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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栖川有栖-孤岛之谜
2013-07-01
 
孤岛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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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犬小说组录入
作者:有栖川有栖
译者:甘菁菁
图源:步同
录入:肉
http://makeinu.weclub.info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此文本档内容,转载务必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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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神二郎和有栖川收到英都大学推理研究会首位女性成员有马麻里亚的邀请,前往位于嘉敷岛的有马家别墅度假。当然,此行更为重要的目的是来自有马的委托——破解爷爷在岛上设下的迷局。岛上耸立着的神秘莫埃人像究竟守护着什么秘密?然而,旅途并非如预料中的愉快,有马家接二连三发生杀人事件!此时,暴风雨降临,无线电被破坏,嘉敷岛成为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夏夜的星空下,三年前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慢慢演变为炙热的杀意。




  有栖川有栖 ARISUGAWA Alice
  一九五九年生于大阪,新本格派旗帜人物,日本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会长,创作有火村英生系列、江神二郎系列和诸多非系列作品。有栖川有栖始终坚持本格推理创作,重视缜密的逻辑推演,被誉为“日本的埃勒里·奎因”。


  甘菁菁 译者
  安徽人,日本文学硕士在读中,中学时期无意中接触到推理小说,是推理小说的忠实追随者。



  给中国读者的问候

  江神二郎系列能够在中国出版,我非常高兴。
  这个系列有一个共通之处,就是“向读者的挑战”。这个挑战即明确昭告:“读到这里,从理论上是可以推理出凶手的。”推理小说迷一定知道这是埃勒里·奎因的风格。挚爱奎因的我当初想:“如果我也写推理小说的话,一定也要试试这个向读者挑战的方式。”
  对自己推理能力自信的读者,请务必接受在下的挑战,来找出真凶吧。线索我已经都写在了某些地方。当然,如果觉得合上书来推理研究很麻烦的话,一口气读完也没有关系。
  江神二郎系列包括:《月光游戏》(这是我的处女作),《孤岛之谜》,《双头恶魔》和《女王国之城》四部作品。这个系列我是打算写五部的。(江神系列除了这五部之外,还计划创作两部短篇集)这样就可以让这个系列圆满完结,当然,我真心希望中国的读者能读完这个系列。
  这个系列中除了推理更有身为大学生的“我”(即故事中的“有栖”)的青春故事。不管是推理故事,还是其中的青春故事,都有着超越了时代与国别的精彩。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由衷希望能和中国的读者见面。

  有栖川有栖




  [嘉敷岛地图]



  出场人物:
  有马麻里亚  英都大学二年级学生
  有马铁之助  麻里亚的祖父
  有马龙一   麻里亚的伯父
  有马英人   龙一的长子
  有马礼子   龙一的养女
  有马和人   龙一的次子
  牧原完吾   龙一的表哥
  牧原须磨子  完吾的女儿
  牧原纯二   须磨子的丈夫
  犬饲敏之   龙一同父异母的弟弟
  犬饲里美   敏之的妻子
  园部祐作   医生
  平川至    画家
  江神二郎   英都大学四年级学生
  有栖川有栖  英都大学二年级学生




  序章
  第一章 拼图
  第二章 密室之谜
  第三章 自行车之谜
  第四章 莫埃人像之谜
  第五章 自杀之谜
  给读者的挑战
  第六章 拼图游戏
  终章




  序章

  债权专题的第二堂课结束了。早已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为了早点冲到食堂吃饭,都挤在大教室的门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没耐心的我索性就在门口附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准备等这混乱的局面结束后再出去。
  “有栖,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呢!”
  一阵甜美悦耳的声音传来。我扭过头,看见了格子呢短裙下面一双圆润可爱的膝盖。抬头一看原来是她。
  “哦,原来是麻里亚呀,真巧!”
  读者朋友们可能会抱怨为什么故事一开头就先列出两个人名,还请您耐心地读下去。
  我叫有栖川有栖,国籍日本,性别男,英都大学法律系二年级的学生。在我身后叫我的一头红色头发的女孩叫有马麻里亚,和我一样,她也是英都大学法律系二年级的学生,国籍日本,性别当然是女了。
  有栖和麻里亚交谈的地方——英都大学,当然是在日本。这所大学位于京都这座拥有一千两百年历史的古城里,大学对面就是皇居。就像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名字如此洋气的我们却相识在这座古城里。
  “江神学长他们上午说是没课,肯定在等我们呢,赶紧去吧!”
  我被麻里亚拽了起来。在人群中快速穿行果然是她的绝技,她轻松穿过人群,转眼就跑到前面去了。
  “等会儿我啊!”我一边说着一边奋力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今出川路和新町路的岔口偏北的地方有一家“丁香”咖啡馆。作为一家面向学生的咖啡馆,“丁香”的位置稍微有些偏,但是他家的鳕鱼意大利面实在美味,而且这家店是家老店,别有一番魅力,所以就成了我们常去的店。我们称它为“丁香苑”。
  “瞧,他们已经吃上了。”
  推开门,眼尖的麻里亚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她径直走向角落里的桌子。三位学长似乎还没有吃饱,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意大利面。
  “来了来了。”满嘴意大利面的织田说道,“就等你们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
  麻里亚说着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我在江神学长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来。
  “还是先吃饭吧。”
  坐在对面的望月抬手叫来服务生。
  聚在这儿的五个人兴趣相投,都极度热爱推理小说,也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全体成员。坐在我旁边的是已经在英都大学待了七年的大前辈——英都大学文学院哲学系四年级的江神二郎社长。江神社长微卷的长发垂至肩膀,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熟练地使着叉子。江神社长的对面是织田光次郎,经济学院三年级学生,喜欢摩托车和冷硬派推理小说。织田剪了一个非常利落的短发。他的旁边是戴着银边眼镜的望月周平。望月也是经济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和织田是有名的黄金搭档。望月是个坚定支持本格推理小说的埃勒里·奎因迷。
  三位学长再加上我——有栖川有栖,这四个男生,就是我们社今年春天之前的成员构成,直到麻里亚的加入。有栖和有马这两个姓氏的开头字母相同(注:日语中有栖川和有马的开头字母都是A),所以我和麻里亚的学号连着。巧合的是,语言课上我们一个班,开学后第一个和我开口说话的女生也是麻里亚。但是直到认识她一年以后我才知道她也是一个狂热的推理小说迷。
  一天,我和几位学长正在学生会馆的休息室里闲聊,麻里亚跑来问我借笔记。我们刚好聊到了多萝西·L·塞耶斯,望月正感慨地说想看塞耶斯已经绝版的代表作《九曲丧钟》。麻里亚就随口说了一句:“那我借给你看?”
  望月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伸出右手就说:“那就借给我吧。”
  就这样,推理研究会的首位女性成员诞生了。麻里亚在这之前并不知道我参加了推理社,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社团。终于,推理研究会迎来了春天,不用说,男生们自然是热烈欢迎麻里亚的加入。
  “真羡慕江神学长和有栖你们俩啊。”织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南海岛上一个礼拜的假期呢,真想去啊。”
  “我也想。”望月接了一句,“麻里亚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有这个计划呢?”
  “这个计划”指的是我们受邀将前往麻里亚的伯父有马龙一在南海岛上的别墅做客的事。
  光是听到在距奄美大岛南边五十公里的孤岛度夏就够让人兴奋的了,更何况这个计划还不止这些,一个更让人期待的安排在等着我们。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同情地看着二位学长,“信长学长总不能不参加自己姐姐的婚礼吧。望月学长呢,你可是已经付给驾校二十万日元了哦。”
  信长是我们对织田的爱称。
  “真是的,都怀孕了才匆忙决定在大夏天里举办婚礼,我家那个姐姐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见织田在抱怨自己的姐姐,一旁的望月也开始发起了牢骚。
  “我才可怜呢。但我去年就定好了暑假回老家考取驾照的,所以只能放弃这次旅行了,太遗憾了!”
  望月“砰”地敲了下桌子,正好被给我和麻里亚送意大利面的服务生看见了,服务生皱着眉头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南海孤岛上的假期确实挺不错的,不过只要攒够了钱什么时候去都成。”织田探了探身子,“关键是这次有寻宝!”
  寻宝!对,这就是让我们期待不已的安排。
  “望月学长和信长学长说至少要看看这个岛的地图,所以我今天把地图带来了。但是光看这个地图有用吗?”
  “别这么说,先给我看看。”望月迫不及待地说。
  意大利面送过来了,可是学长连拿叉子的时间都没留给麻里亚。这和刚才为我们点面时的态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这也没办法,藏宝图对于推理迷来说无异于馋猫见着鱼。
  麻里亚无可奈何地说着“别抢”,然后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取出一张整齐地叠成了四方形的地图。望月和织田就不用说了,连江神学长也趴到了桌子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地图。四个人的头全都凑到了桌子中间。
  “就是这个吗?”
  我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这个叫做嘉敷岛的岛屿形状很奇怪,像是镰刀或牛角,又像一弯月牙。岛的中央环抱着大海,左右两边各弯弯曲曲地延伸出一个海角,在这两个海角上都各画了一个代表房屋的图案。两栋房屋之间只有一条沿着岛屿地形蜿蜒的小路相连接,光从地图上来看,两栋房屋之间的人员往来似乎极其不方便。除此之外,岛上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奇怪的是,还有一些不明意思的标记散乱地分布在上面。
  “左边,也就是西侧的房屋是我们这次要去的望楼庄。隔海相望的东侧是画家平川至老师的别墅。岛上只有这两户人家。”
  麻里亚正准备一一介绍岛屿的情况,但望月打断了她。
  “等等。我更关心的是这个标记。这个标记就是关键所在的莫埃人像吗?”
  麻里亚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故意咳嗽了几声。
  “是的。说是莫埃人像,其实它和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完全不同,这个是木制的。”
  “大吗?”我接着问。
  “不是很大,像电线杆那么粗,高度在一米左右。这些莫埃人像木雕的面庞大体上和复活节岛上石像的面孔相似,但都没有经过精雕细琢,像是园空和尚粗略雕刻的。”
  “园空和尚的莫埃人像啊!”
  江神学长笑着点了根烟。
  “这个人像总共有几座?”
  “总共有二十五座。听说复活节岛上大部分的莫埃人像都是面朝岛内的,但这儿的木质莫埃人的朝向是不规则的。我觉得朝向问题是解密的关键所在。”
  我们四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这张地图。麻里亚趁着我们“嗯”“啊”的间隙开始快速地吃起意大利面。她站着吃面的姿势把我看呆了,但随即我也模仿起她的吃法来。
  “光看这张地图也不能知道什么,不过这个谜局貌似很有趣啊!”
  看来这张地图已经勾起了江神社长极大的兴趣。
  “看样子设计出这个谜局的麻里亚的爷爷是一个怪人呢。”
  麻里亚使劲地点了点头,嘴角还挂着意大利面。
  “确实是挺怪的。爷爷是个狂热的拼图迷,尤其喜欢萨姆·劳埃德和路易斯·卡洛尔的作品,收集了很多他们的原书。爷爷作为一个企业家忙碌了一辈子,好像也只有字谜、拼图能够让他放松下来。”
  麻里亚的爷爷有马铁之助是实力雄厚的“有马文具”的创建者。有马氏在大阪发家,昭和三十年左右(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打入东京市场。“有马文具”最初只生产纸,到如今已经发展成囊括所有办公自动化设备在内的大型文具商。有马铁之助七十岁从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后将公司全权交给他的三个儿子经营,他是在五年前去世的。“有马文具”现在的总经理是长子龙一,次子龙二担任副总经理,最小的儿子也就是麻里亚的父亲龙三则是公司的专务董事。这是一个典型的家族企业。
  作为董事千金的麻里亚虽然生长在东京,但高考的时候没能考上首都圈内的大学。抱着顺便去京都旅游的想法,麻里亚就随便参加了英都大学的招生考试,没想到收到了英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麻里亚就设法说服了有些犹豫的父母后来到了京都。
  “你爷爷还有自己设计字谜的爱好吗?”我问到。
  “嗯,但还是更喜欢一门心思的解谜。像纵横字谜、数理拼图、甚至迷宫这些爷爷都玩。啊,对了,还有拼图游戏。听过世的奶奶说,爷爷以前经常深夜里一个人和这些字谜战斗几个小时。爷爷自己设计的字谜就只有这个莫埃人像了,这还是爷爷去世后和遗书一起发现的。”
  原来是托付给律师的辞世之谜。有马铁之助这个人一生都爱开玩笑吧——顺便介绍一下,听说“麻里亚”这个名字就是铁之助给孙女起的,我觉得这很可能是真的。表面上是因为孙女的生日和圣母马利亚的生日同是九月八日。但这个名字似乎蕴藏了一个更好玩的意思。那就是“有马麻里亚”这个全名在日语中是一个回转文,也就是说无论从左开始读还是从右开始读都是一样的。有一个爱玩文字游戏的爷爷对麻里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望月抱着胳膊,盯着地图,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麻里亚。
  “可是那个宝物到底是什么呢?是埋在哪儿的宝石吗?”
  “没错,就是宝石。”麻里亚非常肯定地说,“爷爷非常喜欢生辰石。奶奶的生辰是四月份,所以每逢结婚纪念日或者生日,爷爷就会送奶奶钻石。奶奶去世之后,除了一小部分的钻石外,爷爷将大部分的都藏起来了,并对身边人说自己死的时候就会告诉大家这些钻石的所在地。但爷爷还没有来得及说明藏宝的地方,五年前就因突发脑梗塞去世了。粗略地估算爷爷所藏的宝藏的价值大约有五亿日元,所以大家都很想知道这批钻石的下落。正好这时藏宝地图突然出现了。原来爷爷将地图连同遗书都交给顾问律师保存了。”
  “大家都很焦急吧。”织田问。
  “对,这是肯定的。本来大家都认为这批钻石肯定是寄存在哪家银行的保险柜里,结果没有想到爷爷竟然将宝石埋在建着别墅的荒岛上了,对这种孩子气的做法大家都大吃一惊呢。特意在孤岛上建栋别墅本来就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或许爷爷的人生经历中注定就有‘宝岛’情节吧。在这座天然城堡的房屋周边种上椰树和棕榈,多有南国风情呀。”
  “那这五年间你们家人岂不是拼了命地在寻找那些钻石喽?”望月说,“所以接下来就由我们英都大学推理小说会的智慧来挑战这个藏宝地点之谜了,是这样吧?”
  “没错,由英都大学推理会的精英们找出谜底。”
  我半开玩笑地补上这句话,望月立刻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别得意,你这家伙不过是比我和信长悠闲才能去的而已。该死,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你信不信,我就是不去嘉敷岛,光凭这副地图也能找出钻石的下落。”
  麻里亚像在说不行似的轻轻摆了摆手。
  “望月学长,这不可能。这张地图只是在立有莫埃人像的位置画了‘×’,但每个人像的朝向都有微妙的区别,这些区别似乎都是有深意的。这也是最基本的必要线索。实际上,说这话的人……”
  不知为何,麻里亚突然沉默了。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了,江神学长便追问到底怎么了。
  “嗯……其实这要说起三年前的夏天了。我的堂哥曾经跃跃欲试试图挑战这个藏宝迷局。那时我也和他一起待在岛上,堂哥一度似乎离谜底很近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开始调查第五天的时候他得意地对我说的话。他说:‘麻里亚,我在仔细研究莫埃人像的朝向。这似乎是找出答案的关键。’虽然我没有具体问他,但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细节,爷爷在建这些莫埃人像的时候曾经带过貌似是测量工程师的人来岛上。”
  望月“哦”了一声。“但结果那人不是没有找出钻石吗?这说明他的推测是错误的呀!”
  麻里亚压低了声音。
  “因为堂哥死了。就在他自信满满地和我说过这话的第二天就死了。”
  “死了?这也太可惜了。那他是怎么死的?”
  “溺海身亡的。堂哥的游泳技术很高,所以我当时难以相信这个事实。真的……当时是个很大的打击。”
  麻里亚恢复了平静。轻松的南海孤岛寻宝的话题似乎笼罩了一层阴影。但麻里亚很快抬起头莞尔一笑。
  “不好意思,不由得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长我七岁的堂哥人非常好,夏天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待一个星期,所以他的离世我很伤心。
  “好了,不说这事了。为了弥补堂哥未尽的遗憾,还请江神学长和有栖你们加油。这样我也能对堂哥有个交代了。”
  也不知道麻里亚对我们的脑袋瓜抱有多少期待。记得当时是我先说今年夏天想去个远点儿的地方玩,麻里亚就说那就去我伯父的别墅吧,还能寻宝。但可能她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我们,准确地说是希望江神社长出马来解开这个击败了众多挑战者的谜局吧。刚才她说要弥补堂哥未尽的遗憾这句话虽然听着有点夸张,但应该是真情流露。如果真是那样的,好,这就更加鼓舞我的士气了。
  “这件事责任重大啊,江神学长。”
  织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边说边窥伺着社长的反应。
  而望月呢,虽然麻里亚已经说了不可能,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看样子他肯定要去复印这张地图。
  “望月学长,你就非要试着解一下吗?”
  听了麻里亚问他,望月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当然了。”
  “虽然我觉得这个谜局不去实地是不可能解开的,但我还是透露一个线索给留守大本营的望月学长吧。没准你还能从这条线索中找到突破口呢。”
  “线索?真是的,有线索你就早点儿说嘛!”
  “这个线索写在了和地图一起公布的遗书中。遗书中写着‘解开进化之谜的人就是钻石的继承者’。所以这个谜局是进化着的谜局。”
  “进化着的谜局?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简单作出判断不就是谜局的关键所在吗?我是一点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家人也都绞尽脑汁想着这条线索的意思。”
  “嗯,是吗?好,就这样!”
  望月一个人念叨着又好像领会了什么。
  “没有现场的实际调查报告可能解不开这个谜局,但我会靠着这张地图和这条线索尽可能地靠近谜底。反正麻里亚已经拜托江神学长和有栖来解这个谜局了,那我就等着调查报告喽。”
  “这就是你这个夏天的朋友了,每天早上趁凉快的时候好好想想吧。”
  江神社长开玩笑地打趣了他一下。
  出了“丁香”后,望月拐进了街角的书店,复印地图后又顺便买了本达尔文的《物种起源》。




  第一章 拼图

  1

  八月二日,从大阪出发。
  上午九点五十分,我们乘坐的JAS933次航班到达庵美大岛机场。空中的旅途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五十分,但接下来的行程却不轻松。从我们在名濑港坐上租来的摩托游艇时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了,果然,船一直在不停地摇晃。这三个小时的乘船旅程真是漫长。
  “呜,难受死我了。”
  我无力地靠在主客舱里的座席上,听着头顶上传来的船长的口哨声。我吃了晕船药,也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但结果还是晕船。
  “有栖你没事吧?”
  坐在桌子对面的长椅上的麻里亚问我。也不知道是自身体质的原因,还是习惯摩托游艇这种旅行方式,江神学长却一点事都没有,他一直站在甲板上悠闲地眺望大海。
  “像今天这样万里无云又没有风浪的日子里,竟然还晕船。现在的年轻人真没出息。可要培养点耐力啊。”
  这句让人窝火的话是个叫做园部祐作的人说的。和我们一样也是受邀前往望楼庄的客人。他是一名五十开外的秃头医生。我们是在名濑港会合的。
  “园部医生,请您别责备我没有耐力。这,这是体质的问题。纳,纳尔逊司令不也是一辈子都晕船吗?请您别说这么不符合您专业的话。”
  我强忍着恶心反驳他,医生愉快地哼了一声。
  “嘴巴够硬的呀,都搬出纳尔逊司令了。你说得对,确实有些人因为体质的原因晕交通工具。”
  “嗯,我只是晕船而已。”
  “知道啦,闭嘴吧。”麻里亚像要辩解似的阻止了我,“要水吗?”
  “不要。”
  “哦,那你睡觉,马上就会好的。我去甲板上了,那儿的风吹着很舒服。”
  麻里亚朝我摆摆手爬上了狭窄的楼梯。底下就只剩下我和园部医生了。
  “我抽烟你介意吗?”
  他拿着烟斗问我。这句话只能是问我的,但这么礼貌地询问我这个毛孩子我还是很意外,所以我有点迟钝地回答了句“不介意”。虽然这个园部医生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说话刻薄的老头儿,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是爱挑刺的怪癖之人,反而很绅士呢。
  “不好意思了,作为医生去却不注意保健,但我就是离不开这玩意儿。”
  他手法熟练地把烟草塞到纹理漂亮的烟斗里,貌似是登喜路的烟斗和登喜路特制的混合烟草,完全没有烟味。他用即使点着了火柴头也不会掉落的高级火柴点上火,深深地吸上一口,接着又很享受地向天花板吐出紫烟。我恍惚中有些憧憬这个年过半百的成功人士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和风度。
  “医生您每年都来岛上度夏吗?”
  “不,每三年会受邀前往一次。和你们不同,我是从横滨过来的,所以很远,不可能每年都来的。不过隔个两年的时间刚刚好啊。每逢来岛上的那年春天起我就满心期待了。像我这种人,既不游泳也不钓鱼,只是无所事事地在岛上待上六天左右。但这正是对生命的一种净化啊。我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私立医院的院长,平时总是被工作、琐事压得喘不过气,要是不能像这样每三年给自己注入新的活力,恐怕我要比我的病人们更早见上帝了。”
  园部医生的话渐渐多了。随着我们不断靠近目的地,他也越来越充满活力。这是忙中偷闲的六天的闲暇。等他结束休假回到横滨时,这六天里肯定积压了许多工作在等待着他吧。这就是他和我的不同。我现在可以像贵族一样享受生活并且完全不需要担心其他事情的。
  “医生您是有马家的家庭医生吗?”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这家上一辈的铁之助先生和我父亲是同乡,关系一直很亲密。而且在庆应大学的赛艇队他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好搭档。我父亲也是名医生。这家现在的一家之主有马龙一和我是同一年生的,过去两家人就经常互相来往,我们可以说是青梅之交。碰巧我又做了医生,所以……”
  园部医生晃悠着烟斗缓缓道来。飘散到空气中的烟中有种香甜的香气,即使是不抽烟的我闻起来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实际上啊,”他的兴致似乎越来越高,“这次去那座岛上能和阔别许久的老友畅叙,并且轻松地待上一个礼拜是不错,但其实我还有一个期待,那就是岛上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虽然我不会说心态年轻这样幼稚的话,但和年轻人交流真的很快乐。可以听听你们那些天真幼稚的想法,没准我还能从你们身上得到一些启发。我还真希望和你还有你那个长头发的学长一起喝酒聊天呢。”
  “应该是我们期待和您喝酒聊天呢。”
  不知道是聊天的原因还是因为胃已经吐空了,我轻松了很多。想起麻里亚说风吹着很舒服,所以我也想去甲板上看看。我和园部医生说后他笑着露出了发黄的牙齿,说:
  “这样也好,去吧!”
  我刚爬上铺了柚木的甲板,迎面强劲的海风就吹得我的眼睛眯了起来。江神学长和麻里亚并肩站着,长发和红发像火焰一样在空中飞舞。
  “咦,有栖?你没事啦?”
  可能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麻里亚双手扶着操作盘扭过头问我。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但看你走路怎么还是踉踉跄跄的呢。跟大白天的还魂尸一样。”
  “要你管!”
  我在她面前弹了下食指。
  “对了,还要多久才能到嘉敷岛啊?”
  “两个半小时前说‘还要三个小时’,那推算一下现在就只剩半个小时了吧。有栖,已经可以看见岛了哦。”
  麻里亚远眺着海岛,整个身体都扭向海岛的方向,她用手指着遥远的前方。但我只看见了一幅海天一色的画面。不过仔细一看,海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个小黑点。
  我嘟哝道:“是那个吗?”虽然不确定我指的是哪个,麻里亚还是说:“对,对,就是那个。”
  “好激动啊。三年没有来了呢。当然,这也因为我身边有江神学长和有栖这样出色的男生的缘故。”
  麻里亚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万里无云。



  2

  这是一座亚热带植物茂盛、地势平坦的小岛。船向右绕岛半周。我们注视着右首边即将入住的西侧海角的望楼庄。船绕到了北侧的海湾里,湾内接近西侧海角——也叫做退潮海角的前端的一处似乎是唯一能停船的地方。轮船确定了停泊处后就缓缓靠岸了。
  我们一下船,轮船就立刻返回了奄美大岛。匆匆离去的轮船下一次回到这座岛上的时间就是我们预订的返程日期,即五天后。目送轮船消失在海角深处,我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啊,现在就算想家也回不去了哦。”
  “喂,”我朝麻里亚说,“我们倒是不会想家,但是如果有突发疾病的病人怎么办呢?或者有时难免受伤什么的?”
  “有栖啊,我是说你瞎操心好呢,还是说你没常识呢?刚上岸就问些无聊的问题。不是邀请了园部医生嘛,没关系啦。”
  “不是这个意思,这次我们是和园部医生碰到了一起,那医生来之前和回去之后怎么办呢?医生难得有休假,而且园部医生也不是以家庭医生的身份受到邀请的吧。”
  麻里亚深吸一口气。“这个你大可放心。有无线电呢。伯父和堂哥都有业余无线电的证书,所以一旦有紧急情况就随时可以联络外界。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满意了。”
  园部医生和江神学长走在我们的前面。园部医生一边抬头看着比他高的江神学长一边说着什么。
  “听说你们建了个侦探小说研究会?我对侦探小说这类东西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倒觉得这类小说很有浪漫气息。读书这件事本身不会带来任何利益,要是再沉迷于侦探小说就可以说是放荡不羁了啊。我年轻时接触了些德国文学,还是觉得侦探小说很浪漫,有很大的自由度。”
  我简直怀疑这位园部医生是不是得了狂躁症。面对这位多话的医生,沉默寡言的后辈只能小声地附和着。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没准一会儿他就要邀请江神学长晚上一起喝酒了。
  我们徒步走在从码头到望楼庄的上坡路上。阳光果然很强烈,我的后背都开始出汗了。走过这条大约百米长的小路到达坡顶后道路就变宽了。一栋外墙涂着白色油漆的南美风情的房屋矗立在我们眼前——那就是望楼庄了。这是一栋细高的两层建筑,有个露台和大大的法式窗户。
  “啊,终于到了。大家辛苦了。”
  麻里亚最先跑向大门。正准备抓门把手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啊,是礼子姐姐呀。你好!”
  “好久不见了,麻里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累了吧。”
  从屋里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剪着短发的女性。她穿着袖子上印有民族风格花纹的连衣裙,戴着民族风格的首饰,手腕上还套了个很粗的木制手镯。这个手镯显得她白细的胳膊更加娇艳。
  “礼子,我可又来了哟。看上去气色不错嘛。”
  园部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这个叫礼子的女性微微地点了下头只回答了句“嗯”。
  “礼子姐姐,这两位是我大学的学长江神二郎和同一年级的有栖川有栖。我们都是推理研究会的成员。”
  “你们好!我是麻里亚的堂姐有马礼子。麻里亚多亏你们照顾了。”
  “哪里哪里,反倒是我们受麻里亚的照顾。这几天要麻烦您了。”江神学长说。
  我也适时地鞠了个躬。
  “啊,真不好意思,让大家在玄关站着。请换上拖鞋进屋吧。”
  进屋首先看见的就是客厅,右边靠里面的地方摆放着藤制的桌椅,面向露台的法式窗户正开着。白色网眼花边的窗帘微微摆动,透过窗帘可以眺望到碧空和大海。客厅左边靠里面是通向二楼的宽敞的楼梯,楼梯旁边摆放着一张玻璃桌。正面是餐厅。餐厅右边铺了地板的走廊一直通向里面。
  “请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大家进屋前先喝点冷饮吧。行李靠墙边放就行了。啊,麻里亚,不用帮忙的,你坐吧。”
  礼子招呼我们坐在窗边舒服的椅子上,又劝下了要站起来的麻里亚后就去餐厅了。礼子背部舒展,双肩微微摆动,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我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她的背影。
  “礼子姐姐漂亮吧。”
  麻里亚轮流看了看我和江神学长说道。江神学长只是微微一笑,而我则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说不愧是我的堂姐,都有美女的血统呀?”
  虽然麻里这这么说了一句,但她很快又摇了摇头,用很可惜的语气向我们娓娓道来。
  “其实礼子姐和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提过三年前死在岛上的堂哥了吧,我堂哥叫英人,礼子就是英人的未婚妻。英人哥哥当时死得太突然了,所以对礼子姐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她得了神经衰弱甚至还住过一段时间医院。那段时间我们都不忍心看她可怜的样子。经过一年多的时间,礼子姐姐终于恢复了健康,一直盼望着这天的伯父就认了礼子姐姐做干女儿。英人哥哥深爱着礼子姐姐,伯父也非常疼爱和他一起承受英人死亡痛苦的礼子姐姐,所以没有把她当外人。说起礼子姐姐真的很可怜,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边听着边点头的园部打断了麻里亚的话,简短地说了句“现在这样挺好的”。
  “我也喜欢礼子姐姐。”
  麻里亚刚说完这句,礼子就端着托盘来客厅了。托盘上的四个杯子里的冰块碰撞杯子发出了咚咚的清凉的声音。
  “啊,礼子姐姐,谢谢了。”
  麻里亚站起来双手接过杯子放到园部和江神学长的面前。礼子用她纤细的手给我递过一杯水。
  “啊,真舒服啊!”
  我眺望着宽大的法式窗户外开阔的大海,顺手拿了根吸管放在杯子里。回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昨天的我们还在喧闹的大阪,今天就在这个安静的海岛上了。这种环境上的迅速变化让人猝不及防。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没有说话,只听着波浪声洗涤我们的耳朵。
  “有马在哪儿呢?其他人呢?”
  “爸爸正在午睡。牧原和犬饲夫妻俩去平川老师家玩去了。须磨子夫妻俩与和人应该在下面的海滩上。”
  “哦,这样啊。今年犬饲的夫人也来了啊,这下热闹了。”
  医生不慌不忙地掏出他的烟斗。
  “我还是第一次见须磨子的丈夫呢。除了这位先生和江神、有栖川君以外,三年前的成员都聚齐了啊。”
  园部没有注意到礼子突然把头埋下来了。麻里亚很尴尬地把视线转向窗外。江神学长也注意到她们两个人的神态了,只有园部一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还在悠然自得地给烟斗点火。医生是不是忘了?怎么说起了三年前,还有什么大家都聚齐了之类的话。在礼子的面前还是尽量不要提“三年前”这个禁语的好。我现在觉得逍遥自在地参加寻宝游戏是不太可能了。



  3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我,麻里亚,可以进来吗?”
  “请进。”江神学长说。
  门开了,麻里亚穿了件吊带背心,走进屋。
  “江神学长和有栖都换了凉快的衣服呀。这间屋子很凉快很舒服吧?”
  “嗯,谢谢了。”
  江神学长双手撑开坐在床上,把床边半开的窗户全部打开了。
  “还能看见海。”
  “这座望楼庄的所有房间都能看见大海哟。其实是只能看见海。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座岛的夜晚。一到夜晚,这座小岛就成了全世界,就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样。虽然感觉有些冷清有些恐怖,但自己内心的所有想法都涌现出来了,自己的肉体却像突然消失了。不可思议吧。每到夜晚,我就感觉变得比尘埃还小但却是真实存在的自我被波涛的声音吸引着缓缓地流向远方。”
  眺望远方的麻里亚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麻里亚没有丝毫难为情,一股脑儿地说出这么多话真是少见。明白了,今晚就让我好好体会吧。
  “明天去游泳怎么样,还有寻宝?”
  麻里亚迅速从爱做梦的少女模样恢复到她平常的样子。
  “首先带你们参观这个家,接着再看一下这座岛的情况。啊,自行车全都骑出去了。”
  “这儿还有自行车吗?”
  听我这么一问,麻里亚稍稍提了下肩带向我们介绍这座岛的情况。
  “这座岛虽然很小,但形状像一个C字母一样,所以步行到对面的海角需要很长的时间呢。因此就有了三辆作为岛上交通工具的自行车。对面的海角是涨潮的海角,这边是退潮的海角。涨潮海角上的是画家平川老师的别墅,步行到对面得花上一个半小时呢。平川老师那儿也有自行车。
  “骑自行车环岛旅行可是件惬意的事情呢。本来我打算明天我们寻宝预热时顺便环岛一周游呢,可惜现在三辆自行车都不在。”
  “对了,刚才礼子提起过……”江神学长回忆道,“说是牧原和犬饲夫妻俩去平川老师家了,所以三辆自行车都骑出去了对吧?”
  “哈哈,江神学长你人名记得可够清楚的。就像与牧原和犬饲夫妻俩见过面似的。是这样,刚好现在三辆自行车都到对面去了。”
  “这不挺好的吗?既然不能骑车环岛游,那就步行环岛游吧,步行。”
  “好,就这么定了,步行吧。”

  [图一]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右边就是通往楼下和屋顶阁楼的楼梯,左边并排有三间房间,在这三间房间的左面是到客厅的楼梯。楼梯的另一面是另外两间屋子。墙壁上镶嵌着和房间数相同的窗户,透过所有的窗户都可以看见大海。
  “快看,那就是涨潮海角。”麻里亚指给我们看,“和这儿一样,那座海角的尖角地也有座屋子。那就是平川老师的鱼乐庄。别看它小,它可是一栋充满了山村情调的精致别墅哦。”
  一栋和望楼庄像是双胞胎的平缓的房屋矗立在对面的东侧海角上。两栋房子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三百米,如果中间没有大海阻隔的话步行很快就能到达对面,但沿着岛的边缘走的话据说得花一个半小时。这个地方唯一的邻居住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这位平川老师是哪里人?”
  “是东京人。每年为了配合我们家别墅聚会的时间,从七月下旬到八月中旬这一段时间他都会待在这儿。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用船运送食物,只有他自己的一人份太不划算了。”
  “是画风景画的吗?怎么岛上这么多的美女,还装腔作势画什么风景画呀?”
  “平川先生好像很擅长风景画,但他不只画风景画。我还有一个叫牧原须磨子的堂姐,三年前平川先生还以她为模特画过肖像画。”
  “是吗?”
  又是三年前。麻里亚已经三年没有来这座岛上了,所以这也许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牵扯到别的东西。我和江神学长似乎没有读到故事前篇。
  “这个楼层的其他房间都有客人住吗?好像还有屋顶阁楼。”
  江神学长观察着并排的六扇门和走廊尽头的小楼梯问道。
  “屋顶的阁楼不是卧室。那儿放着爷爷收集到一半的贝壳等收藏品,还有没有处理的关于字谜的一些书,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储藏室的功能吧。这儿以后再看,我们先下楼吧。”
  我们跟在麻里亚的身后开始挪动步子。麻里亚边走边向我们介绍。我们房间的左边是犬饲夫妻的房间,接着是牧原须磨子夫妻的房间,然后是园部医生的房间,隔着楼梯的是牧原完吾的房间。完吾的隔壁就是离我们最远的麻里亚的房间了。
  “你知道得够清楚的嘛。”我好奇地问,“来之前你已经问过房间的分配了吗?到了以后你也没有时间问呀。”
  “我事先没问过房间的分配情况。只是今年的成员和三年前的人差不多一样,所以我猜房间的分配应该和那个时候一样。不同的是江神学长和有栖现在住的房间是当时礼子姐姐住的,须磨子现在住的双人间当时只有她一个人住。”
  “那礼子今年住在楼下的房间吗?”
  “嗯。三年前礼子姐姐是英人的未婚妻所以住在客房里。今年住的应该是楼下里面的那间房间吧,那是三年前英人哥住的房间。札子和有马伯父住在楼下。和人的房间是独立的偏房。”
  住在去世的未婚夫的房间里她会有什么感受呢?已经渐渐淡忘的悲伤肯定会时常涌上心头吧。或者住在那儿可以让这种伤感的记忆时刻环抱在身边?哎,这种追问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墙壁上华美的画框里的画像是复制品,但是等我下到一楼细细看时却发现这与一般的复制品又有一些区别。这些画里有伦勃朗的《夜巡》、莫余的《睡莲》、梵·高的《侧柏》、雷阿诺的《浴女》、修拉的《大碗岛上的星期日》。不过这些都不是复制品,而是已经拼好了的拼图。这些拼图大的足足有两千多块吧,看上去相当高级而且做工精美。
  “喂,有栖,你是不是以为这些都是真画呀?这栋屋子里可是一幅画都没有哦。那些挂在墙上的全都是已经完成的拼图。我不是说了爷爷是拼图的疯狂爱好者嘛。有栖你也想挑战一下吗?”
  “我就算了吧。大夏天的好不容易来这座岛上,还要挑战这种郁闷的东西,听着我就打哆嗦了。哦,对不起,我的话过分了。”
  麻里亚一副完全没有介意的样子说:“话是这么说,但这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啦。拼图也是。楼下客厅楼梯旁边的那张大桌子上摆着一些拼到一半的拼图呢。喏,你看,是不是很像那些豪华游轮的娱乐室呀?”
  “很遗憾,我可没有坐过。”
  “嗯,我也没有坐过啦。但是你没在电影里看过吗?桌子上摆着很多块的拼图,有兴趣的乘客有空就可以拼一点。在旅行过程中没事研究一下拼图的人应该不是偏执狂吧。这就是让大家共同努力来完成拼图。这儿的也一样。我看了一下,这幅拼图是还没有拼完的‘耍蛇的女人’。”
  说话我们就下了楼梯。果然玻璃桌上摆着一幅没有拼完的拼图。这幅拼图的框架已经构建得差不多了,但是从整体上来看最多只拼了两成左右。一部分茂盛的热带植物和左上角升起的满月已经拼完了。
  “怎么了,有栖,似乎你头又疼了?”
  “没有,这个看上去还挺有趣的。”
  我的想法改变了。画框中的拼图完成品只给我留下了太费事的印象,但这些没有完成的散放在桌上的拼图却别有魅力。这些拼图似乎在哀求我:“怎么样,来试试吗?快点让我恢复秩序吧!”而且这些成千个没有秩序的拼图碎片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的样子挺吸引入的。
  “哎,让你在这个假期里完成这幅拼图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有栖你就是能拼一两块那也不错哟。”
  这时,礼子从餐厅里走出来。这次她的托盘上放的是橙汁。
  “怎么,你们要出去散步吗?”
  “不,不去。自行车还没有骑回来呢。须磨子姐他们还在海滩吗?”
  “是啊。犬饲他们要在平川老师那待到傍晚。须磨子说是会在准备晚饭之前回来,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我来帮你吧,礼子姐。”
  “不用,麻里亚。你才刚到,今天就好好当回客人吧。从明天开始从早到晚你可都要帮我喽。”
  “好吧。”
  麻里亚爽快地答应了。礼子注意到麻里亚正盯着橙汁看。
  “啊,这个呀?爸爸午睡醒了,这是给他端的。每天吃完午饭睡两个小时,醒来后喝杯冰橙汁,这是爸爸每天的必修课。”
  “哦,那过一会儿我再去跟伯父打招呼。礼子姐你赶紧端过去吧,待会儿冰块就要化了。”
  “嗯,那就先走了。”
  麻里亚对我和江神学长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目送着礼子的背影。
  “礼子姐姐变得开朗多了呢!”
  走到门外,麻里亚像是独白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礼子姐姐的神经衰弱治愈后她还是一直没有什么精神,虽然有时也会笑但总感觉很无力,每次看她这个样子我都会心痛。”
  “你对礼子可够关心的嘛。”
  “她是麻里亚憧憬的类型吗?确实,麻里亚身上可没有礼子那种女人味。”
  “我就这么没有女人味吗?感觉挺意外的呢。从小我也没听谁说过我是女强人。”
  “我可没说你是女强人,麻里亚应该是像内向男孩那样的女生吧。”
  “江神学长你这都是什么说法嘛,乱七八糟的。”
  “没有呀,这可都是很有深意的说法。”
  江神学长多嘴了这句话,结果被麻里亚狠狠地瞪了一眼。
  除了通往码头的小路,望楼庄的后面也有一条去往海边的小路。不过这条小路在我们面前的矮棕竹中若隐若现,一时判断不出它通向哪儿。
  “啊,过了这条路就到海滩了哦。”
  麻里亚反应很快地回头对我们说。
  “这座岛上能够游泳的海滩很少。就这下面的沙滩,另外一处就是平川老师的鱼乐庄的下面了。现在我们下去须磨子他们应该在,不过还是稍后再打招呼吧。作为明天的预演,现在我带你们去看看有莫埃人像的地方。看看它们目中无人的样子,激发你们的斗志吧!”
  “目中无人的……样子……激发斗志……”
  “怎么啦?”
  “你造句的方式真够可爱的。”
  “有栖,你真讨厌,八卦!”



  4

  道路平缓地转向右边,左边的大海在树丛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过了一会儿大海就出现在我们的右边了。可能有心情的原因吧,弯曲的海岸线所展现出来的那种雄伟让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继续走呀,有栖,风景好的地方还在前面呢。”
  这种说法岂不是扼杀了初次来到这座岛上的人心里的感动吗?真是的。不过麻里亚只是单纯地希望告诉我这座岛上还有更多美好的地方吧。所以我丝毫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可爱的地方。
  右边的大海忽远忽近。我边走边欣赏着熠熠生辉的大海。接着就到达了一个平缓的上坡。
  “那个——应该在这对面。啊,看见了看见了。”
  麻里亚停住了,指着稀疏生长的黑松树林的前方对我们说。因为大海的反光,黑松树在悬崖上映出了木桩一样的影子。
  她小心翼翼地迈进草丛。而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刚准备跨进草丛——
  “等会儿!”麻里亚阻止了我,“这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还是注意一下的好。走的时候注意脚底下。可能会有响尾蛇哟。”
  我不由得把脚缩回来了。不是我夸张,但蛇真的是我的克星。我对蛇害怕已经到了无意中打开图鉴,只要看见有“蛇”这一项我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程度。而且响尾蛇可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剧毒蛇。我心中不由得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这真是一座靠近天堂的海岛。
  “哈哈,有栖你可真是的。没有那么恐怖啦,你要镇静。这块儿也不是密密麻麻的都是蛇。说实话我也只看到过响尾蛇两次呢。还只是在非常茂密的草丛深处看到的它窸窸窣窣爬行的样子。夜晚走这条路可能有点害怕,但白天的话大可放心地走。只是大家不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那个,我可没有打算为了寻宝把我的命搭上去。”
  我跟在麻里亚和江神学长的身后走。路边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悬崖了,悬崖的下面是大海。当然悬崖边也没有安装防护栏,我猫着腰伸头俯瞰崖底。向下大约十五六米的地方,从海面涌上来的波浪击打在崖壁上破碎成了泡沫。
  “危险,有栖!”
  麻里亚在我身后客套地说了一句。
  “别看那儿了,看这边!这就是藏着宝藏秘密但一直默默伫立着的莫埃人像。”
  我回头一看,她正指着人像对我说。江神学长把手叉在腰间饶有兴致地看着莫埃人像和围在外面的栅栏。
  “建造得真好啊。”
  江神学长轻轻地敲了敲人像的头。
  果然和麻里亚介绍的一样,人像有电线杆粗,一米左右高。建造的材料大概是松木吧。中间的部分还有凿子凿过的痕迹,人像的头部确实雕刻得有些粗糙,但人像的五官大体上和我曾在照片上看到的复活节岛上那些著名石像一样。虽然麻里亚说它们的样子目中无人,但人像深陷下去的眼睛和高挺的鼻子下突出的嘴唇,在我看来应该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更加合适,有点像南方的地藏和尚。
  “即使这个不是谜局的关键,把它作为海岛的守护神不也挺好的吗?和这座人像完全相同的人像散落在海岛的各个角落。明明知道藏宝的地方却不告诉任何人,真是惹人恨的矮子。但它却摆出一副好人脸。”
  江神学长摩挲着人像的脸和背。这是他的怪癖。参观京都的古寺时,他就一脸珍惜的样子抚摸历经几百年岁月的黑色柱子和寺门。我就在一旁看着他有些草率,但却无比优雅的手指不断移动着。
  过了一会儿江神学长的手停了下来,走到在莫埃人像的正后方,弯下腰让眼睛和木像的高度持平。他似乎想在莫埃人像的眼睛里寻找出什么秘密。我和麻里亚转到江神的身后,视线越过社长的头顶投向了前方。
  “什么呀,怎么只能看到小路前面茂密的树林呀?”
  “那是当然喽。”
  江神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说。
  “喂,麻里亚。在这对面,就是那些树的对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只有反方向的大海。”
  江神学长低声了说了声“哦”,然后就慢慢地直起身子,掸了掸一边膝盖上的土。
  “这座岛上的莫埃人像每座都是面向不同方向吗?”
  “是这样的,不过我也没有调查全部人像的朝向。但是,英人哥可能调查过。”
  “在他死之前?”
  “嗯,就在事故发生的前三天,英人哥一直在认真地调查岛上的莫埃人像。因为他邀请了礼子姐来岛上,所以他可能想领礼子姐看看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吧。英人哥是个单纯专一地喜欢某个东西的人,而且不管怎么说,爷爷藏起来的东西是钻石。所以我猜英人哥是想找到这些钻石后再送给自己的未婚妻吧。”
  “明白了。”我说。
  “而且爷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英人哥想挑战爷爷的智慧并打败爷爷的心情也很强烈吧。这应该是二十多岁男生共同的心理,对吗?”
  “明白了。”
  刚好二十岁的我回答道。
  “英人死的时候多大?”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问,麻里亚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
  “二十四岁,礼子姐今年二十六岁所以当时是二十三岁。他们真是相配的一对啊。”
  “你说英人离最后的答案已经只剩最后一步了是吧?那就是说他已经完全解开了谜底吗?”
  麻里亚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动作和表情真丰富。
  “那倒不是。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他具体是怎么说的。只记得是说‘莫埃人像脸的朝向是问题的关键’、‘现在这个思路好像是对的’。这些话是在晚饭之后我正在洗碗的时候,他凑到我身边悄悄对我说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很开心。就在那天夜里,他就溺水身亡了。所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找到这些钻石就送给你一个做礼物哦’。我还激他‘等你真的挖出宝藏来了再说吧’。”
  “你可不要消沉哦,少女侦探。”
  江神学长伸出食指,在麻里亚的面前晃了晃。
  “我们会哀悼你堂哥的,所以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知道吗?”
  “嗯,少女侦探会加油的。”
  麻里亚仰起脸笑了。
  麻里亚曾经用很惋惜的口吻问过为什么少年侦探团里没有女生。作为《少年侦探团》和《红发安妮》的忠实读者,麻里亚十分喜欢江神学长称呼她为“少女侦探”。
  “那英人那时有没有暗示什么吗?比如哪个方位,在什么地方,怎样藏的等等。”
  “这个倒没有。不过,江神学长你们别在这瞎猜了。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这个谜局吧。既然是人类设计的谜局,那就肯定能够破解。这就要借助江神学长的智慧了,还有有栖的。”
  “为了麻里亚的话那倒可以。”
  我很想帮忙,但实际上我真的没有什么信心。虽然我很擅长纵横字谜游戏,但像这种没有任何头绪的谜局即使是看书我也不能迅速解答出来。还是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吧。
  “嗯,好,那我们就定下方针了。”
  江神学长回过头眺望着大海。
  “那我们就相信英人的话,轮流调查莫埃人像的朝向吧。从明天开始一个一个地检查地图上的人像。”
  “嗯,就这样吧。”
  麻里亚看着社长的侧脸说道。
  江神学长一直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海。我和麻里亚也迎着海风站立着。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站了好久。



  5

  太阳微斜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望楼庄。那时是六点,离南方夏天日落还有一会儿。
  窗边的藤椅上坐着一对不到三十岁的男女,园部医生坐在玻璃桌的前面,正弓着腰专心致志地玩着拼图游戏。
  “欢迎欢迎,小麻里亚。”
  坐在床边的女性看见我们后温柔地打了声招呼。坐在她对面的男性也扭过头看我们。
  “好久不见了,须磨子姐姐。你也好啊,牧原。”
  “啊,来了呀。”
  麻里亚向我们介绍这是她的堂姐和堂姐夫。长她八岁的牧原须磨子是她的堂姐。之前也提到过她去海里游泳了,所以她长长的烫发还滴着水。她有着立体的五官,刚刚补过妆的眼线和口红很显眼。花色艳丽的连衣裙配着胸前戴着的木制项链让她看起来很时尚,膝盖下笔直的小腿和脚的比例也刚刚好。
  须磨子的丈夫牧原纯二就没有须磨子时尚了。他一头看上去很硬的短发,肤色较黑,嘴唇上留着胡子,但可能是留到一半的原因,给人感觉不是很整洁,下巴上的胡楂儿很显眼。虽说如此装扮但也很难说他是一个充满野性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鲜艳的黄色夏威夷衫,细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根带有波浪形状硬币的项链。下身穿着一条百慕长裤,小腿很细,腿毛不多。喂,等一下,仅仅几秒钟之内我写的内容似乎表明我已经对他抱有偏见了。男人在最放松时的衣着当然不应多加考究,只是不得不承认他和他的妻子比起来反差也太大了些。
  “这两位就是小麻里亚的男朋友了呀,真是左拥右抱啊。”
  “男朋友兼私家侦探哦。”
  她把我和江神学长介绍给须磨子。须磨子听说我们是来挑战莫埃人像的,并且是推理小说迷时笑了。
  “小麻里亚你还在看推理小说呢?小时候你就特别喜欢看这些书。我还记得你爸妈经常抱怨呢,说:‘看书是件好事,但为什么总买一些以杀人、惨案这些以血腥的字眼为题目的书呢?’啊,不好意思,你朋友和你兴趣相投的,我说错了。”
  须磨子装模作样地耸耸肩,叼起了一根薄荷的女式香烟并点上了火。
  “不过我还是很期待啊。小麻里亚你们三个人的智慧合起来没准就能解开这个谜局呢。很有趣,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问这个“不是吗”的时候是向着我的。我想着如果她说的是“是不是呀,小麻里亚”,我就可以闭嘴了,因此就只能“嗯”了一声。
  “看来我们被委以重任了哦。”
  麻里亚双手交叉在身后,挺了挺胸。
  “须磨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江神社长有多聪明,得让他露一手。之前有一次我热伤风装了一两下假咳嗽,江神学长一眼就看穿了,说我‘第二声咳嗽是假的’,真是吓了我一跳。”
  须磨子接着就问了句这和寻宝有什么关系呢?
  “那我可要领教一下你的本事喽。”纯二说,“虽然我们十分渴望得到这座岛上的钻石,但是我们对谜局这种麻烦得不得了的东西还真是束手无策,所以只好放弃了。如果你真的找出钻石的话让我看看这些钻石是什么样就行了。”
  “肯定能找到的,对不对,江神学长?”
  “你可别说得这么肯定。”
  麻里亚对江神学长这种谦虚的回答似乎不太满意。
  “哈哈,今天拼得很顺利啊。”
  客厅的另一边传来了声音。正在玩拼图游戏的医生很开心地大笑着。
  “嗯,应该不是这个吧。咦?如果拼错了的话,倒映着月光的河面的那张拼图应该在别的地方。”
  也许他就是想说给我们听的吧。他一个劲儿地翻着那堆还没有拼上去的拼图,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那个医生,拼得还挺不错的嘛。”
  纯二的语气透着几分无聊。
  “我真不能理解玩拼图游戏的人的心理。好不容易拼成功了,又特地把拼图打乱再费劲地重新拼,这大概是那些闲人想出来的玩法吧,真是的。你们看楼梯那儿也挂着完成的拼图。和这些拼凑起来的玩意儿相比,贴上完整的画或者海报什么的不是更好看吗?”
  他说话的口气不太友好。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因担心被园部医生听到而放低自己的声音。
  我感觉这好像是在说推理小说。推理作家们绞尽脑汁地刚想出一些前所未闻的骗术、奇异案件,又将它们打乱再装模作样地一个一个地排列组合。读者却乐意挑战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并从中获得快乐。这到底是怎样的闲人才会想出的玩法啊——纯二应该会这样想。
  “园部医生看来您已经渐入佳境了嘛!”
  麻里亚无视刚才纯二说的话用快活的声音对医生说。
  “哈哈,我可是技术高超哦。有马在屋里看书。去和他见个面吧。”
  “好的,我也打算见见他呢。”
  麻里亚和我们说了声就朝走廊走去。我目送着她晃晃悠悠的背影,虽然她想正常地走路,但她却似乎怎么也走不直。
  “到那儿坐会儿吧。客厅这么大,你们两个大男人别站着呀。”
  被园部这么一说,我们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了。果然是两千块拼图啊,简直难以判断现在看到的这一堆拼图和我刚才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喂,帮个忙。”
  被他这么一说虽然我知道应该去帮忙的,但从我们的位置看到的拼图是反的,所以本来就很难的拼图变得更难了。我拿起一块看上去像是夜空的拼图,但却不知道应该放在哪儿比较合适。
  “这个是蛇头!”
  江神学长拿起一片放到跟前,说:
  “医生,有水的这一部分由您来吧。我来拼蛇。”
  园部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江神学长把堆成小山的拼图拨开,并开始分工。他用灵活的手指熟练地挑出有蛇阴影部分的拼图,并把它们全都堆到一起。看他样子也不像要拼,只是一个劲儿地收集蛇的部分。
  “嗯,看来你是基本理解了。”
  园部瞥了眼江神学长说。
  “除了这样做不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园部昕江神学长这么一说微微笑了,他俩一对视,江神学长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我斜着眼偷偷观察牧原夫妇。丈夫似乎在苦笑着说真是的真是的,妻子则面对敞开的窗户吐着带有薄荷香气的烟。



  6

  我们和园部在客厅一直玩拼图玩到了七点吃饭。问候完伯父的麻里亚进到厨房去帮礼子的忙,看上去很累的须磨子也起身去了厨房。纯二在窗边坐了一会儿,但估计他一个人挺无聊的所以就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快到七点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好几辆自行车的声音,是去鱼乐庄拜访平川老师的三个人回来了吧。
  “麻里亚带朋友过来了吗?好久不见的园部医生也来啦?”
  一个男声穿了进来,玄关的大门被打开了。
  “啊。医生,欢迎欢迎啊。”
  最先进屋的男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对医生打招呼。看上去他应该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但他却有着这个年纪罕见的近一米八的挺拔身材,头发虽然基本上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很多,但气色却很好。他迈着大步慢慢地走了过来,身形魁梧。
  “看上去不错嘛,阿完。你还是那么年轻,我是彻底的老了哦。”
  “瞧你在那瞎说什么?我可是经常听到有人说你现在还在环伊势佐木町的海里游泳呢,越来越精神了。”
  “哈哈,要套话也不需要这样吧。我早就不环海游泳了。现在我就是一个不懂生活乐趣孤独寂寞的老头了。”
  园部说完就将我和江神学长介绍给对方,
  “你们好。我叫牧原完吾。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有马龙一的表哥,也是麻里亚的伯父。你们在这要好好玩哦。”
  他朝我们伸出手,他手上的关节很大,上面血管隐隐可见。我和江神学长说了句“请多关照”和他握了手。
  后面的两个人是一对夫妻。大约三十五岁左右,个头都很小。这两个人非常客气地和我们打了招呼。
  犬饲敏之一对浓眉,长着一张娃娃脸,穿着一件没有花纹的白色T恤。听说他虽然只有三十六岁,但已经在福冈和佐贺两县拥有九家连锁饭店了。这还不够令人吃惊,当我得知他是六十二岁的有马龙一的弟弟时大吃一惊。
  “我们当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了。”
  他抢先解开了我们的疑惑。
  “我和龙一不是一个母亲。我是父亲五十岁后才有的孩子,是他的情人所生。但多亏父亲和有马家的人对我很好,我才没受过什么苦。特别是有马夫人去世后我就可以公开出入有马家了。母亲去世后我在母亲的家乡博多创业时也得到了父亲很多经济上的帮助,而且我也被邀请参加几年一次在望楼庄的聚会。”
  果然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说话滴水不漏。他和有马龙一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和牧原完吾的关系就更远了,但好歹也算是兄弟的关系。一旁的完吾听了敏之的话频频点头。
  “受有马家的照顾,我也只在创业初吃过苦头,一切步入正轨后就再也没有为担心资金的问题半夜惊醒了。这是我第二次和内人来望楼庄避暑了,真的很开心。”
  他的妻子叫里美。据说是他在不顾周围人反对开了第三家店后不久,经客户介绍相亲所认识的。两个人互有好感,是在最艰难的时候结婚的。敏之称赞自己的妻子,说多亏了她的帮助和鼓励才有了今天的成功。他的话里出现了很多次“多亏了”。
  里美穿了一件泛白的无袖线衫和针织裙。长脸宽额,典型的日本人模样。不同于麻里亚天生的红发,她的一头栗色头发应该是染过的。在敏之连他们恋爱的事情都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们的时候,里美边漫不经心地转着无名指上宽松的戒指边听敏之说话。
  对了,到这儿,我已经介绍好几个人了。有马礼子、牧原纯二、牧原须磨子、牧原完吾、犬饲敏之、犬饲里美,总共六个人。这个家里还有两个人的面没有见。主人有马龙一和他的儿子和人。这两个人会在晚餐时见到。
  系着围裙的礼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你们回来啦。晚饭马上就好,请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端茶。”
  “我来沏吧。”里美边摇头边说,“不好意思,礼子,多亏了你我们玩得很开心。晚饭之后就由我来收拾吧。”
  “不用了。夫人您就好好地做客吧。平时多谢您照顾了。”
  两个女人说着“哪里哪里,客气了”,朝厨房走去了。
  “虽然对不起这些女士们了,但是我们这些男人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好好坐着等吧。”
  完吾边说边走向窗边,他像要把身子全部蜷在一起似的窝在藤椅上。犬饲敏之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里美端了茶过来递给我们。
  “的确是我们一直在受女士们的照顾啊,没准待会儿就到我们男人出场了。”
  园部又打开了拼图说:
  “马上就是需要这两个年轻人帮忙的时候了。”
  “有什么事情吗?”
  “台风要来了。今天早上的新闻说第十二号台风马上就要到达石垣岛的南部。据说这次的台风以很快的速度靠近东北部,所以估计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迎来台风了。”
  这么说来我也听过这条新闻。但是我们又不是在岛上撑帐篷,而且在南海孤岛上体验真正的台风不是挺有趣的吗。但是我还是有些忧虑地问园部:
  “医生,这座岛上以前遭受过台风吗?”
  “过去只遭受过一次台风。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啊。”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嗯……当时雨很大,风更大,种在屋后的刺葵基本都被吹倒了。无线电也没信号,台风过境后的一段时间内海浪非常高,船也推迟了两天之后才来。”
  “那次台风很大嘛!”
  客厅的另一边传来了完吾沙哑的声音。
  “那次台风真的很大。而且我记得好像也是半夜。我们这里是自己发电所以倒不用担心停电的问题,但是整栋房子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感觉很恐怖。”
  “而且这栋屋子在小岛的顶端,又建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所以完全是正面迎风。当时我脑子里就尽想着如果房子被吹散架了我该抓着什么。”
  “那时父亲似乎……”
  坐在客厅两边的园部和完吾完全沉浸在十年前的谈话中了。我时不时的“啊”“这样啊”的插着话,而江神学长则继续专心致志地给拼图分类。这个人平时对拼图也不是多感兴趣,但一旦拼起来了他就肯定要竭尽全力拼好。这也是我佩服他的一点。
  “让大家久等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来餐厅吧。”
  礼子来到客厅对大家说。系着相同围裙的麻里亚也跑出来说:“我去叫伯父来吃饭。”她对我们挥挥手匆忙朝走廊走去。
  “今天和犬饲他们骑自行车到了涨潮海角,现在肚子都饿瘪了。”
  说完完吾带头和其他男士慢慢起身向餐厅走去。



  7

  栎木做成的大餐桌的周围,十二个人终于聚齐了。包括我们在内今天刚到的客人被请到主宾席就坐。坐在社会地位很高的长辈中间,年纪最小的我有些不自在。
  菜单是芦笋奶油汤、煎羊排、焖鳎目鱼、金黄色生菜和海鲜沙拉等。啤酒喝的是喜力。
  “今天我们迎来了四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各位的光临让我们深感荣幸。请各位在寒舍好好享受这个假期。”
  有马龙一声音沉稳。花白的头发向后面梳着,目光柔和,甚至偶尔会给人有些木讷的感觉。
  “我侄女平时承蒙二位照顾。今天就当我感谢二位,请别客气。”
  他边说边朝我和江神学长微微点点头。要在这儿蹭吃蹭喝一周的我们俩平时也没怎么照顾麻里亚,所以我们诚惶诚恐地点点头示意。
  “我没想到麻里亚说的两位朋友竟然都是男生。不对,我听麻里亚说给我带了两位私家侦探做我寻宝的助手,现在看见两位看上去都很聪明,果然名不虚传呢。”
  有马和人在我的对面冷笑着说道。和人的刘海长至眉毛,但毫无特征,肩也很窄。和人是年长麻里亚五岁的堂哥,也是死去的英人的弟弟。他用纤细的指尖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又用他的男高音说:
  “我之前可是深信不疑呢,心想着肯定是两位活泼的女大学生,所以今天早上起我就激动得坐立难安了。直到下楼前都没有人告诉我麻里亚的朋友是男生,所以刚才我真是吓一跳。其实刚才在二楼走廊的窗户里我刚好无意中看到麻里亚你们三个人散步回来要进大门。当时我就看到了你——江神同学的头。因为你是长发所以我也只是觉得这女生的个子真高啊。不过,话说回来,江神,虽然这长发挺适合你的,但大夏天的不剪短点你不热吗?”
  好一个能说会道的男人。虽然能说会道是件好事,但我不喜欢这种对别人头发说三道四的人。虽然他并不是在说我,但我还是想说不管我剪个莫西干人的发型或者扎起来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一年都不会剪一次头发的。因为我的头发里有灵力。”
  江神学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和人被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弄得一愣,我嘴角一歪强忍住笑,再一看麻里亚她也笑得花枝乱颤的。
  “确实有这种说法,特别是在欧洲。”园部一脸严肃地说,“说头发是力量之源。知道《霸王妖姬》这部电影吗?不过那也只是欧洲的说法呀,是吧?”
  和人见大家开始聊他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一言不发了。他虽然已经二十四岁了,但听说还只是学生,复读了两年,又留学了一年所以现在是大学三年级。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的社长——江神二郎都已经二十七岁了却也还是个大学生。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必说。
  “对了,听说犬饲你今年秋天要在小仓开新店了?”
  牧原须磨子问犬饲敏之。敏之停下正准备送到嘴边的叉子。
  “是的,因为别人介绍了个比较好的地段,所以又要折腾一阵了。我这样不断追逐,也是性格使然啊。”
  “对了,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呢。”
  里美打断丈夫的话。
  “今天下午我们去拜访平川老师的时候告诉他我们要开新店,他说要给我们画一幅挂在新店里的画。还问我们以有明海的神秘火光为题材怎么样呢。”
  他们夫妻俩相视一笑,敏之将叉子停在半空中继续说:
  “确实是这样。虽然赶不上预订在十一月的开业时间,但我真没想到平川老师会说要替我们画一幅装饰新店的画作。我现在满心期待。这次新开的店我们投入了最大的人力物力,内部装潢也考虑稍微豪华些,所以我坚信这家新店一定能取得成功。”
  敏之正说在兴头上,但话说到一半须磨子显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她开始装作听不见敏之说话了。
  牧原纯二一言不发地将食物送到嘴里,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他稍黑的脸开始泛红了。和人似乎看出来我们不是他中意的说话对象,所以就转过身子和旁边的礼子一个劲儿地说着这个夏天的电影。龙一刚开始还问问麻里亚和我们最近大学生的一些情况,但从他敬了从小的伙伴园部一杯啤酒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和园部互相谈论起自己的近况,
  这还算是一顿气氛比较和谐的晚餐。饭后还有冰激凌和咖啡。
  晚饭后,牧原完吾和纯二挪到只能收到NHK(日本广播协会)的节目的电视机前,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抱着胳膊看着海外旅行纪录片。须磨子说游泳游累了所以就和犬饲敏之一起回二楼各自的房间,和人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翻起了杂志。喝酒的时候就想要说什么的园部似乎积了一肚子的话要对龙一说,两人一起去了龙一的房间。礼子和里美在收拾碗碟,麻里亚也想帮忙,但被礼子拒绝了。
  “今天真的不用了,麻里亚。你去和江神还有有栖好好地讨论下明天的安排吧。”
  麻里亚终于领了礼子的一番好意。她让我们上楼。说是堆满了杂物的屋顶阁楼很有趣所以要领我们过去。我们并排上了楼梯。
  “这可是望楼庄的玩具箱哦。”
  麻里亚说着就打开了门。这间屋子里铺着地板,只有两侧的墙壁旁放了一排带门的书架和贝壳陈列台,连一把椅子都没有,真是间毫无风趣可言的屋子。进屋之前我以为这儿肯定有点脏并且空气混浊,但现在看这间屋子好像被仔细地打扫过,没有落下一粒灰尘也没有落灰的痕迹。
  我看了看玻璃的陈列台,里面摆放着成百种放在药棉里的贝壳。螺和双壳贝的比例大约为三比二,所有的贝壳都被一个个仔细地分成了耳贝科、玉螺科、船贝科。每个贝壳前面都有一张泛黄的卡片,上面写着贝壳的名字、采集地、采集日期。这些收藏品似乎在诉说着失去了主人的哀怨。
  我迈开脚想看看书架上都放着什么书,发现房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来复枪,我停住了脚步。
  “这玩意儿,只是个装饰,还是真的来复枪?”
  “这可是真的哦。”麻里亚若无其事地说,“你闻闻看枪口的气味,和人这个夏天应该打了好几发子弹,枪口会留有硝烟的气味吧?”
  这辈子第一次摸枪的我提心吊胆的把枪口朝向脸,凑近鼻子闻了闻。
  “哇,有栖你胆子够大的啊。枪膛里有子弹很危险的哦。”
  听麻里亚这么一说我慌忙撇过脸。估计我这副样子挺可笑的,连在一旁看着的江神学长都笑出了声。
  “你可真够可爱的,有栖。”她盛气凌人地说,“但是真的可能会发生意外——不过就算是这样,有栖你明明很害怕,干吗还凑过鼻子去闻呢,真是好笑啊。”
  “闭嘴!”
  我换了只手拿枪,枪口指向麻里亚的胸口。她脸色都变了,边说着“放下啦”边躲到了江神学长的身后,又说了一遍“放下去啦”。现在我总算可以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真枪了。确认了这一点后我意识到玩笑有点开过头了就立马把枪指向了天花板。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像模像样的士兵,枪械这种东西真酷。
  “你这家伙岂有此理,怎么能拿社长做盾牌呢?”
  “有栖你才是岂有此理呢。拿枪口指着别人真是太过分了。”
  麻里亚生气了。她还躲在江神学长的身后不出来。可能她想出来但看见我手上还拿着枪所以还很警惕吧。虽然我还想再多感受一下这把沉甸甸的枪的感觉,但还是把枪重新挂回墙壁上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从江神学长的背后走出来,长长嘘了口气。
  “还好你不是和人。算了。”她还在生气,“他确实挺厉害的。”
  “那把枪是和人的吗?”
  江神学长问,麻里亚点点头回答说:
  “是的。说是朋友转给他的。但是和人也没有持枪执照,也算是违反了《枪刀法》。不过他说从来没有把枪带出过这座孤岛,只是在为了缓解压力时打上几枪,所以也不算犯罪吧。这是来这座岛上的人的秘密。而且大家都觉得这很有趣,有的还要求打几枪呢。”
  “麻里亚也打过?”
  “打过两三回。我是违法者。大家都是违法者哦——啊,犬饲除外,他学生时代就玩过多项飞碟射击,虽然没有摸过手枪但听说有持枪执照。”
  “这个犬饲是那个开饭店的犬饲吗?咦,这两个形象不一样呢。”
  “你别看他个小,他可是个运动员哦。特别是游泳很棒。和某人不一样。”
  “你说我吗?我可是经常游泳的,但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怎么也提不了速度。”
  “不是说有栖,是和人。他是个旱鸭子。”
  看来麻里亚似乎和他堂哥和人的感情不太好。现在她的表情和她回忆去世的堂哥英人时的表情简直是截然相反。不过即使是我,也对那个夸夸其谈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感觉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果然,都是关于字谜的书。”
  江神学长站在书架前浏览了下书的封面。
  “有很多有意思的书吧。你们可以带回房间挑战一晚上呀。”
  听麻里亚这么一说,江神学长说了个“不”,“啪”地把书合了起来。
  “我可不挑战。我得为明天养精蓄锐。这一整座岛就是一个巨大的拼图谜题,还有必要为这些拼图谜题动脑子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可不就是这样吗?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拼图谜题,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拼图谜题劳神呢?”
  要这么说的话也确实是这样。
  博鲁赫斯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座迷宫,还有必要再建新的迷宫吗?”



  8

  麻里亚说这间屋子是“望楼庄的玩具箱”有点言过其实了。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了,所以我们就决定去麻里亚的房间安排一下我们明天的行程。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壁纸和窗帘和我们是一样的。
  麻里亚一屁股坐到床上,弹簧床发出了轻微的悲鸣声。江神学长坐在床头柜前的凳子上,我见也没有其他椅子了就坐在了麻里亚的旁边。
  “这儿的早饭是七点半到八点,所以我们就在这之后安排行程吧。”麻里亚说,“那早饭之后我们怎么安排?早上我们去游会儿泳还是骑自行车环岛一周呢?”
  “我想先环岛看看。”我说,“我们不要漫无目的地环岛,一边骑一边调查莫埃人像的朝向怎么样?”
  “但是,这很累哦。莫埃人像不止在路边。哎,算了,那我们就骑自行车环岛游吧。先稍微调查下莫埃人像的朝向,再游览下岛上的景点。岛上有很多可以让你们一饱眼福的山丘和奇石。中途我们再顺道去一趟平川老师家,下午去海水浴。”
  什么嘛!明天的行程全由麻里亚一个人决定了。江神学长和我都不是一进餐厅点餐就附和别人说“我也是”的那种缺乏主动性的人,但只要嘴快的麻里亚在场就不一样了,不过这倒也方便我们了。比如今天。
  “我今天想早点儿睡啊。但我带了露丝·伦德尔的新书来呢。”
  “伦德尔啊,是挺有趣的。但现在已经没有刚开始看时的那种震撼了。”
  “喂,麻里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那样的作品别的作家都写不出呢。我准备在秋天的社团报纸上写篇《露丝·伦德尔论》呢。伦德尔已经是巨匠了。江神学长你也这样认为吧?”
  关于现代英国推理小说的临时座谈会开始了。总之最后就是回归到个人喜好上的争论,所以讨论的内容在这就省略了。我们的话题越聊越广,后来就聊到了如何看待作为推理小说作家的科林·德克斯特的能力这个问题上了。
  “不行!”
  突然传来这句话。我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不行。我不想在爸爸期待已久的假期中说这样的话惹他生气。干吗非要在这儿提钱的事呢?而且时机也不对。”
  “父亲现在心情不错,不正是说的好时候吗?现在他心情不错所以稍稍那么一说不就行了吗?父亲虽然很讨厌我,但你是他疼爱的女儿呀,你跟他撒撒娇,说几句好话,他不就乖乖地掏钱给我们了吗?”
  “我说不出口。你自己去说吧。”
  “就因为你说不出口所以就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你让我去说?开玩笑!只要我一说完,他肯定就跟机关枪似的用他那男高音开始对我说教。然后就手舞足蹈、得意扬扬地全面否定我的人格。让我去说是下下策。你明白吗?”
  “又是这样……但是我不会应付爸爸啊。”
  声音是从窗子下面传来的,是牧原纯二夫妻俩。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在谈什么。不知不觉中声音提高了,所以就没有注意到他们头顶的房间里还有人。
  “啊,不会应付!那个人一年到头都用那大嗓门说教。这真是全天下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岳父了。”
  “我求求你,别说了。那可是我爸爸!我受不了了。我身边就你和爸爸两个亲人了,但你们却互相看不顺眼,我很难做的。之前你要不用那么难听的话说爸爸就好了。”
  “我的话还不是最难听的吧。我们来这之前的晚上,他和你在厨房说了很多对吧。我可是在洗澡的时候听得一清二楚。一年好不容易来一趟女儿的家你看他说什么。什么‘你明白了吧。不要虚度光阴,赶紧回去’之类的。那个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呢?他不光不正眼看我,他也没有正眼看你呀!”
  “哎,他确实说得太过分了。你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就该知道我听他这么说后并没有沉默呀。我当时可是敲着桌子说‘爸,纯二身上那么多优点,你好歹也要看到一个吧’。”
  “是吗?我拜托你想想一个男人洗澡时听到这样的对话有多么可怜!”
  “老公……”
  “明明有一大笔财产却连区区的五百万日元都舍不得借给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他就这么想看我的店倒闭吗?是,我这个店和犬饲的连锁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那也是我开了五年卡车好不容易开起来的店呀。”
  “嗯,这个我知道。所以……”
  “就这么想让这个店倒闭吗?连五百万都不借给我们就是想这个店被别人抢走!”
  “别说了,老公。说着说着你就激动起来了。我明白了。我会去跟爸爸说的,就在岛上的这段日子里去说。
  谈话中顿了一会儿。
  “越早越好。”
  “嗯,我明后天就去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嗯,我也在乎你呀。”
  响起了衣服摩擦的声音。两个人好像在拥抱。接着就是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之后就剩下我们几个人沉默不语。
  “走了。”我故意咳嗽了几声,“这样偷听别人说话,真不厚道啊。”
  “那谁让他们一直站在那儿啊,我们可是坐着没动。说什么偷听真是太难听了。”
  麻里亚马上更正了我的说法。
  “但真是奇妙啊,一听到别人在说悄悄话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闭嘴了。这到底是人的共性,还是我们几个人的人品问题呢?”
  不是这样的。如果让他们两个人聊天聊到一半时意识到头顶上的房间里还有人的话,肯定会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出于这种体谅别人才没有出声的。结果反而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刚才听他一个劲儿地说什么我的店我的店的,这个牧原也有自己的店吗?不会是和犬饲一样的饭店吧?”
  江神学长眺望着窗外的星空,问麻里亚。一条银河横跨在宛如天鹅绒的夜空中。
  “说起牧原的店其实就是一家很小的小吃店。他自己也说了,他的小吃店和犬饲的连锁店差的太远了。但好像他那个店经营的挺辛苦的,如果伯父不借钱给他的话那这个店真的就危险了。”
  “那就算是这样须磨子也太可怜了。丈夫和父亲的关系那么恶劣,她肯定头疼死了。麻里亚你以后找老公的时候一定要先调查调查这个人和你爸爸是不是性情相投。”
  “说是这样说,须磨子姐姐这个例子也是极端了,光听我就觉得累死了。须磨子姐姐之前可是一个自由奔放的人,结果一不小心陷入泥潭了。”
  麻里亚简要地向我们介绍了须磨予以前是怎样“自由奔放”的。据说她在初中、高中就是他们班的班花,和众多的男朋友交往。后来在周围人疑惑的眼光中她选择了令人尊敬的南丁格尔的职业,也就是护士,当了一年护士后说是身体不好就辞职了。二十三岁的时候进了大学学法律。之后接触了美术,不仅在岛上做过平川老师的模特,有一段时间甚至对这位中年画家很痴迷。等她这股热情冷却之后就碰到了牧原纯二。
  “纯二是须磨子姐姐大学同学的哥哥。好像是须磨子姐姐和朋友去音乐会迟到,纯二开车送她们而且送了须磨子姐姐回家,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算是一见钟情吧。纯二被须磨子姐姐迷住了,在交往的第三个月就求婚了。不过不幸的是伯父看不上这个女婿。伯父当初为了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个好老公可是四处撒网挑选候选者,好像伯父只看得上城市银行或综合商社的精英、公司接班人这样的人。”
  “那你的完吾伯父是干什么的呢?”
  “完吾伯父学生时代就和朋友合开了家会计事务所。虽说现在做的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但在市里拥有面积很大的土地,也算是个企业家了。哎,就因为这样,纯二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伯父就很看不起他,所以要说受伤害也是家常便饭了。”
  这么说来纯二性格执拗也不无道理。
  “不过这些也都是纯二自己选的。当然他肯定爱着须磨子姐姐。不过他没有对入赘有马家和同居表示异议,也一直都在经济上依靠伯父。我听说一方面他是想挽救小吃店的危机,一方面是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赌博输了很多钱所以才来央求伯父的。所以他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伟大。”
  “入赘还同居?刚才他不是一直在嘟囔说一年没有来这个家了吗?你们说的不一致啊。”
  “啊,你是说那件洗澡的事呀。住在一起的话就是很难相处好啊。渐渐无法忍受下去的纯二就带着须磨子姐离开家了。虽然纯二嘴上说是伯父在国立市的家和在川崎的店太远了所以才搬走的,但其实他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一些矛盾。真是的,须磨子姐姐太不容易了。自那以后她的人生也就变得不如意了。估计这次他们三个人都来到岛上就是想缓和一下关系,但照这样下去又会和以前一样。”
  麻里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不是她看不起须磨子夫妻间的私房话,只是无能为力吧。
  “好累啊。”

  夜色降临到岛上了。这是夜晚第二次来临了,第一次是太阳下山的时候,另一次是房间里的灯灭了的时候。
  江神学长说自己睡眠不足要早睡,才十一点他就关灯钻进被窝了。看样子是为了凑这次的旅费他干了好久的建筑工。我也关了床头灯,把被拉到胸口,面向天花板。
  月亮和星星的亮光洒到屋子里,夜色也变得柔和很多。窗帘没有拉起来,枕边发出模糊的光亮。窗边传来了一阵阵的海涛声,我侧耳倾听着大海的呼吸。
  麻里亚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倾听着大海的声音吧,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座小岛就是整个世界,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中一样。”她可真是个聒噪的浪漫主义者。
  我知道的有三个人喜欢麻里亚。这三个人中有人以为我是她男朋友还羡慕我呢,其实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留在像平底锅底似的京都的两位学长怎么样了。也许正在把莫埃人拼图当朋友,在难以入眠的夜里琢磨着其中的奥秘呢。
  对不起了,学长们。
  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随即又全被潮水冲走了。
  我大概是在十二点之前睡着的。
  这就是我们在岛上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章 密室之谜

  1

  “啊,找到了找到了。快看,在那棵树的后面。”
  顺着麻里亚指的方向看过去,我们确实看见了,这是第五座莫埃人像。越野识图比赛的劲头被激发出来了。我们停下自行车跑进树林。树林里可能有响尾蛇,为了保护腿上的皮肤,麻里亚也穿了斗牛士式的紧身裤。
  “正对着西北方向。”
  我等着指南针的指针停下来,说道。
  “麻里亚,记下来了吗?是西北。希区柯克的西北哦。”
  “嗯,记下了。”
  麻里亚在标有莫埃人像的地图上用箭头标出了它们的朝向。我们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按昨晚计划的我们先绕岛一周,再从近处的莫埃人像着手调查朝向,现在这个人像已经是第五个了。
  “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是岛的中心了,那儿有非常利于眺望的地方哟,就相当于嘉敷岛的瞭望台,如果哪天这座岛被开发成了旅游胜地,那里肯定会有土特产商店和公共汽车站。”
  麻里亚边说边用活页笔记本夹起地图捆到了自行车后座上。虽然这么做有些夸张,但是车子没有篮筐,所以也只能这样。
  “是吗?”我骑到自行车上,“好期待啊!”
  “而且,那儿也有一座莫埃人像呢,那是唯一一座经过仔细雕刻的人像,而且比其他人像大了一号。这座人像肯定有特别的意义,它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呢?”
  只有去看看了。我们右脚用力,蹬起了脚踏板。
  我们穿梭在深绿色中。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中时不时地还夹杂着浓烈的青草芳香和阵阵海潮的味道。在远处海浪声的伴奏中,我们惬意地蹬着自行车。过了一会儿,好像是为了绕过挡在我们前面的小山丘,道路开始慢慢地转向左边。这个山丘顶上应该就是瞭望台了吧。又骑了一会儿,麻里亚放慢了速度。
  “停下来吧。”
  停下一看,右边分出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似乎是通往山丘顶上的。我们停下自行车,沿着这条小路往山顶上走。
  “看呀!”
  走到中途,麻里亚停下了脚步,指着旁边的树枝。
  “看来这有麻里亚喜欢的东西呀。”
  在距我们大约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个东西,细长的身形达五厘米左右、两脚张开,全身大约长十二三厘米,不,这个东西应该是巨大的蜘蛛。它紧紧地沾在充分发挥了其技能织成的蜘蛛网的中央,动也不动。我瞅见了讨厌的东西。
  “讨厌蛇的有栖也害怕蜘蛛吗?”
  “不是的,”我有些勉强地说,“这倒不是,如果在寝室墙壁上见到这东西我会不太舒服,不过在室外看见的话就没什么。这个该死的东西。”
  “咦,你没我想的那么胆小嘛。那你就仔细看看。它叫做络新妇,是日本最大的蜘蛛哦。它只生活在室外,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了。”
  络新妇啊,听名字就不可爱。的确,不光蜘蛛只要是昆虫我都害怕。我十分赞同比利时已逝诗人描写昆虫的一段话:“与我们的星球相比,我真的很难想象有这么多既奇异又活跃,既无知觉又无情的怪东西仿佛从地狱一般的其他星球侵袭而来。”
  我们爬上山丘。虽然在这座比古坟还要浑圆的山丘上看不到任何采伐的痕迹,但却没有一棵树,因此我们几乎拥有三百六十度的开阔视野。
  回头看我们爬上来的地方,几乎可以将岛的全貌尽收眼底。右边(东)是涨潮海角,左边(西)是退潮海角,两边海角伸出来的部分像胳膊一样环绕着海湾。两个海角的尖端分别矗立着鱼乐庄和望楼庄。两座楼就像是棋子,被人用手无意中安了上去。充满了山间小屋风情的鱼乐庄快要淹没在自然界的景色中了,而白色的望楼庄则在周围绿色的掩映下格外显眼。绵延到山脚的小路,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地通向望楼庄。
  我们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生活在模型中的人,我完全沉浸在了风景中。但是,只在这个瞭望台上调查莫埃人像似乎不太可能吧,虽然能模糊看到两三个在小岛边缘的人像,但还是不能判断它们的朝向。
  “我们就在那儿休息一会儿吧。”
  麻里亚指着靠近海边的凉亭对我们说。亭子的屋顶由椰子的树叶铺成,充满了南国风情,亭子里面放着一张柳木制的桌子和四把设计成树桩模样的椅子。
  俯瞰南面的大海,可以看见昨天夜里麻里亚说的奇石伫立在那儿正接受着海水的冲刷。有一块石头的形状好像是扑克牌中方块的下端被拼命地拉扯着,岩石高度大概有十米。稍远的地方有两块并排的粗矮的石头伸向了大海。仿佛岩石擦着冷汗想要逃离这片狭窄的旅游地一样,别具造型之美。
  “左边那块头比较高的岩石叫做蜡烛岩,右边的两个叫做双子岩。”
  “啊,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连岩石都有名字吗?”江神学长笑着说,“不过,麻里亚你取的名字可真没有什么美感。”
  “这名字是爷爷取的。虽然没有什么艺术性,不过爷爷可能就想取个哪儿都有的普通名字吧。”
  山丘急转直下就是大海了。下面是岩石场。看上去我们可以轻松地下到山底下,但这样一来回去就太麻烦了,所以我们就待在山顶上俯瞰全景了。
  真是座鬼斧神工的海岛。漂浮在大海中的孤岛却有着盆景般丰富的内容,我不得不拍手称赞。这座岛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的自然美,更在于整座小岛就是一个隐藏着巨大秘密的拼图,不得不说这座岛真的就是一个小宇宙。能在这座小岛上游玩,对于推理迷们是件幸事。
  “你怎么了?”
  江神学长为避免打火机的火被吹灭,边用左手挡着海风边问麻里亚。香烟终于点着了,烟气随风吹散。
  “我又忧郁了吗?这儿是英人哥哥经常来的地方。”
  我再次朝下看了看浪花颇高的大海。虽然并没有听谁说过这是他溺水的事故现场,但不断撞向岩壁上的海浪的轰鸣声还是让我感到一丝料想不到的凶险。
  “在我升初中的时候吧,就是在这里,我让英人哥哥教我吉他。那个夏天我突然特别想学吉他,就缠着英人哥哥在这座岛上特训。英人哥哥为了我特地抱了个吉他箱过来了。我不太好意思在家里练习,而且和人时不时还会干扰一下,所以我们就到这里,弹了好几个小时。我弹到手指出血了也不想停,英人哥哥也没有让我停下来。这儿没有其他人,面朝大海。我弹着简单的C调、Am调的和音,大声放歌。哎,我也没那么忧郁。”
  麻里亚说话的时候,江神学长没有吸烟只是一直拿在手里,变长的烟灰随风飘散。
  虽然嘴上说不忧郁,但来到这座岛上的麻里亚还是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死去的有马英人有点类似于她的初恋吧。现在,山丘上的风声里既没有吉他声也没有歌声。
  “麻里亚能弹吉他?”
  江神学长重新点着了烟问。
  “会弹呀。那个夏天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我终于学会了《生命月光》和《禁忌游戏》,倒也不是因为是秘密练习的,不过我没有在别人面前弹过,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自娱自乐。”
  麻里亚轻声地哼起了《月光》的调子。江神学长吹着口哨伴奏,我安静地侧耳倾听。两个人的和声持续了一小节。
  “江神学长的口哨吹得不错嘛!”
  “英人也吹得很好吗?”
  江神学长微笑着问到,麻里亚轻轻摇了摇头。
  “不。英人哥哥虽然吉他弹得很好,但唱歌就不行了。”
  或许是受麻里亚的影响,我对照片都没有见过的有马英人开始抱有略微的好感。
  这可真奇怪啊,我心里琢磨着,视线又投向了北边。北边海湾非常平静,与南边的波涛汹涌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艘小船正漂浮在北面安静的海湾里。
  “小船驶出去了。快看、好像是从望楼庄开到鱼乐庄的。”
  江神学长和麻里亚也朝我这边看过来。
  “啊,真的。”麻里亚说,“会是谁呢,好像是个男人。”
  “应该不是医生吧。看头发是黑黑的,应该也不是牧原完吾。要么是昨天狂怒的纯二,要么就是和人。”
  “待会儿我们也要去鱼乐庄,所以马上就会知道是谁啦。啊。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得带你们看看这座山丘上的莫埃人像。”
  这座莫埃人像建在山丘的最高处,也就是嘉敷岛的最高处。靠近一看,这座人像确实与我们之前看到的五个人像有区别。人像上身有三十厘米左右高,稍稍有些胖。这座人像身上凿子的痕迹很精细,而且全身好像涂了清漆,十分有光泽。啊,这座人像的身上肯定有什么关键性的要素。在我们解密的过程中,这个关键性要素一定会戏剧性地跳出来。不对,没准这是我们的出发点。
  “有栖,工具。”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从口袋里拿出指南针,站在莫埃人像的身后,测试这座人像的朝向。
  “大约是西北方向。往北偏了十度左右。麻里亚,你的工具呢?”
  “糟了,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了。回去我再记下来。”
  莫埃人像在这座山丘上注视着什么呢?我顺着它的视线找过去,尽头就是望楼庄。
  “望楼庄?它在看着望楼庄?”
  “不是啦。就算是看望楼庄也太偏北了吧。就算只偏了一点点,用这个来代表望楼庄也太牵强了点。”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而且就算它是朝着望楼庄的,我还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就在地图上写西北稍偏北喽。下去吧。”
  我们下了山丘,那只络新妇蜘蛛还和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蜘蛛网上。



  2

  已经可以看见平川至画家的房子——鱼乐庄了。这栋房子是由圆木建成的木屋。铺着栎属木的露台上,一张摇椅正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树木的清香。
  门口停了辆像是邮差骑的红色自行车。这应该是平川画家的爱车吧。虽然颜色不同但形状和望楼庄的自行车是一样的。我们三个人把自行车并排停在了红色自行车的旁边。
  玄关处的门是开着的。麻里亚边敲门边朝屋里喊着:“老师。”
  “啊,是麻里亚呀。”
  从里面出来的是和人,那刚才坐船来鱼乐庄的也应该是他了。
  “赶紧进来吧。我们正在冲咖啡。先生正盼着你来呢。”接着和人又对我和江神学长说:“请进。”
  木制的地板吱吱作响。低矮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很旧的电灯。电灯下放着一张桌子,穿着白色亚麻T恤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就是平川至了。栎木的椅子和这间山间木屋的气氛很相符,桌子是冷冰冰的玻璃桌,这间屋里唯一一件和望楼庄的客厅里一样的家具。桌子周围的地板上铺着的可能是波斯地毯吧,阿拉伯式样的花纹配这个屋子似乎过于豪华了些。这张玻璃桌上也散放着一些拼图。真是的。
  “啊,好久不见了。都是大学生了啊?”
  画家从拼图中抬起头朝麻里亚微笑着说。看样子他应该过了四十岁了。脸上的皱纹虽多,但是气色很好,神态也很年轻。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画家,但他给我的印象就是那种脑子很快的高中老师——还是教英语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只觉得自己高中时代有过这样一位老师。
  “传说的两位男朋友也一起来了呀。欢迎欢迎,在下是平川。”
  平川说话一字一顿,发音也很清晰,就像被人命令“请跟着我复述”一样。
  我们做了自我介绍后坐下来。这时,和人端着摆放着咖啡的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平川推开堆在桌上的拼图碎片腾出了一块放咖啡的空地。
  “请吧。虽然是速溶咖啡。”
  “喂,和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平川苦笑了下。桌子周围的椅子已经坐满了,所以他从窗边拿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小麻里亚啊,才三年没见你就长成大姑娘了,真令人开心啊。你在大学学什么呀?”
  “法学院的法律系,和有栖一样,和须磨子姐姐也一样。”
  “啊,是啊,须磨子也是法律系的。我呢,是美大毕业的,所以觉得学法律的人都很死板,总觉得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这几年大学法律系里的女生应该增加了不少,不过跟男生比的话还是少数派吧?”
  “只有一成左右的女生吧。学法律的女生多是律师的孩子。就我知道的就有两个女孩叫‘noriko’的,‘法子’和‘典子’。”她在掌心写出这两个名字的汉字,“家长希望孩子能够继承父业做律师这我倒能理解,但如果不是这样,只是希望通过上法律系寻觅个脑袋聪明可以继承祖业的男生的话,我就觉得挺可怜的了。
  “咦,那麻里亚不是这样吗?”
  麻里亚瞥了眼嘲笑她的和人说:
  “我是因为对这个社会的结构一无所知才选择法律系的。也就是想通过老师和法律认识这个社会结构。而且在日本,《六法全书》(注:日本收载主要的现行成文法(宪法、刑法、民法、商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及其他特别法律的书籍)就包含了所有法律。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法律解释会有变化,但是我很喜欢这种通过一本书就能了解所有知识的方法。”
  “麻里亚你说的后半句话我是一点儿也不懂。”平川笑着说,“那样的话就好好学吧,趁着时间很充裕的时候。”
  通过这些对话就可以看出麻里亚的成绩出类拔萃。她将自己的兴趣和法律专业很好地结合起来了。和她恰恰相反,我不仅兴趣广泛而且很容易痴迷于一件事,所以关于《科学史科学论》中的进化论对社会思想的影响、《国语学》中日语的构词能力等这些内容我偶尔还能写出一些不错的论文,可惜我对本专业完全不行。看来我把自己的能力使错了地方。
  “老师您现在在画什么画呢?”
  听麻里亚这么一问,画家指了指房间里的画架。面向我们斜放着的画架的画布上似乎画着大海和海角。
  “在画望楼庄,沐浴着朝霞的涨潮海角。几年前我画过夕阳的画,所以这次我想画幅与那幅相对的。和人,等我画好了帮我给它照个相做成拼图吧。”
  “老师您也喜欢拼图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摆了摆没有拿杯子的手说:“不是不是。”
  “喜欢是喜欢但是还不到痴迷的地步。我主要是受有马老先生的影响,所以就在这岛上过着玩拼图游戏和滑动拼图的悠闲生活。总之在这座岛上的时间过得非常慢。”
  桌子上的拼图也有两千多块,虽然拼的是有名的画作,但是作为西洋画家的平川拼的却是北斋(注:即葛饰北斋,日本德川时期的画家、版画家,也是著名的浮世绘画家之一)的《神奈川冲浪里》。他是从左边开始拼的,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半,翻腾的大波浪全部拼了出来。
  “今天晚上您来吗,老师?”和人问,“园部医生昨天也和麻里亚他们一起来了,今年夏天大家都聚齐了,您来我们家吃晚饭吧。园部先生还给我们带来了苏格兰威士忌,今天我们一醉方休,晚上就住我们那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最近五天都没有去那边。骑个自行车三十分钟也不麻烦,主要是大家都轮流来我这儿玩所以我也就没过去了。”
  “粮食还够吗?”
  “嗯,昨天上午礼子用船给我运来了很多,所以足够了。礼子现在比我想象的要健康得多,这我也就放心了。”
  “已经过了三年啦。”
  平川稍顿片刻后问我们:
  “听说你们要挑战莫埃人像谜局是吗?”
  “是的,”江神学长回答,“麻里亚拜托我们寻找答案的。”
  “你们应该才刚刚开始解吧,感觉如何?以什么为线索展开调查呢?”
  “莫埃人像的朝向,我们以在接近真相时死去的英人哥哥所说的话为线索,刚准备调查岛上所有莫埃人像的朝向。”
  “英人啊……或许他脑子里已经有正确答案了呢。真是个聪明人啊。大概是遗传了爷爷的基因吧,从小他就很擅长拼图和几何。我还记得他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就曾经问老师:‘老师,什么是黄金分割?’老师大致地解释后,他还是一脸的不满意地追着问:‘是谁发现的呢?’‘为什么是这样的?’让老师一筹莫展。”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你们要加油。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藏肯定沉睡在这座岛上的什么地方。我以前也曾经一本正经地挑战过,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所以就放弃了。像我这样的死脑筋是弄不了这个的,也就只能玩玩像拼图游戏这种花点时间就能完成的东西。所以我很期待你们这帮思维灵活的年轻人,你们可要向我这个观众好好展示一下。”
  麻里亚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嘟囔了声:“十一点了。
  “十一点怎么了?”和人问。
  “我得赶紧回去给礼子姐姐帮忙了,我跟她说了今天午饭要去帮忙的。”她又对平川说,“不好意思我要告辞了。今天晚上就恭候您的光临了。”
  “嗯,晚上我会去的。对了,谜局,你们还要加油呀。我还有事要问你们呢。”
  我们向主人告辞后就出了木屋。鱼乐庄是建在海角的最突出的地方,所以屋后全是大海。这边走段石阶也有个狭窄的海滩。石阶旁边竖着一个用来拴船的木桩。刚才和人坐的小船就拴在了木桩旁,小船在翻滚的波浪中起起浮浮。
  三十分钟后我们再次绕小岛一圈回到了望楼庄。



  3

  下午的安排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海水浴。我们和犬饲敏之、里美夫妇一起去了海滩。敏之不愧是运动员出身,他半裸上身,向我们展示着他厚实的胸膛和结实的肌肉。江神学长因为喜欢干一些体力工作,所以体形也不错,反观起来我是最瘦弱的。里美似乎没有游泳的打算,她披了条运动毛巾,坐在太阳伞的阴凉处,没有到海里的打算。看来她只是为了陪丈夫才来海滩的。而穿着蓝色连体泳衣的麻里亚则跃跃欲试,认真地做着准备活动。
  “这泳衣也太素了吧,我还以为你会穿更大胆的呢。”
  麻里亚停止了准备活动。
  “果然你要说这个。我可是打赌你要说什么的。本来我想着你要不说这话的话我就把罗森的《无头女》送给你的。”
  这本书是创元推理文库已经绝版的名书。如果麻里亚真那样想的话那我今天可干了件蠢事了。躺在椅子上的里美听见我们的谈话中突然蹦出个“无头女”,脸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所云的惊讶表情。
  今天我还真是游了个痛快。我一口气潜到了清澈透明的大海中,照射到海水中的阳光像舞蹈一样摇曳着,绚丽夺目。我尽情地遨游在大海中。江神学长与我相反,他像海獭一样面朝太阳,享受漂浮在波涛间的乐趣,而敏之和麻里亚已经游出很远了。里美沾了下海水就躲到海滩上的太阳伞下再也没有出来,只是心不在焉地眺望着海面。
  告别了摇曳在海底白沙上呈现出条纹状的阳光,我重新浮出海面,刚好可以看见树丛掩映下的望楼庄。现在这家的主人——有马龙一是在睡午觉吗?牧原完吾邀请园部医生说是去海角后的岩场钓晚饭吃的鱼,不知道现在战果如何呢?当客人们可以任意玩耍的时候,对于要照顾我们衣食起居的礼子来说应该是休息的时间。也许她正在露台上看书呢,可惜从我这儿也看不见——走廊上一排窗子的后面有个人影,是谁呢?我睁大了眼睛。
  “有栖你在看什么呢?”
  蛙泳着从后面靠近我的麻里亚问,她和我一样也抬起了头看着家里。
  “没什么。只是看到好像有谁站在窗边。”
  “是和人吧。啊,走了。没有人和他一起玩估计会很无聊。不过刚好用来学习,嗯,学习。”
  我想起来了,他还是学生。
  “他说有个时间很紧的论文要交。他学的是政治学,听说带了个手提文字处理机和一本马克斯·韦伯(注:德国政治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被公认为现代社会学和公共行政学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的文库本来岛上了。特意大老远的带过来了,所以肯定要好好写喽。”
  麻里亚嘟哝了几句后又游走了。我朝海滩望去,犬饲敏之手里拿着个像是贝壳的东西朝里美待着的太阳伞方向走去。
  江神学长还是悠闲地漂在海面上。
  从海边回来后我冲了个凉,正准备回房的时候碰到了从屋顶阁楼出来的和人。见他手里拿着来复枪我吓了一跳。
  “我准备去射击了,这把可是连发式的雷明顿。你要感兴趣的话也来打几枪吧。平时可没有拿枪的机会,以后也好向别人吹嘘。”
  “要去射击什么吗?”
  顶着一头还没有干透的长发的江神学长问道,和人点了点说:“是的。我在这附近建了个射击场,其实说是射击场也没什么。就是在地上放几个易拉罐,计算站着能在多少距离内命中靶子后再射击。虽然场地很简陋但挺有意思的,试一试怎么样?”
  “听上去是挺有趣的。”
  我刚说完,走廊对面的门被麻里亚推开了。
  “你是在邀请江神学长他们去射击吗?”
  和人往上提了提拿在手里的枪给麻里亚看。
  “麻里亚也一起去吧。”
  “我就算了,太累了。江神学长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就去试试吧。或许会增加你们读探险小说的兴趣呢。只不过当你们觉得快上瘾的时候最好赶紧收手。”
  今后没准也用得上射击,所以我们决定去试试。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麻里亚悄悄地对我说了句:“千万别把枪口对人!”看来她是真累了,又关上门回屋了。
  楼下客厅空无一人,我们穿过客厅走出门。自行车少了两辆,看来牧原纯二和须磨子俩可能去瞭望台了。和人在被烈日烤得发白的道路上大概只走了五十米就突然拐进了左边的树林中。
  “是这里。”
  我们跟在他身后穿过小树林就到了可以俯视北部湾的悬崖上。这一侧沿着悬崖的方向已经没有路了,但是有个百米左右可以射击的空间。
  “我去准备靶子,这个帮我拿一下。”
  说着他就把枪交给了江神学长,小跑着去了五十米左右的对面。地上尽是一些运动饮料和可乐的空易拉罐,看来这就是我们的靶子了。和人在不同的距离摆了三个空易拉罐后又跑了回来。
  “我分别摆了个三十米、五十米和八十米的,我们先从三十米的靶子开始吧。”
  江神学长把枪还给他说:“那就先请你给我们做个示范。”这句话说得似乎很合和人的意,他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下来了。
  先装子弹。用平时习惯用的手。
  “我们射击的是完全静止的靶子,所以一定要先稳住枪。”
  说完和人两脚叉开比肩宽,架了好枪。
  “挺直身体,瞄准目标。重心不要落到后脚,平均到两只脚上……”
  他停下来,舔了舔嘴唇,瞄准靶子。
  “砰!”火药迸散,三十米外的易拉罐飞到了空中,一发命中。
  “哇!”他叫了声,还用鼻子闻了闻硝烟的味道。
  “嗯,就是这样的。三十米挺简单的。”
  他兴高采烈地说。他自己可能也觉得把空易拉罐做靶子挺孩子气的。
  “刚开始就拿五十米远的易拉罐做靶子的话挺难的。还是摆三十米的吧。把剩下的都一次性摆了?”
  他又重新架好枪,瞄准数秒后扣动了扳机。又打了一发。五十米和八十米外的易拉罐相继都被打飞了。
  太谦虚了,这完全超出了小孩子玩的程度。一看他脸上浮现出的得意笑容就知道了,他哪是不会打枪,完全是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说到底他大概就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技术才邀请我们来的。
  “我再过去摆下易拉罐,麻烦你再帮我拿下吧。”
  和人哼着歌小跑着过去了。他到底准备来回多少次?还是他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射击?
  江神学长拿着枪似乎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我问。
  “没事,如果是我最多就打易拉罐,但他怎么那样……”
  “嗯?”
  “刚才他扣动扳机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那人每打一发子弹嘴中就小声地嘟囔句‘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这个奇怪的男人摆好易拉罐后又很开心地跑回来了。
  江神学长把视线移向了大海。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海平面染成了黑色。江神学长的头发随着海风飘动。
  我们回到望楼庄后,和人就立马跑回阁楼放下来复枪。江神学长和我就跑到法式窗户旁的椅子坐下来。
  有人在露台。一个是麻里亚,她是睡起来了还是没睡呢。另一个人是须磨子。两个人坐在晒台上安静地在说着什么。谈话声顺着海风传进了我的耳朵。
  “小麻里亚你喜欢哪个呀?”
  “啊?”
  “江神和有栖川,哪个是你的真命天子呀?你还犹豫呢?”
  她们肯定没有注意到我们就坐在身后。我和社长对视了一下——看麻里亚怎么回答。
  “讨厌。我可不像须磨子姐你这样有魅力可以去挑两个男生。”
  “喂,我可没有这样比较两个男人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哦。别说是男朋友了,就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从来没有犹豫过。哦——那两个人都是你的男朋友喽?”
  “是的呀。”麻里亚稍稍向须磨子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哎,须磨子姐你有没有同时喜欢上过两个人呀?”
  “没有啊。怎么,我看上去很花心吗?”
  须磨子的声音还是很沉稳,虽然从我这边看不见她,但说这话时她的脸上肯定浮现了笑容吧。
  “倒不是花心,就是觉得你应该比我的恋情要多了。看你那时对平川老师多有激情呀。”
  “真是的!”须磨子扬起了一只手佯装生气,“别说这种话了。怪不好意思的,而且被你姐夫听见了就不好了。”
  “对不起啦。现在纯二哥才是你的最爱。平川老师嘛,已经……”
  麻里亚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嗯,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须磨子小声地说。
  两个人沉默了,任凭海风吹动头发。
  “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即使再见面也会平静地聊聊天啊什么的。”
  “因为都是成年人嘛。”
  须磨子摇了摇头。
  “那倒也不是。”
  江神学长用胳膊捅了我一下。我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这里。露台上的两个人似乎到最后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还在说着什么。
  我们上了二楼看见纯二正靠在走廊的窗边,眺望着涨潮海角的方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楼下露台上的妻子。即使注意到了,他在二楼应该也听不到须磨子她们小声交谈的内容吧。
  楼梯旁边的门打开了,完吾走了出来。听到声响的纯二回头与他的视线相对,但是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纯二的又将视线收回到大海的方向,完吾沉默着和我们点头致意后就快步走下楼了。



  4

  “江神你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壮嘛,有栖也不赖。倒不是夸张,要是让你们对射击上瘾的话我也过意不去,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和人边高声说着边讪讪地笑着。刚才的射击成了我们晚餐的话题。我和江神学长命中了三十米的靶子后就打住了。我们俩对射击都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只要能体验一把荷枪实弹射击的感觉就足够了。
  “对了,和人你枪放好了吗?要是走火可就麻烦了。”
  礼子不无担心地说。
  “要是那样可丢人了,简直就是有马家的丑闻。”
  完吾用并不好听的声音笑着说。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可能是因为他和园部医生俩钓到了黑鲷(注:鲷科海水鱼,长约四十五厘米,多栖于内湾与浅海)这样的大猎物吧,看样子他的女儿须磨子还没有向他提出借钱的事。再看看须磨子和纯二,可能是对能否顺利筹到款心理上还七上八下,所以看上去两人的这顿饭吃的并不安心。特别是纯二,时不时地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大概须磨子对于借钱的事难以启齿,所以一直拖着没办。要这样索性你自己开口啊——正这么想着,纯二看了看我,我慌忙移开了视线。糟了糟了,刚才的眼神太不自然了。
  “喂,年轻人,今晚和我们一起喝吧!”
  坐在餐桌对面的医生朝我们说。
  “不管老少,喝了我的苏格兰威士忌可都会醉的。但是可别给我掺水。”
  “医生,你可别瞎说。”平川画师接过话说,“要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话可就糟了。”
  “中毒了有我呢!真是的!”
  医生喝了啤酒有些微醉了,他大声笑着。虽然他话说得好听,但我怎么看都觉得医生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个。不过在这儿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必像和学长们喝酒时那样还要送他们回去,所以应该会很轻松。
  “小麻里亚你能喝吗?要不一起?”
  听平川这么一问,麻里亚摇了摇头说:“我一点儿也不能喝。”
  “我们也带了日本酒哟。”园部爽朗地笑着说。
  麻里亚咧了咧嘴。
  “麻里亚,和我们一起喝吧,我还想听你说说京都的见闻呢。”
  “我真的不能喝酒。”
  她也拒绝了和人的邀请。也许她今天游泳游得太久了所以身体还很倦怠。和人咬着炸鸡,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这回他可不当绅士了。
  “对了,听说台风正在靠近小岛。怎么应对呢?”
  龙一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道。敏之一边点头应和着“是啊”一边打开了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小型电视机。电视正在放地方新闻,正好在报道一起发生在鹿儿岛国道上两人死亡的交通事故。
  “我今天早上问了在冲绳的高中生了。”和人一边用牙签剔出夹在牙齿上的肉一边说,“好像风非常大,现在正匀速向东北方向移动。”
  “用无线问的吗?”麻里亚问道。
  “嗯,那都已经是九点左右的事情了。估计现在已经通过冲绳南部,正移向我们这儿呢。听!”他顿了顿,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外面不是起风了吗?”
  谈话中断了,大家的精神都集中到耳朵上了。窗外的树木被风刮得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波浪声也比昨天大了很多。
  “真的起风了。果然台风要来了。”完吾说,“赶紧把窗户钉起来。”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们坐着就行了。有这么多年轻人在呢,交给他们吧。”园部说。
  我想起了试射来复枪时海平面上的黑影,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台风的阴影。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台风的身姿,一想到这个不祥的东西正不断靠近,并且马上会到达头顶吞噬到我们,我的后背就微微发麻。
  “今天晚上没事。明天再钉窗户也无妨。和人,去把自行车推进来,还有平川先生的。”
  “明白了。”和人说。
  “现在是天气预报。”敏之说着调高了音量,大家都把头扭向了电视机的方向。电视上正播放着气象卫星云图,由于画面太小了所以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是主持人的声音却清楚地传人了大家的耳朵里。
  “大型强台风十二号已于今天下午六点在石垣岛东南方向八十公里处登陆。中心气压为九百五十毫巴,最大风速达到了四十米……”
  照这个速度下去,今天夜间风雨将会加大,明早八点多这里就会进入暴风区域了。
  “怎么办?要先钉上窗户吗?”
  我询问意见。龙一立刻说没这个必要。
  “明早再关来得及,而且没准台风会偏离方向转向别的地方。哪有在下雨前干木工活的。有栖和江神二位都是客人,你们就别操心了。
  如果不义务干点活儿,我总是不能安心地做客。不过我也只能挠挠头回答了声“哦”。
  雨滴开始打在窗户上了。龙一刚一说完“下雨前”,台风就将它的魔爪伸向了嘉敷岛。不过现在还只是小雨。
  “开始下了。半夜下雨的感觉可真是糟透了。”
  须磨子一脸愁云,坐在她旁边的纯二还和昨天一样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黝黑的皮肤已经微微泛红了,他似乎在说又不是没见过台风。
  “放心吧,望楼庄肯定没事的。”
  平川为了宽慰须磨子用沉稳的调子说。
  “今晚我到这儿做客可真是幸运啊。只要我在这儿就算我家屋子被风吹跑了也没关系。今晚不是赏雪饮酒,而是赏暴风雨饮酒。是不是呀,先生?”
  这个“先生”指的是园部。医生回应道:“别有一番风味呢。”
  持续了很久的晚饭终于结束了。
  每个人都切身体会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压力。
  乌云正悄悄压进。
  岛上的第二个夜晚就这样开始了。



  5

  突然响起了“砰”的一声。
  面朝玻璃桌坐的礼子和麻里亚都吓了一跳,缩紧了脖子。
  “大概是偏房的门被吹开了吧。”
  喝得微醉,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红晕的龙一用一种嫌麻烦的口吻说。
  “喂,和人,太吵了,你去把门关了。”
  和人一脸不爽地皱着眉头。他面前的藤桌上已经摆了十几个喜力啤酒的空易拉罐。
  “真烦。就这样让它响着不挺好的吗?”
  和人嘴里嘟囔着站了起来,透过窗户朝屋子的方向望去。但他似乎只是做个样子,很快又重新坐下来。
  “可能是屋子后面库房的门在响吧。反正那儿什么都没有,就算雨打进去,或者门被吹掉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可真是懒鬼!”
  除此之外龙一没有再说什么了。门不是一直在响,只是时不时的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发出巨大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听着刺耳,但是酒精让大家开始发倦懒得动了,所以换谁都不愿意跑到雨里去的。
  “那我去看看吧。”
  听我这么一说,龙一果断地拒绝了。
  “不麻烦你去了。这家伙不去就只能让门响一晚上了。外面漆黑一片,出去太不安全了。海面上经常会飞过来一些鸟啊什么的。”
  “那我出去就安全啦?”
  和人小声发了句牢骚,他的舌头开始打结了。
  虽然才刚过十一点,但已经有三个人醉得不省人事了。园部医生、牧原纯二和江神学长。三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椅子上,时不时站起来吮口冰镇的威士忌,要不就跑下厕所。龙一和和人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因为我没有追上其他人的高速度,所以我还没什么事儿。犬饲敏之虽然一直在我旁边掺着喝威士忌和啤酒,但他似乎酒量很大,还很清醒。
  “您夫人已经回房了,您是不是也要早点儿回去呢?”
  被我这么一问,他打了个很响的嗝。再看他的眼神已经迷离了,他也醉了吗?
  “她在外旅行的时候总是睡不着,嗝……吃了安眠药肯定已经睡了。所以不,不会寂寞的。嗝。”
  没想到刚开始喝的最带劲的平川是最先倒下的,十点就早早地回到园部的房间了。园部医生和我们的房间一样都是双人间。
  牧原完吾似乎本来就不喜欢这种过度的喝法,所以一直按照自己的节奏兑着水喝,但过了十点他说想休息就上了二楼,须磨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跟在完吾后面上去了。她随父亲上楼之后就一直没再下来。完吾同意她要借钱的要求了吗?还是拒绝了呢?又或者现在还在谈?不对,也许她还是难以启齿,结果只好回房了。我在一旁操心地推测着。
  “有——栖,你还活着吗?”
  麻里亚在客厅的另一边叫我。我没说话挥了挥手。麻里亚和礼子边鼓捣着拼图,边喝着兑了水的酒,两人似乎正聊在兴头上。
  “哇,有栖还清醒得很呢,他酒量可真大。”
  麻里亚半撒娇地说着。
  “我不会喝酒。”我苦笑着,重复了刚才说的话。
  “麻里亚,去睡觉吧。”礼子忍着哈欠说,“我也醉了。明早还不知道能不能起来准备早饭呢。”
  “不用担心的,礼子姐。大伙都已经是这个状态了。不到中午这群宿醉的人是不会来餐厅的。
  礼子笑了笑说:“也是哦。”
  我和她们俩分头叫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同胞们。园部睁开眼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摇摇晃晃地爬上了二楼,搞定一个人。但是剩下的几个人还是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哎,这些酒鬼们真是讨厌死了。”
  自己也是一嘴酒气的麻里亚一脸不高兴。礼子也一脸茫然。
  “礼子你就别管我了。”
  龙一动了动嘴角,嘟囔了一句。
  “现在又不是容易感冒的季节,没关系。醒了的人就自己回屋去吧。你也累了,赶紧休息吧。麻里亚也是。”
  礼子有些犹豫。
  “礼子,我还要在这待会儿。男同胞得待在客厅为台风的到来作准备。所以你先回去休息吧。”
  “礼子姐姐,就这么办吧。”麻里亚挽住礼子的胳膊说,“走,去睡觉吧。哎,就没个能喝酒的人。我最爱的菲利普·马洛啊。”
  这家伙看样子也醉了吧。最近的冷酷派推理小说特别流行酒鬼侦探。再看看我们的社长——江神学长,他睡得正酣,半个身子都快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后面屋子的门又响起了“砰”、“砰”的声音。睡得正酣的和人被这阵响声惊醒了。
  “早啊,礼子,还有麻里亚。”浑厚的男中音在客厅里回响,“喝得太多了,让你们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赶紧去睡觉吧,和人。”礼子说。
  “啊,那我就睡礼子的屋。带我去吧。”
  真是个王八蛋!
  “哦,和人的房间离这儿还挺远的。”麻里亚似乎也被和人酒后的丑态吓到了。“那你就在这睡吧。晚安。礼子姐姐,今晚我睡你那儿可以吗?我在椅子上铺垫子睡就行。台风要来了,我害怕。”
  真是一团糟。
  “嗯,好啊,一起睡吧。今天我就把床让给你啦。”
  “我是不请自来的,所以我睡长椅就行了。我可不能把礼子姐姐你从床上赶下来。”
  我受够了。礼子你赶紧把这个醉鬼带走吧。
  礼子牵着麻里亚的手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在关门声响起之前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麻里亚在哼唱《彩虹一方》。
  客厅终于恢复了安静。我放心地吐了口气。屋外的风声和雨打在窗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更加烘托了这种寂静。除我之外,这里的五个男人醉得要不像木偶,要不像坏了的人体模特,每个人各自一副姿势动也不动——我到底是为什么在这儿?
  “屋外电闪雷鸣”。
  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舌尖打转。
  夜深了。



  6

  “喂,有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小心着凉了,赶紧起来。”
  谁在晃我的肩膀。我揉了揉发沉的眼皮抬头一看原来是江神学长。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什么着凉了?刚才醉得成一摊泥的人说我着凉?
  “刚才我也是这样叫社长起的。现在几点了。”
  江神学长看了看手表说:“不到两点。”丑时三刻。
  我抬头看看其他人是什么状态,和人和纯二还在呼呼大睡。有马龙一和犬饲敏之早就不见了踪影。
  “学长你刚起来的吗?”
  “嗯,十一点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客厅里有四个人。其他人大概都回房了吧。”
  “管他们呢。怎么叫也叫不醒。”
  脑袋微微发沉。我揉揉额头坐了起来,面前递过来一杯水。“喝点吧。”我像江神学长道了谢接过杯子。社长也在大口喝着加了冰块的水。现在要能立马蒸桑拿酒大概就能醒了。
  “现在雨下的不大,倒是风越来越大了。”
  江神学长拿着玻璃杯走到窗边说。树木摇晃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大海对面传来的风声听上去像怒吼像叹息又像痛苦的呻吟,一会儿又听上去像从阴间传来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砰”,后面屋子的大门又发出了响声。
  “啊——啊——”
  江神学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拉开了窗帘。
  “大家都喝多了啊。聚餐变成了饮酒会。”
  “都被医生忽悠了。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晚饭的时候他就醉了。等大家开始喝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喝高了,一个劲儿地给别人倒酒、说话,又说自己晚饭没吃饱把下酒菜吃个精光。一会儿又在那儿朗诵《陆之王者庆应》,一会儿又朗诵《鲁拜集》。我们就是被他忽悠了,兴致是起来了但结果全醉倒了。”

  人们匆匆经过这条永恒的旅途,
  但却无人归来揭开谜底。
  不要忘却这间客栈,
  一旦离去就不再归来。

  江神学长靠着墙壁像念咒文似的低声朗诵《鲁拜集》。

  走过这条小路的过客们,啊,“酾客”哟!
  已经醉倒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喝酒,听听我的倾诉吧,
  他们所说的不过一阵轻风。

  江神学长手里玻璃杯中的水发出了“咚”的一声。
  “这是谁的诗?”
  “莪默·伽亚谟,十一世纪的波斯诗人。众所周知,英国作家萨基的笔名就是来源于莪默的四行诗。”江神学长微笑着说,“只要有这首诗和马勒的《大地之歌》,任谁都会醉心于美酒的。哈哈,开玩笑啦。”
  看来江神学长不是听了园部医生口齿不清的朗诵记住这首诗的,而是这本来就是江神学长爱看的书之一。社长喝完了杯里的水长出一口气。
  “还是回床上好好睡吧。把这两个人叫起来。”
  我和江神学长分别摇了摇纯二和和人的肩膀叫他们起来。两个人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大口喝完我们递过去的水后长吁了口气。
  “呀,今晚我们都喝得够劲啊。”
  和人被客厅里的灯光晃得直眨巴眼睛。纯二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
  “那个庸医害得我们都喝醉了。”
  真是胡说八道。
  “台风还没到吗?”和人问。
  “现在风很大。不过不是台风,台风应该正在往我们这儿来。”
  我一说完他就说:“什么?不过就算是直接袭击我们也没事儿。这儿既没有松动的山脉也没有随时发洪灾的河水。有栖、江神,这可是冲浪的大好机会哦。会有很高的海浪。”
  “和人你会冲浪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立刻就蔫了,只简短地回了句:“不会。”啊,对了,麻里亚说过他是旱鸭子。看来我这话得罪他了。
  “结束了吗?”
  纯二费力地站起来。虽然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过看样子能一个人走。他说了声“晚安”后走向楼梯,一只手紧紧扶住楼梯把手一步一步地爬上楼。
  “你们觉得那人怎么样?”
  等听不见纯二的拖鞋声后,和人看着我们问。
  “我是说纯二那个家伙。你们觉得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着他就觉得可笑得很。”
  这话说得太不礼貌了。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个酒劲儿上来的男人说了声“因为呀”,就开始陈述他的理由:
  “因为就他一人显得很特殊呀。除了自己老婆外,和谁都不说句话,一副不知道在岛上应该干吗的样子。这样还不如不来。肯定是被他老婆须磨子给硬拽过来的,他可是个妻管严哦。但是……”
  他顿了顿,接着又慢吞吞地开口说:
  “但是,这也算是喜剧吧。你别看现在须磨子被纯二迷得神魂颠倒的,她对之前的那个男人也爱得死心塌地呢。你们猜猜这个之前的男人是谁——是平川老师。”
  这个昨天麻里亚已经告诉我们了。不过她没具体告诉我们这两个人曾经发展到什么程度,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从四年前的夏天我就觉得奇怪了。须磨子说要和平川老师一起去解开莫埃人谜局,从早到晚黏着他。第二年她就成了平川的绘画模特。画家真好啊,可以借口画画和女模特两人独处一室。哎,你们知道那个段子吗?有个画家在画室里也不画画,只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年轻的女模特。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你们猜慌了神的画家对模特说了什么?‘糟了,是我老婆,你赶紧脱衣服。’哈哈,有意思吧?”
  可能这个挺有意思的,但你这么拙劣的表述我们可笑不出来。
  “三年前的夏天他们的样子很奇怪。但那时老人们都没有察觉。伯父、我爸还有园部医生应该都没有察觉。真迟钝啊。如果是女性家长的话大概很快就能察觉出来吧。不过平川老师也太不注意了,我和麻里亚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儿。
  “回东京后两人好像还经常见面,但没过多久关系似乎就冷淡了,作为旁观者的我也就放心了,心想这下她该会对伯父介绍的那些精英们有反应了吧,哪知道这下又出来个纯二。
  “这两个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心相爱,就算伯父再阻拦也没有用。当时纯二牵着须磨子的手来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但最终那人是自己瞧不起自己,明知道伯父不喜欢他还满不在乎地做了有马家的上门女婿。虽说他开的只是个小吃店,但再怎么说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开的呀,干吗要入赘呢?不管伯父是企业家还是什么的,带着须磨子离开这不就行了吗?”
  这个醉鬼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估计没有哪个旁观者会不负责任地说私奔不就行了这样的话。对于须磨子来说,父亲很重要,而对于纯二来说即使不惜将完吾的财产中饱私囊也要保住自己的小吃店。但是这些话能和你说吗?
  “想想看,他和岳父吵架后又被老婆劝着来这,结果在这无聊的岛上和他对饮的竟是老婆的旧情人。”
  总是一个人默默喝酒的纯二,在岛上最先开口说话并且一起喝酒的人就是平川。和人估计看到纯二的这副模样所以才笑话他的吧。
  楼梯处响起了“啪,啪”的拖鞋声,有人下楼了。
  “啊,是牧原啊,怎么了?”
  面对楼梯坐着的江神学长对牧原打了声招呼。我和和人回头一看,只见刚刚回房、现在我们八卦的主角纯二站在那里。
  “那个,不是,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刚刚想进屋,但房门好像反锁了。”
  “锁?啊,你说的是搭扣吧。”
  和人换了个说法。我们的房门上确实有搭扣。就像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那种,上面的搭扣啪地搭到下面的金属上的那种构造。
  “对,就是搭扣。我还在楼下喝酒呢,须磨子这家伙怎么把搭扣放下来呼呼地睡起觉来了,真是的。”
  “好奇怪啊。”江神学长说,“稀里糊涂地把丈夫关在门外。您夫人以前睡觉的时候也会搭上搭扣吗?”
  “从来没有,就今晚把搭扣搭上了所以我才生气。”
  “你敲门叫叫看?”
  “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能大声嚷嚷,所以就压低声音叫她了。但是如果是平时的话她应该早就醒了。”
  “会不会是像犬饲夫人那样吃了安眠药后躺下的呢?”
  “我们从来没有吃过那东西。”
  “真的很奇怪。”
  江神学长一脸疑惑。把丈夫关在门外自己却在屋里呼呼大睡,而且怎么叫都不醒,这确实太蹊跷了。但是须磨子也不可能喝醉啊,她滴酒未沾。
  “让人不放心呀。我们赶紧上去吧。”
  社长站起身。我和和人也跟着站起来。我们四个人耷拉着发沉的脑袋,排成一溜走上了挂有名画拼图的昏暗的楼梯。
  二楼走廊的光线也很暗。透过朝东的六扇窗户,朦胧的星光照射进来,但今晚的窗户仿佛是照射黑暗的镜子。对面的六道门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牧原夫妇的房间是从我们前面数的第二个。
  纯二站在房门前,用攥成拳头的手敲了三下门。
  “须磨子,喂,须磨子。”
  他回头看了看我们,似乎在说看吧,没反应。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们推了推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纯二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五六遍妻子的名字。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得见外面狂风大作。
  “感觉不妙啊。”
  和人用纤细的手指往上拢了拢前额的头发。
  “试着开门吧。搭扣很容易就会掉的。从门缝中塞进薄的木板什么的,再用垫板把搭扣挑起来。”
  “这样行吗?”纯二嘟囔着,“到昨天为止,这搭扣都没有用过,一方面是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搭扣特别坚固,好像生锈了,所以搭上或者拿掉的时候必须要特别用力,否则搭扣不会动。所以才没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锁上。”
  “这样啊,那就比较麻烦了。但是好歹我们试一次吧。话说有那种又薄又够结实的木板吗?”
  我想起了一个东西,对大家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从读了一半的帕特的文库本中抽出这个东西后,赶紧跑回纯二他们那儿。
  “啊,是金属书签啊。这个能塞进去吗?”
  和人从我的手上拿过书签,使劲塞到墙壁和房门的缝隙中。这个书签已经非常薄了,但就这样还只是勉强塞了进去。他慢慢地向上移动塞进去的书签,直到紧紧贴到搭扣的下面。接着他用力向上挑了下搭扣,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搭扣纹丝不动。“挑不上去。”和人小声说,接着他又继续用力向上挑,结果书签“啪”的一声折断了。
  “啊,对不起。”
  “没事,那东西不值几个钱。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左边的门开了。园部医生探出了头。
  “你们在干吗呢?”
  江神学长把事情简单一说,园部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须磨子她也没有什么病,不需要担心吧……”
  果然是医生,连担心的方式都是医生式的。不过她确实有可能突发疾病倒下,既起不来也发不出声音。
  “喂,须磨子,你答应一声!须磨子!”
  心中充满了不安的纯二已经顾不上礼节了开始“砰砰”地捶门大声叫着妻子的名字。屋内依然没有反应,倒是右边房间的犬饲敏之受惊出来了,在园部房间休息的平川也出来了。纯二还在继续叫着须磨子的名字。
  “这也太奇怪了。我们到外面架个梯子从窗户看看怎么回事吧。”
  虽然敏之这么说,但是外面风雨交加太危险了。园部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应该把门砸碎更好。和人,有没有什么工具?”
  “有劈柴刀,大概放在仓库里了吧。哦,不对,应该在后门那儿。我去拿。”
  他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吧嗒吧嗒地下去了。留下的人只能等着。
  “砰”,后面又传来了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个小劈柴刀跑上楼梯。身后还跟着穿着睡衣的龙一、礼子、麻里亚三个人。大家的酒都醒了。
  “先在搭扣的附近砸个洞,再把手伸到洞里摘下搭扣——”
  和人对准房门挥动着劈柴刀。砍在门上的刀刃发出沉闷的声音。四下、五下。木片飞溅,终于和人砍出了一个可以伸进胳膊大小的洞。和人右胳膊伸进洞里,抓住搭扣。
  “啊,这个太牢了。”
  听到和人的叫唤,站在后面的礼子说:
  “肯定很牢呀。这间屋子的搭扣是坏的。”
  确实这个搭扣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应该说搭扣是被人硬扣上去的。
  “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刚刚醒过来的犬饲里美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她吃了安眠药所以估计一直睡得很沉。听丈夫讲完事情的原委,她皱起了眉头。
  又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搭扣开了。和人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门上,所以房门就这样打开了。我们都把脸凑到屋内看看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园部的这句话似乎是从齿间发出来的。
  我们一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屋内的情景,但大脑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倒在了窗边地板上的血泊里。红色的血迹一直溅到门口。倒在地板上的是牧原完吾,压在他身上的是须磨子。

  [图二]



  7

  园部快步跑到两人身边。纯二和江神学长紧随其后。其他人都呆在门口一动不动。
  园部给躺在地上的两人把了脉,随即就一言不发了。
  “……两个人都断气了。”
  “你是说他们死了?”
  纯二叫喊着,麻里亚拖着哭腔说:“你骗人!”
  “你说他们死了是什么意思?发,发生了什么?”
  “你冷静点儿!”
  园部边安慰纯二边擦掉额头的汗珠。
  “须磨子你怎么了?怎么了!”
  纯二跪在地上,双手剧烈摇晃着妻子的遗体。没有星光照耀的窗户下似乎正在上演着一幕悲剧的终场。——但,这绝不是戏剧。
  “父女一起自杀?”
  嘀咕这句话的是敏之——父女一起自杀。是这样吗?有这可能吗?
  “医生,那死因是什么?”
  江神学长这么一问,园部拍了拍像武士一样蹲着的纯二的肩膀说:“让我看一下。”纯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礼子慌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她安置好纯二在旁边的床上坐下后小声地说了句:“坚强点儿!”
  医生离开遗体,开始寻找出血的源头。他脱下完吾的裤子,敞开须磨子的上衣。两个死者的面容都非常安详,特别是须磨子,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过分了。”
  园部痛苦地抬起头。
  “是枪。两个人都是被枪杀的。”
  “被枪杀?”
  江神学长重复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呆站着。
  “完吾是……”医生指着完吾遗体的右边大腿,“这里被打了一发子弹。”
  接着指着须磨子说:“须磨子的胸部靠左挨了一枪,这儿有枪伤,是个很大的伤口。应该不是手枪,也不是霰弹枪。是来复枪打的。”
  “该不会是用我的来复枪打的吧?这也……”
  “就是你的。”
  龙一厉声对慌张的和人说。
  “这个家里哪还有几把来复枪吗?看你的枪引出了多大的麻烦!”
  “中午我们打完枪后,你就把枪放回原处了吧?”
  被江神学长一问和人点点头。
  “有栖,你去看看。”
  我没说话就飞快地跑出屋子。我来到屋顶阁楼后朝房门旁边的墙壁一看,本该挂在那的来复枪不见了。一股莫名的苦涩在我的口中蔓延。
  回到须磨子的房间后我告诉大家来复枪不见了,和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脑袋耷拉到了一边。
  “是我的来复枪……那把来复枪杀了人……”
  “来复枪不在这房间里吗?”
  园部一说完我们环视了屋内一周但没有发现。我和江神学长翻翻床单,看看衣橱,甚至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来复枪的踪影。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那这也不是自杀呀。来复枪不见了,这也太不对劲儿了。”
  麻里亚疑惑地说。确实如此。如果这间屋子里找不到来复枪的话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不对,有可能是自杀。两个人中的一个打死对方后再打死自己。枪没准扔窗外了,外面可是大海。”
  龙一说完剧烈咳嗽起来。有这个可能吗?——我条件反射般将视线投向窗外。
  “窗子锁起来了。”江神学长站在窗边指着半月形回转式的铝窗锁说,“看!”
  “那你想说什么呢?”龙一有些急躁地说,“有可能最后自杀的那个人在把枪扔出窗外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锁好窗户才倒下去的。——园部,有这个可能吗?”
  “请等一下。”礼子插了句话,“我们不要在牧原伯父和须磨子姐的遗体面前说这种话了。我们把他们移到地板上,再用什么盖住他们的脸吧。”
  园部、龙一和江神学长三个人面面相觑。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江神学长沉稳地说:
  “礼子说的是。我们还是下楼慢慢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但是在安置两位死者之前,为了更清楚地了解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先让园部医生好好地检查一下比较好。也就是说,让园部医生验尸。”
  礼子接受了江神学长的建议。
  “那好。”园部医生说完就单膝跪地开始验尸,他将自己的所见、所感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死者已经死亡两个小时到四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可以推定为昨晚十点半到今晨十二点半之间。完吾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而死亡,须磨子的死因现在还不能判断。因为她虽然胸部中弹但出血不多,所以有可能是心包栓塞。具体的死因必须要解剖之后才清楚。两人身上的枪伤都只有一处。子弹直接打在了完吾的大腿动脉上所以只有一处出血。两个人的伤都是非贯通枪伤,也就是说子弹没有贯穿身体,还留在体内。嗯,完吾的后脑勺有被猛烈撞击过的痕迹,应该是他在大腿被子弹打中倒下的时候头部碰到了桌子角留下的。喏,江神你来看看。”
  园部朝江神学长招招手,社长仔细地观察了桌子角。
  “上面确实沾有毛发。”
  “是吗?那就没错了。他在撞到桌子后就昏倒了,在他昏倒期间大腿上还在不断地流血,所以就这样死亡了。”
  “那须磨子的死因是什么呢?”江神学长问。
  “也许是心包栓塞。但是还不能确定。也就是说须磨子在受到枪击后不是体外流血而是体内流血,这样鲜血就堆积在心包,阻止了心脏的运转。因此她的出血量很少。”
  “那就是说她不是当场死亡?”
  “嗯,不是马上死亡的。”
  “完吾头上的伤是碰到侧桌的桌角留下的,会不会是被棍棒之类的物体殴打所致的呢?”
  “老实说这点我没办法确定。以上就是我所观察到的内容。”
  “医生,还有一点。”江神学长竖起食指说,“您能判断出完吾和须磨子两个人谁先受到枪击,又是谁最先断气的吗?”
  园部医生咧了咧嘴说:“这个就没有办法判断了。”
  “谢谢您!”
  短暂的沉默后,敏之谨慎地发言了。
  “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不要动两个人的遗体以保护现场啊——也许我是刑侦剧看多了。”
  “这也太……”
  礼子有节制地反驳。
  “首先,现在台风马上要过来了,就算用和人的无线通知到了奄美地区,船和直升飞机也不能出航。那还不如我们先好好处理两人的遗体……”
  大家采纳了礼子的意见,把两人的遗体横放在房间里的床上并用白布盖好脸,我们合掌为他们祈祷后就一起下到楼下的客厅。



  8

  大家聚集在摆放着藤桌和玻璃桌的客厅中央。礼子和麻里亚给我们冲了热气腾腾的浓咖啡——这是凌晨三点的早茶。
  “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先发话的江神学长打破了客厅的沉默。客厅里只听得见无精打采的搅拌咖啡的声音,没有人回答江神学长的问题。
  “江神,你的脑子是我们这群人中最聪明的了,你来主持我们这个会议吧。”园部揉揉脖子说。
  冷不防被人要求做会议的主持,江神学长“啊”了一声后含糊地点点头。
  “我们想知道的是楼上房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像刚开始犬饲说的,看上去似乎是自杀。医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吗?”
  “这个可不能断言。”园部又揉揉肩膀说,“首先我们根本找不出完吾父女俩自杀的理由。就算不看这点,纯粹从医学角度来看也很蹊跷呀。一方枪击另一方再自杀,而且这个人再把来复枪扔出窗外,锁好窗户后才断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两个人肯定进行了任务划分。须磨子是倒在完吾身体上面的,所以应该先是须磨子击倒完吾,接着朝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
  园部医生停住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有矛盾。
  “可是医生,这样不奇怪吗?”
  “明白了。江神,我也明白了,这是不可能的。须磨子是不可能朝自己开枪的。她的伤口周围既没有火药粉粒状的东西也没有烧伤。而且她也是非贯通创伤。因此射击距离应该是十五厘米以上。她不是自杀。”
  “那能不能试着想想把两个人的任务调换过来呢?完吾杀了须磨子后朝自己的大腿开枪,然后再扔了来复枪。”
  “江神,这也太困难了。”
  “是因为完吾的射击距离也要有十五厘米以上吗?”
  “要考虑到这一点。完吾的伤口不在胸口而在大腿,如果是自杀的话就必须摆出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姿势。当然摆出距自己大腿十五厘米的距离开枪不是不可能。射入口——也就是子弹进入的方向是由上自下的,所以这一点并不矛盾。而且完吾是由于腿上伤口大量出血而死亡的,所以相对于胸口中弹的女性死者须磨子来说,更容易打开窗户,将来复枪扔向远处。但是——”
  “对,但是。如果是刚才说的那样的话,为什么须磨子会倒在完吾的身体上呢?这不是颠倒了顺序吗?”
  “是啊……”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这时,敏之举起手说:“我想说一点。
  “这是我一时兴起想起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虽然刚才说的那种方法不太可能,但会不会先是须磨子射中完吾的大腿,然后不知何种理由完吾拿过枪,他从一定的距离外朝须磨子的胸口开了一枪,接着打开窗户——”
  “扔向了远处是吗?这也太讲不过去了。”
  和人一只手上夹着香烟摆摆手说。
  “大家为什么要像电视剧里的一样也不思考一下就随便推测呢?不管两个人是商量好后自杀的还是单方面的自杀,都没有把来复枪扔到海里的理由呀!”
  “嗯,这个我知道。”
  江神学长冷静地说。
  “我也觉得自杀说似乎不成立。我也想过有可能是互相射中对方后的两个人争夺来复枪,接着夺下枪的那个人将这个危险的东西从窗户里扔了出去。但是这也不符合情理。因为这个人没有必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锁窗户。我们陷在自杀说的泥潭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敏之听完社长说的话后点点头。
  “是的,这是他杀。也就是说在那间屋子里发生的是一起谋杀案。警察进行搜查后就会弄清楚。用科学搜查法可以检查硝烟反应。”
  在场有人不明白硝烟反应,所以社长进行了补充说明。一旦开枪后,枪中的火药成分就会迸溅出枪口,开枪者的手上也会残留这些成分。通过调查手上是否有火药残留也就是硝烟反应就可以判断出开枪的人是谁。现在这个情况下,完吾父女右手上的硝烟反应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但是今天肯定没有办法做这个检查。
  “和人,你去哪儿?”
  听礼子这么一问,和人头也不回地说:“报警。”看来他是准备去旁边自己的房间用无线电报警。
  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不久就听到了和人打开后门出去的声音。“砰”,仓库的门又发出了吼声。
  “事情变得麻烦了。”平川慢悠悠地摸着下颌说,“江神,你在我们这群人中间是最聪明的,现在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你肯定不会忘了那个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说得真挑衅,江神学长当然不会忽略这点。
  “我明白。那间屋子实际是密闭的状态。这点我很清楚。但如果说不是谋杀案件的话又有点讲不通。”
  “那会不会是我们进屋的时候,凶手还在屋内只是藏到了某个地方……”
  麻里亚这话说得就像是刚开了一艘巨大的轮船出海轮船就迅速遇难了。因为,那间屋子的锁被打开之前,里美刚刚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而在这座岛上除了遇害者之外的所有人都紧张地凑在房门前。怎么可能会有人藏在房间里?退一步来看,即使这座岛上还有一个未知的人X,就算这个X是凶手,X也不可能藏在屋内的。因为那间屋子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床底和衣橱就别无他处了,但我们在寻找来复枪的时候已经仔细看了这两个地方,别说人了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神,我知道你们都喜欢看侦探小说。我也看过这类的书。是在红屋子还是绿屋子里,一个女人发出悲鸣声——”
  “您说的是《黄色房间之谜》(注:二十世纪初法国杰出推理小说家卡斯顿·勒胡的代表作),园部医生,您看的这本书很有名呢。”
  后门那儿又响起了开关门的声音。仓库大门“砰砰”的声响终于停下来了,估计是和人顺便关的。
  “真快呀。”
  龙一将凉了的咖啡送到嘴边说。
  和人朝我们伸出右手。手上握着一股像绳子一样的东西。
  “电线被扯断了,无线电全坏了。”
  远处传来了近乎悲鸣的风声。



  9

  令人窒息的沉默。
  屋外狂风大作。
  “我们遭遇到了最坏的状况。”
  画家嘟囔着。
  “果然是谋杀啊。凶手切断了我们向外界求救的唯一途径……”
  敏之说完后就找和人分支香烟给他。我还不知道他也吸烟呢。难道他准备破了禁烟的约束?
  “下一班船什么时候来?”
  “现在时间已经改变了……要三天后。”礼子回答了平川的问题。
  “在岛上的人都在这儿了。”
  江神学长似乎决心继续履行会议主持人的职责。
  “也就是说这起谋杀案的凶手就在我们十一个人中间。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干的,要从凶手的口中问出为什么非杀牧原完吾和须磨子不可。首先我们要查证的一点是,谁有杀人的机会?”
  夸张点说我真是被江神学长的冷静所折服。他的脑子极其聪明。为什么这样一个条理清晰、反应灵敏又有着坚强性格的人会拖拖拉拉的在大学留了这么多级呢?平时我就一直有这个疑问,现在就更深了。
  当然我们要首先从谁有作案机会开始查证。但是这能顺利吗?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其乐融融的晚宴上,我不禁悲从中来。
  “推测的死亡时间为昨晚十点半到十二点半的两个小时之内。在这期间,如果有人没法上楼,那么他不在场的证明就能成立。”
  “江神,能把这个犯罪时间的范围再缩小些吗?”龙一问,“也就是说十点半这个时间太早了。十点半的时候大家都还在这喝酒畅谈呢。那个时候如果有人上了二楼用来复枪连发两枪,在客厅的我们不都能听见枪声吗?”
  “父亲,正相反。”和人提出了异议,“就是因为我们喝得正酣所以才不会注意到楼上的动静。而与此相反的几个不合群的人——当然我也是——包括睡着了的人、回房的人应该立马注意到了家中的动静。”
  “在座的有没有人听到类似于枪声——而且有可能是连续两声的声音呢?”
  “说到这点,似乎有。”
  敏之迅速给出回应。
  “那会儿我也是酩酊大醉了,但在迷迷糊糊的当口听到了很大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是十二点十五分。不过我没有留意又继续睡了。”
  “我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这次说话的是礼子。
  “我正和麻里亚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听到了‘砰’,‘砰’的两声。大概是十二点左右吧。”
  “咦,你们俩说的不一致呀。”和人说。
  “其实我也隐约听到了。”会议主持人江神学长一脸困惑的表情,“是十二点。”
  平川笑出声来。
  “无凭无据!”
  “真是太荒唐了。又不是为了助兴晚宴演奏了重金属音乐,大晚上家里有人连开两枪竟然都没有人注意到……”
  和人似乎很焦躁。但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听习惯了后面仓库大门的声音。所以听到这么多次‘砰’,‘砰’的声音后自然就分不清哪个是枪声了。”
  敏之的脸上写满失望。有几个人点着头似乎在说“确实如此”。案件变得更麻烦了。
  “所以我之前就让你去把那吵人的门关起来。”龙一生气地训着和人,“就是你太懒了。”
  “切,父亲,我知道不去关那扇门会死人吗?这么说来还是您不对呢。那时候您就是打也应该把我打去关门,要不您也可以自己去关呀!”
  “吵死了!”
  “算了算了。”平川劝住他们。现在不是瞎推测或者怪别人的时候。
  “早早的就上二楼睡觉的各位呢?夫人和平川老师呢?”
  夫人指的是犬饲夫人里美。她歪着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个,真不好意思,刚过十点我就吃了安眠药睡着了.睡得很香所以我不记得听到过什么声音。直到外面响成那样,我才迷迷糊糊地醒了,所以还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就猜到是这个回答。再看看平川,他也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平川老师您也吃安眠药吗?”江神学长问。
  “哦,不,我不吃那东西,但是我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实际上我睡觉的时候被仓库大门的‘砰’,‘砰’声弄得睡不着,所以戴了耳塞。就是游泳时用的那种耳塞,我偶尔会带在口袋里,碰见昨晚那种情况还挺走运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证词。”
  也许不光是戴了耳塞的原因。昨晚不仅有仓库大门的声音,屋外还是狂风大作。
  “看来缩短犯罪时间这一点行不通啊。”
  江神学长放弃了这一点。
  “那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在推测的两小时内的犯罪时间内,有没有不能上二楼的人呢?”
  大家一时都没有开口。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当时怎么样,或者其他人怎么样。
  “我妻子十点刚过就吃了安眠药睡下了。所以请确认她有不在场的证明。”
  敏之虽然强调这点,但其实这是说不通的。因为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说自己吃了安眠药睡了。甚至可以说最早离开大家视线的里美不在我们视线范围内的时间最长。
  “我也是早睡的人之一,但这并不能澄清我的嫌疑。”
  平川反驳道,他承认自己并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但仅仅否定早睡的人的不在场证明是不够的。深夜还留在客厅的人也很有可能假装起来上厕所再从后面的楼梯上到二楼,完成他想干的事情后再若无其事地回来——这是推理小说的惯用手法。而且,凶手可以先留在全是醉鬼的客厅里,杀人后再悄悄地返回客厅假睡,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大家都有拿到来复枪的机会。”
  江神学长谨慎地再确认一遍。昨天下午五点前,和人把来复枪送还到屋顶阁楼。在这之后谁都可以进阁楼。
  “我们考虑作案可能性的时候不能忽视另外一点。那就是昨天谁没喝醉?”
  这个问题就比较难判断了。我们能十分肯定没有喝醉的人只有一个——早睡的犬饲里美。醉得比较轻的是礼子和麻里亚。除此之外的人呢?有没有人装喝酒然后把酒倒在桌子下的?虽然大家都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但是不是喝到不省人事,估计就只有本人知道了。甚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起案件单纯是酒后的偶然行为。总而言之真是太可疑了。
  “这一点似乎也进展的不太顺利。那就进入到下一点吧。谁能够破坏和人屋里的无线设备?和人,你最后一次看见完好无损的无线设备时什么时候?”
  “晚餐前。大约是七点半左右。从那之后到刚才我没回过屋。”
  又出现了同样的问题。谁都有机会。如果要我心理阴暗地猜测的话,没准就是和人自己弄坏无线设备的。
  “束手无策啊。
  园部医生略显疲态,深深地叹了口气。园部医生手上没拿欧石南的烟斗,所以向和人要了一根烟。
  “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要是再遇上台风的话——”龙一像突然想起来了,“礼子,你去把收音机拿来。听听台风的最新信息。”
  “好的。”礼子说完立刻起身并对麻里亚说,“麻里亚,我们一起去吧?”
  “嗯。”
  和人拉住准备起身去的麻里亚。
  “你们去太危险了,我陪你们去吧。”
  “岛上的人都在这儿有什么危险!”龙一对和人说,“瞎操心。那好,和人,你一个人去拿。在我房间的枕头下。”
  和人满脸怒气,但不得不听父亲的。和人这个男的,似乎特别希望得到漂亮亲戚的好感,比如说礼子和麻里亚。礼子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麻里亚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妹。和人对她们俩加倍殷勤,看着总让人觉得不对劲。难道是他被外面的女人伤害过?
  在他去取收音机的时候,礼子给已经凉的茶加了热水。大概是说话时间太长,喉咙干,江神学长对礼子说了声“谢谢”后最先拿起杯子。
  收音机来了。和人把它放在桌子中央按了开关。嘈杂声中夹杂着人声。我和和人凑过去专心听着来自外界的声音——似乎不是坏消息。
  “怎么样?有栖,里面说什么了?”
  “放心吧,麻里亚。”还没等我回答,和人就抢着回答道,“台风正从冲绳岛向正东方向移动。可能会从这座岛南部一百多公里处经过。”
  “太好了……”
  麻里亚的肩膀放下来了。刚才一直提着的紧张情绪似乎得到了缓解。
  “外面的风雨也慢慢停了。这样我们暂且可以放心了。”
  虽然台风的路线偏离了这座孤岛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这还不到让人完全放心的地步。
  “四点了。”
  龙一看看墙上的挂钟嘶哑着声音说。
  “南岛天亮得晚。要不先睡一会儿?”
  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态地点点头。
  牧原纯二在龙一的劝说下去了完吾的房间里休息。
  就这样,第二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第三章 自行车之谜

  1

  岛上第三天。
  早上十点后,刚好是风雨渐弱的时候,大家陆续起床了。吃完早午餐已经十一点多了。
  “昨天那件事是真的吗?”
  吃饭时,麻里亚嘀咕了一句。台风过去了,天空中虽然还是乌云密布但已经可以隐约窥见阳光。我的脑袋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酒精。昨晚的事情似乎是个噩梦,但是餐桌旁少了牧原完吾和须磨子两个人的事实还是把我们拉回到现实中。
  饭后,江神学长邀请我和麻里亚去二楼的凶案现场继续调查。回想昨夜发现死者时的情景,那些场景瞬间又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今天我们要认真地勘查现场并推测昨晚这间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站在门口。房门上赫然张着一个洞。江神学长握住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
  “首先来调查这个搭扣。”社长盯着搭扣说,“这个坚固的——借用礼子的话说就是坏的搭扣为什么偏偏就昨晚锁上了呢?这点不由令人怀疑。”
  “江神学长,”麻里亚说,“听你们说昨晚敲门叫了须磨子姐姐很多遍都没有回应,你们肯定也觉得奇怪吧。那会儿我不在所以也弄不清具体情况怎么样,但是你们确定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吗?虽然打不开门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会认为是搭扣锁上了,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其他原因呢?或许有什么东西挡住门了呢?”
  “麻里亚你是在怀疑和人吗?”我问她。
  是和人用劈柴刀在门上砸了个洞,并把手伸进去取下搭扣的,但是没有人直接看到他用手取下搭扣。我们只是听见他说“好坚固啊”“还差一点”“拿下来了”,然后房门就开了。和人会不会是在演独角戏呢?我听出了麻里亚的言外之意。
  “我倒不是说和人是杀人犯,只是觉得房门打不开未必是搭扣的原因……”
  她含混不清地回答我。看来她或多或少地觉得和人和这件案子有关联。
  “麻里亚你的意见真是大义灭亲啊。”江神学长一脸严肃地说,“但是我们没有怀疑这点的理由。那扇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挡在房门后。而且和人从门的缝隙中塞进金属书签、努力开锁的神情也没有可疑的地方。他使劲往上推书签的时候,书签折断了,从这点来看可以确定房门上肯定安有挡着门开关的东西。而且开门的时候旁边也没有什么东西。”
  “那,房门真的上锁喽?”
  “是的。”江神学长回答道。
  我们静静地走进屋内,对着床上的两具遗体合掌行礼。
  “我们要不要像福尔摩斯那样趴在地板上?”
  地板上的血迹开始发黑了。完吾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所以两个人倒下的窗边的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惨不忍睹。
  “还有些飞溅到各处的小血迹。这个应该是须磨子被枪击后移动的痕迹吧。”
  从房间中央到房门附近有五六个血滴状的血迹。完吾被枪击的部位是大腿,而且他的动脉受伤是不可能东倒西歪地在屋内走动的。他很有可能被枪击之后头就撞到了桌侧的椅角,瞬间失去意识。另一方面,根据园部医生的分析可知,须磨子在胸部受伤后由于出血很少没有立即死亡。所以她很有可能一边流着血一边呻吟着在屋内走动。但是——
  “须磨子是在哪儿被枪击的呢?”
  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昨天受了惊吓,我们都没有发现这条血迹,所以一直认为两个人都是在窗边被枪击后就地倒下的。但是现在来看可能不是这样。会不会是须磨子在门边被枪击后忍痛挪到了窗边,然后一头栽在之前被杀的父亲身上?”
  “貌似是这样的。”
  江神学长思考片刻后说。
  “那就是说须磨子被枪击的时候站在这个地方。”
  江神学长站在离门最近的血迹旁。这条血迹离门不到一米,伸手就可以握到门把手。
  “真奇怪啊!”麻里亚把食指放到嘴唇边说,“在离门这么近的地方被枪击有点奇怪。如果江神学长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须磨子姐姐当时站的地方的话,那房门一开,凶手就可以从走廊上开枪了。射击距离超过十五厘米,来复枪的枪身长近一米,总不能后背贴着房门开枪呀。太奇怪了。不管风有多大,仓库的大门‘砰’,‘砰’响得多厉害,这样特地打开房门从走廊开枪也太不自然了。”
  麻里亚继续说:
  “如果房门是关的,那须磨子姐姐就站在江神学长现在的位置,她背对着门,凶手就在房间中间。但这就更奇怪了。如果凶手和须磨子姐姐是这样站的话,那须磨子姐姐就不可能被枪击后还能走到床边。不管怎么想她都应该大声呼救着往楼下逃命吧。”
  “很厉害啊!”
  “别笑,有栖。我说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我怎么都接受不了须磨子姐姐被枪击的事实。”
  “那我们就把这个作为第一个问题吧——须磨子是在哪被枪杀的?”江神学长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就是我刚刚说到一半的疑点——为什么这间屋子里形同虚设的搭扣会被硬扣上呢?”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这个推理就简单了。它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须磨子是在窗边或者房屋中间遭枪击的。之所以房门旁边有斑驳的血迹是因为她在遭枪击后走到门边并扣上搭扣。”
  “啊,那这样一来就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密室诡计了。”麻里亚说,“就是说凶手并没有玩什么花招,而是被害人自己锁上门后再断气的。那这间屋子就可以解释成密室状态了。但还是有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须磨子姐姐在扣上门后还要回到窗边伯父的遗体旁边呢?难道说她在想着反正都要死那就抱着伯父的遗体死吗?
  “难以理解啊。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打开门呼救吗?伯父倒下了,大腿上的伤口还一个劲儿地流着血。为什么须磨子要抱住他的身体而不大声呼救呢?这解释不了第二个问题,也就是为什么门会被锁上”。
  “不对,须磨子就是为了保命才扣上搭扣吧。也许在被击中一枪之后,须磨子用身体撞向凶手并把凶手撞出门外,再扣上搭扣……”
  “说不通。濒临死亡的须磨子姐姐冲撞凶手这点太勉强了。而且在须磨子姐姐奋力扣上搭扣的时间内,凶手完全可以再推开门回到房间内的呀。”
  确实如此。我接受麻里亚的这种说法。
  “现在可以确定完吾就是在窗边被枪击的。”社长在血迹边踱着步说,“问题是须磨子的活动路线……”
  “也许我们遗漏了可以判断她活动路线的证据吧。”麻里亚说。
  “好吧,我趴下看看。”
  说完这话,江神学长果真就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去。我也趴在地上看另一边的床底。昨天我们看的时候只是调查有没有来复枪,今天我们可是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在床的里边,从我这看不清是什么。”
  江神学长站起来,弯腰从枕头这边往里瞅。
  “啊,看到了。圆的……打火机吗?”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伯父用的是一个圆柱形的打火机。好像是香港货,形状挺特别的一个打火机。”
  江神学长弯着腰伸手去够,不过似乎够不着。他索性又趴下了,终于够着了。
  “是,这是伯父的打火机。”
  “也许完吾被枪击的时候正准备点烟呢。”我说,“所以手里拿着打火机。他被枪击后倒下了所以打火机就从手上滑落,滚到床底下了。”
  “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伯父的习惯,没准他一边玩着打火机一边在和须磨子姐姐聊着天的时候被枪击中,打火机就滚到床底下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东西似乎都没什么大意义。
  之后,连麻里亚都趴在地上一个角落不落地仔细检查了这间屋子,但是没有找到看上去可以作为这件案子突破点的东西。



  2

  我们不想继续待在家里,所以想去瞭望台讨论一下案情。说着我们下到了客厅,正好碰见站在大门口的平川和礼子。
  “老师您要回鱼乐庄了吗?”
  听到麻里亚问话,画家扭过头。
  “嗯,准备回去了。我要回家再睡一觉,太累了。”
  “那我们一起出去吧。我们也正准备出门呢。”
  “啊,那好啊。”
  礼子目送我们四个人走出望楼庄。天空已经放晴了。
  “你们是在二楼调查现场吧,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呢?”
  蹬着自行车的平川问并排走的江神学长。
  “没有。只发现了完吾先生落在床底下的打火机。”
  “打火机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吧。他可能刚好准备点烟的时候被枪击了,要不就是边玩弄打火机边和须磨子聊天的时候被枪击的。不管哪种情况都差不多吧。”
  “不过话说回来牧原父女俩到底在聊些什么呢?须磨子丢下丈夫跑到二楼肯定是和自己的父亲说些重要的事情吧。”
  “可能吧。”江神学长含糊着画家。
  其实须磨子是在向父亲寻求经济援助。我和麻里亚在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里是个好地方,但总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
  这次轮到江神学长提问了。
  “听说三年前麻里亚的堂哥英人出了事。”
  “啊,那件事啊。”画家的声音低沉下去,“这座岛看上去是个南国乐园,但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情。这次的事情真的是谋杀吗?我到现在都难以相信。”
  “我认为就是谋杀。很遗憾,只能这样推测。”江神学长话题一转,“英人是在哪里出事的?”
  “他的尸体是在北部海湾靠近鱼乐庄的岩石场被打捞出来的。就在乌帽子岩的附近。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游泳健将竟然会溺死,得知这个消息时非常吃惊。”
  “您没有想到是吗?”
  “啊,不是,”平川稍显慌张地补充道,“确实很震惊。但是游泳时经常会发生脚抽筋的事情。而且大晚上的孤身一人在海里游泳确实太危险了。”
  “英人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去海里游泳呢?他喜欢这样吗?”
  “啊,怎么说呢?这个我不太清楚。你们还是问问小麻里亚吧。”
  “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麻里亚大声对前面的两个人说。
  “月光很好的时候我曾经央求过英人哥哥带我去坐船。但是从来没游过泳。虽然我说过想下船游泳,英人哥说太危险了阻止了我。”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这个话题不太好。
  “老师,您累了吗?回家后马上就休息吗?”
  麻里亚冷不防地问了句。
  平川想了一会儿后回头对麻里亚说:
  “不,还没累到那种地步,怎么了?”
  “如果老师您方便的话,我们想去看看须磨子姐姐的肖像画。就是老师家里的那幅。”
  “看那幅画?这个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平川老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好意思,如果老师您今天太累了那我们就不去看了。就是突然很想看那幅画。我很喜欢那幅画。虽然说这话对专攻风景画的老师您来说有些不礼貌,但我觉得须磨子姐姐的肖像画是老师的画中最美的一幅。我常常羡慕画中的须磨子姐姐好美啊。”
  “哦。”重新转过身子的平川说,“你看看,那下次我给小麻里亚画幅肖像画。我肯定会用心画出一幅绝不逊于须磨子的肖像画。”
  “谢谢您。不过请您不要勉强。”
  “勉强什么呀。但是今年的画我都还没有整理,所以明年给你画。”
  “好的。”
  明年麻里亚还来这岛上吗?从麻里亚最后这句无力的回答来看,估计她自己都在怀疑这一点。——嘉敷岛又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悲伤的一笔。
  “那我们可以去打扰您吗?”
  “当然可以啦。江神和有栖川也来吧。我可不敢独占你们的公主被你们怨恨哦。”
  “老师您真是的。您看有栖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家伙到底哪有公主的样’?”
  “我可什么都没说。”
  “所以你脸上都写着呢。”
  “哎呀,后面俩人吵起来了?”
  “这俩人经常这样。关系太好了。”
  “江神学长你说什么呢?”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鱼乐庄。在这期间我们就这样边骑车边聊天。
  看见大海了,呼吸着海风,我不由得感叹这座岛还是很美的。

  鱼乐庄——
  我们坐在北斋的玻璃桌旁,桌子上散乱的摆放着拼图。我们喝着平川给我们倒的冰咖啡,聊了会儿这座小岛以外的话题。聊天中我们才发现这位画家对现在的时事一无所知。举个例子吧,他连现在美国总统是谁都不知道。
  “我这样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真是惭愧啊。不过这正可以表明我全身心投入到了艺术创作中,反而能以此为豪。不过像我这样的三流画家这样只会贻笑大方啊。我总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社会中去,我对人类社会也毫不关心。从孩童时我就对注定死亡的人类每天拼命挣扎的这个社会失望至极。可能是我天生的缺陷吧。但是,怎么说呢,世事奇妙,还是有很多打动人心的美好事物。不仅是美术,像这座岛上的自然风景,美丽的女性都深深的让我着迷。啊,真想一直生活在这些美好之中啊。”
  平川淡淡地说。

  如果一切随心所欲,无人会来。
  如果万事如意,还会有人去吗?
  倘若无人往返、栖于这间小屋,
  啊,这该有多么美好。

  “就这样?”
  “嗯?江神,这首诗我好像听过。是《鲁拜集》的一节吧?园部医生很喜欢。”
  江神学长说:“是的。”
  “我也喜欢推理小说,有段时间还经常读呢。”
  画家悠闲地靠着椅背。
  “我最喜欢的是范·达因。倒不是说他的小说情节设计的多么精彩。只是小说中菲洛·万斯这个有些狂妄的侦探很合我意。有点卖弄学问的意味吧?这个人的身上既融合了古今东西的美术和文学,又能信手拈来地发挥着他的推理才能。他从叔母那儿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所以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学问和艺术中的同时又可以过着优雅的生活。这个菲洛·万斯过着我理想中的生活。”
  “老师您的生活看上去也是悠然自得呀!”
  “完全不是那样,江神。像我这样默默无名的画家只是在勉强度日。一边幻想着自己要是能有一个像菲洛·万斯那样的叔母就好了,一边还在担心明天的生活。”
  “虽然这么说但您现在不就在惬意地避暑吗?像您这样在这个偏僻的小岛上建栋别墅,每年来度夏的日本人屈指可数吧?”
  画家的嘴角涌上了自嘲的笑容。
  “实际上我确实有位类似于菲洛·万斯叔母的存在。这栋别墅就是我叔叔的,他和有马铁之助老先生关系很好。我叔叔没有孩子,他去世后这栋房子意外地归属于我了。叔叔只是个普通的企业家,因此他那些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家族里其他的人平分了。我这个人,就是个古怪的、没有前途的风景画画家,所以他们怯生生地问我把这栋不吉利又不便捷的房地产给我怎么样时,我这个古怪的人便欢天喜地地继承下来了。”
  “这栋别墅才是配得上老师您的遗产呢。”
  江神学长目光平和地说。
  “那老师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可能的话一直待在这座四季如夏的岛上呢?”
  “当然想过。离开小岛的日子越近我就越难受。还记得小时候开学头一天晚上,我总是肚子疼。开学典礼的早上对于我来说非常恐怖,连早饭都吃不下,吃了就吐。学校里既没有不好的老师也没有欺负我的人,我学习成绩不差而且也有朋友,但我就是从心底讨厌学校,极其不愿意迈进学校大门,所以肚子就会剧痛。——现在我都这把年纪了,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夸张了,但是每当离开这座岛的前夜,我都会变得很失落。我是个希望孤身一人生活在自己热爱的世界中的不成熟的男人。”
  “老师您似乎不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但这真的看不出来。”江神学长摇摇头说,“也许您是用优雅的生活在报复来到这个世界的仇恨。”
  “优雅的生活是最好的报仇——我记得有个美术评论家就给自己的书起了这个名字。”
  画家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拼图用指尖摆弄着。他似乎在只有他和江神学长两个人的房间里交谈着。
  “小麻里亚。哎呀,现在还叫小麻里亚的话不合适了。——要看画吗?”
  “请给我看看吧。是在里面吗?”
  麻里亚站起身。说是里面,其实这栋房子就是个只有厨房、卫生间和浴室的小屋,所以说屋子的角落应该更恰当。麻里亚一如既往地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走向里面的墙壁。我和江神学长紧跟其后。平川靠着椅子,背对着我们喝咖啡。
  “画得挺好吧?”
  麻里亚盯着画说。站在她身后的江神学长和我异口同声地说出同感。
  画中的须磨子没有烫发,长长的直发自然地垂到肩膀。她穿着略带粉红的白色套裙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双膝并拢,身体微微前倾,自然摆放的漂亮小腿尤为吸引入。纤细的脚踝和光脚上的指甲散发着无尽魅力。再回到画中人的面容上,上颌微抬,眼神朝上,似乎在凝望着遥远的天际。
  不得不说她真是一位充满魅力的女性。这张三年前的肖像画让我看得入神。
  “画得真美啊!”
  麻里亚陶醉般的又说了一遍。
  “谢谢您,我太开心了。”平川朝麻里亚说道,“我也非常中意这幅画。所以即使有马和须磨子说希望将这幅画挂在望楼庄时也被我委婉回绝了。虽然对特地跑来给我做模特的须磨子我挺过意不去的,但是我不能忍受这幅画有片刻的时间离开我身边。我一定要把这幅画挂在这里。”
  听说那个时期的须磨子还十分痴迷画家。那么那个时候的画家对须磨子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对于这个优雅生活至上的快乐主义者来说不过是一杯美酒罢了吧?我无从窥探人的心理。
  画家还是背对着我们一动也不动。
  “你们还可以再来看。”
  无意中我们似乎听到了画家的叹息声。
  “我想休息了。太累了。”



  3

  瞭望台的凉亭。
  我们三个人眺望着蜡烛岩和双子岩,海风吹拂着我们的面庞。我们就像遭受洪水袭击后跑到屋顶等待救助的受灾者来到了小岛的最高处。
  “我总觉得……伯父和须磨子姐还是自杀吧。”
  麻里亚轻轻地用指尖捋了捋红色的发梢,嘴里嘟囔了这句话。我们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了须磨子姐姐死时平静的脸。如果是被突然闯入房间的人枪击致死的话,她怎么会有如此平和的表情呢?正常的不应该是恐怖和惊愕所交织的狰狞表情吗……”
  “就凭这一点也许不能重提自杀说。虽然麻里亚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许是须磨子在面临死亡时依偎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得到救赎,所以就那样安静地离开了人世。——要推翻谋杀说还必须要有更确凿的论据。”
  一口气说完这通话的我感觉很不好。也许麻里亚宁愿相信二人的死是自杀而不是谋杀吧。就算我无意识的那么想,也不能说“必须有更确凿的证据”这样的话呀?我应该学着去体谅别人。
  “完吾和须磨子有自杀的理由吗?”
  被我一问,麻里亚摇摇头。
  “我想不到。看来还是谋杀。”
  “如果是谋杀的话,那么有没有谁有杀人动机呢?”我追问了一句,“有这样的人吗?”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为什么要杀伯父他们呢?我想不到。”
  “要说有杀人动机的人也不是没有。”一直沉默的江神学长开口了,“如果被杀的只有完吾一个人的话那有一个人有杀人动机。”
  麻里亚迅速反应过来。
  “你是说纯二吗?”
  “是的。”
  “虽然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但他总不会要杀伯父吧。哎,先不管这个,纯二总不会杀须磨子姐姐吧。虽然前天他说的话很过分,但他还是真心喜欢须磨子姐的。所以这不可能。”
  这不是没有可能。虽然我理解麻里亚所说,但在时间上纯二有杀人的机会,身体条件上也有可能,所以不能一口断定纯二不是凶手。
  “但是我也没觉得其他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麻里亚叹了口气说,“有马伯父不会杀自己的哥哥和侄女,礼子姐更不可能做这种事。和人呢,他充其量也就是打打空瓶子,不会有胆子去杀人的。犬饲夫妻、平川老师、园部医生也不会是凶手……”
  麻里亚看上去很困惑。
  谁看上去都不奇怪。那到底是谁杀的人呢?犯人就在他们之中。
  “来复枪现在在哪儿呢?”
  麻里亚没有听清我说的话,又重新问了句:“什么?”
  “我突然想到,如果他们不是自杀的话,那么凶器来复枪在哪儿呢?那间屋子里没有。是凶手为了销毁凶器所以从窗户里扔到了海里,还是来复枪现在还藏在房间里呢?”
  这真不是什么愉快的谈话,所以我很痛苦地说出这些话。
  “要是来复枪还在凶手那儿的话就太危险了……”
  “又说这种话。”麻里亚瞪了我一眼,“有栖你真是瞎操心。你是不是又在想接下来被杀的人会不会是你呀?拜托你打住吧。没准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就是自杀,你这样瞎担心就是自己吓自己。”
  “又是自杀说?”
  “嗯,没有人看见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就无从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我收回刚才说的‘看来还是谋杀’那句话。最终我们都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收回。”
  “收回什么?”
  “对麻里亚说的‘很厉害’,我收回那句话。”
  “你赶紧收回!”
  赶紧打住,简直太愚蠢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麻里亚学吉他的山坡上,沉默许久。
  “那是礼子吗?”
  江神学长突然说了句。我和麻里亚都朝江神学长所说的北边的大海望去。海面上有一只船。小船是朝着鱼乐庄的方向前进的,上面坐着一个女性——是礼子。
  “是去给平川老师送什么吧。老师来我家的时候带了背包准备带点蔬菜回去的,但回家的时候忘带背包了。”
  这么说,平川家没有冰箱。
  今天的海浪似乎比昨天高。小船在大海中摇摇晃晃地勇敢前进。
  移动视线,映入我眼帘的就是莫埃人像。莫埃人像仍旧超然耸立在小岛的最高点。
  “我们都没有去解莫埃人像的字谜了。”
  听我嘟哝了这么一句,社长答了声“是啊”。
  昨天我还在想能来这样一个悠闲的地方,对留在京都的学长们还很不好意思。今天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都是那些莫埃人像惹的祸。”麻里亚说到,“在建莫埃人像之前,这座岛上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好或恐怖的事情。但是那年夏天,爷爷似乎预测到自己快要去世,雇了一些工人和测量工程师在岛上立了好些个莫埃人像。第二年春天,爷爷就去世了。接着第二年,须磨子姐姐和平川老师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微妙,接着一年热衷寻宝的英人哥哥就出意外了。最近这两年里好不容易没有再发生什么了,今年又出了这件惨祸。我觉得那些莫埃人像像是对这座岛下了诅咒。”
  “我们来这座岛的时候你还说这些人像是小岛的吉祥物呢,现在你不这样想啦?”
  麻里亚看了看我,笑着说:
  “真奇怪啊。我今天总要收回之前说的话。”
  我注视着莫埃人像。你真的诅咒了这座海岛了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是建起你的有马铁之助老先生命令你诅咒海岛吗?
  莫埃人像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这个想法。



  4

  我们一直在山坡上待到近四点。
  我们回避着谋杀案件,一直在聊些不痛不痒的学校的事情。麻里亚提出了几个招募新会员的特别方案,并且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在来年春天凭自己的力量将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变成娘子军的天下。这些方案中,有一个方案说要停止用“推理小说研究会”这个土气的团体名称,改而取个更洋气的名气。但是……像“LaughingDaidalos”或者“谋杀岛”这样的名字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人呢!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想的。
  我们回到望楼庄后看见园部医生在客厅里,他好像找到了窍门正聚精会神地玩着拼图。他全然忘记了左手上的烟斗,只是一个劲地移动着右手。
  礼子从里屋出来了。看来她早就从鱼乐庄回来了。她换上了牛仔短裤,看上去很清爽。
  “你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了,园部医生,您完全沉浸在拼图里了。”
  麻里亚说完,礼子瞅了眼医生。
  “是啊。从中午开始我就一直在玩。为了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玩的,这个东西需要集中注意力啊。”
  “喂,江神,过来帮我一把。”
  社长被医生一叫答了声“好的”就过去了。
  “其他人怎么打发今天的呢?”我问到。
  “总感觉有什么被抽去了一样。”礼子耸耸肩膀说,“父亲和纯二除了下来上厕所,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犬饲夫妇似乎为了调整情绪在窗边看书听收音机,现在他们两个人已经回房了。园部医生一直在那玩拼图,四处活动的人是……”
  礼子话到嘴边停住了。
  “怎么了?四处活动的人只有和人是吗?他今天干吗了?”
  “呃,你们听了别不高兴。和人今天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天。说是要找出凶器来复枪。”
  “翻箱倒柜?那就是说他也进了我的房间到处翻找了?他也进了江神学长和有栖的房间了?”
  麻里亚就像是看见特效电影里的变身场景一样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礼子听麻里亚这么一问面露难色。
  “不好意思。我阻止过他了,但是和人非要进去。你要怪的话也怪我吧。和人说如果只有他自己调查的话会被人怀疑,所以拉着我和他一起。但我没让他进麻里亚的房间,就让他站在门口我进去看了看。太对不起了,有栖川。”
  “什么时候调查的?”
  被这么一问,礼子犹豫了下回答道:
  “你们和平川老师出去后立马就开始调查了。
  “太过分了。”麻里亚提高了抗议的声音,“这就是说他就等我们出门好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喽?太坏了,这个人。和人是在怀疑我们吗?他想等我们这些碍事的人走了再去搜查?我要去找他。”
  “别去了,麻里亚。”
  “不行,我可不会这样一声不吭的。我现在就去和人的房间。”
  麻里亚“嗒嗒”地往走廊的尽头走去,礼子对我们说了句请等会儿就跟过去了。麻里亚出了后门就一口气奔到了和人的屋子里。
  “喂,你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敲门。”
  和人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他用眼睛瞅了瞅站在门口的我们。
  “和人哥哥,听说我们出门后你就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来复枪?你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自私而且没有礼貌的事情呢?”麻里亚很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很关心凶器的下落。但你为什么不在征求大家的同意后一起寻找来复枪呢?你这样不就是趁虚而入吗?”
  “好了。”和人嘟囔着站起身。
  “不要生气了。我可没觉得从谁的房间里搜出来复枪谁就是凶手。只是觉得好歹得检查一次。而且我也让礼子站在旁边监督我了,我的做法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只是省略了通知你们的步骤,所以你就别介意了。”
  “你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说得头头是道。”麻里亚生气地说,“你这根本就不是回答。我是问你为什么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搜查我们的房间?你没觉得你这样做很不对吗?”
  “一点儿也没觉得。现在我可以开始反省。但是麻里亚,你不觉得你这样生气有点儿过了吗?”
  “干吗要说这些废话?哼,我还以为你要道歉呢。”
  麻里亚像泄了气一样肩膀耷拉了下来。
  “那我就道歉。要是我让有栖川您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请原谅。”
  我只回答了句“嗯”。麻里亚刚刚发过火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这个看来真的不能修复了。”
  礼子一只手拿着无线设备遗憾地说。龙一先生和江神学长都曾经试图修复它,但都很快放弃了,所以无线设备受到的损坏已经无法修复了。
  “毫无办法了。”
  和人放弃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哪,我已经道过歉了。满意了吧?麻烦你们能出去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是心存不安,还是你在进行推理?”
  “我现在毫无头绪。我可是期待有栖川你的表现哦。希望你能像报纸上写的那些名侦探一样通过推理揭露事情的真相。”
  他冷笑了下,这个笑容里充斥着鄙视。
  “我们走吧。”
  麻里亚捅了捅我的胳膊。和来的时候一样,麻里亚也是迅速离开了和人的屋子,我和礼子跟了出去。
  “啊,麻里亚,我们忘了重要的一点。”
  “什么?”
  “我们彻底忘了无线电。如果昨天夜里的事情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为什么会有人弄坏无线呢?”
  “啊,是哦。”她愣住了。
  “是哦。无线电被毁这点就可以完全推翻昨天的自杀说了。烦死了,脑子转不过来了。有栖和江神学长也没有立刻发现这一点,估计一时也没转过弯。”
  “嗯,我也没反应过来。但是江神学长未必。麻里亚你在山丘上唠唠叨叨地提起自杀说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听我们说话,只是一个人在那思考什么。”
  “我可没有唠唠叨叨。你可真讨厌。”
  看来麻里亚今天的心情不好。碰到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我们回到客厅的时候,拼图二人组正头挨着头沉浸在游戏中。



  5

  我和麻里亚为了打发时间在屋顶阁楼里欣赏收藏的贝壳,又玩了会儿迷宫。我们现在也只能玩这个了。真没想到我们竟会用这种方式等待接我们回去的船只。
  “看,太阳落山了。
  靠在窗边的麻里亚说。
  我抬头看窗外,夕阳正落在地平线上。一天中只有这个时候能清楚地看清太阳的移动轨迹。夕阳似乎为了燃烧尽生命的最后一丝能量正拼命地发着光芒,慢慢地与“今天”告别。房间内洒满了金黄色的霞光,描绘出轮廓鲜明的阴影。
  画家也同样在欣赏夕阳吗?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夕阳……”
  麻里亚凝望着渐渐消逝的太阳嘴里喃喃自语。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最美也是最悲伤的震撼人心的落日。

  晚饭后江神学长和医生继续玩拼图。我和麻里亚偷偷瞥了下,他们的拼图初见雏形,耍蛇人的妖艳身姿出现了,纤细的腰线也已模糊可见。
  “我很喜欢这幅画。看着它就仿佛深夜走进了森林。”
  我也深有同感。这是一幅不会让人感到厌倦的绘画。耍蛇人的横笛中流出的音符似乎流淌到了森林中。
  “拼出最有特点的部分果然最有意思啊。”园部晃动着烟斗说,“特别是拼上耍蛇女眼睛的瞬间,感到非常开心。”
  那些热衷于拼图游戏的人本来就是闲人的典型代表了,那看别人玩拼图的人就更是傻得可以了。所以我们一起上了二楼就各自回房了。也许是准备睡觉,也许觉得到明天之前我们都不会再见面,麻里亚在回房之前对我说:“晚安!”
  回房后我最先做的一件事是扣上房门的搭扣。还是感觉有些害怕呀。
  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索性拿起放在枕头旁书架上的杂志看起来。虽然杂志内容还不错,但我怎么都看不进去。没办法,我只能把书放回去,和刚才和人一样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事情。没过一会儿我就走神了,倒在血泊中的牧原完吾和须磨子的样子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来复枪到底去了哪里?真的已经沉入大海了吗?
  我起床走到窗边。两小时前刚刚吞没了落日的大海一片漆黑,似乎正张着嘴巴,波涛声不绝于耳。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像是在对人间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歌唱着,星光熠熠。总之这窗外的世界不是凡间。伸出手,似乎就能触碰到世界的尽头。
  响起了敲门声。
  “哪位?”
  我边问边走向房门,门外传来了麻里亚的声音。
  “是我,你把门锁得够牢的啊。”
  “有点儿害怕呀。”说着我拿掉了门上的搭扣。
  “有事吗?你不是刚刚说过‘晚安’的吗?难道你又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嗯。现在睡觉早了点儿。一个人待着又总是瞎想。有栖你也是这样吧?”
  她站在门口小声地说着。我走出房间。
  “我们去散步吧。”
  麻里亚点点头。
  我们朝还在客厅玩拼图的江神学长和医生打了招呼就出门了。和人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微风轻拂我们的脸颊。我们沉默了好久,只是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并肩走着。
  “去海滩吗?”
  一直这样走的话我们只能原路返回,所以我同意了麻里亚去海滩的提议。
  我们绕到望楼庄的后面,从棕榈林的台阶下到海滩,我先走上海滩。波浪的声音更近了,中间夹杂着海浪破碎的寂寥的声音。
  我们到了海边。简直不敢相信昨天下午我们还在同一个场所海水浴,现在的海滩就像阴间一样昏暗漆黑。双脚踩在沙滩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我们漫步在海边。
  我没有听到身后麻里亚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她一直蹲在海边,双手拍打着波浪。红色的头发在月光的映衬下发出深红色的光芒。我注视着她慢慢走过去。她的手掌里洒出的海水,接着又流回了大海。
  “夜晚的大海真让人毛骨悚然啊!”
  虽然我这么说,但麻里亚还是蹲在那里不说话,眺望着远方。她似乎在寻找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地平线。
  “在这样的大海中丧命真恐怖!”
  从麻里亚嘴里吐出的这句话回音很大。
  “死在这片大海里的英人哥哥应该能够到达天堂吧。死在夜晚的大海中,能够到达天堂的话也还不错呢。”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麻里亚是在自言自语。她只是希望我能够倾听她的独语。
  我注意到脚边有被浪花冲过来的小木片。木片的一半被埋在沙滩里,它拼命地抵抗着,似乎不想被海浪卷走。我蹲下身子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类似于象棋大小的五角星厚板,正中间挖了一个长方形的洞。
  “是护船符。”
  我正疑惑这是什么的时候,麻里亚瞅了一眼我手中的东西说。
  “护船符?”
  “嗯,是英人哥哥告诉我的。他喜欢边走边注意这些小东西。这是航船的保护神。是为了祈祷航海安全供奉在船中央的。你看,这中间不是有个被挖去的洞吗?人们会在这里放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一对男女的玩偶或者一元硬币、女人的头发什么的。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我都忘了。有栖,你可是捡到好东西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护船符。以前英人哥哥说过这是从废船中扔出来的,但我总觉得这是从沉船中漂出来的。”
  我把木片放到浪花里冲去上面的海沙。我对麻里亚说想好好收藏这块木片。
  “中也的诗里说过:在月夜的海滨拾起一个纽扣,就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东西让他难以割合。”
  麻里亚缓缓地起身看着我的眼睛说:
  “有栖,我想坐船。”
  虽然这要求提的有点突然,但是我决定今晚不管麻里亚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好的,我们去坐船。”
  停船的码头像一个细长的舞台伸向大海。通往码头的沙滩上留下我们一连串的脚印。
  小船用绳子系住了。我先让麻里亚上船,然后解开绳子跳上船。
  “开船了。”
  我踢了下码头上的木板,小船移动了。我握着船桨慢慢划着。我们驶向了黑暗恐怖的大海中央。
  头顶上一轮明月,洒向大海的月光漂浮于波浪之间。从船上俯瞰海面,只见夜光虫像银色的海沙一样在波浪间闪闪发光。就这样随便去哪儿都行,我似乎变成了一架机器,机械地摇着船桨。
  突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首诗。这是首我很喜欢的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句一句地吟诵。

  月亮出来了,
  我们泛舟远行。
  海浪拍打着船只,
  微风轻拂夜空。
  海面漆黑如墨,
  船桨滴落的水声,
  听起来格外亲切,
  ——你的话语时断时续。

  但,“你”只是沉默不语。

  月亮在侧耳倾听,
  稍稍地落下点吧。
  当我们接吻的时候
  月亮就在我们头顶。

  麻里亚终于露出了微笑,说:“你是在安慰我吧。”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也笑了。

  你继续诉说着吧,
  无聊的,任性的,
  我都毫无遗漏地倾听
  ——但请不要停下你划桨的双手。

  这是我为了回应她而吟诵的诗,同样也是中原中也的诗。
  “有栖,你很厉害呀。就是为了这种场合所以才背的诗吧。不错啊,我都快被你感动了。等遇到你喜欢的女孩时可要好好发挥哦。”
  “多谢。如果麻里亚你都感动了的话,那估计连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妖)都会被我虏获芳心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我开始将船划向海湾的中央。小船在这附近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累了吗,有栖?休息会儿吧。”
  “好吧。”
  我收起船桨停下船,任由波浪晃动船只,享受这片刻的漂浮感。
  “英人哥哥的遗体是在那片被发现的。”
  她指着海湾的最深处。从我们这儿可以看见乌帽子岩的大黑影。
  “他的尸体是在那片岩场被打捞上来的。溺死的人一般都会先沉入海底,等到体内的气体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浮出海面。但是英人哥哥不是这样。他可能是在离岩场不远的地方溺水的,马上就被海浪冲上岸,所以样子不恐怖。他死时似乎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面容和平时都差不多,只是冷漠了好多。”
  我想冲麻里亚叫“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像坐在一艘开往死亡之岛的小船上,还是不要再议论死者了吧。不然的话,马上就会有死亡的气息漂浮在这黑夜中了。她说过她曾经也和英人在黑夜的大海里泛舟。也许她就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所以才让我划船的吧。唉,怎么指使我都没关系,只是我再也不想听到她似乎要从黑暗的大海里唤回亡者的喃喃自语了。
  麻里亚沉默了,而且之后也没有再提英人了。
  “有栖,回去的时候我来划船吧。”
  “不用了,我划就行了。”
  “不,我们轮流。我去你那边。”
  “我不累,所以还是由我来划吧。”
  “我就是想划。喂,换过来吧。”
  她已经走到船中央了。我暗自撇了下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缩着身子换位置也太麻烦了。
  “站着太危险了。坐下去!回去不用你划。”
  “我说了,就让我划划试试嘛。”
  “你真是够犟的。太危险了你赶紧坐好。”
  她还是没有放弃的样子,所以我只能败给她了。算了算了,我心里想着就站起身——
  “啊!”
  我没有站起来,重重地摔在了船上。小船剧烈摇晃起来,刚走到船中央的麻里亚踉跄着尖叫了声。小船更加剧烈地朝两边晃动,她拼命保持身体的平衡,但这反而更加剧了小船摇晃幅度。
  “不行了。”
  麻里亚到底没有坚持住落到了海里,四周溅起了很大的水花。
  “麻里亚!”
  我本来可以伸手去救麻里亚的,但麻里亚的落水使小船晃动得更厉害,最后直接翻了。坐在船里的我也被抛出去了。
  “啊。”麻里亚的声音。“哗”海水的声音。“有栖,你没……”麻里亚的脑袋在海面忽上忽下。
  “没事、没事吧?”
  还说什么有栖没事吧。自己都站不稳在那晃晃悠悠的,竟然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真是自不量力。——我迅速游回翻了的小船边,扶着小船看着惊慌失措的麻里亚心中想到。
  我伸过右手准备去拉她,一看麻里亚,她终于做出踩泳的姿势,一边吐着海水一边游向我这边。等她和我一样够着小船的时候,深呼吸了口气,嘴里还说着“好险”“好险”,一边晃着脑袋。
  “真够戗啊,船竟然翻了。”
  “所以我不是说别站在船上了嘛!”我意识到船都翻了我才说这样的话太蠢了,所以立刻住嘴了。“我们能把扶过来吗?”
  “船倒能扶过来,但是浆呢?”
  “被水冲走了。不过应该还在这附近,找找看吧。”
  我们把船翻过来后,在小船的周围游了几个来回,但是只找到了一只船桨,另一只怎么都找不到了。按理说不应该被海水冲出去很远的,但怎么就是没有呢。我把找到的一只船桨放回船里。
  “这下可糟了。剩下的一只看来是找不到了。”
  “这边也没有。”
  对面传来麻里亚无精打采的回答。我朝她的方向游过去,不久我俩就像水母一样并排浮在海面上。
  “我们真是倒霉到极点了。”
  麻里亚像是落入水中后瞪大眼睛,大声说着。
  “现在这座岛上唯一的水上交通工具也不能用了。”
  “没办法了,我们游回去吧。现在这么黑肯定找不到船桨了。”
  “明天找的话应该可以……”
  她就像个不会做家庭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脸担心地说。
  “天亮了应该能找到。明天早上再找找吧。今天太累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真是蠢到家了。”
  别全部都用“我们”好不好。明明八成都是你的责任。
  总而言之我们丢下了小船,开始朝退潮海角游去。万万想不到,白天我们还在说夜晚在海里游泳很危险,结果现在我们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有栖……”
  “嗯?”
  “再……快点儿……游……比平时……”
  麻里亚喘着气,说的话像和海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和平时一样的……游……”
  我不是说过我游泳很慢了嘛。麻里亚什么都没再说了。
  耳边夹杂着海水的摇晃声和拍打声,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好像……被什么东西……被什么人……拽住了脚……”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么讨厌的话。不是夸张,我真的有点害怕。她该不会想说她听到了英人从海里发出的呼唤声吧,我心里不由一颤。
  ——海角还很遥远。
  “有栖。”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鞋……掉了……一只……”
  我可不知道掉的一只鞋在哪儿。我又不是灰姑娘的王子。
  “明天……找吧……”
  她什么话都不说了。
  游到深度只有一米左右的地方时,我们站起身慢慢地向海滨走去。像不像恐怖小说家洛夫·克莱福特小说里的怪物登陆?真是糟透了,我回头一看,麻里亚注意到她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这会儿她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看不见的。”
  “有栖,你先走。”
  我照她说的走在前面,身后传来麻里亚的脚步声。鞋里的水“吱吱”地发出声音。
  “我要在今年秋天的杂志上把这次的经历写一篇神秘推理小说。”我面向前方说。
  “那题目呢?”麻里亚问我。
  “已经定好了,就叫《夜泳》。”
  “真无聊。”
  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石阶,终于抵达了望楼庄的后门。
  “几点了?”
  “不知道啊。”我把表拿下来了,“大概十一点了吧。”
  “赶紧睡觉去吧。我们这样全身运动后晚上肯定可以好好睡一觉。”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我现在没有一点力气去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两只湿漉漉的落汤鸡看着对方都笑出了声。
  “他们看见我们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会以为我们怎么了呢。”
  “我拜托你说实话。你要是想说我在船上袭击你所以船翻了的话,估计没人会听我解释的。”
  “我才不开这种没意思的玩笑呢!你又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就别说。”
  我们像过了关门时间才回寝室的住宿生一样悄悄地从后门溜进去。我们商量好轮流去冲澡,为了拿换洗的衣服我们又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我想着回去看见江神学长该怎么说,结果回房间竟然没看见学长的影子。该不会还在和医生玩拼图吧!我有些吃惊,但还是赶紧拿上换洗衣服。出到走廊上正好看见麻里亚正在关门。我们压着脚步声来到楼下,麻里亚先进浴室洗澡。想着我在门外站着等的话我们俩都急,所以我索性到外面去了。我单手拿着衣服在浴室旁边晃悠,心里想着我到底在干吗呢。
  “久等了,有栖,不好意思。”
  换上了T恤和短裤的麻里亚格外清爽。刚刚洗过头发的她散发出别样的魅力。我们击掌轮换,随后我进了浴室。
  换好衣服后出来一看,后门大开着,麻里亚和我刚才一样也在那无所事事地等着我。
  “你在干吗呢,怎么不回房间?”
  “这就回去不显得我太无情了嘛。”
  这话听着也没觉得不舒服。我们来到室外,海上吹过来的微风很快让我们凉下来了。我们站在后门聊天,没准住在偏房的和人会嫌我们碍眼,所以我们转移到了露台。法式窗户的旁边停着两辆自行车,还有一辆则孤零零地停在大门旁边。
  “今天一天我都和有栖在一起呢。”
  麻里亚坐在两辆自行车中一辆的后座上,虽然我疑惑她干吗不坐在晒台上却特意跑到自行车座上,但我也和她一样坐了上去并且简短了答了句“是哦”。虽说傍晚之前江神学长也和我们一起,晚饭后我一个人也在房间待了半个多小时,但这一整天我们确实一直在一起。这要是让喜欢麻里亚的人知道了肯定要泪流满面了。
  “风有点凉。”
  麻里亚眯着眼说。昨夜的风雨就像梦境中一般,今夜就变成了舒适的夏夜,这样的夜晚真想和人聊个通宵。我得在麻里亚说回去之前开始畅聊的话题。
  “你知道语言学的秋川知吗?”
  不知怎么的没经过思考我嘴里就蹦出了这句话。
  “知道呀,怎么了?”
  “他好像喜欢你。”
  她一时没说话,接着就像听到别人的八卦一样吃惊。
  “啊?”这反应也太奇怪了,不过我怎么突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呢?我觉得我自己也挺奇怪的。
  “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怎么,你想当媒人呀?”
  我无言以对,我并不是受人所托,所以接不上话。
  “换个话题吧。
  “真是个怪人。”
  我们一边吹着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聊的话,感觉过了好久。现在我明白麻里亚为什么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了,是为了在这个夜晚我们都能听见彼此的低语。
  我问她几点了,已经十二点十五分了,结果还是我先说的回去,夜谈就此结束了。
  麻里亚丢了一只鞋,我捡了个护船符——这个夜晚即将过去。



  6

  第四天——
  早饭时我和正在端饭的麻里亚眼神相对,不知怎么的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想想昨晚的我似乎不是平时的我。再看一旁的麻里亚低着头把放荷包蛋的碟子和咖啡杯摆在我面前。偶尔和她对视,她又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天就会有船过来。”
  犬饲敏之边认真地往土司上抹着果酱边说。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他是觉得船终于来了还是觉得船怎么来得那么早。说实话我在这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虽然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不太好,但是这么热的天,二楼牧原完吾和须磨子的遗体还能放几天呢……
  牧原纯二今天似乎恢复了点食欲,但还只是机械地进食。撕碎面包就着咖啡这种在日本还是不太文雅的吃法应该不是他平时的习惯。他的脸色不太好,给人一副意志消沉的感觉。
  有马龙一先生说他自己昨夜酒喝多了,接连喝了两杯凉番茄汁。好像昨晚就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喝到很晚。
  “你都连续两天这副模样了。大早上的别耷拉个脸,好好吃早饭!”
  园部嗔怪着那副模样的龙一。只有老朋友才能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说话间隙,园部的手也没闲着,他在往烟斗里添加特别的烟草,园部的气色很好,精神奕奕。
  他旁边的敏之正大口咬着土司,敏之的妻子里美则熟练地使用刀叉吃着荷包蛋。两个人都专心吃饭没有交谈。中途只有一次敏之对里美说了句“这果酱味道不错呢”,里美回了句“是的”。
  和人迅速解决了早餐后就和往常一样点着了夹在手里的香烟。今天早上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所以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心不在焉地盯着房间的一处角落。
  他动了下嘴唇,自言自语。他好像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伺候好大家后礼子和麻里亚坐下来,两个人聊着头发的编法、鞋子的选法这些很实用但没有任何重点的内容。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亲密的亲姐妹一样,中途我听到麻里亚说“有栖他……”,但是我也没有具体听清楚自己是不是成了她们谈论的话题了。
  “昨晚你去哪儿了?”
  坐在我旁边的江神学长在观察了一圈饭桌上的人的神态后问我。昨晚十二点十五分我悄悄回房间时社长已经上床睡觉了。被我回房的动静吵醒的学长只说了句“回来的真晚啊”。我含糊地答了句“是啊”就钻到被窝里去了。接着江神学长似乎翻个身又睡着了,所以昨晚我们的谈话仅此而已。
  “呃,其实……”
  我正准备详细地说明翻船的经过,坐在对面的麻里亚说了句“等会儿”制止了我。
  “反正都要和大家说的,就由我来说吧。我说比你说方便。”
  麻里亚面向大家把我们昨晚糟糕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家的反应都是“哎呀哎呀”、“真是太危险了”,反倒没有担心现在还在漂泊的小船,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我一脸严肃地说上午我会和麻里亚出海寻找船桨并把船划回来。有几个人笑着让我别那么严肃。哎,被别人笑也没办法。
  江神学长“砰砰”敲了敲桌子看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呢,结果他只是说了句“我也去”。
  “这真像麻里亚做的事情啊。”坐在对面的礼子说,“我也去帮忙找吧!”
  里美对丈夫耳语了几句,结果连敏之都说“我也去”。这下可麻烦了,这么多人帮我们找也太不好意思了。正这么想着,江神学长帮我解了围。
  “还是不要这么大范围地出海找了吧。毕竟是晚辈的过失所以只要我一个人帮忙就行了。到时还不行的话再拜托大家。”
  江神学长的话说得很得体,这么一来大家都不争了,我也放心了。我在旁边看着社长心里想着,要是学长真能帮我找到船桨的话就好了。
  一句话,我就是个笨蛋。
  早饭后大家似乎没去处所以都待在客厅里,趁他们开始看电视时我们上了二楼。从走廊上的窗户眺望海湾可以看见昨晚我们丢弃的小船正在波浪间上下漂浮。看上去小船正朝着涨潮海角的方向漂去,本来我还担心小船要是漂到海湾外就麻烦了,现在看来可以暂时放心了。
  我们换上泳衣从后门出去下了石阶来到海滩。没想到为了找东西,还要穿上泳衣。
  “我们游到那儿去,以小船为中心分头找周围的区域。”
  江神学长转过头边做热身运动边说。
  “好累啊。”麻里亚已经是一脸倦容,“我们还是先登上瞭望台这样的高地看看再说吧。”
  “不行不行。”我说,“努力游过去,你要无限发挥你的体力。”
  我们三个人一起跳人海中,朝着小船的方向游过去。独占清晨的大海,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麻里亚又在那叫嚷着说:“有栖,你真慢啊!”为了不落后我拼命游着。
  游抵小船,我们抓住船缘决定各自搜寻自己那方的海域后就向三方散去。虽说是搜寻但我还是很悲观地认为除非船桨刚好漂到我们身边否则不可能找得到。
  中途我们时不时地游回船上休息会儿,就这样大约找了一个多小时。我正感到厌倦的时候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江神学长的声音:“啊,找到了找到了!”我最先回到船上,看见江神学长夹着船桨侧着身子游回来,反方向的麻里亚也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在水里泡了一晚上。”
  麻里亚对小船和船桨道歉。这样一来小船恢复了它本来的职能,我们按理说应该乘着它回去。但这么小的船只能坐两个人。我们商量该怎么办。
  “我游回去。江神学长和麻里亚坐船先回去吧。”
  两人都赞成我的提议。
  “但是我们现在都快到涨潮海角了。对了,我们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怎么样?麻里亚也游累了。”
  “嗯,这也是个方法。”
  游得太累,我想上岸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还得去平川老师那儿还自行车。”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天黑之前还回去就是喽。我划船接你回来。”
  是啊,我意识到这样的话我们谁都不要划船了。这时,江神学长突然大声笑起来。
  “怎么了,学长?”
  麻里亚被身边突然大笑的江神学长弄得目瞪口呆。学长憋着笑说:
  “什么嘛,这顺序!有栖什么事不干却得绕鱼乐庄和望楼庄一大圈。”
  是啊——什么事也不干。
  “我们就说有栖游泳游累了想到涨潮海角的平川老师家休息会儿不就行了?我和麻里亚先坐船回退潮海角,下一个人后再去接有栖怎么样?”
  嗯,也只能这样了。这样就无须向平川老师解释事情的原委并借自行车了。——所以我就说我逻辑思维不行嘛。
  “江神学长?”麻里亚翻着白眼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蠢?”
  “没有的事。是不是我刚才大笑伤害你了?误会了误会了。”社长微微笑着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觉得你们的谈话内容很矛盾所以笑,只是笑自己站一边听的一瞬间还觉得麻里亚真聪明。”
  “哼,你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只是安慰我罢了。”
  麻里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到涨潮海角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喉咙已经发干了,抬头看看鱼乐庄就想喝点儿什么。
  “我们就这副模样去老师那太不礼貌了。”麻里亚说,“反正待会儿我们还要来鱼乐庄接有栖的,我们问问老师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吧。刚好我也渴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说,“顺便就让老师给我们画幅泳装或者裸体像呗。”
  “有栖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我们这样只会打退老师的创作欲望。”
  又在那儿闹别扭了。不过还真是不好判断她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闹别扭。
  我们坚信即使我们三个人穿着泳衣,老师也不会介意的,所以我们决定上岸。江神学长握着船桨,我在船的旁边游着。
  鱼乐庄的码头就在石阶的旁边。江神学长飞快地系好船绳。我也爬上岸。三个人一起登上了石阶。
  我们绕到正门,麻里亚敲了下玄关的大门。喊了三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难道出去了?”麻里亚疑惑地问我们。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还好好地停在那儿呢。可能是去附近哪儿写生去了吧。
  “可是要出去的话他能去哪儿呢?”
  麻里亚自言自语地摸着门把手。前天的案件发生以后我们都开始锁门了,但是画家却和我们不同,他还是没有锁门。门把手“吱呀”响了一声,大门开了。
  “老师,您在家吗?”
  麻里亚礼貌地问道。都把房门推开了,麻里亚还把半个身子藏在门后面问话。
  “打搅了,老……”
  麻里亚的喉咙突然像堵住了。越过她的肩膀朝屋内看去,我和江神学长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平川老师坐在玻璃桌前的椅子上,前额挨着桌面。我们第一反应是老师摆着这么一个不自然的姿势也太奇怪了。再仔细一看,老师的胸前有一块正在扩大的鲜红的印迹。前天的事情还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我立刻意识到那是血。
  “江神学长……”
  麻里亚抬头看看身边的社长。
  江神学长轻轻将麻里亚推向一边,径直走到平川身边。他拿起平川耷拉的左手把了脉后朝我们摇摇头,平川已经断气了。麻里亚嘴里冒了句“怎么会”的呻吟声。我被这突然呈现在面前的“死亡”惊得瞬间失语了。
  “是胸口出血。看来和牧原他们一样是被枪击中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同一个人所为。案件发展成连环杀人案了,这座小岛上竟然有个人策划了两起杀人案件。
  昨天给我们看须磨子画像后的背影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平川老师了。是什么时候被害的呢?他死的姿势和我们昨天离开时的姿势是一样的,难道是我们离开后他立刻就惨遭杀害了吗?还是我们离开很久后才被害的呢?我们无从了解。当务之急是请园部医生过来进行检查。
  “我去叫园部医生。”
  “嗯,那就麻烦你了,有栖。”
  社长看着尸体低声说道。不过我突然意识到这可不是去隔壁房间叫人。
  “江神学长就待在这儿吗?”
  “嗯,你和麻里亚坐船回去通知大家。然后你再带医生过来。对了,顺便拜托你帮我拿件衣服吧。”
  “好的。”我回答道,然后对麻里亚说,“走吧。”
  “江神学长……”她没有动,用颤抖着的指尖指着桌子附近的地板说,“那个,是什么东西?散在地板上了。”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儿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倒不如说那东西再平常不过了。散在地板上的是拼图的碎片。
  “平川老师也许是面对桌子玩拼图的时候被枪击中的吧。他被击中后倒在了桌子上,没有拼好的拼图碎片自然就散落在地上了。”我说。
  “不对,这散得也太夸张了……”江神学长边说边朝桌子上仔细看了看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上去拼图应该完成了一半,但是完成的那一半不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平川倒向桌子的时候,完成的部分和未完成的部分都从桌上散落到地板上了吗?
  “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就算桌上所有东西都掉下来了会乱成这样吗?看上去这倒像是故意打乱的。”
  “麻里亚,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确实凶案现场的情况很奇怪,但是这个留到以后再说吧。”我催促麻里亚。
  “嗯。”麻里亚终于朝屋外走去。
  “那我们现在就赶紧去叫园部医生过来。”
  “拜托了。”江神学长简短地答道。
  离开凶案现场,外面是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景色,真是太残酷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刺眼。
  画家就这样突然离世了。多少人优雅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



  7

  我拼命划船花了十五分钟回到退潮海角。登上石阶一口气跑到了后门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了。我让麻里亚赶紧回屋换衣服,自己跑向客厅。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惊慌失措的。”
  正在看电视的敏之吃惊地看着我,和他一起的纯二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身穿泳装的我。全身心投入到拼图中的园部医生反应很快,立刻起身问我:
  “有谁溺水了吗?”
  “不是。不是有人溺水——医生,请您赶紧去鱼乐庄。平川老师死了,好像是他杀。”
  “什么?”
  我不停地催促早已目瞪口呆的医生赶紧过去,医生终于点点头说明白了:
  “怎么回事?”胡子拉碴的纯二盯着我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去。”
  “我也去。”敏之也站起身,“啊,对了,小船的船桨找到了吗?”
  “嗯。我划船带医生您去鱼乐庄。牧原和犬饲就对不住了,请二位骑自行车过去吧。”
  “就那么办。”二人回答。
  这时麻里亚从二楼下来了,里美也和她一起。看来她已经从麻里亚那儿听说了案件,所以脸色苍白。她问自己的丈夫:“你听说了吗?”
  “刚刚听说的。我骑车过去看看情况。”
  “我们得通知伯父。”麻里亚说。
  “伯父会在哪儿呢?里屋吗?礼子姐和和人呢?”
  园部回答说:“有马出门了。他说昨天在家闷了一天了所以今天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礼子和和人嘛……”
  我趁他们说话的间隙回房换了衣服。刚准备出门又回去给江神学长拿了件衣服。下楼一看礼子和和人也在乱作一团的客厅里。看上去两人都是从自己的屋里被叫出来的。
  “那医生就请您先坐有栖的船去鱼乐庄吧。”敏之看见我下楼说,“我和牧原、和人三个人骑车赶上你们。里美你和礼子还有麻里亚一起找大哥。他可能在完吾和平川老师钓鱼的岩场后面。”
  大家确认了各自的任务划分后分头开始行动。我恨不能拉着医生的手赶紧过去,但医生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说要上二楼拿他的医生服,让我急得不行。
  最终从我留江神学长一个人离开鱼乐庄到带医生返回现场花了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江神学长大概一直在眺望大海等着我们,所以我们的船刚到达码头他就从石阶上站起身。
  “我带医生过来了。喏,这是你的换洗衣服。”
  社长接过我递过去的衣服,眼神里似乎说了句“麻烦你了”,接着他就带园部进了屋。
  “太残忍了,和完吾、须磨子一样。”
  一见画家的尸体他就用手摸着额头叹了口气。但是他还是迅速整理了情绪,把平川的上身靠在椅背上开始进行尸体检验。和之前一样,他一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一边仔细地检查。
  “只有胸口一处枪伤,在心脏靠右处。和之前一样也偏离了要害处。看来凶手不是射击高手。推测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十二点到两点之间。呃,不对,前后应各延长一小时,半夜十一点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段应该没问题。平川受伤后的一段时间内应该还有知觉。太可怜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办法求救。总之他的伤口和前天两个人的伤口非常相似。虽然现在取不出子弹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是两起案件是由同一个凶器所为的可能性很高。”
  “大约是多远距离被枪击的呢?”
  手里还拿着衣服的江神学长问道。
  园部说:“我能确定的是三十厘米以上,不过感觉得有一米以上。”
  “除了枪伤还有其他伤口吗?”
  “粗略来看的话没有其他伤口。应该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被越过桌子的子弹击中的。子弹是从上往下进人身体的,所以可以判断凶手是站着的。”
  “越过桌子被击中……这儿就是凶案现场吗?”
  “这点应该没错。因为被枪击后,他是没办法站起来的。”
  “其他的还有吗?”
  “没了。我能判断的就这些了。”
  “这样啊……”
  江神学长去换衣服的时候,我和园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空气很凝重。
  “好像没有打斗的痕迹。”
  听我一说,医生只回答了句:“是的。”
  “医生,地板上散落着很多拼图的碎片。这些碎片本来是放在桌上的,昨天我们看见它的时候拼图已经拼好一半了。看看现在这些碎片散落了一地,我就想平川老师和犯人之间会不会发生了一场争斗并且把桌子打翻了呢?”
  医生看着地板上的拼图“嗯”了声就陷入了思考。
  “没有发生打斗吗?”
  “我看不出来发生了那样大的争斗。被害人的脸上手脖上连道擦伤都没有。穿的衣服也没乱。哎呀呀,我这个外科医生怎么干起警察的工作了。”
  园部医生说得没错,死者所穿的麻质衬衫上连褶子都没有。而且如果桌子被打翻了,那散落在地上的拼图上肯定会留下踩踏的痕迹,但是我们连一张被弄脏或者弄破的拼图都没看见。我一直在纠结这个谜团,只要一遇到不能完全找到答案的小谜团,我就会一直想,直想到头疼。
  “对了。”我想起一点,“这不是凶手打乱撒到地上的吧?医生,平川老师不是没有被击中要害立即死亡嘛!那就是说平川老师有留下死亡信息的时间喽?”
  “死亡信息?哦,你是说平川在死之前会不会写下犯人的姓名是吗?嗯,从理论上说有这种可能性。那这会和拼图有什么联系吗?”
  “所以平川老师用尽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鲜血在拼图上写下犯人的名字。桌子周围也没有笔纸什么的,他只能这样留下文字。”
  “嗯,然后呢?”
  “平川老师在拼图上留下了犯人的姓名作为死亡信息。但是平川老师在写的时候犯人还没有离开现场,并且很不走运地被犯人识破了,所以犯人慌忙打乱拼图并扔到地上。我们重新来拼吧。没准犯人的姓名就写在上面呢。”
  沉默了片刻。园部在思考着什么。换好衣服的江神学长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你说的这一点我难以接受。如果当真凶手发现了平川老师留下的死亡信息的话,仅仅打乱拼图他就能放心吗?拼图重新拼好后自己的名字不就显示出来了吗?如果是我的话,就用血涂满拼图,要不然就偷偷地把整幅拼图带走扔到海里去。”
  “可能我说的有点站不住脚。但没准是犯人当时气得发昏所以不能冷静判断呢?”
  “嗯。但我还是觉得如果凶手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了拼图上,肯定要用什么东西把名字擦掉。算了算了,我们就把拼图收起来大致看一下吧。要是有带血迹的拼图我们就挑出来再拼到一起看看。这样我们就不需要重新开始拼了。”
  “嗯,就这么办吧。”
  我们弯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拼图,这时外面传来了停自行车的声音。敏之他们到了。进屋后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平川的遗体后他们都倒吸了口冷气,然后又一脸疑惑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我们。
  江神学长向赶来的敏之、纯二和和人简短地说明了情况,三个人愕然地听着。
  “是昨天半夜吗?但是我没听见枪声呀。”
  和人念叨着。考虑到这儿和望楼庄的距离,即使枪声能传到对面也已经很微弱了。
  “凶器还是来复枪?是同一个人所为吗?”
  敏之并没有针对性地问。由于恐惧他的五官拧在了一起,还不时摇摇头。
  “那你们趴在地板上是干吗呢?收集物证吗?”
  我正准备回答纯二时,园部“啊呀”了一声,声调都变了。
  “有栖川,不会这样的。你的假说不成立。”
  “为什么?”
  “你看这个。”
  医生拿着一块沾有血迹的拼图给我看。
  “这个拼图的表面是用乙烯树脂做的。这里沾着血迹,你看,血迹从拼图上滑下来了。要在这上面写字必须得用油性笔才行。”
  “那背面呢?”
  “背面也是一样的。平川老师没有在拼图上留下死亡信息。准确地说是没办法留下。”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正想重新开始思考,这时园部医生提出了一个推论。
  “刚才你也许猜对了一半。事实可能是这样的——平川老师想在咽气之前告诉我们凶手的名字,因此就准备在拼图的完成部分用血写字。他没有意识到拼图表面乙烯树脂的材质是不能写字的。总之平川就是试着用鲜血在什么地方留下凶手的姓名,但这时还没有离开的凶手发现了平川的意图所以就拿起拼图扔到地上摔乱了。是不是这样?”
  这个推理听着就符合常理了。被害人很自然地想在最后时刻留下凶手姓名,他坐的地方离墙壁还有些距离,又不能在地板上的波斯地毯上写。已经不能挪动身体的他要想留下文字的话,那最先考虑的肯定是眼前的拼图了。桌子面是玻璃的而桌子脚又是金属的,所以即使他知道拼图表面是乙烯树脂,他还是会很自然地拿起拼图。同时,虽然被害人的尝试是徒劳的,但在一旁的凶手还是会被这一行为吓得够戗,所以打乱拼图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了。
  “那凶手在打乱拼图后为什么不再补上——这话可能有点残忍——为什么不再补上一枪呢?难道是因为看见旁边的拼图没有沾上血迹所以就放心了吗?”
  “应该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拼图已经打乱了,被害人也马上就要毙命,所以没有必要再补上一枪了。
  “园部医生。”江神学长抬起死者的右手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又要推翻大家的推理了,我觉得不是那样。平川老师的右手食指上没有血迹。”
  “什么?奇怪,他应该不是左撇子啊。”
  “为了慎重起见我也看了他的左手食指,也没有血迹。准确地说他没有哪个手指上是有血的。”
  “那就是说平川老师没打算留下血文字吗?”
  “是的。”
  事情又变得麻烦了。净是些细小的问题,但就是都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答案。如同塞住牙的东西剔不出来一样,我开始焦躁不安。
  “我们还是重新来思考这起案件吧。最关键的凶器去哪儿了呢?看来这次也不在犯罪现场。”
  “江神所言极是。”敏之提高了声音说,“我们不要管这幅拼图了。也许它就是不小心被碰到地上的呢。”
  当然我们并不赞同他的这个说法。
  “凶手还带着来复枪吧?现在最让人害怕的是凶案还有可能继续发生。与其纠结在这些小问题上我们不如考虑考虑怎么阻止凶案的再次发生。”
  “犬饲说得对。”和人接着说,“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都会被杀的。凶手对三个人都只各发了一枪。也就是说还剩一两发子弹。”
  “丢了几发子弹?”
  和人被江神学长这么一问就支吾起来,看来他记得不太清楚。
  “一发还是两发吧。也有可能是三发,但不会比三发多了。”
  “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纯二看着和人不满地说。
  “要不是你那个危险的玩具哪儿会发生这些事情。来复枪本来应该收好的,结果你马虎大意,直到须磨子死你竟然都不知道来复枪不见了,现在又不记得子弹到底少了几发!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那个,我……”和人似乎完全被纯二压住了气势,“你那样说就不对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在管理来复枪。都是熟人,而且这个家里都是有判断能力的大人,也没有谁说要把来复枪锁到保险柜里呀!我知道来复枪危险。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怪我一个人,你早干吗去了?首先一点就说你吧,你刚来的时候不也兴致勃勃地找我说要试射的吗?当时兴趣盎然,现在就别来怪我。要是凶器是菜刀的话,你是不是要怪礼子没有管好菜刀呢?”
  “来复枪和菜刀那是一回事吗?”
  听了和人辩解的纯二提高了声音。和人摆好了准备迎战的姿态。
  “你听说过哪个国家的哪家厨房里会挂着来复枪?”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责任。大家都知道来复枪放哪儿。你也摆脱不了责任!”
  和人一脸狼狈但还嘴硬。
  “什么?知道来复枪放在那儿所以大家都有责任?那车把人撞飞是不是得怪警察呀?”
  “好了,你们都冷静点儿!”园部制止了两个人。
  “我们以后再追究责任。现在你们这样打嘴仗能解决问题吗?”
  纯二虽然还一肚子火但好歹闭嘴了,和人松了一口气。我和江神学长也试射过来复枪,我们也有责任吧。但是不知道丢失的子弹数量确实让人头疼。
  “我们应该首先查明凶手是谁。”
  我很赞成敏之的说法。事到如今,他的冷静值得信赖。不光自己的生命,还有妻子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也许因为这样才让他更加冷静吧。
  “总之现在不是头脑发热的时候。”
  医生没问谁要烟,和人递给他一支烟并点着了。
  “现在岛上就这么些人,所以凶手肯定就在这些人中间。只要认真调查一定能够找到凶手。是不是,江神?”
  社长只是“嗯”了声。
  “我们看看犯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敏之说,“我们要在警察到达之前保护好凶案现场。在这期间我们可经不起再有人被杀了。我们要找到证据,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是啊。”恢复了平静的和人说,“要是屋子周围能留下凶手的脚印就好了。啊,不行,我们和江神他们都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待会儿调查也行。对了,凶手是怎么来这儿的呢?应该不是走路。那是骑车到的大门吗?还是从后面坐船上岸……”
  “不会是船的。”
  我打断了和人。
  “我和麻里亚是十点前划船出海的,大约十点半的时候船翻了。凶案发生在十一点以后,所以谁都用不了船。”
  “哦,这样啊。”和人继续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就是骑车来这儿的了。我们可以调查一下门口的路。如果有我们今天的痕迹以外的脚印和自行车印记的话,那就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虽然昨天没下雨,但我觉得不太可能留下很清晰的痕迹。”敏之说。
  “总之我们先调查一下吧。”医生依依不舍地把香烟扔出窗外,“本来就不指望有什么收获。真要找到了就赚了。”
  六个男人迅速开始进行调查。



  8

  毫无结果。别说是凶手的脚印了,凶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与其我们这样继续破坏凶案现场,还不如好好保护等警察来,所以我们决定回望楼庄去。我们不忍心把画家的遗体就那样放置不管,所以把他的尸体横放在床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从床的方向可以看见墙壁上挂着的须磨子的画像,追随我视线的纯二也注意到了这幅画像,他很惊讶。选择那个地方挂画是巧合,还是画家钟爱这幅画呢?——接着我更加注意到的是,盯着须磨子画像看的纯二的眼神里,没有看见昔日妻子风采后的悲伤,反而有一种近乎邪恶的憎恶。这样的眼神让我很困惑,也扰乱了我的思绪。这个男人真的爱须磨子吗?我感到一阵害怕。那种憎恨的目光让我呆立许久。
  我们离开了鱼乐庄。
  屋外阳光刺眼,好几个人都拿手遮挡阳光。
  “我们怎么回去呢?”敏之环视大家后问,“对面的人肯定想知道具体的情况,早就急得不行了。园部医生和江神就请先坐船回去吧。你们二位说话条理最清楚。我们还是骑车回去。有栖川你就骑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回去怎么样?”
  没有异议。江神学长和园部医生绕到后面的石阶,剩下的我们跨上自行车。当我踏着这辆红色自行车的时候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真像刚才麻里亚说的那样我骑上了平川老师的车。但是现在已经不必回鱼乐庄归还自行车了。
  四个人默默地蹬着自行车。本来这样的四个人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话,更何况其中还有可能潜藏着真凶。显而易见,,现在要是开口肯定就是在彼此试探。
  “就算是这样。”和人打破了沉默,“究竟为什么非杀平川老师不可呢?还有前天被杀的伯父和须磨子,杀人案不都得有动机吗?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动机呀。太恐怖了。”
  “动机吗?”
  与和人并排骑在前面的敏之作出回应。
  “是啊。前天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们都是烂醉如泥,所以我总觉得是一起突发事件。也可以叫做暴风雨案件。但是这次的案件就完全不同了。凶手就藏在望楼庄的人中间,这个人竟然冒着风险特地跑到鱼乐庄去杀人。单程去鱼乐庄就要半个小时,再加上杀人的时间大概要一个小时十分钟左右吧。在这段时间内凶手肯定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发现不在。可就是这样凶手还是去了。所以应该是有预谋的作案,而不是没有动机的杀人。”
  “嗯,说得在理。是这样的。”和人点头表示赞成,“凶手确实在半夜冒了很大风险。但是,三更半夜的就算从望楼庄溜出一个小时左右,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不大。头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好好睡,所以昨晚大家都早早上床睡觉了吧。”
  “那可不是。还是有某某先生和某某小姐大半夜地跑到海上把船弄翻了呢。这风险可是很大的哦。”
  我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昨天夜里就我们两个人在闹腾。
  “但是呢,”敏之说,“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共通的地方呢?比如有什么事情将他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每起案件的动机,但是我很好奇这两起案件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要说平川老师和须磨子的话——”
  话说到一半的和人立马闭嘴。他大概是想说他们两个人三年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当然,他又匆忙收回要说的话是因为想起来须磨子的丈夫纯二就在身后。
  “平川老师曾经以须磨子为模特画过一幅画,但算起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也看不出那和凶杀案有什么关系呀。”
  瞒的真痛苦。敏之没有意识到什么。“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须磨子的画像不是还挂在墙壁上呢吗?那幅画画得真不错啊。”
  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纯二,他还是面无表情。他刚才投向须磨子画像那充满憎恨的眼神到底在诉说着什么呢?莫非他早已知道妻子和画家之间的那段过往并为此受伤了吗?我也只能这样解释他的眼神里所隐藏的强烈的情感。我能理解他因为来复枪跟和人冲撞。没有一个同伴的境遇只能比他更痛苦和挣扎吧。
  等等,难道?
  牧原父女被杀的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喝得烂醉的和人把平川和须磨子过去的关系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他说完后我们发现本该回房的纯二就站在那儿——或许他什么都听到了。
  和人在说着什么。
  “昨天夜里凶手也像我们这样骑着车吧。当时凶手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昨天夜里天气很好,有星星和月亮的照射,骑起车来很方便。但是去杀人和杀人回来时的各三十分钟的路程还是很长的吧,我真想知道凶手当时的心情。”
  我也试着去揣测凶手当时的心情。杀人前的紧张和得手后的兴奋肯定让凶手心情激动,还有就是凶手想早点儿回去睡觉,所以当时肯定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吧。我似乎看见了无风的夜晚,沐浴着皎洁月光的凶手流着汗孤独地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但是这个身影被黑色笼罩,无法判断这个身影是谁,是男还是女。
  绕到瞭望台的山丘,道路平缓地拐向右边,过了山丘道路又向左边弯曲,不久道路就变得笔直了。
  突然我被掉在路边的白色物体吸引了。
  “停!”我捏了闸,“停,请停一下!”
  我停在白色物体掉落的地方,叫住骑到前面去的三个人。他们已经骑到前面二十多米了,听了我的叫声后停下车回过头。
  “怎么了?”
  敏之大声问道。我下了自行车,捡起掉在路边的白色物体。原来是一张纸片。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我回答了敏之后看了看纸片。上面画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记号还是图案的东西。这是什么?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开始思考。

  [图三]

  “什么掉下了?你捡的什么呢?”
  敏之仍旧跨在自行车上扭着头问我。看来他是不准备过来我这边了,那还是我过去吧。但我得先做件事。为了记住捡纸片的地方,我捡了块石头在身旁的一棵树上画了个“×”。我又四周环绕了一下,大致记住了周边的景色。做完这一切,我才重新上车,骑向正在等我的三个人。
  “捡到什么了吗?”
  敏之探头,和人和纯二也看着我。我把纸片递给他们。
  “哦,这个呀。”
  纯二说道,其他两个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这个呀’是什么意思?你们见过吗?那请告诉我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被我一问,三个人对视了一下,接着敏之开始向我解释。
  “我们也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只是我们对它有印象。因为我们刚刚骑车去鱼乐庄的路上也见到了。”
  “见到了?见到了也没在意就过去了?”
  “有栖川,请你想想,那时我们刚得知发生了凶杀案,都想早点儿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所以拼命地骑车赶过去。在那种情况下,难道我们会因为看见路边有一张纸片就紧急刹车吗?明显不可能呀。”
  “也是。”这话说得在理,“那就是说你们注意到有纸片喽?”
  “嗯,我经过的时候还说了句‘有东西掉在地上呢’。和人和牧原两个人说像纸片。我们三个人都看见有什么东西掉在路边。”
  “等会儿。刚才犬饲和我都经过这儿了,但这纸片上面有自行车轮胎的痕迹。难道说是我们骑自行车从这上面过去的吗?”
  纸片背面歪歪斜斜的印迹确确实实是自行车碾过的痕迹。
  “不会,这东西是掉在路边的,所以我们是从它旁边过去的……但是被你这么一说上面确实是轮胎的痕迹。奇怪了,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人骑车从这上面过呀。”
  意识到了什么,决定改变话题。
  “去的时候你们都很慌张所以忽视纸片是很正常的,但是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你们还会无视它呢?啊,我这话说得不好听,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原因。”
  “不是。”敏之望着和人说,“我们忘了路边有这玩意儿。要是看见了的话我们肯定会停车的,但是刚才都是笔直的路,所以我一直在和和人说话没有注意到。”
  和人也赞同地点点头。
  “我没你那么有好奇心。”一直没说话的纯二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在路边看见纸片,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停下自行车的人就是好奇心重的人喽。——虽说我好奇心很重,但是如果在平时我也不会停车下来捡起纸片看的。只是当时我刚好想到昨夜凶手骑车经过这条路的情景,所以我猜掉下的东西会不会是凶手的,就条件反射地刹了闸。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凶手留下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凶手昨晚掉下的东西。因为昨天下午只有我、江神学长和麻里亚骑过自行车,我们四点从瞭望台回来经过这里还没有看见这东西呢。”
  三个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和人说:
  “嗯,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这东西没准真是凶手掉下的。但是你确定昨天傍晚你们回来的时候路边没有这张纸片吗?没准你们三个人说话说得起劲所以没注意呢?”
  “不会。”我很有自信,“路边没有纸片。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江神学长和麻里亚。”
  “明白了,明白了。”和人说。
  “就像有栖川说的,如果昨天傍晚路边没有这张纸片的话,那这不就是凶手半夜掉在那儿的吗?”敏之认真地说,“那可是很重要的物证。”
  纯二似乎也被吊起胃口,说:“让我看看。”
  他便从敏之那里拿过纸片认真地看,但也只是皱着眉喃喃自语。
  “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呀?就像暗号似的。会不会是凶手和画家之间的通信暗号?”
  “在这儿瞎想也没用。”敏之想要结束谈话,“我们还是先回望楼庄吧。也许望楼庄那儿有见过这东西的人。有栖川就麻烦你拿着了。”
  我接过纸片叠起来放到POLO衫的口袋里。
  “已经十二点半了。”
  和人跨上自行车说。



  9

  客厅里聚了十个人。除了没有平川老师,这个情景仿佛是牧原父女被害的那个暴风雨之夜的再现。凝重的空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清凉的海风从敞开的法式窗口吹进来,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优雅飘动着的窗帘。
  “最初大家发现死者的时候肯定都很震惊吧。”龙一用沉稳的声调对我们说,“特别是麻里亚,太可怜了。”
  麻里亚的情绪似乎还没有恢复,脸色很差,但是听了伯父的话后她抬起头虚弱地说:“我没事。”
  “就是前天夜里,不对,就是昨天早上大家就和今天这个时候一样聚在客厅里。”园部一边用手帕仔细擦着烟斗一边对江神说,“怎么样呀,江神?今天还是由你做主持人吧。而且你又是最先发现死者的,在谈话的过程中你也可以穿插你的发现和感想。”
  江神学长接过了主持人的任务,看他的样子是觉得谁都能胜任。
  “刚才我说了我们出海搜寻船桨到发现死者的过程。园部医生和犬饲先生也向大家详细报告了现场的情况。我想大家现在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第二起杀人案件,也出现了第三位死者。”
  社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从哪儿说起。停顿的间隙客厅里鸦雀无声。
  “首先我们来确认基本事实。被害人平川老师的被害时间是昨晚的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死因是胸口遭枪击失血过多。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但是估计使用的是和前一起案件一样的来复枪。平川老师死的时候是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的。凶手应该是从一米开外越过桌子射击的,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老师死后被移动过的痕迹。
  “虽然现在我很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平川老师会被杀,但是现在我们最想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谁杀了平川老师?我想彻底追查这一点。我作为晚辈要调查大家多少有些不太礼貌,所以还请大家见谅。接下来我会就昨晚的行踪询问每个人。请大家如实告诉我。如果要说假话那就请行使你的沉默权。在这过程中如果对我的询问方式或谈话的推进方法有疑问的话请当场提出来。”
  江神学长一脸严肃的说话方式让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困惑。连我都怀疑他没准就是个刑警。因为“彻底追查”这样激烈的言辞震慑到了我们。——他是在宣示既然调查就要彻底进行调查。
  “那我们就按座位顺序开始吧——从有马先生开始,请您说一下昨晚的活动。请从八点晚饭结束后说起。”
  有马龙一身子深陷在藤椅里,两手交叉放在小肚子上,慢悠悠地开始他的陈述。
  “昨天是我过的最糟糕的一天。前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我也没睡好,所以中午就想睡一觉,但怎么都睡不着,一整天都待在屋里……哦,是要说晚上的事情,不好意思。吃过晚饭后我在饭厅待了一会儿。礼子请犬饲的妻子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筷,我就在旁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大概九点半左右她洗好碗筷,之后我就和礼子喝茶随便聊了会儿。那会儿园部和江神一直在客厅里玩拼图,我还开玩笑地和礼子说他们真是不知厌倦。十一点的时候我看礼子打哈欠就让她去睡觉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喝了点白兰地。本来喝这酒是为了促进睡眠的,哪知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后来就醉了。我估摸着是十二点以前上床的吧,在那稍前的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我要说的就这些。
  “谢谢您,接下来就是旁边的礼子了。”
  礼子被江神学长一催,微微点点头后像要开始唱歌似的吸了口气。
  “就像刚才爸爸说的,九点半之前我边和爸爸聊天边和犬饲夫人一起收拾晚餐的碗筷,九点半到十一点左右我泡了红茶又和爸爸聊了会儿。到了十一点我突然觉得很累,老是打哈欠,爸爸看见了就叫我去睡觉。接着我就回了房间,十一点半左右睡觉的。天还没亮的时候我醒过一次去了卫生间,那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那会儿我脑子模模糊糊也不记得是几点。不过我去厨房喝凉水的时候记得犬饲夫人在那里。”
  “那会儿是五点。”里美说,“你不是还说‘南岛的天亮得真晚’吗?”
  “哦,是这样的。”礼子回答,“嗯,是五点。我喝完水后就回房继续睡了。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不到六点,我就起床开始准备早饭了。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园部医生下来洗的澡。”
  医生点点头。
  “就这些了吗?”
  “是的。”
  “我明白了。”
  江神学长将目光移向礼子身旁的和人。
  “请说吧。”
  和人掐灭叼在嘴里的香烟,坐直了身子开始说:
  “我和父亲还有礼子不一样,昨晚我一直都睡不着觉。晚饭后一直坐在藤椅上发呆。本来我准备好好想想牧原父女被害的案件,但是脑子基本不动,所以只是在那儿发呆。九点半我回自己屋里了。对了,那会儿我还看见麻里亚和有栖正从玄关那边走过来。回房后我打开收音机听音乐,看着坏了的无线电心有不甘,所以鼓捣了会儿。哎,我还一个人无聊地玩了会儿扑克。你们心里肯定都在笑话我吧。但是也没个人和我一起玩牌呀。后来我觉得太无聊了就决定上床睡觉。睡着了一会儿,但半夜我醒了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所以起床准备去喝点儿酒。那会儿应该是……是几点呀,江神?”
  和人把球扔给了江神学长,社长接住了球。
  “两点不到。你还记得你在这喝了杯兑水的酒后,我说了句‘已经两点十五分了’吗?”
  和人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对,对,我还说了句‘才两点十五分啊’,又倒了杯酒拉住江神。好不容易逮着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当然不能让他走了。结果我们俩边喝边聊一直弄到四点。是不是这样的,江神?”
  “嗯,大约是四点十分。”
  听学长确认后,和人双手一摊:“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我要补充两点。”江神学长说,“在我和和人两点前到四点多这段在客厅喝酒的时间内既没有从鱼乐庄的方向听见枪声也没有看见可疑的身影出入望楼庄。而且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见停着的自行车,我们两个人都看得见三辆自行车好好地停在了那儿。两辆停在藤椅旁的法式窗户旁,一辆停在玄关旁的窗户旁。对不对,和人?”
  这次是江神学长投出球,和人“嗯”了一声接住了球。
  “江神,这可是很重要的证词呀。”园部停下擦烟斗的手说,“两点到四点你们在客厅里,既没有看见凶手,又可以确信自行车没动是吗?即使把平川老师的死亡时间放宽松也是十一点到三点间,那就是说凶手在一点半之前杀害了平川,两点之前就已经回到望楼庄喽?”
  在一旁听着的我突然想起什么举起了手。
  “凶手的作案时间段还可以再缩小点。我和麻里亚在十二点十五分之前一直都在大家所提到的自行车上坐着聊天,因此凶手在十二点十五分之前是不可能骑上自行车的。如果刚好是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凶手出现,骑上自行车去鱼乐庄的话那么抵达鱼乐庄的时间应该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左右。也就是说凶手最早在十二点四十五分作案。另一方面根据江神学长的证词我们可以得知凶手最迟在一点半之前结束——因此作案时间是在十二点四十五分到一点二十分左右之间。”
  “是,确实是这样。”
  麻里亚正准备表示她赞成我,就被敏之打断了。
  “有栖川,你的推理有一个漏洞。你忽视了凶手可能在更早的时间里作案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凶手可能十一点刚过就杀害了平川老师,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已经回到望楼庄了。没准有栖川和麻里亚坐着的自行车是已经从鱼乐庄骑回来的车了.”
  “啊,这不可能。实际上我从十一点半左右开始就一直坐在自行车上。当时三辆车都在。法式窗户旁一辆,玄关旁一辆。”
  “好了!”园部掷地有声地说,“有栖川说得对。作案时间只可能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到一点二十分之间。比我推断的时间范围就更加缩小了。
  “明白了。刚好也轮到你了。有栖,你从头开始说你昨晚的活动吧。”说着江神学长点了一根烟。
  我告诉大家除了九点前到九点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外,昨晚我一直和麻里亚在一起。从我们两个人一起散步到坐船出海再到翻船,我按顺序一一讲了昨晚我的活动。到我说完,江神学长已经抽了两根烟。
  “你们俩昨晚的活动貌似是最特殊的啊。”
  我们得到了这样的点评。
  “那这次大冒险的前后,你们谁都没看见吗?十二点十五分你们回屋的时候没有撞见任何人吗?”
  我和麻里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
  “我们好像正在逼近案件的核心呢。”
  听敏之一说,江神学长回答:“还不好说呢。”
  “继续后半段。”



  10

  接下来是犬饲夫妇。首先开口的是丈夫敏之。
  “我们没什么特别要说的。里美帮礼子洗了会儿碗碟,那会儿我很倦怠地在看电视。九点过后,礼子说:‘剩下的我来弄吧。’所以里美就离开了,之后我们两个人又看了会儿电视,九点半左右就回二楼的房间了。礼子在餐厅里泡茶并且招呼我们喝,但是我们谢绝了。那时园部和江神还在一门心思地玩拼图。回房后,虽然时间还早,但里美十点前吃了安眠药就睡下了。我上床后看了三十分钟的书,但那书太无聊了,所以很快就困了。十点半我就关灯睡觉了。从那会儿到今早起床我没有醒过一次,所以我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
  敏之的妻子里美基本就是照搬丈夫的话说了一遍。
  “接下来轮到我了。”园部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到了我这把年纪是不可能还像有栖川和麻里亚那样到了晚上反而变得兴奋了。你们两个人昨晚的经历很有意思啊。啊,对不起,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我很幸运来这座岛后能收获一位朋友,就是江神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朋友。这位年轻人陪我这个谁都不愿搭理的破医生玩拼图,谈天说地。他不是唯唯诺诺‘是是’地只听我说,而且还认真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所以我很开心。之前我还一直幼稚地不能接受核电站,现在我终于开始改变这个想法了——啊,对不起。你别看我,江神侦探。昨晚吃晚饭后我们不就一直边玩拼图边乱侃嘛。十一点后我喝了点儿酒,一直在客厅待到了十二点。中途聊到什么的时候,我这个老头儿的体力不行了,所以对江神说:‘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要认输了,我们明天再继续吧。’江神听了我的请求后就饶过了我——对了,我们当时聊到哪儿了?”
  “康德的‘物自体’的是非。”
  江神学长严肃地回答。我真的是理解不了他们。这俩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哦,对了。哎,这个话题我们两个人待会儿再聊。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之后我就回房睡觉了。除了一点前我起床上过一次厕所外,我一直睡到早上。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还碰见了麻里亚。”
  麻里亚点点头。
  “嗯,是的。我也刚好上厕所。”
  “我还开玩笑说她是不是一直和有栖在露台上聊得带劲儿呢。”
  “太讨厌了,医生。你干吗说我和有栖聊得带劲儿呀!”
  我想对麻里亚说你也没必要那么激动吧。
  “那会儿我们看了露台,两辆自行车都好好地停在那儿。”
  听麻里亚一说,园部医生点点头。
  “二楼看不见停在玄关边的自行车。到我早上六点起床洗澡前,我一直都睡得很沉。”
  “这样啊。”听罢,江神学长催促下一个人。
  按座位的顺序下一个就是纯二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但他摸着胡子眼神游离,一时半会儿似乎没准备说话。
  “轮到我了。我不记得我昨天晚上干吗了。”
  他的嘴角浮上一丝自嘲的微笑。
  “我去了屋顶的阁楼,找到一本好看的书所以就站着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贝壳的标本。然后我又去父亲和须磨子安息的屋子,在那儿精神恍惚地待了好久。等我回自己房间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左右了吧。”
  他刚才所说的自己的房间是过去完吾的房间。
  “半夜我醒过一次。是一点多的时候吧。我起来上了趟厕所,之后就在走廊上眺望大海。大概站了有五分钟吧,还碰见江神从房间里出来。那时是几点?”
  “一点二十分左右。”江神学长回答。
  园部医生插了句话:“喂,江神。你是不是夜猫子啊?还是你失眠?刚刚你说从两点开始你在客厅和和人喝酒,在那之前你又在房子里转悠。”
  社长苦笑着揉揉额头。
  “我是夜猫子,而且昨晚尤甚。一点多我去卫生间的时候站着和牧原先生说了会儿话后就立刻回屋了——牧原先生请继续说吧。你刚才说你透过走廊的窗户眺望大海对吧,那就是在看涨潮海角的方向喽。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奇怪的声音或者奇怪的东西。”
  “让我想想。”
  一直无精打采的纯二突然瞪大了眼睛。
  “看见了,我确实看见了。”
  “想起来了吗?”
  江神侦探似乎猜测到了这个回答,冷静地问道。纯二终于开始正面直视江神学长的眼睛了。
  “我朝鱼乐庄方向看的时候,一瞬间恍惚看见了非常微弱的灯光。也许那就是凶手骑的自行车的灯光呢。”
  “只能这样想了。”敏之果断地说,“牧原,请你想想。那时是几点?”
  “大概是一点二十五分吧。”
  “一点二十五分。”
  纯二和江神学长同时回答。
  “但是,”社长补充了一句,“但是,只有纯二一个人看见灯光了,我没看见。牧原‘啊’了一声,我问他怎么了,再朝涨潮海角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对,你没看见。”纯二遗憾地小声说道。
  江神学长继续问话:
  “那个灯光是朝鱼乐庄方向去的,还是从鱼乐庄朝我们这边过来的呢?如果是自行车的灯光的话应该是移动的。”
  “只是一瞬间的灯光,我也只是突然瞥见了。对了,那个,呃,是朝鱼乐庄方向去的。嗯,是的。”
  “你确定吗?”
  “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我只看见了瞬间的灯光,之后灯光进入树影中就看不见了。而且我也不是一直站在窗边的,过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了。”
  再问似乎也是白费工夫了。
  确实是很关键的证词。但是他的证词值得相信吗?只有他一个人看见貌似凶手的自行车的灯光,所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还值得怀疑。也许他是在放烟雾弹以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纯二继续,所以一时没人说话。他意识到后简短地说了声“我说完了”。
  “谢谢,我是最后一个了。”
  江神学长摆正了身子。
  “从刚才园部医生、和人还有纯二的话中大致可以知道我昨晚的活动时间了,不过为了慎重还是我本人再从头说一遍吧。晚饭后我一直在客厅里和园部医生玩拼图聊天,一直玩到快十二点。之后我回房准备睡觉,有栖还没回来我心里还疑惑他干吗去了呢,不过我没有担心很快就上床睡觉了。我猜他可能是和麻里亚在外面乘凉聊天。我正模模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有栖回来了,他也马上就睡了。一点多的时候我去卫生间,在走廊站着和牧原说了会儿话,就像牧原说的他看见鱼乐庄的附近有灯光。我补充一点,当时,也就是一点二十分左右,我朝窗户下看了看,两辆自行车正好好地停在法式窗户的旁边。”
  “啊,我也看见了。”
  江神学长听见纯二的补充后点点头继续说。
  “从那儿看不见第三辆自行车的情况。因此我和刚才园部医生还有麻里亚的证词一样只看见了两辆自行车。而且不到两点我又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嗓子干所以就下楼去厨房喝水。刚好和人让我陪他喝酒,所以我们就往酒里兑水开始喝起来了。四点十分左右我们都各自回房了。就这些。”
  江神学长又点燃了一根烟。他眯着眼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大概是在脑袋里总结各种说法吧,他一时沉默了。
  “现在看,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大半夜发生的案子,所以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虽然我们已经缩小了凶手的作案时间段,但还是不能锁定凶手。”
  最后是他的独白。
  “有没有什么有疑问的地方?”
  被江神学长一问,敏之“啊”了一声。
  “怎么了吗?”
  “可能有点偏离我们现在说的话题,只是我想给大家看一样东西。有栖川,那个东西呢?把那个像暗号一样的东西给大家看看呀。”
  听敏之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赶紧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回来路上捡到的纸片,打开纸片后递到了江神学长的手里。
  “这是什么?”
  社长瞅了一眼纸片后抬头问我。
  “是从鱼乐庄回来的路上捡到的。犬饲先生、牧原先生、和人先生三个人去鱼乐庄的时候就在路边看到了,但因为那时他们赶着去凶案现场所以直接过去了。对了,学长,这是在瞭望台那座小山靠望楼庄方向的笔直的那条路的路边捡到的,昨天傍晚我们经过那儿的时候没有看见纸片对吧?”
  “没有,我确定。”
  “麻里亚你也确定没有吗?”
  为了保险起见我又问了麻里亚一遍。
  “嗯,没有。在这座岛上就是一个易拉罐或一张纸掉下来都会很显眼。”
  “也就是说,”我看着江神学长,“这张纸片不是昨天傍晚掉在路上的,是今天凌晨掉的。从刚才大家的发言中可以得知没有人骑自行车去过那儿。明白了吗?这是昨晚明明经过那里今天却没有说实话的人,也就是凶手掉下的东西。”
  “明白了。”江神学长环视大家,“是不是有人掉的这张纸片?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张纸片是自己掉下的但与这件案子没有关系?”
  没有人回答。看来这张纸片的主人就是平川杀人案的凶手了。虽然现在不明白这张纸片对凶手意味着什么,但此时凶手心里肯定在想糟糕了吧。凶手肯定没办法简单地说这个小东西与案件没有关系。
  “凶手掉下的东西……”
  江神学长自言自语地说着。为了每个人都能看清纸片他把纸片平摊在了桌子上。
  “这个轮胎印呢?是去鱼乐庄的时候犬饲先生你们压在上面留下的吗?”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立刻回答道,“没有人压过这张纸片。听他们说去的时候这张纸片是掉在路边的,所以他们是从旁边经过的。从鱼乐庄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我正要从旁边经过的时候看见了它就捡起来了。没有谁留下这个轮胎印。”
  “好奇怪啊。那就是说这个轮胎印是最开始就留下的。可这看上去是最近新留下的印子呀。用手指擦还在掉沙子呢。这沙子也应该是昨天夜里沾上的。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连江神学长也很惊讶。我也疑惑但我还有更大进一步兴趣。
  “到底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呢?”
  听我一问,江神学长“唉”了一声抬起头。
  “这个很明显。是莫埃人像的朝向。”




  第四章 莫埃人像之谜

  1

  “莫埃人像的朝向?”
  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江神学长的回答太过简洁,我一时难以理解。
  “是的。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这些点代表着岛上莫埃人像分布的位置。最中间头部稍大的印迹就是瞭望台上的莫埃人像。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我点点头。
  “哦,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呢。”听江神学长一解释,麻里亚仿佛茅塞顿开。
  “这么一说明白了吧。我们可是边走边拿着标有莫埃人像的地图呢,怎么会没意识到呢?我们实地调查了五处莫埃人像的朝向,这儿和这儿。”江神学长指指相应的标记,“这个箭头的指向和我们当时调查的莫埃人像的朝向是一致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麻里亚回答。
  “总共有二十五个记号。这和莫埃人像的数量一致。我们还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所有的朝向都是正确的,应该没有大的出入。这张纸片其实就是一幅地图,用圆点表示莫埃人像的位置,用箭头表示朝向。”
  “我明白了,这是一幅表示莫埃人像的地图。”麻里亚指着纸片说,“那这到底是谁画的呢?我们才开始着手调查莫埃人像,前天就发生了那样的案件,谁能画出这样的地图呢?应该没有人有闲工夫呀。”
  “麻里亚,你仔细看这张地图了吗?”社长指着地图说,“不是地图的内容,而是纸张。它看上去像是新的吗?特别是纸的折痕,如果是两三天前折叠的纸张,折痕不会这么深。看纸上起的毛也有段时间了。这应该是很早以前画的地图。”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不会有人在这几天的时间里秘密画了这张地图的,那么这张地图就可能是好几年前画的了。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难道这是英人哥哥画的?”
  麻里亚惊讶地用手遮住嘴巴不说话了。和人和园部也慌忙重新看地图。
  “是哥哥画的地图吗?”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英人用钢笔写字的时候确实有使劲压纸的习惯。就像这张地图一样。”
  园部拿起地图,递给礼子,似乎对她说你也看看。礼子战战兢兢地接过地图,看着看着拿着纸片的双手就微微颤抖起来,她似乎在拼命忍住往外涌的眼泪。
  “虽然只是符号,既不是文字也不是画,礼子你能认出来这是不是英人画的吗?”
  园部性急地问。礼子像要把地图吃进去一样又仔细地盯着它看,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别问了!”
  麻里亚恳求园部。
  “仅仅凭这样简单的符号,礼子姐也不能断定是不是英人哥哥画的东西呀!礼子姐肯定也不能确定。所以,医生拜托你别用那种盘问的方式逼礼子姐了。”
  医生似乎被麻里亚的这番话击中了,他挺了挺身子闭嘴了。麻里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有力量。
  “我不知道。就凭这张纸,我什么也不能肯定。”
  礼子重复着这句话把地图拿回到桌子中央。
  “是吗?”园部小声地说道,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我松了一口气。
  “三年前,英人至死都在挑战莫埃人像之谜。”
  江神学长将变长的烟灰弹进烟灰缸。
  “在英人去世前几个小时,他曾对麻里亚说过‘我好像已经解开谜团了’、‘莫埃人像的朝向中有一个关键’,所以毫无疑问,他肯定一直在调查莫埃人像的朝向。”
  “是的,在那之前好几天他为了调查一直在岛上转悠,而且还说有蛇所以不要礼子姐和他一起去。”
  麻里亚斩钉截铁地作证。社长听后点点头。
  “好了。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性说明这张地图是出自英人之手了。有没有亲眼看过他画这张地图呢?”
  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吗?现在我们假设这张地图是英人画的。有没有不赞成这个推断的?”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是不是我们当中的谁画的?”
  仍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么画这幅画的就有可能是以下几位中的一个人了——有马英人先生、牧原完吾先生、须磨子、平川老师。”
  和人似乎松了口气。
  “是啊,也不一定就是哥哥画的。没准是平川老师画的呢。”
  “但是,但是。”龙一有些呜咽,“如果这真是英人画的东西的话,那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呢?这又不是从抽屉里跑出来的。为什么它会出现在去往杀人现场的路上呢?”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江神学长平静地说,“刚才我们首先确认了这张纸片是凶手掉下的东西。接着我们假定这张纸片上画的是莫埃人像的朝向——这点还有进一步确认的必要,这张地图的作者我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英人、完吾、须磨子和平川老师中的一个。但是到现在我还是无法解释凶手为什么要带着莫埃人像的地图。”
  如果此处是舞台,而我们正上演着一出戏,我希望有照明灯能缓缓地照射到这个舞台上。案件已经呈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势。——我们既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牧原父女俩会被杀,也无法得知平川老师被杀的原因。但是,莫埃人像是表示藏宝地点的暗号。难道这些宝藏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根源所在吗?
  我的脑海中就像被电击了一样闪现了各种想法——英人一直在试图挑战莫埃人像,只差最后一步宝藏就唾手可得了,但在即将得到宝藏时他却丧命于大海。而凶手一直到昨天都还拿着英人画的地图。
  大家都已经明白我脑子中的疑问了吧——有马英人的死真的只是事故吗?他会不会也是死于犯下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手呢?在这个场合下我不能说出心中的疑问,我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将这个疑问憋在心里。
  “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问没有人立刻作出反应。过了一会儿里美“啊”了声。
  “呃,我想大家现在都很累了吧。想必江神你也是如此。都过三点了可是我们还没吃中饭呢。我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食欲,但是为了身体还是吃点儿什么吧。”
  “对不起,夫人,我都没想起来。”
  “没事,礼子你别那么说。现在乱成这样了你别客气,大家先在这休息一下吧,我去做三明治。”
  “去做吧。”
  “不用了,礼子,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麻里亚站起来。
  “我去做。礼子姐姐你坐着别动。”
  三位女性也许是想离开这个气氛沉重的会议现场吧,最终三个人都站起身去厨房了。
  “我们要不要找找来复枪?”
  留下的男同胞中,和人打破了沉默。
  “凶手现在还拿着来复枪,所以很危险。还是大家一起找吧。”
  虽然有几个人赞成,但是都提不起劲。我悲观地认为肯定是找不到的,所以找之前就已经在心理上放弃了。
  三明治端来了。好歹是三位女同胞特地为我们做的,所以我们每个人都硬撑着吃了一两个。直到被咖啡的苦味弄得皱眉头时我才想起来咖啡里忘了加糖。



  2

  我们在望楼庄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来复枪。中止搜查时时钟已经转过五点了。
  我们和麻里亚一起回房间。我和江神学长并排坐在床上,麻里亚在另一面的床上和我们面对面地坐下来。三个人都做好了挑战难题的准备,眼睛里熠熠生辉——江神学长首先开口。
  “凶手拿着莫埃人像的地图,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是个关键。可以推断这起案件的背后可能和铁之助先生的钻石遗产有关联。如果这个莫埃人像的地图真是英人画的话就更有问题了。”
  麻里亚似乎打定主意,接过江神学长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三年前凶手从英人哥哥手里抢走了地图是吗?不是英人哥哥给的,而有可能是通过武力给夺走的——是不是?”
  “这可不是侦探游戏。我是认真的,你明白吗?”
  被社长这么一问,她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人将自己的想法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吧。说出来后我们再判断对不对。——英人本来坚信钻石马上就要到手了,结果没想到因意外事故而丧命。太突然了。我心里对英人是不是真的死于意外还是感到怀疑。”
  “我也是。”
  “明白了,有栖。——话说回来,如果今天你发现的那张地图真的是英人画的话,那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这样的故事。三年前,英人成功解开了莫埃人像之谜,由此找出了宝藏的隐藏地。他决定就在解开谜团的当天夜里挖宝。但是有人觉察到了他的行动。我们把这个人称做X吧。有可能是X尾随在前去挖宝的英人身后,也有可能是他表示希望协助英人,呃,还有可能是英人找X帮忙。总之就是英人挖宝的时候X在现场。X想独吞宝藏,所以就施以暴力夺取了英人的性命。这是一种可能。”
  和我想的故事一模一样。麻里亚似乎在脑海中联想社长说的内容,一动不动地默默听着。
  “当然我也许就是胡说八道。反正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内容。但是我们暂且把它当成真的。麻里亚,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吧。”
  “嗯,那首先就从大的方面开始。当时对英人死于事故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疑点呢?毕竟是突然死亡,警察没有进行调查吗?”
  “调查了。但就是形式上的调查。死因是溺死,虽然进行了尸体解剖,但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外伤。”
  江神学长思考了片刻。虽然麻里亚所说的内容否定了他杀说,但我还是不能完全打消心中的疑问。
  “英人是在掌握了莫埃人像的关键后才开始进行寻宝的吧?那英人死后,有没有发现记了莫埃人像朝向的笔记什么的呢?”
  麻里亚神经质地拢拢滑到脸颊上的头发。
  “没有。那会儿突然出了这件事哪顾得上这个?礼子姐姐承受不了打击倒下了,还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直认为笔记什么东西肯定是在一片混乱中弄丢的,今天我算明白了。原来不是丢了是有可能被谁抢走了。”
  “一片混乱啊!”我意识到了一点,“也许对他有些失礼。我们先暂且不谈为什么三年之后那张地图又突然出现了。如果从他杀说的反命题出发,也就是说如果英人真的是出事故死亡的,那么之后在一片混乱中有人发现了英人留下的笔记——也就是今天发现的地图,或者其他东西。X拿着这张地图和牧原先生还有平川老师一起寻宝,但在最后的分配上起了纷争,最后就演化成了杀人案件——这也是一种故事。”
  江神学长没有说话,也许他在掂量这两个都缺乏证据的假设吧。
  “是啊,这个故事也成立。到底哪个正确呢?还是另有玄机,可惜我们现在没有进一步判断的证据。”
  “虽然我们无法判断英人哥是死于事故还是他杀,但是这次的连环杀人案肯定和钻石有关系。我们当初来这座岛上的目的不就是要解开莫埃人像之谜吗?”麻里亚说。
  断然下了这个结论的麻里亚等着我和江神学长的答复。我看着她求助似的眼神,心想也许她在想解开莫埃人像之谜就是我们的宿命吧。虽然她并没有开口说,但她还是需要我们的帮助。她就是那样的人。
  “我们推理会可不会在这个谜团前投降的哦。对不对,有栖?”
  江神学长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就是。作为二十出头的少年侦探团,既然卷进了案件中当然就要自己解决。这可是我们的座右铭哦。”
  “这座右铭真奇怪。”麻里亚苦笑着说,“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就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团。这才不辱我们推理会的名声。”
  如果我们解开谜底的话——那就能找到钻石了吧?听我这么一说,凡事一旦开始做就一定要做好的江神学长说:
  “我们不是为了钻石才展开调查的。为了争夺钻石已经发生纷争,没准现在藏宝的地方已经变成空壳了——废话少说,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解开谜团吧。”
  我将在路边捡到的地图原稿交给了一家之主龙一先生保管,现在我们三个人手上各拿的一张薄纸是找和人要的复写纸复写下来的。三个人拿出薄纸重新观察。
  “毫无疑问这张纸上画的是莫埃人像的朝向,但是我们最好还是照江神学长刚才说的那样再确认一遍比较好。我们前天调查的五个莫埃人和瞭望台上的莫埃人的朝向与这份地图上是一致的,我们再另外看几个吧。”
  还是谨慎点儿比较好。既然要确认当然是越早越有利。离六点还有段时间所以我们决定立即出去调查。在天黑之前能调查三四个左右就行了。
  我们下楼看见龙一先生和礼子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两个人没有交谈,只是出神地看着大海,任凭海风吹拂。
  “要出门吗?”
  龙一先生问我们。
  “是的。”我们简单地回答他。
  “三辆自行车都没人骑吧?”
  听麻里亚问起,礼子说:“是的。只有和人说要换换心情出去散步去了。没有人用自行车。”
  “那就最好了。我们也骑车出去转转,换换心情。”
  “你们小心点儿!”
  在礼子的关心下我们出了望楼庄。



  3

  在骑上自行车之前我们边看地图边商量好每个人负责检查哪个箭头标志。
  考虑到我们要有效地利用日落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所以三个人决定分头行动。我负责靠近涨潮海角比较远的地方,江神学长负责海岛中央部分,靠近退潮海角的地方则由麻里亚负责。我带着仅有的一个指南针,其他两个人则检查莫埃人像和地图上的箭头指向是否一致。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走了五分钟左右,麻里亚说:“我去这里面看看。”我们和礼子朝要离队的她说:“小心点儿。”
  我和江神学长并排骑了没一会儿,碰见了从对面闲逛过来的和人。
  “喂!”他抬起手叫住了我们,“去哪儿呀?你们该不会现在还要去鱼乐庄调查犯罪现场吧?”
  “不是的。”江神学长回答,“我们去确认那张纸上画的莫埃人像朝向是不是正确的。大概调查十个左右就足够了。”
  “哎呀,你们可真认真啊,哎,其实我看到那张纸也稍微考虑了一下。不过就算我调查了全部莫埃人像的朝向,也不一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搞不清楚钻石藏在哪儿。莫埃人像脸朝这边还是朝那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搞不定这种东西。所以就拜托你们二位啦。”
  他满不在乎地对年长的江神学长说了句“拜托你了”后就晃晃悠悠地朝望楼庄走去了。我们朝反方向骑过去。
  眺望着右首的大海,不久我们就随左转的道路进入了内陆,朝着山丘笔直地骑了一会儿后就接近我捡到那张纸的地方了。骑到我有印象的那一片区域后我放慢了速度,在一棵树干上画着“×”的树旁停下了车。
  “江神学长,就是这儿了。我就是在这儿捡到那张纸——也就是那张地图的。”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江神学长跨坐在自行车上盯着路边的地面。
  “是树根旁边呀。所以才没有被吹到其他地方。昨天一直是东北风,所以被吹到路这边来也就不足为奇了。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了吧!”
  “走吧!”
  “走!我们要边骑边注意马路两边。尽管凶手不会接二连三地掉东西。”
  我们边骑边注意左右两边。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东西。不一会儿我们到达了通往山丘的斜路上。
  “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社长停下车,“离开这条路往北边走还有几个人像所以我去那边调查。你就一直往前骑吧。注意回去的时间,别太晚了。”
  “嗯,反正今天肯定不能全部调查完。”
  我们在这儿分开了。
  三年前英人也为了进行同一个调查走过这条路吧。虽然我试图将当时的他和此时的自己重合,但是我没有迸发出什么灵感。
  他曾经去找画家求教过黄金分割,曾经在山丘上教过少女时代的麻里亚吉他,唱着走调的歌。他邀请了美丽的新娘来到岛上,为了她拼命寻找宝藏,似乎离宝藏只有一步之遥,但最终他却命丧大海——也许是被谋杀的。

  ——年长七岁的兄长,非常好的人。
  ——孩童般热衷一件事。
  ——非常聪明。

  有马英人先生,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但是你却无法说出你心中的话。不过没有关系,现在就让我们去发现你想告诉我们的内容。请耐心地等等我们。现在我们正和三年前的你做着同样的调查。正在一步步地靠近你——
  我在心中朝着无法见面的英人诉说着,渴望着能够和他见一面。
  如同追赶落日一般,我飞快地蹬着车子,七点半回到了望楼庄。江神学长和麻里亚正坐在藤椅上相互交流调查的结果。
  “喂,怎么样了?”
  “清楚了。”
  我在麻里亚的旁边坐下来。
  “我只查看了三个,但三个都和那张地图上标的箭头方向一致。你们怎么样了?”
  “嗯,我们的也完全一致。我和麻里亚也都查看了三个。加上前天查看的五个,总共二十五个记号中的十四个都一致,看来箭头朝向的可信度没有什么问题了。多亏了那张地图我们就不必一一查看岛上所有的人像。大大节省了时间和体力呀。”
  “接下来我们就要查看这些朝向究竟意味着什么。毫无疑问它表示的是宝藏的下落,但到底在哪儿呢?体力劳动到此结束,接下来我们要转移到脑力劳动了。”麻里亚一脸满足地说,“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吃晚饭,空着肚子可解不了谜底。我去给礼子姐帮忙,江神学长和有栖就在这儿思考会儿吧。”
  说着她就去厨房了。剩下我们两个人交叉胳膊准备向这个谜团发起冲击,但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没拿纸和笔。
  “去拿纸笔。”
  说完我站起身。江神学长手里拿着地图,拼图似乎已经拼了四块。
  我回到二楼房间打开灯。屋内没有拉窗帘,窗外的夜空一望无际。我坐在床上,把包放在腿上翻着我想要的东西。但是包里太乱了怎么也找不到目标物品。还是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床上吧。
  终于我找到了一支藏在包底的自动铅笔,这时我突然感觉从右脚脚脖子到小腿的地方像被东西压着。是床单掉下来了吗?似乎又不是。我把包放到旁边低头看自己的右脚。结果腿肚处的牛仔裤上——
  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当我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惊愕和恐怖像响雷击中了全身——一条响尾蛇正缠在我的腿上。
  我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响尾蛇会出现在房间里?它已经在我的腿肚子上缠了一圈半了,正抬着头准备缠第二圈。嘴里还吐着分叉的红色信子,这玩意儿不光丑还有剧毒。
  ——对啊,剧毒!
  我抖动腿想把蛇抖下来,但它就是不动。反而它像要反抗我的抖动一样在腿上缠得更紧了。我抬起左脚想把右脚上的蛇踢下来,但是这家伙已经爬到膝盖附近了左脚根本够不着——我的嘴巴开始发干。
  别无他法了。我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瞄准目标猛地抓住蛇的脖颈。立刻一种黏糊糊、凉飕飕的不快感让我想呕吐。恐怖和憎恶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我愤怒了。被这东西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我也太可怜了吧。
  顾不上蛇正准备缠上我的小臂,我立即起身走到窗边。左手打开窗,面朝大海狠狠地把缠在手上的蛇扔了出去。终于把蛇扔出去了,但胳膊上还残留着蛇身滑溜溜的感觉。估计蛇没被我扔到大海里,因为我听见蛇落到楼下地面上的声音。
  接近崩溃的我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右边手腕上令人不快的感觉还没有消失,额头上还在不停地出冷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呆坐了一会儿。这一切也就发生在一分钟之内。
  蛇是从床底下爬出来的。应该没有了吧,想到这儿我“嗖”地跳起来。对面还有一张床,我跑到房门前,趴在地上胆战心惊地朝床底下看——什么也没有。
  我呆坐在地上使劲拍了拍脑袋,深呼了口气。
  擦完汗关好窗户后我下楼去客厅。看我在楼上待了这么长时间,江神学长诧异地看着我。可能是我脸色不好,也可能是感觉到我哪儿不对劲,社长把手上的地图放到桌子上。
  “喂,有栖,你怎么了?”
  我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
  “房间里有响尾蛇。”
  “响尾蛇?你是说响尾蛇?”
  “是的。本来在床底下的,后来顺着我的脚爬到腿上,我抓住蛇尾甩了几圈从窗户扔出去了。我都吓死了。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
  江神学长似乎在判断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看来他不能理解床底下怎么会出现蛇这件事。
  “江神学长,我说的可是真的。不过已经没有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回房间。”
  “嗯,你坐下说吧。”
  江神学长用下巴指指椅子。我坐下后点了一根烟。
  “这可真是奇怪,蛇怎么会顺着墙壁从窗户爬到二楼的房间里呢?最起码窗户是关着的呀。什么时候进去的?”
  我赌气地说:“我哪儿知道,反正就是有。喂,要不要钻到床底下清清白蚁?”
  “怎么了,有栖?”
  系着围裙的麻里亚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还以为你们在拼图呢。就听见有栖你一个人在这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有蛇!说出来我都恶心。我房间里有那个细长的爬虫类生物。麻里亚,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蛇钻到床底下了。”
  “不会吧?”麻里亚吃惊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呢?虽然家的附近有蛇,但是从来没有爬到二楼呀。窗户是开着的吗?”
  “没有,是关着的。这蛇可是响尾蛇。一想到要是被它咬了我就不寒而栗。虽说园部医生在,但是现在没法弄到血清的话,那估计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死路一条啊。确实就像江神学长和麻里亚说的,蛇能爬进门窗紧闭的房间这也太不正常了。我只能猜测是不是有人把蛇带进房间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就是将蛇作为活的凶器要置我,或者置江神学长于死地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有人拿蛇做活凶器谋害你吗?你想的也太多了。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呀?”
  听我说出心中的疑问后,麻里亚尖着嗓子否定了我的说法。我也不想往这方面想,而且我也想不出别人杀我的理由。虽然这只是我灵光一现的说法,但也没证据证明不是这样的。
  “有可能是被害妄想症,也有可能是杀人未遂,两种可能性都有,总之还是小心为妙。该不会和连坏杀人案是同一人所为吧。呃,也说不定……”
  到吃饭时间了,大家走出各自的房间聚到了客厅。江神学长叫住了准备去餐厅的所有人,讲述了我遭遇蛇的详细始末。学长并没有说这件事是偶然事件还是杀人未遂,只是提醒大家注意家中是否还会出现响尾蛇。听完江神学长的话大家都一脸吃惊,不过之后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蛇怎么会爬进屋里呢?太恐怖了。”里美皱着眉对丈夫说,“以后进屋前你先进去检查一下吧。”
  “喂喂,要是普通的蛇就算了,这可是响尾蛇呀。你就这样轻易地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拜托你也替我考虑下。”
  犬饲夫妇的口气是半开玩笑的。不过纯二似乎很不满这两人的反应。
  “蛇会随随便便进房间吗?也许是谁的恶作剧吧。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那也许就是以杀人为目的了。趁着屋里没人时把蛇放进去还算好了,要是半夜把蛇放到床上就更糟糕了。大家还是要互相注意关好门窗。”
  龙一先生怅然若失地说:“家里还从来没有进过蛇,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大家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是的,蛇怎么会爬到床底下呀。”园部用从容不迫的口气说,“但是说什么杀人未遂也太危言耸听了。顶多就是个玩过头的恶作剧。你说呢,江神?”
  “园部医生,”社长挠挠头说,“我可不是坏学长。我知道有栖害怕蛇,所以我就算往屋里偷偷地塞非洲大象也不会放蛇的……”
  “但是我既不相信是恶作剧也不相信是杀人未遂。”一直沉默的和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真的有蛇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寂寞所以为了吸引大家的目光在这儿演戏呢?”
  “算了算了。”敏之说。
  为什么他要这样说。欺骗大家演这样的一出戏对我有什么好处?无缘无故地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真让我不爽。
  “晚饭准备好了。”礼子走进客厅说。



  4

  我们的房间。时针指向十一点。
  江神学长一根接一根的已经抽了十五根卡宾烟,烟灰缸里的烟蒂都快溢出来了。狭小的床头柜上除了烟灰缸之外,还堆着拼图用的地图、几张笔记,三个空的橙汁易拉罐和蛋糕的包装袋。这一堆吃剩的东西说明我们正苦战到关键时刻。
  开始拼图三十分钟后我们就取得了大进展。如果将表示莫埃人像朝向的箭头的线笔直延长的话,除一个之外其他的线都会和别的箭头相遇。也就是说每个莫埃人像都在远眺其他人像所立的位置。我们根据箭头方向将每个记号相连。由于不清楚起始地点,所以我们只能随意找个地点前后延长。我们边描绘着乍看上去轨迹不规则的线边按顺序连接,最后到达的地方是瞭望台上那座特殊的莫埃人像。终点是岛上最高点处的莫埃人像,不能不让人感到这其中隐藏的特殊意义。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走哪步呢?
  我们三个人都交叉着手腕喃喃自语。看上去毫无规则可言的线却构成了直角三角形。这种构思所蕴涵的深层意思我们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从取得第一个进展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我们却一直原地踏步。我们想过找出这幅图形中隐藏的文字,也想过找出各个记号之间距离的规律,但只是一次次的重复失败,一切都是徒劳。
  “看来我们没有解开谜底的才能啊。”
  或许是累了,麻里亚双手叉在腰上左右晃动着上半身说。即使对于她来说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解过字谜吧。她可能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
  “不要轻易地说放弃。”我仿佛也在鼓励自己一般地说。
  “这个字谜可是价值五亿日元的东西,多少人都挑战过但无一解开。要是花两个半小时就能解开的话也太对不起那五亿日元了。”
  “话是这么说。留在京都的望月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大概还不知道莫埃人像的朝向,仅仅看着地图上的点在那儿奋战吧。”
  “哎,那也太可怜了。至少我们已经进展到线这一步骤了,望月他们在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估计还在死胡同里绕来绕去呢。为了这个无解的问题烦恼真是人生的悲哀啊。”
  “他们大概早就习惯了看弱智的推理小说了。”
  “不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京都。望月应该回和歌山的老家正和驾校里的教官吵架呢,信长回名古屋参加他姐姐的婚礼了。”
  “哦,是啊。他们都逃离了炎热的京都。”
  拼图拼累了,我们开始闲聊。江神学长见我和麻里亚同时打了个和史努比一样大的哈欠就说:
  “去睡觉吧,在这种状态下勉强思考思维也得不到发散。”
  “说得对。那我们明早再弄吧。”
  见我也赞同,麻里亚又不礼貌地打了个史努比似的大哈欠说:“哈啊。”大概是在说“是啊”吧。她把吃剩的东西收拾到废纸篓里,扔了易拉罐拿着蛋糕袋站起身。
  “那我回房睡觉了。晚安!”
  我们对她也说了声晚安,而且不约而同地说让她关好门窗。
  “没事的。我会锁好门再睡觉的。我回屋后首先就检查床底下。要是有响尾蛇或者毒蜘蛛的话立刻就跑回来,到时候可还要你们多多关照哦。”
  麻里亚走后,我和江神学长对视了一眼说:“睡吧。”十二点,我们关灯上床。
  这是在这座岛上的第四个夜晚。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波涛奏出的催眠曲。为什么这座岛上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血腥的杀人案件呢?潮水声是在嘲笑人类的愚蠢吗?
  半夜我醒了一次。翻身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江神学长起来了。他穿着T恤坐在床上,一边抽烟边盯着地图看。通过窗外照进来的星光可以看见他的表情很严肃。缓缓上升的紫色烟雾似乎在黑暗中舞蹈,十分漂亮。我犹豫着没有叫学长,因为一股紧张而又纤细的空气包围在江神学长的周围。
  还是睡觉吧。

  等我第二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江神学长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床头柜上放着香烟快要溢出来的烟灰缸和被捏烂的卡宾烟盒。我说了声“早上好”,社长只是“嗯”了声。
  “这么早就在思考拼图的事吗?你半夜是不是起来了?”
  “啊?嗯,你看见了?”
  “没有。”我答道,“只是卡宾烟盒都空了,所以我猜你半夜起来了。”
  “哈哈,真聪明啊,华生。这个谜团要是没有点儿线索的话估计是解不开了。”
  “江神学长要是你都这样说,那望月还不得痛苦死。他只能来回翻看只有点的地图和《物种起源》了。”
  “《物种起源》,进化论,进化的谜团,‘解开进化之谜的人就是钻石的继承者’吗……鱼类、两栖类、爬虫类、鸟类、哺乳类。蛇是爬行类……没有关系吧。难道这谜团必须要经过几个阶段才能解开吗?一、二、三还是A、B、C呢?”
  江神学长自言自语地开始发散联想。昨晚我们没有想到“进化之谜”这个线索。
  “啊,对了。‘进化之谜’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不经历几个阶段就解不了这个谜团。这下应该猜对了吧。”
  “进化不了啊。它也想早点儿进化成人类。不对啊,我们不是已经进化了一个阶段吗?昨天我们把莫埃人像的视线连起来组成了一个奇妙的图形了呀。”
  江神学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我。
  “你昨天也说了,‘至少我们进展到线了’。从点到线,接着是什么呢?面吗?”
  江神学长伸出手拿过桌子上的地图。我也站起身坐到了社长的身边。
  “一、二、三、四……十一。十一个闭合曲面。有九个三角形和两个四角形。这十一个面表示什么呢?还有很多相同大小的角……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江神学长继续发散联想。
  “面之后就是立体?对,从点开始,线、面、立体。对了对了。数学上叫做零维、一维、二维和三维。这样‘进化之谜’就解释得通了。有栖,你怎么看?”
  “目前为止我都能理解。——但是,立体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来拼拼看吧,有栖,带剪刀了吗?啊,肯定没带。”
  “去借?”
  “不用了。”说着江神学长拿出包,从装了洗漱用品的袋子里拿出安全剃须刀。他取下刀片小心翼翼地用手捏着贴到地图上。
  “尺子给我。”
  接过尺子,他把剃须刀紧贴尺子,沿着线开始裁。期间都能依稀听见我们两个人的喘息声。裁剪完成,裁出了十一个闭合曲面。
  “莫埃人像只是为了得到这十一个面的素材而已吗?接下来我们就要把这些面拼成立体了。”
  “可是江神学长,立体是我们意外想到的,表示藏宝地点的不应该是一点吗?”
  “我们先拼拼看。也许有什么明确的意思呢。”
  我们开始拼图工程。我们将刚才按顺序从莫埃人像的起点到终点裁剪下来的十一个面从1到11标上序号。很快我们明白2,3,8这三个正三角形是相互重叠的。而6,7是一个正三角形从中分开两个三角形的,合起来后就和2,3,8三个三角形重合了。等腰三角形1,9重合。很多三角形都重合。剩下的4,5,10,11我们研究了一会儿也很快发现了规律。把4和5,10和11放在一起就成了等腰三角形,而且这个等腰三角形竟然和1,9重合!经过稍稍加工,我们就将十一个面还原成了两种图形。四个重合的等边三角形和四个重合的等腰三角形——这有什么玄机吗?
  接着拼。和1重合的等腰三角形有四个,和2重合的等边三角形有四个。将这些图形组合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立体图形——一个正八面体最尖处的顶点往下拉伸的立体图形。

  [图四][图五]

  “这是什么?”
  我揣摩了会儿。这时我突然觉得这个立体图形似曾相识。
  “对啊!”江神学长冷不防用拳头敲了下我的肩膀,“这不是蜡烛岩吗?”
  “啊……”
  虽然这个图形非常抽象,但是它的轮廓确实和蜡烛岩完全吻合——经过四个阶段,我们似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我去叫麻里亚。”
  “等一会儿。”
  江神学长叫住我。
  “先换衣服!”



  5

  匆忙吃完早饭后我们就奔出望楼庄骑上了自行车。我和江神学长骑得飞快,所以落在后面的麻里亚嚷着让我们等会儿她。“游泳死慢的有栖,等等我!”
  但是我们太着急了所以不由自主地朝踏板上使劲。二十多岁的暴走族们骑着没有引擎的赛车飞奔。我也奇怪我们干吗要这么着急,可能是骑在最前面的江神学长的兴奋传染给我了吧。我们把自行车停在山脚,走上了通往瞭望台的小路。走到一半时江神学长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麻里亚:
  “下到那个岩石不难,但是爬上来就不那么简单了。有马铁之助先生可以吗?”
  “你的意思是说爷爷在没有人帮助下一个人可以做到吗?”
  江神学长点点头。
  “像爷爷这种人在藏宝时应该也是一个人秘密进行的吧。”
  “确实。首先一点,如果他拜托别人,那这个人就有可能把宝藏挖出拿走了。”
  “我也是到这里才问你的。到这里后我才意识到铁之助先生自己可以完成在蜡烛岩的藏宝作业吗?”
  “藏宝和立莫埃人像这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奶奶刚去世,爷爷还很健康,像那种强度的爬上爬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吧。当然潜水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现在我们还不清楚宝藏在哪儿,但肯定是铁之助先生能够隐藏的地方。总不会潜到海里藏在岩石的底部或者在岩石的顶部凿个洞藏宝吧。”
  “嗯,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想过那个岩石处可能藏有钻石,当然也就不会有人去调查了。没准岩石的什么地方上还有标记呢。”
  “哎,你这想法太幼稚了。”我说。
  我们边走边聊很快就到达了瞭望台。今天风很大。我们站在瞭望台上眺望着屹立在波涛间的蜡烛岩。一只像是信天翁的海鸟停在岩石凸出的顶部休整羽毛。
  虽然之前我们在瞭望台上待过很多次,但从未注意过眼前这个巨大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们被铁之助先生耍了——原来一直寻找的东西近在咫尺。
  “走吧!”
  江神学长带头下到海边。虽然没有路但走起来不是很困难。我拎着装了我们俩泳衣的袋子跟在后面,空着手的麻里亚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下来了。此时她在山丘上怎么也待不住吧,到了下面的岩场后她面朝大海方向,我们两个男人换上了泳衣。
  离蜡烛岩还有三十米左右。进人海里后我感觉岩场似乎一直绵延到对面,而且海水顶多齐腰深。这样的话老人就不必游泳横渡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到达了蜡烛岩。
  首先我们绕了周围一圈看看有没有麻里亚说的标记,果然没有。接着我们又仔细地检查周围有没有埋了箱子的痕迹或者加工过的地方,但是我们绕了两三圈,没有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见我们同一个方向绕了好多圈,有点着急的麻里亚问我们。被浪花打湿的我摇摇头。我们扩大调查范围,开始调查脚下的痕迹,甚至扩大到开始敲敲手够得着的地方,但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这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块岩石。
  我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解错了谜题。江神学长站着不动,吮吸着似乎被岩石割破的中指,陷入了沉思。
  “有栖。”他边吮吸着中指对我说,“从这儿向上看瞭望台上的那个莫埃人像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这个人像比其他的人像大一圈,做工也更精细,而且又立在岛上的最高点,是连接所有莫埃人像视线的终点。不管怎么说都很特别,我觉得那个人像本身就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可以这么说。比如那座人像的朝向。它面朝的是西北方向,那是不是就是说钻石藏在蜡烛岩西北部的某个地方呢?”
  “可是别说是西北方向了,我们绕着这个岩石转了都有十圈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是什么都没有呀。要不就是在这个岩石更朝西北的方向?”
  “不会在海里。朝西北方向的话就到岛了,是那块岩壁吗?”
  我们大声把自己的假设告诉在岩场的麻里亚。她单手拿着指南针在相当于蜡烛岩西北方向的地方调查了会儿,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在到蜡烛岩之前的步骤我觉得没有错。按顺序从点进化到线、面,最后到把纸立起来的步骤……”
  江神学长和我蹲在浪花打不到的岩石背后,麻里亚也在对面的岩石上坐下。
  “难道是我们没有解开谜团?如果之前的步骤都没有错的话,那就还有一个步骤。”
  听我这么一说,江神学长稍稍变了脸色,像是想到了什么。
  “还没有结束。这个字谜还没有进化完成吗?立体后怎么进化呢?……零、一、一、三、四。四维,是数学上的四维吗?点、线、面、立体后的四维——是时间轴吗?嗯,时间轴之后就没的想了。到现在为止的步骤我们要是考虑到时间就好了。如果那个最后的莫埃人像表示时间的话那么西北……不对,不是正对西北的,是几点的方向呢?不对不对,说的简单点儿就是——”
  “那个莫埃人像朝向的是退潮海角?”
  江神学长看着我的眼睛。
  “是的。”
  我们立刻就想检验这个假设。
  “麻里亚。”
  听我叫她,正无聊的她抬起头问:“怎么了?”
  “我们不知道现在是涨潮还是退潮,但是麻里亚你知道潮落的最低的时候这个蜡烛岩大概露出海面多少吗?”
  在山丘上学吉他的时候她多少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吧。果然不出所料她知道。
  “水位大概还要再下降一米,怎么了?”
  我向麻里亚解释了从立体再进化到第四步的假设。她似乎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对我说:
  “我们很幸运,现在刚好是退潮的时候哦。”
  我们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再坚持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能看到退完潮的蜡烛岩了。”
  我们回到麻里亚待着的岩场,决定等一个小时。真希望这一个小时能像录像带一样快进。

  退潮后,水位下降到膝盖的位置,我们可以走着去蜡烛岩了。这次麻里亚也卷起裤腿跟在我们后面过去了。
  “只要看退潮后露出的部分就行了吧?”
  麻里亚立刻开始摸岩石。
  “再往下一点儿。”
  “这个怎么样?”
  说着我把手放在退潮后露出水面的岩石突起部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感。只是岩石上有一些像被硬物敲击过的伤痕。但我不能仅凭这一点就大喊:“我——发——现——了!”我把脸凑到岩石的表面仔细观察。
  “喂,发现什么了吗?”
  麻里亚越过我的肩膀看过来。她很快就发现了岩石上的伤痕。
  “看上去像旧伤,会是什么呢?不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谁拿铁锤使劲敲出的痕迹。”
  我正准备说我也这样认为的时候,就听到“哐当”一声,岩石粗胖的前端稍微动了一下。
  我们几乎同时“啊”的叫出声。
  听到我们的叫声,江神学长也从岩石后面绕到我们这边来。
  “发现什么了吗?”
  “大概。”
  还不清楚。我又试着用力推了一下,但这次什么都没发生。刚才发出声音的岩石前端大约滑动了两厘米。
  “是不是不用推要用拧的?抓住刚才转动的部分两边转转看?”
  麻里亚焦急地在旁边说。我按照她说的整个手掌一把抓住岩石的前端向右转。又响起了“哐当”的声音,岩石朝右边转动了十度左右,与底部的空隙扩大到了五厘米。透过这个缝隙可以窥见里面有个洞穴。
  “再转!”
  麻里亚似乎也看见了相同的东西。我又朝右边转动了十度进一步扩大了缝隙。等缝隙扩大到十厘米左右的时候,一个直径大约五厘米的圆形洞穴出现在我们面前,之后不管多用力岩石都不动了。
  “就到这儿了吧。已经不动了。”
  我回头说,麻里亚正咬着下嘴唇,过了会儿喃喃地说道:
  “真的解开了呀。”
  江神学长蹲下身把手指伸到出现的小洞穴里。“里面很大但不深,洞里似乎什么都没有。”说着江神学长拿出手来。
  “是空的吗?”
  江神学长微微点点头算是回答了麻里亚的提问。
  “那这个洞也许和谜团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可能——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岩石是经过巧妙施工的。应该是使用螺丝钉把原本是两个的岩石组合在一起,但是加工的痕迹被非常巧妙地隐藏起来了。这么煞费心思地掩饰,除了藏宝还能有什么用处呢?宝藏肯定在这儿,只是——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宝藏被谁拿走了。”
  听我这么一说,麻里亚不满地嘟囔了句:“怎么会?”她弄错责备对象了。
  “我们解开谜团了。”
  江神学长指了指空洞的旁边说。在那儿有个用油漆写的快要消失的浅色文字。
  很小的——T.A.。



  6

  我们将岩石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后回到了再一次被海水浸到膝盖的岩场。我们登上瞭望台的步伐很沉重,此时的心情就像比赛取得领先后却突然被逆转一样。本来我们抱着某种程度的期待,结果得到的却是打击。
  我们决定暂时在椰子树叶修成的亭子里休息一下,总结到目前为止的经过并讨论接下来的方针。
  首先我们可以确信的是我们成功地解开了莫埃人像之谜。因为我们发现的空洞旁边写着出题者姓名的首字母,而且空洞本身也有相当的容积。
  但可惜的是,有人比我们先到这儿并拿走了宝藏。我们的谈话就从这个人到底是谁开始。
  “首先,英人有这个可能。”我首先发言,“因为他确实凭借一己之力解开了莫埃人像之谜。”
  “啊,这可不一定。”江神学长提出了异议。“毫无疑问,英人注意到了莫埃人像的朝向并且进行到了分析符号这一步,但是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找到了蜡烛岩。别说得过分了,麻里亚会不开心的。”
  “不会的。”麻里亚摇摇头,“实际上今天早上我听到江神学长说藏宝的地点可能是蜡烛岩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我接受你们的解法,那如果这个解法是正确的,英人哥所说的‘好像解开了’不就是弄错了吗?”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一直认为英人哥哥在正确解开谜底后半夜一个人出海挖宝,所以出了事故。如果英人哥是在蜡烛岩附近溺水的话我能理解,但是我们却是在方向完全相反的乌帽子岩附近发现他的遗体……这不就说明他解谜失败了吗?”
  “那倒不是,”我慢悠悠地说,“你想想我们昨天说的话。你可能会难受,英人也许就是卷进寻宝的纷争中被谁杀了。有可能英人是在蜡烛岩附近被杀,然后凶手把他的遗体搬到反方向的北部海湾了。”
  “有这个可能。”江神学长首先认同了我的说法,“虽然发现英人遗体的乌帽子岩在蜡烛岩的反方向,但两者间的直线距离并不是很远。我们假设英人寻宝时凶手就在旁边。凶手也许是有预谋的,或者是临时起意,总之就是利令智昏为了独吞钻石把英人推到海里淹死了。凶手的体力要么强于英人,要么就是有几个人作案,总之就是杀了人。事后,就不难理解凶手或凶手们不想把尸体放在这个地方的行为了。为了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到与藏宝地点完全相反的地方,所以凶手无论如何都要移动尸体。而北边的乌帽子岩对于凶手来说就是最好的目的地。二者的方向完全相反,如果沿海岸线转的话距离最远,但如果横穿岛的中央所花的时间就不是那么多了。麻里亚,从这里有可能横穿过树林到达北边的海湾吗?”
  “嗯,当然半夜里穿过树林有点难度,但这也不是特别茂密的树林,所以还是很有可能的。刚才听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觉得凶手采取这种行动的可能性相当高。那就是说凶手扛着英人哥哥的尸体穿过黑夜里的树林,然后把尸体扔在了北部湾了吗?”
  麻里亚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这个情景,为了驱散这个想法她摇了两三次头。
  “刚才说的都是假设。”江神学长谨慎地说,“虽然现在围绕这个案件的疑点很多,但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况且我们完全不清楚是谁杀害的英人。”
  “……疑点很多呢。这件三年前发生的案件和今天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件密切相关。因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拿着英人画的莫埃人像的地图——至于二者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可以有很多假设。”
  麻里亚一边在柳木桌子上画着毫无意义的图形一边自言自语。
  “是的。”江神学长同意麻里亚的说法,“到底是怎么相关的,我们随心所欲地说说自己的想法吧。能够把年轻力壮的英人淹死,我们就假设凶手超过两个吧。这几个人在三年后的今天关系可能出现了裂痕。凶手中的一个人因为某件事情突然想增加自己所得的份额,所以负责看守宝藏的人就威胁实施杀人的凶手。不对,也许不是看守宝藏的人,而是目击者。要么就是凶手中的一人良心发现想去自首,为了阻止这个人自首,其他的人就杀人灭口。”
  “江神学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牧原完吾、须磨子和平川老师三个人都参与了杀害英人的案件喽。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呀?不管是看守宝藏的还是目击者都罪孽深重啊。”我说。
  “我是在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才说的。”江神学长像要教导我似的说,“如果我们现在解开了包括三年前那件案件在内所有案件的谜底,我不知道我们还会得出哪些令人吃惊的事实。但有一点,不管谁是凶手大家都被伤得很深,案件的最终结局就是每个人都被伤得很深——我是这么想的。”
  “听你这么说你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江神学长的话听起来像预言,所以我不由得问了他一句。
  “不知道。干吗?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我们现在知道的内容哪能锁定凶手是谁呀。包括我、你和麻里亚在内,岛上的所有成员都有作案机会。我唯一能确定不是凶手的就是我自己。”
  “这话说得真是毫不留情呀!”麻里亚苦笑着说,“这么说我和有栖也是嫌疑人喽?”
  “当然我没把你们当嫌疑人,但是我没有向第三者说‘这两位后辈不是嫌疑人’的证据。”
  “就是毫不留情。”麻里亚说。
  “我们回到正题上来吧。”我试图修正我们谈话的轨道,“刚才我们讨论三年前的案件和这次的连环杀人案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那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呢?”
  “有。”社长斩钉截铁地说,“就从凶手之间闹翻的这个假设说吧,和英人关系较远的人就很可疑。英人的至亲,也就是龙一先生、和人和他的未婚妻礼子见钱眼开杀了英人,然后三个人的关系出现裂痕,这种假设似乎是讲不通的。但是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想的话,那这三个人就变得可疑了。那就是三个人中的某人知道了杀害英人的凶手,为了报仇所以策划了这次的连环杀人案件。”
  “这话说得也真够过分的啊。”麻里亚痛苦地说,“不管采取哪种说法,就是认定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三个人是杀害英人哥的凶手喽。我终于明白江神学长你刚才说的大家都会被真相伤害这句话的意思了。大家最终都会被伤得七零八落,这是无法避免的了。”
  “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
  面对我的追问,江神学长答了句:“没了。”
  “或许还有很多别的想法,但不管怎么组合这些故事都超不出我们想象的范围。——我们谈点别的吧。如果我们能够锁定这次连环杀人案件的凶手,那么杀人动机和背景也就会浮出水面,或者也可以从凶手的口中得知。”
  或许我们暂且放下三年前的案件,重新回到现在正在发生的案件才是一条近路。
  “好的,开始吧。”



  7

  “我认为牧原完吾先生、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相继被杀,只解开了一个疑问。”江神学长说,“也就是凶手为什么胆敢在这座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小岛上杀人。如果凶手有杀死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三个人的动机,那么就必然会选择三个人同时聚到海岛上的夏天作为杀人时机。因为这个时候十几个相互熟悉的人会聚到一起,秘密藏有杀人动机的凶手就打算藏在这十几个人中间。总之,敢在这儿杀人一定是计划好了的。也就是说是有预谋的杀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凶手没有准备凶器,却用岛上的来复枪呢?”
  江神学长这样回答麻里亚的疑问说:
  “这个很好理解。凶手知道岛上有来复枪,所以在凶手的计划里就已经包括了借枪。”
  “但是江神学长,第一起案件是在暴风雨的夜里发生的,凶手是看见大家都醉了才敢作案的吧?这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有预谋的作案呀!”
  “是凶手把握住了机会果断作案。麻里亚,第二起案件不正是有预谋的犯罪吗?凶手半夜花了一个小时往返于鱼乐庄和望楼庄之间,杀了平川老师之后再返回望楼庄。”
  啊,可以这样说呢。虽然我明白麻里亚想否定预谋杀人这么冷酷的说法,但是运用辩证法可以得出预谋杀人这个结论。
  “那就说第一起案件谁都有作案的机会喽,要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谈话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想解开那个密室之谜。”麻里亚一脸认真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推理小说研究社呢,没准能从那里有所突破呢。”
  江神学长好像没什么兴趣。看来他是有点厌烦“密室”这个说法。
  “密室啊。虽然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如果我们一直围着这个打转的话就不会有进展了。我之前考虑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也不能确信地说出‘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种话呀。”
  “真是个磨叽的侦探。”
  麻里亚看着我小声说。
  “我觉得有一个点很奇怪。”我说道,“须磨子是被枪击中胸部的,但是完吾先生只有大腿上挨了一枪呀。虽然最后他是因为倒下的时候碰到头晕过去失血过多死亡的,但是凶手为什么不再补上一枪呢?为什么凶手只在大腿上打了一枪之后就离开了呢?这样做对凶手来说不是太危险了吗?即使凶手看见完吾先生晕过去了也不能安心离开呀。完吾先生有可能会迅速恢复意识,爬到走廊上求救。——我总觉得有什么原因。比如说凶手正准备再补一枪的时候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两个人都认为我说得有理。但是我就说到这儿为止了。再被问到接下来怎么样时,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已经围绕第一起案件发生的当天夜里和第二天的情况分析了很多。但是关于第二起案件也就是平川老师被杀一案我们还没有理顺问题。现在我们来整理一下这件案子吧。”——我转换了话题。
  “每个人的陈述都不一样。我都做了记录。”
  麻里亚从腰间取出一个可以握在手掌中的很可爱的记事本。
  “给我看看。”
  听江神学长这么说,麻里亚把本子摊开放在桌子上。虽然本子上的字写得很漂亮,但是字太小了看起来很吃力。我和江神学长头抵头地凑近了看。本子上按时间顺序记录了每个人的陈述。

  *第二起案件(四号晚上十一点至五号凌晨三点)
  晚上十点三十分  麻里亚、有栖弄翻了船。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至十二点十五分  麻里亚、有栖坐在法式窗户前的自行车上闲扯。玄关旁还有一辆自行车,三辆自行车都在。
  翌日凌晨一点前  园部、麻里亚去厕所的时候在走廊里碰见了。两个人都看见并排的两辆自行车。
  凌晨一点二十分至二十五分  江神和纯二站在走廊上聊天。纯二看见有灯光向鱼乐庄附近移动。(是凶手骑的自行车的灯光?错觉?伪证?)两个人都看见并排的两辆自行车。(不确定玄关旁的自行车是否在)
  凌晨二点至四点  江神和和人在客厅边喝兑水的酒边聊天。三辆自行车都在。

  “之后就过了犯罪时间了。五点礼子和里美在厨房里遇见,六点园部医生晨浴,礼子开始准备早饭。从这张时间表来看的话这起案件也不是很麻烦啊。”江神学长发表他的感想,“这么看来,纯二所说的自行车灯光的证词完全符合逻辑。只有十二点十五分以前和两点以后,三辆自行车都在。而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自行车的不在场证明’。纯二说他看见灯光的时间正好在这个时间段内。”
  但是那也不能就此相信纯二。因为他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从莫埃人像地图上留下的自行车轮胎印可以确定凶手使用了自行车。凶手只有在我和麻里亚离开的十二点十五分之后才能骑上自行车。如果凶手在我们离开之后就立刻骑上自行车前往鱼乐庄,那么假设往返一个小时、作案五分钟,凶手在一点二十分后就能返回望楼庄了。江神学长和他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是一点二十分,没准那会儿纯二刚好从鱼乐庄返回,当江神学长的眼神离开窗户时,他就提高声音,说看见了什么。
  “呃,看来我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成立呀。”
  确实如此。虽然半夜站在走廊上聊天、在客厅里喝酒都很符合社长夜猫子的习性,但是他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成立。也就是说他的情况和纯二一样,两个人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也可以认为江神学长刚从鱼乐庄回来。
  看着麻里亚的笔记我们似乎也并没得到什么特别的灵感。所以我决定再次转换话题。
  “为什么那张在我们寻宝时帮了大忙的地图会掉在那个地方呢?那张地图丢的时间不是傍晚而是清晨。我们可以下结论认为那张地图是半夜凶手掉下的,那凶手为什么要带着那个东西跑呢?”
  麻里亚接过我的话说:“首先我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那东西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凶手从三年前开始就认真保存了那张地图,说明是个很爱惜东西的人呢。但是既然宝藏已经挖出来了理所当然的不就应该立马扔了这个危险的证据吗?”
  确实如此。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个东西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难道凶手还隐瞒着什么我们尚不得之的事情吗?
  “从凶手的角度来看,他当然希望烧毁地图,并把岛上的莫埃人像全部毁掉吧。”江神学长开口说道,“莫埃人像埋得很深所以不能拔掉或者改变朝向,但是地图可以立刻扔掉呀。对了,刚才我们发现的藏宝地点的岩石表面不是有很多像被什么东西敲过的伤痕嘛,那个也许就是凶手拿锤子什么的连续敲击留下的痕迹。他是想抹去藏宝的痕迹。但是敲击以后却发现破坏不了所以只好放弃了。”
  “有可能。”我说,“那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地图却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呢?”
  不知道。
  “我在看了平川老师被杀的现场后有不明白的地方。”这次轮到麻里亚说了,“椅子和桌子周边散落着拼图的碎片,那是怎么回事?案件发生前一天我还看见那副拼图已经完成一半了,是谁故意破坏那幅拼图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现场和园部医生讨论过了。我们将园部医生提出的假设告诉了麻里亚。虽然拼图的表面是乙烯树脂不能写字,但是当凶手看见平川老师准备用自己的血留下死亡信息时还是惊慌失措地把拼图打乱使它散落一地。但是就这个推论我们还有疑问。平川老师的手指上没有血,而且已经惊慌失措的凶手在做完这个之后并没有再补上一枪,这一点十分令人费解。所以最终我们还是没有弄清拼图散落一地的原因和其中隐藏的意思。
  “我呢,认为那个打乱的拼图就是平川老师留下的死亡信息。”
  “喂,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个拼图的正反面都不能用血写字,而且平川老师没有哪个手指上有血啊。”我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打乱拼图的是平川老师自己,他破坏拼图的这个行为本身不就是向我们传递死亡信息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糊涂了,麻里亚看我没明白又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推理:
  “死亡信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呀。现在不是菲尔博士的密室课程的时间,就让我来讲授死亡信息的课程吧。啊,有栖看你不乐意的表情。那我就不讲了吧。不过,就讲一点点。总而言之,我觉得死亡信息可以分为四种形式。我说的不是表现内容而是从表现方法上的分类。第一种就是文字、记号的信息。这种形式是在推理小说中经常使用的。比如受害人在临死前写下&MUM&或者‘王’。第二种就是语言的形式了。死者在临死时说个‘家’或者‘侍卫’什么的。第三种是通过物体,比如死者手里握着方糖做成一个钟的样子。第四种就是通过行动传递死亡信息了。比如爱德华·霍尔的《乌鸦杀人案件》中受害人被流弹击中了嘴巴无法开口说话打碎乌鸦画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还有重合的形式,但大致分类就是这样吧——我想说的是平川老师就是第四种,通过行动留下信息。因此即使拼图的正反面都不能写字,即使老师的手指上没有血,老师还是留下死亡信息了。我们必须要解开他留下的信息。”
  “谢谢你热情洋溢的讲授。”我心想着终于说完了,“这种时候就别做这种推理小说的演讲了,还是单刀直入直接讲结论吧。那照你说的,平川老师打乱拼了一半的拼图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我倒想听听。”
  但令人吃惊的是麻里亚还没想到那一步。她的意思是让我们一起思考它的意义。那我们刚才花时间听她一番长篇大论也太傻了吧。
  “打乱的拼图。乱七八糟的拼图。打乱的北、北斋。”
  江神学长开始认真地思考。拜托,省省吧。思考什么死亡信息呀。这个理论上是肯定解不开的。
  “我也有疑问。”
  我又把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暴风雨的夜里,凶手作案后无法离开望楼庄的,那凶器来复枪藏在哪里了呢?第二天早上,和人在礼子的监督下搜查了整栋屋子后说没看见来复枪呀。凶手到底是怎么把凶器藏在身边的呢?”
  “这是挺难的。”
  麻里亚似乎忘记了死亡信息的事又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发现死者之后立刻搜查。那时大家都没想到会发展成连环杀人案件,所以不都说凶手可能把凶器从窗户扔出去了嘛。要是那时搜查整栋屋子就好了。当晚因为暴风雨凶手不能出去,所以肯定把来复枪藏在家里什么地方了。和人拉着礼子姐找枪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过后了。在这期间凶于可以做很多事情,凶手很有可能取出藏在天花板里的来复枪再转移到附近的树林或草丛中了。”
  “是啊。”
  我沉默了。没有疑问。
  “我更担心的是来复枪还在凶手手里。”
  江神学长似乎为了缓解麻里亚的担心,轻轻地说道:
  “我们不清楚凶手是否还带着来复枪,或许这次凶手已经把枪扔到海里处理掉了。
  “不对,或许凶手还在谋划着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
  “我就差点儿死于一起毒杀案呀。”
  “毒杀?啊,响尾蛇事件呀。”麻里亚又用手指在桌子上边画边说,“是啊。确实让人毛骨悚然。不过也许目的不是杀人。或许蛇毒已经去除了,只是想威胁你一下。”
  “威胁?为什么要威胁我?”
  “是警告有栖和江神学长不要再去追究事情的真相,不要琢磨莫埃人像的事,也不要再去翻英人哥那件事情的老底了。凶手想吓唬吓唬你们两个年轻气盛的业余侦探,让你们就此歇手。我们可不能被凶手小觑了哦,有栖。”
  虽然我“嗯”着应了声,但是昨天晚上以来我连开厕所门都胆战心惊——偏偏拿蛇来威胁人,真是太卑劣了。
  “但是为什么特地跑来警告我,不对,应该是我和江神学长呢?莫埃人像之谜是到今天才解开的,其他的谜团都还云里雾里呢。这警告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呀。”
  为什么我一个没有任何警告价值的人被威胁了也没有人同情我呢?
  但这是事实。就是江神学长也对凶手是谁完全没有头绪。而且就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也没有信心能够锁定凶手。
  那为什么凶手要放蛇到我们房间里呢?
  “我还是在想着密室之谜。虽然江神学长没考虑这方面。”
  “密室啊,”江神学长喃喃自语,“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推理小说的密室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几百种破解的方法了。”
  “啊,江神学长,你是在否定推理小说中的密室诡计吗?”
  麻里亚似乎很意外地说。江神学长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又脱离现实聊起推理小说来了。密室确实是推理小说中的一个理想形式吧。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看爱伦·坡的《穆戈尔街凶杀案》时的战栗。在那之后,我在推理小说中看到了几百次的密室杀人案,手法有优有劣,但是我已经没有初读时的兴奋了。密室之门被无数推理作家重复着开来开去,已经变成换衣人偶了。我想说如果真的喜欢密室的话就放过它吧。我已经对‘密室’中的那些所谓的手法麻木了。我真的不想看见自己心爱的东西变成换衣人偶。我只想看原汁原味的密室。”
  “江神学长还是讨厌密室诡计呀。”麻里亚说。
  “比起‘密室诡计’我更喜欢的是‘密室’——你们看这种推理小说怎么样?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密室状态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在场的人只有愕然和恐慌。侦探走到大家面前,沉默着把木板和钉子钉在门上,回头看看大家只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回去吧’……”
  我能够理解。
  “好了,我们还是返回到现实中,这次的案件又是怎么回事呢?”麻里亚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问我们。
  “也用木板和钉子钉起来封印吗?”
  “那个让人感到战栗的‘密室’吗?如果等我们抓到凶手后问他时,他没准儿会这样回答:‘啊,这个嘛,有可能。’”
  话题中断了。
  总之我们要先抓住凶手。凶手肯定在这座岛上。
  凶手会是谁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不知道。




  第五章 自杀之谜

  1

  中止开了一半的搜查会议,抱着也许能够发现点蛛丝马迹的期望,我们决定前往第二起杀人案的现场鱼乐庄再进行一次搜查。
  到达现场后我们先向横卧在床上的画家遗体合掌哀悼,接着又化身成侦探,为了不破坏现场,小心翼翼地开始搜查。看来麻里亚还在执念于拼图,她盯着散落的拼图在思考着什么,而我就像笼中之兽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江神学长呢?
  社长站在房间里面的桌子前。古老的木制办公桌上只有一个笔筒。画笔之类的都放在画架旁边了,所以笔筒里只插着几支铅笔、炭笔、擦笔和熟橡胶。江神学长一把抓起这些文具仔细检查笔筒内部。笔筒都倒过来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接着他又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
  我走到桌子边。抽屉里只有一个小钥匙,也许是这个抽屉的钥匙。江神学长试了下果然如此。他打开锁后把钥匙放回抽屉关上了。他又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抽屉,除了创作笔记就是桑姆·罗伊德有名的方块拼图和有些脏的扑克等适合一个人玩的玩意儿,并没有什么吸引我们的东西。但是我们注意到只有带锁的抽屉是空着的。
  “放心了,回去吧。”
  “发现什么了吗?”
  被我这么一问,江神学长嗔怒道:“你真是缠人。”
  “江神学长、有栖,等一下。”
  听到我们谈话的麻里亚说。我以为她还要查看什么,结果不是这样。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小船正驶向我们这边。上面坐着的是敏之和礼子。我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猜想他们大概是来鱼乐庄有什么事情吧。应该是“侦探”之外的一般事情。我们三个人决定等他们上岸。
  过了一会儿他们到达了鱼乐庄。不过这两个人对我们在这儿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表情。也许他们一直认为我们在这儿吧。也没问我们来这干吗,敏之就说起他们来的原因。
  “是这样的。礼子说她想看一下老师被害的现场,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礼子手上拿着几束九重葛花。听她说逝去的老师最喜欢鲜艳的花。她从厨房里拿来花瓶插上花后供奉在沉睡的老师的枕旁,接着合掌行礼。敏之和我们也合掌哀悼。
  “其实我是想带我家那位过来的。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她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说不敢来这个恐怖的地方。礼子刚好听见了就让我带她过来了。——要瞻仰老师的遗容吗?老师的面容很安详。”
  被敏之一问,礼子轻轻地答了声“不用了”。献过花,好歹可以安抚一下她的心情了吧。
  “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相继被杀,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玄机吧?”
  他这句话也是朝着礼子说的。礼子用右手摩擦着左手的上臂“嗯”了声。
  “您认为这和平川老师与须磨子之间的那一段亲密关系有关吗?”
  被江神学长这样正面一问,敏之看着礼子的方向说:
  “对于两个人是否真的像表面所显示得那样亲近,我不是很清楚。三年前的夏天,须磨子为了给平川老师做模特就一直在鱼乐庄——我说的不太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当然这有可能是旁观者瞎猜的……礼子,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不认为三年前的事情和今年的这些事情有关系。”礼子低着头说,“虽然两人曾经很亲密,但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我怎么也想不出他们的关系会和这次的案件能有什么关系。”
  接着她抬起头问敏之。
  “是和人说的他们两人亲密的关系是这次案件的真相吗?”
  “啊,这个嘛……”敏之欲言又止,“昨晚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坚信这之间有关联,但似乎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
  他把视线转向挂在里面墙壁上须磨子的画像。
  “我是觉得那幅画……在和人聊天之前我只是简单的认为这是一幅好画。但是结合画家和模特之间的故事后再看这幅画,就别有一番感慨啊。这幅画难道不是平川老师用笔尖描绘出的对须磨子的情感吗?还有,那幅画没有挂在望楼庄,而是挂在鱼乐庄,并且挂在床上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不正说明画家对须磨子的感情没有变吗?也许三年前那个故事还在发展呢。”
  “和人说这话的时候,只有犬饲你们夫妇在场吗?”
  “是的。啊,我明白了。礼子你是在担心说这话时纯二在不在场吧?放心吧。那会儿他去洗澡了——对了,这么说起来,纯二对须磨子的过去一无所知呢。”
  “‘过去’这种说法也太夸张了。纯二不知道,不过也没有打听的必要。”
  “这个是当然。就是我们夫妻俩也绝不会在纯二在的场合说这些的。就是在这儿,我觉得无须担心才说的。”
  我们沉默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刚才我们在推断三年前英人的溺水案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可能是这次案件的根源。现在三年前的恋爱关系又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这和这次的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突然想起一个表情。昨天在将平川老师的遗体移到床上后纯二的表情。他投向亡妻肖像的眼神中充满了憎恶——难道他知道妻子的过去?
  “我们回去了。”
  听江神学长这么说,正朝须磨子的画像走去的敏之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们也回去。坐船大概十五分钟就行了,所以我们会比你们早到。待会儿见了。”
  我们五个人一起出了鱼乐庄。目送敏之和礼子下了石阶后,我们也跨上了自行车。



  2

  回到望楼庄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空气中夹杂着紧张的气氛,我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刚刚在鱼乐庄分别的礼子最先注意到我们回来。她满脸吃惊,其他人抬起头或者转过身子看着我们。
  “啊,有栖川你们回来了。和人,你不是说要早点儿道歉吗,那赶紧说!”
  龙一用责备的口吻对和人说。和人虽然面朝我们坐在藤椅上,但他好像闹别扭似的撇嘴看着窗外。
  “怎么了?”
  终于江神学长开口询问。龙一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很抱歉,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往有栖川房间里放蛇的是这家伙。”他看了一眼和人,“他说是为了防止危险已经把蛇的毒牙拔了,不过这个恶作剧确实太过分了。大概他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了,不过还是请听听这家伙要说些什么吧。”
  和人闭着嘴没说话。龙一“喂”的大吼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的说话。
  “您是怎么知道是和人的恶作剧呢?”
  江神学长似乎对这点更有兴趣。龙一怒不可遏地回答说:
  “被犬饲和礼子逮了现行了!从船上下来的两个人刚好看见这家伙正在草丛里抓第二条蛇。说是用棍棒把蛇打晕后正在拔蛇的毒牙,光听这话就够恐怖的了,真丢人。”
  “太吓人了。”
  礼子摸着左肩说:
  “我朝那边问:‘是和人吗?’结果他大概吓着了蹦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扔了蛇,说了句‘我要行使沉默权’后就像贝壳似的一言不发了。”
  “和人你要是不说话就会被当成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哦。”
  站在桌子旁的敏之像威胁似的说道。
  “不是我。”和人只哼了声。
  “那你为什么做那种事情呢?”敏之的目光很犀利,“你是凶手,所以你要警告正在调查事情真相的江神和有栖川停手。我认为这是最说得通的解释了。如果是其他原因的话,请你说清楚。”
  和人继续沉默。江神学长不紧不慢地问他:
  “昨天的蛇是你放进房间的吗?”
  他只回答了声“嗯”又陷入了沉默。如果只是个恶作剧的话他的反应不该这样吧。而且沉默权这个借口听起来像是他承认自己罪行暴露了——他真的是凶手吗?
  可能对自己被在场的所有人注视感到不舒服,他突然站起身,没给别人阻止他的时间就快步消失在走廊深处了。
  “站住!”
  就在龙一说你给我回来的时候,后门“嘭”地关起来了。不知谁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栖川,真的十分抱歉。”龙一深深低下头,“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吧。那家伙现在血冲上头,所以还请你多给他一些时间。”
  “好的。”我回答道。我觉得龙一暴怒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难以平静。江神学长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冷静,而麻里亚已经呆若木鸡。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园部医生突然嘟囔了一句。这下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听他的口气,他是说他知道和人朝我们房间里扔蛇的理由了。我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这就是个玩过头的恶作剧。当然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之所以难以启齿是因为他嫉妒有栖川,是吃醋哦。”
  “吃醋?”
  我差点儿摔倒。我还以为他要说这背后隐藏着多么阴险的目的呢,结果他竟然说出这样小家子气还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是的,吃醋。”
  “那为什么和人要吃我的醋呢?我就是一个臭小子。”
  “我要全盘说出来和人该不好意思了,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他是礼子和麻里亚的崇拜者哟。所以有栖你和麻里亚的情投意合在他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平川老师被杀后我们每个人不都陈述了头天夜里各自的活动吗?当他听你陈述时表情可不好看哟。就是你说你们俩晚上划船出海,结果把船弄翻只好游回来的事。你们回来后又在外面聊到半夜。他肯定是嫉妒你们度过了那么浪漫的夜晚。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概看见你们聊天的身影了,而且之前又见你们开心地在海里游泳,所以心里肯定很焦躁吧。他又不会游泳,这不是更让他痛苦嘛。”
  听他的话我想起了两点。确实我们翻船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和人的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话很少,而且好像面对墙壁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这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海水浴时候的事情。好像是有人在二楼的走廊上注视着我们。当时麻里亚还说了句“那不是和人吗”,现在看来果然是他。这男人,真不痛快。
  “这有点奇怪呀,医生。”
  麻里亚满脸疑惑。
  “和人怎么会为我吃醋呢?你是说我和有栖翻船是有什么事情吗?”
  “和人因为你而嫉妒你觉得奇怪?不是,这很有可能的。而且又和游泳的事掺和进来。不会游泳一直是他心中解不开的心结呢。这里就他一个人不会游泳,所以肯定很郁闷吧。”
  “其实我家这位也是旱鸭子。”
  敏之看着里美说。
  我又想起了两点。关于犬饲夫人是旱鸭子这点,确实敏之在游泳的时候她一直躲在海滩上的太阳伞下。还有一点就是和人是旱鸭子这点,我问过他冲不冲浪,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总之我认为和人对有栖川没抱什么好感。但是他内心大概为自己因为堂妹而嫉妒感到羞愧吧。而且他自知比不过有威严的学长,所以才会做出这种阴暗惹人嫌的事情。”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为我的事情……”
  麻里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别为这种事情不好意思呀。
  “但是,这只是医生您的想象对吧?”敏之客气但很坚定地说,“也许是因为完全不同理由才故意找麻烦的。”
  后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和人回来了。
  正准备说话的龙一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和人右手握着一把手枪。
  “和人!”
  “你!”
  礼子和龙一站起来,两个人都发出短促吃惊的叫声。我听见自己喉咙响了一声。看来枪口马上就要对准我的胸口了吧,一想到这儿我的后背僵住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一直偷偷地藏着这把手枪。它是和来复枪一起弄到手的。虽然和来复枪比起来它就像个玩具,但它可是S&W真枪。我试射过两三次,里面只有三发子弹了,所以我一直都拿它欣赏着玩。但是现在我要向大家公开它的存在。我不知道是谁偷了我的来复枪拿去杀人,但是你给我看好了,我有这把手枪。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岛上最帅的男人而想杀我的话,为了你自己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轻易得手的。你要敢拿枪对准我那我就用这把手枪杀了你。我是正当防卫所以会毫不留情的。你给我看好记清楚了。”
  “和人!”
  龙一太阳穴上青筋暴露。
  “你这个蠢货,拿着这把玩具来吓唬人!”
  和人没有理他。枪口朝下,但是和人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虽然我想他不至于真的放枪,但是我可不敢说我了解他。
  “现在我不会开枪的。”他挤出了这句话,“我不知道朝谁开枪,凶手肯定在我们这群人之间,我没有耐心了。凶手,你等着我吧。”
  他迅速转过身子又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话没说完,龙一似乎犯了头痛一样用手按住额头一动不动,看上去很痛苦。
  “我不会介意的。”园部叼着烟斗说,“那孩子从小心眼就小。小时候他的口头禅就是‘你敢瞧不起我’,其实正是害怕别人他才这么说的。现在就算害怕也没办法。”
  “所以才危险呀。”礼子担心地说,“万万没有想到他还藏着把手枪,像他这种既胆小又容易动怒的人拿着把手枪,没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开枪了。”
  有人不高兴地咳嗽了声,是纯二。
  “看他刚才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你们就推断他会自暴自弃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要是我拿把菜刀在这舞几下再说几句和他一样的台词是不是就说明我无罪了呢?”
  园部医生的眉毛动了下。看来他对纯二的发言很意外。
  “你是想说刚才和人是在演戏,其实他才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是吗?”
  “是的。当然我只是想提醒大家不要忘了这种可能性。在我们这群人当中,那把来复枪用得最熟练的人不就是和人吗?即使觉得奇怪这也是没办法的。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还非法持有手枪——哪,医生,之前我们都认为这个岛上的武器只有一把下落不明的来复枪,但现在又出来个那玩意儿。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案件的凶器未必是来复枪呢?”
  “这不可能。手枪和来复枪的枪伤完全不一样。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那么小的手枪不可能是凶器。”
  “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没准他还有机关枪或者火箭炮呢。这当中大概有真的凶器吧。”
  “不会有那么大的枪。”龙一果断否定了纯二的说法,“那家伙带来复枪来岛上的时候曾经提着一个样子很奇怪的行李,大家都奇怪那是什么,但问他他也不说。到了岛上打开行李一看才知道是来复枪。——只有那一把。所以来复枪也好,猎枪也罢,他都不可能背着我带来岛上的。那家伙只有那一次提着奇怪的行李来岛上的。”
  “那会不会是其他人带过来的呢?”纯二问。
  “不可能。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那么显眼的东西过来。包括平川老师在内谁都不可能。”
  “这样啊。”园部医生边往烟斗里添烟草边说,“那也就是说,手枪暂且不论,反正来复枪是不能悄悄带过来的。”
  “我待会儿去他房间把手枪拿过来。等他平静下来了应该会给我的。”
  听礼子这么说,纯二小声地哼了声。
  “麻里亚也一起去吧。你可以站在暗处用扩音器说服他呀。”
  麻里亚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在说:“饶了我吧。”



  3

  闹腾了一番,今天的午饭又延迟了。和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饭菜是由礼子和麻里亚送过去的。真拿这个笨蛋大爷没办法。
  “他怎么样了?”
  敏之问送饭回来的两个人,麻里亚摇摇头,毫无办法。
  “他不让我们进去。就让我们把饭菜放在门外,看来还在耍脾气。”
  “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愿露脸吧。”礼子帮他说话,“他肯定在检讨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是个蠢货。”
  餐桌上的气氛很微妙。大家都当没有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并且当和人本来就不在这儿一样平静地聊着天。敏之简洁地向我们解释他新开发的进口牛肉的进货渠道,礼子则介绍她朋友成功戒烟的独特方法。园部聊着他在德国旅游时的糟糕经历,江神学长则陈述他对京都人性格的看法。这是这么多天来谈话气氛最热烈的一次。
  饭后犬饲夫妻开始看电视。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们打开电视,两个人坐在电视前聊天。电视里正放着肯定不合他们胃口的面向儿童的人偶剧。
  “熬到明天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吧。”
  里美声音疲惫地回应丈夫。
  “是啊。不过你说‘再坚持下’听上去怎么像在雪山里遇难一样,听着怪怪的。加贺先生肯定羡慕我们在悠闲地度假呢。等我们回去后得给他放一周的假了。”
  “加贺老家在五岛的福江。他肯定很久没有回家了,所以就等着这次把休假集中起来回家吧。”
  两个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里美好几次都忍住了哈欠。我觉得很奇怪,她常年服用安眠药,即使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也不可能会睡眠不足的呀。这么说我想起来吃饭的时候她也礼貌地用手遮住嘴打了好几个哈欠。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觉得聊天无聊,但后来发现似乎不是这样。她的眼睛通红,还泛着血丝。很明显她是睡眠不足。
  “哎,我想睡会儿午觉。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有点儿累了。”
  里美撒娇似的对丈夫说道。我的推测得到了印证。她果然晚上没有睡好。为什么呢?是安眠药吃完了吗?不对,虽然无线设备遭到破坏我们联系不了轮船,但是本来他们就预计在岛上待到明天她应该带够了药啊,就算分点给她丈夫都够了吧。那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她没有吃药,夜里她不想睡觉。难道她半夜有什么事情吗?心中的疑团不断扩大。
  “去不去露台,有栖?”麻里亚问我。
  “好的。”我带着不断扩大的疑问含糊地回答了声。我跟在她身后走出去。江神学长还在和医生玩拼图。
  纯二在露台上。他伸着两条腿坐在晒台上眺望大海,视线投向的地方是涨潮海角。他朝我打招呼:“有栖川!”
  “江神那个时候真的没有看见灯光吗?”
  “那个时候”、“灯光”指的是平川老师被杀那天夜里他看见的类似自行车灯光的光亮吧。那我只能给他相同的回答了。倒不是说怀疑他的证词,但是江神学长说过虽然当时纯二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但是总不能把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说成看到吧。当然如果纯二真的看见了那个灯光的话,那学长的反应也太磨叽了。
  “很遗憾,学长确定地告诉我说他没看见。”
  “是吗?但我真的看见了哦。那肯定是凶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颤。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种事。那是我初中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我临阵磨枪学习到了深夜。当我抬头时,看见马路对面公寓里的一户人家刚好关灯。那会儿都夜里一点多了吧。我当时就在想那户人家也到这么晚才睡啊,不过这会儿应该是去睡觉了吧。我也困了所以就结束学习睡觉了。到了第二天傍晚我才知道原来住在那间屋里的单身男子自杀了。我看到的刚好是他上吊前关灯。我永远都忘不掉知道那个真相时的恐惧。”
  纯二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表情忧伤地远眺着大海。是对妻子被这么暴力的手段夺取生命的无常感,抑或是对凶手来去自如所感到的无力?
  “不光是牧原家,有马家也完了。到底是谁杀的他们?”
  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唇里突然吐出了这句话。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在这座充满着阳光与海风的南岛上,悲剧接连发生。我们已经不能阻止这一切了,所能做的只有接受,而且我感觉我们即将迎来结局。




  4

  一声枪响划过碧空。
  这一天、这个时间里发出的枪响,肯定在遥远的过往就早已注定。
  又是一声枪响。
  我感觉一切都碎成一地,无可救药了。



  5

  偏房——
  我们傻站着,呆呆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男子尸体。坐在椅子上断气的男子是有马和人。
  他弯曲的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耷拉着垂下来。太阳穴上的黑洞里流出的血已经从肩膀流到了胸部,血迹快凝固了。桌子上的一只手枪放在他的右首,还有一张纸。一把似曾相识的来复枪靠在桌子旁边,屋子里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枪药的气味。
  “怎么会……”
  龙一抱头呆坐在床上。礼子摇摇晃晃地挪至墙壁,麻里亚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没关系。”礼子说着把手搭在麻里亚的肩膀上。
  和人死了。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凶器就在这儿——手枪和来复枪各一把。一次死亡需要两把枪,浪费了。到底是哪把让和人脑浆迸裂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是在看到这个现场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他被手枪打中后倒在桌子上,从右手滑落下来的手枪就滚落到桌子上了。
  “他是用手枪自杀的啊。”
  园部大致检查了下伤口说。可能就是这样吧。要是用来复枪自杀的话他只能用脚趾扣动扳手了,但是他好好地穿着鞋坐在椅子上。
  江神学长把脸凑近桌子上的手枪后说了句:“闻到了。”他看看和人手边的纸,急速转动的眼球突然停了下来,他开始不慌不忙地朗读这张纸的内容。

  我,有马和人,为了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血债,决定在此了绝性命。牧原完吾、须磨子、平川至三个人都是我杀的。我犯下了惨无人道的罪行,请尽情地憎恨、诅咒我吧。
  我不奢望从别人那得到一丝的同情和理解。请大家耐心地读完这封信。冤死在我手上的不仅仅是之前提到的三个人。还有一个人,我亲手杀死了他。这个人就是我的亲哥哥——英人。此时我的内心十分悔恨,敲键盘的手指正止不住地颤抖。三年前哥哥的去世不是事故而是他杀。我就是杀死他的凶手。三年间我一直在苟且偷生。这三年就像一场噩梦一般,我毁了我自己,也断送了三个人的性命。
  至于我为什么要犯下这骇人听闻的罪行,就请允许我用最简洁的语言记录下发生的这一切吧。
  哥哥在所有方面都胜于我,这让我成长在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中。三年前,当我看见他带着未婚妻来岛上度假时那幸福的面庞,我心中的厌恶之情就像盛夏温度计的水银柱一般急速上升。过了不久,水银柱就达到了顶点。他告诉我他解开了爷爷留下的谜局,希望我帮他挖掘钻石。我直接说结果吧。他的解答是正确的,我们成功地拿到宝石。就在那时,我的脑子像被什么迷住了,我踢倒哥哥,并把挣扎的他按在海水里。我和哥哥的体力虽然不分胜负,但是他招架不住我突然的袭击,最终他没能拗过我。我已经想不起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事发之后我茫然若失地问我自己,我就那么恨哥哥吗?
  回到话题上来。我杀人的过程被在黑夜中约会的平川和须磨子看见了。两个人抢走钻石后答应不会说出去这一切,并且帮我把英人的尸体运到了对面。但是,这个平川竟然还向我要封口费,甚至还威胁我说要找父亲要,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我意识到不能让目击者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决意杀了二人。伯父完吾只是凑巧和须磨子在一起所以被卷进来了,我对他没有任何仇恨。我已经无法表达我的悔恨了,只为所犯下的罪孽感到战栗。
  证据放在桌子的抽屉里,请检查。
  就由我自己拉上这一切悲剧的幕布吧。
  各位,永别了。
  父亲,请原谅我。
  有马和人

  江神学长读完后,房间里沉默得令人窒息。他将和人的遗书在手里拿了一会儿交给了龙一。已经被这个打击摧毁的父亲无法再次阅读这封信。
  “大家怎么想的?”
  江神学长的问话没有具体的对象。敏之终于回答了他。
  “真让人吃惊。太遗憾太悲惨了。那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吧。”
  是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但是,我还没有释然。不是因为他的遗书中还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也不是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而是这样突然的一个句号让我感觉就像看了部有始无终的电影一样难以平静。刚刚他还挥舞着手枪,夸张地说谁要过来就跟谁拼了,可是两个小时之后,他却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这未免也太唐突了。没有人特别怀疑他是凶手。当然也没有怀疑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凶手明明隐藏得很好,为什么要早早自杀呢?是良心的谴责吗?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接受这种解释。
  “和人能杀四个人?这不太可能吧。”
  麻里亚目光游离地喃喃自语。我明白她想说什么。但是到头来这只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撑的见解而已。物理条件上他有充分的可能作案。我在心里反对麻里亚的意见。
  “这封遗书很奇怪。”
  听龙一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太奇怪了。这封信到最后的署名都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不管他多么介意自己的字不好看,遗书的署名总该亲手写上去吧。”
  “我也这么认为。”
  江神学长立刻说道。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了。这封信上没有一处手写,所以我们无从判断这封遗书是不是和人自己写的,不对,应该是是不是他自己打的。”
  麻里亚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有可能这封遗书是和人以外的人打的。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和人就不是自杀,而是和须磨子他们一样,是被人杀死的……”
  “喂,你等等。”敏之的脸阴沉下来,“麻里亚,这是你一时兴起的想法就不要乱说下去了。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但和人没准儿还是虚荣心在作祟。和人可能临死前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所以就用打字机打出署名。遗书和凶器都在这儿。要说这是他杀的话就请拿出更能说服人的证据来。”
  “我赞成。”纯二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斜靠着墙壁说,“果然他刚才在客厅所作所说的就是演戏。我有第六感。虽然这封信写的不够礼貌,但内容好歹我还是能接受的。”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园部医生果断地说,“如果真的是他杀的话那么遗书就可能是凶手打的,来复枪也可能是凶手藏起来后今天又拿过来的。这两点我们都还不能确定,所以我们再详细地调查一下吧。”
  江神学长把脸凑到和人的右手边说:“能闻到硝烟的味道。”自杀说上加一分。接着他左手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支自动铅笔,用自动铅笔钩住手枪,又用手帕包住它,右手旋转一次弹匣。
  “弹匣里还有一发子弹。刚才和人说这把手枪里只有三发子弹,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打了两发子弹。这么一说,我确实听到了两声枪响。”
  一发子弹的去向很清楚——在和人的脑髓中。还有一发子弹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环顾四周立刻发现了。
  “是在那儿吗?”
  在距桌子两米远的右侧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不对,应该是拼图的完成品。我指着这幅拼图,拼图中间被打穿了,留下了一个黑洞。拼图画的是从瞭望台上俯视的蜡烛岩和双子岩,从画的笔触来看应该是平川老师所作。平川老师曾说过要把正在画的那幅沐浴着朝霞的涨潮海角的画制作成拼图。看来这幅拼图就是一个前例了吧。
  我心中浮现出来一个故事。如果和人的死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么故事有可能是这样的。首先他拿出藏起来的来复枪,竖放在桌子边。用打字机打出遗书后他拿起枪,这时挂在他右边墙壁上平川的画映入他的眼帘。这幅画是他憎恨的、想置对方于死地的人画的,而且画的还是他最忌讳的场所的风景。他的心中交织着憎恶和恐怖,所以就把枪对准拼图,扣响了扳机。击中拼图后他拿手枪对准太阳穴,了断了自己的性命。这个故事掠过我的脑海,我接受这个情节。
  “他是不是连这幅画也憎恨呢?”
  园部边看画边说。看来他和我想的一样。他微微点头,似乎在说他很清楚。
  “啊,你们看桌子的抽屉。”敏之大声地说,“遗书结尾不是说抽屉里放着证物吗。你们看这个!”
  “哦,对啊。”
  园部拍了下手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文库本的《作为职业的政治》和一本写着《鱼乐庄非日记》的日记本模样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拿文库本了,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了日记。真相是否隐藏在这本日记中呢?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日记本上。
  园部打开封面和衬页后,两张叠了两道的纸片从日记中飘下来,缓缓地落到了地板上。大家的视线都紧紧追随着这张纸。
  “这是什么?”
  医生蹲下身捡起并打开纸片。瞬间他的眉头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不久他又“嗯”的发出一声叹息。
  “是什么是什么?医生,给大家看看呀。”
  敏之焦急地问。园部把日记夹在腋下,两只手上各拿一张纸片,为了看得更清楚正仔细地左右对比着。
  “是莫埃人像的地图。”
  敏之“探长”说。
  “这个是有栖川在路边捡到的那张地图的后续吗?啊,是的是的。”
  确实。这两张纸肯定是接在那张画了二十五个箭头的地图后面的,两张纸片中的一张是用线连起了二十五个记号。另一张则像是从八个闭曲面中得到蜡烛岩的素描。而且这张纸片的旁边写着“退潮”两个字。这不就是我们解开莫埃人像之谜的过程再现嘛。
  “这幅画画的不是蜡烛岩吗?那就是说……宝藏是藏在蜡烛岩吗?”
  敏之一脸兴奋地说。
  听了这话,我想起我们三个人一步步地解开谜底,探明藏宝的地点,到最后发现宝藏早就被人拿走的过程。
  “是的,肯定是这样的。”
  听纯二这么一说,靠墙壁站着的礼子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是英人的字。”
  龙一从床上站起身来问:
  “真的是他写的吗?!”
  屋内陷入了一片混乱。现在出现了有力的证据证明是英人最先找到了莫埃人像的答案,和人遗书中的一点得到了印证。但是我想说现在还不是骚乱的时候,我们不是应该早点儿看看日记的内容吗?
  “医生,日记中写了什么?”
  被江神学长一催,园部把日记放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翻起来。江神学长和敏之还有我都凑到他旁边盯着日记看。内容是这样的——

  七月三十日(星期二)晴
  今天没有客人。
  一天里就发出了“嗯”“啊”的几声。终日都在画着外海的素描。没有什么构图,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我知道一种清爽的倦怠感萦绕在我的身边。

  真的是日记。而且还装模作样地取了个《鱼乐庄非日记》的名字。他是想模仿永井荷风的《断肠亭日记》吧。接着看——

  八月五日(星期一)晴
  完吾和须磨子小姐光临寒舍。三天没有客人了。大概是太寂寞了,我一直在口若悬河地说,都没有注意到两位没有开口。完吾的话题十分丰富,须磨子小姐越来越漂亮了。幸亏他们来了,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须磨子小姐越来越漂亮了”这句话吸引了我的目光。园部大致浏览了下就翻到了下一页。看来这本日记真的和名字写的一样只记录了在岛期间的情况。在八月九日的“明天,返回俗界”一行后,日期就跳到了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八日。
  “一九八六年。那就是三年前……”
  敏之口中嘀咕着。园部停下翻页的手,开始仔细地阅读日记内容。比如七月三十一日。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四)晴
  台风结束。
  须磨子来了。包括休息时间在内画了五个小时。两个人都很累了。我们边喝茶,边聊着拼图、英人以及他的未婚妻。

  我注意到这次出现的称呼是“须磨子”,不是“须磨子小姐”而是“须磨子”。二者的关系或者说画家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园部更加放慢了翻页的速度。

  八月一日(星期五)晴
  画须磨子。
  英人和他的未婚妻都来了。四个人相谈甚欢。感觉自己越变越年轻了。

  在这里应该注意“感觉自己越变越年轻了”这句话。在他和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妇聊天之前,画家是因为什么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呢?仔细推测的话应该是和须磨子恋爱了的缘故吧。作为优雅生活的信奉者也是实践者的画家只是简单地记录着日常琐事,让人难以读出字里行间的深意。

  八月二日(星期六)多云转晴
  须磨子的画快画完了。只需要去除背景再加些修饰。之后我又要做回风景画家了。
  我要谢谢须磨子。
  现在每天都像泡在糖水里一样开心舒适。

  画家陶醉了。

  八月三日(星期日)晴
  终日都和须磨子一起度过。
  有马氏邀请我过去住一晚,但是我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通过须磨子婉拒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可能是我不好意思和牧原面对面吧。希望我们还能再一起钓鱼。
  须磨子十点半后离开了鱼乐庄。我稍稍担心回去的夜路。

  简略但又充满意味的文章。我们被蓝色墨水所写的内容吸引,津津有味地看着日记里到底要写些什么,默默地继续阅读,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接着就是八月四日。
  “是英人死亡的那天。”
  听园部这么一说,我们为了能更清楚地看清内容,重新摆正了日记本。
  这天日记的分量似乎重于往常,不同于往日的文体、混乱的字迹都向我们传达着写作者的不安。

  八月四日(星期日)晴
  远离尘世,随心所欲,无为而活,这是我生存的目的。如果这也是一种罪恶的话那我宁愿如此。我生来就是罪人。罪这个汉字有可怕的字面,虽不有心,但感到它近身缠绕。
  我,今夜,被迫做出要保护我的生活的承诺。我的胸口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手脚却如羽毛一样轻飘。明早,我将以怎样的心情睁开双眼?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抹去已经发生的一切。
  须磨子、和人,今夜他们将会如何度过?在黑暗大海对面的海角上,他们想必正屏息熬过这个黑夜吧。总之先睡一觉吧。时间虽然令人厌恶但终究会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地回到正轨。
  我累了。我感觉我能比平时睡得更好。我是共犯,快快度过这个夜晚吧。我要先休息一会儿。
  我对不起英人。用你的性命来换取这个世界上的俗物,只是为了我这个男人随心所欲的生活。请让我在这个世间接受惩罚。
  你留下的地图,既是你胜利的纪念,也是我们的罪证。在我有生之年,我是不会让它离开身边一步的。只是,从今天开始,我会迫不得已给桌子的抽屉上锁。
  明天将会是悲惨的一天。醒来后的我能忍受那一切吗?希望如此吧。
  真的要睡了。
  今夜就暂且让明天要悲伤的人安心地睡一觉吧。



  6

  读完这篇后我们沉默了。太奇怪了,为什么他要在目击杀人现场、找凶手索要封口费、帮助处理尸体回来之后写下了这篇支离破碎的文章呢?而且事后他为什么不把这篇冲动之下写下的日记毁掉呢?难道他想将罪名记录在日记上并永久尘封吗?
  “您觉得这真的是平川老师写的日记吗?”
  听江神学长这么问,园部点点头。
  “这点我确定,是他的笔迹。警察鉴定后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即使这篇日记不能完全印证和人留下的遗书的内容,大致上也一致。”
  他准备将日记传阅给大家看看,但是江神学长制止了他。
  “不好意思。这后面还有日记吗?”
  园部翻过一页。
  “啊,日记没有缺,后面还有。但是第二天的日记只写了‘悲惨的一天’这一句话。接着第三天只写了‘明天离岛’。”
  “我们待会儿再看后面的。先看看他前天写的内容。”
  “呃,前天?——在这儿。”

  八月四日(星期五)晴
  今天我战战兢兢地又读了遍那天夜里的日记。这是我第一次回看那天的日记。虽然我试图忘却,但过去难以抹去。我把我们的罪证——三张地图再次翻出来。暂且不去想完吾,我没有根据地猜测须磨子的惨死是不是那夜的罪行对她的报复。不对,这不可能。虽然我为她的死感到悲伤,但完吾肯定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我没有眼泪,只有悲哀。
  优雅的生活。
  对现实的复仇。
  江神是这么说我的,这真的很奇妙。说这话时他仿佛不是一个后生,而是在讲自己的事情一样。
  今夜微风。安静的夜晚。
  月光笼罩的海湾,小船出航了。是谁在泛舟海上吧,可惜看不见人影。
  过了零点了。
  犯罪三周年。

  以上就是平川的绝笔。平川在写完这篇日记多久之后被杀呢?写完后立即就被杀了吗?人不能提前预知死亡何时会光临自己。死者的日记向我们生动地传达了这个严肃的事实。
  “三张地图。果然地图有三张啊……”
  江神学长像说梦话似的嘟囔道。地图有三张,其中的两张在这儿,剩下的一张就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对上了。
  “可以了吗?”问过江神学长后,园部将《鱼乐庄非日记》传给大家看。
  “有栖捡到了三张地图中的一张……”
  在日记的传阅过程中,江神学长一个人站着不动。只有我歪着头盯着学长的这副模样。
  “这是物证啊。”右边响起了敏之的声音,“毫无疑问,这是平川老师写的东西。而且这本日记有重要的意义。因为通过这本日记我们明白了凶手是在零点之后作案的。”
  “父亲太可怜了。”左边的纯二说,“平川说他是被牵连进去的。”
  “和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后面传来里美的声音,“我还是难以相信。”
  “轮胎的压痕……”江神学长自言自语,“那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平川老师的心情。”麻里亚不知道在哪儿发出喃喃自语:“他想要什么吗?”
  “这下……”这是同一方向礼子的声音,“英人可以安息了。”
  “有两辆自行车……”江神学长抬头斜看着天花板,“一点前后一点二十分左右……”
  “钻石怎么处理了呢?”纯二对敏之说,“老师知道换钱的渠道吗?”
  “是啊。”敏之答道,“钻石肯定被贱卖,钱估计都没了吧。”
  “那样的话,所以……”里美低声说,“所以又向和人要钱。”
  “和人,”龙一又重重地坐在床上,“英人……”
  “还有很多疑点不清楚。”园部说,“具体的情况等警察调查后就清楚了。”
  “太糟糕了。”纯二的声音说道,“这会是个爆炸性的新闻。”
  “都怪父亲,”龙一痛苦地说,“就是那个谜局招来的这个悲剧。”
  “和人,”麻里亚声音颤抖地说,“一切都是和人的错,他不可饶恕。”
  “别说了。”礼子平静地说,“现在就别说这种话了。”
  江神学长放下遗书靠到墙壁边,把脸凑到留有弹痕的拼图上。
  “他也很累。”园部不知对谁说,“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绷断了。”
  “就算是这样他的自杀也太突然了。”不知谁回应道。
  “我进来的瞬间很震惊。”男人的声音。
  “我还是觉得他是被人杀的。”女人的声音。
  “可以放心了。”不知是谁的声音。
  “结束了。”又一个人的声音。
  “是了。”
  “不!”
  江神学长的声音盖过了屋内所有人的声音。目光都集中在靠着墙壁的江神学长的身上,大家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鸦雀无声。几秒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园部作为所有人的代表问江神学长:
  “江神,什么还没有结束?”
  社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杀人案。我是说杀人案还没有解决。”
  “你说什么?”纯二不高兴地提高了声音。“凶手写了遗书,留下凶器和日记本、地图然后自杀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就在你的面前。你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这个。”
  江神学长指着墙壁上拼图中间的弹痕。大家的目光都像被线牵引着,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聚焦到那个黑色洞穴上。
  “这个我们刚才也看见了。这不就是和人在自杀前向这幅不喜欢的画发了一枪的痕迹吗?我想想问问你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江神学长叫过来正准备朝墙壁方向走的纯二,接着又叫上正盯着他看的园部。这么小的洞,不可能几个人同时看的,所以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几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
  “这个洞肯定是手枪击中后留下的痕迹。从这儿你们可以看见子弹嵌在洞的里面吧。你们好好看看这儿,这个洞的右上方,这儿有鲜血飞溅的痕迹。应该是和人击中自己脑袋后溅上去的。你们再看看血迹的左下方,它不是和弹痕的右上衔接的,而是重合的。这一点很细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但这两个确实是重合的。”
  纯二和园部凑过去脑袋。估计必须仔细看才能判断清楚,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证实确实如此。
  “你们看一下重合的部分。这个圆形弹痕中间的血迹的一部分是不是凹陷下去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我们所说的就不成立。”
  两个人一段时间内没有说话。不久园部首先抬起头,面朝江神学长汇报他的观察结果。
  “不是,不是那样的。正相反,圆洞上血迹的边缘有缺陷,不过这部分很小……”
  “牧原先生,怎么样?”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问纯二也抬起了头。
  “是的。血痕的左下部分少了一点。”
  “让我看看吧。”
  可能意识到事情重大,敏之慌忙冲向那幅画。我也跟在他身后。他也证实他们所说的正确性。
  “确实是这样的。这下可头疼了。这不正好相反了吗?先是画上沾了血迹,接着才是手枪的子弹击中了画。这下可麻烦了。”
  “现在可不是说麻烦不麻烦的时候,犬饲先生。”
  江神学长回应他。
  “这是决定性的矛盾。这个弹痕和血迹的关系就如刚才犬饲先生说的那样,先是和人被手枪击中脑袋,接着才是这幅画被击中。也就是说和人死之后,有人拿枪对准了那幅画。这个人是谁?谁为了什么目的要做这种事情?虽然我们现在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个人就是杀害和人的凶手,而且也是这次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杀害和人?你的意思是说和人也是他杀的吗?”
  里美一脸茫然地问。虽然大家都难以相信这一点,但是谁都没有阻止冷静地陈述事实的江神学长。
  “还有除此之外的可能吗?我们假定和人是自杀的。那么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在屋里。和人将来复枪立在桌子旁,把遗书放在桌子上之后——或者是打完遗书之后——他拿出手枪自杀了。这时一直在旁观的那个人从他右手中取下手枪,没有任何目的地对着墙壁上的画发了一枪,然后放下枪离开了——你们能相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反正我是不能。”
  “等等!”纯二说,“确实我们很难想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但是他也有可能是自杀的呀。和人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不过没有立刻断气。这时那幅惹人不快的画映入他的眼帘,所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那幅画开了一枪。”
  “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园部生气地说,“我刚才说什么了?和人是立即死亡的。”
  纯二不说话了。这回轮到敏之追问学长了。
  “江神你的话还有疑点。就假定和人是死于他杀吧。凶手枪击了和人,然后迅速处理好来复枪、日记和遗书后毫无目的地朝墙壁上的画开了一枪。是这样吗?凶手没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呀。”
  江神学长不慌不忙地开始解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凶手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和目的。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这个理由仍然合理。不对,刚才我说的是凶手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我要换个说法,应该是凶手必须要开第二枪。目标可以是墙壁上的那幅画,可以是地板,也可以是天花板,其实哪儿都可以。”
  敏之发问了:“为什么?”
  “因为凶手必须拿起和人的右手,让他的右手握住手枪发一枪。如果不这样的话他的手上就没有硝烟反应了。凶手担心一旦警察介入调查后就会发现这个疑点。”
  “硝烟反应?你说的这是什么?”
  面对敏之的提问,江神学长沉稳但斩钉截铁地说道:
  “您不应该不知道。在发现牧原完吾先生和须磨子小姐被杀之后我曾在大家面前提到过相同的说法——开枪之后,开枪人拿枪的手上会留下火药粉,只要经过科学搜查就能检查出来。关于这一点我曾经在大家面前提到过,所以在场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当然,凶手肯定也知道。也就是说凶手将和人伪装成自杀,杀害了和人,为了造成和人是自杀的假象就想在和人的右手上留下硝烟反应。所以凶手又开了第二枪。这一枪随便打到哪儿都行。凶手之所以会选择平川老师的那幅画作为目标,也是希望能够引导大家想象出和人充满怨恨地射出最后一枪的故事吧。”
  龙一沙哑的声音盖过了江神学长的声音。
  “那是谁……杀了和人?”



  7

  我想省去到目前为止累赘的记叙。也就是之后我们从和人房间转移到客厅调查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的过程,所以请允许将这段内容省略了。
  先说结论。在夺去有马和人性命的那声枪声响起时,没有人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这真是很不可思议。和前两起杀人案件不同,这次案件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既有人在房间里待着,也有人出去散步了,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这个时间点里,所有人都处在完全孤立的状态,这也只能说是巧合了。我当时在海边,江神学长在屋里,麻里亚在洗衣服,龙一在……
  没有人有不在场的证据。
  也就没有人看见过离开犯罪现场的人影。
  这也许不是巧合。傍晚的这个时间,大家经常都是各干各的,而且犯罪现场的房间没有上锁,所以如果凶手是从窗户里逃走的,可以轻易地藏到望楼庄后面或附近的树丛中,等大家听到枪声跑过去的时候,凶手就可以趁乱现身。凶手恐怕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
  当时不管是在打坐还是爬树都一样。我再重复一遍,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据。
  “这下麻烦了。”
  当发现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后,敏之愁眉苦脸地说。麻烦的事情从数天前就已经开始了。他破了戒烟的禁忌似乎又想抽一根,他竖起食指和中指,似有似无地表明他希望再次抽根烟的愿望。但他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他大概突然想起来过去分烟给他抽的和人已经不在了吧。
  “抽这个吧。”
  纯二拿出亡妻的薄荷烟。被敏之拒绝后,纯二自己拿出了一支烟点上火。
  手拿烟斗,身体深深地陷在藤椅里的圆部开腔了。
  “我们已经大致明白了三年前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怕的凶杀案和威胁。而且证明这一切的日记本和其他证物也都出现了。问题的关键是这次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和这些证物有什么关联呢?是英人的复仇吗,还是平川和和人之间金钱纠纷的证据?抑或是包含了上面所有的事情?这一点还不清楚。
  “还有一个疑问。凶手知道平川老师的日记,甚至连三年前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三个人拼命隐藏的犯罪真相,凶手又是怎么嗅到这一切的呢?这一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直左右摆弄烟斗的医生停下来,看着坐在远处的江神学长。
  “江神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可别让我当会议主持。还是你比较适合。”
  学长没有任何反应。圆部医生的表情僵硬了。看来他有可能是为江神学长不礼貌的态度不开心了。江神学长阴沉着脸沉默地盯着窗户的方向,似乎在思考什么。
  “江神学长……”
  麻里亚轻轻地叫他。
  “嗯。”江神学长轻轻地点点头。
  透过朝东的窗户已经可以看见夜色降临了。如果朝西的客厅有窗户的话,也许可以看见地平线上的余晖吧。
  “累了吧。”
  圆部如此解释。
  “回屋休息下怎么样?”
  “好的。”江神学长回答后,突然唐突地问礼子和里美:
  “我想问二位一个问题,平川老师被杀那晚后的早上五点左右你们在厨房碰见了是吧?那时你们透过客厅的窗户看窗外了吗?如果看了,那么我想知道那个时候三辆自行车是不是都在?”
  两个人不明就里地回答三辆自行车都在。接着江神学长又再次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抛向了礼子和圆部——六点前有没有看窗外,如果看了,那时有没有看见自行车?两个人都非常确定的说三辆都看见了。
  “在啊……”
  “那个,晚饭准备怎么吃?我去做吧,吃完饭后大家休息会儿。”
  礼子朝准备起身的江神学长说。
  “谢谢。但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待会儿再吃吧。不好意思,如果到时还剩下一些的话……”
  话说到这儿,江神学长后面的话说的有点含糊,我没听清结尾他说的是什么。我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
  “这样啊,那待会儿您再下楼吃。”
  江神学长对她道谢后垂下头。我在想是不是得对学长说点什么。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目送着江神学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这时江神学长回过头对我说:
  “有栖。”
  “嗯?”
  “待会儿你来下房间吧。”




  给读者的挑战

  也许有的读者朋友在这个故事刚开始就已经知晓凶手是谁了。也许有的读者朋友在故事进行到三分之一或一半的时候确定了凶手的身份。又或者有的读者朋友直到刚刚才找出了真正的凶手。
  最有可能接近正确答案的就是后者了。
  作者现在告知各位,江神二郎在与读者相同的条件下刚刚查出真凶,同时我也想向各位发出挑战:请您不要通过第六感,而是通过推理锁定凶手。即使不能解开所有谜底,也能找出真凶。
  谜局就在这里。
  请用您的双手为这个小宇宙重新树立新的秩序。




  第六章 拼图游戏

  1

  ——有栖,待会你来下房间。
  晚上九点,我按江神学长说的回到房间。其他人都还留在楼下。
  “我进来了。”
  说完我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江神学长靠墙坐在床上。与他四目相对,我握着门把手站住了。
  “我来了。”
  这不是废话嘛。我都站在他面前了,一看就知道了。
  “你要和我说什么严肃的话题吗?是不是要我帮你给礼子递情书呀。”
  说完这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玩笑后,我就意识到糟糕了,因为江神学长一点儿也没笑。学长平静地说:
  “有栖,我有话要和你说。当然是关于这次连环杀人案的。你仔细听我说的话,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就指出来。我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凶手是谁了。刚才我一直在脑子里想,似乎已经接近最后的答案了。我就是希望你能帮我验证一下我的思路。拜托了。”
  “说什么拜托……”
  突然被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有点困惑不解。
  “我的脑袋瓜随时都可以出借,虽然性能不怎么样。”
  “坐吧!”
  我坐在他对面的床上。在这之前我锁上房门。当然这不是害怕凶手突然闯进来,只是出于一个简单的理由——与外界隔绝。
  “从哪儿说起呢?”
  江神学长说话的方式似乎很轻松,见他这样我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我看了平川老师的日记后明白了一件事。在推理过程中我发现只有一个人具备作案的条件。嗯,就从我看了日记后明白的事情说起吧。这件事是我在看了八月四号平川老师被杀那天夜里写的日记后明白的。文中出现的‘优雅的生活’确实是那天白天我在鱼乐庄与老师聊天时谈到的。日记里提到了半夜里漂在大海上的小船。从这一点上可以判断日记的日期没有错,作者也是平川老师自己。老师平静地迎来了夜晚,和平时并无二致地记着日记。他还难以释怀三年前的那件事,所以又翻看了那天的日记并陷入沉思,桌子上还放着那三张地图。这时,时针指向了零点——怎么样?”
  是问我是否可以继续推进话题吧。没有需要停下商讨的地方。
  “平川老师是在鱼乐庄被杀的。圆部医生的尸检印证了这点,就是外行的我也看出来了。而且那天夜里老师的日记和三张地图都在鱼乐庄。确认了这两点,那我们的谈话就可以继续下去。也就是说真凶不是在那之前拿到日记和地图的。
  “继续。凶手在夜里的某个时刻拿着来复枪站到平川老师的面前,然后打死老师。之后凶手拿上日记和地图离开了鱼乐庄。虽然日记和地图放在桌子的抽屉里,但是凶手可能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两样东西拿到手,比如可以用来复枪威胁老师打开抽屉。——到这儿没有问题吧。”
  没有什么大问题。我点点头。
  “凶手骑着自行车往望楼庄赶。这岛上的自行车都没篮筐,所以应该是将带出来的日记、地图还有凶器来复枪都绑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凶手将三张地图夹在日记里然后和来复枪一起绑在车架后骑上自行车。凶手必须要尽早回到望楼庄,因为长时间不在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可以想象到凶手拼命蹬自行车的情景。”
  我也在脑海里描绘着月下骑着自行车的凶手的身影。我突发奇想,如果将这幅景致画成画不是挺不错的吗?如果真这样的话我就把它弄成拼图。
  “凶手越过几个平缓的山坡,绕过山脚,到了直路附近再次加快速度。在这段直线路程中,凶手没有意识到夹在日记中的一张地图掉下来了。当然凶手后面也没长眼睛,所以这很正常。接着凶手回到望楼庄,拿着日记和地图悄悄地回到房间——这么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然奇怪。
  “这和掉下的那一张地图上有轮胎印相矛盾。”
  “这样啊!”
  江神学长仰头看着天花板。后脑勺“嘭”地撞到了墙壁上。
  “这样啊。如果按我说的那样,就没有机会轧到掉下的地图了。确实很奇怪。我把那张有车轮印的地图和那张地图当天晚上在鱼乐庄这个事实给弄混了。如果案件发生的夜里那张地图在望楼庄的话还能说得通。凶手可能出于什么理由拿着地图去鱼乐庄,结果在半路上地图掉下。然后凶手在到达鱼乐庄之后还没有意识到地图丢了。接着杀人后在返回望楼庄的路上,又毫无意识地骑着自行车轧过了那张地图。如果这样的话可以讲得通。但是那天晚上地图在鱼乐庄。”
  “奇了怪了。”
  被我这么一插话,江神学长收起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奇怪。我知道凶手是谁了。仅这一点就告诉我们这个岛上只有一个人能杀平川老师。”
  “就凭这一点?”
  我半信半疑。虽然画家的日记作为这起案件新的线索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是日记上没有任何暗示凶手的线索,江神学长要说的似乎只是在案发当晚被自行车轮胎轧了的地图在鱼乐庄。但是仅仅凭这一点就可以锁定凶手吗?我毫无头绪。
  “我不明白。你给我讲讲。”
  “所以我才叫你来。”
  江神学长开始慢条斯理地对探出身子的我讲起了他的推理。
  “只有一种情况下地图在鱼乐庄,并且地图上会留下了自行车的压痕。那就是凶手拿着地图出鱼乐庄,然后途中地图掉下来,凶手返回望楼庄。之后凶手又再次骑车前往鱼乐庄。在这途中凶手没有注意到掉在地上的地图从上面骑了过去。”
  “啊,什么?你说什么?凶手返回望楼庄后骑车又去了一次鱼乐庄?凶手为什么要那么做?这不是很奇怪吗?刚才江神学长你不是也说了‘凶手必须要尽早回到望楼庄。我们可以想象到凶手拼命蹬自行车的情景’吗?拼命赶回望楼庄的凶手为什么要再次回鱼乐庄呢?难道是忘东西了?”
  “肯定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回去的,这个理由我们暂且不管。二流推理小说中的侦探不是经常说‘可能是忘东西了,会是忘了什么’嘛。理由先不管,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能推测为凶手是在第二次去鱼乐庄的时候在掉了的地图上留下了压痕。对不对?”
  “不对不对。”我加强语气说,“还有其他可能性。那就是凶手有可能是两个人。我们先假设凶手有两个人吧。凶手A和B为了杀平川老师骑车前往鱼乐庄。杀人后A将地图绑在后座上,并和B一起踏上了回望楼庄的路。在这过程中,地图从A的自行车上掉下,跟在他身后的B没有注意到掉到地上的地图就从上面骑过去了。怎么样?有这个可能性吧?”
  “不对不对。”学长模仿我刚才的语气,“有栖你想想那天夜里大家的陈述。你、麻里亚、圆部医生、纯二、和人、还有我的陈述。十二点十五分之前你和麻里亚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望楼庄。一点前圆部医生和麻里亚、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我和纯二都看见两辆自行车并排停在法式窗户旁。接着两点到四点十分这段时间里我和和人待在客厅里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明白了吗?十二点十五分、一点前、一点二十分、两点以后,在推断的作案时间内的关键地点,我们都目击到了至少有两辆自行车在望楼庄。虽然十二点十五分到两点前的这段时间内,停在玄关旁边的第三辆自行车没有不在场的证据,但是剩下的两辆都有。”
  我理解学长的意思了。如果凶手A、B在我和麻里亚上楼的十二点十五分以后现身,骑着两辆自行车去鱼乐庄的话,单程是三十分钟,所以他们回望楼庄的时候应该是一点十五分之后了。但是一点前圆部医生和麻里亚还看见两辆自行车好好地停在窗户旁。而且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江神学长和纯二也看见了两辆自行车。如果凶手A、B在那之后出现的话,回望楼庄的时候就得两点二十分之后了,但江神学长和和人都作证两点的时候三辆自行车都在。所以不可能有两辆自行车同时往返于望楼庄和鱼乐庄之间。
  “我明白了。我认同你的想法。也就是说凶手是骑一辆自行车两次往返于望楼庄和鱼乐庄的喽?”
  江神学长摇摇头。
  “不是的。”
  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不是的,有栖。”



  2

  “我刚才说什么不对的话了吗?”
  我问。
  “我们从逻辑上思考。一辆自行车是不可能往返两次的,你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你和麻里亚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是在十二点十五分。我与和人是在两点的时候看见三辆都在。这中间只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单程就要三十分钟的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往返两次?”
  “不对,是江神学长你弄错了。凶手因为什么理由回鱼乐庄——也就是第二次往返的时候可以是两点以后呀。”
  “两点以后的什么时候?我和和人可是一直在客厅待到了四点十分。五点的时候礼子和里美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的。六点之前礼子和圆部医生也作证说三辆都在的。根据这些证词,我们就可以判断出望楼庄的自行车没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段是不在的。”
  确实如此。我意识到我刚才确实说得不对。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是怎么去的呢?我只有默默地听着江神学长接下来的话。
  “回到你刚才反驳我的话题上。地图的压痕是怎么弄上去的呢?凶手在从鱼乐庄回望楼庄的途中掉下地图,接着在从望楼庄去鱼乐庄的途中压过地图。话题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推进了。我们可以确定是望楼庄里的某个人杀人后骑自行车返回,过后因为某些原因又骑自行车去了一趟鱼乐庄。这样的话,那么凶手第一次是怎么从望楼庄到鱼乐庄去的呢?而且,最后一次又是怎么从鱼乐庄返回望楼庄的呢?这个答案的前提条件就是——用的不是自行车。”
  “步行的吗?”
  “不是,平川老师十二点刚过的时候还活着。就算凶手是在十二点作案的,那步行回望楼庄也得一点半了。即使凶手紧接着骑上自行车返回鱼乐庄,也不可能在两点之前赶回来。凶手不想离开望楼庄的时间过长,而且怕走夜路遇到响尾蛇。再追加一个前提条件——不是步行。”
  我终于明白江神学长想说什么了,我倒吸一口冷气。
  “是游泳吗?”
  只能是这样了。这个岛上的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和船,而那晚的早些时间里——十一点半左右——船被我和麻里亚弄翻了。
  “马上要接近问题的关键了。你还要打断我吗?”
  江神学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好意思,我们应该进行这种火花迸发的讨论。”
  “继续。”
  学长又微微一笑。
  “凶手的行踪是这样的——凶手游泳从望楼庄去的鱼乐庄,杀人之后骑自行车回到望楼庄。接着又骑自行车去鱼乐庄,最后游泳返回望楼庄。”
  “这个行踪真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凶手在杀人的同时还顺便做做耐力训练?”
  “别开玩笑。这里我们要注意到凶手使用的自行车。凶手是游泳去的鱼乐庄,所以回来的时候自然用的就是平川老师的红色自行车了。凶手借这辆自行车返回到望楼庄。那么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凶手之后又回鱼乐庄了。因为要把平川老师的自行车还回去。”
  “江神学长,这么一来问题又变复杂了。”
  我闭嘴了。我突然想起发现平川老师尸体之前我被麻里亚和江神学长嘲笑的事。现在是如何往返于望楼庄和鱼乐庄之间的“嘉敷岛之谜”。
  “这也很奇怪。有必要那样拼命骑车去还死人的自行车吗?就放在望楼庄,然后索性藏在床底下不就行了吗?虽然第二天早上大家看到自行车都会大吃一惊,但就算知道这是作案用的自行车,也没有办法判断是谁骑回来的呀?”
  “那样的话就糟糕了。请你继续忍耐听我说下去。如果杀人后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出现在望楼庄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会这样想:‘鱼乐庄的自行车出现在这儿了,是凶手骑回来的。船还在海上漂着呢,那就是说凶手去的时候是游泳的,所以凶手会游泳。这样就糟了。为什么?因为凶手是准备让和人顶罪的所以才实施的杀人计划。如果被人知道凶手会游泳的话就糟糕了。这样就证明和人无罪了。”
  真是复杂的一段话。这一点我认同,但是还有几点无法彻底理解。
  “江神学长,好像还有奇怪的地方。凶手可以游泳去鱼乐庄,因为这个方法比自行车快所以选择这个方法很自然。那么凶手作案后为什么不游着回来呢?还特地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回去,然后又返回鱼乐庄,最终还是游回来的,我真是搞不懂这有什么意思?途中骑自行车往返一次到底目的何在呢?”
  “当然是有目的的。有栖你稍稍在脑中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你就会明白的。——凶手不想把日记、地图还有最重要的来复枪弄湿了带回去。要是等第二天大家发现平川老师被杀,这件事成了连环杀人案的时候,凶手自然就没有办法把来复枪带回去。所以凶手必须趁着夜色把这些东西带回望楼庄。”
  “不要弄湿……哦,日记、地图还有来复枪哪个都不能浸水的啊。这样啊……”
  “有栖,这一点你能理解了吗?”
  江神学长为了谨慎起见对我说。我“嗯”了一声。
  “好的。那接下来一站就是终点了。凶手只有一个人,凶手的一举一动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了。”江神学长顿了顿,“没被你打断啊。”
  从刚才起江神学长就总是说“没被你打断”、“没被你阻止”,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呢?难道——难道,他脑中的那个凶手的名字对我来说是忌讳的?所以江神学长才希望我来打断他,打断他自己无法结束的推理。
  “凶手不想把来复枪弄湿了带回去。日记和地图这两样东西很小所以可以放在塑料袋里游着带回去,至于来复枪可以放在别的地方,第二天再若无其事地运回去。
  因为不想弄湿来复枪,所以要冒着危险骑自行车多一次往返。当然,如果船没有翻的话,往返是可以坐船的。”
  “江神学长……”我叫起来。
  “在这儿就有最后一个疑问了。这个疑问就由我来自问自答了吧。那就是凶手游到鱼乐庄去杀平川老师的时候,是怎么把来复枪运过去的呢?”
  “江神学长!”
  我又叫了一次。但是学长不理我,他没有中断继续快速说:
  “如果做防水处理的话应该可以。但是凶手没有那么做。大概没有做防水处理的时间吧。而且当凶手到达海滩时发现本该在岸边的小船却不见了。”
  “江神学长,麻里亚呢?”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是的,那就是凶手不是在那个时候将来复枪运过去的。在案发前也就是白天,凶手就已经将作案工具——来复枪运到鱼乐庄所在的涨潮海角上了。”
  “你为什么不把麻里亚一起叫上来?她不是比我的反应更快吗?”
  “头天夜里牧原完吾和须磨子被杀,而且还有暴风雨。雨停了之后大家都闷在了望楼庄。但是我们三个人是例外,我们去拜访鱼乐庄,并且一下午都待在山上的瞭望台聊天。在那个瞭望台上……”
  “江神学长,你为什么不叫麻里亚?”
  一股热流涌上我的心头,我突然想流泪。
  “在瞭望台上,我看见了,你看见了,麻里亚也应该看见了那艘从望楼庄驶向鱼乐庄的小船。只有坐在那艘船里的人,有可能在案发当日白天将来复枪运到涨潮海角。”
  “怎么会……”
  “……所以没叫……”
  一句话最终我只说出了这么多。现在我终于明白江神学长脸色阴郁的原因了。
  “该怎么和麻里亚说?”
  我吐出了这么句话,但听上去就像别人说的。我低着头,呆呆地盯着左手指甲。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但不知为何我害怕和江神学长对视,所以我朝窗户的方向扭过头。窗外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我们就像与世界隔绝一般,虚无缥缈。
  我偷偷瞄了眼学长。他靠着墙壁也在盯着窗外。我们二人相对无言。
  这时——
  响起了敲门声。我们同时朝房门看去。
  “可以进来吗?”
  门外响起了说话声。我的胸口一声闷响。
  是礼子的声音。



  3

  江神学长起身拿下门锁。门把手转了下,房门安静地开了。她站在门外。
  “可以进来吗?”
  听礼子这么问,江神学长用左手指着床头柜旁的板凳说:
  “请进,坐吧。”
  她像滑行一样静静地进了屋子。她经过我和江神学长的身边,走到靠近窗户的凳子旁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头。
  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们谈话的主角会出现呢?江神学长应该只对我一个人说了“待会儿到房间来一趟”。她过来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难道她只是为了来看看江神学长的情况吗?不是。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江神学长对她说“坐吧”的时候,她就不会走到房间里坐下了。她到底有什么事情呢?我的脑子飞快转动着。
  “我想问问你们案件的事。”
  礼子说完轮流看看我和江神学长。最后她的眼神落在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的江神学长的身上。
  “刚才我们两个人还一直在讨论案情呢。”
  江神学长用理所当然的语调开始说起:
  “就在礼子你敲门的前一刻,我们刚刚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就是杀害牧原完吾、须磨子、平川老师还有和人四个人的凶手就是——礼子你。我花了很长时间向有栖解释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有栖也没办法推翻我的推理。但是虽然他不能举出反例反驳我,我还是不能轻松地说我已经解决了所有问题。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我没有弄明白,而且我也没有物证。我们的拼图仍然还有很多空缺。现在我们想填补这些空缺,完成这幅拼图,所以我们能找礼子你帮忙吗?”
  我一直在注意看礼子听到江神学长的话后的反应。她只在江神学长说凶手就是你的时候双肩稍稍颤抖了下,其他时候她都没有什么变化。她的脸上丝毫见不到小动物被追到绝境时可怜痛苦的表情。相反,我觉得她的美丽和光辉正在无限放大。
  “您是说我就是凶手是吗?然后希望我能帮您解开所有的事实真相?”
  被礼子追问的江神学长点点头。
  “是的。在帮我解答之前我想请你明确地回答我,那四个人是你杀死的吗?”
  这次她吸了口气,头低了下来。小声说:“是的。”
  “我们从一些很细微的地方发现了你是凶手。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弄明白。这当中既有需要问你才能弄明白的地方,也有的地方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总之,我们开始吧。
  “首先,你为什么残忍的做出这些事?我可以理解成是为英人报仇吗?”
  “是的。”
  “平川老师的日记非常简略,所以要想知道三年前的那件事情的全貌很困难。不过,大致上应该是这样的。和人在冲动之下杀死了解开莫埃人像之谜的英人,而平川老师和须磨子目击了这一切。作为封口费,平川老师向和人索取挖出来的钻石,和人答应了他。而一直爱慕平川老师的须磨子听从平川老师,决定保持沉默。简单地说,三个人将英人的尸体运到北部海湾扔了,并决定忘记那夜的事情——你在某个时候知道了这一切,虽然你最痛恨的是直接对英人痛下杀手的和人,但你也不会原谅纵容和人罪行的平川老师和须磨子。你决定这样——先杀须磨子和平川老师,最后杀和人。但是你需要和人为前两起杀人案顶罪,所以将他伪装成了畏罪自杀。”
  江神学长的最后一句话不是问句,但礼子还是回答了声“是的”。
  “我不知道你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知道英人之死真相的。也许是英人死后你立刻就知道了,也许是一年后、两年后,或者是今年到了岛上你才知道。不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犯罪的舞台无疑是这座小岛。因为不说和人,你要想见到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特别是平川老师就只有夏天在这座岛上。你决定从须磨子开始报仇。最好的时机就是暴风雨到来的夜晚。”
  礼子一边听着江神学长的话一边慢慢地揉着无袖衣服露出的左肩。
  “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仓库的门一直被风吹得响个不停,刚好可以帮你掩盖枪声。纯二在客厅里烂醉如泥,须磨子上楼了。你决定动手作案,找准间隙上了二楼,取出来复枪。”
  “我上二楼是和麻里亚一起回房间。”
  礼子第一次插话。
  “不管我怎么说那孩子非说要睡长椅。我按着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脏出了房间,杀了两个人后就回去了。我看见麻里亚身上的毛毯掉地上了,正准备捡起来给她重新盖上,她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我的手笑着说:‘礼子姐你的手好凉。’然后又睡着了。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抬到脸颊旁,我闻到了火药味,所以就匆忙到洗手间洗了手。”
  江神学长生硬地点了两三次头。
  “你从阁楼拿了来复枪走向须磨子的房间。你知道枪的存放地点对吧?和人说过这座岛上所有人都曾经射过枪。你快步走进须磨子那间门锁坏了的房间,架起了枪。喏,接下来就是我的想象了。你迅速开了枪,因为认为她非死不可所以什么都没说就开枪了对吧?”
  礼子的表情有点惊讶。
  “为什么您会知道?”
  “是我不断尝试错误拼图的结果。我的推理要在这里跳跃两三次。你迅速开枪,子弹正中须磨子的胸口,本来这样就行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须磨子的父亲也在这间屋子里,你是在开枪之后才发现这一点的,所以你又慌张地朝他开了一枪。但是由于过分慌张,子弹偏了,击中了他的大腿。为什么你会那么慌张呢?是因为他突然出现的缘故吧?”
  “为什么……”
  礼子还想说同样的话不过她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我是瞎猜的。完吾是不是突然出现在床的枕头边的?完吾想去捡掉到床底下的打火机,所以趴在地板上往里掏,但这时他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吓了一跳站起身。看见他后就轮到你吓一跳了。被人看见了,糟糕,打死他。但是你打偏了,只击中他的大腿。被击中后的完吾倒地时头碰到了床头柜昏倒了。真是一出反转剧。脑子已经发热的你告诉自己你击中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倒下了,然后你飞奔出了房间。你已经晕头转向了所以没有再补上第二枪。或者你认为连发三枪会被人发现吧。”
  礼子大体上认可了江神学长所说的这些内容。而且她还补充到她在回房间之前把来复枪藏到了阁楼的天花板后面,再那之后又溜到和人房间破坏了无线设备。那么,那个杀人现场为什么会变成密室呢?
  “在你离开后,没有人知道须磨子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接下来我说的只是我猜测的故事,没有任何证据,希望你们听过之后能立刻忘记它。你离开现场之后,房间里剩下的就只有大腿还在不断出血、人已经晕倒的完吾,还有被击中胸部身受重伤的须磨子两个人。这间屋子变成了密室。至于是谁锁上门的这一点很明显,当然就是须磨子。谜团集中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嗯,又是一个拼图。拼图一,她的父亲是企业家;拼图二,她的丈夫需要钱;拼图三,她父亲的大腿受伤并且出血严重;拼图四,她自己胸口上的伤是致命的;拼图五,她有看护学和法律知识。把这五个拼图组合起来我得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须磨子意识到自己肯定活不了,而如果对父亲采取紧急止血措施的话还能挽回他的一条命。如果马上打开门向外求救的话那么即使自己死了还能挽救父亲的生命。但是这个想法只在她的脑海里停留了一会儿。反正自己要死了,那就让父亲也一块死吧。而且要让别人看上去父亲是先于自己死的。因为她意识到如果这么做在她死后能出现一个自己希望的结果。这样的话,父亲的遗产继承人会是自己,而自己即使晚于父亲一秒钟死亡,那么她从父亲那得到的遗产将会全部继承到自己心爱的丈夫手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地走向房门,使劲拉下门锁。你们明白原因了吗?她不愿任何人来打扰她和父亲的死亡。”
  礼子第一次听说这么不可思议的话,似乎很受震惊。她停下揉左肩的右手,一脸惊愕的表情听江神学长说。
  “为了不让别人进入房间她关上门,接着倒在已经失去意识的父亲身上。也许她是乞求得到没有答应她的父亲的原谅,也许和父亲一起死她不会感到恐怖。不过她躺在父亲身上最大的理由是想让别人推断为自己是后遭枪击死的。当我问两个人谁先被杀的时候,圆部医生说无法断定。确实这在医学上很难判断。所以深知这一点的须磨子做了这个伪装。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案例,虽然和这次的案件没有什么关联。一家人因为泥石流被活埋全部死亡。虽然知道这一家人每个人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但是没有办法判断具体的死亡顺序。但是因为牵扯到遗产继承的问题所以必须作出判断。你们猜是用什么方法判断的?听说是将埋在下面的人推定为先死的。”
  虽然我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但平时学习不认真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例子。但也许须磨子曾听说过。也许她在死之前想起了这个案例,希望这个理论也能运用到自己身上来。不过如今她已经不在了,我们也就无从对证。
  “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现在都结束了。我这就用木板和钉子把那间屋子封了。在房间前立个牌子写上‘此房间可疑,请勿接近’。”
  我觉得江神学长的口气有些玩世不恭。他本人可能也意识到了,所以又换种口气说:
  “现在转到下一起案件吧。”



  4

  “平川老师的被害。这起案件你冒的风险可不比前起案件小。那天你等白天雨过天晴后将藏着的来复枪运出了家门。这样一来即使搜索整幢房子也没有关系了。然后你在打算杀害平川老师的那天晚上将枪转移到犯罪现场附近。对吗?”
  江神学长问礼子。她优雅地将短发捋到耳后。
  “是的。那时候认为牧原他们是死于他杀的看法已经占了上风,大家没有预料到凶手还会杀人,而且都推测来复枪被扔到了大海里。因此我在大家开始搜索来复枪下落之前就将枪转移到树林中藏起来,准备在作案前将它运到涨潮海角。刚好平川老师忘带帆布包,所以我就找个借口说送包过去。”
  “和人说要搜索整幢房子找来复枪的时候呢?”
  “枪在树林里。我觉得必须得在他说要在家的周边寻找之前把枪转移到涨潮海角,所以过后就立刻用船把枪带到了鱼乐庄。”
  “明白了。现在我们到他家那天晚上。你在白天就已经将枪运到了鱼乐庄,所以可以空手去作案了。你悄悄地出了望楼庄下了石阶,正准备坐船的时候却傻掉了,因为小船不见了。”
  太令人吃惊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我已经将感情完全转移到礼子身上了。手掌里渗出了层层密汗。
  “这时你可以采取两个方法。登上石阶返回去再骑自行车,或者索性游过去。你也许会选择前者,但是结果你没有,是不是不想被别人看见你骑车出去?还是因为麻里亚和有栖坐在自行车上兴奋地聊着天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礼子只简洁地回答了一句话:
  “是因为有栖川和麻里亚在。”
  “所以你选择了游过去。你可以将作案的时间推后,或者延期,但是你没有那么做。”
  “我想早点儿搞定。如果改日子的话,在这期间来复枪就有可能被人发现。”
  “是这样啊!你在夜晚的大海里游泳。T恤、短裤和短发,都是对游泳没有任何阻碍的装备。上岸后你取出藏起来的来复枪进了鱼乐庄。门没有锁。那会儿,平川老师在干什么?”
  “……在玩拼图。”
  “是那幅北斋的浮世绘拼图吗?你是立即就开枪了还是站在他的面前说了什么呢?这一点现在还真是不好猜呀。”
  “老师他……”
  礼子没说完就低下了头。夜色像要压倒她—样在她身后扩散开来。
  “我把枪对准老师,他回头看了看我只说了一句话:‘你是来为英人报仇的吧?’”
  画家瞬间明白了一切事情。他在优雅生活的同时,也许已经做好了哪天这一切都会幻灭的准备。
  “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了声‘是的’,我将手指放在扳手上站着与老师对视了一会儿。‘能等一分钟吗?’说着老师慢慢地站起身。然后他走到桌子旁,打开抽屉上的锁,从里面不知道拿出了什么。我原以为老师是要拿出手枪什么的所以还吓了一跳,结果不是。老师把那本日记和三张地图交给我说:‘这是我犯罪的坦白书和英人的遗物,这东西要是被发现了对你不好,我也很丢人。现在就请处置我吧。’我伸出手接过这些东西。老师又坐回了椅子上,他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容。我一边想着为什么我不能原谅这个人呢,一边……扣动了扳机。”
  礼子停下来了,江神学长看着低下头的她,两人沉默了良久。
  接着——
  “你结束作案后拿着日记、地图和来复枪思索着怎么回去呢。不能再游泳回去了。因为证物和枪不能浸水。走回去的话你害怕遇到响尾蛇。不得已你决定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回去,你把三个东西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骑回去了。没有必要把车骑到望楼庄的门口,所以本来在到达望楼庄之前你把证物和来复枪藏在树林里后悄悄地走回去就行了。但是有个问题。如果你不把平川老师的自行车还回去的话就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因为如果骑对面的自行车过来的话,那不管是谁都得过海到对面。如果不划船那就只有游泳。如果你想将罪名转嫁给和人你就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凶手是游泳过去的。你已经身心俱疲,但没有办法你只能骑上车再次回到鱼乐庄。”
  “为什么你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
  礼子也许感到恐怖。
  “是你在回望楼庄途中掉下的地图上有轮胎印,我是从那张地图推理出来的。”
  “我确实掉了一张地图。我在回房间后打开日记本的时候就发现了,但是我没有想过回去找。我不知道地图掉哪儿了,而且我觉得就算那张地图在哪儿被发现了也不能成为识破我犯罪的证据。啊,我忘说了那天夜里我为了避免硝烟反应所以戴了手套,拿地图的时候上面也不会留下指纹。哪知道……”
  “只是看地上的地图也不能判断你就是凶手。是你在上面留下的轮胎印让事实败露了。”
  江神学长将刚才跟我说的理论又耐心地对礼子解释了一遍。她没有提问只是默默地听着。
  “你为了把自行车还回原来的地方所以又去了趟鱼乐庄。然后你又一次进入夜色中的大海游回望楼庄了,是吗?”
  礼子简洁地回答了声“是的”,我第一次插话了。
  “等一下,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礼子。”
  礼子扭过头看着我。
  “为什么现场平川老师正在拼的拼图会乱七八糟地散乱一地呢?那是老师自己打乱的吗?还是——”
  礼子犹豫了一会儿。我看看江神学长。
  “我也想问。”学长说,“我不明白那幅拼图为什么会是那个状态。”
  “你们当然不会明白了。”
  她好像为了安慰我们似的温柔地说:
  “只要当时不在现场,就不会知道的。”
  “请教了。”
  侦探拜托。
  “我拿枪对准平川老师的时候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因为之前我没有补第二枪就慌忙离开鱼乐庄了。第二次去的时候为了确认老师真的断气,我又战战兢兢地走进鱼乐庄。我走近一看老师伏在桌子上已经死了。但是他不是简简单单地死了,而是留下了遗言告诉别人我是凶手。”
  遗言能写在哪儿呢?不管是桌子、地板还是拼图上都写不了血字呀。我正这么想,江神学长“啊”的叫出声。
  “我明白了。是利用拼图的是吗?”
  “是的。”
  礼子点头承认了。不对呀,那个拼图的表面是乙烯树脂的,而且平川老师的手指上也没有血迹呀,我不由发出疑问。
  “不是的,有栖。老师不是在拼图上留下血字,而是利用拼图写出了字。”江神学长说。
  “……啊?”
  “从已经完成的拼图左半部分中取出几块碎片,空缺的部分就成了死亡信息了对吧?”
  礼子又点点头。
  “是的。空出的部分刚好组成了‘REIKO(注:礼子的发音)’的字样。我不禁一阵后怕。虽然临死前的老师用这种方法留下的信息歪歪扭扭,但是可以很明确地看出是‘REIKO’的形状。本来我是被迫返回鱼乐庄的,但是现在我却无意中发现了老师在临死之前留下的死亡信息,一切由不幸运转化成了幸运,我长舒一口气。但是我立刻就发愁该怎么抹掉这个死亡信息。很多人都知道老师的这幅拼图已经完成一大半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拿出的十几块碎片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但是被取出的碎片混在了其他几百个碎片的中间,我没有时间去找。所以别无他法,我只能把拼图打碎散落到地上。”
  果然有死亡信息啊。而且也不是不可解。准确地说这应该是死亡信息的残骸。
  “你是在麻里亚和有栖在外面聊天的时候去作案的。”
  江神学长总结道。
  “应该是十二点以前。就当你到达涨潮海角的时候是十二点十分,十五分钟的时间作案,在望楼庄的前面处理好证物和凶器回到望楼庄是十二点五十五分。再次回到鱼乐庄的时候是一点二十五分。这就与纯二说他在一点二十五的时候看见鱼乐庄的附近有灯光移动相吻合了。接着你放下自行车,发现了死亡信息,破坏拼图。再次游回望楼庄的时候是一点四十五分。真是太冒险了。”
  “这么一看我还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
  凶手说着和侦探同时露出了勉强的微笑。



  5

  “现在就剩和人的被害了。”
  江神学长继续说道。
  “剧本已经出来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他顶罪,留下遗书认罪伪装成自杀。作案之前你已经用打字机将遗书打出来了。这里面出了一个小意外,就是和人原来还藏了一把手枪。不过他似乎很信任你所以这个不是障碍。倒不如说利用手枪你可以将伪装自杀这场戏演得更完美。五点二十分的时候,大家都散了,你判断这是个好机会,决定给一切事情来个了断。你拿着来复枪、证据、伪造的遗书造访了和人的屋子。”
  “然后我,”礼子接着江神学长的话说,“我没有采取行动让和人放松警惕,而是直接拿来复枪对准了他并夺过手枪。我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没有说什么报仇的话了。但是他的态度和平川老师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不断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而且都吓得站不起来了。我把手枪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江神学长点点头。
  “然后你让他的右手握住手枪,为了留下硝烟反应找了个目标发了一枪。这个目标就是墙上的拼图绘画。”
  “但是失败了。”
  “是失败了。你放下证物和遗书还有来复枪就离开了屋子。那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一切都在三年前结束了。”
  礼子第一次加强了语气。
  “我以为我可以和英人共度一生的。一直四海漂泊的我就在以为找到了自己家的时候英人却突然离世了。从那天开始我就生不如死。”
  她的眼睛里突然溢满了眼泪。
  “在他死后我开始精神恍惚。如果我能就此变疯也许是件好事,但是我没有。我每天都在煎熬,甚至连‘快杀了我吧’这句话都无法控诉出来。如果当时我自杀的话今天这四个人就不会死了,但是我没有。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失去英人之后所受的伤有多深,希望你们能切身理解我,当时我快疯了。”
  我已经不忍听下去了。
  “我的悲伤与日俱增,我等待发疯那天的到来。由于精神衰弱,我的行为也越来越怪异、夸张。当时和人、平川老师和须磨子来单人病房看我的时候都认为我快不行了吧,所以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同情的神情。虽然我的行为看上去已经忘记了人类的语言,但其实那时候我还保存着仅有的一点理性。须磨子看到我的样子后因为悲伤和恐惧放声大哭,而且她开始责怪自己。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话让我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很震惊,就像被送往地狱的特等室。”
  江神学长闭眼听着。
  “我没有从这种异常中摆脱出来,无时无刻不在现实的地狱中挣扎。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为什么我还活着?我明白如果我死了就能解脱,但是没有发疯的我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也许我在那时就已经疯了吧。我将复仇作为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礼子身后的夜更浓了。夜空中的繁星似乎要掉落下来。
  “须磨子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离开平川老师的。虽然两个人决口不提,但是已经不能相处下去所以就分手了吧。她也很痛苦。也许你认为我应该可以原谅须磨子,但是我做不到。虽然她和平川老师分手很痛苦,但很快她又找到了爱人并且恢复了笑容。我怎么能原谅她……”
  她一直在流泪。
  “你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事情会招致怎样的后果吗?”
  江神学长的口气很沉稳,但意味深长,令人心情沉重。
  “你是说父亲吗?你想说我没有考虑过接连失去英人和和人的父亲会有多悲伤吗?不,我想到了。但我还是不能阻止自己。没有死成的我想用一生来陪伴父亲,这样或多或少可以减轻父亲的痛苦吧。我没有想过原谅和人。两年前的冬天,就在我刚出院不到半年的时候,和人竟然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对我求爱,当他看到惊呆了的我时,又慌忙说他是开玩笑的。那个时候我早就在心里对着他的头扣响了十几次扳机了。我在伪造的遗书中写的杀人动机不是空想的,那全是他在病房里说漏嘴的话。只有平川老师今年又要追加封口费这点是捏造的。”
  “如果要一辈子侍奉龙一先生,就决不能让他知道你就是凶手。”江神学长心绪不宁地说,“所以我要否定你那些比纸片还薄的一个个理由,不能一笑置之。”
  礼子默默无言。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那江神学长为什么你要当着她的面揭露她的罪行呢?如果江神学长不说的话不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我不是在警告你说我要去告发你。只是我不得不告诉你刚才有人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的罪行了。即使我担心你能否受得了这个打击也无济于事。你自己就是目击者所以怎么也逃脱不了。不久警察就会过来对你进行严格的调查,你必须忍受,但是你为什么对我那比纸还薄,比你掉的那张纸片还薄的歪理连反驳都不反驳呢?”
  礼子没有拂拭眼泪站起身。
  “这是我的问题。就让我来解决。”
  她垂下头再次从我们身边走向房门,手握在门把手上的她头也没回地说:
  “突然打搅你们,没想到会成这样。还好麻里亚不在。”
  礼子微微抬头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像下了决心打开门消失在走廊尽头。
  画家曾在日记中写道。
  ——明天将会是悲伤的一天。
  在轮船到达海岛之前,我反复咀嚼这句话。



  6

  草草睡了一觉之后,我们迎来了悲伤的一天。
  朝霞从走廊上并排的六个窗户里照射进来,反射到各个房间的门上。我和江神学长醒了。我们都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清晨大海的波涛声没能让我得到安宁。
  家里已经可以听到有人起床四处活动的声音了。
  “下楼吧。”
  江神学长说。我们漱洗完换完衣服就下楼了。麻里亚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啊,早上好。”
  听着她开心的声音,我的心又痛了下。
  “礼子姐姐今天好像难得睡懒觉。她平时太累了所以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今天的家务都由我来做。”
  见礼子睡懒觉,麻里亚开心地切着火腿。
  “今天早上可真不寻常,江神学长和有栖竟然起得最早。难得你们起这么早,而且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先去散会儿步吧。”
  “啊,好吧。”
  江神学长答道。他下巴上今早没有剃净的胡须格外显眼。我们就像下完夜班回来一样,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出了望楼庄。
  我们沉默着走到通往码头的台阶附近。瞟了一眼画家安息的鱼乐庄,又把视线投向清晨的大海。
  小船在海湾中间的海面上漂浮。
  似曾相识。这幅景色似乎在哪儿看过。
  昨晚有人划船出海了,而现在海面上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船。
  “江神学长……”
  学长没有说话。




  终章

  我们在发现英人遗体的乌帽子岩附近打捞出礼子的尸体。大家一起寻找,一起发现,一起带她回望楼庄,悲伤在不断蔓延。
  “我原本以为只有礼子是最不可能的。”里美遮着脸哭着说,“我连自己的丈夫都怀疑了,但就是没有怀疑礼子……”
  里美的心中似乎容不下任何东西,她对着身旁的我倾诉。她怀疑过自己的丈夫敏之并且为之很不安。依据有两点,一点是敏之有过多项飞碟射击的经验,一点就是丈夫经营的牧原餐厅连锁店急需资金。她为了监视丈夫晚上是否外出假装吃安眠药,结果整晚睡不了觉导致睡眠不足。
  “我真是太奇怪了。我原本以为像我这种常年服用安眠药的人停药后不睡觉监视人肯定很轻松,但每天只要一过半夜,我就会迷迷糊糊地睡着。结果就算弄了个睡眠不足还是没有掌握丈夫不是凶手的证据。”
  而里美口中的主人公敏之坐在对面正在向江神学长询问着什么。另一个方向的纯二对圆部说: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悲惨的结局。”
  从里面礼子的房间里传来了龙一和麻里亚的叹息声。
  轮船来了。
  船长双手把舵嘴里哼着歌,轮船马上就要到了。大家是不是要走到可以俯瞰码头的地方,站成一排迎接轮船的到来呢?要是再手持横幅就更好了。
  欢迎来到死亡之岛。
  圆部走到窗户旁,把半开的窗户全部打开。他面向大海,吟诵道:

  跋山涉水到达这条旅路,
  兜兜转转又回到地平线的尽头。
  但,我却没有邂逅从对面来的旅人,
  路还是那条路,不见归客。
  我们就是玩偶,被上天玩弄的玩偶。
  不是比喻,是现实。
  在世间演完我们的那出戏后,
  我们就会回到虚无的空盒中。
  海风吹进来了。

  最终也没有完成的另一幅拼图零散地放在远处的桌子上。
  夏天过去了,季节转换成了秋天。就像一个熟练的司机将列车缓缓地驶入了站台,就这样进入了秋季。
  在那个岛上发生的事情有一些被公开,有一些被掩盖,还有一些则变成了连我都没听过的传言。
  麻里亚不见了。
  债券课结束后不管我在大教室里呆坐多久也听不到麻里亚叫我的声音了,不管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多么努力地寻找她的身影也见不到她了。
  九月八号就这样过去了,我没能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对她说生日快乐!
  我去法律系咨询,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办事员告诉我麻里亚递了休学申请书。
  出了校园,我走进一家从未去过的咖啡馆简单吃完中饭后,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从面对出川路的这家店二楼的窗户朝外望,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对面就是京都皇居。等到皇居的枫叶染红的时候,她心里的伤口该会愈合,她也应该会回来了吧。
  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
  我会一直读着找江神学长借来的《鲁拜集》,等待那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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