘移开视线,看着窗外。 “现在的大学已经没有那样的老师了……”犀川小声嘀咕。 “为什么突然提起父亲?”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紧张得不知道说点儿什么……”犀川耸耸肩,“血压上升了有30啊。肯定……” “您没和仪同小姐一起去过餐厅吗?”萌绘看着窗户问道。 “世津子的话,倒是去过。不过,唔……一般都是和她丈夫一起。”犀川手里拿着咖啡,“她丈夫,是个像摔跤选手一样的大块头。作为一般人来说,有点太高了……” 萌绘看向这边。“仪同小姐已经结婚了吗?” “不是当然的吗,所以才是仪同啊。”犀川边吸烟边喝咖啡。 “所以才是仪同?”萌绘重复道,“怎么回事啊?” “结婚之后才改成仪同的……”犀川笑道。 “仪同家,也是颇有渊源的……” “那个……老师和仪同世津子小姐是什么关系?”萌绘直接问犀川。 “嗯?你没听说吗?”犀川很吃惊,“是我妹妹……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知道?” 4. 萌绘把脸伏在桌子上,一时像死人一样不动,之后终于扬起脸,偷偷看了犀川一眼。然后,偷偷笑了好长时间。 “可是,她怎么叫老师创平君呢?”萌绘笑得喘不上气来。 犀川以为世津子说过了,可能世津子也以为犀川说过吧。 “她是益智玩具的狂热粉丝。”犀川说,“像智慧之环什么的,收集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下次给我看看就好了……对了……她收集的玩具中,有一个放着木制钥匙的玻璃瓶。里面的钥匙比瓶口还大,所以怎么也拿不出来。使用什么方法把那个拿出来,是问题所在。” “倒热水进去,使木头变软吗?”萌绘开心地问,“还是……烘干让木头变小?” “这个,我也不知道答案……”犀川回答,“不过,那个可能拿不出来……可能没有答案啊。” “那么,怎么放进去的呢?” “在还是小枝的时候放进去,让木头在里边成长变粗,之后砍掉枝杈,在瓶子里削木头,使用特殊的工具……然后就雕成了钥匙的形状。” “啊,原来如此……”萌绘转了转眼睛,“和这次的事件一样。” “对,所以想起来了。”犀川微笑。 “嗯,老师,关于那个事件……” “不,已经没关系了,西之园。”犀川立刻说,“不要再提那个事件了。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了……因为,有趣的事情都结束了……警察也不用再跟踪我了。” “啊,原来您知道啊,老师……”萌绘微笑,“我……叔叔不让我说的。” “是因为真贺田博士可能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一直监视我吧?”犀川点上烟,“刑警先生们也够辛苦的。” “我也是呢,一直到昨天为止叔叔都不允许我和老师见面呢。”萌绘耸耸肩,“说是万一有什么事情太危险……很过分吧?” “到昨天为止?”犀川问。 “我跟他说,万一有什么事情老师也会很危险的嘛……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他还是只顾着我……我……真是上火……” “西之园,到昨天为止是什么意思?”犀川又问了一次。 “他们知道真贺田博士在东京的事。发现了她从东京的某个计算机终端进行访问……今天早上,好像好几个刑警去了东京呢……” “啊?那跟踪我的呢?”犀川差点把烟掉下去。 “嗯,今天开始不再跟踪老师了。”萌绘眯起眼睛莞然一笑,“没人跟踪我们的约会可真好。去哪儿兜兜风吧?老师,今天可是星期天哦。” 犀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慢慢地靠向椅子背。 他假装看着窗外,但是焦点却没有集中在任何地方。他把两手插进裤兜。 没人跟踪?…… 就像编写程序一样,简单地驱动他人。而且,这是多么强的安全性啊…… 被操纵的是?…… 牵线木偶?…… 犀川越来越想笑。 “兜风啊……”犀川微笑。 右手在裤兜里摸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犀川把它拿了出来。 “啊,那个……”萌绘两手端着咖啡说,“是纪念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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