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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桃A的血咒 【日】鲇川哲也 ☆☆☆☆☆☆☆☆☆☆☆☆☆☆☆☆☆☆☆☆☆☆☆☆☆☆☆ ============目录============ ·第一章 雾雨之死 ·第二章 红心3和梅花J ·第三章 第二桩杀人事件 ·第四章 砒霜 ·第五章 红色削笔刀 ·第六章 黑桃4 ·第七章 谜样的数字 ·第八章 在闷热的街上 ·第九章 黑桃5 ·第十章 二条的自信 ·第十一章 事件即将解决 ·第十二章 躲在阁楼上的人 ·第十三章 附子 ·第十四章 玫瑰花床 ·第十五章 星影龙三 ·第十六章 蓝色夕阳 ·第十七章 扑克牌的秘密 ========作者及作品简介======== 【作者简介】 鲇川哲也,出生月日至今不明。本名中川透。出生于东京,在满州长大(这一段经历亦不可考)。 1948年,在侦探小说杂志ROCK上发表了短篇《月楫》(以那珂川透为笔名),首次登场亮相。以后又以蔷薇小路刺麻吕为名在同人志上发表了《蛇与猪》等作品。1950年,以《佩特罗浮(音译)事件》一文参加“宝石”杂志的长篇小说百万元大奖赛,以第一名的资格入选。但是,由于只兑现了部分奖金,引起了他的强烈不满,从此与“宝石”杂志关系恶化,他的作品也被这个当时最大的侦探小说专门杂志封杀。虽然此后沉寂了一段时间,但仍有《咒缚再现》、《密室》、《红色的密室》、《碑文谷事件》等多部名作问世。 1955年,讲谈社的大手笔《新作侦探小说全集》开始运行,其第十三卷是面向社会征集新人的作品。鲇川哲也以《黑色的皮箱》应征,在与藤雪夫的《狮子座》、鹫尾三郎的《栖身酒藏的狐》展开了争斗,最终一举夺得了这第十三把交椅。从这部作品开始,作者使用了鲇川哲也这个名字,以后再也没变过。1957年,经营状况恶化的“宝石”杂志,为了重振雄风,聘请了江户川乱步担任主编,鲇川与“宝石”杂志也尽释前嫌,作家之路开始通畅。1960年,以《黑色的天鹅》、《憎恶的化石》两个长篇获得日本侦探作家俱乐部奖(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的前身),作为本格推理作家牢牢得站住了脚。即使在后来排斥本格推理的年代里,他也矢志不渝地坚持创作本格推理。 他的鬼贯警部系列、星影龙三系列等作品深受本格迷的喜爱,有很多其狂热的祟拜者。也很热心于文集的编著,曾主编了铁道推理、怪奇小说等多部文集。非常注重挖掘人才,在1975年时,推动“幻影城”杂志社发起了《寻求幻之侦探作家》的计划。1988年,东京创元社的作品集《鲇川哲也和十三个谜》启动,这次夺得第十三把交椅的是今邑彩。1990年,鲇川哲也奖创立。1991年发表了三番馆调酒师系列短篇《莫扎特的摇篮曲》后,再未有作品问世。 2002年9月24日的下午五时许,鲇川哲也在神奈川县鎌仓市的病院因病逝世,享年83岁。 【内容简介】 《黑桃A的血咒》,日文原名:《紫丁香庄园杀人事件》 自从七位艺术大学的学生住进来之后,紫丁香山庄便揭开一出恐怖的杀人连续剧。 首先是当地的居民遇害,现场留有一张黑桃A扑克牌,起初,人们并未注意到它的存在与涵义。但是紧接着牺牲的却是住宿学生之一,而尸体的周遭则发现黑桃2。这是怎么回事?那么,接下来是…… 本书是日本推理大师鲇川哲也重量级代表作,展现不同凡响的布局,挑战不可思议的谜团。 ============正文============ 第一章 雾雨之死 1 据说紫丁香庄庄名的起源乃是,前一位持有人藤泽勘太郎喜爱紫丁香花,在建筑物周围种满密密麻麻的紫丁香。即使到了现在,时序步入四五月,白色花系的吉尔斯·威蒙特品种,红紫色的里西欧·贝西卡柏品种,以及紫丁香色(藤色)花系的塔比·欧普勒斯·哈梅亚品种都会陆续绽放,让周遭弥漫着馥郁的芳香。 一般人几乎都不知道藤泽勘太郎之名,但,即使至今,兜町一带仍流传着藤太证券的独裁董事长昔日如飞鸟般周旋于妻子和十二位小老婆之间。毫不知疲倦的私生活。当然,以藤泽本身而言,绝对没有想到这种事会深烙人们的记忆中,但,受年轻的证券公司男性员工所崇拜、女性员工所批评的他,会流传这样的趣闻也不足为奇。 藤泽是从股票店头市场的小弟白手起家,当然非常精明能干,也极有自信,不过就像这种人物常有的毛病一样,很难说不带点不够深谋远虑的冲动,也因此,他能够在一代之内创造出风光的局面,却也在数年前碰上经济恐慌时,手上握有的股票暴跌,最后不得不在紫丁香庄自杀。 如果他有些许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慎重,应该不至于悲惨的以手枪抵住自己头部饮弹自杀了。 在同行之间,藤泽也以面具和民俗艺品的搜藏闻名,紫丁香庄的书房里,橱架,地板,甚至墙壁上皆可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具,据说当他的尸体在旋转椅上被发现时,闻讯赶来的人和匆促请来的医师,皆慑于无数面具所衬托出的异样气氛,没办法冷静处理巨变。 关于这间书房,后面的章节会再详述,在此不再多提,但,如俗谚所说的“投机者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乞丐”般,失去丈夫的未亡人马上必须过着于前一天截然不同的落魄生活了,导致藤泽家不得不卖掉紫丁香庄。 日本艺术大学买下紫丁香庄后,当作度假中心,开放让学生们在假期使用。 学生们会把紫丁香庄简称为丁香庄,并非厌恶“紫丁香庄”曾有人自杀身亡,而是这样比较符合年轻人的现代感觉。毕竟,这些未来的艺术家们不可能迷信,也不会拘泥于吉凶,他们开朗,乐观。 丁香庄位于荒川上流,近琦玉县和长野县交界处。流经江东区和江户川区境界,注入东京湾的荒川却湛蓝澄清,以清冽两字形容毫不为过。 前往丁香庄有三条路线,一是由池带搭乘东上线的电车,一是由八王子搭乘八高线电车,另一则是由上野前往熊谷,但是不管走哪一条路线,过了寄居,就都得靠秩父铁道了。 列车出了熊谷后,沿着荒川上溯而行,过了寄居,又过了仿纪州的静八丁命名的秩父长静,未几抵达僻静的小车站影森。由熊谷开车,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行程。 在此下车后,又朝三峰口方向步行约二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抵达丁香庄。 覆坐清流旁,听河鹿鸣啼,就算交通有点不便也并非无法忍受,即使这样,从上野出发需要两个小时的距离也未免太远了些,因此虽然特别设置了休闲度假中心,就算是暑假期间,利用的学生也极少。 由此看来,自杀前的藤泽每年夏天周末一定在这儿度过,其勤于奔波的精神实在值得夸奖。 所谓的曼萨德式屋顶,是法国人Manasard构思出来的屋顶建造模式。丁香庄就是采用这样的形式,以铜板覆盖屋顶,而铜板全部长出铜绿,感觉上更给人庄重的印象。另外,北侧的灰色四方形烟囱,也加深了绿色屋顶的注目焦点。 从车站沿着唯一的道路往前走,不久就可以见到左侧有木牌,上写“丁香庄”。由于木牌低矮,一不注意就可能忽略掉,事实上,曾有一些只顾着聊天的女学生,常常会过了四公里才发觉,不得不气冲冲折回。 从木牌处左传,沿着六尺宽的道路走约一百公尺,就碰到钉牢在石积柱上的铁栅门。门若关闭时,只要按柱上“丁香庄”大名牌下的按纽,里面的管理员田万平就会蹒跚走出。如果万平不在,或是风湿性关节炎的老毛病恶化,无法步行时,他的老婆子就会边用围裙拭手边跑步前来开门。 常有人说,夫妻总有几分像,但是万平和花子却是强烈对比。万平身材高大,将近一百八十公分,体重却只有四五十公斤,花子身高将近一百六十公分,体重却超过七十五公斤。个性方面,丈夫急性子,妻子却慢条斯理。若说有相似之处,就是夫妻俩都和善,亲切。 2 暑假即将结束的八月二十日黄昏,七位学生来到了丁香庄。他们就读的学校在战前是各自独立的美术学校和音乐学校,不过战后在学制改革之下合并了,却因为时日尚浅,昔日的校风和传统不尽相同,也影响及学生身上,像此刻来到丁香庄的一群年轻学生,显得有点懒散的女孩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穿着齐整的则为音乐学院的学生,完全可以一眼判断。 “讨厌,根本就像暴发户嘛!你们看那拱门的形状,丑死了!” 站在铁栅门前,边眺望休闲度假中心的外观,边征求其它人同意般说话的是剪一头短发、戴粗边男性眼镜的日高铁子。她腋下挟着画板,穿被七彩颜料染有渍痕的裙子,正不停用力吸着烟斗。 她的绰号是黑少女。并非由于她的肤色黝黑,而是她醉心于黑色,只画黑色的画作,其实脸孔应该算白皙。 “哼,太俗气了,和这些家伙一样。”行武荣一甩了甩长发,以下颚指着音乐学院的学生。 他自己也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会如此贬损同伴,表面上似很奇怪,但,其实他以前是读美术学院的西画系,曾以独特的笔触和丰富的色彩感被视为极有前途,因此即使目前已经转系至音乐学院,还是和美术学院的人较合得来。 不同学院的学生们之间存在着对抗意识。尤其美术学院的前辈们,包括冲仓天心在内,不乏举世闻名之人,相形之下,音乐学院出身、在海外乐坛闯出名气者只有演唱“蝴蝶夫人”的三村珠子,使得美术学院的学生都极富优越感。 音乐学院的学生一向以富有人家儿女居多,尤其是女学生中,还有人搭乘高级轿车上学,把音乐当成出嫁前应学的才艺。相对的,美术学院的学生们以苦学力行居多,特别是行武荣一,以前仍是美术学院学生时,还搜集用来擦拭掉木炭素描画的土司面包屑,涂上乳玛琳当晚餐果腹,也因此才会对音乐学院的学生特别看不顺眼。 但是,行武对于他为何放弃绘画才华、转读声乐系的原因,只表示是出自心境的变化,并不想多作解释。 和这两位学生相比,音乐学院的学生或许由于性情洒脱吧?仍旧大声开朗交谈,其中,最健谈的是尼黎莉丝。 在声乐系学女高音的她,因为实行意大利籍教师劝她多吃牛排的建议,很快发胖起来,最近体重遽增为六十五公斤。幸好身高也有一百六十八公分,看起来还不会感到可笑,但因以前曾罹患鼻炎,声音里透着甜腻的鼻音,听起来有如撒娇任性的千金小姐腔调。 黎莉丝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本来的姓名是南加美,因为和“龟”谐音,所以才自己改姓名为尼黎莉丝,亦即,现在就已取好了将来站在舞台上时的艺名。 “啊,那处露台爬满常春藤,好漂亮!我真想在那儿演唱露西亚狂想曲(Luca di Lammermoov),牧,你演唱男高音。” 她的未婚夫牧数人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但,行武露出恶心的表情,转脸,轻笑出声,似在说:别开玩笑了,有这样痴肥的露西亚吗?观众绝对会爆笑,整出歌剧将惨不忍睹。 所有人正随兴闲聊时,万平终于过来开门了。 由于已近傍晚,紫丁香叶染成深绿色,林间传来茅蜩哀怨的鸣叫声。 沿着缓缓弯曲的沙土路行走,来到拱门前。铺着铁平石的角落一隅摆着栽种苏铁的大盆栽。 “太俗气了!”日高铁子喃喃说着,当先进入拱门。 尽管嘴里鄙视暴发户,她却似对有钱人的宅邸感到好奇,双眼圆睁环顾四周。 走廊向右边延伸,尽头处是里玄关,玄关前是另一条呈T字型的走廊,由东向西贯穿整栋建筑物。左边,亦即南边,是客厅和备用房间,右边则是娱乐室和餐厅。再过去,隔着厨房,南侧是万平夫妻的卧室,北侧则是浴室。 ┏━━━━━┳━━━━┳━━━━━┳━━ ┳━━┓ ┃ ┃ ┃ ┃里玄关┃ ┃ ┃ 浴室 ┃ 餐厅 ┃ 娱乐室 ┣━━━┫W.C ┃ ┃ ┃ ┃ ┃ ┃ ┣━━━━━┫ ┃ ┃ ┣━━┫ ┃ ┣ ━━━┻ ━━━━┛ ┣━━┫ ┣━━┫ ┃ 厨房 ┣━━━ ┳━━━━ ┓ ┗━━┫ ┃ ┃ ┃ ┃ ┃ ┣━━━━━┫ ┃ ┌┨ ┏━━┫ ┃ ┃备用房间┃客厅 壁炉┃ ┃ ┃ 管理员室 ┃ ┃ └┨ ┃玄关 ┃ ┃ ┃ ┃ ┃ ┃ ┗━━━━┳┻━━━━┻━━━━━┻┳━━┻━━┛ ┃ 露台 ◎雕像 ┃ ┗━━━━━━━━━━━━┛ “大家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说着,万平打开左边房门。 是约莫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中央铺着地毡,地毡上摆着几张白色椅套的安乐椅,中间为圆桌。 学生们忘了这是自己学校的休闲度假中心,产生像被邀请前来的客人般错觉,神情微妙的进入房内。 壁炉上方和对面的墙上挂着油画,面向庭院的墙上挂着玻璃裱框的水彩画。日高铁子和行武二人似很欣赏画作,在三幅画前走了一圈,发表彼此的感想。不过,由他们的神情判断,似乎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作品,尤其是水彩风景画,连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其稚拙。 “这个房间感觉上很阴森呢!”尼黎莉丝坐在扶手椅上,发表感想。 的确如她所说,白色墙壁上有灰尘渗透般的灰黑渍痕,三幅画作也皆是灰暗的色彩,尽管房间宽敞、华丽,却无法否认散发出一抹阴森的感觉。 没有敲门声,门开了,花子边用围裙拭手边走进来。只要是醒着,她就会不断找事做,然后又一直叨念自己很忙。 “啊,各位来得算很早哩!东京一定很热吧?” 她那扭动圆胖身材作态的姿势很滑稽。之所以和满口琦玉腔的丈夫不同,能够巧妙的使用东京腔,主要是以前曾在东京的大宅邸里当过女佣。 “接到你们写来的信,我尽心的准备晚餐,再过三十分钟就可上桌了,请稍微忍耐一下。” 这时,万平来了,表示要带大家至二楼的房间。 “我想睡靠北侧的房间,南侧太热,受不了。”尼黎莉丝似女王般傲岸的说。 楼上和楼下同样是东西走向的走廊,两侧是并列的卧室。尽管这儿是山上,白天还是有灿烂炙热的阳光射入,当然谁都想睡北侧的房间。 “那可不行!房间的分配要抽签才公平。”行武大声的当场反对。 北九州岛出生的他脸色白皙、浓眉黑发,看起来相当神经质,不过声音却出乎意料之外的粗犷,而且透着日本人少见的雄浑,感觉上有如俄罗斯人。 他的个性乍看之下也给人艺术家惯见神经纤细的印象,事实上却截然不同,属于粗线条、有些不怀好意,有时还掺杂着冷酷,所以一旦有相歧意见,会毫无顾虑的反对,与任何人皆可能发生冲突,尤其和尼黎莉丝,更是所谓的水火不容,彼此经常横眉竖眼地对峙。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尼黎莉丝毫不退让的反问。她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会如此反应也是难怪,但,或许因肥胖之故,一噘着嘴唇,恰似全身鼓起的河豚,“文明人都应该知道礼让女性哩!当然,若是西南非洲的未开化民族荷登特族(译注:Hottentot)就不懂了。” “什么!你说清楚,什么荷登特族?” 行武在三杯酒下肚或生气时,脸色马上会转为苍白、铁青,额头青筋浮现,鼻孔不停抽搐,两眼凶光迸射,似想震慑住对方。 尼黎莉丝哼了一声,很冷漠的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打开包装纸,丢进嘴里,发出不雅的声音开始咀嚼。 行武盛怒不已,全身不住发抖,说不出话来。对方那瞧不起人的态度是早已司空见惯,却没想到会如此倨傲自若。 “好啦,别吵架了。” 似认定行武已败北般、站出来当和事佬的人是橘秋夫。他戴轻度无框近视眼镜,穿绿色短袖衬衫、天蓝色长裤,刻意留一缕头发垂覆额头,有些流里流气,主修钢琴,听说期末考时曾以奇妙的切分法弹奏巴哈的“平均律”,让主考教授慨叹不已。 他毕业后希望在酒廊里弹奏爵士钢琴,为的是能较古典钢琴演奏家有更多收入。 本来,行武是不可能会接受这种粗鄙的男人当和事佬的,不过处于明显败色已浓的此刻,对方也算是助一臂之力,也就乖乖住口了,只是仍一脸极端不甘的表情。 结果,所有男性们发挥骑士精神,让女性们睡北侧房间,在万平的带领下上到二楼。 3 晚餐准备好的时间是以奏鸣琴通知。 万平老人左手抱着奏鸣琴站在楼梯下,以右手的打击棒敲击,宛如欧洲绘画或故事中的乐师穿越时空来到现代一般。 这天似乎每个人都饿了,七扇房门同时打开。男性们大多穿起居服,只有牧数人西装笔挺,胸口袋还露出手帕一角,充分显示其正经拘谨的个性,如果注重服装整齐是绅士的条件,那么他可以说是丁香庄里最有风度的绅士。 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颀长身材配上贵公子般外貌,在学期间即已在三出歌剧中担任主角,总是饰演子爵或伯爵之类的角色,不过今年四月在日比谷活动中心却成功且完美的演出“玛尔达”里的年轻农夫莱奥尼一角,导致最后不得不再安可演出一节“如梦似幻”。 日本公演歌剧的时日尚浅,观众和演出者犹未习惯和适应,这样的观众会要求安可演出,以牧数人的莱奥尼为有史以来头一遭,不仅已足以证明他的舞台扮相迷人,更证明他的歌声、演技的超群。问题是,在此同时,他也树立了许多仇敌,因为所谓的艺术家,其嫉妒反应感情特别强烈。 行武从容自在的走在牧的后面。两人简直是明显对比,不过行武自己也未发觉他那种无视外貌的行为乃是另一种潇洒。 七位男女鱼贯走进餐厅,餐厅位于经过方才休息的客厅前之右侧,虽然也是北向的房间,却因为贴淡桃红色壁纸,感觉上和客厅不同,光线明亮多了,日高铁子和行武荣一都露出满意的表情。 面朝后院的窗户装有纱网,不过在这山间地带,既无蚊子也没有苍蝇。 行武似无法忍受和尼黎莉丝隔邻而坐,大步进入餐厅后,马上走至最里边的座位,朝入口坐下。 橘身上散发出发油的味道,戴无框眼镜,似想服侍松平纱絽女般,但是,安孙子宏已比他早一步拉开椅子,向纱絽女招手了。 “纱絽女小姐,请到这边来,让我坐你身旁。” 尽管刚刮过胡子的下巴还是浓浓的青黑色,他却是所有人之中身材最矮、脸蛋最孩子气,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觉得不太调和,彷佛孩童与成人同席一般。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出乎意外的低沉。 在音乐学院的合唱团里,他是低音部的重要成员,不过可能因为体格影响,音量远比行武逊色许多。另外,低音一般以胸膛共鸣为主,他却属以头部共鸣,这也成为他身为低音歌手的苦恼之一。 再加上他虽然外貌如孩童,自尊心却非常强烈,又有很多能让他趾高气昂的机会,因此在路上和同学碰面时,若对方未先打招呼,他一定会视若无睹。 安孙子宏尽管是这般傲岸之人,可是一旦和橘秋夫竞争同样的恋爱对象时,看样子却毫无怯意,虽然笨手笨脚的,仍极力想博取松平纱絽女的欢心。 “呀,不好意思。”纱絽女微微点头后,坐下。 形同挨了一记闷棍的橘秋夫怔立当场,但,见到是安孙子后,唇际浮现冷笑,哼了一声,坐在纱絽女的另一边。 安孙子也不知是否注意到橘的奇妙冷笑,频频朝着纱絽女献殷勤。 戴男性化眼镜、叼着长烟斗的日高铁子,照理对于这种男女间的微妙问题应该超然物外,可是看她急于要坐在橘秋夫对面也知道,其实她内心并非如此。 她绝非美女,甚至坦白说,更属于丑的一方,但就算是丑八怪,也没有不能够恋爱的道理吧! 所谓上等的高级葡萄酒,必须贮藏个十年、二十年,待其芳醇。而铁子现年二十三岁,亦即其花费二十三年存放的荷尔蒙已开始发酵,若以葡萄酒来譬喻,正是期待被适当对象品尝的年龄。只不过由于自觉容貌丑陋,于是心不由衷的掩饰,假装己超越异性心理。 这表示,铁子在痛感自己容貌丑陋的悲哀下,一见到美女,内心难免会有所不平衡。 但是,橘秋夫当然不可能会揣度她的心,对于铁子时而表现的关怀,他大多不会注意到,即使偶尔知道了,也只会对这位丑女人奇妙的态度感到怯惧罢了。也因此,在这个时候,当牧和尼黎莉丝进来,向他打了声招呼时,他马上就挪开位置让两人坐在对面。 “你们两人何不坐这边呢?牧坐我对面,黎莉丝坐他旁边。” 铁子极力抑制僵硬的表情,悄然坐在行武身旁。 负责烹饪的花子既然手艺足以侍候嘴刁的藤泽勘太郎,应可视为已达相当水准,这天供应的晚餐包括煎煮炒炸河鱼之类,也让学生们的胃得到充分满足。另外,点缀餐桌的青瓷花瓶所插的各种鲜丽色彩的庭花,也非仅是杂然插入,而是每一枝皆保持平衡、调和。 行武和尼黎莉丝之所以彷佛忘记方才的口角而欣然围坐桌前,一方面当然是急于填饱肚子,不过,桌上的瓶花绝对也具有令人心情缓和的作用。 晚餐如上所述很温馨热闹的结束了,不久,当餐后的水果送至众人面前时,尼黎莉丝站起身来,轻咳一声,环顾众人。 “各位,今晚……”她再度轻咳一声,接下来很流畅的开始演讲,“想告诉大家一项令人高兴又快乐的消息,亦即,橘秋夫和松平纱絽女已经决定正式订婚,橘是很有将来的爵士钢琴演奏家,一定能成为我国的保罗·华特曼,而纱絽女也是非常杰出的小提琴家,将会是日本的洛妮·舒梅,不,是艾莉卡·莫里妮,不,应该是吉妮德·罗华……” “等一下!”牧打岔,“比喻成罗华很不妥,顶多说是舒梅或莫里妮就好了。” 吉妮德·罗华是法国的年轻小提琴演奏名家,曾参加某世界大赛,赢了年轻时代的奥伊斯特拉夫获得冠军,其属于女性纤柔细腻的法国式演奏技巧获得很多人的赞赏,不过在飞往美国演出的途中,所搭乘的客机在太平洋坠毁而惨死。 牧所指的乃是这件事,但若考虑及不久将发生的一连串杀人事件,可认为他的话中另有所指。 尼黎莉丝虽是倨傲任性的女孩,可是对于抱持思慕之情的牧数人之言,却是完全不会抗逆。 “啊,是吗?反正这两位是天作之合,一定可以成为美满幸福的夫妻,尽管结婚日期未定,但,应该就在明春的黄道吉日。” 橘愉快的听着她的桌边即席演讲,时而伸手摘下葡萄粒,发出声音的抛入口中,是不太有教养的准新郎。 松平纱絽女这个姓名感觉上似是怀着恶作剧心理所取的名字,事实上却是她那受到文学不良影响的父亲替她取的真实姓名。此刻她身穿略带桃红的红色套装,低圆后领露出的黄色衬衫给人深刻印象。外形和尼黎莉丝呈明显对比,身材娇小玲珑、五官轮廓也不够分明,感觉上穿和服应较洋装更有韵味,不过由于眼睛很大,一旦化了妆,脸蛋还是相当艳丽。 “恭喜两位。对了,大家干杯祝贺吧!请等一下。”牧祝福之后,说着,站起身来。 最近,年轻人之间流行着所谓的自助式家庭酒吧,他也随身携带一组各类洋酒,已经先行寄货运送达,此刻就置于餐厅一隅。 牧离开之后,餐厅内一股沉闷、凝重的空气如波纹般扩散了。若谓先前所述的尼黎莉丝和行武的争执是开朗的前奏,这就是阴湿的间奏了! 日高铁子似出乎意料般的剧烈眨动眸子听着黎莉丝的演讲,却马上低头了。行武跟她说话时,她勉强抬起脸漫应两句后,立刻又低首不语。 安孙子也同样震惊,只是他原本就是傲岸不羁的个性,所以没像铁子那样垂头丧气,他用力转过脸,嫉恨似的望望纱絽女的侧脸,又瞪视橘的侧脸。 以他这种自尊心强烈的男人,当然可以明白他心中的难堪。对于被肤浅的橘击败之点,他虽是遗憾,不过对于会选择那种肤浅男人为丈夫的纱絽女,他更感到无法抑制的愤怒。 爵士钢琴演奏家是否算艺术家是另外一回事,但,安孙子只认为那是演艺人员,若把演艺人员和身为艺术家的自己置于天秤上比较,他有绝对自信纱絽女会选择自己。可是,这样的自信此刻却发出清脆的声音被撕裂了,在纱絽女那双小巧的舞鞋底下被践踏。 同时,安孙子也为自己一无所知、刚才还替她拉开椅子之举觉得懊恼不已。 后来发生事件时,尼黎莉丝对赶抵的刑事形容这时的气氛如下: ——我不认为大家都受到很强烈的冲击哩!该怎么说才好呢?只觉得室内彷佛笼罩着一层晦暗之物,让我情不自禁在心中祈祷别发生什么不祥之事…… 或许因为她敏感的察觉当场的气氛,所以等牧抱着洋酒箱回座时,马上站起来摆放酒杯,并拿起葡萄酒瓶帮大家倒酒。 “我不喝酒,我不喝……”行武荣一挥手推拒。自刚才就默默用牙签剔牙的他,这时才首次开口。以前,行武自称酒国英豪,不过在转系至音乐学院之前,就完全戒掉了。 “可是,这是祝贺,没关系吧?” “我不想喝。” “和平常情况不同呢!这是礼貌问题。” 两人之间的状况又有些不对劲了,行武之所以圆睁双眼,或许是又想起方才被骂为荷登特族人之事吧! “喂,行武,你只要假装有喝酒就行啦!别那么矫情、倔强了。”牧说。 行武这才不甘情愿的接过酒杯。 不久,等每个人的杯内都倒有葡萄酒后,大家一同举杯祝贺橘和纱絽女订婚。当然,兴高采烈的只有尼黎莉丝和牧数人两人,安孙子孩子气的脸孔蹙成一团,铁子更是意气消沉,而行武正噘嘴吹着花子帮他倒好的茶,彷佛完全漠视这一切。 为了祝福和被祝福而深觉愉快的只有四个人,尤其以橘和纱絽女可能因陶醉于幸福之中吧,或者他们本来就不在乎别人反应?毫无顾忌的又笑又闹。 4 天亮了,是八月二十一日。 无法熟睡的安孙子宏很早就下床,打开窗户。昨夜星月交相争辉,但是今晨却不声不响的飘着雾雨,草坪上的花钟已被淋湿,看起来溢满哀愁。 带着盥洗用具下楼,发现浴室里面似乎有人。推开门一看,是日高铁子。 看样子她好像也失眠了! 昨夜,安孙子因受到重大打击而未有太多空暇观察他人,不过在床上辗转反侧之间,忽然想起铁子充满怨恨的眼眸,而注意到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早!”安孙子故意装出快活的声音打招呼。一向倨傲的他,很难得会主动跟别人打招呼。 “啊,早安!”铁子摘下眼镜的脸孔浮现某种羞赧之色,回答。那是唯有女人才可能表现的神情。 安孙子瞠目了!他第一次发现铁子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女性。 丁香庄第二天的最初战火在早餐结束后点燃。昨夜沉闷凝重的气氛随着时间流逝,似稍微淡去,当然,最重要也是由于铁子和安孙子彼此同情对方立场,怜悯相互受伤的心境。 但,早餐后正在喝茶时,纱絽女却像突然想起般的说:“我们在每个房间的门口贴上名牌吧!这样会彷佛置身船上,很有意思的。” 所谓的女人,大概不管年龄多大,总是脱不了女学生的情绪吧!因此,尼黎莉丝当场表示赞成。 “对呀!对呀!我们要在这儿待一个星期呢!贴上名牌比较好,否则这样一整排房门,也许我本来打算去牧的房间,却走错门进入行武的房间,那岂非把事情闹大了?” 就这样,行武向万平老人借来砚台和毛笔,帮众人写名牌。现今年轻人的共同特色乃是字都写得很差劲,但不知为何,行武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在学校里,他还兼差帮忙外出打工的学生们写履历表。 行武用嘴唇含软笔尖后,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开始在纸片上写出各人的姓名。 “很漂亮呢!” “真的哩!他的字很有味道。” 四周的人不停的夸赞。 不久,行武将写好姓名的七张纸片排在桌上,松了一口气时,众人之间忽然响起一声爆笑。他惊讶的回头一看,发现安孙子手按在肚脐,矮小的身体如对折般,已经笑红了脸。 “怎么回事?快说呀!” “喂,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异口同声追问,安孙子这才停止笑声,但,仍似极力忍住般断断续续的回答:“是屁股、屁股啊!黎莉丝的屁股。” “我的屁股怎么了?快讲清楚!”黎莉丝狼狈似的怒叫,抓住自己的裙子,注视肥胖的腰际。 “不,不是你身上,是字……名牌上的字。” 安孙子手一指,众人这才注意到。或许应该说连书法名家弘法大师也会有笔误的时候吧?行武本来打算写“尼”字,却写成了“尻”字。(译注:尻的意思即屁股) 这次,换行武狼狈了。 见到他那模样,安孙子的笑意又上涌。 “哈、哈、哈,如果尼黎莉丝是臀黎莉丝,那么骤雨也可以写成屁雨,甜纳豆写成臀纳豆,甚至天照大神都可能变成屁照大神了,行武,若是在战前,你会因侮辱皇室之罪被判处绞刑的哩,哈、哈、哈……” 他会在这时猖狂大笑,大概是想吐尽昨夜以来郁积的怨愤吧?但,另一方面也可说是对行武一向的反感完全爆发。由美术学院转系的行武富于低音歌手的才华,学习能力又强,对此,安孙子一定无法忍受,于是在找到宣泄出口的此刻,当然会尽情的嘲笑了。 但,他却完全没顾虑黎莉丝就在一旁这点! “什么?我是臀黎莉丝,甜纳豆就是臀纳豆,矮冬瓜,你在瞎说什么?也没想想自己是个三寸丁,好像蚂蚁一般,随便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你捏死。” 她鲜红的嘴唇扭曲,恨恨诅咒着。 本来张口大笑的安孙子愕然的望着黎莉丝,紧接着脸色改变了。恰似被碰到逆鳞而激怒的龙,安孙子最厌恶被叫做“矮冬瓜”、“三寸丁”。 “唔、唔。”盛怒之下,他的舌头也跟着打结,只是唔叫着讲不出话来,却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丢向对方。 间不容发,茶杯擦掠过黎莉丝的发梢,击中背后的墙壁,发出巨响后碎落一地。 事后回想起来,后来成为问题焦点的那男人一定是趁这段乱哄哄的期间偷走了黎莉丝的风衣,只是当时所有人皆在劝这两人,就算有人侵入也不可能发觉。 橘、牧和行武一同拦住安孙子,铁子和纱絽女则拉住黎莉丝手臂,等到将两人强行拉开时,几位和事佬都已经全身是汗了。 而,事件是在这天开始发生,之后便持续发生,所以当天的情形应有必要尽可能详细叙述,因为日后回头分析,一点点言外之意、一些些琐碎行动,都隐藏着足以解开谜底的重大意义。 尼黎莉丝这位女性的个性中存在着某种愚昧的成分,她在和行武争执最白热化之时会嚼口香糖,并非轻蔑对方,只是忽然想要嚼口香糖而已,而行武会对她的这种动作不以为意,只能说是他的个性较单纯。 像此刻,她在和安孙子大吵一场过后,马上又若无其事的环顾众人一圈,开口问“要不要玩扑克牌”,让所有人都呆怔不已。 安孙子露出暗骂对方“白痴”的表情,耸耸肩,走出餐厅。 “哼,这样最好,我们来玩六个人能玩的游戏吧!纱絽女,抱歉,麻烦你拿扑克牌过来,应该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 纱絽女立刻站起,拿来扑克牌,递给牧。她一向只对牧数人、黎莉丝和未来的丈夫言听计从。 “谢谢……” 牧说声谢谢后接过,瞬间,他脸上浮现不解的神情,拿着扑克牌盒在耳边摇动。 “怎么回事?” 牧没回答,打开扑克牌盒,一看,里面的牌张数很少,根本没办法用来玩游戏。 牧在嘴里低声念着:“一、二、三……”数算,之后很不可思议的望向黎莉丝,说,“奇怪喽!这副牌少了十三张。” “是吗?我看看。”尼黎莉丝接过牌检查着,不久,用力将牌丢在桌上,“开玩笑!黑桃牌全都不见了。” 几位年轻人默默对望不语。这个时候,除了凶手之外,在这屋檐下的所有人都未发现,遗失不见的黑桃纸牌会被使用于那样恐怖的目的。 “那就没办法啦!还是放弃玩扑克牌吧!”说着,黎莉丝叹息出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转变为浓雾。 纱絽女站起身来,按下电灯开关,开亮灯。 5 日高铁子吃过早餐后就回东京了,所以,这天傍晚齐集餐厅的只剩六人。 黎莉丝说她和纱絽女一同购买的风衣被偷了,表情闷闷不乐。 大家正在观看电视新闻报导时,弯腰驼背的万平老人进入,对在门口附近的牧耳畔低声说着什么。 “各位,有警察想见我们,怎么办?”牧对大家说。 “警察?有什么事?”行武诘问。 “不知道。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 “到客厅见他吧!”纱絽女建议。 只有她一个人声音里透着兴奋,其它几位男女皆感到诧异,不知警察来访的目的何在。 所有人刚在客厅安乐椅坐下,一位年纪约莫三十岁、感觉上精力充沛的男人打了声招呼自门外进入,男人身材魁梧,身上毫无赘肉,眯眼,鼻孔张大,若依行武的说法是“冷硬派小说中常出现的脸孔”之刑事。 男人一坐下,马上自我介绍是秩父警察局的由木刑事,紧接着从包袱里拿出百圆纸钞、山手线的回数票,以及一支钢笔。 “各位之中,有人曾见过这支钢笔吗?”他用手指捏住钢笔让大家能够清楚见到。 那是女用的小型钢笔。 尼黎莉丝显得很兴奋的回答:“那是我的。” 对方立刻把回数票推向她,接着问:“这个呢?” “也是我的。在哪里找到的呢?” 刑事没有回答,问:“你是尼黎莉丝小姐?” 黎莉丝吞咽一口唾液,脸上浮现难得的疑惑表情:“是的……” “这么说,这个也是你的?”刑事又自包袱内取出白色风衣,“上面绣有尼黎莉丝的姓名。” “是我的,今天早上不见了,我还以为被谁偷了呢!” 刑事把风衣再放回包袱里,将钢笔、纸钞和回数票递给黎莉丝:“这件风衣是证物,暂时由我们保管。” “哦,为什么?” “坦白说,距这儿约两百公尺上游的悬崖下有人死亡,尸体旁掉落着这些东西。” 室内的空气似突然紧绷了。 由木刑事迅速环顾众人的表情一圈,继续说:“死者是烧炭的男人须田佐吉,死因是自悬崖掉下、头部遭重击。悬崖途中有滑落的痕迹,而在这一带,由于浓雾,失足摔落的意外并不稀奇,所以我判断是意外失足致死。死者因为碰到下雨,而在某处顺手摸走一件风衣罩在头上步行,却失足滑跤摔落崖下。不过……” 刑事再度迅速环顾众人一圈,从口袋内取出一张纸片置于桌上。 “尸体旁掉着这种东西。” 纱絽女倒抽一口冷气。也难怪她震惊了,因为那是遗失的扑克牌中的黑桃A。 “和各位不同,我是乡巴佬,几乎不懂什么扑克牌游戏,但是也知道黑桃A在扑克牌游戏里是最大的一张牌……”刑事停顿一下,边望着众人的表情边接着说,“而且,也知道黑桃A意味着死亡。也因此,我考虑到说不定这是一桩杀人事件,才会在今夜前来打扰。” “你的意思是我们杀人?”牧问。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不、不,我没有这种意思。只是,在形式上,希望能请问各位在今天里的行动。” “我先说,我上午并未离开房间。”安孙子上身后仰,回答,“由于尽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躺在床上,考虑着是否就这样回东京。” “下午呢?” “下午外出过一下子,到车站前去买烟。” “有谁能证明你整个上午都在房间内吗?” “这……我是独自一人,所以……” 出乎意外,刑事没有怀疑他,翻开记事本:“没问题了。接下来是哪位?” “我上午九时许曾外出散步。”纱絽女的大眼眸里迸射出兴奋的光采。 “自己一个人吗?” “不,和他一起,我们昨夜刚订婚……” 由木刑事微笑,望着她和橘。 橘频频擦拭无框眼镜,似力持镇静。 “由于东京很少有雾,所以我们觉得很罗曼蒂克便到处逛着,直到下午一时过后才回来吃午饭。下午天气转晴,我们在庭院的长椅坐着聊天。” “原来如此,那一定很快乐了。下一位是……” “吃过午饭后我外出照相。上午飘着雾雨,又找不到风衣,因此都待在房里。”尼黎莉丝回答。 她沉迷于拍摄彩色照片,这次也带来了三卷软片,打算以此参加某软片公司的摄影大赛——她曾获得第二名,拿到过奖牌。 “走到途中,我发现忘记带滤光镜,又折回来拿。” 在入口的铁栅门处,她碰上外出买烟的安孙子,两人没有打招呼。但,这件事她并未说出。 “等一下!风衣是在哪里被偷呢?” “楼下走廊。我放在洗手间入口旁的台上,因为上面沾有渍痕,我打算吃过饭后把它洗净。” “那么可能是从里玄关窥见而顺手偷走吧!”刑事自言自语似说着,“你上午在房内的事,有谁可以证明吗?” “我们,亦即我和日高小姐……”说着,牧才想到日高铁子已回东京,慌忙接着说,“我能证明,因为是在我的房间里聊天。我一整天完全未外出。” “这么说只剩下你了。”刑事的视线移至行武脸上,用手上的铅笔搔耳朵。 行武伸手拂高长发,苍白的脸孔面向刑事,细长的眼眸里射出冰冷的光芒:“我比松平他们稍晚、快十时才出去散步。雾飘落脸上,令人心情愉快,我慢慢走到车站附近,在吃午饭的时刻回来。对了,刑事先生,假定那男人是自悬崖上被人推落,他是什么时刻被杀的呢?” “上午十一时左右。”刑事淡淡回答。 行武颓然低呼出声,双手手指抓紧安乐椅。因为,在该时刻,只有他、纱絽女和橘秋夫外出。 他以失去冷静的眼神窥看纱絽女的表情。也不知是否心理因素,感觉上她和橘的态度皆很坦然。 刑事以锐利的视线瞥了行武一眼后,回头望着牧,以平静的语气,问:“对了,牧先生,你呢?” 似乎知道牧温和的个性而产生好感。 “我?刚刚说过了,我一整天都待在这儿。” “原来如此。这么说,只有你连一步也未外出?” “是的。” “有人能证明吗?” “上午和尼黎莉丝小姐在一起,不过下午就独自一个人了。” “你讨厌散步?” “不,只不过尽量避免在雾中散步,怕伤害喉咙。” 他的声音流畅、优雅。既然是未来的声乐家,保护喉咙的理由当然具有说服力。 刑事深深颌首,写在记事本上,然后从头仔细再看一遍后,突然抬起脸,眯着眼凝视牧:“你提到还有另一位女性……” “啊,日高小姐回东京了,是去买绘画颜料。” “她是什么时刻离开这儿?” “吃过早餐,应该是八时半左右吧!” “这么说,她还会再回这儿了?不过,画家会忘记准备绘画颜料岂非很奇怪?” “这……谁知道。”牧耸耸肩。 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黑色女画家日高铁子受打击的悲惨心境。昨夜,他也见到对方拿着扑克牌上二楼,可能是要占卜自己的爱情运势吧!铁子暗地里钟情于橘,结果橘被抢走,她怀着失败者的心情借口购买绘画颜料逃离这儿,实在令人同情,问题是,这种事情并无对刑事说明的必要。 “我虽然不懂绘画,但,她说宝蓝色的颜料不能使用了,所以……” 刑事默默颌首。 这时,安孙子好像等到机会般,打岔了:“刑事先生,假定杀害那位烧炭男人的凶手在我们之间,要如何说明动机呢?我们不可能会不正常到去杀害陌生人。” “这个嘛……”刑事静静回答,“凶手也许是见到须田身着这位女性的风衣,想要拿回。” “但是,”矮小的安孙子却毫不放松,“若是松平或橘还有可能,至于行武的话,我不认为他会有如此的亲切心理,因为他和尼黎莉丝一向水火不容,而且昨晚还大吵过一场。” “那样的话,也能够这么推测吧!凶手打算杀害尼黎莉丝小姐,正好偶然的见到穿白色风衣行走之人,而误认为是尼黎莉丝,才突发性的涌生杀意遂行杀人,毕竟在那种浓雾之中,很容易会看错人。” “哇,好可怕,别再说了……”尼黎莉丝怯惧似的双眼圆睁,大叫。她把双手放在心脏位置环抱胸前,手指皮肤粗糙,看起来有如皮包骨,“要杀害我……太残酷了!” 刑事坦然低头致歉:“对不起,这只是假设而已。” 这时,一直被怀疑为凶手的行武激动的开口了。当他兴奋或激动时,脸色马上会转为苍白:“若可以随意假设,那么还能有另外一种解释。” “怎么解释?” 行武唇际浮现冷漠的笑意,以下颚指着两位女性:“松平纱絽女小姐和尼黎莉丝小姐拥有相同的白色风衣,也就是说,凶手并非将烧炭男人误认为是黎莉丝小姐,而是误认为是纱絽女小姐而予以杀害。不过我可要事先声明,凶手不是我,因为我并无杀害纱絽女小姐的动机。” 行武说完,大笑出声。 这次,换纱絽女畏怯的瑟缩身子了。橘有如电影里男主角的动作般,紧握住她的手,轻抚安慰。 刑事低头看着记事本。虽只是简单记入内容,却列成图表,一见即知各人的行动: 安孙子宏:上午:在自己房间。无证人。下午:外出买烟。 松平纱絽女:上午:九时外出散步。下午:一时回来 橘秋夫同松平纱絽女。 尼黎莉丝:上午:在自己房间,证人是牧。下午:午饭后外出。 行武荣一:十时之前外出散步。下午:午饭前回来。 牧数人:在自己房间。证人是尼黎莉丝。下午:在自己房间。 日高铁子:上午:八时半出发回东京。下午:回到东京。 注:烧炭男人是上午十一时左右遇害。 由木刑事点点头,抬起脸:“对了,在二楼房间里的人能够不被人察觉而外出吗?”谁都马上明白由木刑事是在问安孙子的事。 “也没什么不可能!”安孙子生气的回答,“只要趁无人注意之时行动,就可以堂而皇之外出,另外,从窗外沿着排水管也能够爬下。何况,我又有动机,昨夜,纱絽女小姐让我失望,当然可能由爱转恨,愤而行凶了……” 第二章 红心3和梅花J 1 所谓刑事这项行业,在某种意义下,若不精研心理学将很难达成工作。也因此,对于安孙子的一席话,这位秩父警局的刑事并未正面追问,反而露出同情他心境般的表情,轻轻颌首,同时立即改变询问方向。 “对了,关于这张扑克牌……”他以手指弹着据说是掉落在尸体旁的黑桃A,“有谁曾经见过吗?” “……” 没有人回答,只是彼此对望——岂只见过?在这之前,他们不知已玩过几次这副牌了。 “那是我的。”尼黎莉丝似喉头梗住般,说。 “你的?这张牌吗?” “是的。” 刑事转身,上半身朝黎莉丝前倾:“那为何会掉在尸体旁?” “谁知道!”肥胖的高音歌手恨恨的说。 刑事慌忙缩缩脖子,道歉:“对不起,你当然不可能知道了。那么,剩下的扑克牌请让我看看。” 很明显,被刑事的问话触怒,黎莉丝鼓着腮帮子站起身,走出客厅,但,很快从餐厅架子上拿来了扑克牌盒。 “抱歉,麻烦你了。”刑事低头说声谢后,接过,但,大概马上发觉盒内少了很多张牌吧?讶异似的打开,把扑克牌散放于桌上。 所有人好像对刑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感到兴趣,视线齐集在他脸上。随着扑克牌在桌上摊开,刑事先是惊异,紧接着则抬起脸,怒叫:“这是怎么回事?里面根本没有黑桃的牌!” “没错,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牧说明。 刑事上身前倾的听着,等牧讲完,马上以激动的语气继续问:“你们最后一次玩牌是什么时候?” “昨晚。”牧平静的回答。 刑事用锐利的眼眸盯视牧的脸,轻舐铅笔笔尖:“几个人玩牌?” “我、橘、黎莉丝和牧,四个人。”一旁的松平纱絽女打岔。声音和她苗条的身材同样纤细。 “当时没有异状吗?” “没有。” “玩完牌后,扑克牌置于何处?” “餐厅的架子上。” “这么说是在那之后至今天早上之间,有谁将牌偷偷拿出了。谁都可以进入餐厅吗?” “是的,因为门并未上锁,而且,作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想偷扑克牌……” 由木刑事默默颌首,以毫无顾虑的眼眸冷冷环顾众人。在前来丁香庄之前,刑事可能也很难判断烧炭男人之死是意外致死或他杀死亡,但在知道掉落在尸体附近的扑克牌是黎莉丝遗失的十三张黑桃花色扑克牌中的一张时,已明白事件并非是单纯的意外致死,所以,他那被阳光晒褐的脸颊浮现血色应视为是内心激动的表征! 刑事的视线移至行武脸上时,他甩甩长发,叙述自己的意见,是有如俄罗斯农奴的野性低音。 “我试着分析过这点,亦即,如刑事先生所言,凶手将穿上偷来的风衣之烧炭男人误认为是纱絽女或黎莉丝而将其自悬崖上推落,然后才把十三张黑桃花色牌中的A丢在尸体旁。问题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么,你如何解释?” “也就是说,我希望向大家提出警告:凶手很可能计划连续杀人。” “什么!”惊呼出声的是橘。天花板的灯光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光芒,“连续杀人?” “不错,正是连续杀人。”行武像是在讽刺这位志愿成为爵士钢琴演奏家的男人般加重语气说着,转脸望向刑事,“否则,就不必偷走十三张黑桃花色的牌了。” “这么说,你认为事件还会继续发生?” “是的。凶手到底想杀害尼黎莉丝,抑或松平纱絽女呢?如我方才所说,并不知道,但,既然其计划失败,一定还会想要达成目的,因此,我认为下一位牺牲者很可能就是尼黎莉丝或松平纱絽女。” 尼黎莉丝尖叫出声,抓住牧。 纱絽女两颊苍白,似乎连挪动身体都没力气了。 “不要再讲了!我没有做过令人怀恨之事。” “不会没有!像你这种旁若无人的女人,也许你自己觉得愉快,但是被你嘲弄的人绝对无法忍受,当然恨你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么说你就是凶手了,对啦,一定是这样,因为恨我的是你。” “喂,黎莉丝,不可以激动,别在刑事先生面前胡乱说话。”牧数人看不下去,抓住黎莉丝肩膀,轻轻摇撼似的说。 “不、不,别阻止我。是这人,是他,想要杀我的人就是行武。”黎莉丝似耍赖的孩子般提高声调嚷叫,紧接着把脸埋在牧胸前,开始哭泣。 橘惊讶似的瞠目望着她。 纱絽女脸部肌肉动也不动,一直凝视墙壁。 “也许是吧!也许我是凶手,因为我确实很讨厌你,再说上午我也无不在现场证明。”行武毫不在乎的说着,再度望向刑事,“我还想说一件事,亦即,凶手若成功杀害尼黎莉丝或松平小姐,杀人剧也不一定就此告落幕。知道吗?刑事先生,第一桩杀人事件是误杀,凶手并未估计到会杀死烧炭男人,所以凶手若只计划杀害尼黎莉丝或松平纱絽女,而在尸体旁留下黑桃A,只要由扑克牌盒内拿走一张黑桃A就行了,只要一张。但是,把黑桃花色的牌全部拿走,岂非暗示着牺牲者不只三、四人?” 由木用小铅笔拼命挖耳洞,而在他尚未开口之前,安孙子已龇牙蹙鼻,激烈反驳行武的论点了。 “无知!你是因为读太多推理小说而变成神经衰弱。若依你的论点,牺牲者人数也会和扑克牌数不符!假定我们全部被杀,除凶手之外,也只有六个人,即使再加上烧炭男人,总共也只有七个人,但是黑桃花色的扑克牌却有十三张。” 喜欢辩论的行武似找到最佳对象般,苍白的脸上浮现微笑,一副非常有把握、自信的表情,说:“如果我是白担心那还好,事实上,我只不过是提醒警方当局一句话而已。但,凶手并非数学专家,或许能纳入艺术家范畴也未可知,却绝非数学家!所以会多出两张牌或三张牌,凶手不可能会放在心上。 “假定凶手是在我们之间,企图杀害我们全部六个人,而拿走六张黑桃花色的扑克牌,但,若正好像这次一样,一开始就出现意料不到的误杀事件,扑克牌马上就会少掉一张,因此凶手会拿走全部黑桃花色的牌,可认为是事先已考虑到或许会发生不测事态。” 两个人的声音皆压低,因此感觉上对话内容听起来有些罗曼蒂克。 安孙子沉默片刻,但立刻又抬起脸,微笑:“你了解得很详细嘛!” 行武无视他的讽刺,望着刑事:“掉在一旁的扑克牌上没有指纹吗?” 他们所使用的扑克牌,为了在弄脏时也可以清洗,外面贴上护贝,因此很容易会留下指纹。 “无法发现指纹,可以认为是凶手用手帕仔细擦拭掉自己的指纹。” “原来如此。”行武交抱双臂,摇头。长发垂覆他那苍白的额头。 2 刑事快九时才离去,所有人返回餐厅。 “这位刑事的屁股也真长!FEN在八时半开始播出席纳托的音乐会,都听不到了。”橘边发牢骚,边按下收音机开关,调正频道。马上,法兰克·席纳托喧闹的爵士乐演奏震动扬声器,传出。 “秋夫,拜托你,关掉……” “没问题。” 纱絽女头痛似的表情,叫着。橘立刻关掉收音机,坐在她身旁。 花子泡好茶,端入。茶点只有糖酥——在这种山间,也是不得已的事。 行武马上吃起糖酥。 “各位的看法如何?”突然,牧环顾众人,问。 “什么看法?”橘问。他啜饮一口茶,却烫到舌头,蹙眉。 “还用问吗?当然是行武的论点。” “我的意见刚刚就讲过了,那根本是无知。”安孙子说。 与其说他认为“无知”,倒不如说在他心中,只要行武所说的都想要反对。 “若能那样单纯的话也就没有麻烦了,坦白说,我赞成行武的话。” “这么说,你也认为我们之中会陆续有人成为杀人鬼的牲物吗?别开玩笑了!我赞成安孙子的意见。”希望成为爵士钢琴演奏家的男人眉毛上挑,抓了一把糖酥。 得到橘的声援,安孙子精神一振:“牧,你的意思是,在座六人之中有杀人恶魔存在了?”他扭曲脸颊,苦涩的笑了笑,接着说,“你批评我的想法单纯,但,如此轻易的赞成行武的论点,岂非同样单纯?每次杀人后都在尸体旁留下扑克牌,这件事本身就已是无知了,这么做有何意义呢?” “你不懂杀人者的心理。”牧当场反驳,“凶残的杀人恶魔很疼爱小动物的实例太多了,有人会毫不皱眉头的杀人,却会为了救一只金丝雀而奋不顾身冲进火中。这件事在法庭宣布时,旁听者一齐哄笑,说是无知,但,那些人就像你一样! “问题是,这乍看似是矛盾的行为,若能理解其心理,就不会认为是矛盾了。被世间所不容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基于补偿心理,会倾向于喜爱小动物! “我想指出的就是这点。以常识来剖析犯罪者的心理才是真正的无知!像这次的情形,凶手会在尸体旁留下扑克牌,如果认为那是杀人者共同有的虚荣心理之表征,就能够理解了,毕竟,这类实例多得不胜枚举。”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这种不祥的事。”纱絽女劝解似的说。她没有碰茶点和茶杯。 “我并非在讲什么不祥之语,只是在提醒大家要小心。”牧回答后,伸手向茶杯。 橘吃完糖酥后,纱絽女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他拭手。安孙子以不愉快的眼神凝视着,但很快移开视线,点着香烟,索然无味的吐出烟雾。 平时比任何人都多话的黎莉丝,今夜似胆怯的一句话都没说。 这天夜里,牧上床后仍无法入睡。他不认为是因行武的预言而亢奋,但是眼看自己睡不着觉,可见神经的确是亢奋不已。于是他干脆下床,穿上拖鞋,隔着纱窗仰望夜空。 星辉满天。他深吸一口夜间的空气,沁入肺细胞的空气和东京污浊的空气完全不同,很甘甜。 扭亮床头灯,拿出未读完的书,翻开,等眼睛适应亮光后开始阅读。但,才刚读了三页,就听见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敲门——小声的敲门,好像顾虑到被人听见。 “谁?”牧也低声的问。 躬门一看,是橘秋夫,睡袍内仍旧穿着短袖衬衫。床头灯正面照着他,无框眼镜反射椭圆形辉采。 进房后,橘轻轻关门。 “睡不着?” “嗯。见到你的房间亮着灯,就过来了。” 明明方才否定行武的连续杀人论点,可是从他睡不着也可知道,毕竟仍很在意这件事。他从睡袍口袋摸索出香烟,递给牧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却未点着,似在考虑什么事般的低头。 以一贯很重视外表的橘而言,这是很难得见到的沮丧模样。 牧划亮火柴帮他点烟。 “啊,不好意思。” “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橘回答,猛吐出一口烟,立即将烟在烟灰缸捺熄,回头望着牧,镜片后的眼眸湛出苦闷的奇妙光芒,彷佛想说什么,却深吸一口气,轻轻吁出。 “究竟怎么回事?” “……” “放不开行武的连续杀人论点?” “不,不是这个。”橘说着,摇摇头,“我是痛感女人的确是魔鬼。” “女人是魔鬼?哈、哈、哈,确实没错。正因为有女人存在,这个灰色世界看起来才会美丽,如果人类像变形虫同样是单性生殖,也许就无所谓的艺术存在了,由此可知女人的魔力是何等伟大了!” “不,我指的并非这个,我是在指责女人戴着面具、毫无顾忌想欺骗男人的劣根性。”语气极端沉重、凝肃,无法想象是出自一向浅薄的橘之口。 牧一时怔住了,凝视对方。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像你这种公认的家庭主义者怎会讲这种话呢?”牧说着,打气似的拿起桌上的琴酒瓶和酒杯,说,“喝一杯吧!” “谢啦!不过,女人的确是不能够轻忽的。” “算了,别一直拘泥于这个话题。” 橘秋夫没回答,只是喝了一大口琴酒后,用力将杯子放回桌上。 牧心想:大概和纱絽女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吧!勾他一直说什么不信任女人之类,也许是对方向他表白过去的什么,他表面上原谅了,其实内心却郁闷、苦恼。那么,基于同为男性的情谊,是有必要予以开导! 牧正这样想时,橘开口了:“不过,身为男人若发现妻子红杏出墙,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 “不,也不一定是妻子,已订婚的男女也行,若知道女方曾经不贞,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牧对于对方用“不贞”这样的字眼感到可笑,但同时也因这位长发覆额、外表放荡不羁的男人却出乎意料的具备道德观念,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伸手熄掉床头灯。等眼睛习惯黑暗后,很清楚能见到纱窗彼端浮现方形的璀璨星空。 “喂,橘,你看那些星星。每次我受到某种精神打击时,都会眺望星星,让想象驰骋于无垠的宇宙空间,这么一来,就会觉得人类社会中的一些小烦恼根本算不了什么,也觉得失恋个一、两次是很寻常的,甚至,还会想要原谅背叛自己的恋人。而且,为考试成绩差而沮丧时,也可以借着眺望星空让心境转为开朗,重新产生斗志。” 橘默默站立,似也仰望着夜空。 金铃子不停鸣叫。 “是吗……你一直这样做吗?” “嗯,所以我的精神总是保持健康,我的字典里没有‘打击’这两个字,也没有‘失望’。看来是该让你分享我的字典了。” 橘又沉默不语。在黑暗中,能够察觉他站起身来。 “我明白了,很了解。”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声音却恢复气力。之后,响起开门声。 “打扰了。” “不。”牧转脸朝向房门,“最重要是保持开朗的心境。要求女人做到这点是不可能,但,男人能做得到。” 橘似在点头。 房门轻轻被关上,足音远去了。 3 尼黎莉丝起床后,举高双手打呵欠。弹簧垫似承受不了她那六十五公斤的体重,轧轧响着。 外面一片浓雾,纱窗上沾满水珠。流入房内的雾粒子刺激喉咙,她忍不住咳嗽出声。 昨夜忘记关上玻璃窗!以志愿成为声乐家、应该最宝贵自己喉咙的学生而言,绝对不足为训。 伸手一摸,棉被、衣服都湿濡了。她双眉颦蹙,穿上拖鞋,打开行李箱,拿出两件式套装,还好,仍保持原貌。她脱下睡袍,边换穿衣服,边悄悄想起昨天半夜里的奇妙经验。 是凌晨二时左右吧?她想上洗手间,醒来,穿越亮着小夜灯的走廊下楼。上完洗手间,正想回房时,忽然听见餐厅方向传来轻微声响。她心想,也许是心理因素吧?就望向楼下走廊,但,一片寂静。 客厅门和餐厅门、以及厨房门都紧闭,静谧的走廊上,只见到鲜红的地毡往前延伸。 黎莉丝虽胖,神经却极敏感,只要走进室内,匾额后是否躲藏蜘蛛,她都能够感觉得出来,并非靠着视觉,而是以全身的皮肤感觉来察觉它们躲在暗处瞪睨这边的视线。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吧!尽管是当作出嫁之前的才艺,既然专修音乐,也需要有这样敏感的神经。 昨夜,黎莉丝也是如此。只见到排列走廊两侧的房门,她的确感觉到有东西屏息躲在餐厅内,于是很自然的涌生如潮水般的恐惧感,头也不回的爬上楼梯冲入自己房间,迅速将房门上锁。 黎莉丝边将如火腿般的粗手臂穿过衣袖,边想着这些事。但,此刻回想起来,已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作梦或是事实了。就算上洗手间和望向走廊是事实,但是感觉餐厅门内有谁躲藏之点是梦抑或事实,却怎么也没办法确定。 洗过脸,正在梳头发时,众人也陆续起床。 八时正,万平老人敲响板通知吃早餐。 火腿蛋的火腿是大家从东京带来之物。面包和蛋只要至车站前就能买到,不过若想要美味的火腿,则要搭电车至寄居才可能买得到。 虽只是很平常的食物,却因为他们年轻,食欲旺盛,连黎莉丝都一边在第二片面包上涂着奶油,一边悄悄环顾每个人的表情。 大家都是努力动着下颚,很难从中判断出昨夜潜入餐厅的人物是谁。不,也很难说是围坐在桌前的人,也许是花子,更或许是万平老人,当然,也有可能是窃贼! 吃过早餐,大家各自休息,有人听收音机的晨间音乐,有人抽烟,可说各式各样。 黎莉丝又伸手拿扑克牌盒过来。她是全部人之中最爱玩者,而且对于扑克牌的各种玩法都很精通。 “怎么样,不玩牌吗?” “只有三十九张牌,怎么玩?” “可以玩的方法多得很呢!” 行武翻白眼瞥了牧和黎莉丝一眼,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我帮你占卜婚姻运。这件事也和我有关系,必须慎重进行才可以。” 黎莉丝开始把牌排在桌上。 室内一片静寂。 但,就在这瞬间,尼黎莉丝晃动高挺的胸脯,剧喘不已。 “咦,奇怪哩!”她开始一张一张算牌,“不对呀,只有三十七张牌。” “三十七张?昨天算的时候是三十九张吧?” “是的,没有黑桃花色,当然只有三十九张,但,现在却又减少两张了。” 纱絽女对互相对望的两人说:“怎么啦?什么牌不见了?” “红心3和梅花J。” “奇怪了!每过了一夜就会有扑克牌减少,这未免太奇怪啦!好像是天方夜谭。” “什么,又不见了?”安孙子也加入,问。 “少了红心3和梅花J。” “红心和梅花?这可奇怪啦!何不问问行武大侦探呢?他绝对又会发表异想天开的论点才是,否则心里会闷得很不舒服。” 和他那孩子气脸孔正好相反,他有很深的执念,彷佛仍惦着昨夜的争执般,满含讽刺的以下巴指了指行武。 但是,行武对这次扑克牌又减少似也完全难以理解,频频摇头不语。 突然,黎莉丝大叫了:“我明白啦!” “什么嘛,吓我一跳。你明白什么?” “昨夜的事!我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却察觉在这个餐厅里躲着什么人,我好害怕,慌忙回房间,锁上门上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对方一定是正在找红心3和梅花J!” 大家互相对望,沉默不语。正因为不明白偷走牌之人的目的,才更令人感到恐惧。 窗外笼罩着浓雾。 4 牧若无其事般的注意着橘的反应。但,见到橘彷佛已完全忘掉昨夜的苦恼,显得相当开朗,他总算放心了,暗自得意自己的精神治疗法奏效。 橘和纱絽女并肩坐在餐桌前,像往常一样愉快交谈。牧认为两人会刻意表现出如此亲昵模样,一定是为了不希望被察觉彼此间有过麻烦,所以决定不说出这件事——他本来就是口风很紧之人,而且对自己所说出的话会完全负责。 等扑克牌的纷扰告一段落,橘独自上二楼。唯有专注于钓鱼时,他才会置纱絽女于不顾,对这位充满现代感的肤浅男人而言,会喜欢钓鱼,实在有点难以想象。 “纱絽女,你可得小心些哩!都是你让他买钓竿,才会那样着迷的。”橘离开后,黎莉丝讽刺的说。 纱絽女只是喉咙轻唔出声,并未回答,那惺忪眯着的眼睛,看起来像是陶醉于幸福中的女人。 “他要钓什么?大肚鱼吗?” “他说是钓香鱼。” “嘿!是友钓法吗?”牧问。 “我不懂,我对钓鱼毫无兴趣。” “他好像有些狂热吧?” “是去年开始的。到了这儿,万平老人又能帮他,今天已约好吃过午饭后出门。” 鱼饵和其它装备由万平老人负责,橘则由东京带来两支钓竿和钓线。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事都想装成行家之人,所以连钓竿都是向新桥有名的钓具行老板订制。 牧上楼一看,果然见到橘只穿一件汗衫,正在擦拭钓竿。 “你看看这光泽,这可是一般钓竿师傅做不出来的呢!必须要名匠才有可能。”橘用陶醉的眼神凝视着整支钓竿,简直就像是正在鉴赏刀剑一般。 对于橘这种执着的态度,牧觉得非常滑稽,说是单纯、天真也无可厚非,但若往坏的一方面讲,也能说他是幼稚、挑剔、好高骛远。 橘当然不知道牧的这种想法,开始说明有关钓竿的一切,譬如,在哪里购买之类。牧正觉得厌烦之际,尼黎莉丝进来了,让他情不自禁浮现得救的表情。 “有什么事?” “我有事要去一趟邮局,所以要出去一下。”——要去邮局必须走至车站附近。 “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没关系,我早上吃太多了,现在还吃不下,正好去散散步。” “那么,午饭我们就先吃了。” “好呀!那,我走了。” 黎莉丝挥挥手,转身离去。 不久,午饭时刻到了,牧来到餐厅。可能因少了平常的谈话对象,感觉极端无趣。 “牧,怎么一脸落寞呢!” 若是平时,牧一定会马上反唇相稽,但,今天他只是毫无气力般的默默瞪视安孙子稚气的脸。 “人穷却不能志短,别一脸贪婪的表情,让我看了都快同情的掉泪了。”安孙子得意忘形的继续说。 牧只是默默抚摸下巴。 “不要再欺负人了。”纱絽女看不过去,说。每次,她总是帮牧解围。 “没问题,既然你这样说,我当然遵命。”安孙子调侃的说。 在单恋对方失败之后,安孙子有很多时候行事似已逸脱常轨。 吃过饭,未来的爵士钢琴演奏家回自己房间,换上针织帽、天蓝色衬衫、白短裤的轻装,一手提着钓具下楼了,领口还披着白手帕,一副钓鱼高手模样,嘴里哼着“Stardust”的旋律。 纱絽女跑过来,宛如贤妻良母的模样说:“这条手帕太新了,感觉上怪怪的,还有,帽子应该这样戴才对。你可得早点回来哦!” “真令人嫉妒呢!连我都会这样觉得,而没有对象的行武和安孙子会有何种心情也就可以体会了。”牧走至玄关的拱门,笑着说。 橘穿上运动鞋后,轻握纱絽女的手,之后向牧挥手。 “帮我告诉管理员夫妇一声,要他们不必准备晚饭的菜,我会钓一大堆鱼回来。”说着,橘抛给纱絽女一个飞吻!只有他才可能做的动作。 “他现在夸下海口,也许回来时只好到鱼摊去买几斤鲸鱼肉交代了。”牧边对纱絽女说,边回到餐厅。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花子一面以围裙擦手,一面走出来:“那位小姐还没回来吗?” “为什么问她?是黎莉丝答应买什么礼物送你?” “不是的,因为我现在要外出购物,怕午饭会冷掉。怎么办才好?” “这个,别理她,她讲过今天吃不下的。冷掉就让它冷掉,你尽管出去购物吧!这儿距离有点远,当家庭主妇的话,每天一定很累,若有一辆脚踏车就好了,不过,如果是伯母骑的话,不是装甲车一定很快就坏掉。” “呀,你这人可真坏!”花子被嘲讽,像小女孩般的以胖胖的手比出想打牧的姿势,“那么,我走啦!今天的午饭是广东式的炒米粉,她如果回来,请告诉她用电锅加热一下就可以吃。”说完后,花子离去了。 牧进入餐厅时,纱絽女和行武、安孙子已吃过午餐,正边喝茶边聊天。 收音机传出探戈音乐。 “为什么阿根廷探戈称为波登尼亚音乐呢?”一行武忽然抬起脸,问。 “所谓的波登尼亚在拉丁语里是‘港口’的意思,而这里的港口乃是指布宜诺斯艾利斯。” “啊,原来是这样。没办法,我就是不懂通俗音乐。”行武一如平日般既讽刺又不像讽刺的说。 在自认为是艺术家的这些人之中,被指了解通俗音乐不能说不是一种侮辱,果然,安孙子不高兴的板起脸孔,默不作声了。 行武的讽刺很可能是在下意识之间脱口而出,不似含有恶意,这从他继续若无其事的问“现在播放的是什么曲子”即可明白。 安孙子没开口,因此行武望向牧和纱絽女。 随着轻快节奏唱出的歌曲乃是“草原,再会”。 “这是很有名的曲子呢!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好了,就是‘Blue Sunset’,亦即蓝色夕阳。” 可能是行武的讲话语气也令她不悦吧?可以感觉出她的话中带着挑衅意味。 “什么?Blue Sunset?” “没错!为何这种表情?” “你是在讽刺我?” “讨厌,你在说什么嘛!你想知道曲名,我就告诉你是‘蓝色夕阳’呀!” 被纱絽女这样一说,行武似领悟到自己的不对,沉默了。但,他内心好像很气愤,呼吸急促,平时苍白的脸孔转为铁青。 牧不明白他为何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轮流望着两人的脸。 安孙子大概也是相同想法,稚气的眼眸圆睁,呆然不语。 在四个人闷不作声之间,音乐结束了。 日后回想起来,牧终于有所领悟,不过在当时,他完全猜不透为什么行武会对“蓝色夕阳”这种字眼生气。 打破闷重沉默的是外出回来的尼黎莉丝。看样子她走得很快,两颊通红,脸上沁出汗珠,呼吸急促。 “啊,橘呢?” “他去钓鱼了。” “是吗?纱絽女,你可要小心了。如果现在就出现这种情形,以后如何也能猜得到了,他不是变成高尔夫球狂,就是变成钓鱼狂了。” “放心,一旦结了婚,我会用我的爱情让他折断钓竿的,我有自信。” “讨厌,岂能白白听你讲这种话,回东京后,一定得叫你请客才行。”黎莉丝很兴奋似的说着,转脸朝向牧,“牧,我回来啦!” “嗯。花子伯母很担心午餐冷了呢!她说过要用电锅温热。” “不要紧,冷掉了也没关系。”黎莉丝洗过手,很在意自己发型似的照镜子,然后才坐下,独自开始吃午餐。但,可能因为已完全凉透很难下咽,几乎没有去挟一口炒米粉。 “还是把炒米粉加热吧!” “不必啦,太麻烦了。对了,明天大家一块去爬三峰山吧!安孙子,你觉得呢?”黎莉丝似察觉气氛有异,故意装成很开朗的语气说话。 “说的也对,都已经来到这儿了,最好去爬一趟。”安孙子似理解黎莉丝的心意,马上同意了。 “行武,你也要去吧?” “嗯。” “纱絽女也要去呢!” “可是,如果缆车停在半途的话,好可怕哩!”她神情严肃,畏怯的说。 约莫一年前曾经发生空中缆车在山谷上空数十公尺高处停住不动的事件,在获救之前,乘客必须悬挂在半空中颇长一段时间,而且当时太阳已经下山,四周一片漆黑。 “瞎说,和橘单独在一起,你应该很高兴的。”黎莉丝语气带刺,冷冷嘲讽。 “那你可得说服橘一起去!” “喂,你们打算把我排除在外吗?” “没错,就让你留下来算了。” “真是太伤感了!” 众议一决之后,几人又再继续谈论三峰山的话题,不久,黎莉丝才边吹口哨边收拾餐具至厨房。 即使曾有过些许波涛暗涌,截至这时为止,丁香庄仍算很平静,除了凶手以外,任何人也无法预知此种平静会在一瞬之间幻灭。 第三章 第二桩杀人事件 1 “行武,怎么样?要下一盘西洋棋吗?”贵公子般的牧数人建议。 “好呀!行武不是被挑战就临阵脱逃之人的。对不?”安孙子马上表示赞成。 他和牧都是太无聊了。他们来丁香庄并无什么特定目的,而且因为打工期已结束,天气又是持续酷热的残暑,才偶然想到要找地方避暑。至于黎莉丝则是紧跟着牧前来。 “没有用的,最好是不要。”行武边拂起长发,边傲然说道。他擅长日本将棋,有初段左右的实力,牧和安孙子都并非他的对手,但,若是西洋棋,至少两人还有抗衡之力。 “别臭屁了。不过,也许你不这样会很难过。” “行武,西洋棋和将棋不太一样的,美国棋手环游世界一周,但抵达日本时和木村名人在帝国饭店下棋,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那是因为对手不同。像我,和你们下棋是不可能会输。有棋盘吗?” “有。据说是以前藤泽最喜欢的象牙棋盘和黑檀木棋子。” “暴发户毕竟就是不一样哩!像我们,只能使用塑胶棋盘和棋子。要下就快吧!我的手指都发痒了。” 向正在烧热水的万平老人借来他所保管的棋盘和棋子,几个人马上围坐客厅桌前对弈。 “你们也一起玩吧!” “我看情势而定,如果你输了,我再出面替你讨回公道。”肥胖的黎莉丝说。 但,纱絽女却不同,静静回答:“等我想玩时自然会下场。” 也许是已经适应,感觉上客厅不像昨天那样昏暗。浓雾也散了,暮夏的阳光炎炎照落庭院,反射的亮光使房内一片明亮,花坛上美人蕉的鲜红花瓣眩眼。 丢铜板后决定第一场由牧和行武对弈。在安孙子和两位女性环绕下,两位对弈者神情肃然。行武怕长发垂下影响思绪,用手帕包住头发。 牧先攻,他似满怀某种期待的下第一步棋。行武则悠然自适的回应。立刻,牧的脸颊肌肉开始痉挛了,最初,他拚命想抑制,却终于无法忍耐了。 “死棋了!” “什么?” “将军啊!” 才只下两手棋就被将军,行武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凝视自己的棋阵,没错,国王已被对方女王狙击,无法动弹了。 “糟糕,完蛋了。”他很难堪的把头上的手帕一甩在地,但,已经回天乏术了。 只下两手棋就死局一般称为“笨死”,只要稍懂得下西洋棋的人,绝对不可能犯这种错,可见今天的行武一定相当不对劲。 在座之人见到他的样子皆情不自禁捧腹大笑,感觉上,众人间的僵持气氛似乎缓和了。 行武不情愿的站起后,安孙子坐下。看来,棋局不可能简单结束了。 停在庭院松树干上、未随着夏季结束而死亡的油蝉开始鸣叫。 “纱絽女,你不渴吗?能麻烦冲泡咖啡吗?”或许因为肥胖,黎莉丝似很容易口渴。 “没问题,我帮你冲泡咖啡。” “抱歉,麻烦你了。厨房里有方糖和奶精。” “咖啡在哪里?” “厨房的架子上。不过,我要喝可可。”黎莉丝说。 纱絽女的胃也不适应咖啡,除了可可以外都不喝。至于其它人都是咖啡族,只是有人喜欢摩卡,有人喜欢爪哇,有人要喝山多士而已。 纱絽女和黎莉丝不同,是属于家庭主妇型的女性,喜欢厨房里的工作,因此被拜托做这种事时,毋宁是高高兴兴的跑向厨房。事实上,在一旁观看下西洋棋远比在厨房冲泡咖啡无趣多了! 点燃瓦斯炉火,搁上加满水的水壶,从架子上拿下圣卡牌咖啡和彼得牌可可罐,纱絽女等待着水煮沸,嘴里哼着一向喜爱的意大利民谣“TornaaSorrento”。 当着专攻声乐的人们面前,实在很难开口哼唱,感觉上与他们共同生活,总因此觉得郁闷烦躁,所以纱絽女独自一人时,就彷佛被链住的狗获得自由后狂奔一般,尽情唱着自己喜爱的歌曲。 练小提琴是很难过之事,但,唱歌却很愉快,而且唱歌时也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在两、三次反复哼唱之间,水开了。她放入咖啡继续煮,厨房里溢满芳香。讨厌喝咖啡的她却最喜欢这种香味,毕竟在香味上,可可远逊于咖啡! 接下来煮开少量的水溶化可可后,冲泡成两杯可可、三杯咖啡。可可掺入牛奶和高级白糖,咖啡附上奶精和方糖,放在盘子上。 “啊,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进入客厅时,黎莉丝致意说,“请放在那边。” “谁赢呢?” “牧输了。现在轮到你和我,我正等着你回来呢!”黎莉丝积极的说着,强迫纱絽女坐下,“我还没有和你下过棋哩!” “我的棋力很差的。” “我知道,让我教你一局吧!” “还是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模样,如果你输了,看你怎么找借口,真好玩哩!”牧匀整的脸上浮现微笑。 纱絽女持黑色棋子,黎莉丝持白色棋子。 “真可笑!黑棋国王和皇后的位置相反,这样都还敢说想赢,真有勇气。”安孙子有点念心似的说。 纱絽女吐吐可爱的舌头,慌忙把两个棋子换位置,说:“这位国王有些中性嘛!” “原来是这样,你们夫妻要互相变性吗?” 在相互冷嘲热讽之问,一切准备完成,纱絽女开始先攻。由于双方都是刚学会下西洋棋,所以进行的速度非常缓慢。 “啊,纱絽女,你的城堡危险了哩!” “这次是你的僧侣千钧一发了,反正只是个臭和尚,杀掉算啦!” “吵死人了,安静点吧!” “像这样岂能坐视不顾,看吧!被杀掉了。” 一旁的安孙子和牧似乎比两位女棋士更紧张。 安孙子伸手端起咖啡杯,放入方糖,以汤匙搅拌后,啜了一口。 “至少该说句好喝或什么的吧?别只是闷声不响的喝着。” “嗯,不快点喝会冷掉呢!” 他不理睬黎莉丝。对他而言,不可能会去赞美拒绝自己的女人所冲泡的咖啡。 “别独自一个人喝,也帮我拿过来嘛!”黎莉丝说。 安孙子不甘情愿的站起身来,端起盘子,把杯子放在各人身旁。 黎莉丝一口气喝光。纱絽女下了一手棋后,慢慢搅拌,再津津有味的啜了一口。牧没有掺方糖便喝了。行武则神经质似的只啜了一口,他似乎输得很不甘心,自方才就一直沉默,似正不停思考棋步。 “这样就死棋了,如果还有棋子能够动,我倒想看看。”黎莉丝趾高气昂的说。 纱絽女的国王已被两个骑士包夹住了。 “我输啦!”纱絽女干脆的服输。 “啊,太好啦!如果我输了,由于刚刚讲了大话,不知要把脸藏在哪里呢!”黎莉丝坦白说着,站起身来。 换行武和安孙子对弈了。平日两人不管任何事皆相互对立,也因此观战者皆很感兴趣的想看看在棋盘上会引起何种风云。 果然,一开始就呈混战局面,安孙子的国王也迅速开始准备疏散。 娇小的纱絽女一手掩嘴忍住呵欠,站起身,蹲在露台门旁,背向这边,似在观赏花坛,不久,才自言自语的说:“这种季节,今天真的天气不错呢”,紧接着停顿片刻,似在凝神静听,然后又低声说,“啊,是杜鹃吗?” 在时序已将入秋的此时,不应该会有杜鹃啼叫的,可能是听到斑鸠之类的叫声吧!但,黎莉丝和牧皆默然无语。 行武和安孙子不可能有空暇听到外界的声音,完全沉迷在棋战中。 这样的状态持续之问,蹲在门前的纱絽女忽然回头。牧大概察觉什么异样吧?望向她,问:“怎么回事?” “我……头很痛哩!” 听到对方有气无力的声音,黎莉丝也不可思议似的凝视纱絽女。 纱絽女双眼圆睁,似梦游症患者一样双手前伸,步履踉跄的开始走过来。 “纱絽女,你怎么啦?” “头晕目眩……看不见东西了。” “什么!”黎莉丝慌忙跑上前,伸出双臂扶住她。 牧也帮忙扶她在椅子坐下。 行武和安孙子同样惊讶的放弃下棋,望向纱絽女。 “可能生病了吧!最好带她回二楼房间。” “纱絽女,我帮你,你回楼上房间休息吧!” 听行武和安孙子这么说,纱絽女颌首,蹒跚想站起,却又颓然坐下了,同时手脚急骤出现痉孪,脸部肌肉绷紧、扭曲,表情彷佛在笑。 “头好痛……头……”说着,她的身体大力扭动,呻吟了一、两声,双手抓住胸口的衣服,无力的仰躺在地。 2 “纱絽女,振作些!纱絽女。”黎莉丝跪下,抱住纱絽女。 纱絽女手脚再度开始痉挛,身体在黎莉丝臂弯里剧烈颤抖。这时,项链似乎扯断,从她紧握的左拳缝掉落细细的金链。 男人们茫然怔立,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们在发什么呆?” “要扶她回床上吗?” “像她这样痛苦,岂能移动?牧,你快去拿脸盆来,同时要万平老人找医师前来。” 牧三步并两步的跑开了。 纱絽女再度痉挛,同时说着梦呓。 “很难过吧?忍耐些,医师马上就到了。”黎莉丝温柔的哄着。 在这种情况中,还是需要细心的女性才有办法照顾,男人则不行。 纱絽女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断断续续喃喃说着无意义之语。 “可能是在念着橘吧?” “一定是的。那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安孙子,麻烦你去叫他回来。” “嗯,没问题。但是,他在哪里呢?” “说是去河边钓鱼。” “我这就去。”安孙子冲出房门。 纱絽女又再度出现痉挛,似忍住剧痛般的嘴唇不住哆嗦,同一瞬间,一支削笔刀掉落在地上,刀上有白色的姓名缩写字母“M”。 “啊,行武,你还在?” “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对了,你代替万平老人去会比较快,骑脚踏车。” “医师在哪里?” “一定是车站附近。啊,你顺便捡起那支红色削笔刀放到桌上。” 行武出去时,牧端着脸盆冲入。 “抱歉,麻烦你跑来跑去。我设法让她吐出来。” “好,我帮你。” “不行,你站在门外。女人很羞于被见到污秽的样子呢!” 每位男人皆失去判断力,完全依黎莉丝明确的指示行动。 牧沮丧的正想出去门外时,万平老人蹒跚的从走廊另一端跑过来了。他平时一脸笑容,可是现在却满脸愁容,似是板起脸孔。 “啊,太好了,如果是老伯,就能够帮忙了。”黎莉丝松了一口气似的叫着,朝着牧背后,说,“牧,你出去后把房门关上。” 等房门关闭,在老人帮忙下,黎莉丝让纱絽女呕吐。纱絽女已呈半昏迷状态,全身软绵绵的。 “这些应该丢掉。”帮忙纱絽女吐完之后,老人伸手向脸盆。 “请就这样放着,必须给医师看才行。” “会是生什么病呢?” “我想很可能是日本脑炎。” “这儿又没有蚊子。” “也许是在东京被叮到的。” “东京是个要不得的地方。”老人似很厌恶大都会地说。 纱絽女的意识好像已完全丧失,只是喉咙发出轻微声响的陷入昏睡状态。 “牧!”黎莉丝朝着房门叫。 “可以了吗?” “是的,大致上已安静下来。要扶她上二楼的卧室吗?在这儿,医师也没办法诊断……你能帮忙吗?” “没问题。” 牧扶起病人上半身,万平老人抬着她的脚。痉挛已完全平息,纱絽女轻轻闭着眼晴,似已无知觉。 黎莉丝走在前头开门,又先爬上楼梯,上楼后,打开纱絽女的房门,掀开毛毯,放好枕头,让娇小的纱絽女像羽毛般躺在床上。 纱絽女脸色惨白,烫过的头发蓬乱。 黎莉丝轻轻替她盖上毛毯。 可能在昏睡中也受到剧痛侵袭吧?纱絽女唇际时而抽搐似的扭曲。 三对眼眸很怜惜似的凝视着纱絽女。 “好慢!”牧看着手表。 “医师吗?” “医师很慢,橘也是。” “医师有私家轿车,应该再过个十分钟就会到了。”万平老人说。 “啊,是吗?那么,该收拾一下客厅了。” “不,洗脸盆由我收拾,你最好继续看护病人。”万平老人站起身,出去了。 牧几乎每隔三十秒左右就看着手表,双眉之间深刻的皱纹充分表现出心中的不耐烦。 约莫过了六、七分钟吧?玄关有动静了。 “来了吧!” 两人松口气似的对望一眼,冲出房间,跑下楼梯一看,不是医师,而是安孙子。 安孙子孩子气的脸孔充满不安,简直像是哭笑不得的模样。 “怎么了?橘呢?” “不在,找不到人。” “奇怪了!你仔细找过吗?” “当然!我沿着河岸往下游找,却不见人影,所以想到也许已另有人来找他回来,就回来看看。松平小姐状况如何?” “好像平静些了。还有,医师马上就会到。” “那就放心了。对了,你们看看这个。”他递出一张扑克牌。 “怎么回事?”牧眉间浮现严肃的表情,“在哪里找到的。” “那边,信箱内。回来时我突然瞥到信箱内似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发现这东西。”安孙子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很平稳,但,却绝非冷静。 “啊,是黑桃花色的扑克牌吗?”黎莉丝的声音颤抖。 “是的,是黑桃2。” “2?这么说……” “没错,是意味着第二次杀人!纱絽女不是急病,是被凶手所害,如果她死了,这就是第二桩杀人事件。”安孙子迅速说完后,似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遽变,“对了,或许是在可可里面掺毒。” “也许是这样哩!必须保管好杯子,纱絽女使用过的杯子。” 三人慌忙跑进客厅。幸好,杯子仍在原处。 “纱絽女的杯子是哪个?” “既然是可可,应该是这个吧!对面是你的杯子。” 客厅内只剩下矮小的安孙子,他气愤似的绕着桌子和椅子踱着,脸上不安、焦虑、生气的神情逐渐扩散。 “我端给她的杯中掺毒……我端给她的杯中掺毒……”他喃喃说着,边咬指甲边不停踱着。 就这样,第二桩杀人事件遂行了。 第四章 砒霜 1 “抱歉。”玄关外响起男人浑厚的声音。 在客厅里踱圈子的安孙子立即冲出玄关外。 玄关前站着鼻下蓄留胡髭的圆脸中年绅士,偕同腋下挟着皱巴巴医事包的白衣护士,门外可见到似是医师驾驶前来的绿色可乐娜汽车。 “听说有急症病患,我们匆匆赶来……” “是的,症状很严重。请这边走。” 安孙子脸上浮现松口气的表情,摆好两双拖鞋时,万平老人和黎莉丝快步跑过来了。 黎莉丝一把接过护士手上的医事包,走在前头带路。安孙子将医师的巴拿马帽挂在衣帽架后,紧跟在后。 坐在纱絽女身旁凝视她的牧数人,见到医师进入,慌忙站起,但,仍很有礼貌的致意后,让座。 “我去拿脸盆。”黎莉丝想走出走廊。 医师阻止她,打开护士递上的消毒器盖子,用沾着酒精的脱脂棉迅速且仔细的擦拭过手指。 护士以熟练的动作脱掉病患钮扣,准备敞开胸前。 “我们回避一下吧!”说着,牧和安孙子一同出了走廊。 安孙子很担心似的凝视静静关闭的房间,始终一言不语。 牧也相同,默默咬着小指指甲。 不久,万平老人端着盛放热水的脸盆上楼了,知道医师已开始诊断后,神情凝重的呆立门前。 三位男人异常热心的凝神静听室内传出的轻微声响。 急救约莫有十分钟之久吧?门开了,黎莉丝表情僵硬的探头出来,说:“进来……” 踏进房内的瞬间,牧和安孙子都敏感的察觉到,病患的生命已接近绝望。纱絽女眼眸半睁,夏天用的毛巾被拉盖至下颚,似已完全失去意识了。 “医师,情形如何?”牧问。 医师瞥了床上一眼,蹙眉,轻轻摇头,用万平老人递出的脸盆里的热水洗手,仔细以毛巾擦干后,将医事包推至一旁。 桌上散乱放着听诊器和几支注射针筒。 “很明显是中毒!不管你们同意与否,身为医师的义务,必须报警才行。麻烦你去一趟派出所找和田。”等万平老人离去后,医师重新望向这几位男女大学生,“派出所距这儿不远,只要打一通电话通知警局,刑事们应该很快能赶到,所以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得到预备知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事关重大而紧张的医师,同时似也对病患如何被下毒有很大的兴趣,他热心听完牧的说明后,抬起脸,问:“那个盛可可的茶杯完整保存了吗?” “有,已经请万平老先生保管了。” “很好,但,能让我看看吗?” 花子马上拿来茶杯,医师接过,用小指指尖沾些可可在鼻尖闻嗅,接着沾一点在舌头上分辨味道,之后,低声说:“依症状判断已大致可明白是砒霜系列的毒物,这种东西无臭无味,任何人都不会去注意到。” 牧、安孙子和黎莉丝彼此对望,眼眸皆似迸射出火花般,安孙子正想开口说什么时,门开了,行武进入。 “呀,辛苦啦!” 行武似未听见黎莉丝慰劳之言,快步走近床边,望了一眼后,也没问医师任何话,漠无表情的退到房间角落,但是,当他的视线停在牧的口袋中露出一截的扑克牌时,立刻浮现惊异的表情。 “喂,那张扑克牌是怎么回事?” “放在信箱里的,是黑桃2。”牧似想试试看行武会有何种反应,语尾加重的说。 “目前这种情况下,请别开玩笑。”行武马上狠狠的说。 “我没开玩笑,这是事实。”牧静静回答。 医师不懂行武为何如此反应,蹙眉,责怪似的抬头望着他。 行武察觉了,慌忙想改变话题似的问:“橘呢?” “尚未回来,可能在哪里钓鱼吧!” “找过了吗?” “我去找过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安孙子冷冷的回答。 行武反唇相稽。“大概是找的方法不对吧!” “何不大家分头去找呢?未婚妻变成这样之下,还悠哉的钓鱼,搞什么嘛!”黎莉丝气愤的说。 黎莉丝的话没错,在此之前,众人都过度关心病人的状况而未考虑到,事实上,必须尽轨把橘找回来,让他陪在未婚妻枕畔才行,否则,纱絽女未免太可怜了,而作梦也想不出会发生这种事的橘同样很可怜。 四人出到走廊,决定好寻找的路线时,发现入口大厅有人来访,同时传来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人一听即知是万平老人,而,另外一人的声音也很熟悉。 “好像是上次那位刑事……”安孙子的声音接近尖叫。 “怎会来得这样快。”牧的神情也不安了。 不久,走在前头上楼的人果然是那位刑事,他背后跟着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刑事已和大家熟识,轻轻点头招呼后,轻拍行武肩膀,说:“果然如你所猜测一样,对不?” 进入房内,两位男人似和医师谈论一会儿,之后,带着些许紧张的表情走出,对几位男女学生说:“请到前几天使用的客厅,有一点事向各位请教……” 同时,不等众人回答,立刻催促大家下楼。 2 客厅圆桌上仍放着西洋棋盘,盘上摆着棋子。刚刚正在对弈的行武和安孙子因惊讶而站起的椅子,以及纱絽女痛苦挣扎而碰倒的椅子,还是保持原状。 男女学生们彷佛正凝视古战场的观光团一般伫立门口。 “你们在那边等一下。”刑事和另一位男人在门口处制止众人进入后,好像要记下现场情景般以锐利的视线一面望向客厅四处,一面看着圆桌四周。 “可以了,请找位子坐下。啊,椅子不够,没办法,我只好坐这张不祥的椅子了。”刑事在纱絽女坐过的椅子坐下,盯视众人苍白的脸孔。“坦白说,为了调查上次那位烧炭男人离奇死亡的事件,剑持探长一行人由县警局前来,我正陪他们在派出所休息,园田老人来了,所以立刻赶过来。我帮各位介绍,这位是剑持探长。” 探长坐着不动,一颗大头朝众人点了点打招呼。学生们也同样坐着回礼。探长是身材魁梧、身高将近六尺的人物,双手像捧着突出的小腹,感觉上颇有威严。 “听说信箱内被丢入黑桃2的扑克牌,在谁那里?” “我。”牧从口袋里掏出扑克牌置于桌上。 刑事也从自己口袋拿出扣押为证物的黑桃A,互相比对后,递给探长。 “凶手很明显终于进行第二次杀人……对了,冲泡可可的人是谁?” “是松平小姐,亦即是她自己冲泡的可可里被掺毒。”安孙子宏当场回答。 “自己冲泡的?”刑事的表情似很意外,“总不会是自杀吧?” “也可以认为她是自杀的。”安孙子很认真的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不过,我推测也许杀死那位烧炭男人的正是纱絽女。” “哦,这是新的推论呢!但是,当时她不是和橘先生一同散步吗?”这时,刑事才发现橘不在场,问,“咦,橘先生呢?” 安孙子没回答,急促的开始说明自己的推理:“可是,刑事先生,纱絽女和橘是否始终在一起,并未深入求证过,对不?两人正在散步时,纱絽女忽然见到走在悬崖边的尼黎莉丝,而之所以会认为是尼黎莉丝,当然是因为烧炭男人身上披着她的风衣,才产生误认。 “对于尼黎莉丝,纱絽女可能有着我们所不了解的行凶动机,因此她找了适当的借口离开橘,暗中接近尼黎莉丝,将对方推落崖下,又丢下黑桃A的扑克牌后,才若无其事的回到橘身旁…… “橘完全对松平纱絽女着迷,更不可能想到她是凶手,也应该不会注意到她会利用短暂的时间杀人。不过,也可以认为他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甘愿当帮凶。” “或许吧!你的看法相当有趣。”刑事的褐脸上浮现微笑,说。 另一方面,剑持探长仍沉默无语。 “这么说,松平是预期终有一天会被发觉,而决心在受司法审判之前自杀?难道无此种可能?” “而且故意在信箱内投入黑桃2?”刑事以不能同意的表情反驳。 “那是因为……其实只要分析凶手的心理即可了解的,亦即不希望被知道自己是杀人者,尤其不希望被自己心爱的橘知道,因此才会有必要伪装成自己是第二位牺牲者。” 由木刑事尚未回答,行武打岔了:“自杀的论点虽可以成立,问题是,那样的话,岂非也能认为是过失致死?她想杀尼黎莉丝之点,由误杀烧炭男人事件即可明白,但,第二桩事件中,喝可可的人只有松平纱絽女和尼黎莉丝两人,计划杀人的纱絽女当然会事先准备毒药,在厨房内将毒药掺入尼黎莉丝的杯内,再将多余的部分冲掉,毕竟若不丢掉毒药而随身携带,事后被搜出就麻烦。” 刑事轻轻颌首。 “接下来回到客厅想分配茶杯时,相信当时的情形各位都记得,尼黎莉丝一见到她回来立刻邀她下西洋棋,当然,她一定困惑不已,问题是,如果拒绝反而会引人怀疑,不得已只好答应了。” “但是,这一着失错却导致全盘皆输!安孙子丝毫不知其中内情,在送饮料给众人时,却把掺毒的那杯可可送给了松平纱絽女。” “哦,茶杯是你分配的?”刑事问。 被刑事这么一问,安孙子瞬间浮现“糟了”的表情。 行武却不理会的继续说:“以松平纱絽女的立场,她陷入不得不孤掷一注的窘境,不,亦即是生死的机会各半,不是自己死亡,就是杀死尼黎莉丝……不过,踌躇的话又会引人怀疑,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当时纱絽女是一口一口慢慢啜饮,尼黎莉丝却是一口喝完,我当时还很佩服,那样浓稠的可可竟能一口喝光。” 行武狂热的说完后,似想知道有何回响般,正面凝视黎莉丝。 但,黎莉丝却用怀疑的冷淡眼神凝视这位不怀好意的九州岛男儿,沉默不语。 行武难堪的望向安孙子,但,安孙子同样不发一言。 “嗯,不错,我也记得。”牧微笑回答。 “那么,安孙子先生,可可虽是松平纱絽女自己冲泡,但是却曾离开她的手,交到你手上?” “是、是的,只是很、很短暂的片刻。” “除了你,还有人碰到茶杯吗?”由木刑事用毫无顾忌的眼神环顾众人。 从方才开始,完全由刑事一个人问话,又胖又壮的探长连一句话也未说,但,这样的态度却反而令男女学生们感到阴森、恐怖。 “我没碰。” “我也没有。”黎莉丝说。 “松平纱絽女端盘子进来,放在那张小桌上就开始下棋,而安孙子就坐在小桌旁,由他分配茶杯乃是极端自然的事,如果有别人故意去动茶杯,绝对会被见到。”牧说明。 由木刑事让众人坐回当时的座位,实地测定和小桌的距离。 若是安孙子以外之人下毒,无论如何都得站起来,但是依众人的记忆,很明显当时并没有人离席。 “对于松平小姐误饮掺毒的可可而死亡之推论,我没办法有同感。如果有哪个茶杯里掺毒,她不应该会饮用可可的,而是会先让尼黎莉丝小姐先饮用,确定是否有毒之后再饮用,更何况,没有立刻喝可可并不见得就会受到怀疑,因此她没必要去冒生命危险。”刑事干净利落的驳斥纱絽女是凶手的推论。 这么一来,分配茶杯的安孙子之立场更不利了。 “对了,安孙子先生,昨天你曾讲过奇妙之言,亦即松平小姐令你失恋,所以她的可爱反而更令你憎恨百倍,对吧?” 安孙子蹙眉,似很后悔自己为何要说“由爱转恨”那样的话。 “刚刚你说松平小姐误认烧炭男人是尼黎莉丝小姐,而将他自崖上推落,但,如果更换凶手和被狙击的人物,岂非也可以解释得通?亦即,凶手不是别人而是你,你把烧炭男人误认为松平纱絽女,将其推落崖下。你说命案发生时刻人在房间,但如果是男人,由排水管爬上也并非不可能。”刑事说完后,忽然改变语气,转脸望向其它人,“怎么样?除了安孙子先生外,还有人曾与被害者之间有过纠纷吗?” 立刻,黎莉丝的唇际浮现微笑,挑拨似的回答:“我从邮局回来时,见到纱絽女和行武互相瞪眼,也许是发生什么问题吧!” “不,那没什么,不能够夸张的说是争执或纠纷。”牧否定了。 “是怎么回事?” “很无聊的事,只是行武和松平在稍微争辩。” “无论如何请说出。” “刑事先生,这位行武根本就是天邪鬼转世,一向好辩,每天都会和别人发生几次争执,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牧先生,我和一般人同样好奇,别人愈想隐瞒,我就愈被激起好奇心。不管多微不足道的事也行,谁愿意告诉我呢?” 这时,本来像凋萎的花朵般低垂着头的安孙子忽然精神百倍的抬起脸,以带着敌意的视线望向行武苍白的脸孔,开口道:“情况由我来说明。当时正好收音机在播放阿根廷探戈音乐,行武询问曲名,但似对松平纱絽女的回答很不满意,开始生气。” “错了,刑事先生。”行武无法忍受的站起身,“如果说只因不满对方回答就生气,感觉上岂不是会给人我是脾气暴躁、欠缺思虑的男人之印象?” “哦?这么说,你是有生气的正当理由喽?是什么理由?” “在那之前,我觉得疑问的是,这项无聊的事会成为杀人的动机吗?若是发作性质的凶行则为另一回事,但像这样的计划性杀人,身为凶手,应该已觉悟一旦被揭发会受到法律严重制裁才是,因此,以自己性命为赌注的凶行,我认为必须有更符合的重大动机才对,像我自己,就不可能为某些微不足道的蠢事杀人。或者,我这种想法有错?” 行武边拂高垂覆额际的头发,边神情愤懑的说道,同时凝视着刑事。 “的确是这样没错。”刑事掏出香烟,点着,缓缓吸了一口。等行武坐下后,继续开口,“当然,凶手似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所以或许未对万一被揭发的后果有所觉悟。另外,顺便提及一点,发生这类事件时,站在侦办刑事的立场,无论何等琐碎之事都不能忽略,毕竟,不见得会对事件的解决毫无帮助。因此,我希望再问一次,松平小姐告诉你曲名时,你生气的正当理由何在?” 似后悔被抓住话柄,行武眉头一紧,说:“看样子是非说不可了,牧,由你来说吧!” “既然你同意了,没办法。”牧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望着行武,“行武说的没错,他并非因松平纱絽女的回答态度生气,而是针对回答内容。” “回答内容?她如何回答?” “她说是‘蓝色夕阳’。” “蓝色的夕阳?没听过这样的曲子啊!” “不,只要听原曲名,任何人都知道,就是‘草原,再会’。” “啊,那首曲子吗?传入美国后就变成‘蓝色夕阳’了?” “就像‘浓情蜜意’变成‘热吻’一样。” 在这些琐碎的会话中,事后回想起来,是隐藏着足以解谜的关键,但是,即使是非常知性的刑事,当时也并未注意及此。 “行武先生,那曲探戈的什么地方令你不高兴?” 行武仍眺望着庭院的美人蕉,没有回答。 “行武先生,你没听见吗?”刑事再度叫着。 行武猛然转向刑事,以用力敲打铜鼓般激烈的声音怒叫:“不,我不能回答,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想回答。” “若是这样,我也不勉强。虽然多少要花一些时间,我们还是会查清楚的。” “随便你们,我无所谓。”行武耸耸肩。 探长沉默的凝视行武。 似在尝试缓和这种尖锐气氛,牧打圆场了:“但是,刑事先生,行武和她的冲突是今天正午过后的事,然而第一桩事件却是很久以前已发生,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拘泥于探戈的问题。” “这样讲也对。”出乎意料之外,由木刑事爽快的回答。看样子他一定是为了缓和现场的气氛,以便有利于调查进行。 “怎么样?各位,还有谁对松平小姐有动机吗?” “那个人如何呢?”黎莉丝似恨不得有许多人涉嫌,立刻回答,“她一定很恨纱絽女的。” “那个人?是谁?” “被抢走橘的人哩!她心中一定对纱絽女恨之入骨。不过,既然人已回东京,应该与事件无关。” “哈、哈、哈,你是指日高铁子?能详细说明这中间的内情吗?” 黎莉丝迅速说明橘和纱絽女宣布订婚的事。 两位办案人员频频颌首。 牧似乎对她的饶舌感到有些厌烦,眉头上挑。另一方面,行武和安孙子或许因为对铁子均有好感,以含着憎恨的眼眸瞪睨黎莉丝翕动不停的嘴唇。 也因此,日后当她遇害时,刑事能够马上回想起当时这几个人所显露的不同表情。 第五章 红色削笔刀 1 客厅外传来有人用力敲门的声音。众人均转头望向门板。 “请进。”刑事说。 方才那位护士一手抓住门把手,三言两语的说:“病患的情况危笃了,各位虽在谈话,还是请马上过来一下。” “那可真糟!各位,请赶快。”刑事说着,随即站起身来。 四位学生的脸孔一瞬化为苍白,其中,安孙子的脸颊不住痉挛。 护士站在房门前,静静开门。医师右手拿着已空的注射针筒,注视纱絽女的反应。 “没救了,大概只能再撑个五分钟吧!通常砒霜中毒应该能够撑一段颇长的时间,不过她似乎心脏功能不太好,因此只剩时间问题了。”医师以毫无顾虑的声量说。 众人看到他那似已认定濒临死亡边缘的纱絽女不可能听得见他所说的话之态度,都觉得内心模糊抱存的一线希望也崩溃了。 纱絽女的头深深埋在枕头中,像已度过痛苦时期,持续陷入昏睡状态。 牧、黎莉丝、行武和安孙子皆团团围在她枕边,默默凝视她的脸庞。四位男女脸上皆浮现忧伤的表情,痛心疾首凝视着纱絽女眼看就要被吹灭的生命之火。 刑事对床上的牺牲者简直漠不关心,似彼此已商量妥般的静静注视着牧他们几个人的脸,但是,尽管刑事们的视线何等锐利,终不可能自他们的表情上分辨出究竟凶手是谁! 医师判断只剩下五分钟的生命,不过却稍微有些许偏差,因为三分钟后,纱絽女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医师和护士大概都已尽了全力,并未显得慌张,只是静静的告知众人纱絽女的灵魂已经升天。而,纱絽女脸颊上残留的些许生动色彩也似在那一瞬间忽然被拭掉了。 就这样,凶手成功的遂行第二次杀人行动。 护士以白纱布盖在纱絽女脸上的同时,牧开口了。 “喂,非找橘回来不行!” “没错,必须立刻通知他。”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必须先想好怎么措词才行哩!” “何不说是急病发作呢?譬如正在吃饭时噎到,请医师来急救……” “不错,这样可能比较好。” 牧、黎莉丝和行武聚在一块商量,但是安孙子却未加入,由窗口俯瞰庭院,好像在考虑什么事。他分配的杯子里掺有砒霜,使他陷入较任何人更不利的立场,也难怪平日傲岸不逊、走路时刻意抬头挺胸的他,好似遭受严重打击般无精打采。 安孙子可能意识到执拗集中自己脸上的视线吧?回头一看,剑持探长锋利的视线正盯着自己,慌忙心跳加剧的转过头,脖子一带泛现红晕。 “喂,安孙子,你找过哪边?”牧问。 安孙子松口气的望向牧:“下游,河川两岸约三百公尺。” “没有遗漏什么地方吗?” “不可能!他穿天蓝色衬衫、白短裤,一眼就能见到的。” 牧抚摸下巴,沉吟不语,之后,望向尼黎莉丝的胖脸:“黎莉丝,橘的确是说要去河川下游钓鱼吗?” “是呀!那边有一座吊桥,对吧?他说要去吊桥的下游钓鱼呢!可是,如果没在那边,会是去哪里……” “钓鱼者会为了找寻鱼的聚集处移动,也不见得说要去下游钓鱼,人就一定在下游。” “话是这样没错……那么,你和我再去下游找找看,安孙子和行武则往上游去找。”黎莉丝当场下决定。 安孙子和行武互相瞥了一眼,不过并未反对。不久,四个人分成两组离开丁香庄分别往河川上下游走去。 四位学生离去后,瞬间,室内一片静寂。 “如果要解剖得趁早,毕竟现在的气温还很高。”医师提醒。 “我会马上连络,鉴定人员和其它刑事们大概傍晚之前就会赶抵,能等到那时候吗?” “这个嘛,拖太久是不行,但是到傍晚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依我判断是砒霜系的毒物所引起之中毒,不过是否正确则需等专家前来。还有,若未经过分析,很难确定是砒霜(砷)化合物中的哪一种毒物引起的中毒,可能要花一些时间了。”医师边说边消毒手指,将皱巴巴的破旧医事包拖过来打开,收拾诊疗器具。 之后,留下护士一个人处理尸体,医师和探长下楼,进入客厅,刑事则奔向派出所负责连络事宜。 客厅内的两人津津有味喝着万平老人送来的浓茶。医师不必说,连探长也对尸体毫无感觉,不会因为才碰过尸体就感到喝不下茶。 “啊,这杯茶内总不至于掺入砒霜吧?既然是无臭无味,可就难防了。”喝了两口,探长像是忽然注意到这点,慌忙将茶杯置于桌上。 “哈、哈、哈,别担心。我想凶手所用的毒物应该是亚砒霜(二氧化砷),虽会溶解于可可中,不过若碰上茶或咖啡之类含有单宁之物就不易溶解,只要上面没有浮现白色粉末,就可以放心了,哈、哈、哈!” 医师似对沉默寡言的探长此刻慌张的态度感到好笑,手掌按住肥突的腹部,不停大笑。 但,医师的笑声停住后,整栋屋子又陷入静静的死寂中。 探长一面凝视着茶杯底部,一面默默思索。砒霜(二氧化砷)的砷会溶于可可,却不溶于咖啡,那么,假定纱絽女不是讨厌咖啡,应该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不幸,因为如果咖啡表面浮现砷的白色粉末,她也会觉得可疑而不喝才对。当然凶手可能会采取其它手段要她的性命,却至少不会死于这种状况。 两人又稍微讨论有关砒霜的话题时,护士下楼了。医师马上站起身来。 虽是刚处理过令人不愉快的工作,护士脸上毫无暗郁的表情。对这位护士而言,处理尸体似乎就与画家绘画、音乐家弹奏乐器并无两样。 一想到她那小麦色的肌肤内部某处隐藏着这种如钢铁般又粗又硬的神经,探长既觉得惊讶,也有些呆然的送两人出了门外后,又再度回客厅。 在暮夏的阳光照射下,庭院的美人蕉红得如燃烧般眩眼。探长用力眨眼,移开视线望向花钟。圆台上,三角形黑色指针指着午后的时刻,接着视线移向露台最边缘的童子雕像。 那是赤裸的三个男孩以双手捧着酷似脸盆的水壶朝外侧鼎立的雕像,只不过探长本来就不太有鉴赏美术品的心得,无法明白这些白色的水泥雕像究竟具有什么样的价值。他只是脸上浮现“有钱人的兴趣实非我们这种人能懂”的神情,凝视着这些无趣的雕像。 但,看后来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件,或许会令人想象,探长会将视线集中在雕像上,也许是眼眸里掠过一丝见不到的蛛丝马迹影像吧! ——这么慢! 探长喃喃自语,望着手表。已经四时过两分了。他很希望能和那位机敏的刑事检讨一下已发生的事件,但是这项希望却被迫延后了——因为事件急骤发展,并未给他空暇。约莫十分钟后,刑事回来了。之所以多花时间,乃是因为他向浦和的县警局详细报告内容,并调动法医和鉴定人员赶来。 之后,两人默默喝茶。天气闷热时,喝热茶是最为解渴消暑的圣品。由木刑事翻开记事本,整理刚刚问话的内容。有杀害纱絽女动机的是以下三个人,他列表以助理解—— 安孙子宏:动机:失恋;可能性:分配带毒茶杯,有可能。 行武荣一:动机:因探戈曲名口角;可能性:未碰茶杯,不可能下毒。 日高铁子:动机:恋人被夺;可能性:不在现场,不可能。 写妥后,由木刑事拿给剑持探长看。但,探长只瞄了一眼,说:“每个人都有动机,不过,是否会为了这点不满而杀人却是疑问……” “是的。另外,从凶手准备了砒霜来看,应该是有计划的凶行,因此真正动机何在就令人猜不透了。” “目前较有趣之点,亦即能作为参考的是,谁有下毒的机会。”剑持再度望着记事本,“那么,就只有安孙子宏了。若掺入粉末状的砒霜,因为会浮在表面引起怀疑,不过若先将溶解的砒霜放入滴管内,再乘机偷偷掺入,就不会被察觉。” “我也注意到安孙子,总觉得他好像有某种欲求不满,亦即,自以为很有能力想飞上枝头,却又因未逮而躁进不安。” “不错。” “我猜测这次的凶手很可能是精神异常之人,每次杀人皆留下代表顺序的扑克牌,这不是正常人所为。” “凶手有正常的吗?”胖探长微笑地指出刑事失言之点,“有人曾说过,假如学生之间有杀人凶手存在,追究动机毫无用处,因为凶手绝对精神异常。不过,会连续杀人就令人无法置信了,再说最近连电影也无这样的情节。” 两人似在享受平静的一刻般交谈。在剑持尚未调往县警局之前,两人皆是在大宫警局吃同一锅饭,因此有极深的交情,也互相了解。 就在由木刑事想说什么时,玄关外面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然后行武脸色苍白的出现于客厅门口。虽然平时就显得苍白,但是此时简直就像引起缺氧症的心脏病患,连一丝血色皆无,嘴巴张大,很痛苦似的呼吸。 “怎么回事?”刑事扭过上半身,大声问。 剑持探长仍保持沉默,以诘问似的视线望向行武。 行武嘴唇不住哆嗦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边耸动肩膀喘气,边踉跄进入,在近旁的椅子颓然坐下,脸颊、胸口、手臂皆被汗水湿透。 “喂,到底怎么回事?”刑事再度问。 行武的嘴唇再次嚅动,却仍旧发不出声音。汗珠不绝的沁出,从下巴滴落地面,连垂覆额头的发梢也湿透了。 “喝吧!”刑事递上茶杯。 行武一口气将茶喝光,好不容易才似冷静下来。 “刑事先生。”他剧喘的说,“橘被杀了!” “什么!”刑事情不自禁站起。 剑持虽坐着,却双眼圆睁,等待行武继续说下去。 “在哪里?在哪里被杀害?” “狮子岩……附近。” “走吧!你带路。”刑事抓住行武袖口。 但,行武似因未停歇的跑回来,脸上疲劳之色极浓,看样子无法再返回现场。 “对了,你在这儿等着。把地点告诉我们,狮子岩在哪边?” 所谓的狮子岩是位于丁香庄附近河川上游约六百公尺的右岸,状似狮子躺卧的岩石。在荒川上游,有很多诸如象鼻、虎牙之类名称的岩石。 “就在狮子岩对面,安孙子留在现场,去到那里就可见到。” “谁发现的?发现尸体之人是谁?” “我。” “尸体的状态呢?” “这……我未仔细看,所以不太清楚,但,身体有一半以上浸在水中,仰躺。” “有被勒住颈项或被短刀刺入的痕迹吗?” “没有。反正,请你们赶快前往吧!还有……刑事先生。” 刑事们准备离开时,行武又在背后叫着。 “什么事?” “尸体旁放着扑克牌。” “什么?是什么样的扑克牌?” “黑桃3。” “什么!” 由木刑事默默和行武互相瞪睨,但,很快的,刑事转身,和探长一同快步走出门外。 行武好像还是心跳急促,很痛苦似的继续深呼吸。 2 这一带的河宽狭窄,耸峙的两岸上,松树和犹树枝茂密伸展,似要袭向安孙子。站在这儿看守尸体,很容易产生两侧绝壁紧靠过来的错觉,自己彷佛马上会被压扁一般,令他情不自禁的怯怯望向四周。 这边河岸和河对面的河岸皆是由花冈岩和流纹岩构成,凝视着散有红色斑点的岩石,忍不住会联想到被压扁的牺牲者所溅之血。 此际他站立的地点因有许多石块被推落河中央,所以流速快,水声激烈。 橘似曾在那岩石上找到钓点,尝试毛钩钓,但现在听水声哗啦响着,彷佛他的灵魂正呢喃向自己倾诉什么。安孙子铁青着脸等待警察赶到,事实上整整四十五分钟里,他就是这样怯惧的陪伴着橘的尸体。 不久,崖上传来男人的谈话声,然后是刑事的声音传了下来。 “喂,尸体在哪里?” “这里,在这里……”安孙子双手靠在嘴边做成喇叭状,以复苏般的活泼声音回答。 崖边的芦苇晃摇,趴在地上的刑事似熊般的探头朝下:“喂,在那边吗?” 未等安孙子回答,他已发现尸体了。 “要从哪里下去?” “再往上游走就有路可以下来。”安孙子伸手指示。 刑事点了一下头,缩回去了。 约莫三分钟后,两位警官蹲跪在安孙子身旁,仔细勘查橘的尸体和四周的状况。三小时前还活生生的这位花花公子此刻却裸露毛茸茸的膝盖,呈不雅之姿仰躺,自腰部以上浸在水中,头部完全在水里,钓竿、鱼篓、帽子散落岩石上。 但是,警官要找的却非这些渔具! “扑克牌在那边,帽子旁。”安孙子说。 刑事靠近,一看,图案鲜艳的黑桃花色扑克牌马上映入眼帘。之所以夹在腌萝卜石般的两块石头中,似是因为怕被风吹掉。刑事伸手想拿起的瞬间,脚上踩的石块动了,他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石块上。 “可恶!”他边咒骂着边轻轻捏住扑克牌。没错,是遗失的黑桃花色扑克牌中的一张。 “这种行为未免太奇妙了!为何故意每次都留下扑克牌呢?有问题。” “应该算是杀人者的签名吧!也是一种虚荣心的表征。”探长接过扑克牌后,由口袋里掏出另外两张牌,一面比较、一面回答和牧所述的同样见解。 但,嘴里虽这么讲着,两位刑事却不认为凶手留下扑克牌单纯只是为了虚荣心理。凶手在尸体旁放置扑克牌的真正企图绝对不是如此单纯,应该还有更能令人认同、更合理的企图。问题是,两人完全猜不透那到底是什么! 刑事忽然有一股冲动,想问死者究竟凶手是谁。 已快傍晚了,不过照在树叶上的阳光仍旧明亮,河面水波承受的光线在水中曲折,使水中死者的脸孔形成奇妙晃摇的条纹。 水底的橘的表情无止尽的千变万化,有愤怒、有叹息、有畏惧、有哭泣、有颦蹙、也有微笑,然后反复变幻。见到他嘴巴扭曲歪斜、似露出牙齿时,刑事有一种被对方嘲笑自己无能的感觉。 已经在派出所打过电话连络,因此约莫三十分钟后,医师骑着脚踏车赶到了,但,不管找来何等名医,也无法让橘复活了,找来医师只是为了让他看看尸体。 医师的脸孔因紧张而僵硬,走过悬崖的急陡小付,边踩踏大石块边接近,毫不打招呼的立刻蹲在尸体旁。 “谁来帮忙一下。”医师没回头,冷冷的说道。 从他那生气的语气里也可清楚知道医师因这第三桩命案而震惊。 安孙子和刑事伸手将橘的尸体从水中拉出,平放在河岸上。一只红蜻蜓飞来,停在橘冰冷湿濡的指尖,忙碌的转动眼珠,但很快又飞走了。 医师以熟练的动作检查脸孔和四肢的外伤,并要刑事帮忙脱掉衬衫和短裤,却未能有所发现。于是,再借刑事之手将尸体转了半圈,使其俯卧。 橘像被钓上来的鲫鱼般发出轻响,趴在河岸。 似被溅到水滴,安孙子厌恶的以衬衫袖口拭着嘴唇,但,动作忽然在途中停止,凝神盯视尸体后脑部下方。 橘的延髓部位插着一支削笔刀!刺入苍白颈项的鲜红削笔刀的刀柄给人极鲜明的印象。 “这个部位被刺中便无救了,几乎是当场死亡,连发出声音的时间皆无,恰似遭电击一样。” “如何?有自杀的可能性存在吗?” “开玩笑!绝对不会是自杀或意外致死,这很明显是他杀,是充分瞄准致命部位的杀人。”医师立即否定后,用手帕裹住刀柄想拔出削笔刀,却很难拔出,“被肌肉夹住,这也是活生生被刺入的证据。若是死后再刺入,很容易就能够拔出了。” 医师放弃拔出削笔刀似的准备站起,却又忽然注意到一般,再度弯腰,伸手抚摸尸体后脑部。 “这里有瘤状肿起。”说着,医师分开头发般的检查皮肤。 “你的意思是生前遭到殴击?” “当然了,如果是死后碰撞到,或者被刺入延髓后倒地时撞到,不会出现这种皮下溢血症状。” “这么说凶手先自背后殴击其后脑部,使之昏倒后,再从容的刺入延髓了?没错吧?” “这大概是最妥切的解释了。” “看样子凶手一定是可以相信之人了,所以这男人作梦也想不到会被杀而背向对方垂钓。”刑事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着,咬着小指指甲。 但,此一发现又有什么用呢?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在存活的四位大学生之中,而这四个人不管是谁站在背后,橘应该皆不会有所怀疑而继续钓鱼的。 “行凶时刻是什么时候?” “这……可真是一项难题。即使是正常情况,只靠外表观察都很难下判断,更何况尸体浸泡在这样冰冷的水中,那是更困难了,毕竟这条河的水温连在盛夏时节都冰冷得没办法伸手进去浸上一分钟,所以尸体也等于像经过冷冻。但,大致上可推测是在一时至四时之间的三小时吧!”医师讲出相当模糊的数字。 换句话说,橘等于是在离开丁香庄之后至尸体被发现之前的时间带内遇害。若是这样的推测,不必医师说,任何人都知道,因此刑事似认为被医师嘲笑,脸上浮现些许不快神色。 剑持探长屈膝,拿掉手帕,详细观察插在后颈项的刀,不久,转脸望向刑事:“这似是女用的削笔刀,男人不会携带这种色泽之物吧!” “那也不见得,最近也有男人穿红色衬衫。” “红色衬衫的话,从以前就有人穿了,漱石的小说里就出现过。但,上面的‘M’缩写字母似具有某种暗示。” 听到两人低声交谈的对话,安孙子等对话中断后,打岔道:“我见过这支削笔刀。” “谁的?” “死于丁香庄的松平纱絽女的,M是松平这个姓氏的缩写字母。” “真的?”刑事的声调提高了。被毒毙的女人之削笔刀刺入未婚夫的延髓部位,未免像是怪谈小说的情节! 崖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所有人一齐抬起头。是牧数人和尼黎莉丝在行武的带路下赶来了。不久,一行人下到河岸,背后还跟着万平老人和派出所巡佐抬着担架。 他们见到俯卧的尸体,马上表情都僵硬了。与其说他们恐惧、哀悼,不如说是惊愕的凝视着吃过午饭后、边吹口哨边愉快出门的同学眼前的悲惨模样。 突然,黎莉丝口中低叫出声,颤抖的问行武:“行武,这是那支红色的削笔刀吧?” “没错,是刚刚从松平口袋里掉出之物。” 刑事不可能忽略掉这样的对话内容,问:“这支削笔刀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 “只是如何?” “刚才我们照顾纱絽女时,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行武拾起,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是哪个房间?” “客厅的桌子。” “你是说那支削笔刀不知何时插在橘的延髓上吗?那,你们是何时发现削笔刀从桌上消失?”刑事的语气转为严肃了,而且,不只声音,眼眸也迸射出锐利光芒。 “这我就不知道了,在当时那种骚乱情况下,我完全忘掉削笔刀的事,直到此刻看见才想起。” “行武先生,你呢?” “我也一样。放在桌子为止我还记得,之后就未再想起过。” 刑事很遗憾似的抿嘴,转脸望向众人:“各位呢?” 牧、安孙子和万平老人只是呆然互相对望。! “不知道。” “后来有谁进入客厅?” “大家都进去了,就是为了应讯。”牧回答。这位总是穿着整齐的男人处于这样的场所,感觉上给人极端不搭调的印象。 “是吗?但,当时桌上并无削笔刀,已经被凶手拿走了。所以,我问的是在那之前!” “我进去过,”黎莉丝回答,“我带纱絽女上二楼房间后,下来请万平老先生保管妥掺毒的杯子。” “没错,当时我也进去了,安孙子和万平老先生也都进去过。”牧说。 孩子脸的安孙子不情愿的承认了。 “当时削笔刀呢?” “这……感觉上好像放在桌上,又好像没有。”牧的回答令人不得要领。 但是,除了凶手,其它人应该都和牧同样吧!在那样骚乱之际,会特别在意削笔刀存在之人一定有问题。 刑事并未隐藏心中的失望,生气似的叼着香烟,以火柴点着,把火柴棒丢入河内。 万平老人慢吞吞走近被弃置的鱼篓,打开盖子,算着里面的香鱼,不久,摇摇头:“钓了十六尾……啧,虽然这样说对死者不敬,但,怎么教都没办法进步,差劲透了。鱼篓和钓竿虽皆高级货,却只有钓技最烂!以那种钓技,要钓十六尾鱼大概得花三个钟头吧!” 万平老人的酷苛批评虽足以令尸体都忍不住打喷嚏,却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师傅关心徒弟的温馨,良久,没有人出声。 依万平老人的话推算,要推定行凶时刻就极为容易了。橘带着钓具离开丁香庄是正午十二时半,抵达这处钓场、开始垂钓假定是三十分钟后的下午一时,则遇害时间就是四时左右了。 “行武先生,你说尸体是你发现的?” “是的。”行武粗声粗气的回答,很明显不喜欢被问及这个问题。 “能请你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形吗?”刑事的语气仍旧很平静。 行武表情稍僵硬的舐了舐嘴唇。 一只鹡鸰打破沉默,啼叫一声,摆动长尾,如同被掷出的蓝色小石头般掠过河面,飞走了。 第六章 黑桃4 1 整理行武所述的内容约略如下—— 为了告知橘未婚妻中毒死亡的消息,四位大学生走出丁香庄,经过合欢林下的小径,来到河边。在如被巨大切菜刀削成的断崖峭壁下,透明的河水冲激黑色岩石溅起白沫后,旋绕过岩旁往下湍急而去。 “那么,我们往下游找。”牧用比哗啦水声更大的声音,说,“如果你们找到了,就由一人来通知我们,而若我们找到,同样会通知你们,以免彼此白费时间和体力。” 牧这么提议后,低头望着河面,对黎莉丝说:“黎莉丝,你走这边,我则过去对岸,否则若两个人都走同一边,悬崖下方就成死角,没办法看得见,很可能会忽略掉橘的身影。” “说的没错,我也到对岸去。”安孙子也说。 他好像无论如何都想让行武知道与他共同行动是何等不愉快、自己又是何等讨厌对方,似乎这样一来,心中的愤怒才会稍平息。 这样的态度,一向敏感的行武不可能会没有察觉,于是,行武也摆出一副“谁要跟你一起”的姿态,眉毛往上挑,耸耸肩,甩动长发快步走向河川上游。 安孙子微笑望着其背影,之后催促怔怔呆立的牧他们,往下游走去。 要过河必须经过下游约一百公尺处的吊桥。安孙子循湿滑的岸边小付来到吊桥前,留下黎莉丝,和牧过桥后,又跟牧分手,独自往上游走去。因此,行武走在对岸河边至少比他早了约五分钟。而他在现场回答刑事的问话内容如下—— 除了蝉鸣和水声,什么都听不见。在他前面的小河时而紧贴河畔,时而又迂回远绕的往前方延伸,也因此有时候不得不进入草丛内观察对岸的情形而多花了不少时间。 长在荆棘的刺差点钩破长裤时,行武对于要如此辛苦的找寻橘感到气愤了。 “……第一次走过狮子岩前时,我丝毫未发现橘的尸体。因为我脑海里想象的只是他站在水边垂钓的模样,难怪未注意及这种形状的尸体……我继续往上游走,但,怎么都找不到,所以狠下心往回走。” “这么说,你是往回走的途中发现尸体?” “是的。但,最初见到时并未想到是橘的尸体,而是以为山洪爆发时被冲垮的圆木桥之木段,不过仔细一看,却非木段,而似是人的两条腿,只是仍未想到会是橘……正奇怪居然有樵夫或者什么人的离奇死尸而心跳加剧,呆立了约一分钟,不,或许只有短暂的五、六秒钟也不一定………反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考虑到找寻橘很重要,但又有必要通知安孙子发现离奇死亡尸体之事,只是这样的感觉……” “然后呢?”刑事以冷酷的眼神催促行武继续说明。那种眼神像是,只要发现他的话中有虚假或不确实之点,立刻会毫不顾忌的指出,简直和方才在丁香庄走廊拍行武肩膀时完全不同的态度! “所以我朝向对岸叫安孙子。你们也听到了,水声这样吵,声音很难传到对岸,就算正对面能听得到,稍往下游或上游就听不到了,不得已,我再度往上游走,边叫着安孙子。” “很快就找到吗?” “运气不错,安孙子就在附近,所以只花三、四分钟就找到了。他听了我的话,马上下到这边来看,确定是橘的尸体时也大吃一惊。” “那是当然了,后来呢?” “每次看到尸体,我就想逃往对岸去。我本来就没有看横死尸体的勇气,连见到死老鼠都不敢正视,但,对方是橘,就无可奈何了。问题是,水流如此湍急,而且水又深,不可能进入水中,只好放弃详细看清尸体情况,留下安孙子,跑回丁香庄……” 他的语尾被水声掩盖,听不清楚。 刑事凝视行武的脸,似在脑海中检讨对方所述的内容。剑持探长虽是表情若无其事的抽着烟斗,不过在行武说明途中赶抵的另外五、六位刑事却以猜疑的眼光望着行武。 黎莉丝紧握牧的手指,双眼圆睁。大概是被悬崖上垂覆的绿叶染色吧?脸孔无比苍白。 在头顶树梢持续鸣叫的寒蝉也像察觉紧张的气氛,忽然止歇了。 两位刑事转身,低声交谈一会儿,不久叫来附近的几位巡佐,下达命令。 巡佐们用力颌首,满含深意的瞥了站在尸体前的学生们一眼,爬上悬崖小付,离去了。 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学生们的脸上皆浮现不安之色。 “接下来……”刑事踩在石上,来到矮小的安孙子面前,“轮到你说明了。” 安孙子似轻轻打了个哆嗦,然后似不希望被发现的用反抗的语气说:“我没什么可以说明……” “不可能没有吧!你只要说明在吊桥边和牧先生分手之后的经过即可。” “反正我就算说出真话也无人会相信,所以我不想说。” “天色已快黑了,不可能像这样继续待在此地,快说吧!”刑事柔和的催促语气令人心里发毛。 安孙子似很清楚知道自己的立场愈来愈不利,截至方才为止是畏怯,现在则转为“怎么样也无所谓”的自暴自弃心理,恢复了傲慢不羁的态度,把叼着的烟丢入河里后,双腿用力踩,保持身体重心,双手故意插入口袋里。 “没有,什么也没有。和牧分开后,我循着这崖上的小路走至狮子岩再过去约一百公尺处,当时听见行武的叫声,还以为他找到橘了。” “行武先生说什么?” “他说有人倒卧河中,不能置之不理,橘稍后再继续找,要我先过去看守。所以,我边想着橘这家伙究竟到哪里钓鱼呢,边往回走后下来这儿。” “你马上知道是橘先生吗?” “是的,岸边掉着他的帽子,我感到眼熟,忽然联想到可能是他,再望向河中,的确是橘没错。” “然后呢?” “什么也没做,只是惊愕呆立。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不习惯面对尸体,但,我仍鼓起勇气试着摸他的脚,却已感觉不到体温,知道即使把他从水中拉出来,也不可能有救,所以不再碰触尸体,让行武回去通知众人。” “有一件事令人费解哩!你说摸尸体的脚很冰冷,而判断已经无救,但,浸在如此冰冷的水中,只要一分钟就会变成如冷冻鱼般,所以你见到尸体时,橘或许沉入水中顶多过了一分钟左右,当时若将他拉起施行人工呼吸,有可能活过来的。我不认为你有那样高明的医学素养,一见即可推定已经绝望。” “当然是这样没错!我是未来的艺术家,不是未来的医师。问题是,我也不知要如何施行人工呼吸。”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吧?” “不过,延髓部位既然插着削笔刀,岂非很明白已经当场死亡?反正,橘当时已经死亡!” “的确是死了。但,当时你应该不知道延髓部位插着削笔刀吧?” “没错,我的确不知道延髓部位插着削笔刀,但,一个人是否死了,我们凭直觉应该可以知道。” “这就难说了。”刑事仍未释疑,“不管如何,还是应该将橘从水中拉出……就算不懂人工呼吸,也应该让他把水吐出才是。” “刑事先生,这种问话方式根本是在指责别人不对,简直就像虐待媳妇的婆婆。”安孙子摆出一贯抬头挺胸的姿势,仰脸瞪视刑事,接着说,“我已讲过多次,我缺乏人工呼吸的知识,就算把橘拉起来,也不知急救方法,也因此才保持原状……不,不错!我是外行,不可能确定,只觉得已经太迟了,脑海里受到这样的感觉所支配。也许是在水底的橘的脸孔显现的死相让人如此感觉吧!我找不到适当的言词充分说明,但,总归一句……” 安孙子的上半身愈往后仰了。 “尽管你们用那种话逼我,但,假定我真的动了尸体,你们岂非更横眉竖眼的责怪我破坏现场,不是吗?” 被对方这么一说,刑事似无话可答,以手指摸着鼻下,好像抛掉所有怀疑般,改变语气:“你马上就发现黑桃3的扑克牌吗?” “是的,我环顾四周时,立刻……” “是先看尸体还是先发现扑克牌?” “尸体。知道是橘时,我呆住了。等行武问我要怎么办时,我才回过神来,也才有了环顾四周的空暇。扑克牌就夹在石头之间,刚开始并未发现,过了一会儿才见到,靠近一看,是黑桃3,当时我非常震惊,大叫出声,行武也吓了一跳。”说完,安孙子一一望向牧、黎莉丝和万平老人。 “未见到疑似凶手的人物吗?” “很遗憾,没有。我不曾像当时那样惊骇过哩!我想刑事先生应该也知道,行武从黑桃花色扑克牌被偷而判断会是连续杀人时,我强烈反对,说他是读太多推理小说导致神经衰弱。后来刑事先生离去后,我们还曾为这件事闹得很不愉快。 “牧赞成行武,橘赞成我,但,我仍认为那根本是无知、毫无常识的观点。不过,接下来松平被毒杀时,我还是没有想到会是连续杀人,等亲眼见到第三具尸体后,我才真的大惊失色,不,也许应该说是慌乱比较正确吧! “在想着会是谁下手的同时,也直觉认为凶手仍旧会再继续杀人,于是不知不觉间肯定了行武的连续杀人论点。所以,坦白说,和尸体单独相处的等待时我非常恐惧,只要凶手由崖上开枪,我没路可逃,而凶手若持刀下来,我同样求生无门,也因此,你们赶到的时候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安孙子真是由衷放心的样子。 不过,刑事仍用冰冷的眼眸盯视着他,只是猜不透对方是因内心失去平静而滔滔不绝呢,抑或另外怀着什么目的才口若悬河。 “你说想象自己可能被杀而恐惧不已,这么说,一定是有某种可能被杀的动机了,是什么?” 安孙子频频眨眼,嘴唇掀动似想回答什么,却终究沉默不语。 “既然有了动机,应该能推测对方是谁才对,是什么人?”刑事毫不放松地追问。 “不是的,我并无一定会被杀害之类的动机,只是考虑及对方很可能是杀人鬼,会毫无理由、纯粹因为觉得有趣就到处杀人。” “杀人鬼吗?没错,这位凶手的确是杀人恶魔。”或许是同意安孙子的话,刑事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着,转脸望向牧和黎莉丝。 肥胖的未来的高音声乐家紧抿着擦得鲜红唇膏的嘴唇,抓住牧的手臂。 “你们怎样呢?在吊桥畔分开后,你们各自往下游左岸和右岸寻找,但,有不在现场证明吗?” “有呀!”黎莉丝对自己被怀疑似感意外,蹙眉,“我们始终边走边互相叫着对方,会去杀橘,简直就是笑话!何况……”她嘴角扭曲,恨很的开始说明,“那边有正在砍伐杂树的农夫,对吧?我试着问那位农夫是否见到前来钓鱼的男人,结果他说见到矮小的男人——应该是指安孙子——在找寻什么,却不记得曾见到橘。所以我和牧隔河商量,获得橘没有在上游钓鱼的结论,放弃搜寻而返回丁香庄。” “是的,我们回丁香庄时,见到行武筋疲力尽的坐在椅子上,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才说出橘已遇害。我们大惊失色,慌忙赶来这儿。” “所以,刑事先生,你只要问伐木的农夫就知道我们在河川下游了。” 两人的声音皆充满自信。 刑事心想:事后还是去问问农夫吧!若是事实,则牧和黎莉丝就无充分时间往返现场,毕竟,要避开走在前头的安孙子而至现场绝对不可能。 此时,崖上传来人声,同时方才那两位警察下来了。 “找到啦,就在上游不远。从崖上俯瞰立即见到,和河面交接处有三块并列如踏脚石般的岩石,所以只要跳经其上即能很容易的跨越。” 刑事以铅笔挖耳洞。 探长面无表情的听巡佐报告,忽然,身体动了,望着巡佐:“能带我去看看吗?” “是的。” 探长朝学生们点点头,在巡佐们推扶下上崖了。 所有人终于明白警察是去调查什么,亦即,警方发现可以不必折回丁香庄下游的吊桥就能跨越河面的场所! 每个人皆沉默无语。似在反抗这种沉默般,行武静静朝河面吐了一口唾液,但是,无法窥见他的表情——因为,夜幕已降临谷底。 2 由于是在秩父警局进行解剖,丁香庄门前停着运尸体的警用小卡车。 纱絽女已被置于车上。 被同学和万平老人搬运回来的橘的尸体也马上和纱絽女躺在一起。才宣布订婚不久,这一对男女就化为死尸,同学们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久,卡车动了,红色尾灯转过弯不见后,黑暗中有人轻轻叹息出声,于是,黎莉丝急忙以手帕掩面。也不知从刚才就未曾掉泪是由于倔强的个性使然,抑或因为紧张,但在两具尸体被送走的此时,同学之死一下子转为痛心的实感,她开始抽泣出声。 牧轻轻抱住她肩膀。她先是不情愿的摇头,却很快投入对方怀里。 行武倚着大门的石积柱,点着香烟,像风箱似的不停喷烟。 安孙子一手扶着蔓藤图案的铁门,如笼中的猩猩般无意义的摇撼着。 门灯虽有淡淡亮光,却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表情。由木刑事一面轮流注视着这四张脸孔,一面耐心的想自对方脸上表情判断出凶手是谁,却终于死心放弃了,说:“一直站在这儿也没用,进入屋里吧!等各位吃过晚饭,还要请各位再答复问题。” 他的声音里带着催促意味,学生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丁香庄内。 建筑物内辉煌的灯光和昨夜相同,但是感觉上却奇妙的阴翳、寂寥。刑事们进入楼下的客厅,学生们则一同上楼。一向聒噪多话的黎莉丝,此时也沉默无语。他们的背影有气无力,恰似正要被送上绞刑台的死囚! 这时,厨房里的花子正忙碌的准备晚餐。由于邀请剑持探长他们也一同在丁香庄吃饭,因此更加忙碌不已,一边急于摆餐具、切咸菜,又忙于掀盖锅盖,和只有他们夫妻单独时吃冷饭和腌渍物不同。 正在此时,万平老人进来了。 “老头子,洗澡水怎么了?” “再五分钟就差不多啦!看样子该订购热水炉才够用了。” “对了,有点麻烦哩!今晚的食物里不能掺砂糖了。” “砂糖?为什么?” “警察说很可能糖里面掺毒,带走了,和可可罐一起。早知道会这样,出去购物时就顺便另外买回来……啊,对啦,警察先生说想吃香鱼,你把鱼篓拿来给我。” “鱼篓?谁的?”万平老人脸上浮现奇妙的表情。 “被杀死的橘呀!” “嘿!要吃死人所钓的鱼?” “干警察的如果还顾忌这种事,干脆别吃这行饭了。快去拿来吧!” 花子朝着炭炉扇风,万平老人像是自己屁股被扇一般,快步走向后门。不知何故,他的手脚关节搭配得不太对称,感觉上动作很笨拙,因此虽然本人是很急,可是动作看起来却极端迟缓。 花子一面跑来跑去忙个不停,一面自言自语:“实在很奇怪,我完全搞迷糊了!心里惦着,去找刑事商量,刑事却说没空和我说话,只叫我烤香鱼……可是,也难怪刑事先生生气,才想到烧炭的佐吉是被误以为女孩子而遇害,凶手尚未被捕之间,连松平小姐和橘先生也被杀死了。” 啪的一声,煤炭溅起火花,花子情不自禁跳着后退,紧接着又开始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会是在可可或砂糖里掺毒呢!今天中午我也是用同样的砂糖做菜,却没出现丝毫异样的。但是,佐吉这男人也真差劲,居然会去偷别人的风衣……虽然不认为他会是那种人,但……实在不能相信别人呢!结果,被人从悬崖推落。警察是利用绳索才好不容易爬下去的谷底哩!一想到他坠下当时的心情,我的双腿都忍不住发抖了。”瓦斯炉上的锅里滚了,冒出汤汁,花子慌忙掀开锅盖,在锅内搅拌后,试了一下味道,这才心满意足的颌首,将锅子端下炉来,放上水壶,再度回炭炉前生火。 “橘先生也很可怜,他虽打扮穿着华丽、爱慕虚荣,可是人死了,什么也都没有。另外,被杀死的女孩也很不幸,前天晚上才宣布订婚的……即使这样,每次想起那个就难以释然,只不过警察又不听我说,没办法。” “喂,香鱼不行了。” 突然有人大声说,花子吃了一惊,回头:“不行了?什么不行了?” “什么不行!我说过,是香鱼呀!” “香鱼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为什么不行。” “除了三尾,其它都烂掉了。” “嘿,已经烂掉了?” “在河边看的时候,每尾都活蹦乱跳的,不过,现在是夏天,也难怪会烂掉的。” 花子的圆脸蹙眉,生气似的凝视丈夫:“真讨厌,好不容易把炭火生起来,现在才说鱼烂掉了。” 花子一向认为不能用瓦斯炉火烤香鱼,绝对要用炭火。 “把煤炭丢进闷火罐内,马上就熄掉了。” “不必你瞎操心,我现在很忙呢!你走开,我没空陪你闲扯。” 被老婆臭骂了一顿,万平老人无趣的走向热水炉前。看来花子虽是乐观开朗,可是忙于准备做饭时,还是会忍不住心浮气躁。 客人吃过晚饭,刑事们在客厅开始讯问已是晚上八时左右,这时老夫妻俩才将菜重新加热,开始吃晚饭。花子穿白围裙,默默吃着。由于她平常就比别人喜欢讲话,像这样沉默不语时,感觉上反而很怪。 万平怯怯地望着她的脸,想要找机会开口,但是一想到老婆为了香鱼腐坏的事可能还在生气,搞不好一开口又要挨骂,只好保持沉默的喝了一口茶,用左边的臼齿拚命咬着腌萝卜——他右边的上下臼齿早已掉光了。 这对老夫妻始终不相互交谈,只是,花子时而斜眼瞪着时钟。而,妻子的眼神让万平有些不解。 花子吃过饭后,边洗茶杯仍边望着时钟两、三次。 “你怎么啦?从刚才就一直看着钟。”终于,万平忍不住的问。 她挥挥圆胖的双手,出乎意外温柔的回答:“不,没什么。” “不可能没事吧!”或许是有某种预感吧——万平执拗的问。 在万平不停追问下,花子似乎终于屈服了。 “我要去见某个人!” “某个人?是谁?” “某个人就是某个人嘛!我不能讲出名字,因为讲出来一定会给对方带来困扰。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要问警察,他们又说很忙,没时间听我的闲话,可是,就这样放在心里却很难过。” 她只是这样说着,之后万平再怎么问都不愿意回答了,也许她虽是个好人,内心仍有倔强的一面吧! 万平很清楚老婆这种个性,知道再问也是白耗时间。 “不管这些,你何不先去洗澡呢?我稍后再洗。”很明显,她是不希望丈夫再打扰自己,而打算把他赶进浴室去。 这点万平当然也很清楚,只不过他就像众多善良、可怜的为人丈夫者一样,充分明白不违悖老婆是维持家庭和平的第一条件,乖乖的拿着毛巾和肥皂走出厨房。 如果他还有些许骨气和嫉妒心理,不顾自己年龄如何而误会妻子和男人有暧昧关系,强迫问出对方姓名,日后警方办案人员就不会切齿扼腕了,但…… 约莫快十五分钟后,万平老人满脸红光的走出浴室,一手拿着脏衬衫回厨房时,他轻叫了一声“喂”,一方面是希望把衬衫拿给老婆洗,一方面则是热水温度正好,想叫她去洗。但是,花子并没有应答。 进入房间一看,妻子并未在房里,只有柱子上的挂钟滴答声似乎特别响亮。万平老人反射的想起她说过要外出和谁见面,忍不住咋舌了——时间若拖太久,洗澡水会凉了呀! “花子,喂,花子……”万平老人边查看厨房和洗手间边叫唤,声音显得沮丧、无力。 “花子、花子……” 但是,依旧没有回答。 万平老人心中忽然涌现不祥预感,打开后门,叫着,但,同样没有回答。胸中的不安更是无限扩张,再也坐立难安了。他朝黑暗处寻找,仍继续叫老婆名字。 “花子,你在哪里呢?花子……” 星空灿烂,附近草丛里秋虫不停鸣叫,但是,他的眼中已无星星,耳朵也听不见虫声。 绕过浴室角落,走近餐厅时,见到窗户透过的昏黄灯光下有一张扑克牌,彷佛是被夜风吹走一般,静静躺在一旁的夜来香根处。不必仔细看也知道是扑克牌! 他脸色遽变,慌忙伸手拾起。本来,万平老人对于黑桃花色是什么形状、红心是什么记号完全不懂,却知道至目前为止发生的可怕事件中,凶手每次都会留下扑克牌,因此他霎时感到绝望,更急切呼叫妻子之名。 扑克牌上的4的数字绝对意味着第四次事件,但,老婆人在哪里呢? 此刻的万平老人已完全失去方寸了,只是不停的边走边叫着花子。就在他快经过内玄关前时,突然被软绵绵的物体绊到,不自觉的脚步踉跄了。 他神情惊愕的将脸孔移近,马上知道那是老婆的尸体,终于全身乏力的坐在当场。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大叫出声。 花子的身体还有余温! 万平老人手上紧握的黑桃4扑克牌无力的飘堕在黑暗的地上。 第七章 谜样的数字 1 饭后,黎莉丝回自己房间后,洋装未脱地和衣躺到床上——今天一天之内所发生之事已令她身心皆疲惫不堪,即使牧表示有事想跟她谈,她都拒绝了,不为什么,纯粹只是希望好好休息。 她轻轻闭上眼,尽力能不去想事件之事,努力让情绪缓和下来。 她试着回想在学校课堂里的事,以及自己喜欢的电影情节,但,只要稍微一松神,脑海中马上就映现事件的影像。丧失视力、似游泳般萎倒在地的纱絽女……项链扯断、弓身痛苦挣扎的纱絽女……失去意识、持续昏睡不醒的纱絽女……每一场景皆伴随强烈生动的感情,剧烈撼摇黎莉丝的心。 纱絽女的身影才刚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狮子岩的场景,一时之间耳内充满如音乐伴奏般的水声,此时,黎莉丝已忘记要转移精神,而完全沉浸其中了。紧握的手掌不知何时沁出汗珠,别说休息,全身神经更似被撕成碎段。 到底经过多久时间呢?敲门声令她回过神来,猛然跳起,慌忙整理穿着。 “黎莉丝,探长要你去接受讯问。” 她急忙开门。牧紧张的脸上浮现若无其事的微笑,站立门前。 “你已结束了?” “还没,探长要我找你一起去。” “其它人呢?” “安孙子和行武都结束了。不,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很不愉快哩!感觉上像是入学考接受口试一样,何况我又很累。” “对啦,你的脸色很坏。”牧借着灯光仔细打量黎莉丝的脸,“连续发生这么多冲击性的事件,也难怪。来,走吧……” “等一下,我穿上短外套。” 两人走在静悄悄的走廊,下了楼梯,轻敲客厅门。 室内除了那位肥胖探长和由木刑事外,还多了一位脸孔黑褐、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见到牧和黎莉丝进入,男人立即站起,点头致意。 “晚安!” “晚安。啊,原来是你!穿上西装,看起来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牧说。 “呀,和你很搭配哩!真不错。”黎莉丝的语气也转为开朗了。 原来,男人正是今天下午在吊桥下方曾经和牧他们交谈过的青年农夫——一定是警方找他来确认牧他们的不在现场证明! 他身穿整套西装,感觉上有些不自在,却也有若干得意状。发油的味道在室内扩散。 刑事们远远观察三个人的反应,不过听了他们融洽的对话,心中抱持的疑念似也逐渐化解了。 “站着办不了事的,各位,坐下吧!”由木刑事等他们坐下后,用已预期结论的语气问农夫,“这么说,是这两位没错了?” 农夫以绝对肯定的夸张动作,坚决的说:“绝对不会错!” 牧虽不知警方已告知了多少有关事件的内容,却对对方这样的回答抱持好感,脸上浮现表示谢意的微笑,望向对方。 “好,辛苦你了。抱歉,打扰你和家人们饭后的团圆之乐。”由木刑事说着,送农夫离开。 回来后,他再度坐下。此时似因农夫的证言消除了他的怀疑,对黎莉丝他们的态度也转为客气。 “行武和安孙子两人已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可是却无法从两人的话中获得足以当作参考的内容,坦白说,我们有些失望。”他说完,点着香烟,开始吞云吐雾。 牧默默凝视刑事鼻孔喷出的灰色烟雾,踌躇不决是否该直接开口,之后,才似下定决心,舐舐嘴唇,说出令人意料之外的话:“我……认为杀害松平纱絽女的人很可能是橘……” “橘?那位未来的钢琴演奏家吗?为什么?”刑事把已变短的香烟丢在烟灰缸内,凝视牧,问。 牧数人不知是否天生胆大,抑或个性沉着冷静,和其它行事矫奇的同学们相比,其态度也一直秉持中庸之道,不,连身材也一样是中等身材。虽然皮肤似透明般的白皙,感觉上与圆滚滚的黎莉丝并不相衬,也难怪傲慢的黎莉丝会积极主动,想尽办法不让牧厌恶自己。 “这件事其它同学们都不知道,所以我才特别提出,亦即,橘对纱絽女的行为似乎有所怀疑。”他说出昨夜橘告诉他的话。 黎莉丝也是第一次知道,因此和刑事们一样,瞠目地静听着。 “但是,这岂非有些奇怪吗?如果是怀疑女方的素行不良,不应该会与对方订婚吧?” “所以很可能是宣布订婚以后,松平主动告白自己的过去,而橘又是很好面子的人,既然宣布订婚,就无法忍受取消婚约、成为众人笑柄之事。” “依橘的个性是有可能,也因而纱絽女才会放心的讲出来吧!”黎莉丝态度积极的说。 “原来是这样……这也是可以理解。” “松平大概不认为这种事会对橘造成多大的打击,可是橘心中的冲击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深刻。事实上,我乍听时也很震惊,因为我一直认定她不可能会是那种女性。所以,我觉得必须激励橘才行,设法安慰他之后,他才回自己房间。” “哦,你怎么安慰他?”由木刑事转为颇感兴趣的表情。 “我对他说,过去的错误应该原谅。” “原来如此,你的心胸相当开阔嘛!” “不,怎么可能……”牧苦笑,“如果事与己有关,任谁都会慌张失措的,但若与己无关,就可以讲得头头是道了。无论如何,当时我只能那样说,也觉得这样就没事了,至少,橘的心情看起来也像暂时平静下来,更似乎已打算原谅松平,由于他的态度自然,让我有这样的感觉,因此我也完全放心了。 “不过,看今天又发生这种事件,也许他内心仍潜藏着对嘲弄自己的松平之憎恨,才在可可或砂糖掺毒企图毒杀纱絽女,同时也打算自杀而托称要出去钓鱼。” “纱絽女果然被毒杀,但假定失败了,亦即是我被毒杀,那么橘的自杀岂非毫无意义?”黎莉丝反问。 牧温柔的凝视黎莉丝的胖脸:“所以,他或许一直等待行武或安孙子前来,只要偷偷见到他们慌乱的表情,就明白计划已经成功。” “孤注一掷的杀人吗?这种见解相当有趣。不过,橘并非死于自杀,原因是,不可能自己将刀刺入延髓部位。另外,退一步说,就算有办法做到,他为何要选择如此奇妙的手段呢?总不会是想留名自杀史吧!” “也对……”牧苦笑。 “还有,你漠视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漠视……怎么说?” “橘先生是尚未下西洋棋之前很早就携带钓竿出去了。” 牧似乎尚未理解对方话中之意。 “松平小姐在这客厅内中毒倒地,削笔刀从口袋里掉出。假定橘是死于自杀,他的人在狮子岩,如何能拿到这支刀呢?没有刀,就不能刺入延髓部位。” “啊,对呀!”牧再次苦笑。他一向不擅于逻辑思考。 “但,以动机而论是有极大可能性存在……”由木刑事记录的手过度用力,铅笔芯被压断了,他轻啧出声,摸索口袋,低声喃喃,“糟糕,忘了带削笔刀。” 黎莉丝从短外套口袋里掏出刀来,说:“这支刀虽不利,但若不介意……” “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了。”由木刑事接过,在烟灰缸上削铅笔,等削尖笔芯后,好像忽然注意到什么,停止手的动作,频频打量刀身,“啊,本来以为在哪儿见过,原来是和那个酷似。” 插在橘的尸体上的削笔刀被视为参考证物而严密保管,因此刑事尚未曾拿着凶器仔细观看,当然对于黎莉丝的削笔刀很有兴趣。 “本来就酷似的,因为我是和纱絽女同时购买的。” 由木刑事默默颌首,把铅笔置于桌上,开始拉开每一支刀刃。削笔刀本来的使用目的是为了削鹅毛笔尖,但是这把刀却专门做为装饰用,总共有包括非实用性质的超小型耳扒子、钻子、锯子、剪刀等七种刀刃,其构造颇有意思,类似瑞士刀,所以由木刑事放在手掌上细细观看。 塑胶柄上有乳白色和紫色鲜艳的云彩图案,边端雕有似是尼黎莉丝英文姓名缩写字母的“A”。 “手工很精致哩!” “是南方某铁壶工厂打造的,我也有一支。”一旁的牧插嘴。 “哦,你也有?在哪里买的?很精巧可爱。” “我曾经和橘他们四个人至藏王滑雪,归途绕往盛冈,在那儿发现就买来当纪念品,对方还帮忙雕刻姓名缩写字母。我的是绿色,橘则是黑色……前些天还带在身上呢!奇怪,究竟掉在什么地方了?” “当时下大雪,在暴风雪中根本无法滑雪,所以只好待在旅馆里喝纳豆汁呢!”黎莉丝接着。 “藏王的话……是在山形县的?” “是的,温泉有强烈硫磺味。” “原来如此。我对滑雪没兴趣,所以不曾去过。”刑事边这么说着,边切入本题。 任何问题都像是复习以前所问过的,毫无新意,当然答复的内容也不可能会有所改变,十五分钟后,两人获准回自己房间。 牧和黎莉丝皆松了口气的出到走廊。 2 两人离去后,探长慢吞吞站起,双臂抱胸,开始以沉重的步履在桌子周围踱着。 由木刑事又点着一枝香烟,深吸几口,静静凝视探长的动作。 剑持在墙边转身,朝这边继续踱着,低声说:“牧数人和尼黎莉丝的话应是事实吧!既然曾与那位农夫交谈,就无前往杀人现场的空暇。” 他说的没错,不管牧或黎莉丝皆不可能往返命案现场,这点,由木刑事也无异议。 “如果两人的不在现场证明成立,问题就在剩下的两个人身上了。” “是的,不是行武,就是安孙子。” “为了调查动机,就必须前往东京了,追查这些人的过去……” “不,那应该只限于松平纱絽女,至于杀死橘,我认为是发作性质的杀人。” “行武会发作性质的攻击橘吗?”胖探长再度面向墙壁,“在那之前,我们再稍微彻底的检讨行武能否杀害纱絽女吧!尚不知道毒药的真正成分,也未确知是掺在可可或砂糖中,讨论及此是太早了些,但,假定凶手是行武,能下毒的机会就非常有限了。在纱絽女喝自己冲泡的可可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如果行武未曾碰触,则不可能掺毒。” “不错。” “那么就是在冲泡之前下毒于砂糖或可可粉末之内了,或者事先在纱絽女饮用的杯子涂抹毒药。 “但,假定是这样,五个杯子皆是同样形式很难区别,涂抹毒药的杯子能否被纱絽女饮用,概率只有五分之一,我不相信行武会抱持期待。” 由木刑事颌首。 “而若在可可粉末或砂糖中掺毒,饮用同样原料冲泡的饮品之尼黎莉丝当然也必须中毒,可是看黎莉丝活得好好的,已足以否定毒是掺在原料中,也就是说,凶手并非行武。” “的确是这样。”由木刑事虽这样回答,却无法轻易抛弃凶手是行武的推论。对于看起来神经质、脸色苍白却又颇意气用事的这位长发男人,他自一开始就无好感。 “尼黎莉丝这个姓名真糟,每次提到都会有一种受嘲讽般的不愉快。”探长蹙眉,边踱过由木刑事身旁,边制止对方开口,“由以上各点推测,认为行武是凶手有些困难。至于安孙子,因为分配杯子给纱絽女,能趁机掺毒,如我以前讲过,使用滴管或什么工具。” 剑持探长似疲于支撑将近一百公斤的体重,坐在由木刑事面前,以火柴点着香烟后,盯视着火柴棒。 “基于此,无行凶机会的行武就被剔除了,亦即,接着发生的第三桩事件之凶手也是安孙子。重点在于橘秋夫这男人在安孙子面前火上加油,加上松平纱絽女这一锅油,所以对安孙子而言,橘是可憎的竞争对手,毕竟世上没有比食物和恋人被夺更强烈的憎恨!” 但是,由木刑事摇头,并未马上赞同:“我也认为安孙子可疑,但,尸体所在之处很宽阔,从对岸能清楚见到,而在安孙子行凶时刻,行武正两眼睁得大大的在对面崖上找寻橘,很难认为安孙子会在这样的地点遂行杀人。 “不过若是行武所为,则条件好许多,行凶现场是悬崖正下方,即所谓的死角,安孙子没办法见到,能够悠闲的完成。即使在过河之点,也能藉三级跳远要领跨越,也就是说,只要有那三块岩石存在,他的嫌疑就无法摆脱。” “但,由木,安孙子也可能行凶的,尽管必需担心被对岸的行武见到,不过也可借着行凶手法而不必有此种顾虑。” “你的意思是?” “具体而言是这样。找到橘的是安孙子,他下崖假装和对方闲聊或开玩笑的接近其背后,趁对方疏忽之际殴击其后脑部。医师也指出尸体后脑部有遭重力殴击的伤痕,对吧?” “是的。” “见到橘昏倒后,安孙子匆匆上崖躲起,等待行武发现昏倒的橘。第一次行武走过时未发现,第二次总算见到了……所以,当时的橘仍活着,只是昏迷不醒而已。 “凶手安孙子等行武回丁香庄报告后,再从容用偷来的削笔刀刺进橘的延髓部位。虽不知是因持有削笔刀才刺入延髓呢?抑或为了刺入延髓才偷走削笔刀,但是,以削笔刀刺入他人延髓致死的案例并不多见。” “不错,的确是离奇的杀人手法。不过,我觉得疑问的与其说是杀人手段的奇妙,不如说是凶手每次杀人皆留下扑克牌的理由。” 剑持探长只应了声“是啊”就沉默不语,把和平牌香烟插入烟斗:“不论凶手是谁,这个问题很难说明。但,还有其它疑点存在,譬如,为何选择削笔刀为凶器?如果是手枪或匕首,就不会令人怀疑。” “剑持先生,凶手并非惯犯,而是外行人哩!因此,不应该持有手枪或匕首,会想到利用身边存在的刃物,亦即放在桌上的削笔刀,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由木刑事伸手拍拍桌子,说。 但,剑持探长却倔强的摇摇头:“不能这样想。凶器并非只有削笔刀,只要至厨房,也有出刃切菜刀。另外,即使不刺入延髓要害,还有其它多种方法可以杀人。你考虑一下凶手行凶时是先在后脑部一击之后,趁其昏迷不醒再用削笔刀刺入延髓之点吧!根本没必要故意使用削笔力的,依当时的情况,只要稍加用力都能殴死橘,甚至勒死也行,可是,为何要故意用削笔力呢?你不感到奇怪吗?” 探长的话非常正确,由木刑事无法反驳,只好沉默不语。 探长接着说:“再提到为何留下黑桃花色扑克牌之点,我总觉得这并非凶手的虚荣心,而是有着我们所无法猜测、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与使用削笔刀为凶器相同,存在着我们想象不到的理由。” 停在露台纱窗的两只飞蛾频频拍翅撒落磷粉。由木刑事凝视着,颌首不语。 两人的对话一中断,丁香庄完全陷入静谧。回到楼上的学生们可能精神打击极大,周遭毫无声响。 由木刑事又掏出香烟,却未点着,夹在指间把玩,久久才改变语气,说:“我并不是反对你认为凶手是安孙子的推论,但,退一步来说,就算他是凶手,仍有一些难以释然之点存在。请你回想一下纱絽女遇害当时的情形,安孙子极力主张纱絽女可能是杀死烧炭男人的凶手,对吧?” “是的,我记得。”探长用力颌首。 安孙子的说法是:纱絽女和橘携手在雾中外出散步,途中见到披着风衣的烧炭男人,她误以为是尼黎莉丝,而伺机将对方推落崖下,后来因惧怕被送上绞刑台而自杀…… “在第一和第二桩事件中处于极端不利立场的安孙子,当然很希望凶手被误认为纱絽女,他的话自然不可尽信了。” 剑持默然等对方继续往下说。 由木刑事缓缓接着道:“安孙子宣称纱絽女死于自杀,而事实上也无任何因素能否定,所以在第二桩事件发生时,安孙子的立场应该转为有利了。问题是,松平纱絽女已死亡,第三桩杀人事件却又发生,如此一来,连续杀人的凶手就不可能是纱絽女了。 “换句话说,第一桩事件的凶手也并非纱絽女。而宣称凶手是纱絽女的安孙子之立场又陷入不利。这就是我想指出的重点!竭力提出凶手是纱絽女之推论、希望表明自己无辜的安孙子,不应该会将她杀害的,否则岂非更令自己陷入险境?” “也有人故意悖离常识的。”沉吟片刻后,剑持说。 由木刑事虽也觉得有这样的可能,却也发现探长的回答似有某种赌气之意,也因此,他更希望固执于行武是凶手的推论了。 “但,依我的看法……” 正在这时,有人用力敲门,两人尚来不及回答,门已被用力推开了。 剑持探长恢复一贯迟钝的表情,由木刑事则冷然盯视闯入者。 从万平老人身体散发出的肥皂味即知他刚洗过澡。但,他那刚用剃刀刮过胡子的脸颊毫无血色,彷佛曾遭寒风吹袭般苍白。 “你……怎么回事?啊,那张扑克牌是?”由木刑事情不自禁提高声调,一把自万平老人手上抢过扑克牌,“唔,这是黑桃4呀!究竟怎么回事?” 他大声叫着,伸手扳住呆然怔立的万平老人双肩,用力摇撼。 3 毛巾紧紧勒入花子颈项,在颈后牢牢绑住。 在手电筒灯光照射下,花子的模样一看就令人鼻酸。瘀血肿胀的脸上,眼珠突出,从右鼻孔流出的鲜血沿着脸颊往下滴落,微张的口中可见到泛黑的舌头。 剑持探长抛弃脸上原本伪装的迟钝面具,以简洁扼要的声调叫人拿来裁缝剪刀,把毛巾剪断后,开始施行人工呼吸,但,其实一开始就已明白这种尝试不可能有效。 “园田先生,请冷静一些!你仔细看这条毛巾,记得是谁的东西吗?”由木刑事把自尸体颈部剪下的毛巾递至万平老人眼前。 但是老人却像魂魄已失般茫然呆立,也不知是否听见,没有回答,如玻璃似湛现僵硬光采的眼眸也忘记眨动,只是瞪着花子的尸体。 不久,万平老人的嘴唇开始翕动了。 由木刑事将耳朵靠近,大声说:“什么?再大声一点!什么?洗手间里的毛巾?” 他冲进建筑物内。 万平夫妇平常是由后门出入,不过有学生住宿时,除了东侧的主玄关外,北向的里玄关也开放。和主玄关相比,里玄关宽度和深度当然较狭窄,却因为隔间精致而深获年轻人喜欢利用,此刻仍摆着五、六双凉鞋。 前些日子,偷走黎莉丝的风衣之烧炭男人被认为也是由里玄关侵入,这且不提,若依建筑物的这种构造推测,凶手是下楼梯后经过洗手间拿出毛巾,再走出内玄关伺机勒杀花子。 由木刑事推开洗手间的厚门,入内。里面天花板很高,贴着白色瓷砖,感觉很清洁。左手边是冷热水并用的水龙头之洗手台,其左侧墙壁装有金属毛巾架。 根据以前实例可知,这名凶手的脑筋相当聪明,而此次利用毛巾可不虞留下指纹,又不会发出声音,更不会流血,真是最适合的凶器! 北面窗户有纱窗,花子的尸体就是躺在纱窗下方,隔着玻璃窗,可听见剑持探长正一面安慰着被害者可怜的丈夫,一面很有耐性的反复询问。 由木刑事再迅速瞥了一眼内部后,走出洗手间。 “喂……我们想替花子报仇,所以,你难道不能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剑持边拍着万平老人肩头,边设法让他回答,“花子说要和人见面,对方是谁?” “不知道……”万平老人喃喃说道。 “不知道就麻烦了,她有讲过是为了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因为……我问她,她也没回答。” 剑持耐心追问的结果,万平老人好像终于恢复冷静,开始说明当时夫妇间对话的内容。 “这可真糟……”剑持扼腕,叹息出声,马上似发现由木回来了,转脸向他,“由木,刚才花子是否曾想跟我们说些什么,对吧?当时如果听她讲就好了,可是我们都很忙,因此没空去听,很可能花子就是这样,才打算直接和对方见面,解开心中的疑问。” “但,和凶手见面,这未免太有勇无谋……” “不,或许她尚未识穿对方是凶手。如果能明白花子怀疑什么,一定对我们有帮助。” 这时,万平老人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跪在尸体旁,开始摸索花子的衣服口袋。 “我想起来了,花子曾保存一张似乎很重要的纸片……” “什么,纸片?” “用钢笔写的小纸片……”万平老人粗糙的手指不停的在口袋里摸索。 刑事用手电筒照着他的手。但,掏出来的只有卫生纸和广告火柴,并无所搜寻的纸片。 “奇怪呢?这是怎么回事?我看过她从口袋里很宝贝的拿出来看着……”万平老人摇头,不解的说。 由木刑事的手电筒照向尸体四周的草丛,但,却未发现掉落有疑似纸片之物。 如此一来,只能认为是凶手夺走了。所以,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对这疑似字条之物皆产生极大兴趣。 “上面写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见到花子很重视的看着,好像那是什么证件。” 黑暗中,剑持探长蹙眉,轻啧出声!在重要关键,这位愚钝的老人却未能有所帮助。 “由木,你跑一趟派出所,和局里连络,我负责看守尸体。” 丁香庄的电话故障未修复,极端不便,这也是令探长不愉快的原因之一。 约莫十五分钟后,由木刑事和巡佐回来了,一看,出乎意料之外,探长满面笑容。他将尸体交给巡佐看守,叫由木至一旁,在由木耳边低声说话。 湿暖的呼吸气息吹在脸上,由木有些不快。 “喂,字条找到了。” “是万平老人寻找的纸片吗?” “没错!我想到也许花子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就拉开抽屉找寻,并搜寻其它地方,结果在衣橱内找到,你看,就是这个。” 剑持探长以手电筒照着手上的纸片。在像是自记事本撕下的一张纸片上,有似是花子稚拙笔迹的六位数数字。 “确实是这张纸片吗?” “是的,万平老人说是用绿色墨水书写,因为他们手边只有蓝黑色墨水,所以记得。259789?……这会是什么数字呢?” 剑持探长好像不明白花子究竟从这些寻常的数字中掌握什么样秘密。 但,见到字条的瞬间,由木刑事忍不住惊叫出声了:“探长,或许你不知道,但我却联想到一件事。” “什么?”探长的声音也激动的提高了。 第八章 在闷热的街上 1 很少人会使用绿色墨水,所以由木刑事也清楚记得。 “那位尼黎莉丝持有的钢笔就是使用绿色墨水。” 在烧炭男人的尸体旁掉落着她的风衣,风衣口袋内有钢笔,由木刑事把钢笔、回数票和钞票一同还给她。不过当时尚未接触事件的剑持探长自然不知这件事。 “这么说,纸片上的数字是用尼黎莉丝的钢笔写的?既然这样,那就立刻向她求证。” 他们并肩自内玄关经过洗手间前,上二楼。走廊两侧的胡桃色房门皆紧闭,静悄悄的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右手边,亦即北侧的门旁,依序是松平纱絽女、尼黎莉丝、日高铁子的名牌,纱絽女遇害、铁子不在,因此尼黎莉丝的房间两侧皆是空房。 由木刑事轻敲黎莉丝的房门。门开了,露出黎莉丝怯怯的脸孔。 “打扰啦!有一些事向你请教。” 黎莉丝似未听见剑持刑事之言,没有回答,只用颤抖的声音问:“又发生什么事吗?” “是的,是有一点麻烦。”由木将视线盯在这位畏缩的胖女人高挺的胸口一带,回答。 房间窗户只有纱窗关上,外侧地面的警方人员的声音隐约传入黎莉丝耳中。 “谁……被杀害呢?” “我们就是为此前来找你。” 黎莉丝退后,让两人入内,再轻轻关上房门,背向房门站立。 “一直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我真希望今夜就回家……”她仰脸望着由木刑事,问,“你们想问什么呢?” “你有一支绿色墨水的钢笔吧?” “是的。” “除了你,还有谁使用绿色墨水吗?” 尼黎莉丝的神情似难以理解警方为何会问墨水之事,摇摇头:“应该只有我吧!但,墨水怎么啦?” 由木刑事未回答,取出那张字条让她看:“见过这样的字迹吗?” “这……没有。” “应该是用你的钢笔写的。” “可是,这不是我的字。”虽然怯惧,黎莉丝似仍有自尊受伤害时的气愤神色,浮现无法置信那样丑陋的字迹会被认为是自己笔迹的表情。 “不,我们知道这并非你的字,但,你记得曾把钢笔借给谁吗?” 被如此一问,黎莉丝似想起什么,大眼眸里突然湛出辉采:“啊,我曾借给花子哩!这是她写的字吧?” “没错,万平老人认出这是花子的字迹……” “嘿,果然……”黎莉丝瞠目,表情又转为怯惧。 “果然怎样?” “被杀死的人是花子吧?听到吵杂的声音,我就觉得会不会是她被杀害……” 由木刑事颌首,说明花子不知何故非常重视这张字条之事:“从花子的举止动作推测,我们觉得这字条很可能和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有关联,不,不仅只是有关联,应该还是足以解明事件之谜的关键,换句话说,这六位数字中隐藏着能够指出凶手是谁的重要意义。” 黎莉丝默默凝视静听。 “乍看虽没什么特别,但……也因此我们希望知道花子有何必要记下这六位数字,当然,最好是也可以了解数字的涵义。” 听着之间,黎莉丝的神情也亢奋了,呼吸急促:“我想起当时的情形了。” “请说出来,尽量详细些!” “好的……那是我们抵达这儿的当晚,所以是二十日晚上十时左右吧?死去的橘和纱絽女宣布订婚,大家闹成一团之后……” ——两人宣布订婚后、安孙子宏和日高铁子又留在现场一段时间,不久就各自回房。行武外出,表示要至庭院散步。接下来纱絽女他们继续笑闹约一小时,这才各自回房,餐厅里只剩下尼黎莉丝一个人,她是留下来收拾盛宴后的碗盘、餐具。 她洗好葡萄酒杯,滤干水后,和酒瓶一同放回架上。这时,已收拾妥餐桌的花子好像想起什么事,突然问:“小姐,你身上有带着笔吗?” “也许有,你等一下。”尼黎莉丝摸索衣服口袋,拿出钢笔,递给花子。 花子道谢后,从口袋内拿出字条,用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后,马上将钢笔还给黎莉丝。 “啊,这样就好了?” “是的,我只是稍微记下来,否则会马上忘掉。”说着,花子把字条塞入围裙口袋,脸上浮现似想起什么事的表情,问,“小姐,局码二五是什么地方?” 前面曾提及,她以前曾在东京待过,讲得一口流利的东京腔,也明白东京的电话号码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一下子被问及,黎莉丝当场也没办法答复。 “局码?电话的吗?” “是的。” 但,这边的局码黎莉丝不可能会知道,所以她才省悟花子问的是东京的电话局码:“你讲的是东京的局码?” “是的,没错。我一向性急,总是有头没尾的,连我那老头子都很困扰呢!”花子笑了,再度问“二五”是什么地区的局码。 不过,黎莉丝也不可能记得东京几十个区的各个局码,没办法当场回答。 “你等一下!不是玉川,也不是青山……”——玉川是学校所在处,青山是自己家所在处,她当然知道——“嗯……不是日本桥,也非和田仓……啊,我想起来了,二五是神田的局码,我有同学住在那儿,绝对不会错。” “哦,是神田的局码吗?这……”花子以非常意外的表情凝视墙壁,不久,端着放茶杯和陶壶的盘子,道谢后,走向厨房了—— “神田的局码?”由木刑事情不自禁喃喃念着,盯视字条。 字条上是259789。这么说,这六位数字乃是电话号码,也就是神田区的9789。在谜的数字已知是电话号码时,由木刑事和剑持探长都感到可笑了,而且更有些乐观,毕竟这类问题只要找出头绪,再抽丝剥茧就简单多了。 所以,由木刑事显得轻松许多,说:“靠你帮忙总算搞清楚啦!那么,请休息吧!” “对不起。”黎莉丝低垂肥胖的颈项,恳求似的说,“我不能回家吗?” “希望你能够再稍微忍耐一下,因为你是事件的重要参考人,若能与其它人一同留在这儿,我们会非常方便。”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如果留在丁香庄,不知什么时候会失去性命。” “放心,我们不会再让杀人事件发生了,尤其现在已掌握如此重要的线索,应该明天就能把事件解决了。” 黎莉丝怯惧的神情仍未消失。 “你不必担心,事件不会有其它发展了,但是,房门记得要上锁。” 剑持和由木留下仍一脸担心的黎莉丝出了走廊,下楼梯,走过餐厅前,来到管理员的起居室。六榻榻米房间的正中央摆放圆桌,万平老人双手托腮茫然坐着。找花子留下的字条时拉开的衣橱抽屉仍置于榻榻米上,似乎他根本不想收拾整理。 “万平先生。” “嗯……”但,老人连头也不抬。 “关于写在字条上的那组数字,已知道是电话号码了,是东京神田区的9789,对此,你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 “这可是很重要的问题哩!花子那样感兴趣,更因此送命……当然,是不该说她感兴趣,但,那绝对是揭穿凶手真正身分的重要线索,所以希望你能仔细想一下。” 被由木刑事这么一讲,万平老人这才抬起脸来,伸出枯瘦的手接过纸片,盯视上面的数字,但,很快又摇摇头,叹息:“不知道,我不知道……” “花子曾经打电话去东京吗?” “偶尔会打。藤泽先生还在世时,时常会和藤泽先生以电话连络,先生去世后,则与这栋房子的持有人、学校的办公室连络。我不太会说话,所以懒得与他人交谈,不过花子比较爱说话,因此总是由她打电话……” 身为管理员之妻,和房子持有人经常通电话,接受指示或报告事项,也是人情之常。而打惯了电话,会记下这个电话号码,或许是打算日后有空时再拨号。 但是,探长和由木刑事同时在想的却是:花子到底从哪里拿到这个电话号码? 若考虑她不记下来会忘掉而向尼黎莉丝借钢笔,则花子拿到这个电话号码应是在借笔之前——用“拿到”两字也许有些奇怪,不过是见到或听到应该就不会错了。 那么,当时在她四周的人是谁呢?首先是尼黎莉丝。另外,之前还有牧数人、橘秋夫和松平纱絽女,以及出去散步前的行武荣一、回房之前的安孙子宏、目前回东京的日高铁子。 亦即,包括后来死亡的纱絽女和橘,还有在厨房附近的花子的丈夫园田万平。所以等于是全部之人皆在场,那,情报来源是谁呢? “剑持先生,何不问二楼的其它人看看?” “嗯,那样会比较好。不过,凶手不可能会坦白回答,其它人又尽是很有个性的人物,大概很难期待有什么收获。” ※作者注:东京都的区域局码自一九六○年二月以后改为三码,二五变成二五一,因此这一连串事件是在那之前发生。 2 翌八月二十三日,由木刑事离开因浦和地检处检察官一行赶抵而乱成一团的丁香庄,搭乘东上线快车前往池袋。 虽然他已三个月没至东京了,每次到东京时仍会感慨不已,心想,居然会有这样多的人!当然,另一方面也有强烈的厌烦,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而深深体会到聚集了这么多人,当然住宅会不足,失业人口也就多了。 因此,他心情总忍不住变得晦黯,因为不论是谁掌握政权,都不可能圆满解决一切问题!不过,看每个人脸色都很悠闲自在,毫无绝望表情,情不自禁又感到沮丧了,毕竟自己是乡下人才会如此多愁善感,大都市里的人们早就司空见惯。 搭乘省营电车至神田,下车后,由木刑事预定先前往司町的神田电信局,调查9789的电话号码是由谁持有。如果能查电信局的资料,很简单即可知道,但,法律上却禁止妨碍通信自由,因此一般人难获准调查,只好靠着电话号码簿从第一页第一行开始查索。 由木刑事出示身分证件,循正当申请手续查明持有人是神田练塀町一六○号、若尾大楼内的钢铁公司“德恩”商事。他有些意外的搭电梯下楼,前往电车街。 凭钢铁公司这种僵硬感觉的公司,要想象到底和丁香庄内那名一脸若无其事、如同戴面具般的凶手有何种关联,实在非常困难。 昨夜,后来又问牧数人等三位大学生有关那六位数字之事,果然不出所料,每个人皆回答“不知道”,所以由木刑事才打算直接和电话持有人见面,希望让真相大白。 来到电车街时,由木刑事忽然浮现困惑表情了。省营电车、都电和地下铁及巴士并行,但是不管搭乘哪一项,都只有两站距离。 结果,他考虑之后决定步行,约二十分钟抵达练塀町,这儿乃是因歌舞伎狂言(注:日本戏曲种类之一)的描述而被众所熟知的古代恶和尚河内山宗俊曾居住之处。 若尾大楼位于由大马路进入不远处,青灰色外墙很漂亮,右手边二楼敞开的玻璃窗上写着“德恩商事”四个金色大字。 五分钟后,由木刑事面向在会客室集合的十八位员工和董事长说明事件概况,要求众人协助。由于正值上班时间,必须尽可能简洁扼要说明。 “对于我所问的事,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即可,这样也可以节省大家的时间。” 在众人带着兴趣和期待的视线中,由木刑事以清楚的声调开始问问题。 “首先是关于姓名为园田花子的女性,此人是丁香庄管理员之妻,各位有人认识吗?不很熟也无所谓,就算只见过一面也行,没有吗?那么,下一个问题是……” 他用这种方式,边让众人看他带来的大学生们的照片,询问是否有人认识其中的谁。但,根本没有反应!这样一来,由木刑事也失望了,而聚集前来的员工们或许本来也期待会出现如小说中惯见的刺激情节吧?很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 又继续问过三、四个尖锐问题后,由木刑事明白一切努力终归白费,马上道谢后,让员工们回工作岗位。 “你特地前来东京却一无所获,实在很遗憾。”理平头、白发皤然的董事长眼眸深处浮现柔和的光辉,笑着说。 “不,所谓的调查原本就是这样,常常走到两条腿都麻木了,还是一无所获。”由木刑事回答后,点着香烟。 而,尽管这是事实,却因为这次抱着很大的希望,当然失望也就愈大,所以这样的回答里透着些许不甘心! 但是仔细一想,内心却感到极端不可思议。由木刑事在神田电信局已证实这位持有人过去七年间皆使用同一电话号码,因此花子所记的号码绝对是“德恩商事”的电话! 花子所记的259789这个电话号码到底隐藏什么样的秘密呢?而且,对凶手来说,又具有何等致命意义呢? 由木刑事是专家,如果是外行的花子皆能注意到的秘密,他应该也可以看穿,问题是,他亲自到东京见了电话号码持有人,却仍未能揭开谜底。 离开“德恩商事”,由木刑事再度回电信局,请对方调查“德恩商事”之前使用该号码之人,然后往该处查访。前一位持有人是位于尼古拉堂下的耳鼻科医院,老院长一面用细毛笔在病历卡上填入德文,一面回答和“德恩商事”同样的内容。 在行道树投入浓密叶影的红砖道上,由木刑事一手拿着扇子,落寞的走向御茶水车站。与丁香庄不同,东京彷佛被烘烤般闷热,尤其对调查毫无所获的由木而言,这种闷热更为酷烈。 路过咖啡店前,一股想吃冰淇淋的念头诱惑着他,但他仍旧忍住了。他本来抱着一旦调查顺利就要先去喝大杯生啤酒庆祝的心思,而且在抵达“德恩商事”之前,也一直深信绝对不会有问题。可是在一切归于徒劳的此刻,他已甚至连一杯冰淇淋都不想吃。 对于看不见的凶手,由木刑事抱持一份执着,他暗中发誓:除非事件宣告解决,否则别说啤酒,连冰淇淋都不吃了。 由木刑事前往附近的邮局,打电话回秩父警局向局长报告结果。局长虽失望,仍慰劳他的辛苦,也因此,他的心情总算轻松一些。 从御茶水搭乘中央线电车再度前往池袋。他很高兴能返回凉爽的琦玉县,毕竟早上虽然好些,可是白天里的东京,那种闷热实非他所能够忍受。 昨晚,由木刑事回到丁香庄。丁香庄笼罩在鲜艳的晚霞里,似已预告明天又会是一个大晴天,很难令人联想到这儿是发生过连续杀人事件的不祥场所。 但是,见到并排停在门前的警车,马上一抹阴惨的空气沁心,而且随着进门后逐渐接近丁香庄建筑物,那种空气似乎愈浓翳了。 剑持探长至玄关前接他。两人进入客厅后,面对面坐下。 “局长已告诉我详细情形,我和局里通过电话。” “是吗……打电话报告后,我就直接赶回这儿。” “辛苦啦!” 明明只离开不到十个小时,由木刑事却觉得像是经历一场漫长旅程。 “碰上这种事件真是奇怪!我陪不久前才走的检察官他们彻底调查过,去了烧炭男人被推落的崖边搜证,也前往狮子岩,同时解剖报告也出来了,尸体已被送回,包括花子在内,总共三具尸体,一下子忙得焦头烂额。目前是使用干冰分开置放,等今晚守灵夜过后,明天就送往火葬场了。橘和松平大概想不到会在这种乡下的火葬场被焚化吧?如果他们能开口,不知会何等感慨呢!”剑持探长语气感伤的说。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告诉我谁是凶手。” “你是现实主义者。” “没办法,刚从闷热的东京回来,差点热坏了。” “哈、哈、哈,这也难怪。对了,有一位新客人呢!是独自回东京买绘画颜料的日高铁子。” “她回来了?” “嗯。不过,她也是位颇特立独行的女性,幸好事件发生时她不在,否则我们就得更苦恼了。因为她可以算是女中豪杰,而且也有动机。” “所谓女中豪杰是什么意思?”由木反问。他尚未见过日高铁子。 “你见到就明白了。而且,和她同来的客人也是奇妙人物。” “哈、哈、哈,长得那么丑吗?” “不是女性,是男人。说是自艺术大学尚未并校前的西画系毕业,因此有前来丁香庄度假的充分资格。大老远由东京前来,我们不可能赶他回去,所以我提出不得妨碍调查为条件,让他住下来。可是,这家伙却一直炫耀他曾留学巴黎,不停谈起凯旋门啦、蒙马特区啦之类的,我不喜欢那种型的男人。” “哦,看样子是相当怪物型的男人了。” “令人厌恶的个性,真佩服他不会因为自己这样的个性而悲观。” “其实那也是当然之事。我这人也很讨厌毛毛虫,可是即使我们看起来极尽丑态的毛毛虫,而毛毛虫彼此之间一定是相互欣赏的,搞不好其中还有些会窃声交谈,说是谁向自己抛媚眼呢!” “毛毛虫至少还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如果是蜈蚣或蚰蜓就……我每次见到蚰蜓,总是想到,如若对这种东西还有美的感觉,绝对会自我厌恶的。不过,蚰蜓本身似乎没有这样的思维神经,所以它们彼此之间才会相恋、产卵。在此种意义下,那男人可能和蚰蜓相同。” 连很少批评他人的剑持探长都这样,可窥知绝对是相当可憎的人物! “对啦,我忘了,先让你看解剖报告吧!花子只是被凶手以毛巾勒毙,没有其它问题。橘虽后脑遭殴击,却只是晕迷不醒的伤势,致命伤当然是延髓部位被刺,至于死亡时刻则如那位法医所说,未能得到正确数字。”探长从公文包拿出报告,边翻动边接着说,“要让你知道的重点是这个,松平纱絽女是死于砷化合物。” “嘿,如医师的推断吗?” “另外,可可和砂糖中皆无法分析出砒霜成分,也未掺有其它毒物。” “原来如此,这么说,毒药是掺在纱絽女的杯中?” “不错!杯内的可可残渣中检测出同样的砷化合物。” 假定纱絽女胃内之毒和她饮用的杯内沉淀物之毒同为砷化合物,那么毒害她的凶手是谁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因为只有一个男人碰触过她使用的杯子! “剑持先生,你的推测果然正确。”由木刑事想起昨夜两人在客厅交谈的内容,说。 但,如果说由木因此认为事件就这样能够解决,未免是一大谬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杀人事件之牺牲者并非只有一人! 第九章 黑桃5 1 守灵夜在客厅举行。搬出大桌子和椅子,在地毡上摆放座垫,每个人各自找位置坐下。 并列的三具棺木,由左至右入殓着花子、橘秋夫和松平纱絽女,但,松平纱絽女的棺木之所以和其它两具稍有间隔,乃是由于她是基督徒。 在木鱼的节奏伴奏下,脸色苍白、乳臭未干的年轻僧侣用极单调的声音诵经。身为异教徒,纱絽女大概不会喜欢这种经文吧?但,若将她单独留在楼上房间,未免又太可怜了些。 僧侣旁边坐着万平老人,他好像很局促,时而以夹在腰间的微脏手帕假装擦汗的拭泪。 橘和纱絽女的棺木前分别坐着他们从东京赶到的年迈双亲,低头哀悼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之死。途中买来的鲜花插在大花瓶内,花香与香烟混合,在宽敞的西式客厅袅袅扩散。 诵经不知何时才结束。平日形同水火的行武荣一和尼黎莉丝此刻乖乖并肩坐着,同样低垂着头。肥胖的黎莉丝坐着似乎很痛苦,裙摆下的脚侧横,感觉上有如教养极差的女孩。行武则时而想起似的双眼圆睁凝视白色棺木,然后只手拂高前发,再度低头。 尽管他是九州岛男儿,乍看却略带神经质,因此白皙的颈项和蓝色领口更引人注目。 牧数人坐在黎莉丝另一侧,配合着木鱼单调的节奏、无意识的用脖子打拍子,而且好像烟瘾发作,用手掌把玩着烟包,但终究没有抽烟。 住在附近的农夫们也有不少人参加守灵夜,昨夜来证实牧和黎莉丝的不在现场证明的那位青年农夫也来了,很感慨似的听诵经。脸色黑褐、身材壮硕的他们和年轻学生们共坐一室,感觉上就如油和水般的不调和。 由木刑事和剑持探长在后面静静观察这一切。 安孙子宏坐在和黎莉丝他们相对的墙边。刚刮过的胡子部位带着浓青翳影,如少年般红润的脸颊透着紧张,上半身仍往后仰,一副赌气的孩童模样。 安孙子正后方是戴黑色宽边眼镜、剪短发的女性。 由木刑事心想:她一定就是日高铁子了! 只从背后看不出相貌如何,不过从她那随兴的穿着也能看出是念绘画的学生。 僧侣的诵经仍单调持续。香烟在铁子四周形成漩涡后,被露台的纱窗吸收,飘至黑暗的庭院。 露台落地窗前摆着一张椅子,坐着一位男人。虽是闷热的天气,此人仍系着蝴蝶结领带。由于只有他一人坐在椅子上,成为很醒目的存在,看样子此人绝对就是那位令剑持探长很厌恶的男人! “那位让人厌恶的男人叫什么姓名?”由木刑事拉拉探长袖管,问。 “二条义房。你不觉得就像被削除爵位的子爵之姓名吗?” “好像和日高铁子熟识?” “不错,不仅是日高,和其它学生们似皆熟识。”探长回答后,一只手伸入长裤口袋内摸索,不久掏出一团纸屑,吐了一口唾液,贴在额上。 这是等得不耐烦时,设法让事情尽速结束的一种小咒术。但是橘的双亲在过度悲伤儿子之死的情况下,大概付了相当多费用,因此,和尚的诵经持续长达三小时,直到十一时过后才终于结束。 等送和尚离去后,遗属们再度回客厅继续守灵。但,年轻学生们却已疲惫不堪,退至餐厅准备吃宵夜,顺便稍事休息。 学生们陆续走过剑持探长身旁,突然,尼黎莉丝停住脚步,叫:“探长先生,你们不一起来吗?” “做什么?” “守灵夜可不能太阴沉沉了,所以我们准备了酒和三明治。” “是吗?那么我们也不客气了。”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皆无法忍受再这样继续正襟危坐下去,更何况酒多少有一点吸引力,因此立刻站起。但,探长的腿却完全麻痹了而毫无感觉,一个踉跄之后当场摔倒。 “呀!” “啧、啧……”他难堪的蹙眉。对于肥胖者而言,长时间正襟危坐超乎想象的痛苦,尤其是身体很自然产生反应。 “由木,你先走吧!我等这双腿恢复正常再……啊,啧、啧。” 等由木刑事和黎莉丝离开后,探长开始隔着长裤用手按摩双腿。 遗属们在棺木前低声交谈。妇女们以手帕按住眼角,偶尔擤鼻涕,又再彼此额头相碰,低声交谈,其中还夹杂着万平老人的声音。 由于并非单纯的病死或意外身亡,而是遭人杀害,他们当然不仅悲叹,也对凶手强烈憎恨,更何况,一想到凶手还一脸若无其事的夹杂在守灵夜席上,愤怒一定加倍,只好不住以手帕擦拭悲愤上涌之泪。 边眺望这一切边按摩大腿的探长等麻痹好不容易消除后,站起身来,动了两、三下腿之后,才摇摇晃晃来到走廊。 进入餐厅时,见到安孙子和由木刑事分开坐着,皆神情悠闲的抽烟。 尼黎莉丝和日高铁子似乎很忙,送三明治和茶杯进餐厅,又送红茶至客厅。由于除万平老人等家属之外,还有十多位农夫,相当费工夫,不过约莫十分钟后,两人终于回餐厅,铁子端着盛放三明治的盘子至剑持探长面前。 “花子遭遇不幸,所以一切都必须由我们来做了。”黎莉丝对探长说着,伸手拿下架子上的洋酒组。 她昨夜虽很恐惧,但可能因为又增加一位同性伙伴而受到鼓舞,也或许是因守灵夜聚集了很多人而有了勇气,更可能昨夜只是单纯的歇斯底里发作?反正,此刻已逐渐恢复正常。 相对的,日高铁子可能因未直接面对杀人事件的恐怖,看起来动作很稳定,对在这之前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给人隔岸观火的感觉。 黎莉丝掀开洋酒组的盖子,取出洋酒瓶,却不知何故,忽然浮现奇妙的表情,另外又拿出一瓶。 这时,她见到牧进入,立刻尖声说:“真奇怪哩!” “什么事?” “酒减少了呢!是你喝的?” “哪一瓶?让我看看。”他随便检查一、两瓶酒后,脸上浮现疑惑的神情,“奇怪啊!是谁喝的?本来应该还有更多的。” “最后一次喝是什么时候?” “我们抵达这儿的晚上,就是橘他们宣布订婚时。” 自那一夜大家一同举杯庆祝以来,因为连续发生杀人事件,应该没有喝酒机会。但,酒却在不知不觉间减少,可见绝对有谁偷喝。辣口的琴酒和法国红白葡萄酒,甜口的吉拉索、曼达林、意大利红白葡萄酒都一滴不剩,而剩下约莫半瓶的也只有一瓶。 “啊,那是薄荷酒Peppermint。” 若是绿色的洋酒,一定是薄荷酒了! “但是,是谁呢?真讨厌的人,想喝就光明正大的讲出来嘛!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黎莉丝大声说着,两边脸颊高高鼓起。 只不过,任何人想必都不会在意被她所厌恶吧!反而是这种任性的口气会招人厌恶,她自己却恍如未觉。 她把一瓶薄荷酒留在桌上,很粗鲁的把其它空瓶皆放回架上。 安孙子马上明白自己是被贬损的对象。他一贯就是对任何事都反应激烈之人,对这种事当然非常敏感,马上脸孔胀红,问:“尼黎莉丝,你是指我了?” “嘿,你这人可真没有礼貌,我几时说过是你偷喝?” “你没说,但……” “那你就住嘴!只会抓住别人讲话的语气找茬,根本不是绅士行为。” 被对方冷冷反击,安孙子霎时沉默无语。 外型有六十五公斤重的黎莉丝双手插腰站立、鼻孔掀开的样子,就已足够压倒对方了,感觉上,默默坐回椅子上、只有四十七公斤重矮小的安孙子,简直就像是被女教师训斥的小学生。 安孙子之所以噤声,绝对是考虑到不想被剑持或由木这些外人见到自己人内哄,才极力抑制感情的冲动。 这时,行武和二条从二楼下来,于是这场小冲突才告平息。 “各位请用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胖女人说着,率先拿起三明治。 另一边,以别扭手势摇着调酒器的牧开始帮所有人在杯中倒入绿色的泡沫。最后,他走到行武身旁,问正和二条义房热心讨论事情的行武:“你也要喝吗?” 他是怕若忽略了这位正在戒酒的男人,对方很可能又会像前些天晚上那样发脾气。 “嗯。” 行武看也不看,大声在谈着有关音乐之话题。以前在西画系时,教授就曾赞美他有丰富的色彩感觉,因此他和同是西画系毕业的二条义房能谈得来,而且似乎也颇投缘。 “虽然你这样说,但是,长笛和长柄木号的演奏之所以有名,并非在于其乐曲结尾的华丽装饰音,尽管也有人这么认为,但那都属于本末倒置,结尾的华丽装饰音如何皆无关紧要,重点是其极尽华丽的主旋律。” 由木刑事终于发觉:这的确是不讨人喜欢的男人! 既然用日本话交谈,应该没有那种必要,但是二条在讲到法文时,却故意让声音在鼻腔内侧共鸣,一脸刻意表示自己留学法国的姿态。他瘦长的脸上是令人会联想到天平时代佛像的柿子核状眼眸,在近视镜片后,浮肿的眼睛像睡眠惺忪,怎么看也不似适合巴黎生活的长相! 牧想替他倒薄荷泡沫时,他故作姿态的挥挥手:“我喝啤酒,没有啤酒吗?” “这……我也不知道冰箱里面有没有,如果想喝啤酒,何不自己到厨房看看?”和平时不同,牧冷冷的回答。 尼黎莉丝当然注意到他话中含意,等二条义房站起身,走向厨房后,她低声问:“牧,怎么回事?” “没什么!但,二条先生似乎很讨厌我,所以我对他也没办法产生好感。” “哦,为什么?” “以前在学校里,喜欢乡村歌谣的伙伴曾聚在一起听乔治·布拉萨斯的‘黑猩猩’,那家伙进来了,马上发表对乡村歌谣的长篇大论,说什么洛西尼·波瓦耶已经垮了,伊普·蒙坦代表一切,拉杰·梅尔虽死于巴塞隆纳,死时却已胖得不复昔日模样等等。听过‘黑猩猩’后,更频频称赞布拉萨斯填写的歌词优雅,不断炫耀自己是留学巴黎的专家。但是,‘黑猩猩’这首乡村歌谣嘛……” 牧停住话,瞥了通往厨房的门一眼。 “歌词根本谈不上什么优雅,更是巴黎国家广播电台禁播的歌曲。” 在拉萨斯许多被评为具哲学品味的乡村歌谣几乎皆只局限于自己填写的歌词,和其它歌手,譬如波瓦耶的“爱的呢喃”、杰克里尼·法兰克的“葡萄牙洗衣女孩”、或是伊维德·吉罗的“小鞋匠”之类以旋律为主,任何人皆能接受者不同,除非会说法文,否则无法理解其情趣,这也是布拉萨斯之名日本人几乎皆不知的原因之一! “真的,是什么样的歌词?”边抽着长烟斗,边时而啜着薄荷酒的日高铁子似产生兴趣,上身前挪,问。 “我对法文并不精,所以只看过日文翻译的部分,但,第一句是‘笼里有黑猩猩,年轻少女们神情恍惚的凝视这只类人猿的某一部位’。” 漠无来由的,日高铁子满面通红,低首不语了。 “本来这样也就罢了,可是我却很气那家伙趾高气昂的态度,就要他说明这首歌词到底什么地方优雅。” “嘿!” “他立刻发脾气,此后就对我有了成见。” “其实给他一点难堪也好,我也最厌恶这种自大的人。”尼黎莉丝女性特有的第六感很敏锐,似已察觉在座包括由木刑事和剑持探长都对二条义房并无好感,因此大胆的说。 “是啊!没必要把国内通称的莫扎特故意用法文发音读成莫沙吧!像英国人,也不会把贝多芬或萧邦刻意念成比梭文或乔宾,而苏俄人同样不会把比才写成毕西特,但,他却故意要念为莫沙。” “就是嘛!还把啤酒念成啤尔,未免太媚法了。” 两人各自大肆批评,但是二条义房本人却毫无所知,神情显得有些不满的回来了:“没有啤尔!”说完,他抓起一个三明治。 尼黎莉丝和牧对望一眼,似在说:又来啦! “哦,是吗?那可真糟!”一直双手托腮、凝视眼前酒杯的行武伸手,端起酒杯,啜了一口薄荷绿酒,立刻放回桌上,“啊,这不是薄荷酒吗?没有别的酒吗?我讨厌薄荷味。” “很遗憾,没有别的酒了,不知道谁喝的,每一瓶都空了。” “被喝光?是谁?”和二条义房专注讨论的行武并不知道有人偷喝酒之事。 “如果知道是谁,早就狠狠揍几拳了。” “哼,真是过分的家伙!”行武说着,盯视天花板的吊灯。 二条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静凝视正面墙壁。 2 已经申请逮捕令了,不过毕竟这儿是交通不便的地方,应该明天才可能送达,因此剑持他们远远地监视着涉嫌者。 宵夜时间约莫持续一小时,之后,众人再度回客厅继续参加守灵夜。 农夫们可能很重情义吧?也可能怕被批评不重情义,没有一个人提早离去,都是正襟危坐的悼念花子之死。 年轻学生们回座时的喧闹很快就安静下来,被打断的守灵夜继续进行。两位刑事坐在原来的位置,开始暗地里监视猎物。 和僧侣诵经时不同,守灵的人们三三五五低声交谈。但,过了凌晨后,交谈声音也减少了,有人开始和睡魔对抗,还有人已经在打盹。对于在田里工作的农夫们而言,累了一整天之后,这也是正常的反应。 可能刚才喝的红茶太少了,没办法怯除睡意,行武已开始打盹,上半身不住摇晃,直到差点失去平衡倒下时才猛然惊醒,情不自禁回望四周。 他那恍惚的睡脸实在太滑稽,由木刑事不禁失笑。 但,笑别人还好,随着夜更深,二时、三时过后,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也受不了睡魔侵袭,眼皮终于开始沉重了,明知道这样不行,硬是撑开着抗拒,却还是忍不住睡着…… “先生,喂,先生……” 感觉上似有人在叫自己,同时肩膀被用力摇撼,由木刑事惊醒了。 眼前是脸孔被晒黑、满是皱纹、蓄留白胡须的老农夫。 “有……什么事吗?” “请过来一下。” 对方那种不寻常表情让由木刑事完全清醒了,立刻站起身来。 老农夫当先走向走廊,经过楼梯下,推开洗手间门。 由木刑事朝内看,情不自禁惊呼出声,怔立当场了。 由木刑事苦着脸,回头,尽量不让站在门口的老农夫察觉自己内心的震惊,冷静的说:“抱歉,你能去找剑持探长过来吗?没错,就是坐在我旁边,戴眼镜、有点胖的……” 剑持探长很快过来了,一见到门内的情景,马上满脸泛现红晕,恨恨的说道:“居然干出这种事!”接着,伸手碰触行武的尸体后,咬牙切齿地问,“你发现的吗?” “是的……”老农夫可能被剑持的神态吓住了,回答,说明自己是想上厕所,但是推开门,却发现行武倒卧在内,才吓一大跳,马上通知由木刑事,“我本来以为是癫痫发作,但,没想到却死了。” 剑持探长凛然凝视尸体的位置,良久,回头望着由木刑事:“行武是站在高脚椅前被人从背后殴击致死吧?” “大概是吧!利用他正好上完厕所的瞬间。” “出血并不多,但,头盖骨似裂开,凶器是什么呢?” 凶器就丢弃在附近的内玄关,是平常放在浴室烧热水炉旁的铁火钳。凶手应该是钳尖朝上、如挥刀下击般的殴击吧!这点,从尚湿濡的伤口状态也能推测。 “但是,时机也未免掌握得太好了吧?因为男人上洗手间的时候乃是最无防备之时!我马上和局里连络,你去监视那家伙。还有,老先生。”剑持探长叫唤走廊上的老农夫,“在我打完电话前,你能帮忙在这儿监视吗?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洗手间。” 剑持一副不管对方是否困惑的强迫态度。 由木刑事若无其事的返回客厅。除了棺木前的家属以外,其它人皆睡着了,似未发现住何异样。 剑持探长和局里连络的声音从走廊传进来,是混合着愤怒、困窘和狼狈的奇妙声调,而由于他压低声音,感觉上对方好像听不清楚…… 打完电话,约莫五分钟后,一位女性站起,穿行人缝间走过来。是日高铁子! “啊,要去哪里?”由木刑事慌忙问。 “洗手间。” “这就麻烦了,希望你稍微忍耐一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尸体要到天亮才能够移动,总不可能要求全部人都不上厕所,“你是日高小姐吧!目前那间厕所暂时不能够使用,不过,还有管理员专用的厕所。” “嗯,好像是在万平老人的起居室旁边。” “那么,希望你去那边。” “嘿,为什么?”铁子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把眼镜扶正。 “理由你以后就知道,但,请到另一间厕所。” “可是……”她踌躇的站立不动,用力摇头,“真讨厌呢!” “怎么说?” “因为在守灵夜的半夜里要去那样远的洗手间,我会害怕。” 尽管平时动作如男人,但她毕竟是女人。 “你能陪我一块去吗?” “开、开玩笑!”由木刑事结巴的说着,以手帕拭鼻,“对了,你何不找尼黎莉丝同去?” “也对!好,就这么办。但是,发生什么事呢?” “不,没什么,只是有些麻烦……” 铁子似乎也死心不再追问,再次穿行人缝间,走至尼黎莉丝身旁,摇醒她,似邀她一同上洗手间。尼黎莉丝可能不想上厕所吧?最初是摇头,不久像被说服,站起身来。 不知是谁牙齿咬得喀喀作响的说梦呓,但,很快停止,周遭恢复静寂。 第十章 二条的自信 1 要隐瞒出现第五位牺牲者之事并不容易。由于是夏夜,起来上厕所的人并不太多,但听由木刑事要求使用管理员专用的洗手间,每个人都显得不太高兴,回原来位置后,会和旁边的人贴肩窃声交谈。 因此,由木刑事虽极力隐瞒,人们也能由他深刻的表情揣测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随着时间的过去和黎明的接近,他们之间的窃声交谈逐渐扩及四周,声音也愈来愈大了。没多久,连彻夜不眠的遗属们也被波及,遗属们、农夫们和学生们纷纷交头接耳,皆在谈论此种异样气氛。 从藤椅下来,和安孙子、日高铁子正在谈论的二条义房忽然频频望着手表,并回头看着门口,大概终于发觉行武不在。 离他们稍远的牧和黎莉丝看来也开始不安了,因为黎莉丝旁边的行武所坐的座垫,从刚才就一直空着! “黎莉丝,你是什么时候上洗手间?” “这……应该是凌晨二时左右吧?我记不清楚……” “从那以后,行武就没回来吗?” “我马上又睡着了,不知道哩!” 由木刑事听到牧和尼黎莉丝的对话。 牧站起,抚平长裤的皱痕,穿行人群之间走近由木刑事,问:“发生什么事吗?” “你指什么?”由木刑事装迷糊。 “别瞒我了,没有见到行武,不是吗?” “行武?这……也许上洗手间吧!” 牧很担心的蹙眉,诘问:“我希望你别嘲弄了,我是很认真的。” 由木刑事正想回答时,二条义房也过来了,同样是深刻的表情,毫无顾虑的说:“行武出事了,对吧?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知道凶手接下来的目标是行武,心想等天亮后再提醒他,同时揭开凶手的面具,却没想到凶手会这样迅速采取行动。由木刑事,行武被杀了,对吧?” “……” “我知道,知道得很清楚。凶手至目前为止已经杀死四个人,当然不可能会出纰漏,但……行武有救吗?或者……” 由木刑事默默摇头。 “是吗?果然……”二条沙哑的喃喃低语,不住眨眼后,更执拗的问,“知道是谁行凶吗?” “早就知道了。”由于感觉出对方话中有怀疑警方能力之含意,由木刑事反击似的用力回答。 “那么,为何不逮捕?” “很遗憾,在此之前并无证据,但,现在已能掌握到证据,所以遂行逮捕只是迟早的问题。” “迟早的问题吗?我倒希望警方动作能够干脆些,这样,行武也不至于遇害了。” 对方的话毫无顾忌的刺伤由木刑事的痛处。但,疏于监视凶手导致第五桩凶行发生主要是他的疏忽,根本没办法反驳,只能默默听着。 说完想说之言,二条义房转身回自己座位。 似正等待般,这次是牧走近由木刑事,问:“在哪里被杀害?洗手间吗?” “不错。” “怎样的情况?” “被火钳敲破头,应该是当场死亡吧!” “同样有扑克牌?” “嗯,尸体上放着黑桃5。” 牧凝视虚空,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真搞不懂,到底是谁呢?实在无法相信有杀人恶魔在我们之中……” 之后,牧连说声谢谢都没有,有气无力的回座。 似此,由木刑事隐瞒的行武之死讯马上传入守灵夜席上的全部人耳中,而,出现第五位牺牲者乃是除凶手之外、足以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四时过后,警车赶到了。这时的夏夜天际已呈鱼肚色,隐约可见到庭石。隔着纱窗飘入的晨雾,让天花板耀眼的日光灯光也转为朦胧。 由木刑事留在原处不动,剑持探长走向玄关迎接。 在法医和抬着担架的三位警察背后跟着检察官。他见到剑持探长时轻轻颌首,不用说,意味着已经带来逮捕令了。 一行人如同吹掠过走廊的暴风雨般默默走着,不声不响的在探长带领下进入洗手间。但是,不管他们脚步何等轻巧,仍旧瞒不过守灵夜席上的人们耳朵!知道行武的死讯使他们的感觉因惊愕和恐惧而变成神经质,别说睡不着,更像野生动物般敏感。 农夫们之间对凶手并不觉恐惧,却因检察官的来到而产生一种类似敬畏的恐慌状态,他们如牡蛎般紧闭着嘴,只有眼珠不安的转动,而且时时偷瞄着牧和安孙子,似乎一方面好奇着想知道杀害五位男女的凶手到底是谁,另一方面又透着若干憎恶。 陷入被窥看的尴尬立场,心情当然不可能愉快,因此除了安孙子和牧、尼黎莉丝,连原本和事件无关的日高铁子和二条义房也充分意识着农夫们的视线,脸上浮现不安的表情。 倔强的黎莉丝摸索口袋,掏出口香糖,抛入口中,开始出声咀嚼。牧虽故意视若无睹,但安孙子却满脸胀红,频频扭动身体。二条则傲然盯视天花板,日高铁子低头,充分表现出符合自己个性的反应。 农夫们逐渐大胆,也不再有顾忌,眼眸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 本来黑暗的庭院里,花坛的美人蕉红花在旭日下转为燃烧般的鲜红时,剑持探长带领陌生男人们进来。农夫、遗属和学生们都本能的了解这些陌生男人们前来的目的,无人开口。 尼黎莉丝也停止嚼口香糖。 客厅内的气氛似能刺痛皮肤般紧张! 三位警官相互颌首后,望向众人,恰似进入丛林狩猎般进入农夫们之间。他们的目标似在左墙边。安孙子、日高铁子和二条义房回头,默默迎视猎人。很明显,昨天刚抵达的日高铁子和二条义房与事件无关,所以他们并无狼狈的理由。 安孙子立即省悟对方打算攻击谁,稚气的脸孔上脸颊肌肉痉挛,丑陋扭曲,乍看像在笑,但也仅是一瞬,马上转为哭丧。 三位警官在安孙子面前停住。 农夫们嘴巴张开,注视着这一切。 “你是安孙子宏吧?”剑持探长开口。 “我若不是安孙子,谁才是?”安孙子鼓起余力,勉强讽刺的说。 “不必讲那种话!现在警方将你依杀害须田佐吉和其它四位被杀者之嫌疑逮捕,这是逮捕令,你可以针对自己不利的……” 须田就是那位烧炭男人。但是,安孙子连一半内容也没听见。逮捕令上虽尚未记载行武姓名,却并列其它四位牺牲者姓名。他虽瞥了一眼,并不想读,不,是没办法,大脑已偏离他的意志,视力和理解力也完全麻痹,可是,想象力反而大幅增加,微脏的客厅墙壁化为刑场,上面有未曾见过的绞刑台。 探长表示顾虑到安孙子身为学生的尊严而不替他戴上手铐,不过希望他别有异常举动,之后抓住他手臂。由木刑事则抓住他另一只手臂。 安孙子完全失去自由,没有任何抵抗的开始往前走。农夫们退向左右两边,让开一条路 安孙子来到走廊的瞬问,似乎恢复清醒,大叫:“错了,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错了,大错特错了,快放开我。” 但是警官完全不理会。安孙子的声音逐渐低了。 牧他们四人站在门口互相对望,一时说不出话来。即使这样,不久,尼黎莉丝仍颤抖的说:“安孙子是凶手吗……真不敢相信……” 无论如何,杀人凶手在眼前被逮捕,对任何人皆是一大冲击!农夫们目瞪口呆,无人出声。 2 四位同学站在铁门前目送被带走的安孙子。如果想到他是杀害多位同学、又连老好人花子都杀死的凶手,确实会感到憎恶,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也是自己的同学,终究无法视若无睹吧!更何况,行武的尸体也同时被运走。 安孙子被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挟在中间,坐在大型吉普车后座,刚刚泛红的脸颊此刻已完全苍白,凝视自己鞋尖,头也不抬。 行武的尸体躺在后面的小货车上,他也和橘与纱絽女同样被送往解剖。 四天前的傍晚高兴抵达丁香庄的七位男女之中,有三人躺在解剖台上被手术刀割开身体,另外一人则被依杀人罪嫌逮捕,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 剩下的两男两女脸上各自浮现复杂神情,默默伫立。 不久,两辆车一前一后出发,出了大马路,转弯。这时,四个人开始回丁香庄。攀爬在石积柱上的牵牛花有五、六朵如被鲜血染红般绽放,只因事件才刚发生,感觉上印象极端强烈。 每个人皆睡眠不足,最希望的是回自己的床上休息,而非吃早餐。 “怎么办?要吃早餐吗?”黎莉丝以疲惫乏力的声音,问。 “我想睡觉,不过还得帮万平老人和遗属们准备早餐吧?” “是的,那么就弄点吐司面包和火腿蛋之类的……” 牧和黎莉丝决定早餐的菜单。 “我也帮忙。”铁子的声音也干干涩涩的。 “啊,是吗?那么麻烦你啦!不急,还有将近一个钟头才八时。” 四人从内玄关进入时,守灵后的农夫们脸上泛现睡眠不足的油脂正要从正门玄关离去。当然,学生们也同样一脸惺忪睡眼。彼此打声招呼后道别。 牧他们各自回楼上的房间,带着牙刷和盥洗用具冲进浴室。刷过牙,用冷水洗过脸后,感觉上清爽许多,整个人彷佛又活过来。 黎莉丝和铁子在厨房开始工作时,牧坐在餐厅椅子上,打开收音机,调低音量,翻开报纸。 首先看社会版。果然丁香庄的杀人事件以醒目标题刊登在头版。牧很感兴趣的开始仔细阅读,想知道昨天白天和检察官一行人前来的新闻记者对事件有什么看法。 坐在对面的二条义房拿起叠放在架上的报纸,也是异样热心的开始阅读,其眼眸里有着恍如被某种东西附身般的认真,恰似站在赛马场看台上、专注凝视自己下注的马匹追逐时的赛马狂一般。 “今天的报纸在这里。”牧指着仍叠好置于桌上的另一份早报。 但,不知何故,二条却看也不看。 “我要找的是二十一日的晚报。”二条冷冷说着,迳自翻看旧报纸,不久,找到自己想要的晚报,翻闻社会版,如柿子核的小眼睛圆睁,盯着报导内容。没过多久,大概找到想要的部分,短促呻吟一声,挟在腋下冲出餐厅。 端着放有吐司面包的盘子进入的尼黎莉丝差点和他迎面撞上,勉强后退,盘子上的吐司面包几乎掉地,慌忙端稳,抬起脸时,二条的身影已不见,只听见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那人怎么啦?”黎莉丝边将盘子放在桌上,边喘急的问,“差一点就撞上我了呢!你们吵架了?” “没有。那家伙不知为什么一看到旧报纸就很激动的冲出餐厅。“ “真是奇妙的人!” “也许哪里有毛病吧!”牧完全猜不透二条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八月二十一日的晚报他也看了,并不记得有刊登什么特别内容。 “抱歉,你能收拾一下报纸吗?橘和纱絽女的双亲也要一块吃早餐。” “是吗?那我也来帮忙。” “你能帮忙当然最好了!火腿蛋应该已经好了,麻烦你去端过来。” 一向任性的尼黎莉丝,面对牧时却如小羊般温驯。 “应该关掉收音机,那些人在场时,不可以播放歌舞乐曲。”牧伸手关掉收音机,站起身。 日高铁子和尼黎莉丝做的早餐相当不错,却激不起遗属们的食欲。他们只是吃了一点面包后就回客厅。万平老人独自在自己房间用餐,却因吃不惯面包而无法下咽,盘子上的吐司面包和火腿蛋几乎原封未动。 和遗属们同席时,学生们也很少开口。橘的双亲和纱絽女的双亲似乎都想和自己儿女曾亲密交往的同学们谈各种事,却好像还没有那种气力,只是扼要说些“凶手能逮捕,死者才可以含笑九泉”之类的话。 他们的心情也敏感反映于学生们身上,几乎无人开口,因此等遗属们回客厅后,学生们马上像获得解放般开朗多话,特别是牧和二条也突然恢复旺盛的食欲,连吃了两片烤面包。 “农家女好像肤色都很黑哩!我最讨厌黑皮肤的女人了,感觉上有若迷失在南方原始丛林里的恐怖。” “我却觉得那和尚有些可怕呢!一想象三更半夜在寺庙大殿里和那位和尚单独面对,我就忍不住发抖。” 他们会开朗的聊天,换句话说代表精神上的安全感。丁香庄这些天来完全被乌云笼罩,今天一大早必须送出一具尸体和一名杀人嫌犯,而且不久又得送三具棺木至火葬场。到了下午,行武被送去解剖的尸体应该能够送回,还得去接回橘他们的骨灰。然后,今夜是行武的守灵夜,明天则要送花子上山头,亦即,整个行事皆几乎阴郁得令人透不过气,若不设法开开玩笑,简直会令人窒息。 当然也不能责怪他们没礼貌的发出笑声! 黎莉丝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不久,忽然叹息:“啊,真希望能够赶快回家呢!安孙子已经被逮捕,已不需要担心会被杀,可是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令人受不了。” “至少这两、三天之内不可能吧?必须处理行武的丧事,警方也会对我们讯问以求掌握证据的。” “那样的话,岂非要拖到第二学期开学?” “不可能吧!在那之前应该能回去。” “行武的家人会马上赶来吗?” “不,他住乡间,最快大概也得到明天下午吧!由木刑事已经打电报通知了。” “这么说,得到那时才能火化了?” “还是得等他的亲人赶来吧!不过,在这种夏天里,总是麻烦。” “必须尽量能多买一些干冰才行。” 大伙儿虽是刻意开朗交谈,不过稍一疏忽,话题很容易又转到晦暗,只好急忙再转换话题。 二条义房板着脸搅拌红茶。刚才拿着旧报纸时展现的奇妙动作似早已忘掉,也不知是否讨厌和牧他们交谈,一直默不作声。 日高铁子边擦拭被红茶热气熏成雾状的男用眼镜玻璃镜片,边淡淡说出:“现在安孙子怎么了呢?” 十时前,铁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不久,玄关也响起了吆喝声。学生们知道灵柩车已到。 葬仪社的年轻人表示只有两辆车。不得已,一辆放置花子的棺木,另一辆则将橘和纱絽女的棺木并列。 “她和秋夫感情那样好,放在一起他们应该会更高兴的。”纱絽女的母亲说着,穿黑服的肩膀又颤抖,再次恸哭出声。 “喂,右边是男性,左边是女性,火化时可不能搞错。”年轻人大声对司机叫着,之后,绕至车前,上车。 礼车也只有一辆,于是,前往火葬场的只有橘和纱絽女的父亲,以及万平老人和代表同学的牧数人。 在夏日上午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一行人踏出悲哀的寂寞之旅。 3 丁香庄骤然恢复静谧! 所有人在餐厅茫然呆坐时,虽是睡眠不足却仍满脸精悍之色的由木刑事偕同两位巡佐出现了。 “我们在车站靠这边一公里处和灵柩车错车了。不管是橘先生、松平小姐、花子太太,大家皆曾一同亲切交谈过,所以我由衷祈求他们的冥福。”由木刑事站在餐厅门口,边望着二条他们边说。可能因为卸下肩头重担吧?精神很好,“呀,牧先生呢?” “他代表我们前往火葬场哩!”叼着长烟斗的铁子回答,又问,“安孙子如何了?” “不会那样快就自白的,可能得过一、两天才会死心吧!毕竟这次的事件有掺入砒霜之可可茶杯的证物存在。我想,快一点的话大概后天就能移送检察庭吧!不过,如果可能,我们希望能查获剩下的黑桃花色扑克牌,让他毫无反驳余地,所以现在前来搜索。” 由木刑事说完,偕同走廊的警察上楼了。进入安孙子的房内,马上翻找行李箱,检查盥洗用具和换洗衣物,掀开床垫,打开棉被,又搜索衣橱,敲打地板、拆开天花板,连午饭也未吃的搜索,但,始终找不到扑克牌。 “可恶,已经处理掉了吗?当然他也知道一旦被找到就完了,不太可能放在房间里。” 三人正在拭汗时,二条悠闲的来了,站在门口望向室内。 “餐厅里已准备好午餐了,你们要吃吗?再说,牧他们也快回来了。”二条一面说,一面走进,在床缘坐下,掏出和平牌香烟,请三人各拿一枝后,自己也叼了一枝,忽然改变语气,说,“由木先生,我有事向你请教。” 不仅是因为听过剑持探长那样批评,由木刑事自己也不喜欢对方那种故作姿态的模样,但是,都已经拿了对方的香烟,也不可能不理睬,只好淡淡地回答:“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回答。” “我想知道的是,最初是谁发现尼黎莉丝的风衣被偷?时间是?” 突然被问及这种出其不意的问题,由木怔住了,望着对方,久久才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好像是二十一日早上被偷。那天,吃过早餐,安孙子和尼黎莉丝为了蒜皮小事开始争执,在场的人拚命想劝止,因此似是当时被伺机偷走,不过因并未当场发现,所以时间无法确定。” “风衣放在什么地方呢?” “洗手间前面墙壁凹处有个台面,就放在台上。是因为风衣弄脏打算洗净而放置的,却忘了。不过,十时左右万平老人拿抹布去打扫,风衣已经不见,可知是早餐后被偷走。” “发现这件事的人是谁?什么时候?” “是尼黎莉丝小姐。下午她外出拍照回来时,忽然想起,到洗手间前的小桌一看,已经不见,所以慌忙问万平老人,万平老人回答说打扫时就没看到。尼黎莉丝很不甘心,到吃晚饭时还唠叨不停。” 二条满意似的颌首,故作潇洒状的弹落烟灰:“还有一件事,就是橘因松平告白以前的不贞而极端苦恼,关于这点,具体的内情如何?” “这就不知道了,牧先生也未提及具体内容。” “原来如此。但是,刑事先生,如果不彻底查明松平如何不贞的内情,便无法解决事件的!”二条又恢复原来的傲慢语气,脸上浮现些许怜悯的笑意,望着由木刑事。 “没有这回事!安孙子这一、两天内一定会自白。” “这可难讲了,我认为是很大的疑问。对了,我想请教一点,那个电话号码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花子察觉的秘密又是什么?” 由木刑事眉毛上挑,气愤的瞪睨系蝴蝶结领带的二条义房:“还不知道。但是,一定会让安孙子自白的,我们有自信。” “这并非自信,而是自视过高,更是错觉。但,我却已经明白了,就像拍摄X光照片一般,已看透事件的大半骨架,只不过剩下的部分必须回东京调查。问题是,我也有自信能够解开谜团,是真正的自信,不是自视过高,也并非错觉。” 是那种非常刺耳、令人厌恶的语调,但,却不是故意将莫扎特念成莫沙的那种浅薄感,由木刑事心中虽然产生反感,却没办法漠视这男人所说之言。 “不管警方何等逼迫安孙子,很抱歉,还是无法解明整桩事件之谜,但是我却可以,哈、哈、哈!”二条义房凝视由木刑事双眉紧锁的脸孔,愉快的露齿大笑。 4 那种高傲、不逊让由木刑事冲动的想狠狠揍扁对方鼻梁。他心想,没错,果然是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太没有礼貌了,剑持探长的批评还算是温和。 但,由木刑事没有生气,不,是没办法生气。面对对方那充满自信的态度,恰似历经风化作用的岩石一般,愤怒的感情也崩塌了。最简单的一点是,黎莉丝的风衣在上午失窃的事实,二条究竟如何推理呢?很遗憾,由木刑事完全猜不透。 还有,电话号码之谜。由木刑事自己前往如同酷热地狱的东京出差,团团转了一天,仍旧解不开的秘密,这位傲慢的男人一步也未离开丁香庄,而且远比由木更慢才接触事件,却更早明白真相。似此,尽管心中有所不甘,却不得不惊叹。 两位警察的心思也和由木刑事一样,他们边抽着已烧短的和平牌香烟,脸上边浮现愤怒、感慨、猜疑交杂的复杂表情,凝视二条。 二条义房更加得意了,镜片后面的小眼睛含着侮蔑和怜悯,低头望向三位悲惨的男人。 “二条先生……”由木刑事在稍作踌躇之后,叫着。不用说,他表现的犹豫乃是来自身为警官的自负,“为求参考起见,我想请教,请问你对事件有何种解释?“ “现在不行。再说,还需要一个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 “希望你们带被逮捕的安孙子前来这儿。包括他在内,所有关系者全部在场时,我再解明包括事件架构、背景的百分之九十真相。” “你说百分之九十,是否还有解不开的问题?” “不错,坦白说,第二桩事件的红心3和梅花J的消失,我也不明白有何意义。凶手应该完全没有偷这东西的必要,但是两张牌硬是不见了,我不懂,怎么也搞不懂。只不过,其它部分已完全明白,尚不明白的,回东京调查也有自信能够解明。我两、三天之内会再回来,如果想听我说明,希望把安孙子带来。” 二条的声音充满自信,让人忍不住会以为这男人是否脑筋有毛病! “这可难说了,若只是单纯的窃盗犯还可以,但安孙子是杀人嫌犯……j “可是,还未移送检方吧?” “警察机关里,各种手续很麻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容易。” 一方面是对二条自信洋溢的态度产生反感,一方面则觉得如果照对方所言去做,对方将更趾高气昂,所以由木刑事无法赞成。何况,对方或许还存有在检警当局面前让安孙子主动认罪的虚荣心理,因此就算心里想听其说明,也无丢尽检警当局面子的必要。 “那么我拒绝提示答案。但,我要事先说明,你们犯了一项严重错误,日后会后悔莫及。”二条也明显表现反感。 这样子,双方才稍拉近的距离又再度远隔了。 “由木先生,请仔细听我的话,如果你希望知道这一连串事件的真相,一定得完全揭明我接下来要提出的疑点。首先是,凶手每次杀人为何要留下扑克牌?” “我们当然也注意到这项疑点。” “注意到没用,必须找出答案。”二条扳下第二根手指头,接着说,“第二,行武为何听说到‘蓝色夕阳’就生气?” 刑事默默颌首。 “第三,橘为何必须被用刀刺入延髓部位?换句话说,明明有让他溺毙、勒杀的方法,为何要采取刺杀呢?这也是极端重要的问题。” 由木刑事不得不颌首。 “不,疑点还很多,而且,最新的谜团是,行武为何必须被杀?必须慎重考虑安孙子是否有杀死行武的动机才行。事件的最根本秘密就在此,这也是我会说凶手的目标是行武的原因。” “安孙子为何必须杀死行武?”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反正,你们也和我一样看见同样的东西,所以应该也可能揭明谜团,何不自已去分析?当然,你们无法解明的,嘻、嘻、嘻!”二条耸耸肩,“吃过饭我就要回东京了。” “去东京的哪里?” “这个嘛,首先是请教爵士乐或舞蹈乐曲的专家。” “找爵士乐师有什么用?”由木刑事情不自禁反问。 “求证‘草原再会’这首阿根廷探戈在美国是否真的被称为‘蓝色夕阳’。” 二条的语气令人无法知道是故意嘲弄,抑或认真? 第十一章 事件即将解决 1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都非常不高兴。即使已证实杯中含有砷化合物之证物,安孙子却仍无一丝毫动摇,顽固的不愿自白。 “松平小姐所饮用的可可茶杯内已证实被掺入砒霜,而且碰过该茶杯的人只有你。” “这点我也承认。” “那么,你何不自白?” “没做的事不可能自白的,请你别无理强迫。” 探长的心情似受到影响,很明显转为不快的表情:“你知道吗?安孙子先生,既然从茶杯中检测出毒药,以逻辑而论,除你以外不可能另有凶手,这点不管在哪里皆能适用。首先,能够在那茶杯中掺毒的人,不是冲泡可可的松平小姐自己,就是唯一碰过茶杯的你,对此,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我有疑问,但是待会儿再说,先听你的。” “好!能掺毒的人物局限为两个人,据此,我们来追究各自的可能性。假定是松平小姐下毒,则她想毒害之人不是A就是B,因为其它人是喝咖啡。但是,喝可可的是尼黎莉丝和松平小姐自己,所以A和B就是尼黎莉丝和她自己了。” 探长是企图循逻辑推演来使最后唯一具可能性的安孙子陷入死胡同而认罪,但,安孙子当然也是背水一战了,很小心谨慎的听对方之言,想要抓住对方逻辑的漏洞而予以反击。 “那么,松平小姐就是打算毒杀尼黎莉丝而下毒。现在我们来讨论这点……” “前些天行武已经讲过了。” “没错。依行武的推测是这样的,凶手是松平纱絽女,自很久以前就想杀害任性傲慢的尼黎莉丝而找寻机会,结果很偶然的见到伫立崖上、头罩风衣的人物而以为是尼黎莉丝,但是将对方推落时才发现是烧炭的须田佐吉。于是她再度想谋害尼黎莉丝而在可可内掺毒,却由于命运的捉弄,自己拿到掺毒的那杯可可。 “但,到了现在已经很清楚这样的解释并非正确,这是因为松平小姐已死,第三、第四、第五桩杀人事件仍持续发生。假定松平小姐死后事件就告中止,或许这种推测是正确也未可知,但是现在根本不可能成立了。你有异议吗?” 安孙子默默摇头,一副懒得开口的表情。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种假设了,亦即松平纱絽女想毒杀B,当然那就是企图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问题是,有谁会采取那样的自杀方法呢? “在那之后,我曾问及关于松平小姐是否可能自杀的感想,尼黎莉丝说出很有趣的话,她说纱絽女天生就是浪漫主义者,是很可能在花朵盛开的毛毡花圃独自躺着、边仰望星空的服毒自杀,却不应该会选择当着众人面前搔抓喉咙、自椅子摔下来的丑陋死法。 “我心想,不错,或许应该是这样。尼黎莉丝是女性,所以能够了解女性的心情。因此,从心理上分析,松平小姐的死法很难认为是自杀。” “是的。” “另外,这是我的看法。假定松平小姐良心不安而放弃杀害尼黎莉丝,再因误杀烧炭的须田内心受到呵责,是可能会自杀。问题是,她若打算自杀而在可可中掺毒,应该不会让你分送饮料,毕竟就算她在杯上做记号,如果让不知情的人分送,掺毒的可可送至自己面前或尼黎莉丝面前的概率各为一半,很难认为她会这么做。” “但是,也可能有这种情形存在的。如果做有记号的掺毒杯子被送至尼黎莉丝面前,她打算找某种借口让对方不喝那杯可可,但因有毒的可可正好送至自己面前,才喝下自杀。” “不可能!”探长脸上毫无笑容,摇头,“刚才我也讲过,从心理方面分析,松平小姐不应该会用那样的方法自杀,更何况她和橘先生才刚宣布订婚,处于幸福顶峰,没有自杀的动机。” “这岂非很奇怪?”安孙子马上反驳,“松平大概因已宣布订婚而放心,向橘告白自己以前的过失,因此橘受到严重的打击,这点,牧已告诉过大家了,所以橘对松平的爱情当然会产生动摇,松平在绝望之余,应该有充分自杀的动机。” “绝对不是自杀!刚刚我说的纯粹只是假设。”探长满脸汗渍,“警察绝非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愚蠢。我们调查松平小姐留下的杯子时,并非只是在检测出毒药,还调查其它各种细微之事,因而确知茶杯上并无任何记号。尼黎莉丝和松平纱絽女的茶杯毫无可分辨之处,完全一模一样。 “一般若是九谷烧的茶杯,每个形状皆不同乃是其价值所在,但西式茶杯就不同,一套或半打,其形状全部相同,没有图案差异,也无瑕疵,所以在哪个杯内掺毒,松平纱絽女自己也不可能知道。” “探长先生,我也明白从心理方面而言,松平不会采取那种自杀方法,但,你刚刚有关茶杯的说词未免就有疑问了。就算茶杯本身没做记号,也能够藉可可的量之多寡来予以辨别的,譬如,一杯是七分满,另一杯为八分满,要辨别就很容易了。你口口声声说什么逻辑推演的,事实上却漏洞百出。”安孙子矮小的身体后仰,孩子气的脸孔浮现微笑,“方才我讲过有疑问,亦即在于你们将有下毒机会的人物局限于我和松平两人。为何必须执着于茶杯呢?不是也能认为凶手可以在可可粉或砂糖中掺毒吗?那样的话,当时在那栋房子里的每个人皆有机会。” “不必你讲,这些我们也调查过了,可可粉和砂糖都没有掺毒。” 听了探长的话,安孙子转为嘲笑的神情,轻哼出声:“是否这样就可放心还是一大疑问呢!真凶X假如在可可粉罐内掺毒,也能趁松平遇害、大家乱成一团之际再将那罐可可粉丢弃,换上另一罐未掺毒之物。” “是有这种可能没错。退一步说,即使可可粉罐内事先掺毒,作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的松平小姐应该是用同样可可粉调制两杯有砒霜的可可才对,不可能喝下其中一杯的人死亡,喝另一杯的尼黎莉丝却平安无事,因此可确定有毒的可可只有一杯。 “这样一来,事先在可可粉罐、牛奶瓶或砂糖壶内,甚至水壶里掺毒的论点就不能成立了,只能认为所有材料中本来就未掺入毒药,而是在调制好的两杯可可中的一杯内下毒。” 材料内可能掺毒的推论很简单被推翻,对此,安孙子也不得不承认。但,如此一来,他的立场仍旧不利,所以他无论如何要咬定纱絽女乃是自杀的论点。 “你还坚持纱絽女小姐是自杀?难道不明白浪漫情怀的少女不可能暴露自己丑陋一面而自杀吗?” “我就是不懂。难道有人宁愿手足被辗断的卧轨自杀?像我,也许你也一样,都不会希望手脚被车轮辗断、身首分离的悲惨死法,也不想吊在树枝上,两眼翻白、鼻孔滴血的死法,最合适的可能是吞服安眠药,在熟睡中悠闲的死亡。 “然而,卧轨自杀和上吊自杀的人却前仆后继,这表示自杀者的心理状况各不相同。即使你觉得讨厌某种死法,别的人却可能认为那是最迅速也最方便的死法,因此,不能以你自己所想象的来判断松平纱絽女的自杀方式。” 安孙子是竭尽全力反击。亦即,到了最后阶段,警方当局势必发现并未准备任何否定纱絽女是自杀的资料,更何况安孙子指出的疑点也没错:如果纱絽女是藉分量不同为记号分辨尼黎莉丝喝的是无毒可可,而自己喝的是有毒可可,又该如何推翻这种论点? “由木,怎么办?” “真是没办法哩……”由木刑事交抱双臂,蹙眉,脑海中想起二条义房所说的话。 ——若未能确实查明松平不贞的内情,便无法解决事件的…… ——想让安孙子在一、两天之内自白?这可难讲了,我倒是非常怀疑。请教一点,那个电话号码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不管如何逼迫安孙子,很抱歉,还是无法解开整桩事件之谜,但是我却可以。 隔着镜片,二条那柿子核般眼眸低头望着由木刑事的神情,很清晰浮现了,耳鼓膜深处也响起二条的嘲笑声,令由木心中恨得发痒。可是,事实却如二条所预料! 虽然向牧、尼黎莉丝、日高铁子询问过松平纱絽女有过何种不贞行为,但是每个人皆表示不知道。电话号码的意义依旧不明,无人可猜透花子从那些数字里解开什么谜团。另外,如二条所预测,事件完全碰壁了!尽管并非钢铁般牢不可破,而是如塑胶般半透明、乍看很容易戳破之壁,但是在纱絽女是否于茶杯做记号之点,却没办法让安孙子屈服。 “剑持先生,虽然很遗憾,但,还是向二条义房求援吧!”由木刑事难堪的望着探长。 在警局内被微脏墙壁环绕的这个房间里,每走动一步,地板就发出轧轧声,这声音更令他不快了,何况,今天从一早就飘着小雨,又闷又热。 “胡说!不可能找那种倨傲男人帮忙的。” “可是,据日高铁子所言,他是相当具备推理才华的人物,就是因为知道丁香庄发生这样的事件,才抱着解决事件的目的和她同来。” 本来以为对方纯粹只是前来度假的剑持探长很意外似的眉毛往上挑。 “每个人都有缺点的,何不对其傲慢睁只眼闭只眼,只听取他的意见。” 探长当然也听过由木刑事详细说明二条义房讲过的一切。 “但是,那家伙不是普通的傲慢不逊,一旦我们求助,更不知会跩到什么程度哩!坦白说,我心里还暗暗希望那家伙被凶手杀死呢!” “我也一样。不过诚如俗语所言,令人厌恶之人反而命大,像那种家伙就算被杀,也不会轻易死掉的。” 剑持探长毫无笑容,咬着小指头。像这样拖延下去,一旦羁押期满,就必须释放安孙子,而若纵虎归山,很可能又会发生第六桩命案……或许,是该忍辱借重二条义房的智慧。 “由木,没办法,就依你的。”探长以勉强压抑心中愤怒的语调表示同意。 由木刑事的心情当然相同。 2 二条义房搭二十四日下午的列车回东京,因此由木刑事至丁香庄找牧,请他帮忙连络。 昔日溢满年轻人笑声的丁香庄现在给人有如巨大坟墓的黯翳印象,而还在这儿的学生只剩牧数人、尼黎莉丝和日高铁子三人。 “嗨,后来怎么了?”由木刑事问出到玄关的日高铁子。 铁子低头,悄声说:“刚刚接行武的骨灰回来。” “啊,对了,实在太忙,连昨天的守灵夜都没办法前来……” “好寂寞哩!二条回东京去了,我们和万平老先生总共也只有四、五个人守灵,又下着小雨……” “在客厅吗?” “嗯,还是在那里……” 四、五个人在那样宽润的房间守灵终夜,再加上外头持续飘着阴雨,那种萧飒景象恍如浮现由木刑事眼前。 “我和行武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希望给他上香。”由木刑事低声说。 “谢谢。行武的哥哥来了,却接完骨灰就回故乡,好像工作很忙,要我们代替向你和剑持先生致谢。” 由木刑事试着想象捧着小骨灰坛的行武的哥哥之情景。 “安孙子好吗?” “咦?啊,你是问安孙子?他很好。” “现今的警察不会像以前那样刑求逼供吧?” “这点请放心。” 由木刑事不明白这位像男人一样剪短发的女性为何惦着安孙子。不,也许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吧!说不定是从彼此都失恋、度过失眠夜的翌晨在洗手间意外碰面之时开始就产生某种特异的感情吧! 但,铁子自己也没有注意及此。 牧和黎莉丝在餐厅。或许是心理因素,黎莉丝那脂肪过多的脸感觉上有些憔悴。 “啊!” “又来打扰了。” “真是难得!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牧似想挥除阴翳的空气般,开朗的说。 由木刑事和铁子坐下后,黎莉丝开口:“由木先生,明天我就打算离开这儿了。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 “是的,能回家真好,不过万平老人一定会很寂寞吧!” “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牧打岔,“万平老先生说要找附近的农夫们来陪住。像这么宽阔的宅邸,一旦少了人气,总是既寂寞又可怕吧!” 那也是当然了。若让幻想之翼肆意逞威,说不定在深夜的这个走廊上,死不瞑目的花子、橘、纱絽女和行武的灵魂会无声无息的徘徊留恋也未可知。 “是呀!到昨天为止还好,可是在大家带着骨灰离去后,瞬间感到寂寞难耐,所以,你今夜能住下来吗?我很担心这两位女性半夜要上洗手间怎么办。” “讨厌,连这种事也讲得出口!” “可是,不讲出来的话,由木先生不会住这儿。”牧似是开玩笑。 但,两位女性却很认真。 “拜托嘛!由木先生,你今夜就留一个晚上吧!在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我不可能睡得着。” “是呀!拜托你,由木先生。”两位女性似在哀求的说。 由木刑事忍住笑,转脸望向牧:“对啦,牧先生,你有办法和二条先生连络吗?” “有啊!我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哦,那正好。” “那是因为他说,如果由木先生或剑持先生想和他连络时,就告诉你们,所以我才记下。” “嘿!”由木刑事轻呼出声,说不出话来。对方怎会考虑及此呢?而且,为何能够如此自信呢?也许,二条义房的脑部构造和自己不一样吧! “要打去哪里?” “我帮你找他吧!不过他可能会外出,那就不容易连络上了。”说着,牧走出走廊。 不久,门外传来牧通电话的声音,然后是挂断的声音,接着,牧回餐厅。 “我打去二条所住的公寓,但他果然外出了,不过知道他要去哪里,所以管理员会帮忙连络到他。” “谢谢……对了,昨夜的守灵夜很寂寞吧!”由木刑事知道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拉过身旁的椅子,坐下后,打开话匣子。 “是呀!行武是无神论,所以并未找和尚诵经,只有万平老先生、行武的哥哥,以及我们三个人。坦白说,我也想到要找同学前来,可是现在放暑假,大家可能都不在东京……所以,真的很寂寞呢!不,应该说是悲惨更恰当。” “是的,和橘他们的守灵夜相比,的确是这样。尽管行武活着时经常跟他人有所冲突,可是人死了,总是很可怜。” 像这样随兴聊了约莫三十分钟左右,走廊的电话铃声响了。 “好,我去接听。”由木刑事小跑步出餐厅,抓起话筒。 “啊,我是二条。”——出乎意外,声音很清晰——“找我有什么事?” “那件事想请你帮忙。”为了不想让牧他们听见,由木刑事尽可能简略的说。 二条得意地笑了:“没问题!不过,答应我的条件了吗?” “带安孙子来吗?可以。” “好,那么我立刻出发。谜团几乎已完全的解开了,譬如像‘蓝色夕阳’。其实那隐藏着很重要的意义,也难怪行武会生气了。” “这么说,电话号码之谜也解开了?” “那种东西早在那边时就已知道。”——仍旧是傲慢的态度——“还有关于松平的不贞也查明白了。我大概六时半至七时之间会到,请等我。”说完,不待由木刑事回答,二条已挂断电话——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由木刑事马上和局里连络,向剑持探长报告,请他带安孙子来丁香庄后,回到餐厅。 这时,三双眼睛盯着他。 “安孙子要来吗?” 看样子,他们已听到通话内容了。 “嗯。” “他获释了吗?”铁子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不,是二条先生要求的。” 三个人皆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神情有所疑惑。 “也就是说,二条先生今天傍晚会回来这里,面对安孙子揭开一切事件之谜团。由于我们的调查尚有缺失,二条先生回东京针对这些缺失调查了。” 日高铁子很明显浮现失望的表情。 黎莉丝默默凝视墙壁。 “真讨厌,同一所学校的学长揭穿学弟的罪行!总不会要求我们也在场吧?我不希望见到那种场面。” “我也是。”黎莉丝仍盯视墙壁,表示同感。 “但是他希望这样哩!也许认为观众和掌声愈多愈好吧!” “那家伙是很可能如此。”牧恨恨的说。 由木刑事抬头望向墙上的钟。三时十五分,距二条抵达这儿还有三个多小时。虽是对他会有什么样明快的推理觉得气愤,却也有着迫不及待想知道的心情。 第十二章 躲在阁楼上的人 1 四时半过后不久,剑持探长等人带着安孙子开吉普车来了。站在铁门前,这名杀人嫌犯以满怀感慨的眼眸环顾四周,但是在探长催促下,只有继续往前走。或许因为双手被戴上手铐,动作显得有些迟钝。由于他本来胡须就很浓密,此刻两鬓角和下颚如墨一般黑,反而不会显得很憔悴状。 三个人来到正面玄关前时,由木刑事出来迎接,他的背后跟着牧、黎莉丝和日高铁子。 安孙子一向容易脸红,面对这种情景,也马上脸红了,转过脸。 “啊,看起来精神不错呢!”黎莉丝似要打破尴尬气氛般,高兴的说。 安孙子脸更红了,并未转过脸来。 “真的呢!太好了。”日高铁子也表示同感。但,见到他的手,瞬间,表情转为沉痛,“嘿,居然戴上手铐!” “好可怜!由木先生,能解开手铐吗?”黎莉丝很同情似的望着刑事,问。 “不行!他是情节重大的杀人嫌犯。”由木刑事脸上毫无笑容的回答。 黎莉丝不满的转头面向探长,激烈抗议:“至少在这里应该解开手铐吧?见到同学被那样对待,我们很难过的。” “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剑持探长好像有些困惑,“不过他是重要的嫌犯,我们没办法答应,否则万一逃亡……” “可是,探长先生,”黎莉丝迅速接口,“已经拍照和采取指纹了,不是吗?那么,他岂非无处可逃?我想,安孙子一定也不会替你们造成困扰的。” 日高铁子同样热心的说服,连本来沉默不语的牧都开口,于是探长和陪同前来的警察似皆同意让步了。 “那么,这样好了,我们需要一直能监视着安孙子,所以只能同意他在这丁香庄内部自由行动。” “太好啦!” “但是,”探长瞪视黎莉丝,严肃的说,“不能够解开手铐。” “嘿!” “没办法,彼此都让步了。”一旁的牧打岔。 和爱讲话的女性们相比,他算是很安静了,因此尽管同样发言,他的意见比较容易被接受。结果,安孙子虽仍戴着手铐,至少已能够在丁香庄内自由行动。 “相对的,我们是相信安孙子不会做出愚昧行为而答应让他自由行动,所以希望他切勿悖弃我们的信任,你能发誓吗?” “可以。”安孙子冷冷地答应。在同学们替他交涉之间,他简直像事不关己般漠无表情的盯视墙壁。 三位男人一齐开始脱鞋时,黎莉丝急忙拿出三双拖鞋,排放在红地毡上。 戴着手铐的安孙子无法维持身体平衡,步履有些踉跄,立刻,铁子迅速伸手扶住他。 牧退后一步,倚着墙壁。虽然他并未有什么动作,但是凝视着这位杀人嫌犯的眼眸并非冰冷。 安孙子可能预期他们会敌视自己吧!照理对于热情照顾,又伸手扶自己的对方,应该表示感激才是,不过他的个性本就倔强,因此无法坦然接受,亦即,不管任何事,他都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别扭反应。 另一方面,牧他们之所以不憎恶安孙子,主要也是由于他和世间常见的杀人事件凶手不同,而是自己的同学吧! 憎恨安孙子而未露面的只有妻子被杀的万平老人,事实上他今天早上风湿性关节炎的老毛病恶化,已没办法下床。 “对了,铁子,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呢?”黎莉丝马上讨论晚饭的事。 “这个嘛,有这么多人,而且又是我们最后的晚餐,吃点好东西吧!同时也烧热水,大家好好洗个澡……” “这儿没有高级的肉类,还是吃鱼吧!” “也对,不赶快去买不行。” “好,我们请牧骑脚踏车到车站前采购。” 听到两人的对话,安孙子眉毛一挑,回头,脸色遽变:“最后的晚餐是怎么回事?” 他可能认为是在讽刺自己。 “啊,不是讲你哩!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儿回东京了。事件已结束,一直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安孙子的怒气消失了,双肩无力下垂,落寞的喃喃自语:“是吗……” 他和这几个人绝对算不上情投意合的好朋友,甚至经常发生龃龉,但是一旦知道大家要回东京,很明显感受到被孤单留下来的寂寞! “我要去房间休息了。”他淡淡说完,拖着沉重的步伐爬上楼梯。 探长抬头望着他矮小的背影,不久,回头对由木刑事说:“能够从窗户逃走吗?” “不会的,只要戴着手铐,绝对逃不掉的,我担心的倒是他会自杀……” “放心!他很得意我们不能推翻在茶杯上做记号的论点,所以如果二条义房完全拆穿他的诡计之后,倒是必须注意防范,现在他并未绝望,不会的。” 剑持探长充满自信的口气似一举祛除由木刑事心中的不安,于是放心的当先进入客厅。 守灵夜的坐垫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间中央像以前一样摆放着铺厚布的大圆桌和披纱椅套的安乐椅。剑持探长深深埋坐在椅子上,掏出香烟,点着,津津有味地抽着。 两位女性开始在厨房削蔬菜皮。牧至车站前的鱼摊采购。丁香庄似已溶入静寂之中,只有从厨房持续传来轻微的切菜声。 剑持探长把不知已是第几枝烟在烟灰缸里捺熄,似怕吵到别人般低声喃喃自语:“安孙子很安静,会是睡着了吗?”他低头看看手表,“二条应该快到了吧!” “不,还早。他说过六时半才会到车站。” “是吗?那么还有约莫一个钟头左右。依你之言,他好像非常有自信,但,究竟是如何解开谜团呢?人嘛,真的不能只凭外表论断,像那种人竟然有推理才华,实在太意外了。” 两人继续聊着二条义房的事。 牧买鱼回来了,不久,厨房传来油炸的声音,同时香味也飘散至客厅,让已饥肠辘辘的刑事们更觉得饿了。 “怎么办?要等二条来了再吃饭,或是我们先吃?”日高铁子出现在客厅门口,问。 “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若要一块吃饭,应该等二条先生,他应该快到了。”说着,由木刑事瞥了一眼手表。 面对二条那倨傲无礼的脸孔,吃起来一定很难下咽,但总不能说要先吃吧! 铁子离去后,餐厅响起摆碗盘的声音,不过也很快就静止了。 “真慢呀!”六时四十分过后,剑持探长开始焦躁不安了。并非只是急于想解明事件的真相,同时也基于想要快些填饱肚子的现实欲求。 “确实是迟了些。”由木刑事搭腔的途中,忽然抽动鼻子,脸上浮现诧异的表情,“咦,什么东西烧焦了?” 探长也张大鼻孔用力嗅闻。没错,是木材的焦味! “好像是由厨房那边传来的,如果失火就糟了,里面没人吗?” 由木刑事走到客厅门口,望向走廊深处,却仍不放心,继续走向厨房。但,已经饿扁的剑持探长别说站起来,连讲话都懒懒的,肥胖的身体靠着椅背,眺望暮色已浓的庭院花坛上的美人蕉。 不久,由木刑事回来了,进入客厅,停住,按下墙壁的开关,开灯。 “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烧洗澡水的炉口有木材掉出来,那边是水泥地面,没事……但,二条到底在拖延什么呢?肚子饿得快受不了了。” “会是列车误点吗?” “有可能,我向车站查询。” 他并不胖,动作轻快,马上站起身来至走廊打电话,不久,边叨叨念着边走回来。 “列车准时抵达的,如果搭那班列车,早就已经到这儿了。” “下一班呢?” “二十一时十分到站,还早得很哩!如果晚一些从东京出发,应该打通电话讲一声嘛!现在害我们都快饿死了。”由木刑事怏怏地说。 二楼的人们似也因二条迟到而忍耐不住,黎莉丝下来,问:“是否不等他呢?”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当然没有异议。 “那么我们立刻准备,再等五分钟就能开饭了。”黎莉丝进入厨房,很快的飘来饭菜的香味。 瞬间,刑事们彷佛复苏过来般的叹口气。 五分钟后,正式开始吃晚饭。 餐厅里,手铐被解开的安孙子左右坐着三位警方人员——剑持探长、由木刑事和另一位警察。如果安孙子有什么异常举动,这三个人马上就得承担责任,所以他们不得不一面看着盛料理的盘子,一面监视安孙子的动作。 但是,安孙子本人却毫不在乎刑事们的反应,似因为双手恢复自由而很高兴,拚命动着刀叉大口进食。 和他们面对面的三位男女学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明天就要离开丁香庄,尽管这一星期来连续发生不愉快又可怕的事件,应该也有各种各样的回忆吧?或许他们边品尝料理滋味,同时内心也在搜寻这些回忆吧! 即使这样,随着进餐时间的经过,众人的话也开始多起来了。若希望和连艺术的艺字都不懂的刑事们有共同话题,谈话内容就不得不受到限制,更何况,当着失去自由的安孙子面前,也得顾忌不少话题,所以大家谈的尽是一些言不及义的无聊事情。 只有铁子沉默不语,频频在写着什么。 “你在写什么呢?”由木刑事探头看着,问。 铁子慌忙想藏起纸条。 “啊!” “哦,这倒有意思。”话一出口,由木刑事发觉自己失言,慌忙噤口。 铁子在纸条上写的乃是从烧炭男人至行武全部牺牲者的姓名。 “我发现这名凶手是采取富于变化的杀人手法哩!先是由悬崖推落让对方摔死,然后是勒死、刺杀、毒毙……手法完全不同。” “我看看……”由木刑事接过纸条,“烧炭男人被推落悬崖摔死,纱絽女被毒杀,橘被刺杀,花子被勒毙,行武则被殴击致死……不错,并未重复采用同一手法。” “一定是出自凶手的虚荣心理,太丑恶了!”一旁的黎莉丝从鼻孔发出声音轻蔑的说。 由木刑事心想:这位肥胖任性的女孩只有这种时候的发言最中听了。 “但是,假定你的看法正确,凶手岂非还有得忙了?因为还有射杀、溺毙……等各种方法。” 身为刑事,讲这样的话是应该受责怪,但是,由木其实只是想试着针对铁子的见解委婉批判而已。凶手根本不可能出于开玩笑心理而干出这种事,这中间绝对有不得不采取那些手法的某种因素存在。 “批评家总是讨厌被说是暴力主义者,但是所谓的批评家却都倾向暴力。”似乎对批评家一直怀有敌意的牧,马上说。 安孙子不愉快似的转过脸。 “如果这样就算解决了还好,但我还是担心得快疯了,会想到接下来轮到谁被杀……不是吗?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之动机完全被漠视呢!” 黎莉丝很明显话中有话,安孙子眉头更深锁了。 “啊,对了,晚报还没送达吗?”突然,牧开口。或许他是厌恶这种场面吧!站起身来,走出餐厅,准备去铁门的信箱看看。 “二条先生到底怎么了?”似想起般,铁子说。 “对呀!”黎莉丝也说。 安孙子默默抽着牧递给他的香烟。 由木刑事机械似的看表。已经快过八时半了。如果二条是搭乘二十一时十分的列车,抵达这儿将是十时左右。他内心也为二条的迟到很不耐烦,毕竟总希望能尽轨解决疑点! “探长,我和局里连络看看。”由木刑事说着,站起来想去打电话。 正在此时,从黑漆漆的庭院方向传来牧非常狼狈的声音。 由木刑事迅速冲向窗户,推开纱窗探头出去,望向庭院,问:“喂,怎么回事?” “糟啦,二条被杀了,快,快点来!” “好。不过,你千万别动他。” 从牧那不寻常的慌乱反应,剑持探长察觉有了异变,一马当先冲出餐厅。他虽胖,到了紧要关头,行动仍旧非常敏捷。 “把手伸出来。”由木刑事不由分辩的替安孙子戴上手铐后,也冲出餐厅。在内玄关穿上凉鞋,立即往前跑,到了外面大门和正面玄关相连接的昏暗路上,见到探长蹲跪在地上。 剑持探长听见脚步声,回头,拍拍长裤膝头,边站起身,边很难堪的以愤怒口气,说:“没救了,已经完全冰冷。” 牧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跑进正面玄关,打开拱门的电灯,在灯光照射下,由木刑事已能看清倒在地上的二条身影。这位极端傲慢的男人虽已死亡,却仍像在嘲笑似的皱着鼻翼、露出牙齿、脸孔朝向拱门,双手和双脚非常不自然的如螃蟹折起,一时之间无法判断死因为何。 “由木,”探长的声音因不甘心而颤抖,“你看这里。” 探长所指的尸体暗影处,掉落着某种似箭矢般的细长之物。剑持探长小心翼翼的拾起,借着灯光端详。与普通的箭矢不同,本来应该是羽毛部位呈圆锥形。 “这……不是吹箭吗?” 由木刑事记得曾在电视节目中或哪里看过原住民的吹箭介绍。两者间的圆锥形部分和全部长度虽有相当差异,却具有吹箭的共同特征。 “不错,是吹箭。你的话马上付诸实现了,不,应该是凶手比你还快了一步!利用吹箭也算是射杀,对吧?”探长的语气很明显是抑制不了激动的心情。 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由木刑事眼眸里有着狼狈之色。 “太令人惊讶了!我想到的是被枪射杀,因为凶手若持有手枪,早就使用了,毕竟那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既然没有使用,表示凶手身上并未镌带这样的凶器,所以认为不可能出现什么射杀的状况,才会那样说的。”由木刑事不由自主略带辩驳的说。 剑持探长默默颌首,将箭矢的尖端拿近眼前。箭尖似放大的钻子,上头沾有已变成红黑之物,一定是血迹。 “二条是被它杀死的。” “大概是吧!本来插在身上,但是倒地时掉落。” “应该是毒箭,但,会是什么毒呢?” “或许是南美箭毒。” “有可能吧!战前很少见,不过战后并不稀奇。”边说,剑持探长一手拿着吹箭,另一只手借着昏暗的灯光似在找寻什么。 由木刑事好像也立刻明白探长在搜寻之物,弯腰,同样开始在附近搜找。 “有了!” 听到剑持探长的叫声,由木刑事回头,一看,探长伸手探入正面玄关旁的丁香树丛内拿出一张扑克牌,然后站在拱门灯光正下方仔细看着。 不久,探长望向由木刑事,开口:“是黑桃6。这简直是在向我们挑战嘛!” 由于光线不足看不清楚,不过从语气判断,此际的探长一定气得两颊胀红,同时肌肉不住颤动。由木刑事和牧同时望着探长手上的扑克牌,没错,的确是失窃的第六张黑桃花色扑克牌。 “即使这样……尸体位置和扑克牌掉落的位置未免离太远了。” 剑持探长点点头,但,似想到什么,走下拱门两、三步后,回头,仰脸望着建筑物:“由木,凶手可能是从那扇窗户射击的吧?等被害者倒地后再丢下扑克牌,自然会形成这样的结果了,因为凶手杀害须田时,也是自崖上丢下扑克牌。” “不错。”由木刑事也走下拱门,和探长并肩站立,仰脸往上看。 前面曾提及,丁香庄是折腰式屋顶,上半端斜度较小,下半端陡直下斜,所以二楼之上还有阁楼。两人此时抬头看的正是阁楼,而,正面玄关上方的墙壁有两扇窗户。 “是的,可以认为凶手在那扇窗口守候,见到二条时迅疾利用吹箭射杀。” “我在这里监视,你去打电话给派出所叫巡佐过来,当然,还要马上和局里联络。”剑持探长也完全乱了方寸,慌张命令着。 2 让牧他们四个人留在餐厅里,再由赶抵的派出所巡佐负责监视尸体后,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开始调查阁楼。 丁香庄内部隔间前面曾略提过,玄关右侧有楼梯由一楼通往二楼,再连接上面的阁楼。爬上二楼楼梯,尽头的阁楼入口正好在玄关正上方。 两位刑事推开阁楼门,按下开关开亮灯。里面不像所谓的房间,和楼下的华丽气氛完全不同,空荡荡的,虽然相隔的两根横梁上各吊着电灯,却无法充分照明,到处都出现光线照不到的死角。 推开玄关正上方的对开式窗户一看,可俯瞰躺在地上的二条的尸体,以及负责监视的派出所巡佐。 “角度正好哩!所谓的吹箭,如果对方不是来到正下方就很难瞄准的。凶手在这里等二条来到,待其进入射程范围就下手。即使这样,未免也太准确了些,通常文明世界的人很少玩过吹箭的。” 关上窗户,两人回到陈列柜前。以前,藤泽勘太郎使用这儿当别墅时,可能曾搬入桌椅,把阁楼当作书房,但是现在所有家具几乎都搬光了,仍以当时状态残留的只剩三个陈列柜和挂在四周墙上的将近两百张面具而已。面具种类繁多,有丑女、鬼、狐、天狗面具,也有中国京剧面具和南洋原住民面具,更有现在墨西哥原色面具和古希腊悲剧人物面具。 藤泽以手枪自杀后,其未亡人为了不让亡夫的搜藏品逸散,将全部面具捐赠艺术大学,希望能对学生们的研究有所帮助。 在有愤怒、有哭泣、有滑稽、有狂笑的无数面具环绕下,彷佛能够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即使毫不迷信的由木刑事和剑持探长,忽然也产生奇妙的心情。 “在这种面具环绕下会觉得愉快,藤泽勘太郎这个人的兴趣未免也太奇特了。” “他老婆或许长得很丑吧?所以看着丑女的面具会让他心里得到安慰。”剑特探长好像终于有了开玩笑的空暇,但,事实上,他是觉得若不如此,好像随时会被这些可怕的面具震慑住。 两人站在陈列柜前。大概是搜集原住民面具时顺便入手的吧?三个陈列柜内摆满南洋项饰、骨刀、弓箭等物,另外还有笛、鼓之类,每样东西皆被手垢弄脏,不过却反而展现原住民生活的痕迹。 剑持他们注意到的是这些对象中间的一处空白。 “由木,吹箭是摆在这里的吧?” “应该没错。但,没有吹筒呀!会是掉在什么地方吗?”由木刑事弯腰,在地板角落搜寻。 “虽不至于会犯了留下指纹的疏忽,但是若吹筒上沾有唾液,也能成为重要物证……且慢,那家伙会这样笨吗?一向如此狡黠……” 剑持探长之所以声音中断,乃是因为由木刑事脸上浮现奇妙的表情,瞪视墙上的面具。 “由木,面具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严重的错误?怎么说?” “刚刚我说过烧洗澡水的炉口有木材掉出,对不?那根木材并不像一般劈过的木头,而是圆筒形,现在回想起来,一定就是吹箭的吹筒了,我竟然在不知觉间自己烧毁了重要的物证。” 由木刑事的脸孔因遗憾、可笑和自嘲而扭曲。事实上,凶手若知道此事,应该会忍不住捧腹大笑了。 “凶手顺利射杀二条后,悄悄下到一楼,为将证物湮灭,把凶器塞入烧洗澡水的炉口后逃逸。不过,没什么好遗憾的,我们很清楚是谁杀死二条的,不是吗?因为二条活着只会对一个人造成不利。”剑持探长安慰着,说。之后,打开一旁的陈列柜盖,“你看,这里有三种弓箭,以没摸过吹箭的人而言,应该是使用弓箭较为容易,但是会选择吹箭,岂非意味着凶手无法张开双臂拉弓?” 剑持探长说完,拿起弓,搭上箭,用力拉弦,瞄准天狗面具射出,立刻弓弦的弹动声震撼了阁楼内弥漫着尘埃味的空气。 “亦即,凶手的双手……”说到这儿,剑持探长忽然侧耳静听,“有汽车来了?” “嗯……”由木刑事也竖起耳朵望向窗户。这次,清楚听到警用吉普车的喇叭声了。 紧接着是轮胎辗在砂石上的声音和派出所巡佐的声音。 “喂,好像是泽村来了呢!这里待会儿再继续调查。” ——泽村就是那位法医。 两人出了阁楼,开始下楼梯。 第十三章 附子 1 花子遇害时因层出不穷的事件而慌张的泽村医师现在似已见怪不怪了,首先卷高白麻纱长裤裤管后跪下,冷静的调查尸体。 傲慢自大的二条义房以难看的姿态躺在砂石路上,被法医翻开眼皮调查瞳孔,又被掀开嘴皮查看嘴巴,依此看来,不管生前何等倨傲、炫耀,一旦死了仍旧与常人相同。 由木刑事忍不住感慨万千了。 尸体外表上似未能有特别发现,只好送往解剖以确定是何种毒物致死。 “最初我是认为南美箭毒,但,这支吹箭和虾夷人所使用的非常酷似。我就读的学校在北海道,因此经常能够见到。而如果是虾夷人的吹箭,应该不是南美箭毒,而是附子了。或许你们也知道,这种毒草不仅在北海道,本州岛地方也有野生。” 探长和由木刑事默默颌首。两人都听过附子(乌头)这种植物,草株高约三尺多,到了秋天会开紫色穗状花朵,虽有剧毒,却因花很漂亮,花市也有切花供应。 “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某位博士以此为强精剂却因用量错误而中毒死亡。”剑持探长说。 “对、对,我认识那位博士时他的年纪已很老,不过皮肤却如年轻人般细嫩,可见的确有强精壮阳的效果,只是稍微用错量就糟了。”医师似忆起昔日情景,伤感的说,“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连那样的专家都可能中毒死亡。” “致死量约莫多少?” “若是干燥根,大概是零点五公克至一公克吧!附子的毒是所谓的乌头素(aconitine),如果纯度很高,零点三公克就足以杀死人了,而若分量很多,会呈现类似休克死亡的状态,所以这位被害者大概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吧!”医师边说,边凝视尖端沾有红黑色污痕的凶器,似被煽起职业上的兴趣。 “若不是虾夷人的凶手,很难想象能够使用不熟悉的吹箭一箭中的……”由木刑事一面喃喃念着,一面望向四周,果然不出所料,在稍远的砂石路上又发现另外一支吹箭,“我猜测的没错,凶手射出几支吹箭,其中一支命中。等天亮后再仔细搜寻,或许还可以找出一两支。” 探长盯视由木刑事递给他的吹箭,不久,说:“由木,藤泽搜藏这种武器之际,为了防止发生危险,可能会将矢尖涂抹的剧毒洗掉,而凶手行事缜密,很可能在使用作凶器之前就考虑及此了,一定会事先以某种东西实验是否还有剧毒,否则,若矢尖无毒,二条顶多是被刺伤或擦伤,立刻就知道凶手躲在阁楼。” “是以动物当实验品吗?” “有可能,或许是诱野猫前来吧!我看待会儿你最好和派出所巡佐一起仔细调查阁楼和宅邸四周。”探长说。 一旁沉默的医师打岔了:“等一下!若是附子之毒,有办法辨别的,请把那支吹箭借我。”医师接过后,慎重的舐一下矢尖,马上吐出唾液,“以舌头舐乌头素时会产生刺痛,立刻可判断,所以,应该不会错。” “原来如此。但,这种鉴别方法一般人都知道吗?” “不,除非……”医师否定了,“具备有植物学或毒药学方面的知识。” “安孙子好像没有植物学和毒药学的知识。”剑持探长望着由木刑事,“你们还是去找野猫吧!” “是的。” “也不一定是猫……呀,怎么了?”剑持探长似很讶异医师的态度。 “不,没什么,只是这支吹箭相当旧了,但是感觉上箭毒却很新,我的舌头现在都还刺痛哩!像这种剧毒,只要一被射中就完了。”医师回答后,招呼附近的警察准备搬运尸体。 五分钟后,载着医师和二条尸体的吉普车消失于黑暗的彼方了。 目送吉普车离去后,剑持和由木心中感到无比遗憾,因为本来二条想解明的连续杀人事件之谜又再度被秘密的翅翼所覆盖。 两人从后玄关进入建筑物内。在匆忙慌张之下,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皆忘了自己只穿着凉鞋,尤其是探长一脚穿男鞋、一脚穿女鞋。于是,只好苦笑着换上拖鞋。 年轻警察坐在餐厅前的椅子上监视众人,一见到探长和由木刑事,立即起立敬礼,报告一切并无异状。 探长慢吞吞的进入餐厅。除了安孙子,其它三位男女皆以不安的眼眸望着他,连一向沉着冷静的牧数人也失去冷静,显得相当神经质。三个人都屏息听探长说明,只有安孙子恍如事不关己般,背对着大家。 “从车站步行到这里约二十分钟,凶手一定是计算好时间伏击。二条先生真可怜,虽然他指出我们的盲点,但我们仍觉得对他很愧疚。不过……”探长环顾众人。 大家似乎皆已吃过晚餐,肮脏的餐盘叠放在另一张小桌子上。只有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座位前的汤盘和面包仍保持原样。 “二条先生遇害时,你们都在二楼的房内,所以,我想问的是,有人发觉凶手离开房间吗?” “不知道哩!我们女孩子并非一直待在房间里的,时时要轮流下来厨房,或去看洗澡水温度如何呢!”日高铁子侧着脸,不去看安孙子的回答。 “牧先生呢?” “你是问安孙子吗?我见到他走过走廊,不过以为他去上洗手间,并未特别注意。” 尼黎莉丝摇摇头,她的说词和铁子相同。 但,就算无人目击安孙子上阁楼,也不可能让他再自由行动了,他马上被探长和在走廊负责监视的年轻巡佐带走。单独留下来的由木刑事打算再度搜索安孙子的房间,想找出黑桃花色扑克牌。 不久,他回餐厅,开始拚命吃黎莉丝帮忙温热的料理。 “又不能回东京了!明天是二条的守灵夜,后天是葬礼,再过一天则是火化,必须留到那时候……”黎莉丝用不含感情的声音对牧说。 “就是这样了。今天是二十五日,要到二十八日才能回东京。反正留在这种地方毫无用处,就和迎骨灰的二条家人一同回去吧!”牧似乎心中也在想别的事,空洞的说。 那样傲慢、又喜欢嘲讽别人的讨厌男人在眼前被杀害,即使没有悲伤和同情,至少心中也有相当感慨。 “牧先生,”刑事边把灵罐放回桌上,边开口,“你知道安孙子对毒药学或植物学是否有兴趣吗?” “这……”牧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回望由木刑事,“我不知道。” “你呢?” “完全不知道哩。铁子,你呢?”黎莉丝问刚去看洗澡水温度回来的铁子。 铁子边以毛巾擦拭手臂,边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么,是否听到猫叫声呢?野狗也可以。” 三个人好像都不懂刑事话中之意,脸上浮现困惑表情。 “野狗吗?你是问什么时候、在哪里?” “你们来到丁香庄以后,地点是丁香庄或是附近一带。” 安孙子会考虑到使用吹箭为凶器,不见得是今天才产生的念头,那么,对箭毒进行实验很可能早就开始。 但,三位男女只是互相对望,没有明确回答。 “半夜里曾听过一、两次远方有狗吠声,却并非在丁香庄附近。猫叫也是一样!” 由木刑事蹙眉,抚着下巴。但仔细想想,安孙子本来就不可能在进行动物实验时让其发出叫声。 “由木先生,洗澡水早已经烧好了,可是方才乱成那样,还没有人能够洗澡,所以,可以去洗澡了吗?” “当然没问题,你们可以不必管我。”他微笑回答,心里却在想:剑持探长说这位日高铁子是女中豪杰,可是,半点征兆都没有呀! “牧,你呢?” “这个嘛,铁子小姐先去洗好了。” 之后,由木刑事爬上楼梯。像这样大的宅邸,只要上了二楼,楼下的讲话声即完全隔绝,两旁并列胡桃色房门的走廊一片悄然。 由木推开贴着安孙子宏名牌的房门,开灯,瞥了室内一眼后,开始比前些天更仔细的搜索。毛毯、棉被、床垫皆彻底翻找,却依然未见到一张扑克牌。接下来他检查桌椅,但同样一无所获。 不知觉问,由木刑事额际沁出汗珠,焦躁的翻找安孙子的行李箱和衣橱。扑克牌明明一定藏在近身处,但就硬找不到。 确定不在室内后,只好往室外搜寻了。但,这是需要相当时间和劳力的工作,今晚没办法进行。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一面擦汗一面凝望从衣橱下拉出来的奇妙物件。 “找到了吗?” 由木刑事抬起脸,一看,是刚洗好澡的铁子。常有人说沐浴后的美人最漂亮也最具诱惑力,但是这女人却丝毫没有给人那类感觉。尼黎莉丝也是距所谓美女十万八千里的女人,不过看起来还算顺眼,大概就是因为身旁有铁子这位女性的缘故吧! 对于因一出生就长得丑,不管在何时何地,皆必须衬托其它同性的宿命,让由木刑事不禁对日高铁子产生同情,也认为难怪她不得不想尽办法使自己成为女中豪杰了。 “呀,那是什么?”铁子注意到刑事手上之物,问。 “不知道。是从衣橱底下搜出的,我也感到很奇怪,正在细看。” “好像是什么植物的根吧?”铁子说。 没错,一定是植物的根。黑褐色的土已干硬,每一抖动就有沙子落下,但是根本身却仍含有水分,相当湿润,似曾被刀子或什么切过,切面是淡黄色。 由木刑事以指甲轻枢,拿到鼻尖闻嗅,忽然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附子? 他剥掉一端的皮,怯怯的用舌尖碰触,马上觉得好辣,慌忙以手帕拭着舌尖,对铁子说:“或许这正是附子也不一定呢!舌尖会辣,又刺痛。” “附子就是涂抹在吹箭上的毒?” “是的。虽然吹箭上涂的是不是附子有待分析结果出来才能确定,但目前嫌疑最大。” “……”铁子没回答。 由木刑事心想,到底怎么啦?抬起脸一看,铁子脸泛红潮,屏息静气盯视自己,是从未曾见过的奇妙表情。 “怎么了?” “我失陪一下。”铁子冷冷地说着,大踏步走出房门。 由木刑事怔了怔,忘了叫住对方,只是哑然目送其背影,等听到她把自己房门用力关上的巨响,才回过神来,寻思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令对方生气的话,却毫无眉目。他苦笑了,边感慨女人真是善变、难应付,边再次注视着手上的草根。 他判断,会用刃物切开,一定是为了把渗出的汗液涂抹在箭尖。 仔细看着之间,由木刑事忽然兴起要尽轨确定这是否附子的念头了。通常老年人对树和草的名称比较清楚,或许万平老人也有这类知识,于是,他再也坐不住了,快步冲出房间。 饱受风湿性关节炎宿疾折磨的万平老人躺在自己起居室的地板上。丁香庄里,只有这儿是日式的房间。老人枕畔放着花子的骨灰,裹住骨灰盒的崭新白色鲜明刺眼。虽然不可能是妻子之死诱发老毛病,但是万平老人却好像屋漏偏逢连夜雨般沮丧的凝视天花板的电灯。 由木刑事先问对方病情觉得如何之后,递出手上的草根,问其名称。 万平老人像因逆光而看不清楚,将草根放在手掌上,伸手拿过来老花眼镜,戴上。 “如果有叶子就可以知道了,但,只看根很难确定……不过,和附菊非常相似。” “附菊?” “就是花圆形呈兜状,也叫兜菊、草乌头,再过一个月,就会开出紫色的花,很漂亮哩!” 兜状的紫色花,一定就是附子了。 “这附近的山上,哪里有呢?” 既然是野生植物,山上应该有生长吧!但是今天连一步也未出到丁香庄外的安孙子,又如何能够挖到新鲜的根呢? 但,由木刑事的疑点很快自万平老人的回答中得到解决:“不多见,不过仔细寻找也并非找不到。问题是,在这儿的庭院就有了。” “什么!庭院的哪里?” “到处可见哩!花坛旁边、后院都有……” 由木刑事匆匆站起。不能再继续悠闲的听万平老人说话了,如果庭院里到处有附子,一旦稍微疏于监视,安孙子应该很容易能入手。他很希望马上调查庭院,但,这时才发现外头已是一片漆黑,不得不等到天亮。 他极力抑制焦急的心,走出万平老人的起居室。对于来找万平老人得到预期之外的收获,由木刑事非常满足。 正想走过餐厅前的时候,黎莉丝略带鼻音的腻人声音叫住他了。 “有什么事吗?” “是的,有一点点……”她出到走廊,以哀求似的眼神仰脸望着刑事,“拜托你,今夜留在这儿好吗?二条又被杀了,如果你们没有人留在这边,根本睡不着的……” “可是,已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安孙子在警局的拘留所里。” “不,并非那种实质的恐惧,我所说的乃是心理的害怕呢!一想到被杀害之人的幽灵会出现……”黎莉丝可能觉得自己的表达欠缺说服对方的能力,仍旧拚命说明,“不,我也告诉自己,现今的世间不可能会有鬼怪存在,可是,理论归理论,内心还是非常害怕、孤单,似要发狂一般……” 见到对方用混杂着恐惧、苦闷的表情哀求自己,由木刑事也无法付诸一笑了,何况,明天早上他还得到庭院里调查附子的生长状况,那么留在这儿、等天一亮就至庭院调查,远比回自己家还方便许多,所以答应黎莉丝的请求,也等于彼此各得其所。 但,他并未表露自己心中的盘算,只显得像同情对方般的答应留下过夜。 “哇,这样太好了,我想日高小姐一定也会很高兴的。你就睡我隔壁房间,好吗?我现在就去打扫。”黎莉丝眼眸发光,彷佛小学女生似的雀跃,让由木刑事在餐厅等待,自己则打开走廊的壁橱,拿出扫帚,上楼了。 “终于被说服了吗?”牧斜眼望着他,无声的笑了,却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向你道谢。毕竟,两位女性真的都很害怕哩!” 2 翌二十六日,由木洗过脸马上冲到庭院。但,由于浓雾笼罩,一公尺外就已见不到任何东西。他恨恨的咋舌,进入餐厅。 女性们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牧数人独自在阅读报纸。 听到由木刑事的脚步声,牧抬起脸:“啊,早!外面雾很大吧!”——可能已经休息一夜的缘故,脸色好多了,精神看起来也不错——“要看报纸吗?我已经看过了。” 早餐在凝重却平静的气氛之下完成。今天二条的尸体完成解剖后会送回,预定举行守灵夜,但,不管牧或黎莉丝,好像已因每隔一天就反复参加守灵夜而逐渐习惯,开始有某种空暇吧?在餐桌上也会稍微开玩笑了。 二条的家人也已连络好,其妻子和朋友们预定前来。 雾在上午十时左右散去。由木刑事穿上凉鞋来到花坛前。 中央的红色美人蕉如女王般傲然绽放,其周围是野姜花、剑兰,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大理花和雏菊等等,而,脚上沾有黄色花粉的牛虻嗡嗡的在各种色彩花朵中穿梭飞舞。静静眺望时,会令人产生一种昏昏欲睡似的和平。 由木刑事弯腰找寻附子。不久,在角落一隅发现有硬穗状花蕾的植物。他并非对植物有兴趣,不过因其花蕾形状和细长叶,令他想到应该就是那有毒的草本植物。再过一、两个月,花蕾会更成熟而绽放兜状的美丽花朵。 附子数目约有七、八株,但是四周的土很平,不似最近曾被人拔过的模样。因此由木刑事离开花坛前,徘徊庭院中找寻另外的处所。 如果万平老人身体硬朗,就会找他帮忙,可是老人目前病痛缠身,由木刑事只好独自搜寻了,当然,这并不容易。 约莫花费二十分钟找到四处长着附子的地点,可是每一处皆无曾被拔过的痕迹。他有些失望,正想由内玄关进入时,视线忽然被左手边的植栽吸住了。在洗手间北侧窗户正下方,亦即花子倒卧处的正旁,有一片以砖块堆成的小花圃,栽种着只有夜间会开花、气味芳香的夜来香。夜来香旁有四、五株群生的附子。 但,吸引他注意的却是其旁边有被挖掘出的小洞。 由木刑事凝视细看,久久,将凉鞋换成拖鞋,跑过走廊,冲进洗手间,推开北侧的窗户,上身探出窗外。在似有若无的微风里,毒草花蕾在眼前摇曳。 他伸手抓住花蕾之穗轻拉,虽有若干抗力,却仍很轻松的拔起整株毒草了。此时在由木刑事心中,安孙子能一步也未离开宅邸而取得附子的疑问完全消失了! 3 正午过后,二条被送去解剖的尸体由剑持探长和年轻警察陪同送回,攀附在大门石积柱的枯萎牵牛花似是在哀悼其死亡。 棺木安置于客厅后,警察离去,由木刑事叫探长至门口,从口袋里拿出毒草根给他看,并说明发现的始末,然后带他到后玄关旁的夜来香花丛。 “原来如此,是从这儿拔起来的吗?对于像那样具有邪恶智慧的男人而言,所见到之物皆能利用为凶器,实在搞不过他。”探长满足的说。 在今天上午进行的侦讯中,安孙子并未否认凶行,却也没有承认,不管问他什么,只是望向别处,沉默不语,对此种倔强的抵抗,剑持探长不禁也有些佩服了。 “箭毒的分析尚未有结果?” “不,已经出来了,我特地请琦玉大学帮忙的。果然检测出乌头素,证实是使用附子之毒没错。等守灵夜结束,我会带五、六位警察前来,想尽办法找出扑克牌,就算地毯式搜寻也在所不惜。像那样顽固的家伙,唯一的方法就是搜证齐全。” 两人正继续交谈时,葬仪社的年轻人捧着鲜花进入铁门。对他们来说,应该没有比丁香庄更好的顾客了,可是或许因为连续发生杀人事件而累坏了,把供品放在内玄关后,只是点头致意,立刻匆匆离去。 “牧先生,葬仪社送鲜花来了。”由木刑事朝走廊内叫着。 黎莉丝边应声边走出:“啊,对不起。二条先生的妻子和朋友们应该快到了,必须赶快布置好客厅才行。” “我们也要参加。但,客人大概有几位呢?” “依二条太太所言,会有六、七位画家前来……可是和我们不一样,是很久以前的美术学院毕业,因此我既不认识,也不知道姓名。”黎莉丝说完,忙碌的捧着鲜花进入客厅了。 能见到有人坐在灵前,同时淡淡的线香味扑鼻而来。但是,不管是黎莉丝或是其它男女,虽因二条的突然死亡而受到冲击,可是毕竟二条是那样的男人,很难涌生同情之念,感觉上有些不以为意。 二条之妻和七位画家搭三时零五分的列车来到。其妻年约三十一、二岁,脸色苍白的女人,不太能称为美女,服装和外貌也很寻常,和高傲却注重打扮的二条简直是明显对比。 画家们则像小学生远足般热烈交谈,中间偶尔会安慰未亡人几句。 黎莉丝和铁子运用替橘和纱絽女诸人守灵的经验,动作干脆利落的准备晚餐,提早让客人们进餐。 餐后,守灵夜终于开始。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虽对二条之死觉得该负责任,可是因彼此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而有所顾虑的坐在后方。但,等坐下时才发现,居然是和花子的守灵夜时约莫同一位置。 每当由木刑事一闭上眼,在那次守灵夜座上,二条打着蝴蝶结领带、坐在椅子的背影即可很清晰的浮现眼前。 由木刑事绝非带有伤感气息的男人,可是仅仅在几日后马上又得替另一人上香,还是情不自禁感慨万千。 若想到残暑逼人的东京,在这儿的守灵夜毋宁是轻松许多,再加上画家们又想到二条生前喜欢热闹气氛,所以尽量开朗的谈及有关其回忆趣事,同时也开始啜饮捎来的威士忌。 探长他们也获赠一瓶,不过基于职业规定不可能喝得满脸红光,又考虑到在年轻未亡人面前应有的礼貌,只好拒绝了。问题是,两人又皆喜喝两杯,因此感觉上有如断肠之苦! 时针指着子夜十二时,似已事先商量好一般,牧他们同时站起。 “我们都很累了,在此失陪。”语气里透着不需要更进一步为二条义房守灵至天亮的意味。 “啊,辛苦你们了,请不必客气。”尽管嘴里这么说,可是一边的人们在喝威士忌,另一方则打算上床休息,探长他们忍不住有所羡慕了。 黎莉丝似立刻察觉两人的心情,说:“上床之前我们想去餐厅喝果汁,要一块喝吗?而且,洗澡水仍保温着,何不顺便冲个澡?” 身体被汗湿透,冲澡实在具有强烈吸引力,问题是,现在并非可以悠闲自适的时候。 “这个嘛……那就一块喝点果汁吧!”说着,剑持他们紧跟在三人身后走出客厅。 冰箱内存有浮着碎冰块的果汁,在已经有些秋日气息的夜晚饮用,稍嫌凉了点。 “如果有洋酒就好了,但,每一瓶都空了。”牧不好意思似的说。 “是啊!到底是谁偷偷喝掉你的酒呢?”黎莉丝好像一想起来又开始气愤。 “算啦!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身为男人的牧终究度量大些。 不知何处,金铃子开始鸣叫。 喝光果汁,剑持他们回客厅。大概在两人离开之间,守灵夜席上的画家们也酒兴大发吧?每个人皆很开朗。但,由木刑事认为,这种开朗绝对不仅是酒精的作用,已查明凶手也是原因之一。至于橘他们的守灵夜之所以阴沉晦黯,而是由于当时尚不知凶手是谁,因此每个人内心都郁闷不已。 但,即使是这样开朗的气氛,随着夜更深,谈话声也逐渐中断,戴贝雷帽的艺术家们开始频频忍住呵欠,其中也有人熬不住的打盹了。 受到影响,剑持探长也睡着了。 不知何时起雾,湿冷的空气渗入室内。 由木刑事轻轻站起,关上露台的玻璃门。看样子,仍旧醒着的只有他,以及坐在死者枕畔的未亡人。 不久,由木刑事也忍耐不住而有了睡意,上半身开始摇晃。之后不久,那桩令人痛心的事件发生了! 第十四章 玫瑰花床 1 守灵夜在乳白色的雾中溜逝,天亮了。 以不自然姿势睡着的艺术家们一一醒来,见到独自端坐的未亡人,难免有些羞愧的快速坐起,然后上洗手间去了。 室内的空气混杂着呼吸气息、香烟和烟雾,相当污浊。 “好大的雾!什么都见不到了。” “油画无法表现雾的情趣,只有靠水墨画渲染了。” 起来后,点着香烟,两、三位戴贝雷帽画家边抽烟边眺望露台外,低声交谈。每个人皆因睡眠不足而眼睛浮肿,脸上浮现油脂。 由木刑事也在这时睁开眼皮。由于和平日不同,头昏脑胀,所以他推开露台的玻璃门,想流通一下室内的空气,但是浓雾马上涌入,慌忙又关上。 手表的指针指着六时半刚过。二楼一片静寂,似乎所有人仍在沉睡。 画家们洗过脸,收拾好昨夜的威士忌酒瓶和杯子,其中一人端着盘子送至厨房。他们绝大部分是等二条的遗体送往火化后,今天下午就返回东京。除了未亡人和两、三位好友外,其它人并不去火葬场。 不久,已快八时,户外依然被浓雾笼罩,二楼的学生们也未起床。 由于很疲惫,出现这样的情形也难怪,但,应该起来帮这么多客人准备早餐才对。两位女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事实上,由木刑事也感到有点饿了,很希望能够喝杯咖啡。更何况昨夜不知把烟盒忘在哪里,虽到处找都找不到,却又不想抽剑持探长的香烟,只好忍住,可是这样一来更抗拒不了肚子饿。 已经快九时了。 由木刑事多次来到楼梯底下,窥伺二楼的情形,可是一直无人起床,终于耐不住而上楼了。不过,总不能敲女性的房门,所以敲牧的房门。 “牧先生,牧先生。”他逐渐大声的叫着,却无人应答。 虽不知道牧睡得多沉,可是以这样大的声音,通常也该醒来了。 “牧先生……你还在睡吗?”他又试着再叫一次,却依然没有回答。 由木刑事之前看过黎莉丝服用安眠药。他心想:牧会不会也是吃了安眠药才熟睡呢?若是那样,如果中途被唤起,醒来后也会很不舒服,一整天心情都很坏。 因此由木刑事停止敲门,下楼,和探长一同进入餐厅,边阅读报纸,边等黎莉丝他们起床。 “如何?我来煮咖啡吧!应该也有吐司面包,不过那可以等日高铁子她们去弄,我们先煮咖啡喝。”由木刑事将报纸丢在桌上,征询探长的意见。 肚子太饿了,同一则报导内容反复看了多次,还是完全不懂写些什么。 “也好。” “而且也不能让守灵的客人挨饿。” “但是,二楼的人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那种年纪正是会睡的时候,没办法。反正,我先煮咖啡。” 由木刑事大步走出餐厅。 咖啡香在厨房扩散时,隔着玻璃窗见到的乳白色浓雾开始飘动,紧接着室内微微转亮了。这是雾霁的前兆! 由木刑事在将近一打的咖啡杯内注入咖啡,把砂糖壶、以及牛奶和汤匙置于盘子上,端至客厅。 “呀,真不好意思。”站在近旁的画家惶恐的说。 由木刑事以粗大的手笨拙的递出盘子,边请对方别介意咖啡难喝:“二楼的小姐们还未起床,所以我只好试着先煮咖啡,不过人这么多,也不懂该如何斟酌分量,一定很难喝。” “不,别客气,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这群人里,去过巴黎的只有二条,其它人味觉都很迟钝,不会分辨咖啡好坏的。”画家说着,把分配咖啡的工作交给身旁蓄留胡须之人,同时上身前挪,接口说,“天色应该快转为明亮了吧?” “是的,通常十时左右就会转晴,如果到时还没转晴,就会一整天都是湿黏黏、不愉快的日子。” 灰色的微细水滴群随着空气流动在庭院上缓缓徘徊,感觉上彷佛有什么妖精在草地上跳着芭蕾舞,是住在大都会里的人很难得见到的景象。 “东京很少有雾,入冬后,都会笼罩所谓烟雾,但那顾名思义是对健康有害,和这儿的完全不同,也缺乏氤氲的情趣。” “这边的雾是荒川蒸发的水蒸气因拂晓的低温冷却而形成。”刑事觉得有说明的必要。 画家仍边注视庭院边颌首,似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何故屏息,发出母鸡般的咯咯声,不住眨动睡眠不足的眼眸,似急于看清楚某样东西。 “刑事先生,这处露台上的雕像是白色水泥雕像吧?”他望向前方,迅速问。 朝南的玻璃门前有露台,其角落有白色水泥雕像,这点先前已提过,是面向外侧鼎立的三位赤裸童子举直双手,六只手臂托住一个容器。容器形状为宽口浅底,所以制作者可能是打算雕出水壶吧!但是若视为非艺术的表现,则与其说是水壶,不如说是脸盆或大型汤盘来得适切。 “这……可能是白色水泥或喷漆吧!反正是白色绝对不会错。” “昨天傍晚我见到时也是白色。”对方很奇妙的拘泥于色泽。 “那又怎么了?”由木刑事反问。 露台上再度出现浓雾漩涡,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在夜里恶作剧哩!” “怎么恶作剧?” “涂上油漆。” 由木刑事不解的望着对方。又不是一群中学生,应该不会有人恶作剧到把雕像涂抹油漆吧! 这时,本来连一公尺外就看不见东西的浓雾逐渐转淡,变透明了,彷佛浸在显像液里的相纸般,庭院的景物朦胧浮现,轮廓逐渐明皙了。 由木刑事将视线焦距对准露台角落,瞬间,他也见到被漆成斑红色的童子雕像! “不错,是奇妙的恶作剧。”由木刑事喃喃自语。 故意利用深夜在雕像上涂抹红油漆,他无法理解这种疯狂心理。 但,随着雾更淡去,由木刑事发觉被涂在雕像上的绝非油漆,而是更接近红墨水,不,是更酷似鲜血。 他站起来,被吸引似的走近玻璃门。童子雕像托住的容器内被注满鲜红色液体,满出的液体沿着六只手臂流下,把童子们的胸部、身体、脚染成深红,滴落在露台的铁平石上,形成泛黑血滩。 戴贝雷帽的画家和由木刑事并肩站立,表情畏怯的凝视童子雕像。 由木刑事粗暴的扭转门把手,推开玻璃门。由于没有鞋子,他只穿袜子、踏起脚尖走在冰冷湿濡的露台上,用指尖触摸液体。 “不会是……血吧?”画家脸色苍白,嘴唇咚嗦、痉挛地问。 “是血。” “人……的血?” “是的。我也希望是牛血或猪血,但……” 但,不管是人血或兽血,究竟是谁?为何干这种事呢? 由木刑事默默怔立。雾气颗粒湿濡他脸颊,湿透衣服。 “刑事先生!”画家突然尖叫出声,“那是什么?就是在那边那个,是牌,扑克牌!” 在守灵夜里,凶手每次杀人都留下黑桃花色扑克牌之事也是话题之一。 “哪里?在哪里?”由木刑事望向画家指尖方向。 离露台约五公尺远的草地上,掉落一张翻过面的扑克牌。 由木刑事倒吸一口冷气。他有如魔术师般,一见即能透视那张扑克牌是什么样花色和点数。他的额头迸现蚯蚓般的血管,同时似导电般的颤动。他默默跳下露台,不顾长裤裤脚湿透的踩在草地上,拾起扑克牌。 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百合花图案,正是每次发生杀人事件必见之物。他毫不踌躇的翻回正面,确认是自己所预期之物。 ——安孙子脱逃了! 由木刑事如此直觉的想着,全身血液逆流,捏着扑克牌的手指不往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恢复冷静,脑海里浮现的是:谁是被害者?尼黎莉丝,抑或日高铁子? 为了证实,他认为应该上二楼卧室,走了两、三步时,双脚像被钉住,仰脸望向建筑物上方,浮现惊愕、冻凝的表情。 始终在露台上盯视由木刑事一举一动的画家慌忙抬起头,循着刑事视线望去,瞬间,他惨叫出声,身体不住后退了。 露台上有漆成白色的遮阳棚,由角落支柱攀爬而上的藤蔓玫瑰覆满其上方,但从密生的叶间可见到棚架上躺着一个人。似乎是女人,而且从白皙程度判断,应该是一丝不挂,另外看其动也不动,可猜测已经死亡。 等惊愕平静下来,画家怯怯的仰望尸体,又看看雕像的位置,已知道大盘内积存的血液乃是流自这女人的伤口了。 “在我找探长过来之前,请你帮忙监视,别让任何人碰触,也别让人接近,拜托你啦!”说着,由木刑事不待对方回答,排开围在玻璃门口的人墙,冲入建筑物内。 剑持探长坐在餐桌前,面对空咖啡杯,悠哉的阅读报纸,肥胖的臀部露出椅垫外。 “什么!”见到由木刑事递出的扑克牌,探长惊呼出声,抛下报纸的同时,空咖啡杯摔落地板上,“谁被杀害了?” “是女性。从底下虽看不清楚,但,不是尼黎莉丝就是日高铁子。” “若是遮、遮……”他口吃了,连自己都对自己的仓皇失措生气,猛跺地板,站起,“若是遮阳棚上,岂非是由二楼窗户丢下?” “我想是三楼,因为正上方有窗户。” “好!” 两人神色大变的冲出餐厅。问题的窗户在建筑物的哪一带大抵上可猜出。两人跑上通往阁楼的楼梯,胖探长迟了一步到达二楼时,由木刑事已爬上通往阁楼的楼梯中央。 “怎么样?”到了阁楼南侧窗口,探长剧喘的问。 由木刑事默默让开身体,由剑持探长探头出窗外。正下方就是爬满藤蔓玫瑰的遮阳棚。可以见到上面仰躺着女性尸体,而且是一丝不挂、彻底赤裸。在深红色吉尼、桃红色尼古拉斯、淡乳白色白金,以及红、白、橙、混合色各类品种玫瑰的环绕下,感觉上似是任性的富家女最合适的陈尸场所,不,或许不该说任性,而应说死得非常浪漫。只不过,由木刑事很在意其头发潮湿之点,毕竟不管雾有多浓,也不可能那样湿濡,就像刚洗过头发…… 刑事边审慎的把视线投注于尸体和其周围,边想起以前松平纱絽女怀着感伤的少女心情所说的“埋在花中、拥抱星星而死”之语。或许这是尼黎莉丝自己的心境,却托称是纱絽女所说的吧! 虽然尚不知遇害时刻是什么时候,但若在起雾以前,由于昨夜天气晴朗,应该是星光灿烂吧!在此种意义之下,尼黎莉丝等于是如自己所希望的死亡。 不知是因全身血液流尽呢,或是由于反映绿叶之色?黎莉丝脸色带着苍白,是生前无法见到的美丽,若没有胸前那染红的伤口和圆睁的眼眸,只能认为是静静熟睡。 “由木,”剑持探长缩回脖子,“我打电话回局里,你叫醒其它人,聚集一起。” 两人回到阁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间,由木刑事至二楼,探长下到一楼。 2 都快十时半了,却不知为何,牧的房间和铁子房间的胡桃色房门仍紧闭,不似已经醒来的样子。 由木刑事突然感到强烈不安,来到牧的房门前,用力敲门:“牧先生,喂,起床,快起来!牧先生,喂,还不起床吗?” 终于听见了,牧数人慢慢回答后,睡眼惺忪的开门了。他平时很注重穿着,不会让人见到衣衫不整的样子,但,今天早上却是一脸邋遢相。 “有什么事……”牧边忍住呵欠,口齿不清的问。 “现在可不是能够轻松的时候,昨夜后来怎么了?” 被对方严厉追问,牧拚命眨眼:“怎么?没有呀……在餐厅喝完果汁,又聊了约莫十分钟,就回房睡觉。” “和尼黎莉丝小姐分手的时间呢?” “进房间的时候哩!又怎么了?”牧好像还未挥除睡意,眼神蒙胧。 “半夜里有听到什么声响吗?” “这……在刚刚被你叫醒之前一直沉睡,所以没有注意到。出了什么事吗?” “尼黎莉丝小姐曾做过让谁怀恨之事吗?” “黎莉丝?由木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黎莉丝怎么啦?”由木刑事不寻常的脸色似乎终于使他睡意消失了。 刑事未回答,继续追问:“听说尼黎莉丝小姐和安孙子处不好,实际情形如何?” “他们俩经常会吵架,不,与其说是吵架,其实应该是一种口角。但是,那又如何呢?由木先生,请快告诉我,黎莉丝究竟怎么了?” 由木刑事快步穿过房间,推开窗户,默默望向窗外。斜右下方可见到遮阳棚。 探身出窗外的牧上半身一阵激烈摇晃,同时发出悲痛的呻吟声:“可恶……由木先生,这是你的责任,你们疏于监视安孙子,才会发生这种事。” 和平日沉着冷静的绅士风范完全不同,是有如野兽般的声音。 “请你赶快找医师来,只要尽速急救,还可以救活的,不,一定要救活。” “牧先生,请你冷静些。很可怜,尼小姐已经没有救了,早就死亡。” 听了这句话,牧颓然萎坐床缘,双手抱头。 “由木、由木!” 听到探长焦急的叫声。由木刑事正想会有什么事时,探长已经表情非常狼狈的站在楼梯口了。 “我刚才打电话回局里,但,知道吗?凶手并非安孙子,他未曾离开拘留所一步。” 由木刑事当场怔立了。截至现在为止,他们都相信是安孙子犯下的凶行,但,若安孙子未离开拘留所,不仅杀害尼黎莉丝的不是他,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当然也不会是他了。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因为打击太大而说不出话来,互相凝视对方。 楼下客厅传来艺术家们亢奋的交谈声…… 不久,探长沙哑的说:“由木,这样事态反而朝有利方向发展了,至少,我们的立场转为有利,凶手一定是剩下的两人其中之一,不是牧,就是日高,只要紧迫深入追究,即可以明白谁是凶手了。我马上和派出所连络。”说完,探长下楼了。 由木刑事再度回到走廊,站在日高铁子的房门前。 她的房内也一片静寂,毫无动静。由木刑事叫了四、五声后,又提高声调,并且用力敲门,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回应,铁子开门了。美女自红绢袖口裸露光滑细嫩的白肘,这是浮世绘上常见的题材,的确极端诱人,但,若见到她那惺忪睡脸,遐想马上凭空消失。 “怎么了嘛?” “又有一个人被杀害。”由木刑事说着,观察对方的反应。 铁子深吸一口气,剧喘,问:“谁被杀?是安孙子脱逃了吗?” 简直就像被讽刺一般,由木刑事苦着脸:“凶手并非安孙子,是我们有些判断错误。” 她眩惑似的眨眼:“是万平老先生被杀吗?” “万平为何会被杀?是有什么理由吗?” “不,只是直觉……” “是尼黎莉丝遇害。” “啊!”日高铁子目瞪口呆。 由木刑事马上进行讯问,但是她的回答和牧完全相同,在半夜里什么声响也未听见。 “你很容易被吵醒吗?” “是的,通常只要稍有声响我就会马上醒过来,但,昨夜可能太累了吧?” “我知道你们很累,但是,今天早上未免也睡得太过头了吧!” “为什么?” “都已经十时四十几分了。” “真的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瞄了一眼手表,铁子颇觉意外似的说。 “觉得精神如何?” “头有些沉重呢!” 整颗头昏昏沉沉的感觉,由木刑事今天早上也经验过。他心想:会不会被人下了安眠药呢?凶手为了杀人时不受干扰而让所有人沉睡,这也是极有可能之事,尽管和自己两人相比,牧和铁子是睡的太沉了些,不过既然行凶现场选择在楼上,对于睡在二楼之人投入更多药量,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那么,是利用何种方法呢? 由木刑事从自己睡着的时刻开始逆推,判断安眠药一定是掺在果汁里。他昨夜所吃的食物和饮料,只有晚餐和那杯果汁,而若掺在晚餐里,应该会更早熟睡。 “日高小姐,昨夜我喝的果汁是谁调制的?” 铁子好像不明白为何被问这种问题,眨眨眼:“是尼黎莉丝呀!为什么问?” “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碰过吗?” “是的,昨天晚上她自己一个人调制的。” “还有一件事,你们几个人谁有携带安眠药?” “也是她呀!表面上看来她个性虽然开朗,却时常会情绪亢奋的失眠,所以这时她总会服用镇静剂或什么,然后再洗热水澡,说这样很有效。其它人不会如此,所以没携带什么安眼药。” “如果有人想偷她的安眠药,能够很容易拿到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进去过她的房间。”铁子显得有些不耐烦。 由木刑事放弃询问日高铁子,再度来见牧,追问是否有谁能拿到安眠药之点。牧依然坐在床缘,背向房门,抱头。 由木刑事迳自进入,背对窗户,和牧面对面。 “把头抬起来回答我的问题。尼黎莉丝有携带安眠药,对不?” “嗯。” “如果有谁想偷安眠药,能简单入手吗?” “为何问安眠药这种事?” 由木刑事扼要说明自己的推理。 “是吗?所以我才会睡成这模样吗?”牧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很难哩!黎莉丝自从这儿发生连续杀人事件后,非常小心谨慎,曾说或许下次会是她成为标的,被人偷偷在安眠药瓶内掺入氰酸钾,那就糟了,所以都放在上锁的行李箱内,因此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打开行李箱的。但,即使这样小心,还是……” 牧无法抑制感情激荡,声音颤抖、中断了。 由木刑事困惑的摇摇头。依目前所知,让大家服下安眠药的只能认为是尼黎莉丝自己,而且她也是被害者,这一切岂非矛盾、不合理? 不久,刑事死心的站起身,说:“牧先生,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真凶若不是你,就是日高小姐,所以在真相查明之前,你们会受到严密监视,请务必记得。” 被刑事这样一说,牧的眉毛往上挑:“什么?凶手不是安孙子吗?” “那是……我们有一点点误会,现在已确定他和事件无关了,绝对是清白无辜。” 牧怔怔凝视由木刑事,嘴里喃喃不知念了些什么,就这样默然无语了。似乎他脑筋尚未完全清醒,无法仔细思考。 出到走廊,由木刑事困惑莫名,很难判断两人之中谁才是真凶。铁子很难拿到尼黎莉丝的安眠药,可是,牧是尼黎莉丝的未婚夫,虽容易拿到安眠药,却想不出有杀害她的动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木刑事摸索口袋,想抽枝烟,却马上想起了香烟不知忘在哪里,恨恨的轻啧出声。不只是为了香烟掉了,而是非常的想抽烟好让情绪平静下来。 到底是忘在哪里呢?他穷搜记忆、希望想起最后一次是在哪里点着香烟,好不容易想起来了——是在安孙子的房间搜寻扑克牌时,出乎意外发现附子根,当时曾经抽了烟。 对了,香烟盒一定是遗忘在那儿!他回到走廊,推开安孙子的房门。正面窗户的帘幔放下,里面光线昏暗,他表情游移的环顾室内——会是在这个房间的哪里呢? 他怎么也想不起在那之前的事了,只好决定试着全部搜寻。拉开窗帘让室内明亮后,立刻随处翻找,等粗暴的拉开衣橱门的瞬间,他见到出乎意料之外的东西,当场傻眼了。 衣橱内吊着安孙子留下的两件宽松衬衫和两件普通衬衫,其一角如潜躲的罪犯般放着数张扑克牌。 他伸手拿出来,一看,正是图案同样的扑克牌——黑桃8至K全部齐全。此刻,由木刑事不得不赞叹凶手头脑之聪明了! 已经结束调查后,这个衣橱成为一种盲点,除非安孙子回来,否则不会再度被打开,凶手正是充分考虑及此,才选择此处为安全的暂时藏放处。 尽管心里有着不甘心和遗憾,问题是,由木刑事仍猜不透藏放之人究竟是牧还是铁子,只是呆然怔立着。 “喂,由木。” 楼下传来探长的叫声,由木刑事回过神来。似乎剑持探长也有所发现了! 第十五章 星影龙三 1 “在这边、这边。”是稍显兴奋的声音。 由木刑事循声走去,见到探长的大头探出浴室门外。浴室是在厨房门前右侧。 “怎么回事?” “是那个!你看。”探长粗大的手指指着藤编成的换洗衣物篓。 篓内有胸罩和内裤。另外,红花图案的洋装由木刑事也曾见过。 “是尼黎莉丝的衣服吧?” “嗯,我也见过。” 推开玻璃门望向里面。浴缸并未盖上,贴地砖的流理台上有肥皂和浸着毛巾的水桶。 “这么说,现场是……” “这儿!”探长冷冷地说道。他明明没有对由木刑事生气的理由,却似在发怒。 “也难怪头发会湿透了,原来是正用水冲头时……” “嗯,应该是那样吧!冲头时听不见其它声响,所以凶手能够接近到身后。” “马上动手行凶吗?” “不!”探长用力摇头,“大概不是。走廊上没有滴着血迹,所以应该只是让她昏迷,之后扛上阁楼,才将她刺杀。” “为何不在浴室里动手,而特地扛至阁楼呢?” “这只有问凶手了。”探长不快的回答,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 由木刑事又想起尼黎莉丝讲过的“希望躺在花毡上仰望星星而死”之语。凶手杀害尼黎莉丝后,为何想让其达成生前的罗曼蒂克心愿呢? “由木,你记得日高铁子前天讲过的话吗?” “什么话?” “她说很佩服凶手富于变化的杀人手法。” 由木刑事也想起来了。 “但是,凶手这次又采用刺杀的手段,和第三桩事件相同。如果凶手真如铁子所言,基于虚荣心理而要让杀人行为富于变化,则应该解释为已经没有其它点子了。” 由木刑事颌首同意。但是,在尼黎莉丝的尸体送赴解剖、报告出来后,两人马上明白这样的看法未免大错特错了。 由木刑事转换话题,说明发现剩下的扑克牌之经过。 “找到了?”探长愤怒似的一把抢过,又从口袋里拿出今天早上在草地上拾获的黑桃7,屏息比对,“总算得到好东西了,说不定这些扑克牌能对事件的解决有所帮助哩!” 他以手指弹了一下黑桃8,将七张扑克牌放进口袋里,露出满足的表情,刚才的不愉快已消逝无踪。 “走,我们到那边去吧!派出所巡佐也来了。还有就是早餐的问题,看看万平老人若身体好一点,可以叫他帮忙弄点吃的,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出门。” 剑持探长虽然尽可能有条不紊地说着,但那只是表面,其实内心也和由木刑事同样,满脑思潮混乱,根本不可能理出头绪来。 到厨房旁万平老人的房间找他,但是他的风湿性关节炎似乎没有好转迹象,结果早餐只好由洗过脸的铁子一个人负责了。当然,由木刑事随时监视其一举一动。 没多久,大型吉普车和小货车来搬运尸体了。车子虽非黑色,可是看到的人却觉得那就像闻到尸臭而迅速聚集的不祥的乌鸦。 一位警察在抬上尼黎莉丝的尸体时,粗鄙的吹了声口哨。牧数人茫然若失,铁子脸上浮现怯弱的表情望着。两人就如同极相斥的磁铁般,分别站在左右两侧的石积柱旁。 遮阳棚上的尸体移下露台时,发现一件稍觉意外之事。本来,由木刑事他们一直认为是被刺杀后丢下,事实上不是,贯穿尸体背部的凶器乃是园艺匠用来固定蔓藤玫瑰的粗铁丝! 似此,可见凶手是知道遮阳棚上有这种粗铁丝存在,才将尸体推落吧! 尸体运走之后开始吃早餐,由木刑事帮忙把烤好的面包送到客厅。但,客人皆是感受敏锐的艺术家,当然不可能有食欲。只有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对尸体早就司空见惯,反而因为早餐时间比平常晚而食欲大增,拚命吃着。 牧和铁子隔着稍远而坐,默默动着嘴巴。对于失去同学和未婚妻的铁子和牧来说,应该不可能食欲旺盛,所以即使是自己烤的面包,铁子也只吃几口。 杀人者是牧呢,抑或铁子呢?从外表完全不能判断。但是以他们本人而言,却能依很简单的算术明白谁是凶手。只要自己是清白,凶手一定就是对方,所以两人从醒来后就互相避开,眼眸里充满敌意和戒色。 餐后,牧默默上二楼了。但,铁子仍静坐不动,感觉上相当坐立不安。 “我……害怕和牧单独在二楼哩!”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大概精神异常吧!和那种人单独相处,好讨厌!” “这么说,你是指牧是凶手了?”探长很慎重的问。 “既然不是我杀的,岂非就是他?”铁子的声音里透着不服气的意味。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牧为何必须杀害彼此相爱的尼黎莉丝呢?” 铁子当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剑持探长乃是问坐在稍远座位的由木刑事。 但,回答的却是铁子:“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我很害怕呢!一想到接下来也许轮到自己被杀死……”铁子瑟缩身子,眼眸转为怯色。 探长无法完全相信她的话,因为不用说,他认为对铁子仍有怀疑的余地:“不可能在大白天发生杀人事件的。依我的看法,应该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毕竟如果你被杀害,凶手很明显就是牧了,他不可能如此愚蠢的。或者,你有必须被牧杀害的理由?” “没有呀!可是,那个人精神异常……”铁子似仍很担心。 “反正,你进入房内就把门上锁好了。如果这样还会担心,在局里的人赶到前,可以请由木刑事替你护卫。” “那样太好了。”铁子松了一口气般,正想走出餐厅时,探长却叫住她了,“啊,有什么事吗?” “你和大家来这儿后,曾回东京一趟吧?” “是的。”由于不明白剑持探长言下之意,铁子浮现困惑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回东京?” “二十一日上午呀!” “二十日到达这儿,第二天就回东京,为什么?” “你是在怀疑我?”铁子丑陋的脸庞似轻蔑剑持探长般,扭曲了。 “不,这和怀不怀疑无关。既然只有你和牧两人活着,凶手一定是你俩之一,对于牧的行动,我们会彻底调查,但是有关你的行动,同样有必要查明。” “我明白了。我是发现绘画颜料少了一种,所以回东京购买。” “由木刑事也告诉过我这件事,但,我却没办法释然。若是我们这种门外汉还没话说,但是你们专业人士会忘记带足颜料就令人难以相信了,你想想看,军人会忘记带枪上战场吗?” 探长可能以为要谈很久吧?请铁子坐下,但,铁子生硬的摇摇头,仍旧站立不动。 “而且……既然买妥绘画颜料,隔天应该就能回来了,但你却没有,你二十一日回东京,却一直留到二十三日。” 铁子的神情更冷漠了,凝视对方的胖脸,说:“坦白说,我是因为这儿的气氛无趣才回东京的,或许你们也知道,这儿曾发生过令人不愉快的事。” 所谓不愉快的事,大概是指她暗恋的橘被纱絽女抢走之事吧! 探长默默颌首。 “因此,为了改变心情,我才回东京游逛,后来发生了纱絽女、花子和橘他们遇害的事件,我更害怕得不想回来。可是,我的行李仍在这边,再说也不能假装不知道同学被杀,只好回来,何况,二条先生也说想来看看……” “你留下行李返回东京,是打算他日再回丁香庄?” “是的。” “既然有那样不愉快的事发生,亦即令你很想离开这儿,为何最初不就干脆带着行李回东京?”剑持探长盯视对方,追问。 铁子终于开始浮现些许狼狈之色了。 “因为我又想在这里作画。所以内心交杂着希望逃避不愉快之事的俗世心情和希望在此绘画的艺术欲望。” “你完成几幅画作?” “这……根本没有绘画的时间呀!二条先生遇害后,其血液尚未干涸,接着又是黎莉丝被杀害,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够冷静地面对画架吗?”铁子的语气里带着反击意味,“即使牧和安孙子,也不曾练过一次歌呢!” “我知道、我知道。”剑持探长好像有些让步,“反正,如前所说,你和牧的行动都有必要调查清楚,所以你从二十一日回东京至二十三日从东京回这儿的三天内之动静情形,希望仔细回想一下,清清楚楚的写出来,特别是二十二日,亦即橘、松平和花子被杀害当天的行动,务必毫无遗漏,可以吗?” 铁子似因意料不到自己会受到怀疑而盯着探长,但,不久就默默走出餐厅了。 由木刑事也立刻跟着上二楼,他并无根据可以忽视铁子抱持的担心。站在走廊边缘,目光充满警戒的监视铁子和牧的房门。 不到三十分钟,铁子的房门开了,她轻轻向由木招手,递给他一张从笔记簿撕下、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条。 “这样可以了吧?”是心情稍微转好的声音。 “我看看。”由木刑事接过,迅速看过内容,“我想应该没问题。我拿去给探长!” “认为我是凶手倒无所谓,但,要紧的是希望你赶快回来,毕竟我的命只有一条,总不希望被杀。”铁子低声说完,以单眼皮浮肿的眼睛瞥了对面牧的房门一眼。 听到铁子自内侧锁上房门后,由木刑事下楼,找寻剑持探长。 剑持探长站在露台边缘,如雕像般动也不动的思索着。如果凶手限定为这两位男女,则对日高铁子的疑惑就如盛夏天空的积乱云般勃然上涌了,因为铁子虽自称回东京,但,是真的吗?她可以假装回东京,偷偷躲在附近,那么在狮子岩偷袭橘、在后院杀死花子都很容易,而利用深夜潜入走廊杀害行武也并非不可能了。 剑持探长看着由木刑事递给他的纸条。 依纸条上所写,她在二十一日白天买了绘画颜料后,在银座闲逛,傍晚回自己住宿处,二十二日,白天里洗衣服,晚上则在自己房间念书。 “由木,你找手边较闲的人至东京出差调查,最好是到派出所打电话回局里安排。” “这里不是有电话吗?” “最好别让她听见。还有,把纸条也带着。” “是的。”由木刑事立即行动。 约莫十分钟后,灵柩车到了,客厅内忽然一阵骚乱。画家们抬着二条的棺木出去,探长也送至正门玄关。瘦削身材的二条之妻仍旧一滴泪也未掉,不过,感觉上好像勉强才能挺住不倒下。 见到探长,蓄留胡须的画家走近,表示留下来的人今夜打算投宿旅馆。本来,预定是要住在这里,可是对杀人事件层出不穷的丁香庄已心生恐惧、害怕成为下一位牺牲者。 当然,这也意味着对警方能力的不信任。剑持探长既难堪,又有些气愤,却也只好表示能够谅解对方的心情。 二条之妻和两、三位朋友代表搭乘礼车跟随棺木离去后,其它画家们回客厅,各自把压扁的烟包塞入口袋,似好不容易得到解放般的一面大声交谈一面穿鞋。等走出门外,又望着发生事件的露台和遮阳棚一眼,马上齐步往铁门走去了。 瞬间,丁香庄内似已空无一物般恢复死寂。可能是爱热闹的尼黎莉丝已不在之故,这种静寂令人心痛。 剑持探长回到毫无人影的餐厅,颓然坐下,双手托腮,闷声不吭。 不久,玄关传来响亮的脚步声,由木刑事回来了。 “辛苦啦!怎么样?” “局里已通过县警局派人前往了,我特别要求尽快报告结果……” 由木刑事似已马上注意到室内的静寂。 “那些画家走了?” “刚走不久。送往火葬场的人也不回这儿了,说是要投宿旅馆。” “嘿,我们被看扁了。”由木刑事苦笑。 正午过后,桥木检察官一行搭乘三辆车赶到,但是每个人皆板着脸孔。也不知道是责怪剑持他们整夜在客厅、却无法防范事件在眼前发生呢,抑或对错将安孙子误为凶手而生气?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也感到很没面子,略带愧咎的带领他们至露台,又前往遮阳棚上的窗口。 拍摄过现场照片后,开始验尸搜证,等一切结束已是三时过后。立刻在客厅展开侦讯。 牧数人和日高铁子分别被传唤接受严厉讯问,却几乎一无所获,只知果汁内确实被掺入安眠药。 途中,一位刑事提着一点八公升容量的酒瓶,进浴室盛装浴缸内忘记漏掉的洗澡水,只说是大学的研究室要求的,并未提到目的。由于正值侦讯之时,检察官也未深入追问。 结束侦讯后,众人没有休息的立刻举行调查会议。每个人皆频频挥动扇子,边用手帕擦汗边进行白热化的讨论。检察官、局长和刑事们检讨一切细节,等夕阳将庭院的美人蕉投射出长长的黑影时,几乎全部人皆一致支持凶手是日高铁子的论点。 假定她假装回东京,其实却潜身这附近,就远比牧数人能轻松地遂行杀人了。尽管还有许多不明之点,但是随着今后继续调查,应该就可查清楚了。 既然得到这样的结论,会议席上的气氛自然就缓和多了。就在此时,解剖结果送达了。 令检察官诸人震惊的是尼黎莉丝的死因。她并非因左肩胛骨下方刺入铁丝致死,而是溺死!肺和胃内有相当多水,而将取出之水和浴缸内的水分析比较之后,判断乃是被人在浴缸内先溺毙之后,再从遮阳棚上方丢下。 “这么说,被铁丝刺入时就已经死亡喽?”麻脸的局长说。他是因罹患肠伤寒之后才满面皱纹,在那以前,一向自傲是潇洒俊男。 “这么说应该没错吧!如果是活生生被刺死,现场附近必定溅满鲜血。”剑持探长缩着肥胖的身体,一脸无趣表情地说。 如此一来,本来认定是日高铁子行凶的众人,又将焦点转到牧数人身上。 “若要将尸体扛上阁楼,应该是男人才有办法吧!日高铁子的体力办不到。” “但是,北海道的熊在攻击马的时候,是先将其咬抓至半死后,才扛着其前腿扬长而去,对吧?马因还有些意识,会自然以后腿前进,就像以牵引车拖故障车辆……” “不错,如果尼黎莉丝未完全死亡,即使女人也可能扶她上阁楼。你这么认为?” “是的,只要像我们扶着酒醉的朋友肩膀一样,应该就没问题。” “能够那样顺利吗?当然,我并没有应付溺得半死之人的经验……”局长的语气充满怀疑。 “但是,对方一丝不挂哩!若被人目击,日高铁子如何解释?”检察官当场否定。 “牧岂非也是一样?抱着赤裸的女人……” “但是牧抱着的乃是自己未婚妻,他可解释黎莉丝是在浴缸里睡着,正要扶她回房间。和日高铁子相比,比较不需要惧人耳目。” 大多数人同意检察官的见解。 检察官之所以会说尼黎莉丝睡着了之语,主要是自其胃内检测出微量氨系的安眠药存在,而且是已被吸收,才会是微量,事实上所服用之量或许并不少。 “若是让被害者在浴缸里溺死,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英国曾发生一桩有名的事件,由于凶手是被害者丈夫,才可能进入浴室。而这次事件,牧是死者的未婚夫,而日高铁子和死者同性,不管是谁行凶,被害者皆不会怀疑,不过闯入者如果是由木先生,被害者绝对会发出声如裂帛般的尖叫。” 由木刑事默默苦笑。这时他注意到室内已昏暗,站起来想开灯,但,电话铃声响了。 由木刑事马上出到走廊。 “好好,请讲。局长和检察官都在。” 在客厅里也可听到由木刑事激动的声音。最初并不知道彼此说些什么,不久立刻明白是有关日高铁子的不在现场证明之调查报告,一瞬,举座悄然,局长、检察官、探长,甚至前来支持的几位刑事都竖起耳朵聆听,努力想自由木刑事的话中判断出吉凶。 没多久,响起电话挂断的声音。紧接着,由木刑事出现在门口,可能是情绪亢奋吧?两眼炯炯发光。 由木刑事踏进门内一步,环视众人,开口:“日高铁子绝对是在东京没错。” 检察官几乎快站起来了。 “如她在纸条上所写,二十一日回东京住处至二十三日来这儿的三天内之行动完全一致,尤其是二十二日的行动经纬更已详细查证过。” 室内笼罩着沉默。检察官凝视由木刑事的脸,好似可以盯出两个深穴。其它人无言相互对望。 “实在难以置信。”隔了好一会儿,检察官喃喃说道。 “真的无法相信。”局长有气无力的应着。 室内再度恢复沉默。 “没错,难以置信,但,若是警视厅的调查,又不能不信。”检察官下结论。 他的额头已微秃,却只有四十岁。可能是因戴宽边眼镜吧?看着他的脸,忍不住会联想到某种昆虫。 “这么说,凶手就是牧数人了。问题是,如前面我们所检讨,认定他是凶手有颇多困难,太多了……”检察官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张开,一一计算着,“烧炭男人遇害时,他有并未离开丁香庄的不在现场证明。另外,他也没有在松平纱絽女的可可杯内掺毒之机会。而橘秋夫在狮子岩被杀之际,他也有在河川下游和农夫交谈的不在现场证明。” “而且,很难认为他有动机。”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日光灯剧烈闪灭。检察官一只手神经质的把玩扇子,用力将扇子丢在桌上,蹙眉,环顾众人。 “这一连串的事件我们没办法解明真相!二条义房虽说他已揭明,却很遗憾的掌握不住任何蛛丝马迹。我忽然有个奇妙构想,也许据此能解决事件。” “什么样的构想?” “我任职东京时曾认识一位业余侦探星影龙三。说业余侦探可能不太妥当,毕竟他和我们不同行。但,很不可思议,他对犯罪事件的推理却有不凡的才华,如果找他帮忙,应该……当然,他不会要求谢礼,也不会因解明事件之谜就自我吹嘘,这点,各位可以安心。” 从紧缩的调查费用里再额外支出是一大困扰,警方的无能若被传开也是一大问题,因此举座再度相互对望,窃声交谈,但,可能检察官充满自信的说明具有影响力,并无人反对。 “星影龙三?” “不错,是星影龙三。” “你的建议我并不反对,但,此人似不太有名气。”局长的语气里有着几分无奈。 “重点就在这里,他不会想藉此出名。”检察官觉得有必要借重这位业余侦探的智慧,提及他曾解决过的两、三桩事件实例。其中以某医科大学解剖室发生的杀人事件最受注目。 医学系女学生在深夜的解剖台上被惨杀、截肢分尸。这桩事件因解剖室的双重房门和窗户皆严密上锁,成为难解之谜。房门钥匙有解剖室负责人保管,未曾交给任何人,那么,凶手如何能够进出解剖室行凶呢?但,星影龙三不仅解明谜团,更拆穿凶手的真正身分。 检察官讲完后,所有人好像才开始对星影龙三这位人物有了信心,也抱持期待和兴趣。 “那么,就试着找这位星影先生帮忙吧!” “我也赞成,不过他会答应吗?”剑持探长的声音里透着不安。本来,以他的个性,是不会赞同由局外人来解决事件,因为他比任何人更在乎警方的面子! “如果我直接找他,只要不太忙,应该没问题。但是有一点得事先让大家知道,他的脾气有些与众不同,不,也不算怪癖之人,只是态度稍显傲慢,对自己不欣赏之人毫不理睬。不过,既然找他帮忙,大家只好忍耐些。”说完,检察官疲惫的脸上浮现微笑。 这天的调查会议在决定请星影龙三帮忙解决事件,并立即释放安孙子宏后,解散了。 正好这时候尼黎莉丝的双亲开着进口车水星(Mercury)赶抵丁香庄。 2 检察官一行人离去后,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陪着牧他们和尼黎莉丝的家人见面、致哀。黎莉丝的母亲身穿胸前有夸张褶纹的小豆色洋装,戴着小薄片的近视眼镜,外表和女儿截然不同,身材娇小,肤色也如马来西亚人般黑褐,但是,丝毫不顾忌他人的自大态度,则和女儿非常酷似。 认为她会因黎莉丝之死而悲伤,徒然只是身为佛教徒的剑持探长他们的误解,事实上,这位骨瘦如柴、歇斯底里型的妇人昂首晃肩、鼻孔用力撑开,一脸望着法利赛人的耶稣基督的表情,说女儿蒙主宠召乃是身为基督徒无上的幸福,要求众人抬头望天祝祷,之后,就紧闭着嘴,连一句话也不说了。 但是也难怪,毕竟眼前诸人中有夺走自己女儿性命的可憎凶手在内,而且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又是熟睡得连尸体掉落头顶上的遮阳棚都不知道的无能警察,当然光是见到这些人的脸就生气了。再怎么说,总不会真心认为自己女儿遭人杀害乃是幸福! 黎莉丝的父亲却是脸孔浅黑、蓄留胡髭的肥壮型人物,在体型庞大上倒是与女儿酷似,问题是,双亲皮肤皆这样黑,会生出皮肤白皙的女儿,总给人不可思议的感觉。以前曾当选议员,不过却因收受贿赂而短暂入狱,之后就丧失民意,可谓是连选连败,为了挽回颓势,他创设轻工业的公司,却也连年亏损,最近两、三年来处于意志消沉的状态,如今再加上独生爱女被杀,简直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 “晚饭马上就准备好了。” “不,我们有带三明治,没必要麻烦。老头子,你把黎莉丝的行李搬上车吧!还在发什么呆?这边呀!”母亲满含敌意的瞪了铁子一眼,对丈夫吆喝着,爬上二楼的黎莉丝房间。 或许,若没有外人在场,她一定会拉着丈夫耳朵上楼吧!站在楼梯下的众人只好苦笑。 又是晚餐时刻来临。众人在既无食欲也没有话题的情况下开始进餐。就在一星期前的傍晚,七位年轻人围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演出订婚、失恋的青春悲喜剧,但是才过多久,已经减少四个人了,回头看着如此剧烈的变化,与其说是悲哀、恐惧,不如说是惊愕来得适当。 此时坐在餐桌前的是牧、铁子和剑持他们四人,以及刚刚才由警用吉普车送回的安孙子宏。 虽说餐桌的气氛沉闷,可是获释的安孙子却神情开朗,另外,不在现场证明得到证实、已被剔除嫌疑圈外的铁子好像也很高兴。至于牧则意识到剑持他们监视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从方才就默默吃着食物。 但是,回想以前安孙子和铁子也都曾蒙受杀人嫌疑,却又完全释尽嫌疑的过程,或许可说这是在丁香庄之人皆必经的历程吧!那么,就像出疹子般,这回是轮到牧了。不过,只要不引起并发症,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只要不引起并发症……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尼黎莉丝的尸体盛殓在白色棺木内被送回来了。对于这位像鹧鹑般聒噪、目中无人的倨傲任性女孩,会变成一句话也不能讲的尸体,每个人都用仍无法相信的表情迎接,而事件发生当时人不在现场的安孙子,似乎感慨更深! 尼黎莉丝的母亲面无笑容的拒绝想帮忙的牧等人,夫妻俩把棺木移至水星车后座后,以满含恨毒的视线瞥了众人一眼,上车,很快的,水星进口车消失在黑暗深处。那一瞥似对无能的警方人员极尽侮辱之能事…… 3 翌二十八日下午,星影龙三出现在丁香庄。当时学生们坐在餐厅桌前,有人阅读书籍,有人茫然沉思。 将他们集中一处对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而言,在监视上较为方便,但,三位男女学生也已不太有气力可以对此表示不满了,牧和铁子都如同虚脱般,安孙子虽然还有一些活力,但是很明显的,被当成凶手的那数日间的晦黯经验,对肉体和精神上都有相当影响。 剑持他们先自前往东京的桥本检察官口中得知业余侦探答应帮忙之事,但,学生们当然未被告知,所以检察官陪同星影抵达时,他们仍是一脸颓废的表情,简直就像吸鸦片中毒的病患般毫无反应。 把餐厅的监视工作交给三位刑事后,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进入客厅。 黎莉丝的守灵夜之布置已完全收拾干净,像平常一样,房间中央摆放着大桌子。 持续绽放的美人蕉似乎已过盛开期,即将枯萎泛黑的模样,令人联想到垂暮的美人! 剑持他们和星影首次见面打招呼。肤色白皙、五官匀整、脸上蓄留短髭的中年绅士似很注重穿着打扮的服装笔挺。而,最先被注意到的是他放在桌上的修长手指,那恍如艺术家般纤秀,形状漂亮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虽然感觉上不像检察官所形容的那样傲慢无礼之人,但是眉头一带不住神经质、不耐烦似的跳动,让面对之人不自禁产生一种戒心,亦即,在剑持他们的第一印象中,对方并非能够融洽相处的人物! 星影表示希望由负责调查者口中再次详细了解事件内容,于是剑持探长翻开记事本,尽可能不疏漏掉任何琐碎之点的开始说明。 “最先遇害的是烧炭男人须田佐吉。他最大的错误是偷了尼黎莉丝的风衣披在头上。本来,他是住在距这儿约四公里外的山上小屋从事烧炭工作,事件当天因为有事至林务局而下山,想不到要回去时罹难。” 星影默默凝视着剑持探长,是那种对自己才华充满自信之人常见的冷静眼神。 “最初我认为他是为了偷窃而潜入这儿,但在他遇害后讯问其妻和烧炭同伴,发现他绝非那种人,所以会偷风衣可能只是临时起意吧!由于偶然路过这附近,听到里面传出年轻男女的喧闹声而被引起兴趣,由后玄关进入一看,刚好见到风衣,而且四周又没有别人,加上正好下着雨,才会产生偷窃的念头。” “然后呢?” “那天从一大早就飘着雾雨,须田将风衣披在头上往山上走。虽然他是下山时就顺手牵羊,不过可能怕在市中心穿那种东西会引起怀疑吧!所以我们向林务局的人查询,发现他前往时并未穿着,所以很可能是等走到山路、不怕被人看见后才放心的披上…… “当时雾雨已快停止了,来度假的年轻人之中有人外出散步,正好见到烧炭男人,因其披着女用风衣,该人物误以为对方是尼黎莉丝或松平纱絽女,趁其疏忽时将他推落崖下。 “现场是经过悬崖旁的小路,下雨天非常危险,每年几乎都会发生意外事故,如果忽然被人一推,就算是再强壮的男人也会失足。而,现场留有滑落的痕迹。” “凶手的脚印呢?”星影首次开口。 “不,凶手毕竟是很狡猾的人物,没有留下自己的脚印。要踩在草地上接近并非难事。就像凶手杀害二条义房时也是一样,穿上草鞋掩盖脚印,事后再把草鞋丢进烧洗澡水的炉内烧毁。” 星影眨也不眨的凝视探长,好一会儿,问:“还有一项疑点。烧炭的须田因需要雨具而偷窃风衣,但,假定当天从一大早就下着雾雨,他本人在下山时应该会穿着风衣或雨衣,很难认为他会再偷风衣来穿,因为这样他岂非得穿两件雨衣了?对此,有调查清楚吗?” “这……”剑持探长的脸上浮现动摇神色。他曾经查问过烧炭男人的妻子,却未问及这点。 的确不错,正如传说一样是一个思绪敏锐的人物!。 “稍后也无所谓,但请务必查明这点。” “是的,我立即派刑事前往调查。”略失颜面的剑持探长叫来在餐厅监视的刑事,命令其前往烧炭的小屋。 刑事离去后,星影再度开口:“另外一件事,从悬崖上能够下去吗?” “是的,虽然要绕一大圈,却可以下达河岸。” 星影轻轻颌首,请剑持探长继续说明。 探长说明烧炭男人遇害时各人之不在现场证明后,再依序述及松平纱絽女、橘秋夫、花子等诸人的事件。星影冷漠却尖锐的分别提出与动机、不在现场证明、可能性有关的问题,探长则借着由木刑事的帮助回答。 和剑持的问答结束后,星影移至餐厅,开始和学生们交谈。 见到星影匀整、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貌,学生们脸上皆浮现紧张之色。星影一面缓和他们的情绪,一面随兴的问起来这儿后所发生的各种事,当每个话题将结束时,总会想尽办法提出疑点,说“应该还有吧?什么都没关系,请把想到的说出来”,详尽缜密的问一些剑持他们听了会打呵欠的无聊内容,譬如:花子笑过吗,二条义房生气吗之类。 星影的表情里透着异常的热心! 离开客厅时,这位业余侦探脸上浮现满足的表情,回头望着检察官,说:“我已逐渐掌握轮廓了……对于二十二日天亮前,尼黎莉丝上洗手间回来时所经历之事,你的看法如何?当时躲在餐厅里的人物是谁?为何偷走红心3和梅花J?对此,你能说明吗?” “不,我完全猜不透……二条义房也说过他只有这点没办法解释。” “那么,跟我一块来吧,我给你提示。” “去哪里?” “见园田万平老人。不过,其它各位得稍微避开,因为他胆子小,最好不要太多人去吓坏了他。” 在检察官带领下,星影见到园田老人。老人的风湿性关节炎似很痛苦,表示几乎动弹不得。白胡须由脸颊密生至下颚,感觉上更显苍老了。 “园田老先生,”星影缓缓开口,“听说你喜欢喝酒,稍后我请酒店帮你送来一瓶特级酒。” “喔!”万平老人有点不自在,躺着不动,仰脸望着星影。 “或者你比较喜欢洋酒?” “洋酒不好!” “哦,你喜欢日本酒吗?但,洋酒为何不好?” “我讨厌那种酒,甜甜的,又掺有薄荷……”说到这儿,万平老人很明显露出说溜嘴的慌张反应。 “我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你说喜欢日本酒,我一定会送你日本酒,但是相对的,你能告诉我真相吗?” 万平老人沉默不语,无力的眨眨眼,脸上的皱纹中掺杂着畏怯和狼狈的不安神情。 “你知道那些学生们带来的洋酒放在餐厅架子上面吧?” “嗯。” “每天晚上偷喝的人是你吧?” 万平老人在棉被里缩着身影。 “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星影朝他笑了笑,“我们要找的是杀害花子的凶手,不会因为你偷喝那些酒就找你麻烦。” “唔。” “如果我说错,希望你更正。你每天入夜后,等花子睡着,就偷偷溜下床,潜入餐厅喝那些酒,对不?” “嗯。”万平老人死心似的闭上眼。 星影语气平和的继续询问,一一问出花子很小器、从不让他喝酒,才会被餐厅里家庭式酒吧架上的那些洋酒所诱惑之事;以及从二十日深夜至二十二日天亮前为止,每天都去偷喝酒之事;还有二十二日发觉有人下楼上洗手间,他害怕被发现而吓呆了之事;甚至老婆被杀后,知道自己必须谨慎行动,可是洋酒早已被喝光之事等等。 “当时是你动了架子上的扑克牌?” “不是我。”他在枕头上静静摇头。 “真的?从扑克牌中抽出两张牌的人不是你吗?” “我只有动过酒瓶。” 一见即知万平老人是胆小、不擅说谎的人,那么,他偷走红心3和梅花J又有何用? 万平老人的房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影龙三帮忙开灯后,又答应会送他日本酒,这才出了走廊。 两人默默走着,似在整理刚刚的询问内容,不久,星影开口:“你觉得如何?” “我猜那家伙很可能是装病,没有找医师诊断过,是否真的无法动弹还是一大疑问。” “我指的并非这个。尼黎莉丝下楼上洗手间时,躲在餐厅里的是园田万平,亦即,扑克牌并非在当时被偷。” “这么说,是在那之后了?” 星影边推开客厅门,边想要回答时,剑持探长早已见到两人,站起,说:“星影先生,刚才前往烧炭小屋的刑事回来了,我已听完他的报告。” “结果呢?”星影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似颇期待知道答案。这是他抵达丁香庄后第一次显露内心感情。 “依他的妻子所说,他是带着雨伞出门。虽有塑胶雨衣,却因为不能透气很不舒服,所以才撑伞,也因此,须田很可能是途中掉了伞或怎样,不得不偷走尼黎莉丝的风衣。” “谢谢。这样就行了,一如我所猜测的。”星影再度板着脸,以不太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然后掏出爱用的烟斗,填入烟丝后,稍故作姿态的点着烟,闭上眼,很美味似的吸了一口。 那看起来就像解开谜团之后的享受,也似接下来马上要再度冲刺之前的短暂歇息。其它人也各自点着香烟。 “调查的结果如何?”唯一不抽烟的局长不知该如何是好,略带顾忌的提出自方才就想问的问题。 不只是局长,在座全部人也都一方面对星影龙三的才能抱着很大期待,一方面又很怀疑连专业的自己皆解不开的谜团,这位业余侦探真的能够解明?连推荐星影的检察官自己在内心一隅也有同样怀疑! 可能看穿众人心中所思吧!星影蹙眉,责怪似的环视众人一眼后,不快的回答:“为了解开全部谜团,我必须回东京一趟,但是大致都已没问题了。” “包括凶手的真正身分?” “没错。” “还有动机方面?” “是的。” “凶手……不会是牧数人吧?”局长怯声问。 但是星影既没否定,也未肯定,凝视着烟斗升起的青色烟雾,似未听见局长之言。 “不过……”隔了一会儿,他开口,“物证还是不够。如果可能,我希望搜证更齐全后,这样你们也更能够省掉麻烦。” “你的意思是?”局长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十三张黑桃花色扑克牌已搜全,凶手在每次杀人所用的凶器也已扣押,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我打算设圈套来诱出凶手。” 局长仍一脸摸不着头绪状。到底是什么样的圈套?凶手能那样乖乖上钩吗? “今夜还不行,需要再等四天。这中间,我要回东京调查谜团的最后部分,让一切明朗化。” 如二条义房一样,这人也表示有回东京调查的必要。 “希望设法让学生们再留下四天。另外……”星影似察觉众人之意,接着说,“依我的判断,杀人事件已不会再发生,毕竟已无动机了。另外,凶手本人也对自己的犯罪行为很有自信,所以不可能自杀。如此一来,留下由木刑事一个人负责警戒已足够。” 由木刑事想抗议什么时,星影制止了。 “而且并非监视,而是放松心情。虽无必要这么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要给人悠闲自适的印象,这样才可能让凶手上钩。只是,睡觉时要小心将房门锁上。” 众人虽然对能否相信星影的话仍有怀疑,但是看他那非常自信的态度,以及担心追问会令他产生不快,所以只好照其意思。 一旦决定后,星影要求借他一张黑桃花色扑克牌,放入口袋后,又问了酒店位置,立即站起身来。 众人知道他问酒店位置是打算送特级酒给万平老人,却无法想象借用黑桃花色扑克牌有何作用。但,同样怕对方不高兴而未问。 星影驾驶宾士车离开丁香庄后,留下来的所有人仍只是面面相觑,彷佛遭巫术钉住身体般,目瞪口呆。 第十六章 蓝色夕阳 1 很难得,气象局的预报完全准确,八月三十日从早上开始下大雨,入夜后,位于山区的这一带雷电交加,似要撕裂黑暗的天空。 像这样的夜晚,是很希望能窝在家里休息,但,在警局会客室内,包括局长在内,剑持探长、桥本检察官皆静静坐着。在倾盆大雨敲打窗户和轰隆雷声交加下,墙上六角形时钟十时半的报时响声也被掩盖了。 他们是在未明白目的之下被星影龙三邀集来此。 “到底怎么啦?星影不是说下个月一日才要来丁香庄吗?” “即使这样,未免也太慢了,都过半小时啦!” 众人正谈论之间,门外传来值夜警察的应答声,大家正竖起耳朵时,星影一手拿着湿透的风衣进来了。背后跟着身材壮硕的陌生男人,年龄约莫四十岁,一见即知同属警界人物。 “久等了。”星影朝检察官说了一声,看看手表,“已经没时间了,不能再拖拖拉拉。我们在旅馆休息,却因有个电视节目很有趣,结果看入迷了。各位,请准备出发。” “星影先生,你到底有何目的,难道不能稍微告诉我们吗?直到现在,我们根本一无所知。”局长说。 星影龙三毫无不高兴的反应,坐下:“失敬、失敬,是我不对。我的目的当然是要让凶手上钩。前天虽告诉各位说四天后回来,但那完全是为了欺骗凶手,事实上我打算在东京结束调查后马上回来。啊,忘了替各位介绍,这位是警视厅调查一课内最精明能干的水原刑事。” 星影等水原刑事和众人打过招呼后,接着说:“在东京的调查获得水原刑事的协助,昨天一整天和今天上午之内就已解决一切,所以今夜赶来丁香庄,准备让凶手措手不及。 “坦白说,我们傍晚就去了一趟丁香庄附近的派出所,找由木刑事前来,三个人拟妥行动步骤。当时我把在东京准备好、用来诱出凶手的信,请由木刑事偷偷丢进凶手房间。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写信人是我,就学恐怖小说的模式,剪下报纸上的铅字拼贴而成。至于信笺和信封,也都使用有日本艺术大学名缄之物,所以凶手一定会认为寄件人是该校的学生之一。” “信上是什么样的内容?” “放入应该可让凶手情绪极端动摇之物,此外,信笺上只写了‘壁炉’两字。” “壁炉?”检察官开口。 “在那栋大建筑物内,只有客厅有壁炉,所以这两个字马上可知道所指的场所,这对凶手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也意味着凶手把一定要毁弃的重要对象藏在壁炉附近。” 会对凶手造成冲击之物是什么呢?但,以星影这样的人物,就算问了也不会说明。 “或许凶手也不致认为该物件的发现者,亦即写信之人会纯粹基于亲切心而写信,预料当然会有某种交换条件吧!但是,这种危险却值得一试,而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前来,因此身上很可能带有凶器。” 星影再度看表。尽管正面墙柱上挂有六角形时钟,却充分表现出只相信自己之物的态度。对此,局长忍不住产生些许反感。 “十一时之前,由木会坐在客厅悠哉的阅读,所以凶手会在十一时以后前来。可能见到由木边打呵欠边上楼回自己房间,又静待他熟睡后,才会潜入客厅吧! “我们现在就直接去丁香庄,从露台潜入客厅,等候凶手出现。由木会先把露台的玻璃门锁扣打开。” 听完星影说明至此,众人起身走到外面。在不停洒落的雨丝中停着星影的宾士车和警用吉普车。各人分别坐上,在夜雨中先朝三峰口方向走。每当蓝色闪电掠过时,山丘、树木和住家就似异样的地狱风物般映现,一瞬之后又被似墨汁的漆黑吞噬。 两辆车停在派出所前,接下来步行前往丁香庄。雨打在车道上,像流水般急速流动,剑持探长每踩下一步就水花四溅,还好穿着长统雨鞋才不会很难受。 不久,黑暗中那栋豪华建筑物映入众人眼帘。可能因为在暗夜里,感觉上比平时高耸,似在震慑众人。北侧和东侧有一部分窗户亮着灯光,一定是走廊和洗手间。铁门门锁也事先被打开,因此众人顺利进入庭院。 经过拱门前,绕过转角至南侧,眼前就是露台。二楼各房间的灯光已熄灭,看起来每个房间的主人皆已入梦,但是,只有凶手一定假装睡着、却睁大眼睛等待,一想及此,大家的心跳都奇妙加快了。 已等待多时的凶手之真正身分马上就要被拆穿,但,真的能依星影的计划进行吗? 众人小心翼翼地爬上露台,伸手按住玻璃门,轻推。由于事先已在门轴上油,玻璃门无声的开了。众人默默脱鞋,拿在手上等水滤干后,一一进入客厅,脱掉雨衣。桥本检察官静静关上门后,雨声稍小了。他边松了一口气,边机械性的看着萤光表上的数字,是十一时五分。 大家各自躲在帘幔后等待凶手出现。大致的行动步骤已事先商量妥,细节则依各人临场自行判断处理。所以探长背对玻璃门、躲在壁炉左侧的帘幔后,检察官则躲在距他数公尺远的右手边和门口相对的位置。而那扇门在由木刑事出去后已经关闭。 雨势一直未转弱,时而,窗帘缝隙间闪电划空,将静寂的客厅内部映成如白昼般明亮,然后则是震动玻璃门的雷声。没有人咳嗽,不,就算身体稍微动了动,也会被雨声所遮掩。 不久,十二时。之后,十二时半了。依然无人出现。一时,一时十五分,一时半……剑持探长的膝头开始疼痛。为了让持续的紧张松弛,他很想抽烟,但,当然不能够。 凶手真的会来吗?星影不会估计错误吗?那位业余侦探真的可以相信吗?照理,这男人太过于自以为了不起,不可能在途中插手就能够解明自己多人绞尽脑汁都搞不明白的真相才对! 一时四十五分……而,就在快接近凌晨二时时,正面漆黑的墙上微微出现一道金亮的纵纹。剑持探长倒吸一口气,全身僵硬之间,金亮的纵纹以眼睛看不清楚的缓慢速度增厚。不错,是凶手正在开门!探长开始感到整颗心脏像是要从嘴里跳出一般。 在从走廊射入的光线映照下,客厅微微明亮了,能清楚见到桌子、椅子和壁炉。门静静被打开,约莫开到四十度角时,停住了。 但是,看不见凶手的身影。有两、三分钟的空白,不,如果正确看着手表计算,应该只有二、三十秒吧!剑持探长无暇去看其它人,只是盯视客厅门口。 突然,走廊出现黑色人影,但却迅速滑入室内、溶入黑暗角落般,不见了。很明显,绝对是凶手不会错!黑影暂时保持不动,似在等眼睛适应黑暗。不久,慢慢开始移动。 由于对方身影已离开剑持探长的眼睛和帘幔缝隙的连接线上,他挪动头的位置调整视界,再度见到黑影。 凶手站在壁炉前,好像正不停摸索的样子。受雨声影响,虽然听不见声音,探长却能藉肥胖的全身毛孔感觉出。途中,装饰盘发出倒下的声音,凶手冻僵般的暂时静止不动。 不久,凶手开始扒着炉内,断续响起金属声,但似毫无发现,而伸手向烟囱口的凹处摸索。凶手很慎重、却又迅速、大胆的继续搜寻,终于似发现了目的物,停止动作。 门口射入的光线照出一个小纸包。凶手似想藉亮光确定纸包内容物,但,可能因兴奋或慌张吧?费了很多时间才打开纸包。而,不知何故,凶手好像怔了怔,立刻缩退身体,紧贴在墙壁上。 剑持探长不明白凶手为何躲起来,但,疑问马上冰释了,因为门被用力推开,在长方形的光线中,门口站着由木刑事。 他开灯。身上只穿汗衫和长裤,一副睡不着觉的样子。紧贴墙壁的凶手身影正好形成死角,由木刑事似完全没有发觉。他背对客厅门,坐下,点着和平牌香烟,吸了一口后,开始托着脸颊热心阅读盖在中央圆桌上的书本。 除了星影以外,其它人皆无法判断由木刑事这么做是真的呢,或是在演戏? 由木刑事时而吸口烟的专注阅读,看来不会很快就离开。剑持探长边想着已成笼中鸟的凶手,边凝视着由木刑事。 可能经过四、五分钟吧!门后极端缓慢的出现凶手手臂,不久身体和头也露出,想从敞开的房门逃出走廊般,蹑手蹑足的移动。大概是因由木刑事坐着不动,凶手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墙边吧! 暴露在日光灯下的凶手真面目映入躲在帘幔后的监视者们眼中,而,就在对方想跨出门口的瞬间,脚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此时由木刑事回头,大声叫:“站住!” 凶手大吃一惊,但,却极果断的转身,右手上的刀闪着亮光,冲向前,似打算攻击这位目击者。 不知道由木刑事什么时候站起身来,只听一声脆响,凶手已跌倒在地板上。闪着亮光的刀在空中划出弧状,掉落地毡,无声的插入地毡。 水原刑事拨开帘幔冲出,迅速将凶手戴上手铐,迟了一步的星影和局长也出现了。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埋伏,凶手终于明白自己中了圈套,苍白的脸颊痉挛,瞪视众人。 星影探入扭动身体抵抗的凶手口袋摸索,马上拿出某件东西,在众人面前打开。那是凶手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壁炉内找到的黑桃8至K的六张扑克牌! 2 在好像要将地面洞穴完全填平般的雨声里,一切声响消失了,楼上的两位学生此刻仍静静熟睡未醒。 在警局派人将停放于派出所前的两辆车驶抵之前,星影试着进行简单的侦讯,之后,凶嫌由由木刑事戒护离开丁香庄。 本来已稍弱的雨势再度转剧,几乎像想敲破玻璃窗。 由木刑事边用手帕擦拭被淋湿的头发和衣服,边回到丁香庄已是约莫一小时后。 迫不及待等他回来的人们马上催着他进入餐厅,聆听星影的推理。毕竟即使已知道凶手的真正身分,若未听他说明,仍有很多疑点难以解明。 “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呢……”星影一面猛吸烟斗一面沉吟,“这一连串事件虽出现多位被害者,不过本来在杀人计划中的标的牺牲者只有两人,只是在杀人之际却出现麻烦,因此就像家庭收支簿开销出现连续亏损一般,不得不持续杀人,原因当然是凶手为了自保。” “你所谓的两人是?” “松平和橘。” “动机是什么?”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这一连串事件的根本动机其实一开始就暴露在各位眼前,只不过却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我之外。”但,星影并无得意的神情,一一望着众人,最后视线停留在检察官脸上,“如何,各位还是不明白吗?” “这……” “请试着回想二十一日晚上的情形,橘悄悄去见在卧室读书的牧当时。” 众人想起当夜男中音和爵士钢琴演奏家之间的事。但,那又如何呢? “橘曾对牧说起已订婚的女人告白其不贞导致心情苦恼,是这件事吗?” “请重述牧当时所讲的内容。” “他是说刚订婚的松平纱絽女向他告白不贞的行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这样吧!”星影不耐烦似的打断检察官的话,“橘是问牧‘知道已订婚的女人曾经不贞时,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但是连一个字也未提及是纱絽女不贞。”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橘的未婚妻岂非一定是松平纱絽女?” “又讲这样的话!”星影的眼神里带着责怪,“橘并非说‘和我订婚的女人’哩!而在丁香庄内,已订婚的男女并不只橘和纱絽女这一对。” “你的意思是?” “另一对是谁呢?” “不是牧数人和尼黎莉丝吗?”一旁的由木刑事说。 “没错!橘指的不贞女人就是牧的未婚妻,亦即尼黎莉丝。” 众人之间出现窃窃交谈声,但因星影继续说下去,所以很快就静止了。 “牧是现今难得一见的严肃青年,对现今的淫乱男女关系相当反感。但另一方面,橘偶然知道尼黎莉丝不贞的行为,却无法漠视她不坦白说出而企图与牧结婚。或许他曾多次提醒过尼黎莉丝吧!而且也威胁她若不听忠告,就把实情告诉牧吧!尽管这样,尼黎莉丝仍不愿意向牧告白自己的过去。” “这也难怪!她既肥胖,长相又难看,再加上任性、倔强、强烈的自以为了不起,像这种女人,一旦被牧甩了,不可能还有男人会喜欢。更何况,牧被公认为将来极有希望的歌手,相貌又堂堂,照理尼黎莉丝根本配不上,所以……” “不,我不这样认为。在丑女人之中,有的会自知丑陋而自卑,有的却反而比正常人更自恋,而据我从各方面探查所知,尼黎莉丝是那种完全不认为自己是丑八怪的女人,所以和由木先生所想象的不同,纯粹只是怕被自己所爱的男人抛弃而不向对方告白自己的过去。还有,像她这种倔强任性的女人,更不可能听得进别人的忠告,甚至会产生反感,而采取完全相反的行动。” 的确不错,星影的推测完全正确。 “等待多时,尼黎莉丝都没有接受忠告的样子,橘忍不住了,那天晚上终于去找牧,迂回的点出尼黎莉丝是浪荡的女人。但,牧却误以为这位同学是因刚订婚的纱絽女告白以前曾有过不贞行为而苦恼,抱着激励对方的目的,表示应该原谅以前的错误。 “另一方面,橘也误会牧原谅了尼黎莉丝过去的错误行为,而觉得既然这样便不应该泄漏其秘密,就未详细说明她的不贞内情,离开了。” 众人迷惑的表情逐渐消失了。截至目前为止,不管是橘或牧,甚至是刑事们,都无人注意到八月二十一日晚上两人在牧的房内所谈的事根本互相搞错对象! “但,那位尼黎莉丝的不贞行为,具体而言是什么情形呢?橘又如何能够知道?”剑持探长问。 星影并未直接回答,转脸望向水原刑事,请他发言。 水原刑事用平静、低沉的声音说明:“我依星影先生的要求试着调查尼黎莉丝的交友关系,结果,知道她在两年多以前曾抱着游戏心态而在府中的美军基地打工。接着我深入调查,查出她和基地的士官长发生关系,每星期日都在新宿的饭店幽会。可以猜想橘是偶然目击两人自饭店走出……” “她和那位士官长的关系一直持续至现在吗?” “不,已经在一年多以前结束,因为对方回美国了。” “我明白啦!”剑持探长颌首。 星影接着说:“对尼黎莉丝来说,若这项秘密被牧知道,当然是很严重。因为牧虽嘴里说应原谅以前的过失,毕竟是别人之事,如果和自己有关,不可能会如此宽大。所以为了断绝祸端,尼黎莉丝不得不设法封住知道这项事实的两人——橘和松平——的嘴了。” “这么说,尼黎莉丝并不知橘和牧的对话结果?” “没错!对话结果由于双方的误会,对尼黎莉丝而言乃是最求之不得的结果,亦即,橘决心对黎莉丝的昔日行为保持沉默。问题是,黎莉丝本人并不知道,否则必然会终止杀人计划了。” “哦,这么说来,她是因为不知道才导致那样多人被杀?”检察官叹息出声。 “在前来丁香庄以前,她就已拟妥计划了。可是,二十一日下午由于雨停了,外出散步途中,偶然发现路过悬崖边失足摔落的烧炭男人的尸体,在那瞬间,她想到利用这具尸体制造自己的不在现场证明来形成有利的立场之方法。” 出乎意外,所有人皆惊呼出声了。想不到一直认为是被杀的烧炭男人,其实乃是意外致死! “可是,星影先生,烧炭男人不是因为披着白色风衣而被误认为松平纱絽女,才被推落崖下吗?” “错了!”星影龙三凝视局长,回答,“烧炭男人是失足跌落的。各位都以为他偷窃风衣,其实和前述的黎莉丝的不贞行为一样,是严重的误解。” “你的意思是?” “那件风衣并非烧炭男人自己披在头上的。姓须田的男人生前并未碰过尼黎莉丝的风衣,这点有关其名誉,必须加以说明。” “那么,风衣为何掉落在尸体旁?” “不是掉落,是故意放置,只是发现尸体的尼黎莉丝特地回丁香庄拿来,放在尸体旁。在瞬间拟妥计划想要利用烧炭男人尸体的她,借口忘了带照相机滤光镜而回自己房间,带着风衣再度赶至现场,迂回下崖的将风衣和黑桃A置于尸体旁。这时,她拿走烧炭男人撑用的雨伞藏放某处……不过因为已无法向她本人求证,实际如何无从得知。” “这么说,风衣在上午失窃乃是谎言了?” “没错,她说为了洗掉脏污、把风衣放在洗手间附近也是捏造之词,风衣本来就放在她的房间。万平老人在当天上午十时左右打扫时,没见到墙壁凹处的台上有风衣,并非风衣被偷,而是本来就不在该处,他当然不可能会见到。 “假定是上午失窃,以尼黎莉丝那样爱讲话的个性,不会保持沉默,绝对会马上闹成一团糟,但,事实上不是到傍晚才宣称风衣失窃?据此也可知她说上午被偷乃是谎言。” 所有人直到此时才充分明白尼黎莉丝狡黠的智慧而为之咋舌,但,事实上一切完全如她所预料,她有了完璧的不在现场证明,不,不只是不在现场证明,更成功制造出安孙子的涉嫌。 “各位应该已经注意到,从放在餐厅的扑克牌中抽走十三张黑桃花色牌之人正是尼黎莉丝。关于其目的,我打算稍后再述。由于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偷自己的东西,所以才成为盲点而不被怀疑,而,这正是她的目的……想到利用烧炭男人的尸体为自己的不在现场证明的尼黎莉丝,借着把第一张扑克牌置于尸体旁,强调这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第一位牺牲者。” 全部的人已充分明白尼黎莉丝脑筋的聪明了,但,不明白的是其后的事件之真相。虽知道她是凶手,却对于她曾采取何种行动,仍有待星影说明。 3 “桥本,你认为下一位牺牲者是谁?”星影龙三神经质的脸上浮现讽刺的笑意,望着检察官。 “这还用问?不是松平纱絽女吗?” “不是,她是第二位被害者。” “所以是纱絽女……” “桥本,烧炭男人并非被杀害,而是意外致死,因此我说松平纱絽女是第二位被害者,表示在她之前已另有一个人遇害。” “啊,是吗?这么说……”检察官伸手按住微秃的头,因自己的反应迟钝而脸红。 “第一位被杀害的人是橘。” “可是……” “请回想二十二日午餐前后当时的情景。黎莉丝没有外出吗?” “对了,她去邮局。”由木刑事回答。 “你调查过那是否事实吗?” “不,没有。” “我们来此之前已先到邮局查问过,结果,二十二日尼黎莉丝并未至邮局,虽然,这早就预料到了……” “那么,她为何外出?” “她外出并非为了打电报,也非为了寄挂号信或限时信,而是为了至狮子岩埋伏,杀害来钓鱼的橘,不必说,出门时已将黑桃2投进信箱。 “未几,一无所知的橘下到河岸。黎莉丝接近,假装若无其事的看他钓鱼。橘作梦也想不到尼黎莉丝想要自己的命,只认为她是由车站前的邮局回来,顺路来看自己,目的是要嘲讽自己蹩脚的钓鱼技术,所以毫无戒心。 “趁橘疏忽时,黎莉丝自背后殴击,再用刀刺入已昏倒的他的延髓部位,等他断气后,留下黑桃3,回丁香庄,假装刚从邮局回来。” 剑持探长想起当时尼黎莉丝几乎没动午餐。其实这也是当然,不管她是何等冷血的杀人魔鬼,在杀人后也不可能会有食欲。 “知道吗?凶手的诡计就是让橘被误以为是在纱絽女之后遇害。”星影一个字一个字静静说着,“所以为了达到此一目的,她试着尝试各种努力,第一就是利用扑克牌。最先,她想到的计划是杀死橘,留下黑桃2,接着杀死纱絽女,留下黑桃A,藉此留下纱絽女先被杀死的印象。实际上,A用在烧炭男人的尸体上,不过利用两张扑克牌的顺序相反来杀橘和松平,却和刚开始的计划一样。” 众人默默颌首,静静等星影往下说。 “在此,我想请问桥本,橘的鱼篓里有几尾香鱼?” “是几尾呢?”检察官摇头。 “十六尾。我喜欢盐烤香鱼,所以记得很清楚。”由木刑事一旁声援,说。 “坏掉的呢?” “十三尾,我忘不了吃不到口的懊恼。” “是很巧妙!” “还有,若让橘的尸体躺在阳光照射的河岸上,尸体的变化会加快,比较容易判断出正确的遇害时刻,那么就算利用香鱼数量来迷惑耳目也无用,为此才故意将尸体沉入水中。毕竟河水冰冷,和放入冰箱的效果相同。” 全部人皆默默感叹尼黎莉丝天才般的邪恶才华了。 敲打玻璃窗的雨声丝毫未减弱,星影的声音不时被掩盖,众人为了不漏听任何一个字,身体更向前挪了。 “尼黎莉丝的诡计,亦即抱持让人以为松平比橘更早死亡的目的所使用的诡计,不只借着黑桃花色扑克牌和香鱼。这两种只是间接的、很温和的手段而已,因为只是这样印象过于薄弱,必须采取更强烈的方法,这也是橘会被刺入延髓部位的理由。” 星影龙三说到这儿,停顿了,又掏出烟斗,缓缓填入烟丝,点着,很愉快的抽着。 由木刑事心想:被杀的二条也是令人不舒服的男人,但,这位业余侦探和他有颇多神似处。 关于星影刚才提出的疑问,由木刑事和剑持探长之间也曾提出来讨论过。凶手是趁橘疏忽之际以石块殴击其后脑部使之昏倒,在这种情形下,凶手若想杀死橘,可以很容易继续以石块殴击致死,可是凶手并未这样做,而是用刀小心翼翼的刺入延髓部位,原因何在呢?只不过,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终于无法解答此疑问。而,星影对此准备了什么样答案呢?两人比在座任何人都更感兴趣。 “在此想请教各位一个小问题,各位还记得当成凶器使用的刀之形状吗?” “是削笔刀,有红色塑胶柄的刀,用白字雕刻着‘M’,不必说,‘M’是持有者的姓名缩写字母,亦即是松平纱絽女的英文姓名缩写。” 星影等局长说完,接着说:“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在那几位学生里,有几个人持有削笔刀,其形状又如何?” “这我知道。一把是尼黎莉丝持有,是乳白色和紫色的大理石花纹,缩写字母当然是‘A’,另一把则是橘秋夫持有,黑色塑胶柄,缩写字母是‘T’,其它牧数人也持有绿色塑胶柄之物,不过听说遗失了。”由木刑事表现出他的绝佳记忆力。 星影默默颌首,继续说:“那么,我现在说明尼黎莉丝使用的另一个诡计。这个诡计乃是利用松平纱絽女的削笔刀和牧数人的削笔刀不只是形状相同,也都雕刻有缩写字母‘M’,换句话说,是利用这两把刀除了刀柄色彩不同外,其它却完全一模一样之点。 “尼黎莉丝可能是在事件当天吧?找机会从两人的口袋中偷出削笔刀。毕竟他们彼此的关系极端亲密,互相频繁进出对方房问,因而要偷削笔刀也并不是很困难。 “就这样,在丁香庄一夜天明后,终于到了将计划付诸实行的阶段,尼黎莉丝暗中带着从纱絽女那里偷来的红柄削笔刀前往钓场,埋伏等待吃过午饭后前来钓鱼的橘……” “我明白了,凶手的目的在制造不在现场证明。”检察官似有了重大发现的说。 “是的。”星影冷冷颌首,叼着烟斗。但,发现火已熄,立即扒出烟灰,又填入烟丝。 众人默默等他继续说下去。 “行凶后回来,凶手吃过午餐,一脸若无其事的加入下西洋棋比赛,趁大家玩得兴起时,让松平喝了掺入砒霜的可可企图毒杀,再假藉照顾松平而把从牧那儿偷来的另一枝削笔刀放在地板上。 “知道吗?这枝削笔刀是尼黎莉丝故意放置的,但,在场之人——虽只有行武一人——却错觉是从松平的衣服口袋内掉出。因为,刀上也有‘M’的缩写字名。” “不过,这不太可能吧!尽管两支刀形状、大小皆酷似,姓名缩写字母也相同,可是刀柄颜色却不一样。刺在橘的延髓部位的是红色,而由松平口袋中掉出的却是绿色。何况,行武以前念西画系时曾被教授欣赏,说他的色彩感觉极佳,不可能会对红色和绿色有错觉。” 剑持探长的疑问也是所有人的疑问。至少,大家认为这点乃是星影在推理上的错误。 但,星影表情丝毫未变,接着说:“问题就在此。水原先生,麻烦你拿出那东西让大家看。” 水原刑事依言拉过身旁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用纸包住的扁平方形之物。 众人受好奇心驱使,视线集中在他手上。 水原刑事拆开外包的纸,出现一幅油画,是玉川之丘附近的风景画,可能是正值新绿之际吧!天空、山峦、树林都是鲜艳的绿、浅葱绿的色调。 “这幅画如何?” “这……”众人皆踌躇于回答。 对犯罪者的外貌,他们是很擅长于分辨,对绘画的鉴赏就不太内行了。 “很清爽的风景呀!是初夏时分的景色吧?” 星影没回答,微笑,望着讲话者:“这就是行武所绘的‘草原再会’。” “咦?” “亦即是‘蓝色夕阳’。” “蓝色夕阳?” 由于星影很意外的说出行武被纱絽女嘲讽而激怒的“蓝色夕阳”之语,众人皆呆然若失,轮流望着业余侦探和油画。 “行武本来是打算画夕阳的景色。” “这个吗?” “不错,是夕阳。” “这是夕阳?不是很奇怪吗?一丝红色也没有。” “所以才叫蓝色夕阳呀!行武原本打算在画布上画出晚霞色彩的天空,却使用了鲜艳的绿色颜料。” 即使星影说明,大家仍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艺术家做的事我们真的搞不懂!” “不是这样,是行武自己搞错了,他本来打算使用红色系的颜料。” “但,星影先生,我讲过好几次了,行武是对色彩拥有极细腻感觉之人哩!”剑持探长反驳。 “以前是这样没错,但是画这幅画时却不一样,他已变成甚至连红色和绿色都无法分辨的色盲。” 探长仍不能释然的摇头:“我听说色盲乃是先天性的疾病。” “不见得!在视神经被酒精损伤之时,有少数病例也会变成色盲,尤其是在接近失明之前。” 人们不自觉的叹息出声了。原来如此,他才会转系至音乐学院?即使这样,为何这位业余侦探能知道行武曾经是色盲呢? “行武以前乃是酒中豪杰,但是各位应已知道,他从西画系转系至声乐系前后完全滴酒不沾吧?” “是的,他们到达这儿当夜,橘和纱絽女宣布订婚举杯庆贺时,就曾因为行武不喝酒而发生争执。” “没错,他对于埋藏自己艺术才华的酒一定极端厌恶,这种心境,我们也能够理解才对。” 想象着行武难堪的心情,众人皆用力颌首。在星影说明之前,谁也不了解行武在当天晚上内心的情绪激动! “他画出这幅图时,尚未发觉自己的色彩神经已受损,可是却很偶然的被尼黎莉丝和松平纱絽女见到,当对方告知其本来要画红色晚霞的天空乃是绿色时,行武内心的震惊当然无法形容了。”星影神情黯郁,望向检察官,“桥本,他被期待未来将是才华横溢的画家,当然不希望自己已经变成色盲之事被揭发,因此被询及为何由西画系转至声乐系时的心境变化,为了自己过去的自尊,很自然的不愿意回答了。” “这么说,松平纱絽女会说‘草原再会’在美国被称为‘蓝色夕阳’,也算是一种嘲弄?” “不错,是随口胡说出来的,根本没有‘蓝色夕阳’的探戈曲存在,目的只是嘲弄和揶揄。纱絽女看透他的这种心情,也知道一触及此事,行武会何等心痛,问题是,明知对方的致命缺陷,却基于有趣心理而加以嘲讽,纱絽女这样的女人未免也太残酷了。” 水原刑事补充说明:“我找到行武酒精中毒时曾求诊的内科医师和眼科医师,证实星影先生刚刚所说之事。稍后我将与行武的家人联络将这幅画送交对方,毕竟这是他的遗物之一。” 星影抽着烟斗,等水原刑事说完,把烟斗拿在手上,接着:“这样已证明行武无法辨别红色和绿色了,所以言归正传,见到尼黎莉丝照顾松平时掉落地上的绿色削笔刀,并不能辨别是松平之物或牧之物,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依前后状况,认定是纱絽女之物乃极端自然。 “请各位回想一下,当时只有行武一个人在场的原因。尼黎莉丝实在非常小心谨慎,她把色彩神经正常之人皆支使开,只留下行武一人。” 全部的人默默点头。但,他们佩服的不只是尼黎莉丝周详缜密的杀人计划,更钦佩能识穿这一切诡计的星影龙三的推理能力! “我想,这样一来,各位已明白使用削笔刀为凶器的意义了。各位已知道,那种削笔刀像玩具般可爱,因此若以之为凶器刺入心脏,并不能造成致命伤,只好刺入延髓部位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剑持探长疑问冰释,愉快似的用力颌首。 “由木先生,请你回想一下松平中毒当时的情形。大家想去找其未婚夫橘秋夫时,黎莉丝怎么说?” “这个……”由木刑事抚摸下巴,闭眼,“她明知橘秋夫已在狮子岩成为尸体,却故意指出相反的方向。” “没错。当时告诉众人相反的方向,是因橘的尸体若被发现会有困扰,毕竟务必要让大家认为橘是在松平遇害之后才遭杀害,所以无论如何皆得待松平纱絽女断气之后,橘的尸体才能被发现。我不得不赞赏她,因为她如舞台上的知名女演员一样,完美演出了极困难的戏码。”说着,星影喘口气。 剑持探长又提出新的疑问:“可是,星影先生,凶手如何能让松平纱絽女喝下掺毒可可呢?端可可给纱絽女的是安孙子,也因为这样,安孙子陷入非常不利的立场。” 这时星影未马上回答,瘦削的脸上逐渐浮现微笑,抽着烟斗:“你们都被尼黎莉丝的诡计所骗了,其实这也很简单的。我是在前些天和学生们闲谈时知道牧讨厌肤色黑的女性,才识破她的诡计。另外,也听说牧的未婚妻尼黎莉丝有着如透明般的白皙皮肤,可是她的双亲肤色却很黑。 “据此,可以想象尼黎莉丝出生时一定像父母同样的黑皮肤,也能想象她是为了不被牧讨厌才努力使肤色变白,而,能让皮肤变成那样透明般白皙的漂白剂只有一种。” “是砒霜!”检察官轻呼出声。 “是的,最有神效的皮肤漂白剂就是砒霜水溶液,亦即砷水。你们应该也都很了解,但我仍要稍加说明,喝了砷水后,皮肤的确能有透明般独特的白皙,不过另一方面也会极端加强对矶霜的抗毒性。所以,尼黎莉丝在搀带液态砷水不便的情况下,一定带着一氧化砷(亚矶霜)粉末。”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对此都很了解。所谓的砷水乃是在水中掺入百分之一比例的一氧化砷。通常人体对一氧化砷的安全量为0.01至0.02公克,若达到0.05公克就会出现中毒症状。但是服用砷水,再慢慢增加分量,不久可承受超过10公克,亦即一般安全量的一千倍以上,矶霜就是有这种特性! “原来如此,我懂了,她是事先在厨房的糖壶内掺入砒霜粉末吧?” “正是。咖啡和红茶是送上桌后再依各人喜好掺方糖或糖包,可是可可却必须在厨房调制时就掺糖,也因此不必害怕安孙子、行武及自己未婚夫牧会中毒,亦即是,只有尼黎莉丝和松平纱絽女的杯中掺入砒霜。尼黎莉丝也喝了掺毒的可可,却因体内具有抗毒性,根本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肥胖的剑持探长撑直上半身,舒了一口气。 但,因疑问冰释而心情轻松之人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事件发生后,警方当局立刻扣押糖壶,分析里面的糖,结果未能发现任何毒药成分。但,当时有毒的糖应该已被倒掉了,黎莉丝绝对有充分的空暇这样做! 剑持探长想起尼黎莉丝保存了纱絽女使用的杯子,却要万平老人迅速洗净自己的杯子之举,情不自禁苦笑了,而,这也是对自己的愚昧之自嘲! 第十七章 扑克牌的秘密 1 众人喝着由木刑事冲泡的热咖啡。虽然无人感到睡意,但可能因为在漆黑的客厅内紧张了数小时的缘故,还是稍觉疲倦,连平日讨厌咖啡的桥本检察官也觉得非常美味了。 雨仍旧持续下着,但是雷声几乎已完全止歇,只是远方天际时而掠过一道闪光。 “我有问题。”秃头的检察官开口。 “什么事?” “现在已知道尼黎莉丝拿走黑桃花色扑克牌,但,为什么需要十三张呢?本来应该只要两张就够了。” “可能是考虑到会出现无法预测的事态吧!因为不可能一切皆依计划顺利进行。” “但,十三张岂非太多了?”局长接着问。 “确实是太多,但现在她本人已死,也无从问起了,只是,或许她是企图制造一种悬疑气氛吧!制造一种让人不知有多少人会被杀的恐惧感和阴森感,而若只拿走必要的张数,就没有这样的效果了。” 众人默默颌首。 “而且,两桩命案拿走两张扑克牌,也会担心犯罪的骨架被识穿。所以,站在她的立场,或许还预定进行一桩杀人未遂事件,而在现场留下第三张扑克牌也未可知,那样的话,行凶动机就能予以模糊化。但,若从结果来看,拿走十三张扑克牌也不能算多吧!” 星影不耐烦似的眉头紧皱。检察官注意到了,轻拉局长衣袖,终于没有令他情绪爆发。 “接下来的牺牲者是第三位被杀害的花子。这桩事件中,重点是动机何在,以及纸片上的谜样数字究竟有何含意。当然关于动机,从花子遇害前对万平老人所说的话已大致能猜出,因此,我们首先必须分析那六位数数字到底是什么。” “不是电话号码吗?”开口之人是特地前往东京调查的由木刑事。 “错了。”星影面无笑容地否定。 “由于电话号码是六位数组成,所以尼黎莉丝在骤然之间想到这种谎言,事实上与电话号码完全无关。” 由木刑事彷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一时之间茫然若失。一方面是遗憾被小女生所骗,刻意迢迢赶往酷热的东京,而自觉滑稽,另一方面则佩服在那种场合下,尼黎莉丝居然能机灵的说出那样的谎言。 “桥本,凶手以六位数字为主立即想出电话号码的谎言,如果是你,从东京的电话号码是六位数字上,能联想到什么?” “这……” 的确不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 水原刑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在桌上翻开。是二十一日的晚报,社会版右边角落以红墨水圈住一部分,是地方自治联合会的彩券中奖号码。 众人皆疑惑的盯视该处,同时马上转为惊叹,因为,最上头的特奖四百万圆的幸运号码正是令大家苦恼不已的数字——259789。 “是吗?原来是彩券的号码。的确,这也是六位数字。” “想不到那女孩居然说是电话号码!” “竟然被她骗了!” “对了,花子的钱包里是有一张彩券。” 众人可能因为感到羞耻吧!负相说着,低头。 “彩券是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时在横滨市民活动中心公开抽奖,NHK有实况转播,正午的新闻报导也有播报。花子可能偶然从餐厅收音机广播中听到,为了想知道自己所买的彩券号码是否中了四百万圆,所以只记下特奖的号码,也才向在近旁的尼黎莉丝借钢笔。但,这却成为她丧失性命的原因,所以只能称之不幸。对了,由木先生。”星影转脸望向刑事,“关于掉在烧炭男人尸体旁的风衣,口袋里有些什么东西呢?” 由于星影再三考验刑事的记忆力,所以完全不能粗心大意。 “这个嘛,有山手线的月票和百圆钞,还有钢笔……”说着,他似恍然大悟,原本无精打采的脸孔因兴奋而胀红了。「我明白啦!公开抽奖自十一时开始,花子向尼黎莉丝借钢笔写下头奖号码是正午,但是那支钢笔在三小时前的上午九时左右已和风衣一同被偷,花子是对这个矛盾……” “正是,由木先生讲的没错,尼黎莉丝在正午过后仍持有钢笔,这是不能否定的事实,换句话说,风衣在正午过后为止也未失窃。但,尼黎莉丝却宣称风衣是九时失窃!虽无从得知花子从此一矛盾获得什么样的结论,不过她一定没办法藏在心里,而希望寻求能令自己释怀的说明。” “原来是这样。当时她对我们表示有话想说,可是我们很忙,就不予搭理,表示事后再慢慢听她说明。”由木刑事似觉得愧咎,低声说。 “以尼黎莉丝的立场,一旦被大家知道此项矛盾,一切就告幻灭了。烧炭男人死亡的时问是上午十一时左右,可是那时风衣仍在丁香庄的她的房间内,一旦被判断力一流的由木刑事知道,马上会看穿是她带着风衣却放在尸体旁。” 由木刑事似认为被讽刺,脸红了。 “如果只是那样,还可以用只是因为有趣,或是过于无聊,想吓一吓同学们才这么做之类的理由搪塞,就算会被由木先生叱责为弄得人心惶惶,也将因为她是学生而不追究。但,问题是已没办法如此!” “为什么?” “花子被诱出杀害时,尼黎莉丝已杀死橘、毒毙纱絽女了,当然不可能借口排遣无聊之类的话了。” “原来如此。” “另外一点,如果把风衣置于尸体旁的人是尼黎莉丝,也会暴露放下黑桃A的人同样是她,不仅这样,若被询及为何这么做的理由,她无法说明。” “是的。” “还有,也会被知道橘和纱絽女遇害时在现场留下扑克牌之人就是她,亦即,因留下扑克牌想制造不在现场证明之举却反而产生反作用,形同在命案现场留下自己的签名。她虽无法确定花子能识破至这种程度,但,身为凶手,在被触及此等矛盾时,不会想去搜寻理由地分析的。 “假定各位置身尼黎莉丝的立场,再如何绞尽脑汁,应该也想不出解决之道吧!所以我推测尼黎莉丝被花子追问时,绝对受到很强烈的冲击,也发觉自己即将面对失败。而,这即是她杀害花子的动机!” 众人又是叹息出声。 “接下来是行武的事件了。事实上,他的生命自一开始就处于极端不稳定的状况中。在此,希望诸位再次回想因花子、橘和松平的守灵夜而筋疲力竭的学生们聚集在这餐厅喘口气的二十三日晚上的情形。” 当时在场的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对望一眼。 “请回想一下当时行武想喝杯中的薄荷酒的情景。平日厌恶酒的行武为了改变心情而伸手举杯,啜了一口后,抱怨说‘这不是薄荷酒吗’,对不?” “是的,他很生气似的说自己一辈子最讨厌薄荷酒。” “没错,我也记得。尼黎莉丝说有人偷喝酒,只剩下薄荷酒了,之后,她和安孙子发生口角。”探长说。 “问题在此。行武才喝一口就知道是薄荷酒,但,酒是深绿色,就算不喝,只看颜色也知道的,可是行武在未喝之前却不知道,也明白显示其色彩感觉完全消失了。而若行武的色盲被公开,则尼黎莉丝利用红色和绿色刀柄之削笔刀犯罪的诡计就暴露在很可能被揭穿的高度危机下了。” “凶手当时内心一定很恐惧吧!但,幸好无人注意及此,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同时也发现,若让行武活着,说不定今后都得随时担惊受怕,所以,她有必要趁再度出现危机前将行武解决掉,因此跟踪在夜里上洗手间的行武身后予以殴杀。” 又是一个谜团被解明了。每次,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皆冒出冷汗,因为这一切自己两人皆亲眼目击,却在星影指出之前完全无法识破。 “在此我要稍微提一下,纱絽女命案只能在可可里掺毒,因为男性们皆喝咖啡,若在咖啡中掺毒,尼黎莉丝最心爱的牧也会死亡。” “是的。”由木刑事搭腔,但,他却无从得知星影言下之意。 “杀害橘时不得不利用削笔刀,却因是那样小型的刀而必须刺入延髓部位,亦即,除了烧炭男人是坠死之外,两桩杀人的手段皆有其必然性。” “我明白。” “凶手是从杀害花子之时开始有意识的说出行凶手法富于变化之类的话,但却不见得一定如此,不管使用毛巾或火钳子,都是因为厨房正好有这些东西可利用,而这些东西和使用刃物不同,可以不必怕被溅到血,也能够争取时效的一决胜负。” “是的,就算带在身上也不会被见到之人怀疑。” “正是。不过,接下来的吹箭却又有其必然性了,这是由于当时必须布置成是安孙子行凶,亦即,对双手丧失自由的安孙子,吹箭是唯一的凶器。以此推测,每次皆改变杀人手段,并没有特别稀奇。” 星影喃喃念着“离题太远啦”,把话题拉回。 “但是,尼黎莉丝太迟下定决心了。注意到行武是色盲的人不只是她,还有二条。二条是据此马上设定凶手,拂拭掉所有假象,了解连续杀人事件的真相,所以我不得不对其推理能力感到佩服。”星影龙三夸奖二条义房后,马上转为批判的语气,似乎不会毫无条件的赞美别人。“只不过二条这人太喜欢戏剧性刺激,个性也太单纯,期待获得很多观众的喝采,因此才会想找来被拘留的安孙子,当众揭穿尼黎莉丝的凶行,提高演出效果,却也因而丧失自己性命。” 星影轻咳几声。 “试着检讨二条失败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低估了凶手尼黎莉丝的实行力和决断力。在明知行武自暴色盲之短、凶手不可能让他活着的情况下,却不采取适当防备而导致行武被杀,更仍没有因而产生戒心,防范尼黎莉丝再度下手,才终于连自己也遭毒箭射杀。” “当时我若未说出二条抵达的时刻就好了,却因接听电话时太大声,才被她套出来,所以,感觉上好像还帮了凶手的忙!” 由木刑事回想起二条被杀当时的情景。黎莉丝找上自己,说是害怕被害者的幽灵会出现,哀求自己留在丁香庄。但,事实上以她那样杀人不眨眼,根本不可能会怕什么二条的幽灵,目的一定只在强调自己是很懦弱的女性! 由木刑事不得不佩服尼黎莉丝邪恶的智慧了。 “不,由木先生,就算你未讲出二条抵达的时刻,以尼黎莉丝那样的女人,绝对也会采取某种杀人手段的,毕竟她已陷入无法摆脱的梦魇立场,只要对方活着,自己就有危险,反正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 星影安慰由木刑事后,舐湿嘴唇。他的嘴唇淡红,是很女性化的嘴唇。 “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当初是盘算要让行武和安孙子涉嫌,甚至到最后还使用毒吹箭杀人,目的仍在布置成当时被戴上手铐、双手失去自由的安孙子行凶。” “这点我也注意到了。”剑持探长很得意似的主动打岔,他是希望藉此稍微挽回些许面子。 2 “但,凶手这次终于也出了纰漏,知道是什么吗?” 由木刑事摇头。 “她利用箭杆挖掘附子根时,被预期不到的人目击了。” 听星影这样说,由木刑事终于也能隐约想象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是日高铁子?” “没错。” 由木刑事回想着五天前、亦即二十五日晚上的情景。从安孙子的衣橱底下找到附子根拿给日高铁子看时,她猛然闷不吭声的返回自己房间,这并非由木刑事有何令她不快之语,而是她直觉是尼黎莉丝挖掘附子根,而由此导出的结论只有一种!在吹箭涂上附子剧毒的人物,以及用吹箭射杀二条的人物,就是尼黎莉丝! 想到这儿,由木刑事忽然抬起脸来:“这么说,日高铁子并未找我们商量,而是自己直接去找尼黎莉丝?” 毕竟被人漠视绝非有趣的事! “是的,就是这样。但,这也难怪!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日高铁子对安孙子抱有好感。这是前几天我亲眼观察所得,应该不会错。自己暗中爱慕之人被警方当局认定是凶手而逮捕,她内心对你们当然有着很大的敌意,同时对企图将所爱之人送上绞刑台的尼黎莉丝,一定也非常震怒,如此爆炸性的愤怒,令她无法等待依正当审判手续对尼黎莉丝进行法律制裁,只好直接采取行动,对她的这种心境,我可以充分理解……” 在此,星影改为缓和的语气了。 “但是,我认为日高铁子会采取那种行动的最重要理由并不在此。要让警方当局相信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并非安孙子宏,只有反过来利用他人被留在拘留所之事实的牢固不在现场证明,让‘第七桩杀人事件’在丁香庄发生,亦即,她杀死尼黎莉丝是‘为了救安孙子宏’!” 虽是确信自己绝对安全而行凶,但原因却只是为了救自己所爱的男人,由木刑事听了星影之言,终于理解剑持探长为何会说日高铁子是女中豪杰的原因了。 “因为只是很短的时间,我无法和她充分交谈,只约略问了重点,却已足以补充我的推理内容了。安孙子被带走的那天夜里,日高铁子睡不着而从窗口往下看,发现花坛处有人影晃动,她凝神细看,知道是尼黎莉丝在挖掘花根。 “当时她是解释成尼黎莉丝偷窃珍贵植物,想带回自己家里栽种,毕竟,一向任性的尼黎莉丝很可能做这种事。问题却是,偷花乃是一种风雅,所以日高铁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假装没见到。 “但,如果两人处于相反的立场,以尼黎莉丝那样自以为是的女人,就不可能这么做了,或许会当着众人面前责问让对方蒙羞。这点,日高铁子算是个性不错了。” 由木刑事对于星影似夸奖杀人凶手的语气显得有些不满,但是星影毫不在意其表情,继续说明。 “从由木先生给予的暗示,日高铁子知道那植物根是附子,也识穿尼黎莉丝乃是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另一方面,尼黎莉丝完全未察觉决定性的关键行动已遭目击,当然作梦也没想到自己杀橘、纱絽女、花子和其它诸人之事会曝光,因此对日高铁子毫无防备。假定尼黎莉丝知道曾被目击而对日高铁子有着戒心,铁子能否那样容易的成功杀死她还是一大疑问。” 由木刑事自觉没趣的颌首。 “之所以选择溺死的手法也是因为由木先生的发言所暗示。由木先生举出射杀和溺死两种手法,其中射杀已被实行,因此日高铁子想挑战剩下的溺死,目的当然是藉使用富于变化的杀人手法,强调尼黎莉丝之死也是到目前为止的连续杀人事件之一环。” 局长连连用力点头。 “最初可能是打算等尼黎莉丝入浴时将她按入浴缸内闷死,但在不断考虑之间,想到如果将尸体扛至三楼,则属于弱女子的自己便能被剔除于嫌疑圈外,而若把尸体丢在玫瑰花上,则更会被联想到除了恋人,不可能顾虑及让浪漫情怀的女孩死后也能够达成其梦想。” “我们也是如此解释。”剑持探长拭着汗。 “即使那样,星影先生,假定凶手是日高铁子,她又是怎么把肥胖的尼黎莉丝扛上阁楼呢?”向星影提出疑问时,连局长皆似多少有些顾忌。 “不是扛上去,只是让人这么认为罢了。” “怎么做的?” “这,依她的说明是这样,她用有关于牧的秘密想告诉对方为借口,趁夜深之际悄悄前往尼黎莉丝房间……” “但是,在那种气氛下,尼黎莉丝会毫无戒心的开门吗?”剑持探长问。 说到一半被打断的星影,显然很不愉快地住嘴,唇际浮现一抹轻视对方的微笑,凝视对方。 “不可以产生错觉!站在尼黎莉丝的立场,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是自己,丁香庄内当然不会另有可怕人物。她之所以让人觉得害怕,目的纯粹是在暗示自己是弱女子,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何况,安孙子已被视为凶手而逮捕,她当然不得不装出完全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若怀着戒心不开门,反而显得不自然。” “原来如此。”胖探长忍不住脸红了。 “再加上,日高铁子说是要告知与牧有关的秘密,更使她没办法保持冷静。各位皆知牧是美男子,但尼黎莉丝却长得不算好看,尽管表面任性,内心里却随时担心被牧所弃,当然不可能不急于知道自己所爱之人的最新秘密了。” “我明白。” “大家闲聊之际,牧开始打盹,而剑持先生和由木先生也一样,这是因为果汁里掺入安眠药。” “安眠药?是从尼黎莉丝房里偷来的?” “不!日高铁子自从失恋后就经常失眠,所以行李箱里带着安眠药。她将药掺在果汁中,不过牧的果汁掺入两倍分量,所以当时牧已熟睡。如此,日高铁子就不需要担心牧会去未婚妻房间妨碍自己的计划。” “真是聪明的女孩!”剑持探长感慨的说。 但,星影连点头皆无。 “不管是谁,只要稍微动动脑筋都有那点智慧的,除非是严重白痴。” “是吗?”探长可能觉得对方是指自己,一脸无趣的表情。 “等安眠药效发挥,日高铁子扶着摇摇晃晃的尼黎莉丝上阁楼。她已事先在这儿准备了盛着浴缸里的热水之脸盆,就让尼黎莉丝跪下,把对方的脸按入脸盆里。女人这种生物一向都很残酷无情的!”说完,星影凝视磨得很平整的指甲。 但,众人皆默然的原因并非和星影想着同样的事,而是尼黎莉丝溺死的现场在阁楼令他们意外震惊! “以脸盆让尼黎莉丝溺死?” “是的。日高铁子的目的如前所述,是为了将牧塑造成凶手。她并非憎恨牧,只是若不让别人被怀疑为凶手,自己就会受到怀疑。换句话说,这即是女人的自私意识。” “反正,若布置成尼黎莉丝是在浴室溺毙后被扛上阁楼,不管是谁,一定会认为是牧行凶,此时,动机如何已是另一回事。毕竟除了牧,无其它可能,也因此,牧将会被判定为凶手,并认为他是听了尼黎莉丝告白过去的不贞行为而在盛怒之下行凶。” “这一来牧就无法反驳了,因为他并无不在现场证明,等于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坐以待毙。” 局长马上接腔:“对,正是如此。” “剥光尼黎莉丝衣物的目的,不必说当然是为了看起来是在入浴时遇害。不过日高铁子仍将脱下的衣物带至一楼,丢进换洗衣物篓内,又在浴室里放妥毛巾和肥皂,几乎称得上是完美演出。” 3 “对了,她是在哪里找到那些扑克牌?”由木刑事问。他搜遍安孙子的房间皆找不到之物,那位外貌平庸的女学生居然能轻松寻获,当着探长、局长和检察官面前,他实在很没有面子。 “不,这中间也存在着一项误解。日高铁子虽直到最后才杀死尼黎莉丝,却是自一开始就计划要使之看起来是连续杀人事件的一环。不必说,由于二十二日发生的三桩命案,亦即橘、松平、花子的命案,因铁子人在东京有最完璧的不在现场证明,只要尼黎莉丝之死被视为连续杀人之一,她自己就绝对安全。而,要被误判,只要把黑桃7丢在尼黎莉丝的尸体旁就行了! “更重要的是,她持有与尼黎莉丝完全相同的扑克牌。不,或许该说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下决心杀害尼黎莉丝也未可知。” “什么?日高也持有同样的扑克牌?” 这岂非太一厢情愿了?任何人脸上皆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错。我若不说明你们大概无法理解。但,请回想一下二十二日凌晨的情景!尼黎莉丝下楼上洗手间时,发现餐厅内有人。而,在当天吃早餐时,发现被拿走十三张黑桃花色的扑克牌又少了红心和梅花各一张牌,当然大家一定认定偷走这两张扑克牌之人就是凌晨躲在餐厅里的同一人物,所以前一天上午就离开丁香庄回东京的日高铁子自然完全没有嫌疑了。 “但是,如今已知道躲在餐厅里的人物乃是万平老人,而且扑克牌也非他所偷,那么,日高铁子是偷走扑克牌之人岂不是有充分的可能?” “为什么?她为何要偷那两张扑克牌?” “当作样品。” “样品?” “各位不觉得她说回东京买绘画颜料的借口很可疑吗?” “不错,是很可疑。” “她说回东京买绘画颜料乃是谎言!” “那么,她是为什么回东京?” “目的是买新的扑克牌,和尼黎莉丝持有的完全相同的扑克牌。” “为何突然想要这种东西呢?”由木刑事追问。 星影龙三的回答如下—— 学生们抵达丁香庄的当晚,日高铁子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拿出放在餐厅架上的扑克牌,回自己房间开始占卜。尽管全部黑桃花色的扑克牌皆不见,只剩梅花、方块和红心,还是有办法用来占卜。 自己心中暗恋的男性被纱絽女夺走后,铁子很可能是想占卜自己的姻缘吧! “但,在粗心大意下,点着的烟管掉在红心3和梅花J上,把牌烧焦了。由于扑克牌已经少掉一门花色,照理没办法再用来玩游戏,但是,尼黎莉丝这女人本来就是心地邪恶,就算坦白向她道歉也没用。不,正因她是任性的女人,也许会当着众人面前狠狠臭骂一顿。 “而铁子本来就瞧不起尼黎莉丝,被对方辱骂将是难以忍受的耻辱,这样一来,她该如何是好呢?” “不能不吭声的假装不知吗?” “但她从餐厅拿出扑克牌时被牧见到了。当然,牧是绅士,是不会告诉尼黎莉丝。” “所以她才想到要买同样的扑克牌?” “是的。她绞尽脑汁的结果,获得只要买一副同样的扑克牌,将红心3和梅花J放回原来的扑克牌中即可的结论,因此半夜里又去偷牌。” 星影闭口后,一旁的水原刑事以他一贯不慌不忙的语气接着说明已查出日高铁子二十二日前往银座的百货公司向店员出示红心3扑克牌,购买一副相同的牌。 “所以二十三日她回丁香庄时,口袋里当然有一副崭新的扑克牌,而杀害尼黎莉丝时使用的黑桃7,就是其中一张。” “这么说,日高铁子没必要知道尼黎莉丝的扑克牌的藏匿处了?”由木刑事仍拘泥于这点。 “不错,只要利用手边的牌即可,没必要再去辛苦搜寻尼黎莉丝的牌。” “那么,我找到的黑桃8至K的六张扑克牌也并非尼黎莉丝所藏?” 由木刑事指的是在安孙子的衣橱底下发现的牌。 “没错,那六张牌也是日高铁子从东京买回来的扑克牌的一部分。” “她为何这样做呢?” “理由是这样的;警方当局不知有两副扑克牌存在,在发现那六张牌并予以扣押后已完全放心,不会再想去搜寻仍藏匿某处的尼黎莉丝的扑克牌。而,这也是日高铁子的目的! “如果被知道有两副扑克牌存在,她想让杀害尼黎莉丝的凶手与之前的连续杀人事件凶手为同一人物的企图就彻底失败了,于是才在由木先生能见到之处放置黑桃8至K的六张扑克牌。” 听了星影的说明,大家似已完全了解了。 “那么,尼黎莉丝的扑克牌仍藏在某处了?” “是的,不过这样广阔的宅邸,要找到可能并不容易。坦白说,我即是利用尼黎莉丝的扑克牌尚未能被发现之点!” “前几天我离开此地之前,曾未说明用途的向剑持探长借用一张扑克牌,目的也是当作样品。大家可得仔细听,否则就很难听懂了,亦即,我也和日高铁子一样带着牌至百货公司,买回一副同样的扑克牌,然后挑出黑桃7放进信封里,托由木先生趁日高铁子吃饭时,偷偷丢进二楼她的房间。所以,在这一连串事件里,总共有三副相同的扑克牌存在。” 终于到了今晚的落幕部分了,所有人神情严肃的听星影说明。 “她立刻明白我信上所写的话是何种意义。在此我要重复一遍,站在日高铁子的立场,她无论如何必须保守有两副扑克牌的秘密,不能被知道还有七张尼黎莉丝的黑桃花色扑克牌存在。” 星影讲话的速度更慢了。 “我刚才说尼黎莉丝还剩七张扑克牌,各位明白吧?尼黎莉丝的尸体旁那张黑桃7乃是日高铁子所丢下,所以尼黎莉丝藏起的黑桃7并未使用,也就是尼黎莉丝手上还有黑桃7至K的七张牌。” “是的。” “信封内有黑桃7,因此日高铁子认为写信者一定发现尼黎莉丝的扑克牌,做梦也没想到我又买了一副同样的牌,亦即,她未发觉已掉进自己使用的诡计之圈套,也因此,她下定决心要处理掉藏在壁炉的六张剩下的扑克牌,结果反而自掘坟墓,借着她找出我请由木先生藏放的扑克牌,让她主动证明自己是杀害尼黎莉丝的凶手。” 星影的话一说完,各人开始恢复各自的行动。局长和由木刑事冒雨赶回局里,剩下的人各自找适当的房间休息,静待天亮。 4 夜来肆虐的暴风雨停止了,天亮后,空气清爽怡人。 比牧早一步醒来的安孙子下楼盥洗时,见到一大早就在庭院散步的星影龙三,瞠目了。不,不仅如此,他至餐厅一看,出乎意料,桥本检察官也已经在翻阅报纸! “啊,检察官先生。” “早!睡得好吗?” “嗯,睡得很沉。” 和前些日子侦讯时似乎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感觉上桥本检察官是个性开朗、敦厚的老好人,而似历尽沧桑的秃头和宽边眼镜后的柔和眼眸,更给人非常值得信任的印象。 “你们来得可真快!” “不!” “我也见到星影先生了,本来你们不是预定明天才到吗?” 安孙子完全不知道昨夜的一场风暴,等检察官扼要说明了,情不自禁脸色大变,一时之问讲不出话来,只是凝视对方。 “我去通知牧。”安孙子转身,跑开了。 牧起床后正想抽枝烟,刚点着,安孙子就冲进来了,两人在床缘坐下。 “怎么一大早就……” “喂,发生大事啦!日高昨夜被逮捕了。” “是吗?”出乎意料,牧并无惊骇的反应。 “怎么,你也知道了?” “不,我是第一次知道她被逮捕,不过却知道她就是杀害尼黎莉丝的凶手。事件发生时,这儿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既然我没有杀人,当然一定是她。” “若是这样,你为何不告诉剑持先生?” “傻瓜!”牧白了他一眼,“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吗?再说,我虽知道日高是凶手,却根本不明白她是如何杀橘和纱絽女,因为当天她拥有人在东京的不在现场证明。” “不,你错了,日高是杀害尼黎莉丝的凶手,但是杀害行武、二条和橘他们的人却是尼黎莉丝。” “什么!”牧大惊,站起时,床头几上的烟灰缸被碰落地板,“喂,安孙子,你别开玩笑!” “是真的,刚刚检察官才告诉我的,你若不信,可以马上去见他。” 见到安孙子严肃的表情,牧虽不知详细情形,似也终于明白本来将娶为妻子的女人乃是杀人魔鬼了,他无力的坐下,紧抿着嘴。 约莫三十分钟后开始吃早餐,就在席上,包括两位学生,大家一同听检察官说明事件始末。 安孙子吃完餐内的吐司面包,望向牧。牧却连一片也未动,仅是抱头。 早餐快结束时,由木刑事神采奕奕的站在门口:“今天所有手边没事的人都动员了,准备找出剩下的扑克牌。我在局里仔细分析过,枕头和床垫应该是最佳藏放处。” 他像猎犬一样精神抖擞。可能因事件将告解决,笑声也开朗了。 见到由木那张丑脸,安孙子忽然想起行武所讲的话了!简直就像冷酷无情派小说中出场的那种被打扁的脸! 尽管和行武合不来,但,那位九州岛男儿也已死亡。 将近十时,牧和安孙子两人搭星影的宾士车离开这处留下各式各样回忆的丁香庄。 临出发时,安孙子向万平老人道别。这位管理员的风湿性关节炎可能因为他喝了星影赠送的特级酒之故,忽然快速康复了,而且他的远亲——一位善良温柔的少女——前来陪伴他,所以安孙子也能毫无牵挂的离开。 当然,在这样宽阔的建筑物中,又加上刚发生过多桩杀人事件,两个人单独生活未免太刺激了些,所以万平老人决定夜晚时暂时找附近农家青年们来宅邸陪伴。对此,安孙子非常赞成。 牧和安孙子准备好后,把行李箱放进宾士车内。牧默默坐在后座,但安孙子仍到客厅看看,又至庭院逛逛,彷佛很留恋这儿的一切。 昨夜一场豪雨,露台和草地都完全湿透。注意一看,这十二天来如女皇般盛开的美人蕉已被吹折了。 送行的人们中,由木刑事特别对安孙子低头致意。但,安孙子一如平常昂首挺胸,虽显得有些羞赧,却一句话也未说。 星影开车,水原刑事坐在旁边。车子 转后,正要驶出庭院时,牧眼前浮现抵达这里的那天黄昏,边用围裙拭手边小跑步出现的花子那爽朗的笑容。当花子的圆脸如特写镜头般映现在缠绕石积柱上、盛开的红色牵牛花上时,车子正好穿过铁门。 出到大马路,星影踩下油门加速。 奥秩父的风景,不管是天空、空气、树木、田地,甚至斑剥的白墙住家,似在一夜之间已笼上秋日气息。 星影静静凝视前方,心里不停在想:是否该告知安孙子,日高铁子对他的爱意呢?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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