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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栖川有栖-山伏地藏坊的放浪
2013-07-01
 
  《山伏地藏坊的放浪》
  作者:有栖川有栖
  译者:麦卢宝全
  ISBN:9789574505418
  页数:288页
  出版社:台湾小知堂
  装帧:平装
  出版年: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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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档:四条眉毛
  OCR、校对:浅小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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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次】
  第一篇铁路支线与灰姑娘
  第二篇举办化妆舞会的豪宅
  第三篇崖上的教主
  第四篇毒之晚宴
  第五篇孤单死去
  第六篇破掉的玻璃窗
  第七篇天马博士升天
  后记
  导读




  铁路支线与灰姑娘

  1

  门被推开,山伏①走了进来。
  这名身穿结袈裟②,手持金刚杖,腰际挂着法螺的男子环视店内后,用低沉宏亮的声音说:“晚安。看来各位都到齐了。”他向老板打声招呼后,便朝一张有五名客人围坐的桌子走去。
  “地藏坊大师,欢迎光临。大家正好在讨论您呢!”
  山伏在蓄胡、穿着高尚的老板说罢后,就坐到墙边一个专门为他保留的位子上,然后顺手解开兜巾③的绳子,“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讨论,那个吹法螺④的挂了没?”
  “我们怎么会这么说:我们是在讨论为什么上星期六您没有来,而且今天又比较晚到。”坐在地藏坊右边的猫井用奉承的口吻说,他一边递给山伏他钟爱的Dunhill,然后点燃。猫井今天也穿着一件符合镇上最大西装店少东身份的斜纹软呢布料运动夹克。
  坐在地藏坊右边的三岛点了一杯啤酒,并对他问道:“上个礼拜您是不是有事?”
  头已秃得很彻底的三岛是镇上公认医术最差的三流牙医。
  “我到深山里的音无瀑布去冲冲身体。感觉很凉爽。”
  “哦。”坐在猫井对面的床川夫人将圆眼睛睁得更圆了,现在离四月还有一段时间,您不会冷吗?”
  脸型瘦长的床川——坐在妻子的旁边——斥责道:“大师不是说感觉很清爽了吗?”
  床川自称是风景摄影师,镇上的出版社也帮他出了雨本书,但实际上他只靠着一家照相绾讨生活罢了。据说今年是他的厄年⑤。
  “好久不见,青野先生。我们有两个月不见了吧?”山伏地藏坊对着坐在他斜对面的我说。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青野良儿,今年三十二岁,曾是一个熟爱电影的青年。我并没有什么镇上第一、足以让我自傲的优点。镇上共有五家录影带出租店,其中的一家就是由我与同年纪的友人
  一同经营的。店家彼此之见的竞争很激烈,生活的压力让我不禁脸色铁青——唉呀,包含我的名字在内,一共出现三个“青”字了。
  老板将橙色的鸡尾酒放在山伏面前。我忘了这杯酒的基酒为何,只记得它叫“浪人之梦”。对于这位遍坊日本灵山的山伏来说,这杯鸡尾酒还挺适合他的。啊,先澄清一下,我是随口说说的。
  “老板,请给我一杯玛格丽特(Margarita),酒精少一点。”
  老板应了声“好”,便伸手拿了装着柠檬汁的瓶子。穿着鲜红色背心的老板的上衣还打了一个蝴蝶结,而嘴唇上那高雅的胡子于他相配得简直令人生厌。我想,四十岁未婚的老板不只是个好男人,
  应该也是这个偏远小镇里最帅的中年绅士。此外,他除了是这家小酒吧“April”的老板,还是个技术高超的酒保呢!
  以上几位就是每周六晚上都会聚集在April的熟面孔。除了我们几个常客外,鲜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走进店里。没有人受得了坐在高脚椅上,一边喝酒一边听一堆人鬼扯,所以就算有人推开门,大
  概也会立刻丽上门。过去一年都是如此。
  你觉得我介绍得不够详细?抱歉抱歉。因为对我们而言,大家都是熟到不能再熟的老面孔了。那,我再郑重地介绍一次吧!
  山伏的法号叫作地藏坊,大约四十五岁,年纪正好介于床川先生和三岛之见,在去年油菜花开的季节突然出现在镇上。听说他寄宿在本镇后山那座人迹罕至的山伏寺。他的脸上有许多条深深的皴纹,并留了一嘴久未修剪的胡须,那模样真让人觉得难以相处。由于他有时会露出严肃的表情,所以我想叫他怪叔叔也无妨,因为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坚持传统,打扮成山伏的国宝级搞笑人物。
  由于我家——因为是套房式公寓,所以应该“我的房间”比较恰当——离April很近,所以常到这间充满家庭气氛的酒吧,品尝美味的鸡尾酒。地藏坊第一次出现在April时,我正好在店里
  喝酒。他当时说的故事实在是太有趣了,因此大家除了乐得一起替他支付酒钱外,还邀请他再来此。在下一个周末,他果然不负众望,现身店里。他总说些我们爱听的故事,至于他在店里的消费,全由我们买单。这已经成为我们每个周末的惯例了,至今依然没有改燮。
  至于他所说的故事,应该算是他边游日本各地所遭遇到的事件。算了,我懒得解释了。因为他已经快把第二杯浪人之梦喝完了,今晚的故事就要开始了。
  “我老公最近迷上了推理小说。可能是我们去旅行的机会越来越水了,所以他迷上题材相关的推理小说。”
  对于床川夫人的一番话,床川则回应:“没错,侦探小说就像是一出杀人、列车、刑警的三题噺⑥。”
  “三题噺啊……”地藏坊放下了酒杯,那么,你们觉得由铁路支线、灰姑娘与山伏所组成的三题噺如何?”
  他就要开始说了!
  我与他一起微微地探出身体。当我们两人的视线相对时,我立即说:“这个事件好像很有趣!请你说给我们听。”

  注释:
  ①山伏:为“修验道”的修行僧。修验道是役小角在日本平安婷代末期所创立的宗教,其中包含了山岳信仰、佛教密宗、道教等教派的教羲。
  ②结袈裟,日本修行僧所穿的衣服。
  ③兜巾:日本修行僧所戴的帽子。
  ④此为一双关语,吹法螺在日文中有“吹牛”之意。
  ⑤厄午之说源自于日本阴阳道,乃一个人多灾多难、行事需特别谨慎小心之年。男性的厄年为二十五、四十二、六十岁。女性的厄年为十九、三十三岁。
  ⑥三题噺:为落语的一种表演形式。其方式为:由客人随意出三个题目,落语家就依这三个题目来做一段即兴落语表演。

  2

  我是在一个山里小镇遇到这桩离奇事件。这个小镇位于深山中,由于镇中有座铜矿,所以有条由矿业公司经营的私人铁路。这条铁路主要的作用是运送铜矿,不过为了回馈乡里,方便一些在矿业公司工作的镇民上下班,所以也有载途乘客的服务。矿业与铁路的经营者是本地人——是经过努力奋斗才有今天的成就——同时也是地方上最有名望的人士。
  我们姑且叫这个城镇“铜野”。这条铁路的终点站就是铜野,起站则是与JR铁路——其实那条JR铁路本身也是条支线——相连的秋野站(暂且也以此称呼)。整条铁路长二十公里,从铜野到秋野途中会经过五个站,位于正中间的车站是中野,靠近秋野的车站是脇野。我把它画成图好了——这样大家比较容易懂(见左图)【P15】。整条铁路线就是这样,大家都了解了吧?火车只有两车厢,每天都各有六个班次往返秋野与铜野。
  这件事是发生在几年前的十一月。
  那时我正结束在脇野山的修行,准备下山。原本打算在天黑前抵达秋野,在那投宿。可是因为整理行囊花了太多时间,再加上又去拜访一位住在山脚下、曾照顾过我的朋友,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虽然脇野的村民们好心地要留我下来过夜,不过我还是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当我走到脇野站时,已过了晚上九点。
  本以为应能赶上最后一班车,但迟迟不见火车的到来。冷冽的寒风袭来,晚秋的乡下小站四周枯黄的稻穗也随之摇晃。会不会是我在山中修行的时候,更动了列车的发车时间?正当我看着站内
  那模糊的时刻表时,这班晚了十分钟的列车终于来了。
  上车后,我随口说了句:“怎么这么晚?”
  外表忠厚老师的老车长——这个铁路公司似乎没有年轻的员工——一脸愧疚地脱下帽子,低头对我道歉,“让您在这偏僻的小站等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可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将石头堆在铁轨上,导致上行和下行的车都误点了!”
  这条铁路只有一条铁轨,上行与下行的车会在中野站交会,所以只要其中一方误点,就会影响另一方的行驶。
  “那些小孩真是不像话!”
  我买了到秋野的车票。上车坐下后发现这节车厢的乘客只有我,但前面的车厢里都坐了七、八个人。我之前曾听说由于上行和下行的末班车几乎都没人搭乘,因此铁路公司打算减少班次,所以我便
  问:“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乘客?”
  “因为星本舞小姐在这班车上。”车长淡淡地回答。
  “是演电影的星本舞吗?”
  “您也知道?”车长面露讶异之色。
  “我是来到贵宝地后,才听说她是在这里出生的大明星。”我看兄座位的窗框上写着“舞·MYLOVE”,我对这几个字有印象,看来是碰巧坐到来睛的位子上,“听说她是贵公司橘田老板好友的千金。”
  车长有点不耐烦地点点头。虽然星本舞是故乡引以为傲的大明星,但车长搞不好是个不愿公开的“反舞人士”:不过他的反应也可能是因为一整天工作太累的关系。
  “听说她现在很受欢迎。”
  “是的,没错。”
  据说星本舞是从一埸有五千人参加的电影试镜会里脱颖而出,因而有“黑发灰姑娘”之称。
  “这位灰姑娘为什么会在这班破火车上呢……啊,抱歉。”
  “她是回来帮她的母亲做三回忌①。”卓掌似乎对我的失言不以为意。
  “她现在要回东京吗?”
  “她是要去秋野的温泉旅馆过夜。她堂哥经营的旅馆就在车站旁。这里的山路不好开车,而且此时火车又恰巧有班次,搭火车会比开车还要早到达。此外,星本小姐也说想重温孩提时代坐火车的感觉,所以才会在这班破火车上。”
  在乡间偶遇灰姑娘——星本舞——真的让很感兴趣,于是我不管自己够不够格,也不论对方觉不觉得厌烦,提出了一堆问题,从中问出了不少事。
  星野舞从小就是铜野最聪明的女孩,为了进入好大学而到东京的高中就学。大一时在朋友的怂恿下,抱着好玩的心态去参加试镜,然后就以电影开启了演艺事业。
  “她是个美人。”车长用模糊、几乎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看来星本舞还是有许多“反舞人士”不得不承认的优点。
  “那我就趁这难得的机会,拜见一下美人的容颜。”
  我走到车厢的连接处,朝前面的车厢一瞧。果然,座位上有位亮眼的美女。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见她那头如流水般的乌黑秀发,以及高雅知性的脸孔。她正望着车窗,脸上露出莫
  名的落寞之情。在这班破火车上,她的四周似乎显得特别明亮。而她邻座则是一名年约三十、默默不语、打扮带着都会风格的男子。
  “果真很美,真的会让人看到出神呢!”
  不过,车长露出哀伤的神情,再次重复了“她是个美人”适句话。
  星本舞的四周坐着七名年纪不一的男子,应该都是为了送她到秋野的旅馆,才搭乘这班车。其中四名年轻人是青年后援会的成员。另外两名老人,一位是铜野镇的镇长,另一位听说是矿业公司与这
  条私人铁路的老板桥田健藏。唉呀,他应该算是本地的VIP吧!而坐在舞旁还的是她的经纪人,也唯有经纪人才有这样的特权。
  “送行的人到秋野后,要怎么回去”
  车长回道:“听说明天秋野站前有个影迷聚会。他们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准备活动事宜,所以都要在秋野的旅馆遇夜。而经济人也是为此才赶来的。”
  “原来如此。”
  虽然想再次好好拜见灰姑娘的容颜,可惜秋野站的灯光已经映入眼帘。

  注释:
  ①三回忌,在日本,亲友去世后的第三年忌日当天会进行法事。

  3

  本来我以为聚集在秋野站的人是要迎接星本舞的,但我错了。站长和一名身穿便服、貌似警官的人物,朝着镇长和桥田老板走去。现场飘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不好了:有人死在下行列车的车厢里!”
  大家听了站长的话后,同时发出“啊!”、“什么?”等惊呼声。
  “有名年轻男性被刀子剌死了。”秋野警署署长的表情非常严肃,“犯人可能列车列车快到铜野站时,从窗户跳车逃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打架吗?”桥田问。
  青年后援会的成员、星本舞的经纪人,还有我,全为了能听清楚署长说什么而挤在一起。
  “并不清楚现场是否曾打斗过。我们根据驾驶下行列车的加藤车长的描述,才知道大概的情况。下行的最后一班列车准备从秋野站出发时,只有一位穿着白色大衣的年轻男子上车。桥田先生等人所
  搭乘的上行列车的铁轨被堆了石头,造成下行列车晚了十分钟才驶离中野站。而下行列车停靠在中野站时,则有一名穿着黑色大衣,年龄不详的男子上车。加藤车长说他从来没看遇这个人。”
  “车上乘客只有这两名外地人吗?”
  桥田极自然地说出“外地人”这个词,而且他对警察署长说话的态度也不是很客气。
  “是的。这两人都坐在后面的车厢,加藤车长则是在前面的车厢。列车在离开中野后不久,会因下坡路段而减速,就在那时,车长听到后方传了声响而走过去察看。只见穿着白色大衣的男子胸
  前一片血红地瘫在座位上。车长走近那人便发现他早已气若游丝。我想凶器应该是刀子,因为凶手杀害死者之后,还割下死者绣在大衣上的名字。”
  “那、那、那个黑衣的男子呢?”镇长惊慌失措地问。
  “到处都找不到。至于车长听到的声响,应该是黑衣男子从窗户跳出车外,着地时发出的。因为被害者旁边的窗户整个被打开了。”
  桥田双手抱胸,“列卓在下坡时会减速,跳卓应该是不会受伤吧!”
  “对不起,可以问个问题吗?”舞的经纪人慢慢探出头,“车长先生没有听到犯人和被害者打斗的声音吗?”
  “你是谁?”署长露出不悦之色。
  “我叫左近,是星本舞的经济人。”
  署长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左近的名片,然后对外地人说:“车长说他没有听见打斗声。所以犯人应该是狠狠地对被害者刺了一刀后,就敏捷地从窗户跳出去。”
  署长说完,镇长又发文了:“犯、犯、犯人是逃到山里了吗?警方已经准备要开始搜索了吗?”
  “我已经向县警局请求支援了,也会派人提醒附近居民提高警觉。接下来就要去山里搜捕犯人了。”
  “请交给我们!我们都愿意帮忙。”如此大声说话的是青年后援会中的一员。
  “谢谢。有需要时就麻烦你们了。”
  正当署长转头向后援会成员说话时,有几个人大叫:“啊!”
  舞可能是过于震惊而瘫软倒地,站在旁边的后援会成员一把抱住了她,而那个幸运的男生还很纯情地涨红了脸!
  “小舞,你还好吧?”经济人左近走向星本舞。
  “小舞!”
  “小舞!”
  不管到什么地方都算是外地人的我,并没有加入这场混乱,反而独自离开现场。

  4

  我在岩石温泉中尽情舒展手脚,消除走了一天山路的疲劳。此时我听到有人推开玻璃门,朝着温泉池走了过来。出现在蒸氟中的是星本舞——才怪,是她的经济人左近,真可惜。
  “哦,您也住在这里?”
  他们比我晚到这间旅馆,看来应该是不知道与我同样投宿于此处。
  “在这偏僻深山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左近在我说完后,便用温泉水洗脸,一边抱怨:“就是啊!”
  “星本舞小姐没事吧?她脸色苍白地倒了下去……”
  “她在房里休息。可能因为太过劳累了吧!啊,熟熟的真舒服。”
  “您这么晚才到旅馆,是因为警察找您问话吗?”
  “是啊。听说在遇害的年轻男子皮包里找到一张小舞影友会的会员证。”
  “查出死者的身份了吗?”我发挥天生好事的精神,继续追问。
  “他是东京的大学生,叫作米泽卓也。小舞的影友会成员有八成是大学生。”
  “这么说来,是追到铜野来的热情影迷?”
  “应该吧!不过,小舞和他完全没有关系。我会郑重地告诉记者们,小舞与此事无关。”从天花板落下的水滴,正巧滴中一脸茫然的他,“米泽卓也,你怎么老是给我们惹麻烦呢?”
  听到经纪人的自言自语后,我便问:“您知道那个学生?”
  “嗯。那个小孩怪怪的。他写过一些热的情书,也曾躲在小舞的公寓前等她,更在演唱会进行到一半时,冲上舞台抱住小舞,”狂熟“已不足以形容他的行为。他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麻烦
  人物。”
  “那你有告诉警察这些事吗?”
  “我说了。因为到东京一查就知道死者是谁,所以我就主动说了。不过这种影迷还蛮多的。像小舞这种偶像明星,免不了有各式各样的支持者。不过,我只知道这个给我们带来几次麻烦的学生叫米泽,其他的就不清楚了。“他说完后停顿了一下,我则保持沉默,然后他又继续发牢骚&”除了刚刚那些事,我就没再跟警察多说什么。而且我们只是刚好坐在反方向的列车上,和死者搭乘的
  列车交会而过,再怎么问,我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与其问你们,倒不如赶快去抓犯人。”我适时地附和他。
  我们两人泡了一会儿后就离开池子,开始洗身体。
  “我来帮你刷背如何?”左近对我说。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
  左近用力地帮我刷背,虽然有点粗鲁,但还蛮舒服的。
  “话说回来,列车交会后的几分钟竟发生杀人事件,感觉还真不好受。”左近又开始叨念了。
  “对啊,我是在雨辆列车交会后才上车的,总觉得毛毛的。左近先生,你们没有看到在中野站上车的黑衣男子吗?”
  “虽然两班车在中野交会,但中野站实在是又小又暗,所以什么都没看到。”
  “站务员有看见黑衣男子吧?”
  “有啊!不只下行列车的车长,中野站的站务员也表示曾看到。”
  “当时没有其他乘客上下车吗?”
  “是的。而且黑衣男子是在列车快到中野站时才突然出现的。”
  那名男子究竟是谁?又从何而来?是为了杀米泽卓也才在中野站等待列才吗?如果是这样,他是如何得知米泽在下行的末班列车上?而米泽又为何到这里?这一切全是解不开的疑问。
  左近用温泉帮我冲了背,换我帮他洗了,“当艺人的经纪人真是辛苦,还得跟着明星到这么偏僻的深山。”
  “小舞是回来帮她妈妈做三回忌的。我原本今天休假,不用过来,不过由于得筹备明天的影迷聚会,只好赶来这里。”
  “你是在何时到铜野呢?”
  “东京的工作结束后,我就赶来此,到这里都傍晚了。”
  我的脸上可能露出疑惑的表情,因而左近又做了一些补充说明,“你一定在想,我为何不直接在秋野等其他人来吧?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在联络上出了点差错,我以为他们要住在铜野,所
  以到了铜野之后还被当地的人嘲笑,‘唉呀,大家才刚刚出发去秋野。’这些事我也都告诉警察了……幸好我有来,才能在这时陪在小舞身边。”
  我听见他“呼”地叹了好大一口气,决定换个话题。
  “听说星本舞小姐也会唱歌,但她不是电影明星吗?”
  “您一直在山里修行,难怪不清楚。小舞的确实演员出身,已主演过三部电影,不过,她的歌声也很好听,出过好几张畅销唱片了。她可不是普通的偶像明星,未来前途无量。”
  “真是令人期待。”
  “嗯。承蒙各位熟心支持,小舞真是幸福。啊,谢谢您。”左近在我帮他冲水后&郑重地向我道谢。
  之后我们洗了头,便一边泡温泉,一边开聊对这里的感觉等无关紧要的事。
  “晚安。”
  “晚安。”
  出了浴池后,我们分别往左右两边走。我边走边思考这整个事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5

  第二天早上,送早餐来的女服务生告诉我,星本舞的情况不太好,因此取消了今天的影迷会。
  “镇上的人应该都很惊讶吧?”我说。
  女服务生大大地点头,下巴差点就撞到胸口,“当然!”
  吃完早餐后,我便坐在能看见庭院的窗边思考。本来打算填饱肚子后就要启程前往下个目的地,但看来还不能离开,因为我无法对昨晚的杀人事件坐视不管。
  “我不舍就这样离开!”我自言自语后,便用脚朝榻榻米用力一蹬,迅速站了起来,步出房间。
  才一出房间,便和星本舞在走廊轻轻擦撞。我们都吓了一跳,也都小声地叫了声:“啊!”
  “抱歉,失礼了!”
  “不,是我不好。我是路痴,我好像不该在这里转弯。”
  她相当客气。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十分甜美。
  ”您的身体还好吧?“
  她的气色依旧不太好。
  “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太过劳累。抱歉,失陪了。”
  “请问……”我开口叫住往回走的她。
  “什么事?”
  “昨天不是有人恶作剧,将石头堆在上行列车的轨道上吗?请问是堆在哪里呢?”
  “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是中野站和铜野站之间的哪里?是在这两站的正中央吗?”
  “是的,大概在正中间吧!失陪了。”她没有问我为何如此询问,而是做出这样的回应,所以她应该不知道我的用意。
  灰姑娘甩着黑发,慌张地转进走廊的一个转角,从我眼前消失。我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把行囊寄放在旅馆,然后前往车站。到车站时,八点发车的下行头班车正准备开动。其实这条路线的发车时刻很好记。我修行那天是搭乘早上十点整发车的第二班车到脇野,也就是说,每班
  车的发车时间都是整点。
  我看见了昨天的车长。也看到我的车长还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我向他问道。
  “什么事?”
  “昨天的末班车是在哪里遇到石头的?”
  车长果然是车长,记得一清二楚,“嗯……是在中野的前一站。不过那里算是深山,应该不会有小孩跑到那里恶作剧才对。”
  “哦,是这样……”
  “请问,您还要回山上吗?”
  “对,我还有事情没处理。”我编了个理由,然后就坐在昨天的位子上。
  车长看来似乎还想封我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回去工作。
  这班下行列车大概已有九成满。乘客几乎都是要去铜野矿业公司上班的员工,大家都封我这个外地人敬而远之,因此没有人坐在我身旁。我总到车上有许多人在谈论昨天发生的事件。
  列车在八点准时启动。我身旁的座位依然空着。我昨天还想着不知何时还有机会再来搭乘这条铁路,没想到只隔一晚,我又坐上这班列车。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每一站都会有两、三个人上车。由于铜野站没有需要调查的地方,所以我就在中野——这是我第一次到脇野站之后的车站——下车
  正如左近所说,中野是个小站,周囤大约只有十户人家。不过由于这里地势平缓,又是整条铁路的中同点,为了方便列车在此交会,所以占地比其他车站稍微大一些。
  上行列车也在此时停靠在中野的岛式月台①上。我二话不说,立刻跳上上行列车。
  “先生,您坐错车了吗?”上行列车的车长看到我从下行列车换到上行列车后&这么问我。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加藤,也就是昨天事件的目击者。
  “不,我换车是有目的的。”我说完后,向他买了一张到秋野的车票,“听说这班列车上发生了杀人事件?”
  加藤车长微微露出嫌恶的表情。或许他以为我是讲话不负责任,又爱凑热闹的人,所以才感到不悦。
  我环顾车厢,发现这班车满是要到秋野上课的学生。铁路支线的早晨一个都是这番景象。不过,在这么满的车厢中,有一个位子——虽然没有奇怪的山伏坐——四周的座位却都没有人。
  “请问,那个位子是不是杀人现场?”
  车长点头,不发一语。
  “哦,就是那里!”
  我走到那个座位旁边。可能是怎么也擦不掉的关系,椅子和地板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黑色血迹。即使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光看到这些痕迹,任谁也不想坐在这里。
  “唉呀,真是可怕!”
  加藤车长听到后,表情变得像是嘴里含了什么味道苦涩的东西,然后回答:“嗯!”
  “事情发生时,您是在前面的车厢吧?”
  “是的。”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您有听到争吵或是打斗的声音吗?”
  “没有,我没听到类似的声音。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您有看到凶手,所以警察一个有问您一些关于犯人长相与体型的问题吧?”
  “有。不过因为车厢内很暗,看不清楚对方的脸,所以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您是亲眼看到犯人从窗户跳出去的吗?”
  “没有,我听到后面车厢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穿着白色大衣的乘客全身是血地瘫在椅子上。”
  “你有把头伸出窗外去看跳车的犯人吗?”
  “没有。不过我听到声音的时候,黑衣男子可能恰巧跳下车。”
  “黑衣男子与白衣男子有交谈吗?他们看起来认识吗?”
  “他们没有坐在一起,也没有说话。”
  车长很爽快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不过看来他的忍耐应该到极限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几乎忍不住要把“你到底有完没完”说出口。可是我还有个问题没问。
  “昨天上行列车不是因为铁轨上有石头而误点吗?您知道石头是堆在哪里吗?”
  “不,我不知道。”
  由于我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所以就放他一马。
  我回到秋野后发现,有一群人正在拆为影迷聚会而架设的临时舞台。遭行拆除工作的镇上年轻人不时露出难过的表情,其中有几个人我曾在昨晚的末班车上见过,于是我走向那群人中。
  “抱歉,我有一些问题想请问一下。你们是昨晚搭乘末班车来的吧?我听说因为铁轨被堆了石头,所以列车误点。你们可以告诉我列车是在哪里停下来的吗?”
  他们没有理由和舞一样记不清楚。要是一整群人一起歪着头说“不知道”,那我一定要用金刚杖把他们全部扁一顿。
  “是在……”
  “是在哪里?”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会儿后,终于得出结论。
  “是在离开铜野站不久后就停下来。再往前开就是深山了。”
  “哦?你们讲的和车长讲的不一样。”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有几人低下了头。
  “对了,你们不用去山里帮忙抓犯人吗?”
  其中一个人很胆怯地回答:“会长和其他人已经去了。我们负责清理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经纪人左近出现在我视线。看来他是去车站旁买东西刚回来。
  “左近先生,请留步。”我朝他走过去。一走到他面前,便一把抓住他米黄色大衣的领子,然后把领子翻过来。
  “你,你干什么?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我猜得没错,他绣在大衣里的名字被割掉了。
  “你应该知道昨晚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说什么?”
  “你装傻也没关系,你不说的话,我就去问别人。”
  我放开衣领,一转身,就看见脸色苍白如纸的灰姑娘星本舞站在旁边。
  “左近先生,我……”她的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注释:
  ①岛式月台,月台类型的一种,位于两条铁路之间。

  6

  山伏说到这里稍作休息,喝下了第三杯浪人之梦。我们也放松身体,靠坐在椅子上。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猫井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山伏继续说下去。而这句话也表达出大家急切的心情。
  “简单地说,这是一场悲剧。各位希望我再多说明一点吗?”
  “当然要!”床川夫人耍性子似地说,“别卖关子了,快告拆我们。”
  “这个事件好像比我平常看的推理小说还要有趣,真相到底是什么?“她的摄影师丈夫也开始急了。”
  “犯人是那个叫左近的经纪人吗?遗是星本舞?不对不对,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牙医三岛说完后,我附和道:“是啊。事件是在上行列车和下行列车交会后才发生的。左近和舞一直都和一群人一起……”
  “他们是和一群说谎的人在一起。”
  猫井高声说:“说谎的人?一整群都是?”
  “车长、驾驶员和站务员也都说了谎。”
  “什么跟什么,太夸张了!这样他们不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了?”猫井明显露出对今晚的故事大失所望的反应。
  “不过,警察和他们不一样。所以这些人才会大费周章地集体捏造谎言。”
  我还没有失望。因为这些人要一起说谎的理由、真正的犯人、到底发生什么事等问题都还没厘清。
  “假设左近他们是犯人,这就很奇怪了,因为事件是在上、下行列车交会的中野站发生的,所以左近是在两班列车同时停靠在中野时,冲进下行列车杀害死者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的一点
  都不懂。”床川夫人用单手托着脸颊说。
  听完她的自言自语,我的头脑也跟着混乱起来。
  “我问过几个人铁道堆放石头的地点,结果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山伏用慎重的口吻开始说明,“对山中的铁路支线来说,列车因轨道上被堆了石头而紧急刹车可是件大事,大家一个都会印象
  深刻,可是这些人的说辞却有出入,因此我判断,轨道上被放了石头这件事是捏造的。”
  我们只能默默听下去。
  “那为什么会误点呢?我经常在乡间旅行,所以我知道除非是列车故障,不然对一条铁路支线来说,误点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因此我怀疑另有原因——正当我在思考时,我突然想通了。从前
  晚开始就觉得怪怪的地方也得到了解释,同时窗框上的涂鸦谜团也解开了。”
  “涂鸦谜团?”三岛问。
  “那个涂鸦让我一直很纳闷。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修行那天到脇野时,不是在车内看到“舞·MY.LOVE”的涂鸦吗?但我晚上搭乘回秋野的列车一个看不到这个涂鸦啊!”
  “为什么?”这句话是我问的。
  “我是搭乘第二班车去脇野修行,晚上回秋野是搭乘末班车。”
  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我刚刚有说过这条铁路支线的上、下行列车每天各有几个班次吧?”
  “啊!”我知道了,”上、下行列车每天各有六个班次,因此下行的头班车,就是之前开回秋野的上行末班车。因此上行的末班车一个不会有涂鸦。没错吧?”
  山伏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请等一下,你们说得太快了。”
  床川满脸困惑,要求我再说明清楚点。其他人似乎也是有听没有懂,所以我用笔记本画了个简单的图给大家。
  “大家看,这条铁路的列车是这样运行的(见左页图)【P35】。地藏坊大师去脇野时是搭乘A车,晚上回秋野应该会搭到B车。所以他不可能坐到同一辆火车。”
  “为什么?”再度感到兴趣的猫井探出身体。
  “因为我找到列从真正误点的原因。在中野站会车的上、下行列车,那晚是以非常特殊的方式交会。”
  “简单地说,上行和下行列车被互相对调了,没错吧?”
  床川封我的话感到疑惑,“可是,火车那么大,要对调有那么筒单吗?”
  “没有比这更筒单的事了!”我全力反驳,“只要把从秋野开出的车再开回秋野,再把从铜野来的车开回铜野不就行了?”
  “哦……原来如此。”
  “那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床川夫人催促地藏坊赶快说出谜底,“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下来就交给山伏了。
  “事情的真相应该很清楚了。那晚从铜野出发的末班上行列车才是真正的杀人现场。被害者米泽卓也、星本舞、镇长、老板桥田和青年后援会的成员,当时都在那班车上。”
  “但是,不是有人在秋野站看到穿白色大衣的男子上车吗?难道这也是谎言?”
  “目击者是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外地人,但谁说他就是米泽卓也?”
  我暗思,“不是米泽卓也?那白大衣男子是……啊!”
  猫井说:“青野先生,你又想到什么了吗?”
  “我懂了。那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外地人是左近,对不对?”
  山伏回答:“正是。绣在死者身上那件白色大衣上的名字被割掉,但写明身份的影友会会员证却么被拿走,由此可知,有人想要故意隐藏外套主人的身份。我把那晚发生的事从头讲一遍吧”
  “舞、镇长和米泽等人在铜野搭乘上行末班车前往秋野。另一方面,左近因为在联络上出了差错,误以为舞要住在铜野,所以就搭乘下行末班车前往铜野。事情是发生在上行列车里。曾写过热
  情信、躲在舞的住所前,想趁她回家时见一面却吃了闭门羹的米泽,对舞的罩恋可说是到了疯狂的程度,因此他在列车行进睛突然大叫:‘我们一起死吧!’然后就拿刀朝舞砍去。受到惊吓的舞,
  用力把米泽推开,运气不好的米泽跌倒在地,刀子也正好深深刺进他的胸口,当埸毙命。——这些都是舞亲口告诉我的。”
  “哦……”床川夫人紧皱双眉。
  “当然,这算是正当防卫。可是,这件事一旦被公开,一定会对星本舞的演艺事业造成致命打击。镇长和矿业老板桥田在思考该如何解决的同时,列车也抵达了中野站。那时下行的末班车也停
  在月台上。由于上行车厢里一片混乱,导致站务员与下行列车里唯一的乘客左近,全都走过来观看发生何事。正当大家在想该如何是好时,左近脑中闪过一个妙计——把上行和下行列车相互替换,
  就能伪造杀人现场:接着将被害者伪装成是在秋野搭乘末班车,舞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秋野的确有自己这个外地人上车。然后他割掉绣在自己大衣上的名字,穿在被害者身上,自己则穿上
  被害者的大衣。由于被害者在上车后就将大衣脱掉,因此大衣没有沾到血迹。当然,左近也割掉大衣上的“米泽”字样。接下来,左近决定谎称自己是在铜野上车,然后捏造出另一个穿着黑色大衣
  的谜样外地人,并和大家套好话。他们花了大概十分钟才把一切套好,接着又想出石头堆在轨道上以当做误点的借口,只是在石头堆放的地点方面,他们并没有统一说词。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所以
  当我向车长询问有关星本舞的事时,车长那时才不太愿意说话。他当时可能在心里咒骂:“为什么会冒出这个程咬金?”——这真是个离奇的事件。”
  我松了一口气。今晚的离奇故事总算有个合理的解释了,而且其中也有不少伏笔。
  猫井问:“星本舞小姐后来怎么了?”
  山伏缓缓答:“她在说出事情的始末后,便在左近的陪伴下去自首了。虽然大家都为她的正当防卫作证,但她最后还是退出演艺圈。据说她现在已经结婚,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而镇长和矿业公司老板桥田虽然都不用受到法律制裁,却也辞去职务。青年后援会的成员泽是在严厉的斥责后被释放。整起事件中没有不幸的人,唯一值得同情的,只有米泽卓也这个孤单的青年,所以我很慎重地祭拜他,也会把他的祭日牢记在心。我讲累了。那么我告辞了。”
  山伏一脸疲惫地起身,我们也全部起立,感谢他今天说了一个精彩的故事。
  “我会再来的。”
  山伏推开门,走了出去,法螺随着他的脚步左摇右晃。
  酒吧老板很不好意思地问:“青野先生,星本舞到底是谁?你是开录影带出租店,应该知道。”
  我耸了耸肩,“谁晓得啊!”


  举办化妆舞会的豪宅

  1

  从我的店走到April这家小酒吧——先往车站的方向前走,然后在寿司店前的转角转弯——只要十分钟。四十岁出头的酒吧老板还是个单身汉,同时也是技术高明的酒保,窝在这个小城市虽埋没
  了他的好手艺,但有许多合得来的熟客聚集在此。
  “欢迎光临:”嘴上蓄了胡须的老板以低沉且富磁性的声音来欢迎我。
  店里面传来一句:“唷,来了来了,大家都到齐了!”
  那是猫井的声音。他穿着意大利风便服套装,围着带有具圆凤情的领巾,西装店少东今天依然打扮得很体面。
  “大家今天来得真早。”我向老板点了啤酒,便往老位子走去。熟悉的老面孔都到齐了。
  “你工作这么忙,还抽空来此,真是辛苦了。”头已秃得发亮的三岛起身,挪了一个位子给我。
  “有人说秋天是艺术之秋、读书之秋,不知道能不能说观赏绿影带之秋?”
  在我斜对面的床川说完后,坐在他隔壁的妻子则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们夫妻俩一个脸型瘦长,一个略显福态。床川自称风景摄影师,但镇上的人其实只当他是开照相馆的大叔,不过从夫人
  红润的气色、发福的体态,还有身上各式各样的饰品看来,他们的生活应该比我优渥得多。他们好像也没有孩子。
  啤酒送来了。
  “青野先生,来,喝一杯吧!”坐我对面的山伏立刻帮我把啤酒倒进酒杯。
  什么?没错,酒吧里的确坐了一个穿着结袈裟的山伏,但这并不奇怪。
  山伏的兜巾与笈①放在邻桌的空位上,金刚杖则立在墙边,十二法器中最显眼的法螺依然挂在腰间。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无时无刻都要穿着整套的山伏服装。
  “真是不好意思,地藏坊大师。”
  我点头道谢,他则轻轻地摇摇头,彷佛在说“不客气”。他黝黑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与粗硬杂乱的胡须,样子颇为吓人,但他其实并非危险人物。
  他的法号是地藏坊,从外表判断,年龄大约四十五岁,是每个星期六聚合的焦点人物。这一年半来,我们之所以都在April度过周末,为的就是要听山伏讲述曲折离奇的故事,并替他支付酒钱以
  作为酬谢。我个人将这个作给街头艺人的打赏。
  年龄和职业都天差地远的我们,只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地藏坊第一次现身在这间店时,大家恰巧都在此,而且全都成了地藏坊迷。从那次之后,每个周末的April彷佛变成我们的专属酒吧。
  “唉呀,大师,您的酒喝完了。”猫井一如往常一样的甜言蜜语。我们会称这为山伏为大师,都是跟他学的,“喂,老板,给大师第二杯他最爱喝的。”
  老板点点头,便开始优雅地摇动起调酒杯。
  地藏坊大师爱喝的鸡尾酒叫“浪人之梦”。经过长期旅行而暂住在本镇山中的山伏寺的他,爱这酒名的程度,或许更胜于酒的味道。
  “对了,青野先生,我儿子今天傍晚有去你的店吗?”三岛牙医边啃着卡门贝尔(Camembert)起司边问。
  “有啊!”我与三岛就读高二的兄子很熟稔,“他租了《蝙蝠侠》。我问他:‘之前不是租过了吗?’他笑着说:“‘影片里有我想查的东西。’”
  “有想查的东西?那错不了了。”三岛微笑着伸手拿饼干。
  “怎么了?”床川夫人对这件稀松平常的事露出认真的表情。
  “因为文化祭要举办化妆游行,所以他想租录影带来参考。我儿子做事常常一头熟,我想他可能又把功课放一边,努力地制作服装。”
  “不过化妆游行应该蛮有趣的。”
  在床川夫人说话的同时,山伏低声地说了一些话。
  “您怎么了?”
  经我这么一问,山伏就静静地——又带有几分严肃——把喝光的酒杯放在桌上,“我想起了一个事件。”他说到这里咳了一聱,“这件事和蝙蝠侠有关。”
  “哦?蝙蝠侠和山伏同台演出?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猫井一边嘀咕,一边把山伏爱抽的Dunhill递给他——这位浪人对品牌有着特别的执着——然后点燃。
  山伏总在喝完第二杯浪人之梦后,才会开始说故事,“同台演出的不只有山伏和蝙蝠侠,还有其他人物。猫熊和相扑力士也会出埸。而且这也是个离奇事件。”
  大家默默地把手放在膝上,由我代表催促山伏,“这个事件好像很有趣,今晚就请您说给我们听吧!”

  ①:修行僧背在背后的箱子,里面装着佛具、衣服、餐具等物品。

  2

  地藏坊的奇遇——
  以下和事件有关的人名,照例全以假名代替。事件发生的地点我虽不明说,但这的确是我在流浪途中所遇到的事,请大家不要怀疑。
  时值初夏,正是乡间樱花凋谢、冒出嫩叶的季节。
  我先应某寺之邀,出席祭典,做完火渡、刀渡①等法事后,为了赴知己之邀而继续踏上旅程。漫步在山间小径,带着嫩嫩叶息的清风向我袭来。我用兜巾汲起清澈的溪水润喉,当时身心畅快的感受
  至今令我难以忘怀。登高远望,脚下尽是一片美丽的白桦木高原。这一切实在是让我感到太舒畅了,因此我就以肩箱②为枕,在树荫下午睡片刻。
  醒来时,太阳正要西下。那时我心想:“糟了,还没找到今天住宿的地方。”于是连忙起身。我一面走着,一面自言自语:“其实露宿野外也不错。”
  和冬天睡在山洞中的酷寒比起来,露宿在初夏的高原上还算舒适宜人。既然时间也不早了,我索性放慢脚步,哼着歌,缓步于林间小道。
  ——你问我都哼什么歌?我哪记得那么多!
  天终于完全黑了。看来无论如何赶路也无法下山,况且肚子也饿了,所以今晚我打算早早就寝。就在此时,黑暗中化为一块块黑影的白桦木林的另一边,透出些许光线。我看见八个排成上下
  两列、似乎从窗户射出的四角形黄色亮光,若真是如此,这栋房子肯定是座豪宅。我对山中突然冒出的这几道光线感到很不可思议。这会不会是狸③搞的鬼?
  “喏呜玛库沙曼逵,波塔南堪!”我没有结手印④,只念了两、三次不动一字咒⑤后,便往光线处走去。
  适条林中小径朝右方延伸,最后与一条狭窄的马路会合,而马路尽头则是一道半开的铁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到城门前,观察门内的情况。
  门内是一幢足以称为豪宅的房子。不过因光线昏暗,所以看不清楚外观,但依稀可辨这栋洋房是由砖头彻成的,其中一面墙上还爬满藤蔓。屋顶靠近外侧的部分有个折角,倾斜的幅度也变大——你
  说这是曼萨尔(Mansard)式屋顶?原来如此,谢谢——一楼与二楼各有四扇窗户,刚才从远处明明看到有八道光芒,现在二楼的其中雨扇窗户却是暗的。在宽阔庭院一隅的礴墙旁有个停车棚,里面停
  着几辆汽车。
  “这里怎么会有一间这么大的房子?”我百思不得其解。
  玄关的大们敞开着,屋里柔和的光线照在停车棚上。这个景象彷佛是在对我说:“欢迎光临,请进、请进。”
  我竖起耳朵,听到屋里传来的谈话声,似乎是一群人在高声谈笑。从大门敞开和屋旁停着的几辆车来判断,屋里应该正在举办派对之类的活动。
  想到这里,肚子叫了几声,这提醒了我,我的肚子一直是空的。唉,我怎么会发出这么丢人的声音!正当摸着肚子时,我听见从远方朝这边驶来的车声,回头一看,我现有对车头灯正对着我。
  看来车上的人应该也是来此作客。
  我把半开的铁门完全推开,让驾驶者不必再下车推门就能进去。这辆在夜里依然显得十分鲜艳的红色爱快罗密欧在我面前减速,然后慢慢开入。车子碾遇碎石发出了声响,停在车棚后,两边的
  车门立刻开启。我屏气凝神,想看清楚下车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谢谢您。”一个人影向我道谢。听起来像是中年男子。
  “不客气。”
  我本来以为他会直接走进屋内,没想到他却朝我走来,鞋子还踩得碎石沙沙作响。他的背后跟着一名身穿和服的女子,我想大概是他的妻子。
  “您真是亲切!”
  当遣名男子走到我身边,有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东西。这名男子的脸上长满了毛,嘴巴裂到耳根,露出锐利的牙齿,还有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看上去根本是一头野兽!
  “晚安,幸会幸会。”
  他向我打招呼时举起的右手,也不是人的手,看起来简直跟熊掌没两样。不,不是熊。他不就是西洋传说中的狼人吗?
  “敝姓吉田,她是内人佳代子。”狼人对着全身僵硬的我,一边指着他身后的人影,一边用中年好男人的声音对我说。
  “初次兄面,请多指教。”
  夫人用她高雅的声音说完后,向我深深点头致意。她身上穿着薄薄的一件白色和服。不过,与其说是和服,倒不如说是浴衣还比较恰当。我当时心想:“这样的衣服还真不适合在初夏穿。”不过当
  她抬起头后,我“啊”地发出了惊呼声。在一头散乱长发下的是一张溃烂、丑陋又苍白的脸,其中一双眼睛还被垂下来的肉盖住,嘴角流下一条细细的红色血丝。没错!她是《四谷怪谈》⑥中的亡灵阿
  岩!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⑦!”我左手持金刚杖摆出驱邪姿势,然后以右手在空中切了这九字⑧。这两只怪物看了我的举动后,放声大笑。
  “你学得好像!真厉害!”
  “您事前应该做了不少功课吧?打扮成山伏这点子真的很棒!”
  “不知还能看到什么奇装异服,真是令人期待!”狼人对阿岩这么说完,便对我招手,“走,我们进去吧!”
  “这该不会是……”当他们向透出光线的玄关走去时,我对着他们背后问:“里面是在举行化妆舞会吗?”
  这对夫妻回过头来,又是一阵爆笑。
  “厉害厉害!你装傻装得真像!”阿岩一边拍手,一边以开朗的声音说。
  狼人则夸赞我:“干得不错,继续保持下去!”

  ①火渡,赤脚过火的仪式;刀渡,赤脚踩过利刃的仪式。
  ②肩箱,叠在“笈”上的小箱子,里面装这经书、佛具等物品。
  ③在日本民间传说中,狸是一种会制造幻觉戏弄人的妖怪。
  ④手印为佛教用语,指用手和手指所做出的各种手势,具有祈福、避邪等效果,在密宗尤其重视。
  ⑤一字咒,佛教密宗的一种咒语。
  ⑥四谷怪谈,全名为《东海道四谷怪谈》,为歌舞伎剧本,首次上演是在西元一八二五年。故事叙述一位名叫岩谷伊右卫门的男子,为了出人头地而毒死妻子阿岩。阿岩死后化为厉鬼回来找伊右卫门复仇。
  ⑦密宗的驱邪咒语。
  ⑧在念读上述九字咒语时,也同时用手依序比划出四条直线与五条直线。

  3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被邀请入内。进门后,眼前是一个天花板挑高至屋顶的大厅。在这个即使塞进一座羽球场但有相当宽敞的大厅里约有二十人,喧闹声音微屋顶。看来这场没有座位的餐宴
  正进行到一半。右边有座宽阔的楼梯,途中以九十度转弯直通二楼。垂挂在天花板上的美术灯散发出炫目的光线。
  我站在狼人和阿岩中间,小声地说:“我猜得果然没错……”
  虽然这场舞台如此豪华,却看不到身着燕尾服的绅士与晚礼服的淑女。在场的每个人都装扮成外型奇特的人物。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
  出现在我面前的铁甲武士如西方人似地敞开双臂。这个人的脸被头盔遮住,所以看不到,但看得出来和吉田先生一样,年纪约有五十岁。
  “生日快乐。”吉田夫妇异口同声地说。我也跟着含混地打了声招呼。
  “谢谢。不过……你们的装扮还真是抢眼!”铁甲武士依序打量我们三人后道,“山伏、狼人和阿岩。狼人这个装扮很适合你,不过美丽的太太打扮成阿岩,还真的让人有点吃惊。”
  “我虽是个专制的老公,但装扮成阿岩是内人自己的构想,我可没强迫她,请不要误会。”
  狼人说完后,阿岩一面比出幽灵的手势,往前踏出一步说:“是的,没错。”
  “不过……你们先到这里再去二楼换装不就好了?穿着遭身打扮开车会吓到对向车道的人吧!”
  “哈哈,这也是一种乐趣,对不对?”
  “是的。”夫人也露出了微笑。
  “您这个兴趣好像不太好……来来,请进。”
  看来铁甲武士是真的被狼人吓到了。但我很想对他说:“你有资格说别人吗?”因为铁甲武士自己不只穿着铠甲,肚子侧面和背上还插着几根断箭。他们对这种怪癖的熟衷程度还真是不分轩轾。
  “我们先去吃东西。”
  “好!”
  吉田夫妇快步走向桌子——夫人的手依然维持幽灵的手势。我则呆立一旁,半响说不出话来。
  “嗨,山伏先生,来杯酒吧!”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对我说话的同时,有只手将一杯酒拿到我眼前。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满脸笑容、穿着宽松黄衣服的小丑。
  我接过酒杯,“谢了,小丑。”
  “我不是小丑!我这身打扮不是马戏团小丑。”这个人双手抱胸,轻快地上下跳动。从动作看来应是个年轻男性。
  “可是你看起来就像小丑。”
  小丑做出用指尖在空中捏着动西的动作,把头转向我,然后静止不动,“我是从即兴喜剧的舞台中跑出来的阿尔甘①。懂了吗?”
  “阿尔甘?那是什么?”
  “就是尽力服侍主人,在客人面前展露笑容,独自一人为可悲恋情而落泪的悲情男人。”他平静地说完后,便闭上眼睛。他还用Dohran②在脸上化了两滴泪珠。
  “我知道了,总之你是喜剧演员。好了,你可以动了。”
  “我也来喝一杯。”自称阿尔甘的小丑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酒杯。喝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翘起小拇指。
  “这是什么聚合?”
  “是成金的庆生会。先生,你该不合不知道吧?”
  “我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怎么可能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我人不就在这吗?”
  我的肚子又叫了,但我若无其事地朝桌子走去,拿了一个小盘子装了一堆培根。
  “今天的主角在那边。”阿尔甘用他的纤细手指指向刚刚的铁甲武士。他正和戴着黑面具、身披黑披风的客人谈笑,“他叫成田金藏,是‘微笑融资’的老板,今年五十二岁。大家都叫他成金。”
  “听起来就是很会赚钱的样子。”我随口说出,并把培根送进口中。
  “因为他贪得无厌,所以名声不是很好。”阿尔甘低声地说,“听说这栋房子以前是某个豪族的别墅,成金一口气用现金付清买下。之后每年都会在此举办两次舞会——一次是在避暑季节,一次是
  在他五月生日——邀请客人狂欢。”
  “那你呢?你是金藏先生的老顾客吗?”
  “不不。”阿尔甘夸张地摇动身体表示否定。
  “正好相反。我老爸资助他,帮他扩展事业。今晚我是代替我老爸来这里玩的。对不起,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川尻正美。你呢?”
  “地藏坊。”
  “哈哈,真是败给你了。”川尻笑说,“我就叫你地藏坊。”
  我也不禁苦笑。
  “哦?你怎么让大家看到你的脸?”一边向我靠近,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话的,是天方夜谭中的雪拉莎德王妃③,因为她用面具罩住了下半部的脸,所以才听不太清楚。不过,远方异国服装下
  的肢体显得相当臃肿,“今天不只是要化妆成另一个人,把脸遮住也是重点之一。但这个好像也搞错了。”
  站在王妃身旁的是一只熊猫。熊猫说:“我的装扮真的很怪吗?”
  .是男人的声音。嗯,这人的确也搞错了。他并没有化妆,只是把熊猫布娃娃装穿在身上。而且熊猫不是在超市大特卖时,才会出现在店门口吗?
  “大家真的都把脸遮起来了。”
  “我们在舞合结束前才会露出真面目。不过只要瞄一眼,大概就能认出谁是谁。而且大家也都会自我介绍。”
  “唉呀,这不是‘绫子’的妈妈桑?今天打扮成谁?”川尻探出了头。
  “不可以这样叫,我今天可是阿拉伯王妃!”王妃装腔作势地说,“要替我保密。”
  “是是是,绫子王妃。熊猫是大泽吧?你那一身装扮只要不和妈妈桑站在一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分。”
  “什么叫‘不会有人知道真正身分’?这个笨蛋自己穿了这套服装,还紧张地说:‘糟糕,这样我就没办法吃东西!’然后就把熊猫头拿下来,开始狼吞虎咽,所以大家早就知道他是谁了。”妈妈
  桑说。
  熊猫搔搔头说:“真是丢脸。”
  雪拉莎德王妃本名是野濑绫子,是银座“绫子俱乐部”的妈妈桑。熊猫名叫大泽升,是个上班族,也是成田金藏在“绫子俱乐部”里认识的酒友。
  当我心想:“这里还真是什么样人都有!”的时候,又来了个怪人。
  “喝!谢谢招待。”
  那是个相扑力士。他左右摇晃着圆滚滚的身体,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肉色紧身衣下塞了许多填充物,大家应该时常在喜剧中见过这样的装扮。力士的头上戴了假丁髷④,两道粗眉毛为毛线,整
  个真面目几乎都露了出来。
  “你也选了奇特的装扮,荣一先生。你这么帅,应该打扮成更帅气一点的人物。”绫子笑说。
  相扑力士是成田金藏的侄子。
  “你说帅气的角色,是指那种打扮吗?”相扑力士荣一用下巴指了指双手插腰,正在抽烟的蝙蝠侠。
  蝙蝠侠的穿着确实与相扑力士天差地别。
  ——嗯?拜托,蝙蝠侠我还知道好不好!
  “真的蛮帅气的。咦?他是你弟弟吧?”
  “应该是吧。”
  “你不确定?”
  “嗯嗯。”荣一莫名地轻拍肚子几下,“我们没有一起来。我从横滨老家过来,他是从东京的住宿处出发。”
  成田荣一是横滨市公所的公务员,弟弟荣二则是大学生。
  “成金的儿子叫金治吧?是那过那个吗?”川尻望了一眼戴着黑面具、披着黑披风,刚刚在墙边和成田金藏聊天的男子。
  “那是什么装扮?”我问。
  川尻回答:“他是黑武士。”
  “黑武士?”
  “先生,您不知道《星际大战》这部电影吗?”
  “我不知道。”
  “那是一部美国科幻电影。科幻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我还知道科幻的意思。”
  川尻缩了一下头,“抱歉失礼了。《星际大战》是一部以宇宙为背景的科幻电影,黑武士是里面的坏人。”
  原来如此。难怪怎么看都是一副坏人样。
  “那个人看起来也蛮像金治。”
  我朝绫子眼睛注视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名戴着铁面具的人,靠在通往二楼阶梯的扶手上。
  “他是马修尔。”
  川尻听到我这么说之后,露出惊讶之色,“原来铁面人有名字?”
  他刚刚不是还煞有其事地说:“我是阿尔甘,不是小丑!”没想到竟对西洋史一窍不通!
  “您知道铁面人是怎样的人吗?”
  阿尔甘、雪拉莎德王妃、熊猫、相扑力士全都面面相觑。
  “他叫马修尔,是十八世纪初的人。戴着铁面具在巴士底监狱待了三十四年,最后死在狱中。除此以外,后人对他一无所知。奇妙的是,即使身在狱中,他仍可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只是不
  被允许拿下铁面具,否则就会被处死。而且为了让他能戴着铁面具吃东西,面具的下巴部分还有以弹簧为开关的机关——看,就像那样。”
  此时,铁面人正好把面具下半部稍稍往上打开,啃着炸鸡。
  “有关铁面人是谁、为什么会被关起来等说法众多。其中以伏尔泰提出”铁面人为路易十四的兄弟“的说法最具说服力。”
  阿尔甘、雪拉莎德王妃、熊猫、相扑力士一脸认真地听我说。
  “由于路易十三性无能,所以他和皇后安娜的感情并不好。伏尔泰认为安娜可能和宰相马萨兰私通,生下一名男孩;后来才又与路易十三生下路易十四。由于先生下的男孩对路易十四的王位是
  一大威胁,所以路易十四就把同母异父的哥哥软禁起来。不过由于他们两人是在长得太像,所以路易十四为了不让人看到哥哥的脸,便命令哥哥戴上铁面具……”
  可能是我讲得太精彩了,害阿尔甘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还不发出出“哦”、“嗯”、“原来如此”等赞叹声。
  “山伏先生,您真是博学多闻,连西洋史的内幕都这么清楚。”
  绫子看我看到出神了,大泽和荣一也一样。
  “历史本身就是一个谜。”
  “感谢赐教。”
  我们全盯着正与炸鸡奋斗的铁面人,仿佛他真的就是路易十四的哥哥。铁面人发现我们在看他之后,便收起难看的吃相,用上衣的下缘擦了擦手指。
  熊猫大泽双手抱胸说:“我一直以为铁面人只是小说中的人物。”
  我顺势继续说:“你说的是大仲马的《三剑客》吧?其中一部有提到铁面人是路易十四的双胞胎……”
  “地藏坊先生,别只顾着说话。”川尻把一盘装满食物的盘子高举到我面前。
  我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当我回过神时,肚子已经饿到想哀嚎。

  ①阿尔甘,原问为Arlequin,乃意大利喜剧中的丑角。身穿碎布拼成的衣服,头戴黑面具。
  ②演员所使用的一种油性化妆品。由于此种化妆品大多为德国Dohran公司所制,因此便成为此种化妆品的代名词。
  ③雪拉莎德王妃,原文为Scheherazade,对苏丹讲述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以感化国王的王妃。
  ④丁髷,为日本江户时代流行的男子发型。把头顶前半的头发剃光,剩下的头发绑在顼部后方。

  4

  佳肴美酒陆续上桌,这场宴会简直可以用酒池肉林来形容。
  这场只有怪人、怪物的舞会越来越接近高潮,醉汉的痴笑和女性娇媚的声音此起彼落。我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请用。”
  有人迅速把啤酒倒进我早已空了的酒杯。我边道谢边抬头,只是,眼前的阿岩虽然满脸微笑,依然让我吓了一跳。
  “还没请问您和金藏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于是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我以前曾受他一些照顾。”
  “您把生日礼物给他了吗?”
  这下子我很难再瞎扯下去了。
  “看来您是忘记了,不过应该没关系。”
  阿岩——吉田佳代子——指着桌子。看来成田金藏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因为他正拿着竹制的日本刀在头上乱挥,还扫到桌上的酒瓶,一旁的铁面人慌忙把酒瓶扶正。
  “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成田金藏大吼,“没用完的我也要全部带进坟墓里,休想欠半毛!就算我死了,也会化成鬼要回来!有人说我做生意太贪心,但根本不是那样,我可是慷慨地把钱借给
  一堆破产后想自杀的人,救了他们一命呢!”
  佳代子看着我,耸耸肩。
  “好热,越来越热了。”有人在我背后这么说,那是大泽的声音。
  “你可以去院子里乘凉一下。”
  熊猫步履蹒跚地走向通往露天阳台的门,然后出去了。
  风吹了进来,将阿岩的乱发吹得更乱。这一幕实在是配合得太好了,因为同一时间,面向后院的窗户也开始喀喀作响。
  我把啤酒喝干,“起风了。”
  佳代子又做出幽灵的手势,“看来今晚好像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女人要玩到什么时候?真是够了。
  “我好像真的醉了。”在大厅另一端的成田金藏,一边摇晃着上半身一边说。
  狼人吉田拍拍成田金藏的背,“看来你连大家为何会来这里都搞不清楚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成田金藏答道:“也好。”
  “去房间休息一下,我来扶你。”
  “不用了。”成田金藏推开吉田的手,以低俗的语气大叫,“我才不要你扶,我要妈妈桑陪我。喂!妈妈桑!”
  正在和黑武士喝酒的绫子只好摇摇头,不得已地回应:“来了来了。”然后朝成田金藏走去。
  “我只是休息一下,等等还要继续喝:哇哈哈哈!”
  “好好,自己小心走。我可不会背你喔!”
  绫子就像哄小孩一般,搀扶成田金藏爬上那个有转角的楼梯,大家像是凑热闹似地抬头,看着他们两人跌跌撞撞地爬上楼。
  “老板娘还真是辛苦。”吉田苦笑地看着他们走进二楼的房间,低声地自言自语。
  我向佳代子询问吉田和成田金藏的关系。她答道:“我们算是同行,开了一家叫‘大吉融资’的连锁店,经营范围是以关东北部为主。如果您哪天急需用钱,欢迎光临本店。”
  虽然我不可能有需要他们帮忙的一天,不过还是礼貌地回应:“到时就请您多照顾了。”
  此时,成田金藏的房门被推开,绫子走了出来。她关上房门后,便靠在门上,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什么?离奇的事件什么时候才发生?你安静听,我就要说了。
  相扑力士荣一一边走着,额头还一边冒汗。我叫住了他,“你不喝酒吗?”
  “我不会喝酒,所以才打扮成这样。爱喝酒的人不可能这样打扮,因为穿着这身衣服根本就不可能去厕所。”他答道。
  “说得也是。”
  “大泽先生事先一定也没想太多,才会打扮成熊猫。上厕所可是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我刚刚就有两次看到他在走廊脱熊猫装。”
  “还真辛苦。”佳代子笑了出来,“不过我也没资格笑他,这身装扮也真是够热的。我要去院子吹吹风了。”
  相扑力士也打开那扇通往露天阳台的们。初夏暖和的强风吹了进来。
  但一阵不祥的预感向我袭来。

  5

  我看到蝙蝠侠离开喧闹人群,踏上楼梯,走进成田金藏的房间。
  “要抽根烟吗?”川尻用滑稽的勤作点了根香烟,我道谢后便接了过来,“地藏坊先生,你今晚打算如何?你说你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不过都已经这么晚了,应该也回不去了吧?”
  事实上,不论时间早还是晚,我都没有地方可去。
  “若不嫌弃,住我的房间如何?我分配到的房间有两张床。”
  看来成田金藏替每位客人都准备了一个房同。托川尻的福,我才不用在荒郊野外露宿,老实说,我真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干嘛这么客气!”川尻抽烟说。
  我们默默地抽了一会儿后,相扑力士荣一回来了。
  “你还要吃东西吗?”川尻问。
  荣一连忙摇头又摇手。
  “舞会差不多该结束了。”楼主对铁面人说,“看来你父亲真的是一醉不起了。”
  “我不能随便进他房间。”铁面人用含糊的声音道。
  “咦,你不是金治吗?”
  “你搞错了。”铁面人拿下了铁面具,面具下是年轻男学生的脸,“我姓植木,是金治的朋友。因为曾帮过他一点忙,所以他请我来好好吃一顿。”
  “你的衣服和面具是特地去做的吗?”
  “我是话剧社的,服装是跟社上的同学借的。”
  “那金治是蝙蝠侠吗?”
  “那家伙还特地去做了一套黑武士服装。应该是那一位。”植木指这楼梯下方那个一身漆黑装扮的男子,“我今晚一直顾着吃东西,都还没跟他说到话。”
  “你去催一下金治,请他叫金藏先生来宣布舞会结束了。”楼主说完后,轻轻推了铁面人植木一把。
  “喂!”植木对金治大叫,“你爸爸好像睡着了,你去叫醒他吧!”
  “好。嘶,呼。”
  “嘶、呼是什么意思?”我说。
  黑武士用小跑步上楼。
  “那个坏人说话的习惯。因为在电影中,他总是在面具下痛苦地说话。”
  黑武士走进了成田金藏的房间。横下的客人纷纷抬头往敞开的房门望去。
  成田金藏的房里没有灯光,看来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呜!”
  房里传出了叫声,接着又传来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
  “发生了什么事?”吉田问。
  然后房里传出一阵小小的声音,一会儿后,电灯终于被打开,黑武士探出头来。
  “请大家快上来。”他用含糊的声音叫着,急忙脱掉黑头盔,“请大家快上来,不得了了!”
  吉田就像发现猎物似地冲上去。我、川尻,还有一些人也往楼梯走去。我们走到房门口,从黑武士背后向房里望去,全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只放了一张床和方几的房间地板上,躺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脱掉铁甲后只剩内衣的成田金藏。另一个人则穿着蝙蝠侠服饰,但脸上已没有面具。
  黑武士冲到扶手旁大叫:“医师!镰田医师!我爸和荣二倒在地上,请你快上来!”
  月光假面①回应:“好,我立刻过去!”然后慌忙跑上楼。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成田的家庭医师镰田。
  镰田医师虽然很快地跑上二横,却无法做什么。因为倒在地上的成田金藏和他的侄子荣二早已死亡。
  “金藏先生是被勒死的。荣二先生的头部受到重击。两人都已经死了。”
  吉田大叫:“是他杀吗?”
  医师大声答道:“当然是!”
  这很明显是一桩凶杀案。因为凶手在成田金藏的粗脖子上留下了清晰的手印,荣二则是额头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
  蝙蝠侠的面具掉落在荣二旁边。我靠近一看,我现蝙蝠侠胸前的蝙蝠标志只是一张贴纸。
  “金藏先生是先被勒死的,而荣二是不久前才受到重击。看,他流的血不多,也还没干。那个就是凶器吧?”镰田看这掉在、蝙蝠侠面具旁的金色座钟说。
  适个座钟本来应该是放在方几上的。座钟的侧面凹了进去,还沾有一点未干的血迹,而钟面的玻璃有些许裂痕,但秒针依然在走动。
  我不管自己有没有立埸发言,径自向黑武士问道:“冒昧请问一下,您是?”
  “我是金治。成田的儿子。”
  “你进入房间时,就是这个情况了吗?”
  金治很冷静地回答:“灯当时是关着的。我走进房间后,踢到了荣二的身体……”他说到这里时便低声叹了一口气。或许对于父亲与堂弟的死,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
  “荣二、荣二!你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荣一想伸手去碰荣二的身体,却被我阻止。因为在警察来之前,必须保持杀人现场的原貌。
  大厅傅来了楼绫子安的声音:“怎么合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吉田走下楼梯.“我下楼向大家说明。”
  “麻烦你打电话联络警察。”
  我向背封我的吉田说完后,便小心避免碰到房内的东西,走到了窗边。窗边的方几上有个底部很浅的烟灰缸,但面有雨根烟蒂。是Lark的。
  “令尊平常都抽Lark吗?”
  金治和镰田瞥生同时回答:“是的。”
  强风一直吹到现在才停。我的手越遇桌子,将窗户往外推开。窗户往外开了约有五十公分,我探出头,往下朝庭院一看,发现熊猫正站在庭院里。
  “地藏坊先生。”大泽已拿下熊猫头,我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令我意外的是,已届中年的他还颇为英俊,“楼上闹哄哄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吗?还是说有看到什么吗?”
  大泽摇摇头,“没有。”
  “总之请你先进屋内吧!”说罢,我就把窗户关上。

  ①月光假面,日本一个儿童节目中,打击邪恶的正义使者。顼戴头巾,戴着太阳眼镜,鼻子以下的脸也用布蒙起来。

  6

  所有人都集合在大厅,身上依然穿着变装的服装,但已拿掉面具和盖在脸上的东西。
  “荣二为什么会去爸爸的房间?他要跟爸爸说什么吗?”
  金治说完后,荣一只回以一句:“不知道。”因为失去弟弟,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悲痛。
  “犯人在我们之中吗?真的好可怕!”
  直到刚才都在吓唬别人的阿岩说完后,川尻便自信满满地说:“犯人就在我们之中。”
  “只有这个可能,不可能有外人闯进屋里。”
  “对啊!我一直都在院子乘凉,而且也不是都在后院,还会走到前院去。但都没有看见可疑人物。”大泽说。
  “真的吗?你待在外面这么久是在干嘛?只有乘凉?”植木说。
  “你是在怀疑我吗?在院子里待最久的是打扮成相扑力士的荣一吧!”
  “大泽先生待得比较久吧!”荣一满脸不悦地反驳。
  植木低着头,抬眼看向他们两人,“墙上长满藤蔓,沿着藤蔓爬上二楼并不难。”
  “而且窗边也有排水管可供攀爬。”金治说。
  摘下太阳眼镜的月光假面镰田则用力拍了一下手,“我知道了!犯人不是大泽先生就是荣一先生。由于大厅的人全都没去二楼,所以犯人一定是沿着墙壁爬进窗户。换句话说,只有待在院子里的他们两人才有机会下手!”
  吉田发出了“啧”的声音,然后说:“这个大家早就知道了。”
  英俊的大泽把可爱的熊猫头夹在腋下,愤怒地说:“别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他的动机。”
  吉田又咳了一声,“不是说你就是犯人,但你的确是有动机的,不是吗?”
  “为、为什么?”
  “你跟金藏先生不是抢绫子小姐抢得很凶吗?你们的太太都已过世。搞不好你和他讲话讲到一半吵了起来,一时失去理智就把他杀了。”
  “胡说八道!就算真的是我杀死他的,但我完全没有理由要杀荣二啊!”大泽看上去有点狼狈。
  “荣二为了劝架,结果遭到了池鱼之殃。”
  荣一听了这些话后,点点头说:“嗯,一定是这样。因为我完全没有杀叔叔和弟弟的动机。”
  “哦……”川尻说话了,“真的是这样吗?”
  “你说什么?”荣二激动地说。
  “荣一,我曾听荣二说过,你太沉迷赌马与赌自行车①,所以经济上有点困难,没错吧?或许你是因为缺钱才会杀了他们。虽然金藏先生嘴巴上说要把所有钱都带进坟墓,但我听说他早已分配好财产了。你只要杀死他和荣二,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因此你的杀人动机是成立的。而且你和荣二的感情并不好,更加深你的嫌疑。”川尻在讲这段话时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搞不好也是装出来的。
  此时荣一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等一下,如果杀人是为了遗产,那最有嫌疑的应该是能分到最多钱的金治吧!他和他爸关系不好也是众所皆知。所以除了我和大泽先生以外,金治也有下手的机
  会。”
  “怎么说?我是什么时候下手的?”
  “你有可能伪装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搞不好你说你踢到荣二的尸体是骗人的,事实上你是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杀死他们。”
  镰田反驳,“那是不可能的。虽然荣二先生几乎是立即死亡,但若要勒死金藏先生需要花不少时间。”
  “所以犯人就是大泽!”荣一说。
  “你有证据吗?”大泽说。
  “有。”相扑力士瞪着熊猫,“有个确实的间接证据。犯人大概是沿着墙壁爬进窗户,请大家看看我的装扮。我整个人跟弹珠一样圆,要如何从只有五十公分宽的窗户爬进房里?”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可能是犯人。你看!”大泽把熊猫头戴到了头上,“这么大的头是进不了窗户的。”
  “你很笨耶!”植木插嘴说。
  “你说什么?”
  “你一定是先把熊猫头藏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然后再爬进窗户。”
  “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这次换雪拉莎德王妃彼子生气了。看来她已看不下去老顾客一直被指为凶手,“照你这么说,荣一也可以把相扑的服装拿掉,然后再爬上墙壁!”
  “老板娘,这是不可能的。你们看看我这身打扮。一个人是无法穿脱这件服装的。”荣一说。
  “对也!那……大泽先生,果然是你干的?”
  “不是我!可恶,我以后不会去你的店了,混蛋!”
  “哼!”绫子用鼻子用力呼了口气,“人家是想帮你说话!干嘛骂我混蛋?你这个杀人凶手!”
  绫子伸手想抓住大泽,戴着熊猫头的大泽却逃跑了,最后竟撞上佳代子。佳代子惊叫一声,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倒下时,手还抓住桌巾的一角,所以桌上的餐具全摔碎在地上,发出了巨响。大厅一片混乱。
  “喂,你想对我老婆干什么!”狼人说。
  “别让他逃了!”铁面人说。
  “大家住手!”我说。
  “大家先冷静一下。”阿尔甘说。
  “请大家住手,没听到吗?”我说。
  “警察还没来吗?”月光假面说。
  “你这个杀人凶手!”雪拉莎德王妃说。
  “快住手!”我说。
  “我的天啊……”黑武士说。
  “反正人不是我杀的!”相扑力士说。
  我火大了,大吼:“通通给我住手!”然后大声地吹响法螺。
  大家吓得哑口无言,全部僵在原地。豪宅瞬间被沉默包围。
  此时警笛声终于出现。声音停在玄关前的同时,也刚好消失了。警方喀喀喀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你们在干嘛?”由于第一个进来的刑警看到没有一个人打扮是正常的,因而发出惊叹声。
  “刑警先生,你们辛苦了。”我拿着金刚杖朝某人的胸口指去,“请逮捕这个人。”

  ①原文为“竞轮”,是一种由日本政府公辨的合法博弈活动。赌客下注的对象为职业自行车手。

  7

  山伏说到这里,便开始喝第三杯浪人之萝。
  “您真的遇到了一件很怪异的事件。”三岛牙医很诚心地说。
  “兕手真的就是大师您指的那个人吗?”
  床川说完后,地藏坊点点头,彷佛在说:“当然是。”
  猫井一边拿出Dunhill,一边问,“凶手到底是稚?真的是熊猫吗?呃……他叫大泽吧?”
  “大浑不是凶手。只要有仔细听我说话,应该就会知道凶手是谁。”
  这个老头讲话还是这么讨人厌。不过我们真的不明白凶手究竟是谁,只好求他说出真相。
  “犯人是相扑力士荣一吧?他是怎么自己穿脱服装?即使有共犯,也没有机会帮他吧?”我一边点烟一边说。
  山伏听了以后,皱了一下眉头,“荣一不可能是凶手。怎么连青野先生也开始乱猜了?”
  “到底谁才是犯人?”床川夫人扭了扭身体。
  “请你告诉我们。”我朝吧台瞄了一眼,发现老板也看向这边。
  “这样啊……各位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吗?”地藏坊咳了一声,“犯人是——成田金治。”
  果然没错。除了金治以外,没有其他人有嫌疑了。可是,金治是如何杀死他们两人?
  “我知道大家一定都想问:‘医生不是说金治不可能勒死他爸爸吗?’但金治的却有办法下手——如果他打扮成蝙蝠侠。”
  猫井打断山伏的话,“金治不是黑武士吗?”
  “我可没这么说,是有人误以为是。”
  “不过金治的朋友植木不是说,金治特地去做了一套黑武士服装吗?”
  “本来荣二也想打扮成黑武士。”山伏淡淡地继续说,“不过,金治在舞会前知道这件事后,便将自己的装扮改成蝙蝠侠。因为黑衣服和黑披凤都一样,所以要改的只有面具。”
  嗯。虽然没有证据,但确实有这个可能。
  “可是,蝙蝠侠的胸前有一个蝙蝠标志,这个要事先准备吗?”l猫井追问。关于这点,山伏一定也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我说:“他应该会用比较省事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只是在黑色衣服上贴了一张蝙蝠标志的贴纸。”
  接下来就交给山伏了。
  “大家都把蝙蝠侠和黑武士的真正身分弄错了。只要搞清楚每个人物的真正身分,事件真相就呼之欲出。蝙蝠侠金治在舞会翠行到一半时,走进金藏的房间,杀了金藏。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房间发生的,用手勒死金藏是临时起意,时间就在有人提议舞会该结束的时候。植木那时不是对黑武士说:‘你去你老爸的房同看看!’吗?那个黑武士其实是……有人要说说看是谁吗?”
  山伏说完后。猫井只想了一会兄就说:“大家都以为黑武士是金治,但其实是荣二才对。我说得没错吧?”
  “对。黑武士是荣二。他回答:‘好!’之后便到二楼。他可能是嫌麻烦,才没告诉植木:‘金藏是我叔叔,不是我老爸。’不过,也可能是把‘老爸’误听成‘叔叔’②。而那时的金治正因为杀
  了自己的老爸而手足无措呢!
  “接着,去房间看叔叔的黑武士荣二,因为当时的灯是关着的,因而脱下面具,想叫金藏起床。这时金治可能心想:‘没瓣法了!’因此便拿起手边的座钟,朝荣二的头敲了下去,荣二就这样当场
  死亡。我在大厅听到的重物落地声,就是荣二倒地的声响。
  “杀了两个人的金治,在很短的时间内——真的是很短的时间——想出一个妙计。他心想:要是一直站着发呆就真的完蛋了。只要假装自己是发现尸体的人,不就能骗过大家了?’于是他脱掉蝙蝠侠面具,戴上掉在地板上的黑武士面具,然后跑出房间大叫:‘请大家快上来!’接下来趁大家跑进房间前,将两人的披风互换,再把自己胸前的蝙蝠贴纸贴在荣二的尸体上,这样所有的伪装工作就完成了。”
  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就是犯人的案例很常见,但在这个事件中,第一发现者却成了可怜的被害者。
  山伏所描述的犯案遇程还说得通。但对于金治是否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么巧妙的计策,并付诸实行,我个人则抱持质疑的态度。
  “可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床川夫人小声地说,但还是传到了山伏的耳里。
  “事实就是这样。”山伏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床川夫人缩了缩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请大家记得这一点。”
  “可是……”
  “是这样吗?”
  床川和猫井同时提出质疑。
  “我们依然无法排除犯人从窗户爬进房间的可能性,不是吗?拿掉熊猫头后就能顺利爬进窗户的大泽也有嫌疑。”
  三岛的反驳让山伏皱了一下眉头,“大泽不是犯人,而且就算荣一能独自穿脱衣服,也不可能犯案。因为根本没有人从窗户爬进房里。”
  我思考着为何山伏会这么说。
  “换句话说,在事件发生时,杀人现场的窗户并没有被打开过。我发现这两个被杀后,打开窗户时,风已经停了。但是在这之前——也就是犯案当时——面对后院的窗户可是被强风吹的喀喀作响,要是那时窗户被打开的话会如何呢?”
  “啊,原来如此!”我不禁大叫,“我懂了。如果那时犯人是从窗户爬进房间,那个底部很浅的烟灰缸里的烟蒂就会被吹走,烟灰也会被吹得四下乱飞。我没说错吧?”
  “没错。我进到房间时,看到烟灰缸里有两根Lark的烟蒂。这证明了凶手并不是从窗户闯入。所以杀死金藏的犯人是由房间进入房里。换言之,改扮成蝙蝠侠的就是犯人。这样了解了吧?”山伏说。
  大家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唉呀,已经这么晚了。”地藏坊看到墙上的时钟后,惊讶地说,“那我就告辞了。今晚也感谢大家的招待。”他缓缓地起身,然后将十二个法具都穿戴在身上。他要回寄宿的山伏寺了。
  “大师,感谢您今晚说了这么精彩的故事。”猫井再次率先点头致谢,大家也纷纷向山伏道谢。
  “容我下次再来拜访各位。”山伏走了出去,腰际的法螺随着脚步摇摇。
  这是,老板看着我说话了。
  “青野先生,请问一下。”
  “什么事?”
  “蝙蝠侠和黑武士的服装真的那么像吗?”
  看来老板对这个问题似乎是想太多了。
  “不清楚。你这么想知道的话,回家时顺便来我店里一趟吧!”

  ①老爸的日文发音为“OYAJI”,叔叔的发音为“OII”,两者的发音有些类似。


  崖上的教主

  1

  “不知道今天能听到什么故事。”床川夫人看了同桌的大家一眼,孩子般地高声说道。她那丰腴的脸早已因第一杯玛格丽特而发红。
  “太太,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希望地藏坊大师赶快来了。”猫井露出一贯的和蔼笑容,整理领巾。
  “这真是周末的一大消遣。”三流牙医三岛用他秃得发亮的头反射墙上的光,高兴地说。
  “真糟糕,我家女人已完全全把大师当作街头艺人了。”床川苦笑地斜眼看了一下妻子。
  “哦,原来他不是街头艺人?”我接了这句话后,众人都哄堂大笑。
  “大师今晚怎么这么慢?”
  正当床川夫人探出上半身往入口瞧时,门被推开了,“大师”终于出现了。
  “欢迎光临。”老板立即用低沉又具有磁性的声音欢迎他。
  “晚安,我迟到了。”
  他总是一身标准的山伏装扮——铃悬①、结袈裟,头戴兜巾,背着笈、肩箱,脖子上挂了多角念珠②,左手持金刚杖,腰间挂了个法螺。黝黑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乍看之下有点可怕,但……
  “来一杯我平常喝的。”
  英俊倜傥、调酒技术一流的老板将调好的橙色鸡尾酒放在山伏的面前。我们还特地为他点了一道冷盘,然后一边讨论农业产品自由化的问题,一边等他把东西吃完。
  当他吃掉一半的冷盘,并放下第二杯浪人之梦的空杯后,三岛试探地问:“对了,大师,您今天要说什么样的故事呢?床川夫人已经等不及了。”
  “哦?等不及要听我讲无趣的故事吗?”地藏坊说了这句反话后,笑了起来。他天生就是个爱说话的人。
  “我们求之不得!大师,今晚也要麻烦您了。”
  床川夫人合掌拜托山伏,她先生则在一旁苦笑。坐在隔壁的猫井则递给山伏一根他最爱的Dunhill,然后帮他点燃。这位山伏对香烟的品牌可是挑剔得很。
  原来大家都这么爱听,这可让我愣了一下!那我也来学幼稚园小朋友那般吵着要听故事好了。我总觉得有趣的故事是一道最美味的下酒菜。
  “请你讲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越奇怪越好!”
  地藏坊听完床川夫人的要求后,阴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好,我想到了。”他睁开眼睛环视我们,“就讲一件我遇到的怪事好了。这是一起古怪的宗教家被杀害的事件。”
  我和他四目相对。内心暗自提醒自己千万别再上当,微笑地说:“听起来好像很有趣,今天就请您说这个故事吧!”

  ①铃悬,穿在结袈裟外的麻衣。
  ②原文为多角数珠。由扁平、有角的珠所串成的念珠。此种珠的外型与算盘珠类似。

  2

  地藏坊的奇遇——
  依照往例,相关的人物和地名都以假名代替。
  当时我在某个地方帮一位被狐狸附身的老太太举行驱魔仪式。幸好仪式在不勤明王、金刚夜叉明王的相助之下成功了。我祈祷了整整一天一夜,整个人都快累坏了,偏偏还是有人来找我商谈一件麻烦事。
  “大师,谢谢您。您真是法力高强。”老人走到我身边,向我鞠了个躬。他是被狐狸附身的老太太的哥哥。说完感谢的话后,他突然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叹了口气说,“要是附身在和惠身上的坏东西,也能这么顺利赶走就好了。”
  老人并不是在自言自语,显然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他立刻开始解释,“我有个二十一岁的侄女被不好的东西附身了。如果附在她身上的是狐狸,应该能请大师将它驱走,但我认为那是更不好的东西……”
  “您说她被什么东西附身?”
  我适么追问后,老人立刻露出充满希望的表情,“往北走,越过一个山头后,有座陡峭的山,叫作八乌山。小时候父母曾说有天狗①住在那里,而现在却变成一群信奉‘天空光教’的怪人,将那里当成总部,并在那里集结。”
  “集结”这个说法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是一群激进份子集合在某处抗议。
  “我听遇天空光教。”
  “原来您知道。那群人其实是太不像话了!”
  这个国家最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许多新兴宗教,天空光教就是其中之一。我曾在报纸上看过,有部分信徒的家属宣称‘天空光教抢走我们的家人’。我只听说过教主叫作乌丸天空,至于信徒人数与教义等一概不知,因此根本无从判断那群人是不是真的很不像话。
  “附在您侄女身上的,该不合就是那个天空光教吧?”
  “嗯。她去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她甚至抛弃了未婚夫,还寄回一封信。信里写:‘我被选为教主的贴身侍从,希望大家替能我高兴!’之类的傻话。她的父母和未婚夫看到信之后,实在忍无可忍,所以跑去那个什么总部找她,教里的人却以她是修行之人为由,不让他们相见。”
  “她的父母和未婚夫现在在哪里?”
  “还在八乌山上。总部附近有座温泉,他们住在温泉附近的一间旅馆里,并打电话告诉我,在带回和惠前绝不回来,但因属我侄女的态度很坚决,所以我很担心。我妹妹被狐狸附身,侄女又因为那个奇怪宗教而失去理智,家庭问题真让我苦恼。”
  我看着老人抱着头,渐渐觉得他很可怜。毕竟接二连三的家庭烦恼会让人很不好受。
  “那座山叫八乌山吧?”
  “是的,没错……”
  “我去看看好了。如果他们的教义是正当的,那么就算教主是猪头,信一下也无妨。因为很多宗教都是骗人的,您会担心也是当然。如果您的侄女真的受骗,我就非把她带回来不可。”
  “大师,谢谢您!”老人抓住我的手向我道谢,还封着我的脸猛喷口水。
  就这样,我动身前往八乌山。
  我刻意避开有车子狂飙的马路,选择樵夫惯走的小路,一步一步走向八乌山。到达八乌温泉时,天色也早暗了。
  这里一共有三见旅馆,我住进老人告诉我的温泉旅馆。这间旅馆分为本馆和分馆,对一间山中旅馆而言,算是相当豪莘。我打了内线电话给那对苦恼不已的双亲与其未婚夫,然后与他们相约晚餐前在旅馆大厅见面。
  “我是恩田善次。”女孩的父亲见到我之后,慌忙站起,对着我鞠躬,并感谢我替他姐姐驱走狐狸,还为他女儿赶来这里。恩田是种植香菇的农夫,虽年近六旬,但身体健壮,只是表情看起来十分惶恐。
  女孩的母亲说自己叫康惠后,便低头不语,可能是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她的手很细,彷佛轻轻一扭就会断掉。
  “这位是和惠的未婚夫饭野仁司,他特地请假来找我女儿。”
  “我叫饭野,您好。”
  饭野是个斜屑、体型娇小的男人,据说是恩田善次的远房亲戚,与和惠是在亲戚的法事上认识,两人交往半年后便订下婚约。他人生的春天正要来临时,却又硬生生生地在此时结束。
  善次痛苦地说:“仁司是个正直的好青年,在农会信用合作社担任财务部主任。我很高兴他肯为了我这个独生女入赘到我家,但我那傻女儿却……”
  康惠闭眼不发一语。饭野则面无表情,双拳放在两膝上。
  “令嫒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下信奉天空光教?”
  善次神经质地抚摸椅子的扶手一边说:“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他们小两口刚订婚时。那时和惠很兴奋地打算在高中同学会宣布结婚消息,还说要去接受大家的祝福。她回家后,我问她:‘好不好玩?’她还很高兴地说同学一直糗她。她说:‘我们才毕业三年,大家都没什么改变,也几乎都还结婚。可是听说彦野变得怪怪的,今天也没来参加同学会。’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回答:‘彦野加入一个叫什么天空光教的团体,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家过了。大家都很担心她。’后来……”
  善次用鼻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几天后,和惠在镇上遇见彦野小姐,听说她是下山来探买日用品。我女儿把彦野小姐拉进一间咖啡厅聊天,告诉她大家都很担心她。和惠本来是要劝彦野小姐回家,但喝完两杯咖啡后,却反而变成彦野小姐热心地诉说天空光教的美好,最后告诉和惠:‘教主大人在下星期要召开读书会,请你也来参加。’然后就各自回家。和惠基于好奇而参加了那埸读书会,没想到短短的两个小时,和惠……就完全被洗脑了。
  “和惠一开始只是在读书会会场买了一本教主写的书,看完后就跟我们说:‘书里写的东西很不错,爸妈可以读读看’后来却越来越入迷,一个月后便加入哪个宗教。她夜一直劝饭野入教,但他是个正直的好青年,一口气回绝了。”
  “我最讨厌那种东西!”
  突然大叫的饭野让康惠吓了一跳,之后便开始打嗝。正常人应该都是被吓到后,立刻停止打嗝,看来她的体质与众不同。
  饭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话来,“人生在世必须靠自己的努力,不能依靠神佛,或是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我从来没去过初诣②,投一百圆到箱子里,然后拍拍手说:‘希望今年一切顺利!’这像话吗?虽然和尚也帮我父亲做过法事……啊,糟糕,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在我眼里,那个叫什么天空光教的,根本比垃圾还不如!那个说什么‘与照耀大地的光一样,把你的爱心奉献给千万人’的男人,除了自称是活佛,接受信徒的膜拜,还叫信徒贡献出所有钱,根本就是胡作非为!这种
  人不叫骗子、郎中、欺诈犯,还能叫什么?”
  饭野的脸越来越红,右拳还挥来挥去,那激动的模样甚至连不小心揍了未来岳父的头都不知。此时邻座的康惠还‘呃’的一声,打了一个好大的嗝。
  “那你愿意让我帮忙吗?”
  我这么问后,他的拳头停在半空中,说了声:“什么?”
  “因为我帮过恩田先生的姊姊驱走附在她身上的狐狸,我很担心在你眼中,我也是个郎中……”
  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的饭野,叫了一声‘啊’,然后捂住嘴巴。看来他终于发现自己失言了,“我没那个意思,如果您觉得不高兴,我向您道歉。”
  虽然他很干脆地向我道歉,不过我看他根本就是口是心非。要是他未来岳父不在场,他一定会说:“没错,你就是最典型的江湖郎中,我一点都不相信你。”
  善次摸摸被他未来女婿揍了一拳的头说:“总之,我女儿只带着换洗衣服和存折,就抛下我们去总部了。”
  “存折里的钱是我们替和惠存的结婚资金。”这是康惠第一次参与我们的谈话,于是我把脸转向她,“我们从她还这么小的时候,就以她的名义,一点一点地把钱存到银行。我一想到这些钱可能会被那个骗子骗光,就觉得很不甘心——嗝!”
  听说天空光教以行善布施的名义,要求信聚捐献,借此吸收了大笔资金。据说还有开店的老板捐出全部的财产。
  “如果损失的只有金钱还好。”善次有如呻吟般地说,“我本以为和惠冷静下来之后,就会回家,所以我们决定暂时在这里等着。没想到她前几天寄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我被教主选为侍从了。这样子我就能待在教主身边,这可是别人都没有的特权。’我看了之后差点昏倒。我曾看过教主微笑地被年轻女性服侍的照片登在杂志上,上面还说总部里连后宫都有,我害怕和惠合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善次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饭野可能因为怒极攻心,肩膀不停地颤抖;康惠则拿起手帕擦拭眼角。
  “想这么多只是徒增烦恼。杂志为了吸引读者,都会写得比较夸张。”
  我说完后,饭野抬起头,“我管他夸不夸张!”接着猛然站起,瞪着我的眼神带有强烈敌意。看来这位单纯……啊,不,淳朴的青年,把我和他恨之入骨的教主混淆在一起了。
  “喂喂,仁司,别太激动。”善次拉着饭野的袖子劝他。
  饭野再度从激动中回神。可能因为心情不佳,所以他说:“我要去冷静一下,失陪了。”然后便离开了。
  “真的很抱歉。他其实是个好青年,只不过因为太着急才会这样。”
  善次想把双手放在桌上向我低头赔罪,但被我阻止了,“我能体谅他的心情。你们到这里后,有见到令嫒吗?”
  夫妇俩一起摇摇头。善次说:“那里的人禁止信徒以外的人进入总部。我请他传话给我女儿,得到的回答竟是:‘我在修行中,不能见任何人,你们快回去。’”
  “那是令嫒的回答吗?”
  “是的。她托人拿了张纸条给我,上面只写了这几句冷淡的话。”
  身为宗教家的我这样说可能很奇怪,不过她的病情真的很严重。
  康惠眼眶泛着泪光,向我哭诉,“地藏坊大人,请您务必要帮我们。请您把附在那孩子身上的坏东西赶走,把她带回来。”
  她这次忘了打嗝。
  我不想随便答应,但为了拉她一把,我还是大大地点了点头,先答应再说。

  ①日本民间传说住在山里的妖怪。天狗身穿山伏的服装,手持羽毛扇、大刀、金刚杖,脸呈红色,有个大鼻子,背上长有翅膀,可自由飞行,并可借由神力制造出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
  ②日本人过年时到神社参拜称为“初诣”。

  3

  那晚,我决定借着早点睡觉来恢复元气。善次将他从新闻、杂志收集到的天空光教相关报道借给我。我在睡前大略地浏览了一遍。隔天一大早,我便前往天空光教总部。恩田夫妇本来说要为我带路,但我从剪报得知,只要沿着旅馆前的路走,就能找到那个总部,所以拒绝了他们的好意,独自前去。
  我在出发生突然想到,或许会用到绳子,于是向旅馆借了一条绳子,并盘成一圈背在肩上,然后就上路了。
  我在蜿蜒的路上步行了约十五分钟,途中看到两个写着“天空光教总部”的路标;再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后,便和一位穿着深蓝色运动衫的男子擦身而过。他经过我身边时,双手还合十地放在面前。他这么做或许不是因为我是修行僧,而是因为他是天空光教的信徒。
  最后,我终于走出杂木林,视野也开阔许多。我看见陡峭的斜坡上有座怪异……不,应该说是滑稽的神殿。
  这是一间模仿伊势神宫的神明造①,但V字形的千木却较长,而鲣木也比伊势神宫的十根多了两根②,可能是故意的吧!这个假伊势神宫全漆成红色,让人不禁怀疑教主的审美观是不是有问题。红白条纹相间的鸟居③只能以“不偷不类”四字形容。鸟居上还挂了一个匾额,上面用看似篆书的字体写着:“天空之光,舆日渐增”。这个总部还真是庸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庸俗”是什么?我当然知道!
  正当我开口问:“请问有人在吗?”的时候,几名约二十岁左右的男女从神殿中走了出来。与我刚刚擦身而过的男子一样,全都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衫。这些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来游学的学生和公司的实习生,一点都不像是来修行的人。
  “在下叫作地藏坊,我想找一位恩田和惠小姐。”
  一位长得还算可爱,剃了五分头的男子往前踏出一步,挺起胸膛,“您有什么事吗?恩田小姐现在在老师身旁做晨间修行,我们不能去叫她。”
  “请问我可以在这里等吗?”
  “请您说明来意。恩田小姐目前正在做第二天的真理修行,修行之人禁止与外人见面。”
  “既然如此,那你还问我的来意?”
  他顿时词穷,嘴还歪成了て字形。
  “她的家人很担心她,能不能请她出来一下,我想看看她是否平安?”
  “不行。”一位脸孔仍稚气的女子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可能是因为不明人士来访!她的表情显得很紧张。
  另一名男性说:“恩田小姐的父母前天来过,她也已写信说明清楚了。同样的事情我们不可能通融两次。”
  我本来以为他只会说大话,但他的意志似乎十分坚定,要是我硬闯,他一定会对我动粗,把我赶走。
  “我知道了,告辞。”察觉到他们不会轻易退让后,我便暂时撤退。我当然另有打算,并非夹着尾巴逃走。
  我没有循原路走回旅馆,而是往深山走去。
  我在昨晚已看过地图,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我听着鸟叫声,往山上爬。当我走了一小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时,就到达山顶了。我仰望万里无云的青空,眺望连绵的山峰,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好。
  正当要开始行动时,我察觉到这里还有别人。东边是陡峭的悬崖,但崖上的树下站了一个人。我走近一看,是个穿牛仔裤的健壮男子。他总到脚步声后,也转过身来看我。
  “哦?这座山也有山伏?”男子面无表情地说。他应该已二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是二十岁。
  “这座山没有修行的场所,只有天空光教的总部。”
  “我知道。我的女朋友就是被他们抢走的。”
  他似乎和饭野仁司同病相怜。男子自称柴江宪。就这样,我与他开始谈话,问出来此的理由。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的女友已经完全被那个邪教冲昏头了。我去找她,她却挥手起我离开。我很没面子,也很生气。”
  他和饭野果然有相同的境遇,不过他比饭野还好一些,因为女友至少还亲自出来挥手赶人。
  “大师,您又为何来这里呢?”
  我把事情说明了一遍,他听了之后相当惊讶,“您说的那位小姐叫作恩田和惠吧?她是我女友的朋友。”
  “哦,这么巧!你女友叫什么名字?”
  “彦野彩子。她和恩田小姐是高中同学,也是害恩田小姐加入天空光教的罪魁祸首。”
  这真的是太巧了!
  “听说是这样。对了,你站在崖上干嘛?”
  “下面的崖壁上有个洞口。听说那个叫乌丸天空的混蛋就在里面修行,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沿着崖壁进入洞里。”
  “你想的和我一样。”
  “呃?”
  “我知道那座奇怪的神殿不过是个幌子,教主和信徒都是在一个与神殿相连的洞窟里修行。洞窟的其中一个出口就在悬崖的崖壁上。我就是想从那个洞口进去,才到这里。”
  “你的想法没错,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你探头往崖下看看就知道,想要沿崖壁下去根本不可能。”
  我来到悬崖边,把手放在眼睛上方遮阳,然后往下望。崖壁并非完全垂直,还稍微往内凹。山谷中的河流映照着朝阳,我们所在的悬崖与河流约有两百公尺的高度落差。教主修行的洞窟在下方三十公尺的地方,但是我从上面看不到。
  “大师,你真是胆识过人。”我身后的柴江说,“你不怕吗?我一定得趴着才敢往下看。”
  “这与‘偷窥’相比,根本不算什么。④”
  他说了声:“什么?”看来他似乎不懂我的意思。
  “有烟冒上来了……”
  我自言自语后,他倒是反应很快,“那是乌丸天空在修行时焚烧护摩木的烟⑤。”
  “护摩法事?他竟然抢了山伏的专利。”
  “他除了会把烧完后的木灰泡在水里叫信徒喝下去,还会将木灰放在瓶子里,强迫信徒买下。他筒直就是个‘护摩之灰’!”
  这根本就是假山伏的专利。“护摩之灰”⑥成为骗子的别称,就是源自那些假山伏的骗人手法,而“吹法螺”更被引伸成爱说大话。怎么跟山伏有关的尽是一些不好的词——抱歉,扯远了。
  “你懂了吧?从这里是无法到洞窟里的。”
  “不,我要下去。”
  “你要怎么下去?”
  “用这个。”我拿起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将绳子捆在肩上,然后垂到悬崖下面。”接着我往旁边的黑松树一指,“我要将绳子的另一边都在树干上。你可以帮我慢慢地把绳子放下去吗?”
  “可以。但是这样很危除。”他的表情十分惊恐,彷佛是我硬逼他下悬崖似的,看来他是真的很怕高。
  “我很习惯‘从高处往下看’。”
  “什么?从高处往下看?大师,你该不合常常从女生宿舍的屋顶垂下绳子偷窥吧?”
  “别胡说。”
  所谓的“覗”是在大峰山⑦上的道场所举办的一种苦行。修行者将绳子捆在肩上,然后倒吊在悬崖壁边,借此领悟佛道,这怎么可以与偷窥女生宿舍混为一谈呢?
  虽然柴江一直不停叨念着“这样很危险”,但我依旧俐落地准备垂吊事宜。
  由于只用绳子并不保险,因此我也把腰间的螺绪⑧一起绑在身上。绳子的一端牢牢地绑在树干上之后,我用力扯了几下,催促柴江准备好。当他听到我说“好了”之后,便将绳子往下垂放。我将金刚杖插在背后,身体开始往下降。这时已往没有烟了,大概是修行结束了吧!这样正好,免得被烟熏成大黑脸。
  我虽然不怕高,但并非完全不紧张。在绳子往下降的同时,我尽量不往下看,然而手掌依旧渗出汗水。冷风从山谷中的溪流吹来,轻拂过我的臀部。我默念《不动经》,祈求明王保佑。我企图将脚伸进崖壁上数公分深的凹洞里,却一度从岩壁上失速下坠了五公尺,整个人悬在半空中,绳子也被扯到极限。我忍受着双肩被绳子紧捆住的痛楚,向用力拉住我的柴江说了声“对不起”。我看不见他,但听到“没关系”的回应传来。
  我大概花了十分钟才到达洞口。

  ①神明造,日本神社外型的一种,伊势神宫为其代表。
  ②千木舆鲣木皆属神社惯用的建材。千木为突出于神社屋顶的两根木头;鲣木,放在屋脊上,与屋脊垂直的装饰用木头。
  ③鸟居,立在神社入口牌坊,大部分为红色。
  ④此为双关语。“从高处往下看”、“偷窥”与后面提到的一种修行,在日史都写成“覗”。
  ⑤护摩木,进行护摩法事时所焚烧的木材。护摩法事是借由焚烧护摩木而造行祈福、消炎。
  ⑥护摩之灰原本是指燃烧护摩木后所残留的灰。后来有个名叫高野圣的人将普通的灰谎称为平安时期的真言宗始祖弘法大师护摩之灰,四处强迫推销,因此护摩之灰便成属了诈财者的代名词。
  ⑦大峰山,位于日本奈良县南部的一座高山。
  ⑧螺绪,将法螺绑在腰间的绳子。

  4

  经历千辛万苦来到洞窟后,我先观察了四周的情况。
  洞窟内比想像中还要狭窄,高度与宽度都不到两公尺,而且前方五公尺处突然变得狭窄,大概只容一人弯腰通过,此外还有一道铁门。洞口边缘有个大得夸张、如营火般的护摩坛①,上面只有尚未冷却的木灰。北边的墙上则是挂了一块写着“礼东拜西”不知所云的匾额,看来这里应该就是教主修行的地方。
  我解开绳子,朝铁门走去,背后传来绳子被拉上去的声音。那个嵌在岩壁上的铁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打开了。我弯着身体通过,另一边的洞窟大概有三公尺高,顶端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日光灯。
  这条通道的不远处有两条岔路,因为我不知道它们各是通往何处,所以决定往右边走。越往前越可感受到人的气息。走着走着,终于在左边墙上看见另一道铁门。仔细一听,门里隐约传来人的说话声。我悄悄走到门旁,把右耳贴在冰冷的门上。
  里面传出嘹亮的朗诵声。
  “真理就在光中。慈爱、安详都在从天而降的日光中,这一切都是神的恩惠。”
  “你在干什么!”有人大叫。
  我抬头一看,通道里站着一个男人。是那个将我挡在神殿外的五分头年轻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请你出去!”看来他真的生气了。
  “在吵什么?发生什么事?”
  右耳贴着的门被用力推开,让我整个人跌坐在地。
  “老、老师,有细作!有个怪人闯进来了!”
  那个老师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他年近六十,身材微胖,他可能想学僧侣穿着法衣,但一身全身白的打扮,反倒像极了寿衣。
  “汝看似修行僧。汝为何人?”
  连“细作”和“汝”这种文言文都出现了,这些人以为自己是在演古装剧吗?
  “您是乌丸天空大师吗?”
  “正是。”
  “在下乃地藏坊。敝人非自大门而入,乃由后门前来拜见尊颜。望请见谅。”我也用古装剧的台词向他打招呼,然后不给他询问“后门是哪里”的机会,立刻告诉他,恩田和惠的双亲想兄她一面。
  “不可。她本人已告知其双亲,修行之人不可擅离此地。”
  “难道您不能体谅父母想知道女儿是否安好的急切之情吗?”
  “我很好。”门里传来这句话。一名黑发垂肩的女性严肃地看着我,“我就是恩田和惠。我不知道您是谁,但麻烦您告知我父母:‘我正在修行中,很平安,请不用担心,回家去吧!’”
  “你要我对饭野仁司也这么说吗?”
  我搬出她未婚夫的名字,但看不出她有丝毫动摇。
  “是的。”她接着又说,“他不能了解我、不能了解天空光教,让我觉得可惜。能不能请您转告仁司:‘祝你幸福。’”
  真是一句残酷的话。
  跌坐在地、尚未起身的我,决定不再多费唇舌,“我知道了,那我暂且告退了。”就在此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请问彦野彩子小姐在吗?”
  “请你有点分寸!”
  虽然五分头很激动,教主却平和地对门里喊了一声:“彦野。”
  一个淡淡的声音答道:“是。”
  门里走出一名看起来很键康——换句话说,就是皮肤晒成小麦色——的女性。从外型看来,她去潜水比潜在这个洞窟里还要适合。
  “您就是彦野小姐吧?您知道柴江宪先生吧?你能花点时间跟他谈谈吗?”
  “不能。”彦野冷淡且无情地回答,“上午有教授‘天之引导’的教义课程,而下午则要集体学习如何建设光之国,清晨和傍晚得在祈祷场帮老师修行,晚上吃遇饭后要收拾碗盘,还要自习。所以我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请你就这样转告他。”
  我和教主四目相对。他看起来既不像骗子,也不像精力旺盛的好色老头,更不像个狂人。不晓得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说不定是外表看起来不具危险性吧!不过他看起来还真是个猪头。
  “在您讲道时前来打扰,真的很抱歉。”
  正当我从教主身旁走过,打算回到正常世界时——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竟敢偷偷闯入神圣的祈祷场!”
  正当我怀疑是不是听见有人在大吼时,两名粗壮的信徒架着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把我放开!”边挣扎边被拖过来的是饭野仁司。
  “仁司!”和惠发出了惊呼。
  饭野仁司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这家伙真是太可恶了!他在神殿旁烧木头,趁我们灭火时偷跑进来。”在仁司右边的信徒满脸愧疚地向教主报告事情经过。
  左边的男子接着说:“他穿鞋子进入祈祷场,还一直紧张地东张西望,我们就把他抓了起来。着都是我们的疏失,我们会反省的。”
  哈哈,看来他是从左边的岔路进来的。不过放火制造混乱,再趁乱偷跑进来真是太乱来了。
  “和惠!是我!我是抱着一死的觉悟进来找你的。”他看见未婚妻后,用愉悦的声音道。
  和惠却一直躲在教主背后,低着头冷冷地说:“请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然后给仁司致命的一击,“祝你幸福……”
  饭野被一把五星的铁锤狠狠敲了一下,张大嘴巴,好一会儿后才微微地抽动,吐出“和……惠……”这两字。
  “这样你满意了吧?请回!”教主狠狠地下了逐客令,我们只好打道回府。
  *************
  柴江在外面等我们。他把绳子还给我,着急地问:“你们怎么了?里面是什么情形?有遇到彩子吗?”
  “这个嘛……”
  我把里面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对他讲了一次。至于彦野托我转告柴江的话,我不忍心完整说出,而以委婉的说法告诉他。
  “这位是饭野先生,和你有相同的遭遇。”
  我向柴江介绍还在恍惚的饭野,也向饭野介绍柴江。
  饭野听到后才猛然回过神,“他就是彦野彩子的男朋友?”努力挤出这句话的他突然抓住柴江的衣服,“你、你这个混蛋……都是你的女友毁了我的一生!”
  柴江试图推开饭野的手,但饭野紧抓不放。
  “都是那女人怂恿和惠信那个疯子教!她的人生就这样完蛋了!喂,你要怎么负责!”
  “我为什么要负责?给我放开,混账!”
  “你也有责任!”
  这两个本来应该互相同情的男人开始互相拉扯,吵起架来。看来他们都激动到失去理性了。
  “还不住手!”
  我把金刚杖伸进两人之间,往左右一挥,把两人推倒在地。
  柴江立即起身,拍落衣服上的灰尘,说了句“失陪”后便离去,饭野则躺在地上说:“呜呜,我好惨!”
  “提起精神,别放弃。”我拍拍他的肩膀,扶起流泪的他,一起回旅馆。

  ①护摩坛为木制的方形桌,中间放置着焚烧护摩木的护摩炉。

  5

  隔天早上,我和昨天一样,在同一时间离开旅馆,前往天空光教总部。我打算以同是宗教家的身分找教主好好谈一谈。昨天我无法判断他真的是得道之人,还是只是个普通的神棍,因此今天想好好一探他的真伪。
  神殿——讲白一点,根本只是个比较大的玄关——的前面,站着昨天那个五分头。他一看见我便停止扫地。
  “你怎么又来了?”
  “我想见天空老师。”
  “老师已经开始做展开修行了。之后应该也没空见你。”
  “你别急着下结论,总之替我传一下话好吗?我可以等到修行结束。”“反正你一定见不到老师。”
  他歪斜着嘴唇这么说时,神殿里突然传出轰然巨响。从天花板啪啦、啪啦地掉下许多尘土。
  “那、那是什么声音?”
  我推开吓到呆掉、反应迟钝的五分头,跑进神殿,然后疾速地朝走廊深处狂奔。
  “喂,别跑!”五分头喊出巡逻员警的惯用台词,从后面追了过来。一些信徒也急忙往里面跑,我推开几个人,来到祈祷场。
  “这究竟是……”
  铁门是开着的,门内冒出障障黑烟,一股火药味扑鼻而来。我用手掩住口鼻,撞开好几个呆立在门口的人,冲了进去。
  有东西在这个狭窄岩洞内爆炸了:
  黑烟里,我看见被炸飞的匾额、护摩坛、坑坑洞洞的岩壁,还有四散的尸块。这真是既血腥又残酷的一幕。
  渐渐散去的烟雾的另一端露出了湛蓝青空,看上去有如天国般美丽。
  我的眼光停在滚到墙边的天空首级。他的头没有受到太多伤,两眼紧闭,真是谢天谢地。我拿出多角念珠,开始念诵《观音经》——不过不保证他一定能成佛就是了——然后回头对五分头说:“快通知警察,快!”
  他回应“是”的一声后,便跑去打电话。
  “老师死得好惨……”
  “天空老师!”
  可能是大家都回过神了,所以便开始哀嚎痛哭,呜咽之声在洞内回响。
  我背对他们,往看得见蓝天的洞口走去,探出头,俯视山谷中的溪流,景象与昨天一样;接着又往左右两边瞧了瞧,也是没有异状。
  “大师!”我的头上传来呼喊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抬头一看,原来柴江宪正趴在崖边往下看。
  “有东西爆炸了,教主死了。”
  “什么?”
  “你那边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他摇摇头,“没有。”
  “这样啊……”
  我走回门口,看兄恩田和惠与彦野彩子相拥啜泣。我都忘了要担心贴身服侍教主的她们了。
  “天空老师今天早上是独自修行的吗?”
  “是的。”和惠抬起头,“平常都是我在身边服侍老师,但他今天对我说:‘今天早上你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为什么?”
  “可能跟他的心情有关。老师偶尔会这样。”
  旁边的人点头证明和惠所言不虚。她真是幸运,一条命因此捡回。
  我把头探出洞外,“柴江先生,彦野小姐平安无事。快下来吧”
  “我、我没有绳子。就算有,我也不敢下去。”
  他在耍什么笨啊?
  “你从神殿走进来就行了,不用这么辛苦。”
  ************
  数辆警车相继抵达八乌温泉,引起一阵骚动——不过这里人不多,所以场面并不混乱。
  我、柴江和五分头都在温泉旁等着。由于通往总部的路无法通行,所以我们一边为警察带路,一边叙述事情经过。
  “那个畜生连死了都要给人惹麻烦。”我听到一名刑警小声地说了这句不得体的话。
  警察到达天空光教的总部后,便进行一连串的讯问与探证。我大略地说明一下重点。
  警方当场认定这是谋杀。犯人所使用的爆裂物也确定是炸药。
  由于离温泉步行约一小时的西边山脚下有个石灰石矿场,所以犯人可能是从那里偷到炸药,因此警方便询问探矿埸的人员是否有遗失两个圆筒状的炸药,不过矿场人员却宣称并不清楚。据说矿场的松散管理让警方十分生气。
  此外,由于陈尸现场也没有发现定时引爆装置等可疑物品,因此警察也询问当时在场的信徒们是否有遗失任何物品,但得到的回答都是那里原本只有护摩坛和一块匾额。
  信徒们也证实,当天早上虽然有三名信徒为了替修行做准备而进入祈祷场打扫,但当时也没发现任何异状。
  “信徒中有憎恨教主,或是与教主不和的人吗?”
  面貌酷似毛泽东的刑警问完后,所有人开始七嘴八舌地鼓噪:“怎么可能有?别乱说!”
  刑警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来请求信徒的原谅;接着又问所有人:“各位早上都在做什么?”最后发现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总不可能我们全是共犯吧?”五分头说,这让毛泽东刑警点了点头,“刑警先生,我知道还有雨个人有嫌疑。”
  “哦?请告诉我是谁。”
  五分头说明饭野仁司和柴江宪两人因未婚妻和女友被教主夺走,除了愤恨不平外,还闯入总部咆哮,最后还被赶出去之事。他认为是这两人因心怀怨恨而下此毒手。
  毛泽东刑警命令另一名年轻刑警,“叫他们两人过来。”
  柴江和我一起在神殿内,饭野却因昨晚喝闷酒喝到天亮,因宿醉而呼呼大睡,直到警察叫醒他。
  “这件事和我无关。”
  “天空死了?我现在才知道!”
  这两个男人各以不同的方式提出反驳。
  “爆炸当时,我人在悬崖上——也就是在山顶——因此不可能到现场装设炸药。而且我又不像饭野先生曾去过神殿。”柴江不慌不忙地陈述自己的清白。
  饭野也激动地挥动拳头,“这、这件事也跟我无关。昨晚我独自喝酒,虽然没人可替我作证,但我真的从昨晚就再也没离开过旅馆。我的房间比较远,是有可能偷偷离开房间——啊,你干嘛微笑,刑警先生?你不相信我是清白的吗?什么跟什么……”
  接着二人异口同声地反问刑警,“如果我真的是犯人,那我是如何引爆洞窟里的炸弹?”

  6

  大家“呼”地吐了一口气。因为说了这么一长串话而感到口渴的山伏,也一口气将啤酒喝光。
  “谜题到此为止吗?”我问。山伏点了头。
  “我知道今晚的谜底”三岛牙医露出了微笑,“凶手是饭野仁司吧?”
  “哦?为什么?”
  面对床川夫人的问题,三岛先生先咳了几声才说:“能进入犯罪现埸——祈祷场——的人只有他吧?前一天他不是曾潜入神殿吗?他在还没被信徒抓到前,偷偷地装好炸药。”
  “犯人应该只是将炸药放在那里,如果是饭野,他要如何在隔天早上引爆炸药?现场不是没有任何定时装置吗?”少东猫井说。
  “辨得到。他用的是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诡计。”大家都把焦点放在三岛的推理上,“他把炸药偷偷藏在护摩坛后面,然后把洋火线拉到洞外。这不是普通的线,而是……”
  “你该不会要说那条线有一百七十公尺长吧?”我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三岛拍了一下膝盖,“没错!你的反应挺快的嘛,青野先生。饭野将长一百七十公尺的导火线垂放到洞外,然后在隔天早上点燃。只要事先计算好爆炸所需的时间,就能在教主修行时把炸药引爆。”
  “但是……”猫井又说秸了,“有三名信徒作证当天早上打扫时都没发现异样。我们不能无视这个证词!”
  “嗯。而且只要炸药一引爆,和教主一起修行的恩田和惠也会遭殃,饭野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床川说。
  “这就是所谓的由爱生恨!”
  三岛的口气越来越含糊。山伏因而不得不开口粉碎他的推理,“信徒在打扫时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而且那个洞窟很窄,只要有可疑物品,不可能没人看到。因此把炸药藏在护摩坛后面的说法无法成立。”
  “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床川举起手,“有没有可能是用一种力量强大的工具,像柏青哥的小钢珠那样,将炸药从山谷往上弹射。如果事前用石头多练习几次,应该能准确地射进洞窟里。”
  “你是说要往上射一百七十公尺吗?只有高射炮才辨得到吧!”地藏坊露出了微笑,彷佛在说“乱说一通”。
  换床川夫人举手了,“搞不好在崖上的柴江才是犯人。他可能将炸药绑在遥控飞机上,然后用遥控器操纵飞机飞进洞里。”
  “若是这样,现场应该会有飞机的残骸才对。”地藏坊又轻松反驳了她的说法。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地藏坊大师?”
  床川夫人催促山伏,于是他开始平淡地叙说真相。
  “其实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也该负上部分责任。因为是我提示了犯人,如何从山顶将炸药投进洞里的方法。”
  “凶手是柴江吗?”三岛往地藏坊的方向探出了头。
  “他讲炸药绑在长绳的一端,另一端则绑在树干上,然后从洞口上方,用尽全力地将圆筒状炸药投出。对年轻力壮的青年而言,把炸药投到三十公尺远的地方应该不难。被丢出去的炸药飞到洞口外后,绳子虽然舍因为被拉到极限,而在空中短暂静止,但接着就会像钟摆一样,往教祖修行的洞口飞去,而且引爆炸药也不需用到导火线。”
  床川夫人说:“为什么?”
  “因为护摩坛!只要炸药一碰到护摩坛,立刻就会引爆。等到爆炸后,柴江再解开或用刀子割开绑在树干上的绳子,然后将绳子丢至山谷的溪流,绳子自然就被冲走了。”
  “有这么简单吗?绳子的长度应该很难调整吧!”
  “啊!”三岛的问题让我明白山伏为什么该负部分责任了,“我懂了。柴江是在前一天帮地藏坊大师垂下悬崖时,知道了山顶到洞窟的距离吧?当大师到达洞窟时,他就将手边的绳子做记号。当他将绳子拉回来后,只要再配合山顶上某两物之见的距离,就能将绳子的长度给‘记录’下来,对吧?”
  “但教主应该会发现有东西飞进来才对,所以这样说不通吧!有炸弹向自己飞来,应该会躲开或是大叫吧?”三岛说。
  “不会。”我否定他的看法,“教主眼前有个和营火一样大的护摩坛,此外,他可能正心无旁鹜地焚烧护摩木,眼睛甚至有可能是闭上的,所以才含在一瞬间被炸死。”
  “正是如此。柴江后来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向警方自首。彦野彩子说会等他,直到他出狱为止。这大概也是顺着‘天意’吧!之后恩田夫妇也写信告诉我,饭野与和惠已经重修旧好了。”地藏坊说完后,也不给我们继续追问细节的机会,便说:“差不多了”起身准备离开,“感谢大家今晚再次招待,那我告辞了。”
  今晚的余兴节目到此告一段落。
  山伏摇晃着法螺,走了出去,大家都站起来诵他,并向他致谢。
  “这个冷笑话还真长”老板一脸认真的说道。
  “冷笑话?”我说。
  “对啊。”老板微微地苦笑,“把圆圆的筒投得远远的。”


  毒之晚宴

  1

  星期六。
  今晚我们依然在April里高兴地聊天。
  “您有录下今晚的推理剧场吗?”我一边品尝Highball,一边询问床川夫人。
  听说身为推理剧迷的她,都会用预约录影录下载我们聚会时播放的推理剧。
  “今晚没有。”她冷冷地回应,那丰腴的脸已经染成桃红色。
  在她一旁的床川露出微笑,将滑下的贝雷帽——似乎是因自认为艺术家才戴——扶正,“内人对推理剧的热情已经冷却了。”
  我的牙桥在不久前掉了,蛀牙痛得要死,但我实在太害怕他的三流医术,所以这阵子都偷偷到邻镇看牙医。
  “因为剧情实在是太草率了,看都看腻了。”床川夫人兴致缺缺地说。
  “能让观众肯花两个小时坐在电视机前面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即使剧情有不合理的地方,也不要太吹毛求疵。我们只是轻松地花两小时看够戏。”发表意见的是猫井。他今天穿了西装,配上一条深色领带,依然十分潇洒,“青野先生,你觉得呢?”
  猫井之所以问我,可能只是想听听一个录影带出租店经营者的意见罢了!
  “我觉得蛮好的,反正电视台又不跟你收钱。”
  我这句话是在讽刺电视台吗?或许这真的是热爱电影之人的挖苦。
  “但是草率也该有个限度。”床川夫人一定看得很认真,不然不会这么看不惯。一个几岁的人还如此纯真,其实也蛮可爱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我不假思索地问。
  床川夫人仿佛等这个问题很久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悬疑剧场’有一集的剧情是这样的——有个家境富裕的败家子,在美国留学时和一位女性订下婚约后回到日本……女主角设定为美国人,所以由一位混血模特儿饰演。她叫……”
  她大概花了两分钟才想出名字。
  “他们在败家子父亲的别墅举办的结婚喜宴。宾客中,有几位是被败家子抛弃的女生,她们都满怀恨意地瞪着这个麻雀变凤凰的女人。婚宴在和睦的气氛中进行,但突然间,那名美国女人却保住自己,露出痛苦的表情。”
  床川夫人还叫了一声“呜”,用手指紧抓胸口,表演那一幕给我们看。
  “酒杯从她的手上滑落‘锵’地一声,摔碎在地上。大家全围过去看发生什么事情时,只见美国女人虚弱地说出‘Rape’这个字。”
  我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词实在不适合出现在电视剧中。
  “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吗?”猫井问。
  “是的。那叫DiningMessage吧!”
  “DyingMessage啦!”床川纠正。
  “反正听起来都差不多。关键点就藏在那个字。警察调查后,完全不知道她是如何成为Rape事件的被害者,所以现场一片混乱。”
  “应该有办法知道是谁在酒里下毒。这种戏一定都是这样演的。”
  原来如此,推理剧都是这样演的。
  “每个人都有机会偷偷下毒。”
  “然后呢?”三岛发问后便对着酒吧老板说,“一杯琴酒莱姆,浓一点。”
  “犯人果然是其中一名被败家子抛弃的女性。这名女性的上衣胸前有个油菜花图案,‘Rape’这个字也指油菜花。这是因为被害人无法记住初次见面的日本名字,所以只好在死前说出凶手的衣服特征。”
  谜底怎么会这么简单?结局的确很无聊。整个戏只有“Rape”另有含义这点子,让最后得知的人顶多觉得:“喔,原来是这样。”这根本一点也不悬疑。
  “真无趣。懂英文的人一看就知道谜底是什么,不懂英文的人也一定会抱怨:‘谁知道Rape是指油菜花?’”猫井如此附和。
  床川夫人却摇摇头,“我不是气结局太无趣。女主角不论英文还是关西腔来出谜都无所谓。问题不在这……”
  “没错,问题不是在这里。”今天一直保持沉默的第六位人物说话了。
  “哦?大师您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床川夫人高兴地看着他。
  “如果每个人都有机会下毒,被害者怎么会有办法在死前说出犯人是谁?”
  猫井大叫:“对哦!”
  床川夫人用力点点头,“就是啊,很奇怪吧?既然死者看到凶手做出意思下毒的动作,为什么还要喝下酒?只能怪自己太笨才会被杀。”
  虽然这个矛盾这么明显,但都会以“你们知道真相吗?”对我们挑衅。我每次都觉得他是“自己设计谜题,然后再自己解答”。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他是立刻解开床川夫人出的谜题,所以搞不好他说的故事都是真的,而且脑袋似乎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不灵光。
  “某人在宴会上下毒的剧情已经太老套了。不过要是亲身经历这种情况,还是会吓一跳。”
  山伏在床川说罢后,便把酒杯放在桌上,眼神锐利地看着发言者,“没错,人在现场真的会被吓到。那时我也很惊慌失措。”
  “哦?”猫井打断了他的话,“您说的那个时候是指什么事?”
  “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三年前我在北陆①旅行时。我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参加了一个晚宴,因而卷入事件中。”他抚摸着满是皱纹的黝黑脸孔,露出凝视远方的眼神。
  今晚的故事要开始了。我踏出身子,负起催促山伏的责任,“那是什么样的事件,请说给我们听。”

  ①北陆,地方简称,指日本海沿岸地区,包括新泻、富山、石川、石井等四个县。

  2

  地藏坊的奇遇——
  那时早过了梅雨季,天空依然阴雨绵绵,天气却热的令人叫苦连天。我在雨势暂歇的晴空下,走在北陆的街道上,继续我的旅程。由于我只是要造访某间寺庙,找一本记载江户时代流传下来,与修行仪式相关的佛书,所以并不需要赶路。
  当我路过一个小城镇时,想起一位在此地开设药局的男性知己。我这名友人每逢夏冬两季,便会将生意交给家人处理,独自黑到羽山①修行。
  我们两人在不久前,还一起在羽黑山上修行过呢!当时他可是坐在新入门者的位子上。
  他是个好人,曾开玩笑地说:“扮演山伏是我最大的乐趣。”甚至还说,“有机会的话,顺便到我家坐坐!”
  “去见见他吧!”我自言自语后,便往那个我还记得名字的小镇走去。
  镇上主要道路旁有条没有拱廊的商店街,那里现在已是热闹区。在远离商店街中心处有家柏青哥店,隔壁店家挂了写着“黑目药局”的大招牌。不动明王中有目黑不动尊,而好友的姓氏则是颠倒的黑目两字,所以我不会记错。
  我站在店前,对着店里说了声“你好”。大招牌是一片历尽风霜的旧木板,别有一番风味,十坪大的店面看来却焕然一新,一看便知最近曾经过改装。橱窗内除了摆满各种包装精美的药品外,中药材在店里也占有一席之地。看来这是一家中西合璧的药局。当我在读着美容药品“黄莺的粪”的功效时,一名店员走了出来。
  “欢迎光……”
  年轻店员看到我的装扮后,话便打住了。他穿着黄色衬衫,一头短发烫得卷卷,看起来实在不像药店店员。我望着他,想告知来意,但他先早我一步开口。
  “你不用在这里做一些奇怪的驱魔仪式,请立刻离开。”他露出困扰的表情,看来他对修行者的印象不佳。
  “不是的,我是药局老板黑目达雄先生的朋友。如果老板不在,那在下先告辞了。”
  “你是老爸的朋友?”
  原来这名青年不是店员,而是黑目先生的儿子。不过,即使知道了我是他爸爸的朋友,他的态度却依然不变。
  “他在。你在这里等一下。”他立即掉头走进店里。
  我听到他小声地嘀咕:“又来了一个怪客。”看来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如果对方不欢迎我,我只要打声招呼就离开。
  但好人总算出现了。他看到我之后,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像外国人一样张开双臂欢迎我,“这不是地藏坊先生吗?”
  “好久没有您的消息了。我经过这附近时,突然想到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见见老朋友。”
  “哎呀,真是吓了我一跳。请进、请进、快进来~您长途跋涉应该很累吧?请在此好好休息。”
  “但是您家里不是有客人吗?”我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其实只是我的亲戚,您不用客气。快请进。”
  主人立刻端出一盆水,我说了声:“那我就打扰了!”之后便解开脚绊②、脱掉草鞋、足袋③,洗了洗脚后,便走进屋内。
  我本以为这栋房子的楼上是住家,楼下是店面,没想到店里还有条走廊,可通到另外一栋房子,看来应是经过几次增建,此外也比店铺大且豪华得多。
  我被引领到一间和室。黑目先生与其妻在我放下行囊时,前来向我打招呼。黑目夫人有美丽的富士额④,身上的大岛绸⑤与她高雅的气质十分相衬。
  “我老公承蒙您照顾了。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还望见谅。请您慢慢歇息。”她这么郑重地打招呼,让我不禁惶恐起来。真的很后悔满身脏污,有没有事先联络就跑到人家家里。
  “好了,奈津子。”
  黑目先生这么说后,夫人便放下茶和甜点,静静地离开。
  黑目一边劝我喝茶,一边慎重地说:“地藏坊先生,老实说,我老爸想请您一块用餐。我老爸年轻时,也曾在羽黑山受封过法号,他说,既然您身为修行者,就应该要向您打个招呼才是,而且他还想跟您聊聊天。”
  黑目的表情看来仿佛是对我做了什么无理的要求,充满了歉意,于是我很爽快地说,“我会出席,但我实在不宜接受您的招待啊!”
  “您怎么这么说?虽然乡下地方没什么佳肴,不过还是请您务必尝尝我们的菜肴和这里特产的美酒。另外,还有件事想征求您的同意……”
  “什么事?”我啜饮了一口浓茶。
  “刚才提到今天又一些亲戚在我家,不知您介不介意和他们一起用餐?”
  原来他一直在担心这个。
  “如果不会打扰到大家,请您务必让我和他们共进晚餐。”
  我想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答复,但黑目先生看来依然忐忑不安。
  “这个甜点真好吃,里面应该有加杏仁。对了,为什么您的亲戚今天会在此聚会呢?”
  黑目似乎有难言之隐,他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不瞒您说,我老爸有私生子……而且今天他也在此。”
  “哦?”
  “我老爸是在三十五年前——大概跟我同样年纪——有了私生子。我们也是突然知道这件事。老爸虽然很高兴,但是我们却都慌了手脚,也发生一些争执。”
  个性很好的黑目像哄婴儿般地摇摇手,“不不,绝对不是。我非常欢迎您。不过,要请您在不是很好的气氛中一起吃饭,真的很过意不去。本来是想请您在此好好休息的,但我老爸偏偏要您一起共进晚餐。人啊一直说什么大家都在餐厅吃饭,不请来很失礼……年过七十的他,人也越来越顽固,真是伤脑筋。”黑目说完后便拿出手帕擦汗。
  我再次向他表示不用介意,“府上来了很多亲戚吗?”
  “连同私生子的话,共有四名亲友。加上老爸、我们夫妻、小犬达彦与地藏坊先生,总共有九个人。”
  “夫人做菜一定很辛苦。”
  “她和女佣一起准备。现在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请您先去泡个澡吧!水已经烧好了。”
  第一个洗澡真是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又不能脏兮兮地出席晚宴,所以犹豫不决。
  “那我就不客气了。”

  ①羽黑山,位于山形县西北部,自古以来就是密宗僧侣修行的圣地。
  ②脚绊,包住小腿的布。
  ③足袋,袋状的日式布袜,脚尖处分为大拇指与其他四指两个部分。
  ④富士额,发际形状如富士山的前额,日本人视之为美人的必要条件之一。
  ⑤大岛绸,庵美大岛产的绸缎。

  3

  泡完澡后,一阵风吹了进来,此时纸门外传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的说话声。
  我回应:“是。”
  走出去一看,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女生跪在门外,一看到我就立刻站起来,“我来为您带路。”接着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也没有回头看我是否能跟上。她的态度虽然不佳,但我猜测她做起家事应该很利落,我继续保持沉默。
  厨房飘来一阵香味与炒菜、切东西的声音。我的空腹“咕噜”地叫了一声,前方女子的肩膀此时微微地抽动了几下。还真是有点糗。
  “嗯,我闻到了,这道菜似乎有加上酱油。真香。”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父亲,请您上座。菅野先生也请坐。达彦,你也快点坐好。”黑目夫人提醒大家就坐。
  “好的。”一名男子回答。
  “来了。”如此回答的是达彦。和我在店面听到那句“请立刻离开”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边请。”女子指了一下在走廊的小空间,里面有个洗脸台。我愣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叫我吸收。唉唉,真是的。
  “请进。”
  女子在我洗完手后才肯让我进入餐厅。我用手按着肚子,希望别在这时又咕噜咕噜地叫。我穿过珠帘,走进餐厅。
  餐厅是纯西式的。达到可以打撞球的长形餐桌上铺着一块纯白色桌巾:正上方垂挂着华丽、外形有如蝾螺的吊灯。插着红色蜡烛的烛台旁有一盆装饰用的插画——使用与三色紫罗兰十分相似的堇花兰。四面墙壁各挂了一副印象派画作。
  其实,我是后来才观察到餐厅的摆设。因为我一进入餐厅,眼里便只有满桌料理,肚子还忍不住叫了好大一声。回头一看,幸好那位年轻女佣已去厨房。
  由于我进入餐厅时,其他客人早已到齐,菜肴也已上桌,因此所有人的眼光都在我身上。
  “您是地藏访大师吧?欢迎光临。在下是黑目达之助。”坐在诸位的老人起身向我打招呼。
  我回礼后,达之助便邀请我坐在他右边。我从黑目家成员的背后朝着他走去。
  我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坐在达之助左边的男子。他年约三十五,体形娇小,面无表情,正用食指骚动上吊的眼角,然后又立刻把手放回膝盖。他应该就是突然冒出的私生子。
  “晚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吃饭最重要的就是要人多。对不对,达雄?”
  达雄回答“对”后,便朝着我耸肩。
  “人又不是越多越好……”
  达之助听到这句突然冒出的话后,白眉下的眼睛立刻瞪着说话者,“利雄,把话说清楚。”
  被点名的是一名戴着眼镜的男子,他与达彦面对面地坐在最后一排。他应该是达之助的小儿子吧!年纪看来和私生子差不多。
  “真是的,除了眼睛以外,其他地方一点都不老。”
  这句嘀咕的话,老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达彦,我听到了。”
  孙子连忙闭嘴。虽然达之助用鼻子叹了一口气,但心情似乎没被破坏,“我的眼睛的确不好,但耳朵还听得清楚,鼻子也比你们灵光,而且我还有吃过许多美食而锻炼出的好味觉……”现场气氛有点尴尬,但达之助不以为意,继续用爽朗的声音向我介绍出席者,“自你旁边的是次男道雄,他旁边则是长女达子,达子对面的是三男利雄。”
  老人似乎是依照年龄来介绍。由于这些人的身旁都没有夫人或是丈夫,让我很讶异。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还单身。
  “我旁边是我最小的儿子菅野清。大家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因为某些原因,今天才和大家见面。他很乖巧!哈哈”
  其他人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
  “阿清旁边是受您照顾的达雄,空位则是我媳妇奈津子的位子,最旁边的是我孙子达彦。”
  我接着起身,短暂地自我介绍,肚子却在坐下时又发出哀嚎,于是我连忙将椅子弄得喀喀作响,企图藉由声音来掩饰,但似乎还是瞒不遇达之助的耳朵。
  “真是失礼了,话待会儿再说。先干杯吧!野中小姐……”
  在厨房等候多时的女佣和奈津子走了出来,两人的双手各拿着两个啤酒杯。
  “你们不介意我是啤酒派吧?”逵之助对着我和菅野问道。我当然不可能说“我很介意”,况且现在又是最适合喝啤酒的季节。
  “奈津子,你也坐下来一起乾杯,服侍大家的工作就交给野中小姐吧”接着达之助站了起来,率领大家干杯,大家也跟着起立.“祝在场的各位身体健康。干杯!”
  所有人不甚有精神地喊出“干杯”,全都喝了一口酒后才坐下,脸上全是一副“终于可以吃东西”的表情。
  才刚坐下没多久,达之助又开始发号施令了,“我先说明重要的事好了,这样大家也比较可以好好吃顿饭。大家边吃边听我说。”
  奈津子一听后便说,“抱歉,我先离开一下!”接着准备起身离开。
  老人却说:“奈津子,事情等一下再做,先坐着。”
  黑目夫人顺从地坐着,适让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我要说的事与阿清有关。”
  菅野清挺直腰杆坐正。现埸弥漫一股紧张的气氛。
  “长久以来,我一直让阿清和他母亲受苦,所以我希望能赎罪。十几年前,阿清的母亲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去世,结束她不幸的一生。我很想替她做点什么,所以……”
  此时,坐在我旁边的道雄吞了吞口水,而菅野可能想缓和情绪,也开始抽起烟。
  “我来日不多了,所以打算更改遗嘱,让阿清和你们一起平分财产。”
  顿时,抗议之声此起彼落。长女达子率先高声抗议,“我就知道会这样!爸爸,这样太过分了!你拿我们的财产去填补你心中的遗憾,这样不是很不合理吗?”
  利雄接着附和,“姐姐说得没错,吃亏的还是我们。请您想想别的辨法吧!真烦,担心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道雄也发言相挺,“我也有同感。爸爸您太自私了,请考虑一下我们心情好吗?”
  不过,达之助只是事不关己地询问长男,“达雄,你觉得如何?”
  逵雄咳了一声,然后只说了“我也无法接受”。黑目夫人依旧低头,继续保持沉默,而达彦则和逵雄的口径一致。
  菅野看来十分不安,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的双手不停搓动。
  “这样啊……”达之助双手抱胸,打断了大家的抱怨,“我不是不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不过我希望你们多少能替阿清想想。他从以前到现在过得有多辛苦。”
  其他人冷眼看着菅野清,仿佛在说:“谁管你啊!”
  我的眼神在无意中和达雄交合,他满怀歉意地低下头。我想他应该一直很担心埸面会变成这样吧!其实,我才是应该感到抱歉的人,因为我不该在此时来访。
  “菅野先生,听说您在做生意?是不是在东京经管一家不动产公司?”道雄很有礼貌地问。
  菅野用男中音的声音回答:“是。”
  “我还知道菅野先生最近因经济不景气的关系,公司面临周转困难,接受爸爸的援助。”
  “你怎么合知道?”达之助一脸意外地问。
  道雄搔搔头,“我是请一位在征信社工作的朋友帮我调查的,请不要介意。而且……菅野先生,那笔资金数目不小吧?足够让父亲赎罪了,不是吗?我想您应该没有打算要瓜分财产吧?是不是?”
  菅野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被达之助制止。
  “我老实告诉大家吧!”达之助的表情变得十分正经,“我已经改好遗嘱了。”
  之前的发言还在大家预期中,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应该没人料到,因此大家全都瞠目结舌,哑口无言。过了约十秒后,达子又率先发难。
  “怎么可以这样!你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根本就和背叛大家没两样!”
  利雄、道雄也接着抗议。
  “您不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请您再重写一次遗嘱。”、“没错!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要是妈妈还活着的话,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我后来才知道黑目家是豪族,拥有好几座山呢卜·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这样骨肉相争的场面,让身为外人的我也颇觉尴尬。不过,压力最大的应该还是菅野清。
  “抱歉……爸爸,我暂时离席一下。”他用眼神向达之助求救。
  “不行。”达之助大喝,“你必须待在这里。我们一家人在谈事情,你不能离开。”
  但我可要离开了。
  “那么就请您一家人慢慢讨论……”
  达之助听到后,慌忙地说,“不不,您不用离开。这实在是太失礼了,真是抱歉,请坐请坐。”
  顽固老爷爷向我道歉,反而让我更为困扰。我坐下后,他用沙哑的声音宣布,“先吃饭吧!待会儿再谈这件事。”然后便对着我和菅野说,“赶快趁热吃吧!”
  这时,我才想起肚子还在高唱空城计,于是快速用汤匙将炖牛肉送入口中。
  当达之助喝光啤酒后,便大叫在厨房里的野中,要她拿第二杯啤酒来。其他人也暂时停战,开始用餐。
  “让您久等了。”
  当野中将啤酒放在达之助面前后,菅野叫住她,“抱歉,麻烦你一下。”
  “是。”她停下了脚步。
  “不好意思,烟灰掉到酒杯里了,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换个杯子?”
  如能面一般,面无表情的野中说了声“是”后,便接下杯子。
  豪迈地喝下第二杯啤酒的达之助对我说:“别客气,请尽量吃。”后,才开始吃前菜。
  没多久,野中便走了回来。
  “请。”
  菅野向她说了声谢谢后,便接过酒杯,咕噜咕噜地喝起酒来。
  “呜!”突然,菅野用右手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因喝得太快而呛到,但他的脸部却开始歪斜,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我问菅野。
  他似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呜咽声,左手抓住椅子的扶手,全身不断痉挛,最后“呜哇”地大叫,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
  “阿清!”达之助想扶起菅野,他却推开达之助的手,不停在地上打滚。
  “快叫医生!”
  奈津子在我大叫后,迅速离开座位,跑到餐厅角落的电话旁。
  菅野已经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了,我蹲在他旁边叫道:“振作点!”就在那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杏仁的气味。
  就在奈津子拿着电话嘶吼:“医生,这里是黑目家。请你赶快过来!”的同时,菅野清已经断气了。

  4

  “我想再问一次。”三十多岁的刑警——应该已是副警官——眼神锐利地打量了所有人一遍,然后慢慢重新问了一次问题,“菅野先生喝的第二杯酒是野中小姐拿来的?”
  主人达之助代表在客厅的所有人回答:“是的。”
  “野中小姐直接将酒拿给菅野先生,而菅野先生喝下后就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他是拿到酒杯后便立刻喝酒,所以其他人应该都没有机会碰到那个酒杯才是。我说得都没错吧?”
  达之助再次回答:“是的。”
  副警官满意地露出笑容,看着有如在暴风中不停颤抖的小鸟、缩在沙发角落的野中,“既然如此,那么有机会在酒里下毒的,就只有野中小姐你了。”
  菅野的酒杯上已验出有毒,是氰酸钾。
  “我怎么可能会在啤酒里下毒……不是我,你们搞错了!”从刚刚就一直在发抖的野中,现在似乎镇静下来,激动地摇头。
  “请问哪里搞错?大家都说了除了被害者之外,只有你碰过第二杯啤酒。难不成全部的人都在说谎?”
  我同情地看着野中,这位年轻女子犯下重罪,再加上她的否认与反驳是如此无力,使得现场的气氛更加凝重。
  “真的不是我。根本没有所谓的第二杯酒!”野中说出这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副警官再次不悦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请你说清楚。”
  “呃,这个,这个嘛……”野中吞吞吐吐、努力地解释,“他对我说‘烟灰掉到酒杯里,能不能帮我换个杯子’时,我有点不高兴,因为杯子里明明只有一点灰烟灰,却还要麻烦人家帮他换,这让我有点生气。而且……我对那位客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
  副警官只说了:“然后呢?”
  “我到厨房后,便用手指捞出杯子里的灰烟,然后直接拿给菅野先生。”
  “混蛋!你竟敢偷懒!”达之助狠狠地斥责野中。
  她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
  “请你待会儿再骂她。”副警官嘴角上那副轻松的笑容已经消失,“野中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菅野先生拿到的第二个杯子,根本就是原来的?真是这样吗?”
  “是的,我发誓。第二个酒杯是不存在的。”
  听到新证词的副警官将手掌贴在额头上,应该是在脑中重新整理整个状况吧!
  最后的结论是,在烟灰掉入酒杯前,杯子早已被下毒。
  “喂!”副警官呼叫年轻的刑警,“你去厨房查一下,看看啤酒的量减少多少。量清楚到底是少了十杯的量,还是十一杯的量。”
  刑警领命而去。副警官对我们说,“那……谁有机会在酒里下毒?”他求救般的眼神正好对着我,“山伏先生,问你好了。你是最客观证人人。你说说看。”
  我边回忆边回答,“我记得……奈津子夫人和野中小姐一共拿了九个酒杯出来……然后……奈津子给了菅野先生一杯酒,还说了一句‘请慢用’。接着大伙就干杯了。”
  “这么说的话,从厨房出来的夫人,双手都拿着酒杯,然后就直接递给菅野先生。她没有机会下毒吗?”副警官说。
  “是的,因为干杯后,菅野先生立刻就喝了一口酒,那时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酒是在大家干完杯坐下后才被下毒的。”
  “哦,这样啊……”副警官搔搔头,“那么,坐下后,有谁有机会在杯里下毒?”
  这就是重点所在。我必须说出一个难以启齿的答案,“没有人。”
  副警官的脸向我靠了过来,“你说什么?”
  “没有人有机会下毒。当时不止没有人站起来,坐在菅野先生两边的达之助与达雄,也没有做出类似将手往菅野先生的酒杯伸过去的动作。若有这种不自然的举动,我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一边回望他,一边如此断言。
  “你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吗?”
  “可以。因为桌子很大,所以把手往旁边伸的动作会很醒目。请别光问我,也请你问问其他坐得比较远的人。”
  副警官分别问了坐在较远处的利雄和达彦。他们和其他人也都肯定我的证词。
  “请等一下。”副警官又用手抵住额头,“可是这样很奇怪。若真是如此,那么情况又回到原点了——野中小姐拿了菅野先生的酒杯,走进厨房后便偷偷地将毒药放进杯子里……”
  “我没有那样做!”野中大声地反驳。
  副警官露出冷酷的表情,耸耸肩“野中小姐,如果大家的供词都没错,最有机会下毒的只有你了。凶手若不是你,还会是谁?”
  “我哪知道!我有责任找出真凶吗?”
  副警官顿时脸色大变。不过也没错,野中说得的确有理。
  “呃,我有话要告诉你,警察先生。”达彦不客气地说。
  “说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野中小姐是犯人的说法并不合理。”
  “为什么?”副警官噘起嘴巴,“在这样的状况下,只有她有可能下毒。”
  达彦的双手做出将东西搬开的勤作,“先别管这个。”
  “什么?”
  “先别管这一点。先谈谈野中小姐是否有杀害菅野先生的动机。她不可能没有理由就杀人吧!”
  “那又怎样?“副警官看起来快哭了。
  “除了山伏先生,野中小姐是最没有嫌疑的人。但其他人的动机都很充分。”
  “逵彦!”
  虽然达雄怒斥,达彦却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又没错。”
  副警官用顺时针的方向搔搔头,发出“沙沙”的声音,“的确是这样。除了达之助先生外,其他人都因为菅野先生突然跑来要财产而心生不满,因此每个人都有充分的动机。不过也因为在场的人几乎都有动机,或许让凶手认为是下手的好时机,所以才下毒的。”这时他又开始逆时针方向搔头,“不过,每个人都没有机会下毒……”
  正当他在咕哝时,刚刚那名年轻刑警飞奔回来了。
  “结果如何?”
  “啤酒只减少了十杯的份量。副警官,更重要的是……”
  年轾刑警在副警官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挑动了眉毛,“嗯?真的吗?”
  年轻刑警回答:“是。”
  “好,如果有更进一步的消息要立刻向我报告。”
  副警官下达命令后又再度转向我们。
  “看来你们有新我现了吧?”
  经我这么一问后,副警官很爽快地公布这个消息,“这是刚刚才得知的消息。看来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在达之助先生还没吃的炖牛肉里,也验出氰酸钾。”
  这个惊人的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陷入了恐慌。四处响起“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的疑问声。达之助满脸苍白,牛晌说不出话。
  “这到底是谁做的?”副警官露出焦躁之色,以稍嫌粗鲁的口气文。
  负责做菜的奈津子与野中成了大家质问的箭靶。野中因为再度被当成犯人而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奈津子将她安抚好后,才回答大家的同题。
  “由于我先生将椅子堆在餐厅的入口旁,因此除了最后到的地藏坊大师,其他人都是从厨房去餐厅。此外,在大家到前,包含炖牛肉在内的所有料理,早已放在厨房的桌上,大家进餐厅时也会经遇厨房的桌子。所以除了地藏坊大师外,每个人都有下毒的机会。”
  “你说什么?”副警官看来已快快抓狂了,“这下子变成每个人都有机会了?”
  “是的。”
  绝望的副警官仰天一叹,“可是,光看厨房桌上的盘子,应该无法知道哪一盘要端给谁吧?”
  “其实……”
  达之助的盘子和其他人的不同,是Wedgwood制的餐具。这是他半个月前过生日时,菅野送的生日礼物。所有人都知道。
  “这么说来,犯人的目标是达之助?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越弄越糊涂了!”
  我结了手印,念了句咒语,“喳嘛密喇哆帝济伽蓝畔。”
  叹完气的副警官扳着一张扑克脸,转过头来对我说:“那是什么?”
  “这是无量光,可以祈求佛祖消除罪业。”
  “什么?”
  “这能将你从迷雾中拯救出来。”
  “这么说来,犯人是谁?”
  “我已经知道了。”

  5

  地藏坊靠在椅背上,向老板点了第三杯浪人之梦。看来谜题篇结束了。
  “事情后来怎杨了?”猫井问。
  山伏微微一笑,“我解开谜题,将这个事件解决了。”
  “你说你解决了这个事件……但整个情况不是越来越复杂吗?”床川夫人满脸狐疑地说。我也认为谜题篇应该还要继续下去才对。
  “不,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山伏十分愉悦地品尝刚送来的鸡尾酒,那得意的摸样还真是有点让人讨厌。
  床川抚摸下巴,“嗯,也就是说,大师是从‘达之助的料理里也被下毒’这件事,发现真相了吗?”
  “正是如此。”
  他一定是自己想谜题,然后再自己解题,所以才合这么得意。我今晚一定要设法找出正确答案,于是我问,“有办法取得毒药的是谁?”
  “黑目家经营药局,因此所有人都有可能。你们可以不必考虑这个问题。而且只要有心,任何人都能拿到毒药。”
  药局里有氰酸钾?真的只要有心,任何人都能拿到?虽然山伏的说法不能令人完全信服,但不这么想的话,故事似乎就无法进行下去。
  “死者没有留下DyingMessage吗?”床川夫人问了一个怪问题。
  你装傻吗?难道你刚才都没在听吗?
  “完全没有。”山伏坏心地说。
  三岛缓缓地开口,“犯人果然还是那个叫野中的女子。”
  “哦?为什么?”
  三岛开始阐述自己的推论,“因为只有她有机会下手。虽然故事中提到谁的儿子……对了,是达彦,他曾说过先别管这点。”他也做出用双手将东西搬走的动作,“但还是要考虑野中可能有杀人动机。达彦不是在大家怀疑野中是凶手时,曾替她辩解吗?所以,搞不好他们是情侣,因此她觉得,达彦的父亲在遗产分配时的损失,等于是她自己的损失,所以便下毒杀了菅野。达之助的料理之所以也有毒药,可能是为了想让达彦的父亲早一点继承财产。这个说法虽然有点不合理,却还说
  得通。而且搞不好达之助也不准他们两人交往,她才会萌生杀人念头……”
  大部分的推测虽然没有事实根据,也没说服力,但是我也慢慢觉得,我们不得不承认“只有野中有机会下毒”这个事实。
  “你说的是什么歪理?”说话的是床川夫人,语气像极了在感叹悬疑剧不合理的感觉。但我不知她是觉得哪里不合理,“你们听我说。野中是犯人的说法实在太没道理了。这个杀人事件必须准备毒药,所以这是有计划的犯案!既然如此,她怎么还会笨到将毒药加在由自己端出的酒杯中?这样自己一定会被人怀疑是凶手啊!”
  嗯,没错。三岛宣布放弃了。
  “犯人会不会是用类似水枪的东西把毒药射出去……”
  地藏坊摇头否定床川的说法。
  “今晚的谜题好难。”猫井说。到目前为止,我们都不曾说出正确答案。
  “啤酒中到底有没有毒还是个疑问。有没有可能是菅野在晚餐前就吃了含有毒药的胶囊,毒性在晚餐时才发作?”这解答实在不太高明,但大家都没有说话,所以我才试着提出疑问。
  “不对。完全不知被害者在晚餐前到底曾吃了什么,而毒药只在啤酒里检测出。”
  “所以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犯人趁菅野中毒、痛苦倒地时,再偷偷将毒药掺进酒里。这样就能装成菅野是喝了被下毒的啤酒才死的。”
  “不可能。当菅野倒地时,现场一片混乱,没有人有类似的举动。我看得很清楚。”山伏推翻了我的假设。我也哑口无言了,“各位都不知道答案吗?”
  第一个宣告投降的是床川,“我不知道,请你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又是如何杀死菅野?”
  猫井、三岛还有我也放弃推理,倾向向山伏寻求解答。现在只剩床川夫人还在努力,“唉,好不甘心。犯人就在那几个人里面,却偏偏想不出来。”
  你在看推理剧时,不是也都想不出犯人是谁?
  “大师,我再问一个问题就好。那个叫野中的女孩不是犯人吧?”
  山伏肯定地说:“不是。”
  “犯人不是达之助,就是达雄!”
  山伏再度摇头——床川夫人,你刚才不是说“再问一个问题就好”吗?
  “不是坐在菅野左右两旁的人……那么是奈津子夫人?”
  然而,犯人也不是奈津子。
  床川揶揄道,“喂,你要问几个问题才甘心?”
  但猫井觉得很有趣,反而催促夫人继续问下去,“没关系。一个一个猜,总会猜到。”
  “道雄?”
  “不对。”
  “达子?”
  “不对。”
  “利雄?”
  “不对。”
  终于找出答案了!我们都送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坐得最远的他是如何下毒的?
  “他是用什么诡计在啤酒中下毒的?”
  三岛问完后,山伏讶异地说:“达彦在啤酒里下毒?您怎么会这么说?他没有机会下毒!”
  我们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猫井边摩擦双手边说:“是,大师,若达彦不是犯人,还有谁会是犯人?难道是大师你下的毒……”
  “怎么可能!”他把手按在肚子上,哈哈大笑。
  猫井更用力地搓着双手问道,“但是没有其他人了。所有出席晚宴的人,都被我们点过了。”
  山伏只说了:“错。”
  “错?大师,已经没有……”
  “出席晚宴的还有一个人,不是吗?”
  “啊!”我叫了一声。经山伏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
  “你知道答案了吗,青野先生?”
  “没错,还有一个人。犯人就是菅野清。”
  某人发出了长叹。是三岛,“大师,今晚的故事真令人失望。您设定了许多人物与故事背景,但最后却以自杀结尾,真是让人感到无力。自杀根本不算是谜题。”
  正当我想说“我也有同感”时,山伏大声地说:“菅野怎么可能是自杀。他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吗?”
  我的脑中又开始一片混乱了。不是自杀?那么,在啤酒里下毒的就不是菅野?
  事情演变至此,只能默默听山伏解释了。
  “在菅野的啤酒里下毒的人,就是他自己。纵使事情再怎么不合理,但当没有其他可能性时,它就是真相。”
  唉呀,他竟剽窃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言。
  “准备毒药的是菅野。也就是说,在达之助的炖牛肉里下毒的就是菅野。他不但有动机,而且也有机会。由于他的事业面临了困境,因此当他得知达之助已更改遗嘱,便想毒死达之助,好早点继承
  遗产。”
  至此我还能理解,但问题是,菅野怎么会在自己的酒里下毒,然后又喝下去?
  “菅野是预谋犯案,他是带着毒药前来作客,并趁机到厨房将毒药加到达之助的盘子里。他之所以以盘子为生日礼物,目的就是方便在下毒时辨认。”
  “原来如此。”床川露出苦笑。
  “他原本打算用完氰酸钾,但他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毒药带太多了。因为达之助的鼻子和舌头还很灵光,让菅野害怕达之助会发现料理中被加入异物,因此他只加入自认为足以致死的剂量。”山伏将得像是亲眼目睹一样,“只要达之助一死,大家就会立刻通知警察,警察到达后也一定会立刻对所有人搜身,因此剩下的毒药得快点处理掉。菅野清应该一直想找机会到厕所将毒药冲掉,却苦等不到机会,直到大家干完杯、达之助宣布完重大的事情后,他才逮到离席的机会,只是达之助却说:‘不
  行,你必须待在这里。’制止他离开。于是……”
  “他将剩下的毒药倒进自己的啤酒里,再故意让烟灰掉进杯中,拜托野中替他更换。没错吧?”我迫不及待地把答案讲出来。
  山伏深深地点点头,“就是这样。这样一来,菅野不只不用唐突离席,还能利用野中,将剩下的毒药处理掉。但他失算了!他完全没料到,野中竟然只是用手捞出烟灰,将酒杯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他安心地喝下啤酒,就这样被自己毒死了。”
  “可是唯一知道真相的菅野死了。您如何证明这个推理是正确的呢?”为了不刺激到山伏的痛处,猫井婉转地询问。
  山伏拿了一根猫井的Dunhill,一边畅快地吐烟,一边答道:“就纯粹的推理领域来说,由于没有其他可能性,因此我的推论就是事实。”
  接下来没有人再发问,今天的故事也就到此结束。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谢谢大家的招待。”山伏捻熄香烟,整理一下衣装,拿起金刚杖站了起来。我们起立向他道谢,目送他离开。
  “容我再次造访。”山伏说罢,便走了出去。


  孤单死去

  1

  在星期六晚上固定光临April的熟客几乎都到了。
  在场的有众人皆知其医术三流的牙医三岛,经管照相馆、自称是摄影师的床川以及他的夫人。至于本人——青野良儿,也在这个生意繁忙的夜里,将录影出租店丢给和我一起合伙开店的朋友,来到这里。
  坐在我对面的是皮肤黝黑的山伏,他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橘色鸡尾酒。
  “其他人怎么这么慢!”
  就在三岛一边抚摸他那红润的秃头,一边往入口望去的同时,厚厚的亚克力门被缓缓推开。我们等待的人现身了。
  床川夫人丰腴的脸上露出笑容,“猫井先生,真是难得,你竟然也会迟到!”
  西装店少东慌忙走进店里,在山伏右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我碰上一点麻烦。刚刚有人在转角的寿司店前打架,各位应该都没听到吧?”
  “完全没听到。”我回答。
  “你该不合是去劝架才迟到的吧?”
  “怎么可能!”猫井夸张地露出惊讶之色,“谁会在流氓打架的时候去劝架?”
  “是流氓?好可怕。”床川夫人皴着眉头,两手拖住脸颊。她真是表情丰富的人。
  床川则是双手抱胸,面色凝重,“这里越来越乱了,真伤脑筋。”
  他的眼外之意是指这个连市公所都没有的偏远市镇,以往不论是暴力组织闹事,或是发生枪击事件,我们都能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来看待,但现在可不能这样。
  老板正在吧台替山伏调制第二杯鸡尾酒,三岛问他:“有没有兄弟来跟你收过保护费?”
  唇上蓄了胡须,打扮极富品味的老板迅速抬起头,“没有,本店遇过这种事。”
  “搞不好以后就舍有兄弟来跟你收了。不过,现在有‘暴力组织新法’①,所以如果有流氓来找你麻烦,你一定要跟他们周旋到底。”
  三岛说:“猫井先生,你怎么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搞不好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你刚刚不就惹上麻烦了吗?”
  “我刚刚说的碰上麻烦,不是指真的受伤。他们打得正凶的时候,巡逻的警察刚好赶到,我只是以目击者的身份接受讯问。”
  “他们打架……是怎么个打法?有拿家伙砍人吗?”从床川夫人的樱桃小嘴中,说出“家伙”这个与她不太相符的字眼。
  “没有。没那么严重,只是拳打脚踢罢了。”
  “哦,这样啊……”床川夫人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她这样的表情令我感到意外。
  一个嘶哑声音说:“我也遇过麻烦。”
  开口说话的是山伏。
  “哦?大师也遇过?没听您说过。”
  只见山伏在猫井语毕后举起右手,用手比了个V,这让猫井连忙将手伸入口袋中。这个手势并非指胜利,而是指“给我香烟”。山伏不是随便什么烟都可以,他可是非猫井的Dunhill不可。
  “让您久等了。”老板轻轻地将山伏点的鸡尾酒放在桌上。
  这杯酒叫“浪人之梦”,山伏点这杯酒或许是为了突显他是不受拘束的浪人。
  “与打架有关吗?”猫井一边帮山伏点烟,一边问道。
  “不。是我看见一个以前在当流氓的人头部中弹而死。”
  唉呀,他已喝完第二杯鸡尾酒,要开始表演余兴节目了!不,是要开始讲述他离奇的遭遇了。而我负责催促他赶快开始。
  “看来您又遇到了一件大事,请务必说给我们听好吗?”

  ①:原文为“暴力团新法”,是日本在一九九一年所制订的法律,目的在规制暴力组织成员的暴力行为、防止暴力组织彼此发生冲突时使无辜市民遭到危害,确保市民生活的安全。

  2

  地藏坊的奇遇——
  一如往常,所有人物都以假名称之,也不会明确指出地点。
  我结束春天的修行后便下山,进入汹涌的都会人潮中。肩膀频频擦撞到与我擦身而过的行人。
  虽然已过晚上九点,但路上除了人之外还是人。到底从哪来这么多的人,实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饥渴与享乐的人们,一心只想赶赴下一个目的地,完全没有想到要回家;因酒醉而脚步蹒跚的上班族,毫不在意旁人地将身体紧靠一起:男人拼命靠到年轻女孩身边,想借机搭讪;一个长发看起来不干净、染成紫色的男性,则是伸出手,硬是将印有怪店广告的面纸塞到我的袖子里,然后放声大笑。一名缩着身体蹲在路边的女性正在呕吐,她的男伴则在一旁看似无聊地吞云吐雾。
  这就是都会的星期五之夜吗?我感到一阵眩晕。
  “喂,那边有一个大叔穿得满屌的耶!”
  “对啊!”
  在我身后不远处传来交谈声。
  “大叔,你这身打扮还挺时髦的嘛!”
  “就是啊,大哥和我的打扮跟你比起可是逊多了。”
  “让我拜见一下尊容吧”
  一名男子快步跑到我面前,伸长脖子,无礼地盯着我看。素日按在是晚上,他脸上却戴了一副太阳眼镜。一头卷发,身上的麻质衬衫敞开大半,胸前还挂了个闪闪发光的金带,下半身则穿着白色裤子和凉鞋。看起来活像从漫画里跑出来的小混混。
  “长得还挺有男人味的嘛!”
  一股扑鼻而来的酒臭让我双眉紧皱。
  另一名男性也绕到我面前,看上去比“大哥”年轻几岁。长满青春痘的脸上也戴了一副墨镜,整个打扮和大哥相去不远;咀嚼口香糖而发出的声音听来颇为低俗。
  小弟对我露出轻蔑的微笑,并问我:“怎样,大叔?你心情是不是很好?”
  我冷冷地回答:“有怪人挡住我的去路,所以心情不太好。”我一说完后,他们的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
  “你说谁是怪人?你给我说!”大哥将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身体歪斜一边地站着。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小弟也分毫不差地模仿着。
  “我说你们挡到我的路了。”我用金刚杖朝他们中同一刺,然后左右挥舞,清出一条通路。他们两人踉踉跆跆地往两边倒的模样看来还挺糗的。我立直金刚杖,准备就这样走过去。
  “可恶,不要走!”
  大哥似乎想借低沉冷酷的声音来吓我。我照着他的意思停步,慢慢地转身。
  “有事吗?”
  “本来是没事的,但是你惹到我们了。现在你想怎样?敢瞧不起我们,你就实施看!”
  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小弟也跟着大哥冲到我面前,“大哥就得没错,是你先惹我们的。现在,我们的心情被你搞得很不爽,还不快点低头道歉!”
  这两人实在是蠢到极点。虽然我不赶着回旅馆,但我真的不想浪费时间跟这种人玩游戏。
  “让开”
  我向前踏出一步,这两个混混却抖动着肩膀,挡住我的去路。
  “给我跪下来道歉,你这个白痴!”
  “该道歉的是你们吧!”
  我这么一说,让他们气得快脑充血。两人异口同声地抬高音调,“你说什么?”接着从口袋抽出紧握的双拳。
  “别瞧不……”——大哥应该是想说:“别瞧不起人!”
  接着一拳朝我的脸打了过来。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用金刚杖将他的拳头往左拨开,然后顺势往回一挥,一杖结实地打在他的右脸上。虽然稍嫌粗暴,但我最讨厌这种社舍害虫,所以才会这么做。
  “好痛!”
  被我打中的大哥不但无法站稳,还发出好大一声惨叫。虽然我已手下留情,这一杖却不巧正中他的鼻子,让他鲜血直流。当时我心想,“太阳眼镜和鼻血看来还真不搭。”
  “血!”大哥望着滴落到手掌上的红色液体,发出了呻吟,“流血了!”
  敢找路人打架的人竟然因流鼻血而大惊小怪?于是我从袖子里拿出刚刚路人硬塞给我的面纸,作势要给他,“用这个擦吧!”
  满脸青春痘的小弟一边朝我胸口伸手,一边拉高语尾的音调吼叫,“混帐!别太嚣张!”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喜欢动粗。我抓住那小弟的手腕,往上一扭,他也正如我料想地大叫,“好痛,好痛。”
  “我不原谅你们了!”
  流鼻血的大哥从一旁冲了过来,我用金刚杖笔直地往他的胸部一刺,顶了回去,然后再一个转身,用背后的笈往小弟脸旁撞去。
  我是为了他们好才教训他们,但他们似乎完全失去理智。他们将太阳眼镜收到胸前的口袋,把手指折得喀喀作响,一左一右地朝我逼近。
  “我要让你永远忘不了今晚!”大哥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不知不觉中,看戏的人已形成一道人墙,不过因为现场有点恐怖,所以都站得远远的。这样一来,这两个小混混和我想跑也跑不掉。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平静地说:“要打就尽管来,放马过来吧!”
  大哥提高了声调,“你嚣张个什么劲?”
  就在他们两人踮起的脚准备离开地面的同时……
  “你们在干什么?”人墙里传来了怒吼声。
  这两人顿时放松紧绷的肌肉,吃惊地朝着聱音的方向望去。人墙分成两边,一名男子有如摩西一般地走出。看来,他们三人是同类。
  “你们在搞什么鬼?混蛋!”摩西很不高兴地说。他的外型十分削瘦,身上穿着墨绿色夹克与宽松长裤,看起来将近四十岁,明显地比流鼻血大哥年长许多,此外眼神锐利,不像是个小混混。
  “啊,老大——不,耳田先生。”
  看来他是两个小混混的上司。
  我嗤之以鼻,“这个老大还真不老!”
  两人听到以后再度火冒三丈。
  “老大——不,耳田先生,请你稍等一下。我们立刻跟这个大叔做个了断!”
  就在鼻血男刚说完,那个叫耳田的男子便大骂一声:“笨蛋!”、同时了一下鼻血男的头,“不用看也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好事。你们要胡搞到何时?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去勒索善良百姓来赚零用钱!”
  “我根本就不想把零用钱给这么讨人厌的人。”
  他们两人瞪着我,却不敢多说话。
  “看您的装扮,应该是位修行者吧?”斥责他们的男人一改粗鲁的口气对我说,“这两个混蛋对您诸多冒犯,真的很抱歉。快给我道歉!”
  他们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这道歉我还可以接受,但那个叫耳田的男子似乎认为这样还不够,“如果您有空,要不要到我店里喝杯酒消消气?不请您喝一杯的话,我实在过意不去。您的意下如何?”
  男子的态度十分恳切,看来没有其他意思。我虽然不想喝酒,但在好奇心驱使下,也姑且接受他的邀请,“那我就喝一点吧!”
  对方看来送了口气,“太好了,真是感谢您。请随我到我的店。你们两人去别的地方!不要再给我闹事了!”
  他一边大喝,一边拿出好几张一万圆钞票。这两个混混收下后,低头说了句“对不起”,便往来的方向走去,还封凑热闹的群众大吼,“看什么看!还不快闪开!”
  “他们应该觉得很丢脸吧”我看着他们说。
  对方摇摇头,“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好的教训。”接着他自我介绍,“敝姓耳田,叫新吉。”
  我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我们必须走路去我的店,不过离此不远。您喜欢喝酒吗?”
  我表示我是洋酒派,他答道:“太好了。”然后就开始往前走。
  我跟着他进入一间位于好几条巷子里的小酒吧,和April比起,这里不仅装潢简陋,也不太干净,不过“没有女客”这点倒是相同。店里只有一名男子在喝酒。我不讨厌偏僻小店的寂寥气息,因此并不失望。因为耳田看来似乎是地位不低的老大,加上又这么诚恳地邀请我,我原本以为他的店应是华丽庸俗且高朋满座。
  “本店很寒酸,还请多包涵。您要喝什么?”
  我回答:“来杯苏格兰威士忌。”
  耳田命令在吧台里的两名酒保拿出苏格兰威士忌,做些下酒点心,接着便回头往斜后方看,对着坐在角落喝酒的男子打了声招呼,“菊谷!”
  “好久不见。”对方点头致意。这名男子身穿白底细蓝条纹的宽松西装,头戴宽绿呢帽,年纪应该超过二十五。外表虽然颇为潇洒,身上散发一股不太正派的气息。
  “刚刚林与滨野在路上找这个先生的麻烦,被我狠狠骂了一顿。”
  “林、滨野?”
  “是啊,以前的坏习惯还是改不掉。他们两人有好好工作吗?”
  “他们很认真的在耳田大哥介绍的柏青哥店工作。可能因为今天是星期五晚上,一时兴奋过头吧!”
  “那就好……”耳田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呢?有打算要改邪归正吗?”
  “耳田大哥,请饶了我吧!我来这里是为了见大哥您,顺便喝点小酒。”
  “这样啊……那我也不唠叨。不过,你若是继续当流氓,总有一天会孤单死去的。我已经看过好几个案例了。”耳田语重心长地说完后,便回头看着我,“抱歉,他是我的老朋友。”
  “我是大哥以前身边的小弟。”菊谷说。
  酒送来了。我们两人无言地干杯,然后开始啜饮纯威士忌。
  “刚刚我听到那两人叫你‘老大’。”
  “是的,我以前组了一个约有十二、三人的小组织。不过在一年前解散了,现在是个普通老百姓。”
  他这句话越讲越小声,听起来像是在说:“我只是个贫穷的老百姓。”
  “你的组织以前应该势力不小吧?”
  “曾经风光过。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像泡沫般的组织。被上面的组织牵制,只能捡他们吃剩的。”他用沉重的语调诉说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们卷入大组织的纠粉中,支持的那方输了,除了地盘被抢走,也被迫成为其他组织的附属。我除了没有好好照顾我的手下,也没尽到道羲。因为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所以我才合对那个世界心生反感。”
  第三盘点心送来了,我的手和嘴巴也越来越忙。耳田则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已经无法再照顾那些手下,便解散了组织。有些手下在我的介绍下,从事正当的工作,但也有像菊谷那样,只有在黑道才能生存的人。我自己则是再三拜托一位老朋友借钱给我,然后开始做生意。有人把这家店便宜卖给我,我咬着牙买下来……但是,做生意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您有家人吗?”
  我这么一问后,耳田的表情更为哀愁。
  “我曾经有太太和一个儿子。”
  “曾经?”
  “是的。我二十五岁时与青梅竹马结婚,不过,当时我并没告诉她我是流氓。小孩四岁那年,我因伤害罪被判刑……那时她对我说:”你这样的爸爸会耽误小孩的将来。“然后就离开了。我不仅被老婆小孩抛弃,连吃了五年牢饭出狱后,所争到一点点地盘也无法守住。我真是没用。”
  我竟然落得聆听落魄流氓发牢骚的下场。唉,真是的。
  ]抱歉,一直在貌些不愉快的事情。束,萧多吃一黠。J
  我听到好大一声呵欠。转过头去,菊谷封我耸耸肩。
  耳田试图转换话题,向我提出许多问题。我告诉他,我曾在出羽三山①看到即身佛②,还谈了一些与山岳信仰③相关的事。正如大家所知,我本来就很爱讲话,所以解释这些事并不会感到厌烦。
  十点了。
  “我要去打两通电话,失陪一下。您还没有打算离开吧?请再多喝一点。”耳田站了起来,吩咐酒保再拿酒来,然后便走进去。
  “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老大竟然变成这副德行!人一旦失去气势就完蛋了。您说对不对,山伏先生?”菊谷用讽刺的口气道。
  “菊谷大哥,请你不要这样说。”一个正在擦玻璃杯的酒保停止动作,率先提出抗议。
  “怎样?政夫,你对我的话有什么意见吗?”菊谷故意装出温柔的声音。
  身材魁梧,剃了五分头的酒保说了句“没什么”这种暧昧不明的答案,继续擦着玻璃杯。
  “你和谦次在这种赔钱的店玩辨家家酒,到底有什么意思?你们应该去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什么是有意思的事?”
  另一位个子较矮的酒保想继续问,政夫却阻止他。
  “有意思的事当然是指赚钱。唉呀,现在可不能说。”看来菊谷认为这件事不能在我面前说,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们吧!”他吐出的烟飘向我,看来待太久了。
  “等耳田先生回来,我就告辞。”
  正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①出羽三山,位于山形县,自古以来就是密宗僧侣修行的圣地。
  ②即身佛,高僧死后不坏的肉身。
  ③山岳信仰,相信山岳是神圣的,并且居住着神与祖灵。

  3

  里面传来声音。隔了约两秒后,再度传出同样的声音,接下来则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菊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像是枪声。”
  我说完后,菊谷便越过桌子,走到通往里面的门边,我则拿着金刚杖,尾随其后。
  “政夫、谦次,你们待在这里!”菊谷对酒保们大吼,已呆立的两人也顺从地点点头,“山伏先生,你也待在这里,刚刚的声音是枪声。”
  “既然是枪声,你去的话,不也一样危险?”
  菊谷待我说罢,便伸出原本放在外套内侧口袋的右手。他的手上握了一把黑得发亮的左轮手枪。我一直都不知道,手枪在这个国家竟是如此普及。
  “我有这个。”他说。
  “好,那就去看看吧!”我用力推了推菊谷的背。潇洒的流氓回头瞪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往前走。
  一打开门,里面是个短廊,右边是狭窄的横梯,楼梯转角似乎被当成仓库,堆满了杂物。再里面依序是办公室、厕所与后门。办公室的门与后门是敞开的。
  “老大。”菊谷叫了一声,但耳田没有回应。于是菊谷便将枪拿在胸前,放轻脚步,往办公室走去,接着突然一脚踹开半开的门,冲进里面。
  “啊!”
  菊谷的叫声让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菊谷从房袒探出上半身,拿枪的右手低垂,“请、请你进来看一下。”
  他的口气听来有点惊慌,于是我握紧金刚杖,往房里踏进一步,“这……”
  左枪摆着一张铁制办公桌,门旁则有个上锁的柜子和吸尘器。右枪边摆着筒陋的会客用桌椅。这房间——一张圆桌与两张椅子——还真是煞风景。耳田卧倒在办公室前的地上,太阳穴还流着血,有把手枪在右手前方。
  “我打电话叫救护车。”菊谷说。
  我认为耳田应该已经断气,于是制止正要冲到办公室拿电话的菊谷,“等一下。耳田的死因不单纯,我们必须维持现场原状。用别的电话通知警察。”
  菊谷立即同意,“我去用店里的公共电话。”
  “好,现场要维持原状。”我再度强调,然后跟着他走出去。
  酒保政夫一脸惊恐地朝房里窥探,“菊谷大哥,里面怎么了?”
  “老大的头被打穿了。”
  “呃?”
  “快打电话叫警察和救护车。还不快去!”
  政夫慌张地跑回店里。真不知他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呼。”菊谷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我刚刚还在想,老大怎么老是说些丧气话,没想到他真的为了往事自杀……”
  “自杀?”
  菊谷用拿枪的右手手背碰了一下嘴唇,“老大不是自杀吗?地上的枪可是老大从以前就一直用到现在的改造手枪。”
  “不过,耳田看起来不像想自杀的人……”
  “老大应该是临时起意。可能是因为对初次兄面的你说了一堆不堪的往事,而感到丢脸。”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我可以理解他为何要自杀。”
  在将房门关上前,我再次看了办公室内一眼。我发现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完全被拉开,耳田真的是一时冲动,才拿出抽屉里的枪,朝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的吗?
  不,再怎么想都不合理。就算耳田心中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厌世感,至少也会等到关店后再自杀比较好吧?这样才能独自喝完最后一杯酒、吃完最后一餐,还有时间写遗书……
  我总觉得不对劲。就在我更仔细观察现场时,有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窗户是开着的,但在这个季节,窗户开着并不是什么怪事。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巷子对面的大楼墙壁,而大楼外的蓝色霓虹灯,正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我发现窗框有异状,“菊谷先生,请你看一下窗框。这不是弹孔吗?”
  “弹孔?”他满脸惊讶地朝我指的方向看去。漆成灰色的木裂窗框上有个黑色小孔,从痕迹看来,是刚刚才被打出的。
  “我记得一共听到两声枪声。如果要对太阳穴开枪自杀,一枪就够了吧?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等等。这么说来……老大是被人开枪打死的?”
  “或许是他发现有人要对他开枪,然后就先开了一枪。”
  菊谷听到这句括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再次举起拿枪的手,走向走廊尽头的后门。没错,仔细想想,后门开着也不太寻常。
  “妈的,该不会是……”菊谷边说边从后门走了出去。我也跟着出去。
  外面是一条狭小的巷子,两旁堆着已发出腥臭的黑色垃圾袋。巷子左边可通往热闹的街道,右边却一直往黑暗延伸,没有半个人影。
  “是有人偷偷潜进来对老大开枪吗?”菊谷把宽缘呢帽戴好,自言自语。
  “警察调查后后应该会知道了。”
  他听到我说“警察”两字时,立刻把枪收到外套的内袋。
  “藏起来也没用。我会告诉警察你私藏枪支。”
  我听到了警笛声。看来救护车和警车都到了。
  “山伏大哥,你别这么正经嘛!饶了我吧!”他的口气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子。
  “不,我不会放纵不法之徒。我不习惯手下留情。”
  “要是被警察知道我有枪就糟了!”
  警笛声在店门口停了下来。
  “谁管你,给我交出来。”我从不停抱怨的菊谷手中拿过手枪,然后顺手放进袖子。心想,今晚这个袖子里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有。

  4

  接受完警方的讯问,我回到饭店时已将近凌晨一点。我连澡都懒得洗,就直接换上浴衣,迅速.躺在床上睡觉。
  苦的是,即使我在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却也无法好好睡到饱。床边的电话在九点响起时,我的脑袋根本还没清醒!但我还是将电话拿起。
  “刑警先生想找您。”对方说。
  我实在很想说“等我睡饱再说”,但还是向对方表示,我合在五分钟内到达大厅,接着以最快的速度盥洗。
  在大厅等我的人,依然是那位神崎主任。他以很不诚恳的声音说:“我还有事想请教您,所以才会一早就来打扰,真抱歉。”
  因为我还没吃早餐,因此便邀他到餐厅里边吃边谈。
  我拿起吐司,沾了荷包蛋的蛋黄后,便往嘴里送。而神崎像是在观察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在我喝了第一口咖啡后才终于开口。
  “经过调查后,我们判断耳田新吉不是自杀身亡。这是一起他杀案件。”
  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在早餐时谈论,不过也无可奈何。
  “哦?你是根据什么证据判断的?”
  “我们鉴定了射穿耳田先生头部的子弹和掉在他右手旁的枪,发现两者的弹道并不吻合。”
  “什么是弹道?”
  “简单地说,就是透过鉴识可知某颗子弹是不是由某把枪射出。只要不是新枪,内部就会有一些伤痕,而且每把枪的伤痕都如同指纹一样,并不相同。因此不同的枪所射出的子弹,都会留下不同的刻痕,那就是弹道。”
  “原来如此。”
  他为我上了一课。
  “我们在后门旁的两个垃圾袋间,找到真正射杀耳田的枪。”神崎主任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这就是那把枪吗?”
  “是的,你有看过吗?”
  “没有。”
  掉在耳田手边的枪与菊谷的枪,在外型上,都和照片中的枪完全不同,因而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第三把枪。”
  “这把枪和耳田先生的都都是中国制托卡列夫(Tokarev)。我们正全力清查枪支来源,目前已知到可能与暴力集团有关。此外,也确定贯穿耳田的子弹就是从这把枪射出。如果耳田是在办公室自杀,用来自杀的枪不可能会弹到后门外。”
  “耳田先生是当场死亡的吗?”
  “几乎是。”
  就算他不是当场死亡,也没有足够时间在我和菊谷赶到之前,将枪拿到后门丢掉,然后再走回办公室。而且一个快死的自杀者也没必要这么做。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为何我会说是他杀。小偷应该不至于下手这么重。由于被害者有黑道背景,所以我们必须清查他过去与别人的恩怨。”
  或许真是如此吧!
  “就算犯案动机不明,但可以确定犯人是从后门闯入,对耳田先生开枪后,再从后门逃走。”
  “不过还有几点可疑之处。”
  神崎当然不是特地来向我报告耳田是死于他杀的,现在应该才要进入正题。于是我边吃着生菜沙拉,边听他说。
  “首先我想请问的是,你在店内听到枪声后,曾听到疑似有人从后门跑出去的脚步声,或是任何可疑的声音吗?”
  我想了一下后回答:“我听到‘哆’的一声,应该是耳田先生被子弹打到后倒地的声音。除此以外,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什么。”
  “不限于室内。巷子里有没有传来什么可疑的声音?”
  神崎应该是认为犯人不只可能从后门逃走,也可能是从窗户逃出去。
  “犯人也有可能为了不发出脚步声,在逃走时故意把鞋子脱掉。”
  我印象中没有听到巷子传来什么声音,而且当时店里有放音乐,再加上往来的车辆不时传来的噪音,如果犯人是脱下鞋子逃跑,或许真的听不到脚步声。
  “或许凶手真的脱掉鞋子。不过,问题不在于有没有听到犯人的脚步声,而是不确定犯人是从哪条路线逃走的。”
  “然后?”
  神崎主任把喝干的杯子挪到一边,双手抱胸,然后两肘放在桌上,“那家店有四个出入口。”
  “四个?”我反问,“正门和后门算两个出口吧?若把办公室的窗户也算进去的话,总共也才三个出口呀!”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的意思是……”
  他拿出了笔记本,然后翻到画有命案现场地图的那页,(见图)“这是耳田先生的店。南边正对着马路,西侧紧邻另一栋大楼,至于北侧和东侧就如您所看到的,都是正对着小巷。”他用钢笔的另一头把图再描一遍,“犯罪现场在这里。办公室面对着东侧巷子。后门在北侧,出去后也是条小巷子。这两条小巷子正好形成一个T字形,耳田的店就正好位在两条巷子的交叉口。”
  真要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简单地说,不论犯人是从后门还是窗户逃出去,T字形小巷有三条能通往马路的路线:若再加上前门,总共有四条逃往后路的路线,这就是神崎主任所谓的“有四个出入口”。
  “嗯,的确有四个出入口,但那又如何?”
  “因为您和其他人一直都在店里,所以犯人不可能由前门逃走。但由后门左转,也就是从西侧逃走的路线也不可能,西侧的路上有两家夜总会,彼此为了竞争,都派人在巷口招揽生意,那两名招揽生意的人也证实命案发生睛,并没有人出入巷子。”
  “嗯。”
  “而出了后门,右转的话会遇到另一个T形路口。犯人再右转的话,会通往南侧马路;或者直走,从东侧马路逃离。不过通往南侧马路的巷口,堆满了隔壁大楼丢弃的垃圾和纸箱,所以要由这里逃走很困难,因此我们排除犯人从这里路线逃走的可能性。”
  “嗯,不过犯人也有可能往东侧马路逃走!”
  “这个可能性也出局了。”神崎主任指出小巷的出口问题点,“通往东侧马路的巷口有个算命师在那里摆摊,他说甚至连一只野狗也没有从那巷子里出来。”
  “犯人有没有可能在他帮客人算命时,正好从巷子里跑出来?”
  “算命师表示他昨晚九点后,一个客人也没有,而且他一直坐在巷口,因此若有人出入,他一定会发现。这点他非常肯定。”
  我终于了解刑警的问题所在了。
  “但还是有其他路可以逃跑,不是吗?例如犯人可以从其他店面的后门进去,然后再逃走。”
  “不可能。”神崎否定,“面封巷子的建筑物共有五栋。其中有雨栋没有后门。剩下的三栋我们也仔细翻查过,每一家店里都有好几个人证实当时没有人从后门进来。”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看漏了,或是作伪证?”
  “那些建筑物的后门一进去,不是厨房就是店面,所以应该不至于漏看。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些人有没有作伪证,但我不觉得他们在说谎。”
  “犯人有没有可能沿着建筑物的墙壁往上爬?”
  “不可能。这些建筑物的墙上都没有可供抓或踩的东西。”
  “所以也应该不可能从办公室旁的楼梯跑上二楼,然后再跑上屋顶吧?”
  “是的。您也知道,楼梯上堆满杂物,所以没办法爬上楼梯。”
  我也双手抱胸,“嗯,真是伤脑筋……对了,您要问我什么?”
  神崎主任一边收起笔记本,一边说:“和你在一起的菊谷有没有可能是犯人?”
  我被他这句吓到了了,因为这太夸张了,“菊谷先生从头到尾一直在我旁边喝酒,完全没有杀耳田先生的机会。”
  “他有离开过吗?店里没有厕所,他有没有可能经过办公室前面,到最里面的厕所?”
  “一次也没有。办公室里传来枪声时,他正在店里。”
  “我在想……那两声枪击或许是假的。说不定枪声响起前耳田已经遇害了。你觉得呢?”
  “不可能。菊谷在耳田说完‘陪一下’离开后,仍一直坐在位子上。您可以去问问酒保。”
  “那两个酒保以前是菊谷的小弟,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替菊谷隐瞒罪行。”
  我不这么认为,“菊谷有杀耳田的动机吗?”
  我提到动机后,神崎主任的口气开始变得含糊,“因为有人说耳田先生好像曾勒索过菊谷,所以我才会这样想。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只是我的一个推论。”
  “他勒索自己的小弟?”
  “嗯,耳田虽然改邪归正,但菊谷还在黑道,多少也会有些把柄吧!当过流氓的耳田可能握有菊谷的把柄,然后……”
  “不过再怎么说,耳田是菊谷以前的老大。”我完全不能接受神崎的说法。
  “耳田可能也是不得已才会这样做。因为他的店已经快经管不下去了。”
  难怪耳田会说自己“寅在是个没用的男人”。
  “你有找到任何菊谷被勒索的证据吗?”
  “还没有,目前还在调查……”神崎主任换了一个问题,“那酒保们呢?他们有没有离开吧台走到里面?”
  “你也怀疑他们?”
  “嗯。听说以前曾有个在店里工作的男子——是耳田以前的小弟——偷了店里的钱逃跑。我想其中一个酒保可能也做了同样的事,为了隐瞒罪行而对耳田下毒手。”
  “很可惜,他们是清白的,因为他们一次也没有进去过。”
  我在心里抱怨,与其怀疑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倒不如快想办法找出凶手逃走的路线,“主任,您刚刚说枪声可能是假的,现埸有找到录音机吗?”
  “没有。办公室内和现场周边都没有。”
  这样一来就更伤脑筋了。不对,等等……
  “那么,其他人有杀耳田先生的动机吗?您对菊谷先生和酒保的怀疑,都只是建立在‘如果菊谷被勒索‘和‘如果其中一人偷钱’的假设上,不是吗?”
  “因为耳田在一年前还是流氓,所以有可能与人结怨。我们目前正在清查被害者的交友关系,但因为他彻底脱离了黑社会,也几乎和黑社会的人都没有往来了,所以调查陷入困境。”
  “有人会因为耳田先生的死亡而获利吗?”
  “只有一人。”
  “谁?”
  神崎主任抿了一下嘴,“耳田有个十岁的独生子。”
  “他不是被耳田的妻子带走了吗?”
  “没错。耳田在半年前投保高额的寿险,受益人是他儿子。”
  “他儿子不可能是犯人吧!”
  “我当然没有怀疑他。因为经过调查后,他和他妈妈昨晚都在开往青森老家的火车上,所以都有不在场证明。”
  哈哈,没有怀疑还去调查他的不在场证明?
  “真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扰你。如果有想到什么,请跟我联络。”
  当神崎主任将咖啡钱放在桌上,准备起身离开时,我问了他一个很单纯的问题。
  “犯人为什么要把枪丢掉后再逃走?”
  他再度坐了下来,“不知道。可能是怕逃走的途中遇到警方盘查。”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那个坐在巷子口的算命师在那里摆摊很久了吗?”
  “不。算命师是新来的,他和被害者并没有关系……”
  神崎主任似乎不明白我问题的用意何在。我毫不保留地把我的推理告诉他。
  “真相应该是这样吧!”

  5

  山伏放下喝完的鸡尾酒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也跟着用鼻子吐了口气。
  “地藏坊大师,您那时的推理是正确的吗?”
  床川问的简直是废话。
  山伏低声答道:“是的。”
  猫井点了根Dunhill,也机灵地递了一根给山伏,“因为出现的人物有限,所以只要先找出犯人,剩下的问题就不难了。简单地说,犯人就是那个算命师。”
  “唉呀,你真有自信,猫井先生。”
  床川夫人说完后,猫井对着天花板吐出细细的烟,“故事不仅没有提到凶手的名字,连外型和性别也都没提到。大师,您今晚是刻意安排这样的人物当犯人,好让大家料想不到吗?”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地藏坊小声地说。
  猫井道歉,“抱歉!失失礼。”
  “猫井先生,你怎么会觉得算命师是犯人呢?理由该不会是‘因为这样很出人意料之外’吧?”三岛故意调侃他。
  “我只是单纯从可能性来思考。地藏坊大师说的这个事件中,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个人就是算命师,没有人替他做不在场证明。”因为山伏一直静静听,所以猫井也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算命师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动机,但他应该是事先准备好枪,然后在东侧巷口摆摊,趁没有客人的时候,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行凶,再回到摊子坐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西侧巷口有招揽生意的人,与南侧巷子堆着垃圾纸箱着两点,可算是他的失策。如果只要有任何一边没被堵住的话,那这个案件就没什么离奇之处了。”
  我愣了一下,“猫井先生,这应该不可能。”
  “哦?怎么说呢?青野先生。”
  “你说得不太合理。先别管算命师有没有动机,暂且当成他的确有办法杀死耳田。但请先想想看,算命师为何非要在巷口摆摊?他大可不用这么引人注意啊!。而且就算他有非得扮成算命师不可的理由,但杀人后立刻逃走不是更好吗?”
  “他说的对吗?”猫井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要求地藏坊说明。
  什么他说的对吗!
  “犯人不是算命师。”
  “咦?是喔?奇怪……”猫井愣了一下,“那么凶手应该是那个菊谷吧!只有他有可能。”
  “但他是如何下手的?他可是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床川夫妻彼此讨论起来了。山伏反而一改先前滔滔不绝的态度,迟迟不肯开始说明。
  “如果菊谷真的是犯人,就能合理解释犯案的枪为何合被丢在垃圾袋旁。菊谷不是曾跑到后门去看有没有人从巷子逃走吗?他就是趁那时把枪丢到两个垃圾袋中间。”
  “可是,老公,菊谷又是何时开枪的?”
  我打断他们夫妻俩的谈话,“抱歉打断你们。大师说的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当菊谷看到耳田的尸体后,不是认为耳田是自杀的吗?因此应该不用担心耳田是被闯入的人杀害,既然如此他为何一直不放下枪呢?大师不是说,菊谷曾用拿枪的右手手背碰了一下嘴唇吗?”
  “很好,你注意到重点了,青野先生。”
  我获得了山伏的称赞。
  床川先生继续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菊谷会把不想让人看到的枪一直拿在手上?虽然可能是因为一时惊慌而忘了收起来,但我认为他可能是内袋里塞了其他柬西,而无法把枪收回去。”
  “内袋里塞了其他东西……但他的枪不是从内袋里拿出来的吗?”猫井问。
  “没错。菊谷把手枪拿出来后,内袋的确是空的,但是后来他在某个时间又把某样东西塞进内袋。从他街道办公室,到探出上半身叫我进去的这个短暂时间内,有某样东西被他塞进去内袋,让他无法把枪放回去,由此可见,放进去的东西体积应该不小。大家猜猜看是什么?”
  “是凶器吧?”
  “没错。”
  到此为止都还能理解。但菊谷还是没机会下手啊!我懒得想了,还是乖乖听解答吧!
  “菊谷无法对耳田新吉开枪。对着耳田新吉扣扳机的人,只有他自己。”
  大家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地藏坊自己不是一直强调耳田看起来不像自杀吗?
  “大师,您不是说耳田看起来不像是自杀的吗?”床川夫人客气地问,然后又继续说,“您不是认为耳田说了‘失陪一下’之后,起身去自杀很不自然,又为什么要对窗框开一枪呢?菊谷又为何要把枪偷偷丢到后门外的垃圾袋旁?”
  “这些不自然的感觉都是耳田本人刻意管造的,并在菊谷的帮忙下将自杀伪装成他杀。”
  “办得到吗?”我说。
  “辩得到。耳田先设法带一个看起来很好骗的人——就是偶然在路上遇到的我——到店里去。而菊谷的任务则是在不让我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把枪丢到后门外。耳田是有计划的自杀。”
  “耳田用另一把枪对窗框开了一枪,是要让人以为有外人闯人?”三岛问。
  “只要杀人的枪不在办公室内,警察就会认定是他杀。其实,他没必要对窗户开枪的……”山伏一脸满足地抽着烟,“不,那一去非开不可。就算菊谷把耳田用来自杀的去丢到后门外,这个计划还是有破绽,因为只要检查,就会发现耳田的右手有开枪的痕迹。”
  如果耳田只开自杀那一枪,残留在他手上的硝烟反应就会让警方怀疑他是自杀的,所以他才会在自杀前,用另一把枪朝窗框先开了一枪。
  “原来结局是这样。耳田虽然已有自杀的决心,却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自杀,所以拜托以前的小弟在事后从现场把枪拿出去。菊谷是为了掩饰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才会故意讽刺耳田,他们两人计划好后,便从路上找一个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者来当证人,是吗?”床川说。
  “正是。”
  “一开始看起来是自杀,经过警方调查后,就会变他杀——这一切全都是耳田的故布疑障,而他实际上是自杀身亡的?”
  “正是。”山伏再次点头。
  “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耳田要这么做?能不能请您说明一下?”三岛却不停摇头。
  “你们还不懂吗?”
  快说啦!
  “被妻子抛案、江湖路走得不顺意、生意失败,雇来的酒保的小弟又背叛他……这一切的打击迫使耳田在孤独与绝望的深渊中选择自杀。所以,再见了!这残酷的世界!但为了十岁的儿子,耳田必须隐瞒自杀的事实。”
  为什么?
  “半年前离开黑社会之后,耳田投保了高额的寿险,受益人是他儿子。只要他不是因自杀而死,儿子就能拿到一大笔保险金。”
  原来如此。投保寿险后,一年内自杀是领不到保险金的。
  “所以耳田才用如此极端的方法把自己的死伪装成他杀。他在扣下扳机前,应该很希望别人能认为:‘一个改邪归正的流氓依然免不了要孤单死去’吧!”
  “好可怜喔……”看来床川夫人十分同情死去的耳田新吉。
  “他说要离开去打电话,可能是想在自杀前再听一次妻儿的声音,却没有如愿,因为当时他的妻儿正坐在北上的列车里。”
  空洞的电话铃声持续响着。最后终于放弃希望的耳田新吉打开抽屉,拿出了两把枪,然后悲哀地、孤独地死去。一个人孤伶伶地死去……
  “菊谷虽然试着说服耳田打消念头,耳田的意志却非常坚定,而帮助老大自杀的菊谷,应该也很难受吧!”
  大家鸦雀无声。
  “唉,今晚说了这么悲伤的一个故事,真是失敬。那我就告辞了。”山伏像电视节目主持人似地说,“下周同一时间再见。”然后大家便一起送他走出去。
  “今晚故事的舞台是在大阪附近吧?”安静的店内响起酒吧老板的宏亮声音。
  “不见得,山伏可能是要让故事里的人物感觉起来像流氓,所以才会故意装出关西腔①。”我答道。
  “为了让故事里的人听起来更像流氓,所以才用关西腔……”看来老板很在意这点,“我是在关西出生的……”

  ①原文中,流氓所讲的话都是关西腔,关西腔则为日本关西地区的方言。


  破掉的玻璃窗

  1

  “今天好热。”
  “对啊,真的好热。”
  这一晚,来到April的熟面孔们一如往常地问话家常。今天实在相当炎熟难耐,据说白天气温高达三十七度,打破今年夏天的最高纪录。因此,比起调酒技术高超的老板最自豪的鸡尾酒,大家还是想先畅饮啤酒。
  门开了。
  “大家好。”
  “我们正在等您呢,地藏坊大师。要不要先来杯啤酒?”三岛向老板点了杯啤酒,弯着腰,让特别来宾走到他右边的座位。
  “唉呀,谢谢。”山伏说话的同时也坐了下来。在他右边的猫井将碍事的金刚杖靠在墙壁上。地藏坊用湿纸巾擦拭黝黑额上的汗水说,“今天真热,已经是土用①了吗?”
  没有比这句话还要普通的打招呼方式了。老板静静地放下一杯生啤酒,山伏一口气地喝了一半左右。
  “呼,真是畅快!”嘴边满是泡沫的他高兴地笑着。
  “看来今晚也很难入睡。”床川夫人用难受的表情环视在座的大家,“我很会流汗,夏天一定要整天开着冷气才行,我老公却很讨厌冷气,每次睡觉前都会说:‘喂,把冷气关掉。’这让我很难受……我看今晚大概又会做恶梦了。喂,老公,今晚让我开冷气睡觉好不好?”她用拳头,“砰”地敲敲丈夫的肩膀。
  床川答道:“再说啦!”
  身材丰腴的床川夫人,看起来的确很怕热。
  在这段无意义的谈话中,山伏又点了两杯啤酒、炸鸡和去骨火腿等下酒菜,闷不吭声地吃得一干二净,还毫不犹豫地点了鱼子酱这种奢侈品。
  “鱼子酱可是世界三大美味之一,另外两种是……”
  床川夫人一听到猫井的自言自语后,立即斩钉截铁地说:“松露。”
  “没错、没错。鱼子酱、松露……还有一种是什么?”猫井喃喃自语。包括在吧台内的老板,众人开始陷入沉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真是令人难受。
  “唉唷,这种事不用想得这么认真。”山伏的肚子大概已经填鲍了,他向老板点了一杯浪人之梦。
  “想开冷气和不想开冷气的人住在一起可是很伤脑筋的。我爸妈也常因此斗嘴。”西装店少东猫井说。话题已在不知不觉间绕了一圈,依旧回到冷气上。看来我们的话题在闹旱炎了。
  “诊所里的病患意见也很多,真令人头痛。病患们有时会说:‘冷气是不是开得太强了?’但我可是一边流汗,一边帮病人拔牙呢!”
  三岛牙医是很容易流汗的体质,他那秃得像电灯泡一样的头顶,从刚才就因为汗水而发亮。
  “对啊、对啊!我们店里的冷气也是。”猫井拿出Dunhill,然后递给地藏坊,并帮他点燃,“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山伏说声“谢谢”便抽起他最喜爱的烟,然后缓缓说,“虽然冷气这种东西跟我无缘,不过我曾被卷入一桩舆讨厌冷气的人有关的杀人事件。那名凶手用的诡计相当奇特。对了,松露也出现在事件中。”
  “又是杀人事件吗?大师,您到底遇过几起杀人事件?”
  其他人用责备的眼神瞪了说错话的照相馆老板一眼。这里的规则就是“必须把山伏的故事当做真实事件”,因为山伏本人坚持那些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因此我们绝不能抱有一丝怀疑。
  我们根本没人想听事实,只要故事有趣,其他都不重要。因篇我们都很期待这些能当下酒菜的故事,所以才会每星期都招待这位大师。
  “你这样不行唷,老公。”
  不知是否因为被床川夫人纠正而感到困窘,床川朝吧台喊:“老板!再来杯浪人之梦!”
  我挪一挪屁股,重新坐好。
  “虽然比以往快了一些,但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在橘色鸡尾酒被途上桌的同时,我依照惯例,说出那句台词。
  “好像很有意思,今晚就请说给我们听吧!”

  2

  地藏坊的奇遇——
  那年的夏天也非常炎热。
  我来到某处参观山伏塚和十三塚。山伏塚是祭祀因故遇害的山伏,而十三塚则是用来镇灵的修法遗迹。参拜这些东西,算是在我漂泊旅程中的一种慰藉。
  事情就发生在这段旅程的途中。
  因为我想去某处温泉泡澡,消除疲劳,所以我离开老街,走上一条山路。我走上像平底锅底的盆地,从山顶的羊肠小径下山。但即使走在树荫下,也无法抵揩酷暑的侵袭,汗水不断冒出,并沿颈后流下。太阳慢慢爬到头顶上,我的影子几乎完全缩在脚边。
  当我在下坡尽头发现那名可疑人物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热昏头了。只见一名穿着白色开襟衬衫和短裤的男子,像笺狗似地趴在路旁的树林里,闻着地面。乍看之下,实在很难不认为他是疯子,但看他认真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理由。
  “您在做什么呢?”好奇心旺盛的我停下脚步问。
  男子彷佛没察觉我的走近,惊讶地抬起头,“你是在问我吗?”
  明明就没别人在场,他竟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他大约五十五岁,脸圆得像个盆子,正用手按压旁分成一比九的稀疏头发。
  “是的,请问您是在找东西嚼?”
  “找东西?”他反问,随即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我在找东西。你看得出来吗?”
  “因为您看起来不像在树荫下休息。”
  “什么休息!我正拼命地找呢!”
  趴在地上的圆脸男子慢慢站起。与手持金刚杖的我一样,他手上也拿着一根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细长木棒。
  “您这么认真,到底是在找什么?”
  男子微笑,“我在找松露。”
  “松露……您是说在法国料理中常用到、生长在土里的蕈类吗?”
  “喔,没错、没错。就是你说的东西。我就是在找那个。”
  “可是……”
  虽然我没吃过松露如此豪奢的东西,但大概也知道是那是什么东西。它生长在土里,因此很难找到,而且也非常昂贵。我还听说它具有独特气味,所以一般常借着猪等动物的嗅觉找出它的位置。
  “光靠人的嗅觉就能找到吗?”
  我这个问题似乎令他相当高兴。他挺起胸膛,自豪地说:“没错。听说在法国是利用猪,意大利是用狗,而我则靠我自己的鼻子。这可不是人人都会喔!”
  我想,在炎夏的大太阳下,趴在地上找松露的却不是人人都会做的事。
  “那么,这附近有松露的味道吗?”
  他大大地点了点头。
  “其实线索不是只有味道,从周围的朽木和某种草类的生长状况也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味道则让我更确定这里是不是有松露。我总觉得这里应该有才对。”
  接着他用脚上的运动鞋咚、咚、咚地踩着地面,然后又擦擦鼻子。
  “您要挖挖看吗?”
  “当然要。”他将那根细长的棒子戳进土里,用翻动的方式挖掘。木棒似乎是挖掘松露时的必备工具。
  “它生长在多深的地方呢?”我询问正在挖地的他。
  他没有停下,一边挖一边回答我,“大概是五公分到十五公分左右吧——在这里吗?”
  他以画同心圆的方式,渐渐扩大挖掘范围,那动作看来相富熟练。我默默看着他持续挖了五分钟,却什么都没有。
  “唔,搞错了吗?”他转向我,耸耸肩表示遗憾。
  “再找一下,若还是没有,届时再放弃也不迟。”
  我用金刚杖的末端挖一挖那附近。那男子看到身为过客的我都这么做了,也只好再度挖掘。远处传来的蝉鸣与挖土的沙沙声持续了好一阵子。
  最后挖到宝物的是我。
  “是这个吗?”我指着土里一个像黑色肿瘤的东西说道。
  男子把脸凑过来,发出“喔”的欢呼声,“真是太棒了!很大耶!土里应该还有很多,我们再继续挖吧!”
  男子突然又燃起希望。他在瘤的周围轻轻挖掘,使整个松露慢慢露出,最后格于出现一个直径超过十公分的黑褐色硬块。
  “太属害了。啊,这个香味真是棒。”男子把松露放在掌心,一下子凑近闻闻,一下子又拿开一点,彷佛在欣赏柿右卫门①的陶壶一般。忽然,他似乎总算回过神,转头望向我,上下打量我一番,
  “你看起来像山伏……”
  这句话怎么到现在才说?
  “是的。我叫作地藏坊。”
  “这附近应该没有可供修行的地方,您要去哪里呢?”
  “我经过长途跋涉,想去泡泡温泉,轻弛一下筋骨。打扰您独自寻宝,真是不好意思。”
  男子大大地摇头,“别这么说。虽然推测出它位置的是我,但挖到战利品的是你。你也有享用它的权利。”他把松露抱在胸前,说出他的名字,“我叫莲池哲郎,就住这附近,要是你不嫌弃,请来我家坐坐,喝杯饮料。若您时间许可,要不要一起尝尝这东西的味道?虽然内人的手艺没有多好。”
  虽然没必要专程为了品尝香菇的味道而登门拜访,但我的竹筒里已径没有水,现正口渴得很。再加上莲池先生的语气相当恳切,因此我决定不客气地接受他的邀请。
  于是,一如往常,我就这么一头栽进灾难现场。

  ①柿右卫门,一五九六~一六六六年,全名为酒井田柿右卫门,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陶艺家,后为瓷器品牌的代称。

  3

  往前走不久,便遇到一个小小的溪谷。越过横跨溪流的桥,再沿溪流大约再走十分钟就是莲池哲郎的家。这一带似乎是别墅区,有几栋外型筒单大方的房子零散地座落在岸边。他的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一样——位于最远处、倾斜的山坡上,亦即整幢房子都在石崖上。而红瓦屋顶、白色墙壁、挂有蕾丝窗帘的窗户,再对比趴在地上寻找地下蕈类的主人——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一点都不相配。
  “好漂亮的别墅。”
  “这已经是老房子了。一年里,我大概会有六成的时间住在这里,其他时间则住镇上。说这是我的另一间房子也可以,但还称不上是别墅。而且这里很热,根本无法避暑,好处是空气不错,还可以溪钓!”
  “原来如此。但一年里有六成时间住在这里……这样离城镇不会太远吗?”我老实说出心里的想法。
  “只要有车就行了!我已经退休了,不方便可说是一种享受。内人原本也一直抱怨,但习惯后也过得很愉快,甚至连气喘的老毛病也完全痊愈了!”
  以莲池的年纪,退休还稍嫌早了点。
  “这里就只有您和夫人吗?”
  “对。不过内人的有人夫妇昨天趁暑假前来玩耍,所以我才这么拼命想挖出松露来当今天的晚餐。”
  我汗流浃背地爬上石阶,再经过一条用石板铺成的小路,便抵达玄关。
  “喂,幸子,有客人来了!”莲池哲郎向屋里大喊。他的夫人走出来看到我后,露处诧异的表情。
  “这位是地藏坊先生,是位修行僧。他刚才帮我一起寻找松露,所以我请他来家里坐坐,你去准备一点饮料。”
  “好。请进。”
  莲池夫人的年龄与她丈夫相距不大,却穿着一件缝有华丽褶边的粉红色洋装。红色屋顶、蕾丝窗帘这种有如少女般的梦幻装饰,或许出自她之手。
  “牛尾律师和森田先生正在喝茶。”她小声地对丈夫说,然后带我到客厅。
  我走进一间约十五张榻榻米大,有凸窗①的西式房间,里面共有四名男女正在喝茶聊天。冷气开得很强,让我送了一口气。
  “唉呀……”坐在藤椅上的女子看到我之后便停止说话,其他三名男子则反射性地把头转向我。出现这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们都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啊,律师,森田先生。欢迎你们来玩。”莲池虽然带着温和的笑容进入房筒,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他摩擦着暴露在外的手臂说,“哇,冷气好强喔,有点冷。”
  他可能很讨厌冷气。
  “很冷吗?冷气不就是这样!莲池先生每次都这这么夸张”一名将近四十岁的男子说。这个人可能是自由业,因为他不但留着及肩长发,还蓄着看起来有些装腔作势的胡子。
  “是、是,我知道了。各位要是不关冷气,就活不下去的话,那当然没关系。对了,地藏坊先生。”莲池站在我的旁边,一一为我介绍在座的人,“右边是住在隔壁的牛尾律师,他旁边是森田先生,也是邻居。这位是内人从学生时代就认识的朋友坂田温子小姐,与她的丈夫坂田健一。”
  最后他又向大家介绍了我。
  “幸会。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山伏。来,请来这里坐。”留胡子与长发的森田用脚将放在客厅一隅的空椅子拉了过来,请我坐下。
  “我去端饮料来。”莲池夫人往走廊走去,洋装的褶边随之摆动。
  接下来就是一阵令人有点不自在的沉默。
  那位叫作牛尾的律师是个体型中等的老年人。他先干咳了一声,“地藏坊先生,您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因为我游遍日本各地……”
  “您在造访各地的修道场吗?”
  “是的。我就像居无定所的浮萍。”
  “这正是牛尾律师所向往的浪人生活!”坂田健一用清晰的声音说。这个国家很少有像他这么适合高尔夫球装的人。他的皮肤八成就是在打高尔夫球时晒黑的。
  “我的确很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过坂田先生,请不要叫我律师,我已经退休了。”牛尾抓着漂亮的白发说。
  “结束事务所不等于丧失律师资格。称呼您为律师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是不是,老公?”坂田温子夫人或许是想和莲池夫人一样装年轻,以撒娇的口吻问。
  “让你们久等了。请用。”
  幸子端了冰红茶过来,然后与温子并肩坐在沙袋上,加入谈话。看来这是一群爱聊天的人的聚会。
  从他们天南地北的谈秸中,我渐渐得知每个人的背景。
  牛尾之前在东京开了律师事务所,虽然几年前已结束营业,但大家还是称他为律师。他曾担任某暴力组织的顾问,据说还曾有人朝他的事务所开枪!
  另一位客人森田是艺人培训班的经营者。听说他费尽苦心,好不容易才将一名年轻演员送入演艺圈,但我从不过问俗世,因而那名演虽的名字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所以那应该只是一间小规模的培训班。
  温子是家庭主妇,她老公健一则在某石油公司的总务课工作。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屋主莲池哲郎,他竟是退休的股市分析师!
  不,我想起他在专心寻找松露时,眼神似乎带着杀气,这是否代表了他是个为求胜利而不惜一切的人——开玩笑的。据说他早在几年前的股市崩盘前就已收手,搬来这里过悠闲的生活,现在只是玩票性质的买卖股票。他真正的嗜好是挖香菇和钓鳟鱼。他看来对这种生活感到相当惬意,我却察觉爱装年轻的幸子夫人觉得似乎有些无趣。
  他们问了我这个稀客一些稀松平常的问题后,又兜回原本的话题——不外乎高尔夫球、政局国际情势,以及职棒战绩的预测。唉,反正就是那些东西。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厚着脸皮来打扰各位,真是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然而莲池夫妻却大力挽留我,要我吃完松露后再离开。
  “那是地藏坊先生挖到的,请务必吃完再走。我可以开车送您到旅馆。”
  “对呀,如果您不嫌弃,今晚也可在此过夜。”
  这对夫妇似乎很好客。由于他们并非客套,而是非常诚心地邀请我,再推辞下去也不太好,于是我决定只留下来吃晚餐。
  “不过,不用开车送我了。只要走快一点,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抵达旅馆。”我不失礼但坚决地推辞留宿这件事,莲池夫妻也妥协了。
  “那么,我先失陪了。”牛尾慢慢起身,彷佛一直在等我们的争论告一段落。
  幸子说:“您今天也要睡午觉吗?”
  “这是我每天的习惯。”退休律师对我行个礼便回家了。
  “对了,地藏坊先生。您要不要来我房间看看呢?我有一些蕈类收藏喔!”
  虽然我对蕈类没什么兴趣,但主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堆起笑容,“请务必让我参观。”
  “那么,坂田先生,我们再继续决斗吧!”森田语出惊人。
  我还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事,富看到健一从桌下拿出棋盘和棋子,这才恍然大悟。坂田夫妻之所以和森田这么熟稔,大概是因为时常来此作客的关系吧!
  “我们也开始准备晚餐。虽然还有点早。我想向幸子讨教如何做菜!”
  “让客人帮忙,真是不好意思。那么,我们就去准备吧!”温子和幸子也订下计划。

  ——你问事件什么时候才开始?
  那我就开始说了。

  ①凸窗,Baywindow:突出于房屋墙外的窗户。

  4

  夏天的太阳终于西下了。
  我躺在位于东向的阳台的那张躺椅上吹风。下午五点后,天气就不再那们酷热那耐,也开始吹起阵阵清风。
  我刚才到莲池先生的房间参观过他的收藏品,听他说了一堆有关蕈类的事,最后他表示自己有点事要处理,因此直到晚餐前,我一直在阳台发呆。
  一个小时前,森田在棋盘上惨败后便回家。坂田健一在干做什么呢?
  厨房传来阵阵香味。我抬头仰望,天空还是很蓝。两只乌鸦彷佛对谈似地争相鸣叫,飞过蓝天。
  真是太悠闲了。
  我的身体完全放松,打从心底享受这份闲适,因此,当我听兄玻璃破掉的声音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发生什么事?
  我从声音的大小和它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阳台另一边——这栋幢子的西边——的玻璃窗破掉了。我猛然坐起来,打开落地窗,走进客厅。
  “真大声,那是什么声音?”独自坐在客听看电视的坂田健一皱眉问。
  “应该是从莲池先生的房间传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时只是单纯地以为是玻璃破掉。
  “要不要去看看?”健一站了起来,先往房间走去。温子也从二楼下来,幸子则从厨房过来。我们全都聚集在哲郎的房门口。
  “老公,怎么了?”幸子隔着门问,但没有回应,“我要开门了。”
  幸子轻轻打开房门。就在同时,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她软弱无力地倒向我,我把她交给健一后走进房间。莲池哲郎果然很讨厌冷气,因为房里相当闷热。
  只见蓬池哲郎倒在地上,面部朝下,发量稀薄的后脑勺有个令人不忍卒睹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头部。直觉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报警!”我盯着眼前的这幅光景大声喊叫。
  “是!”回应我的是温子。健一因为扶着幸子而动弹不得。
  我走近莲池,摸他的脉搏。很遗憾,血液已经停止循环,根本就不需要救护车了。他后脑勺的伤应该是钝器造成的,换言之,他是遭人杀害的。
  他杀?鞋道是有强盗闯进来吗?
  “地藏坊先生!”有人在叫我。是从外面传来的。
  我回头一看,拉式玻璃窗已全开,两扇窗户重叠,外侧的那一扇破了一个大洞。对面是隔壁的二楼阳台,穿着睡衣的牛尾律师正站在那儿。他可能还在睡午觉吧!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意外?”他可能只看到我,没看到倒在地上的莲池哲郎。
  我靠近窗边朝他喊道:“是有事发生,但不是意外。请您立刻过来!”
  牛尾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说:“我立刻过去。”然后就消失踪影。
  窗户开着,这就表示凶手是从这里逃到院子?可是,窗户为何会破掉?
  我将头伸出窗外靓察。
  外面是一片看来不常有人照顾的草坪,与隔壁牛尾家隔着一道细长的花坛——或许不是花坛,而是自己种的菜园——看来脚印应该不太容易留在院子里。
  我将头转向右边,看见一片陡峭的山壁,接着又望向左边。由于这幢房子建在石崖上,因此只看得见围墙,四周也没有人影,凶手可能早已逃逸。
  我继续将视线往窗户下方移动,映入眼帘的是铺满园艺用的白色石头与砂粒的大波斯菊花坛,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就散落其间,闪闪发亮。仔细一看,不只玻璃碎片,还有一本书。虽然书的封底朝上,仍可从书背看到书名——“菌类研究小史”。
  书掉在那边,这表示……打破玻璃的就是这本书吗?恐怕就是如此。说不定是莲池先生为了抵抗凶手而扔出去的。
  我回头看书架,发现书架上有个刚好可以放进一本书的空间。那大概就是《菌类研究小史》的位置。我接着倒退回门口。并努力牢记房内的布置。
  房内有书桌和铁裂书架,角落则有张圆桌及一张椅子——称得上家具的就只有这些——三面墙上都挂着放大并裱框的蕈类照,这些全是莲池从他的摄影作品中选出的杰作,状态也和我半小时前看过的相同。
  房里除了已死的莲池外,和之前不同的只有雨个地方,破掉的玻璃窗,以及莲池之前去欧洲旅游买的蕈类木雕摆饰倒在书桌前。形状矮胖可爱的摆饰上有些像是血迹的红色斑点。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努力要自己先冷静下来。
  “在警察来之前,就先保持现场的完整。你没事吧,太太?”我询问全身瘫软的幸子。
  她回答“嗯”后,便努力靠自己的双脚站稳,“我老公……我老公他……”
  我老实地回答:“他已经过世了。”
  接着,莲池夫人便完全不省人事。
  我将她抬到客厅的沙发上时,森田竟是和牛尾一起跑了过来。

  5

  本来计划在晚餐后散步到旅馆,接着悠闲地泡个温泉,但现在这快乐的计划完全泡汤了。原本现在应该是享受美味主菜的时候,我却只能空着肚子,接受一脸严肃的五分头警官盘问。
  着已经是他第三次询问。他一直重复“你从窗户往外看时,没看到任何人逃走,对吧?”、“案发现场没开冷气吧?”、“今天真的是你第一次和莲池哲郎先生碰面吗?”之类的问题。
  我一直不断地重复回答“是”和“没错”,虽然最后的两个问题是我提出的。
  “莲池先生是被闯入的盗贼杀害的吗?”
  我原本还担心五分头警官会拒绝回答,他却淡淡地说:“这点还不清楚。房子里很明显有很多人,强盗怎么可能会在大白天闯进来?这有点不自然。”
  这么说是没错,但如果不是强盗,凶手又会是谁?难道是对莲池哲郎恨之入骨的仇家做的?
  “莲池先生身上有抵抗的痕迹吗?”
  “他身上的外伤只有头部的致命伤。玻璃窗之所以破掉大概是因为被害者为了自卫,把书本扔出去而造成的。”
  嗯,果然连警方也认为玻璃窗是被死者所丢出去的书砸破的。
  “没问题了!你可以先离开了,待会儿再前问你。”那位名叫津川的刑警无趣地说,挥手把我赶走。他看起来至少比我小了十岁,态度竟然如此狂妄无礼。
  我回到最初的客厅。由于幸子因过度震惊而昏倒,现在在房里休息,所以在场的有坂田健一、温子、牛尾和森田,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全是外人,这让人觉得怪怪的。
  “夫人的状况如何?”我问从刚才就一直在照顾幸子的温子。
  “她的心情大致平静下来了。现在应该可以接受警方的讯问。”
  此时,耳边传来刑警们轻声细语着爬上二横的声音。他们大概是想观察幸子夫人的状况后再问她一些事。
  “警察好像把我当成犯人一样。”健一用低沉的声音说,“就好像杀害莲池先生的凶手在我们当中似的。这怎么可能,这起案件是强盗犯下的吧?”
  “警方好像不这么认为。那位津川刑警说:”从强盗案的角度来看,这起事件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似乎是因为强盗不可能在大白天闯入一户有这么多人在的房子里。”我说。
  “不是强盗,那会是谁?难道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都有嫌疑吗?”
  健一的心情看来很不好,森田安慰他:“算了、算了。”
  “唉,先别那么激动。刑警说不只是当时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有嫌疑,住在附近的邻居也一样可疑。”
  “你说什么?”坂田夫妇异口同声地说。
  “总之,好像连我也被当成可疑分子。因为莲池先生对我特别亲切,所以他们也认为我的嫌疑重大,还一直问我的不在场证明。”
  “说到不在场证明我就头痛。我说我在睡午觉,那个津川刑警竟然还‘哼’了一声。”牛尾似乎也很不满。
  森田提出了反对意见,“您说什么?您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地藏坊先生进人命案现场时,您不是站在阳台上说:”怎么了?“如果您是凶手,应该不可能那么快就回到家!这么简单的道理,警方应该能懂吧!”
  “没错!”、“就是啊”坂田夫妇点头称是。
  “森田先生当时在做什么?”温子问。
  “我啊……为了一扫在棋盘上惨败的沮丧心情,回到家后,就拿出一堆之前录下的录影带观看,只是没有任何人能帮我作证。”
  “可是,就算没有证人,你也应该有不在场证明才对。”这次换牛尾对森田说了,“我听到山伏先生叫我,正要跑过来时,刚好看到森田在他家里。”
  据说牛尾从窗户看到森田看录影带看得正入迷,便对他说:“莲池先生家好像出事了。”这就是为何他们两人会一起跑来。
  “森田先生在家里没听见玻璃破掉的声音吗?”健一问。
  森田抓抓胡须,“嗯!因为当时阿诺史瓦辛格正在影片中大开杀戒。”
  “牛尾先生是因为听到‘锵’的一声才醒来的吗?”我问。
  “没错,虽然我那时也该醒了。当时的我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打破我家的玻璃!等我走到阳台,便看到莲池先生房间的玻璃破掉,山伏先生也在那里。我听到山伏先生说:‘发生事情了。请过来一趟。’便赶快过来,当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如果警察有那么多闲工夫怀疑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倒不如好好盘问一下附近的可疑份子。”森田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没错,我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牛尾和森田的不在场证明如同前面所述,在房子里的坂田夫妻、幸子夫人和我,也可以互相为对方作证。一听到玻璃破掉的声音,我除了看到在客厅的健一,同时也目击幸子从厨房出来,温子则从二楼下来。
  “对了,坂田夫人,您不是一直待在厨房吧?我看到您从二楼下来。”虽然这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我还是直接提出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晚餐已准备得差不多,我便回到二楼的房间休息一下,但幸子一直待在厨房里,因此我们两个人是分开的。”
  “不过,你待在二楼本身就是不在场证明,所以没有问题。”森田说,健一也点头表示赞同。
  “那是当然的,就算我们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需担心,因为我们当中根本就没人有杀害莲池先生的动机,不是吗?”
  我这句无心的话引起了奇怪的反应。这些人似乎都不这么认为,因为不只坂田夫妻和森田,就连牛尾脸上也在瞬间出现紧张而不自然的表情,并默不作声。
  “是啊,当然了。”森田约莫隔了两秒才回应。那两秒真令人感到相当不自在。
  我心中涌起许多疑惑,或许我必须重新思考,是否真的浪人有杀害莲池先生的动机。他们会不会不欢迎我去刺探这个问题?
  “已故的莲池先生他——”
  正当我要开始说的时候,一阵形式上的敲门声响起,门被打开了。原来是津川刑警。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看来我必须再详细请教各位一些问题才行了。”

  6

  整起事件的状况完全改变。
  某人为了行窃而闯进屋内,结果被莲池先生看到,于是窃贼便拿起桌上的蕈状摆饰殴打他,然后从窗户逃逸无踪的推论——被推翻了。
  为什么?
  包括牛尾和森田在内,全部与事件有关的人已是第四次被个别叫去餐厅问话。
  津川刑警当时告诉我,“杀害莲池先生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家里的人,或是隔壁邻居。而隔壁邻居指的就是牛尾先生和森田先生。我现在就说明其中的道理。
  “比邻牛尾先生与森田先生的那户人家是阿部家。在案发时,也就是下午五点多时,有四位邻居聚集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准备烤肉。和这幢房子不同,这户住家并非建在石壁上。阿部家的庭院正对着马路,所以,如果杀人犯是从那里逃出,这些人一定会看到。但根据他们的证词,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此外,凶手也不可能是从阿部家的反方向,也就是东边逃走的,因为也有其他证人证明这点。当时有两个人在距离三十公尺的东侧对岸钓鱼。虽然他们无法将石壁上的每间房子都看得很仔细,但要是有人朝东边跑去,从他们的位置一定能看见。他们证明曾听见玻璃破掉的声音,只是没看到任何身影,而且在警方抵达前,也一直待在那里,还表示当时并没有任何人或车子经过。至于北边和南边则都是陡峭的斜坡,所以凶手也不可能从那里逃走。因此,如同我一开始说的,凶手不是这幢屋子里的人,就是隔壁的邻居。”
  刑警突然这么说,让我不知该回应什么才好。我本来想问他,那些证词是不是真的完全可以相信。但我想,这应该是警察做了详细调查所得的结果。不过,我还是提出心中的疑点。
  “但是,那些被列为嫌犯的人不都是死者的至亲好友吗?他们应该都没有动机吧?”
  “就因为是至亲好友,才会有许多问题。刚才和幸子夫人谈过之后,我们已经掌握几点事实。”
  我问警察所谓的事实是什么,他却不肯再透露。不过根据我的观察,大概是金钱方面的问题。莲池退休之后,似乎从事与高利贷相关的工作。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但金额确实大到足以令人萌生杀意。
  “我并不清楚,我没有那方面的问题。”津川用指尖敲着桌面,发出叩叩的声音,“而你的问题嘛……目前都还不能下定论。”
  这种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善。津川一定认为只要稍加调查,说不定就能找出他们之间刻意隐瞒的关系,而且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行窃。
  “可是,牛尾先生和森田先生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嘛……不知道!”津川的语气冷淡。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以为我和他们串供吗?这真令我感到意外。
  “我就老实说吧!你们提出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建立在‘玻璃窗破掉的时间等于犯案时间’这个前提下,但那真的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吗?”
  “难道不完美吗?”
  “是不完美。窗户破掉和杀人这两件事,说不定根本没有关系。各位听见的‘锵’的声音,说不定是用录音带事先录下来的。”
  “也就是说,是为了要混淆犯案时间?”
  “没蜡。凶手很可能是在五点之前,也就是各位听到玻璃声之前,就已经行凶了。当时凶手可能是将预录玻璃破碎的录音带藏在暗处,按下开关后便离开。这样一来,在大家听兄玻璃破掉的声音时,就有不在场证明了。”
  “但现场的玻璃窗不是真的破了吗?”
  “那是凶手设法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打破的。只要先在玻璃上贴胶带再敲破就可以了,这种手法在小偷闯空门时相当常用。接着,为了假装玻璃是被死者所丢出的害砸破的,就把什么《菌类研究小史》丢到窗外,这么一来便大功告成了。”
  原来还有这一招。但是……
  “您找到那台录音机了吗?”
  “还没。”
  “所以,刑警先生,您的推理根本只是空谈。如果凶手真的设下陷阱,那他并没有机会拿回录音机,所以录音机应该还留在现场。”
  津川顿时语塞。
  “又或者是,您可能认为录音机不在命案现埸,而是在隔壁房间。不过,那也不对,因为从发现尸体到警察抵达现场的这段时间,我们全聚集在客厅,不可能有有人机会可以偷偷处理掉录音机。”
  刑警发出的声音彷佛一只遇到敌人的狗,“唔……我投降了。没想到你想的竟然比我还多。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发誓绝对是真的。那‘锵’的一声真的是玻璃破掉的声音,绝对不是用录音机播放的。”
  “真伤脑筋。”刑警像孩子般咬着指甲,“这样一来,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但另一方面,目前的状况又显示凶手就在你们当中,真伤脑筋,嗯嗯……-”
  他喃喃自语的内容与其说是露骨地表达他心中真正的想法,还不如说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而故意说的。我再多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于是选择保持沉默。
  不过,刚才津川刑警的话里似乎隐藏了一把能打开另一扇门的钥匙,于是我陷入了沉思。
  或许房间传出玻璃破裂声的时间不是犯案的时间。
  或许玻璃窗不是被死者丢出去的书砸破的,是有人为了混淆视线,才故意将书丢在窗外。
  如果真是这样……
  “刑警先生。”我终于开口,“有件事我想去命案现场确认一下,能不能请您陪我一起去?”
  津川白了我一眼,“你想确认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如果真如我所料,那么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7

  “谜题篇到此为止吗?就连你确认了什么,也要我们猜吗?”猫井又拿出一根Dunhill,一边帮山伏点燃一边说。
  “当然。”
  地藏坊吐出的紫色烟雾朝着我的鼻子飘来。我感到那阵烟彷佛在嘲笑我“就凭你?你是不会知道的。”
  “坂田温子、坂田健一、牛尾和森田,都有杀人动机吧?凶手就在他们当中,对不对?”床川夫人将身子向前倾确认。
  “没错。”
  “凶手只有一个人?”这句话是三岛问的。
  “是的。没有共犯。”
  提问的人和回答的人未免也聊得太顺畅了。在现实的犯罪调查中,谁敢提出“凶手只有一个人”这种问题?
  算了,不追究。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线索,因为如果凶手是坂田夫妻其中一人,应该不太可能单独犯案。不,牛尾和森田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凶手也有可能是坂田夫孀中的其中一人。
  “房子里没有类似录音机之类的东西吧?”现在换床川提问了。
  “完全没有。”
  大家全都盯着我看,彷佛在说:“你也问个问题吧!”我却没有任何头绪。
  等等、等等,不能为了耍帅就随便提问。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总之,无论凶手是稚,都必须先揭穿他的不在场证明才行。因为所有嫌犯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建立在“玻璃窗破掉的时间等于犯案时间”这个前提下。那么,如果玻璃破掉的时间和犯案时间不一致,所有嫌犯的不在场证明就都不成立了。“锵”的声音是伪装出来的,而凶手是在大家听见声音之前就犯案了。对,朝这个方向思考一定不会有误。
  猫井、三岛、床川夫妇不理会沉默的我,又陆续向山伏提出一些问题。他们的声音完全没传进我耳里,我很少这么认真地思考山伏的谜题。
  嗯……所以,“锵”的声音是假的?可是凶手没有使用录音机,会不会是他在命案现场准备了另一片玻璃,然后将它打破?我打断其他四人的话,向地藏坊提出这个疑问。
  “没有其他破碎的玻璃了。”
  啊,是吗……这么一来,“锵”的声音果然还是命案现场的玻璃窗所发出的。
  命案现埸的门是关着,所以案发后回到客厅的坂田健一也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用《菌类研究小史》打破窗户。那么,玻璃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破掉的?比如说,在现场放置一个人类听不到的超低频率制造器,利用音波把玻璃震破之类的?不,如果真的在现场发现那种机械,一定会立刻被识破。
  那这个方法如何?事先将某种特殊药品涂在窗上,使它接受日照后,产生化学作用,藉此让玻
  璃破碎……
  “落在窗外的玻璃碎片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呢?”
  这个问题是我根据“某种特殊药品产生了化学变化”这种天马行空的推论提出的。我看见山伏的表情起了细微变化。他一边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嘴巴也在瞬间紧绷了一下。
  太好了,说不定真的被我猜中了!
  只是,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一瞬间,我到的回应是:“不,玻璃碎片没有什度异常之处。”
  可恶!刚才山伏为什么会有所动摇?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却觉得只要继续努力下去,今晚似乎可以打败他。
  “破掉的玻璃碎片没有什么异常之处”的回应,让人觉得很含糊。也就是说,除了玻璃碎片之外,还有其他怪异的地方?如果不是玻璃碎片,那又会是什么?
  “各位好像还是不知道答案?”地藏坊熄掉香烟说。
  “我这次还是投降了,大师,请赶快告诉我们……”
  不过,我打断了床川夫人的投降宣言,“请、请等一下。我想再思考一下。”
  这是,山伏竟然说——
  “呃,我没时间再继续聊了……”
  其他的人也随之附和,一那么就请您公布答案吧!
  卑鄙,太卑鄙了!奸诈!他一定察觉到今晚有危险,所以才以时间为挡箭牌,试图以此逃过一劫。
  这是一名修行者该有的行为吗?
  我叹了口气,“没办法……请告诉我们吧!”
  或许是因为我对他投以责难的眼神,山伏大声地干咳了几声,彷佛想掩饰自己的坏心,“那么,我要说了。重点就放在命案现场的窗户。”
  床川夫人光是听到这句话,便不断地点头,真不晓得她是否真的了解。
  “我们发现莲池先生的尸体时,命案现场的拉式窗户是开着的;而重叠的两扇窗户中,外侧的那扇已经破了,从这点看来,我们可以判断,玻璃被打破时,窗户应该是关着。因为如果窗户一关始就是打开的,在遭到物品冲撞时,内外两扇玻璃应该会一起破掉才对。”
  猫井和三岛也点头称是。
  “我一想到这里,脑海又浮现出新的疑点。若窗户是关着的,不是很奇怪吗?因为莲池先生不喜欢开冷气,所以当我们发现尸体时,房里的冷气是关着的就可以理解;但窗户关上就很奇怪,如果不开冷气,窗户应该会打开,让风吹进来才对,怎么会刻意关上呢?”
  “嗯……”我喃喃地说。听到这里,还是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怎么也想不出为何莲池先生会在盛夏午后,把没开冷气的房间的窗户关上,所以我决定重新思考——窗户会不会原本就是开着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在点头。
  床川插嘴,“您的意思是原本开着的窗户被关上的同时,玻璃就被书砸破?”
  山伏拿起鸡尾酒润喉喉,“是的。莲池先生和凶手可能基于某种理由——例如要开始密谈——所以暂时关上窗户,但接着便出事了。被害者朝凶手丢书,正好砸破玻璃,不过光是这样,还是不能证明任何事。”
  那孩怎么辨?要怎么想才行?
  “如果说窗户从头到尾都是开着的,根本就没有关起来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不,那是不可能吧?”猫井反问,“如果窗户自始至终都是开着的,不就表示两扇窗户是重叠的吗?因此不就是被书还是其他东西砸到,应该都会一起破掉才对;现在却只有一扇破掉,而且还是外侧那一扇,这实在说不通。总不可能是那个物品穿过内侧玻璃吧?”
  地藏坊也缓缓地点了点头,“确实不可能。因此不论是书还是其他东西,应该都是从房子外面丢进来的才对。”
  大师在说些什么啊?
  “唉呀,这也很奇怪。您刚刚不是说破掉的玻璃碎片散落在房子外面吗?如果是从外面丢进的东西打破玻璃,碎片应该会掉在房间里才对。”
  “而且,就算是从屋外丢东西进来,只有一片玻璃破掉也很奇怪。两扇玻璃一定会一起破掉才对。”
  床川夫妇一搭一唱地提出异议,地藏坊仍是一副蛮不在乎的表情。
  “有一个答案能一次解决你们的疑惑。我和津川主任到现场去确认的就是这点。陷阱就在没破的那片玻璃上。”
  原来如此。破掉的玻璃碎片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山伏刚才这句含糊的话,原来另有含意啊!那么,所谓的陷阱又是什么?
  “所谓的陷阱是什么,各位还不知道吗?我要公布答案了!没破掉的那扇内侧的玻璃窗,其实是一片‘怎么砸都砸不破的玻璃’。”
  “啊!”我大叫,“防弹玻璃!”
  山伏微微地笑了笑,“一点都没错,真不愧是青野先生,脑筋转得真快。”
  他竟然夸奖我!但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说到这里,我也应该公布凶手的名字了。就如同各位所想的,凶手就是牛尾律师。他在担任暴力集团顾问时,事务所曾遭人开枪,因此他大概知道防弹玻璃可以在哪里买到,或者也可以直接将他以前使用过玻璃带来此。牛尾律师是趁莲池先生住在城里时,将房里靠内侧的玻璃换成防弹玻璃,为日后的杀人作准备。”
  虽然我看起来或许还不太能全盘接受,但已能承接地藏坊的推理。他也继续说明下去。
  莲池哲郎并不知道自己房里的其中一片玻璃窗已被换成特殊玻璃,大概是因为肉眼无法分辨吧!
  终于,下手的时机来临了。
  凶手抓准时机,假装要午睡而回到自己家中,却从后门偷偷回到莲池家,与莲池先先碰面;而此时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牛尾按照预定计划,用蕈状摆设杀了莲池。
  问题就在这里。牛尾随手拿起一本书,丢向窗外,然后离去,不过这时玻璃窗还没破,等到他回到家后,才用某个东西往犯罪现场的窗户掷去。至于使用的物品,大概就是铺在窗外花坛里的石头吧!他一定是事先捡了好几颗石头,以防没有丢中。由于内侧是防弹玻璃,外侧——也就是较靠近他的玻璃——则是一般的玻璃,所以当石头命中后,便只有外侧的玻璃破掉。
  锵!
  碎掉的玻璃碎片被防弹玻璃反弹回来,在夏天的艳阳下散落在花坛里。而屋内听到巨响的人也合急忙地跑过来,发现尸体、破掉的玻璃窗、散落在窗外花坛内的玻璃碎片,以及一本书。如此一来,牛尾便成功延迟他犯案的时间。
  听完山伏的推理后,众人便意思一下地发出“喔”的感噗声,然后疲累地靠着椅背。
  “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讲这么闷的故事给大家听,真是不好意思。”地藏坊站了起来,拿起金刚杖,“那么就先告辞了。”
  我们也站起来,谢谢他讲了一个可以当成下酒菜的故事,目送他离开。
  “下星期六再见。”
  “慢走。”
  送走特别来宾后,我们回到座位上,各自再点了一杯酒。老板用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您在想什么呢?表情这么认真。”
  针对我的问题,他率直地回答:“我在想世界三大美味。因为一直想不出来,所以心情很糟。松露、鹅肝酱,还有一个是什么?”


  天马博士升天

  1

  傍晚时,看到客人把一些白色物体从雨伞上甩落,才注意到原来外面正在下雪。走到外面之前,我完全没想到街上已变成一片银色世界。降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会一直下到翌日清晨。庆幸的是明天是星期日,因此不会造成上班不便。
  “那么,我先走了。”
  我将店交给朋友后,便立起大衣的领子,急忙前往April。
  即使下雪,也不能阻止我出席每星期六晚上的聚会,不过要是天空下的是长矛,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为了驱走寒意,我边走边大幅地挥动双手,没来由地满心期待着。特地在这种天气走上一趟,一定能听到值回票价的故事。
  抵达这间被雪覆盖的休息场所后,才一打开门,便看见熟面孔——少东猫井,三流牙医三岛、照相馆的床川夫妻,以及固定的特别来宾山伏地藏坊大师——都已到齐。
  “欢迎光临。你不只肩膀上有积雪,连头上都有呢!”
  听老板这么一说,我便在门口跳了跳,借此抖落身上的雪。店里暖气很强,让我原本冰冷的脸和手也渐渐暖和起来。
  “哇!青野先生,你简直就像个雪人呢!雪是不是越下越大?这样下去,搞不好明天就没办法做生意了!”
  从猫井的口吻中听不出他究竟是感到困扰,还是因为能偷懒而感到高兴。我的店明天大概也是门可罗雀。
  “连街上都这么冷了,山上一定更冷吧!”床川边说边替山伏倒啤酒。
  肤色黝黑的地藏坊,脸上微微泛红,“咳、咳”地干咳了几声。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呃,站在他的立场,大概也只能这么回答。
  “不过,这种下法还真是吓人。要是在山上,这样的夜里似乎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床川夫人背脊发凉似地耸耸肩。她的声音娇柔得不符年龄,不过的确相当可爱。她今晚穿着看起来相当温暖的黄色毛衣。
  三岛的手里拿着一片拖着长长起司的披萨,“下雪的夜晚真的带了点神秘感,总觉得会有妖怪出现,或有什么诡异的事件发生。”
  我和他一样,边啃着披萨边听他们闲话家常。
  虽然一直暗自期待别人先开口说些有趣的故事,不过一旦放松了心情,自己便想主动说些什么。
  “我倒是看过一本书,里面谈到一个在雪夜发生的神秘故事。听说那是一百多年前,发生在英国乡村的真实故事。”
  “是不是出现雪人①之类的怪物?”猫井性急地问。
  “不,不是那种老掉牙的故事。事情发生在二月的某个早晨,村民们在积雪的道路上发现一道怪异的脚印。不,应该说,是很奇怪的痕迹,他们连那个究竟是不是生物的脚印都弄不清楚。”
  由于我说得非常耸动,大家不禁将身子微微前倾。只有山伏还悠哉地将最后一口披萨送进嘴里。
  “那道足迹乍看之下有装上铁蹄的马匹的足迹,但有一个关键性的证据证明那不是马蹄——那不是四只脚所走过的痕迹。话虽如此,却也不像人的足迹。由于只有一条像马蹄的足迹留在路上,简直就像一只装了马蹄铁的雨伞怪②在路上‘砰、砰’地跳着走。”
  众人似乎各自在脑中想像那幕情景。他们轻轻地点头,彷佛在说:“那还真怪呢!”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怪了吧?但更怪的还在后面。此足迹让村民们很纳闷,便跟着那道足迹往下走,没想到那足迹竟越过红砖墙、穿过干草堆,无止境地往前延伸;此外,更令人惊讶的是,听说当村民们追着、追着,一遇到民宅,才赫然发现那足迹竟然越过屋顶。就算那是一匹会表演杂耍的马,也不可能走在屋顶上吧?”
  床川夫人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了,那道足迹是呈一直线前进的吗?”
  “不是的。足迹延伸到好几户人家的玄关前,然后再转弯。而且这道足迹并非只出现在单一个村子里。它越过原野,渡过河川,经过了好几个村庄:一村接着一村,一城又过一城。据说全长长达六十公里!”
  虽然我毫无理由应对此感到骄傲,不过还是挺起胸膛,露出一副“怎么样”的姿态。
  “你说的是真的吗?”三岛似乎怀疑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陷阱。不过很抱歉,这个真实故事在很多书上都有提到。
  “那到底是什么呢?”
  床川希望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获得解答,但我实在无法给他答案,因为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怪异事件,谁也不知道真相。
  “如果是恶作剧,也是非常大费周章的恶作剧:要在一夜之间做出那么多足迹,少说也需要好几百人。当时这起事件当然引起一障骚动,有许多人提出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可能是雁之类的鸟类足迹;有人质疑犯人是不是老鼠;也有人说那是狼干的好事。但这些说法都不足以令人折服。众说纷纭中,有个最有趣的说法,就是那道痕迹可能是由绑着锁头的气球所留下的。飘在半空中的气球,‘咚、咚、咚’地在地上留下足迹般的痕迹,虽然很辛苦,但用来说明越过干草堆或屋顶等情况,似乎还颇合理。不过,由于那个夜里的风向完全不固定,因此这个假设也被推翻了。总之,这一切都还是个谜。好像还有人相信那是恶魔的足迹!”
  “嗯,还真是不可思议。感觉像是幻想。”床川似乎对这个故事感到心满意足。
  床川夫人却不然,“我好想知道那道痕迹到底是什么。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你们不觉得没得到解答,心里总是痒痒的吗?大师,听完这个故事以后,您有什么想法呢?”
  她将矛头转向了地藏坊。此举似乎令大师感到意外,因为他困惑地皴起眉头,显得有点不耐烦,提问者却毫不介意。
  “我很想听听看您精湛的推理。我想,大师心里一定已经有个答案了吧?”
  山伏的一只手在脸前晃啊晃的,机灵的猫井立刻拿出Dunhill烟,塞进他手里,并帮他点燃。地藏坊吸了一口后,缓缓地开口。
  “很遗憾,光是听青野先生的叙述,我很很难出什么确切的东西。因为资讯不足,没办法进行推理。”
  床川夫人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喔,是这样啊……我原本还以为凭您这么聪明的头脑,一定能提出什么独特的见解呢!结果还是没办法。”
  我心想,就算你再怎么任性也没用。
  床川夫人看起来相当不甘心,在她身旁的丈夫说“好啦、好啦!”来安慰她,三岛和猫井则面带微笑望着夫人,至于山伏呢?他则是干咳了几声,彷佛想挥去那种不自在的感觉。
  “要是我人在现场,说不定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
  “是吗?”夫人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投向山伏。
  地藏坊大师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我当然能找出真相。我也曾经看过遗留在雪地上的奇妙足迹喔!只是那并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留在命案现场的足迹。”
  众人瞬间停止了动作。命案?看来差不多要开始了。想必非常有趣,就请他赶快说吧!
  我转向吧台,点了一杯山伏爱喝的橘色鸡尾酒。这杯酒的名字“浪人之梦”很符合长途旅行后,暂时在这个镇上驻足的他。
  舆我们早有默契的老板已准备好酒,随即送了过来。那么,接下来只差我的开场白了。
  “好像很有意思喔!请说给我们听听!”

  ①一种傅闻中出没于喜马拉雅山的神秘动物。它的外型介于人与猿之间,身上布满毛发,身高从一点五到四点五公尺不等。
  ②原文为“唐伞のお化け”,一种传说外形酷似雨伞、独眼、独角的妖怪。

  2

  地藏坊的奇遇——
  那是数年前的冬天。
  四处漂泊的我沿着日本海南下。风咻咻地吹着,海浪拍打在岸上,传来阵阵沉重的声响;偶尔有雪片飘落肩膀,我就这样从北往南走。我的旅程并无目的地,因此赶路是必要的。我深深地沉浸在自省中,不发一语地走了好几天。
  就在连日来的云层消散,终于能仰头看见青空的那天,我恰巧走在因积雪而呈现一片银白色的滨海道路上,朝应该有几间便宜旅社的城镇前进。走着走着,前方分成两条岔路,我没多加思考,
  直接往左边走去。没想到,这条坡道越来越陡,最后竟通到山崖上。崖顶相当平坦,像座了望台,可将日本海波涛汹涌的白色浪花尽收眼底。有栋房子伫立在此,这条路则一直延伸到白雪皑皑的深山中。要到隔壁城镇根本无须越过这座山,因此照这么看来,我大概是选错路了。
  我眺望海面,叹息了几声。在此稍作休息的同时,也低头往崖下观看。我最初走的那条滨海道路除了会通到陡峻山崖,似乎也可直通邻村。我很想往下跳到那条路上,但雨两的落差将近有二十公尺,只好作罢。虽然麻烦,但也只能折返回先前的那个三岔路口。
  “真是没办法——好吧!”
  我对自己下令后,突然感到背后似乎有道视线正盯着我。这里应该没人才对——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回头一看,竟然让我看兄一个令人意外的东西——一头山猪正从树林间悠闲地走出来。当然,山猪并不稀奇,但这可不是一头普通的山猪,它的体型和一头小牛差不多,令人惊讶之外,更恐怖的是它眼中那种毫无理由、带着杀气的邪恶眼光。
  这家伙不好惹。危险!
  要是我慌张地拔腿就跑,它大概会露出獠牙向我冲来。我命令自己冷静,思考应对方式。为了不输给它那锐利的眼光,我也回瞪它,然而对方非但毫不畏惧,似乎还接受了我的挑衅,用前脚刨着地面,看来随时都有可能朝我扑来。
  已经没办法逃走了!我做好心理准备,双手紧握金刚杖准备迎击,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只好把它击倒。
  “这位大师,千万别动!请保持现在的姿势,不要乱动!”
  有人大喊。我用眼角余光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白袍的老人,双手拿着一个小盒子站在树林前的一同小屋前面。
  “交给我就行了。乱动可是会受伤的。”
  交给我就行了?如果他手上拿的是列枪,我倒还能放心,但我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身材瘦小的人要如何帮我脱离这个困境。
  山猪的呼吸变得急促,差不多要冲过来了!于是我将手杖摆在身体前方,敌人彷佛也在等我做好准备,用脚踢着大地。
  我紧盯着朝我笔直冲来的山猪,视线一隅却看见从那名白衣男子的手中放出了某种东西,只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头看清楚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
  在发狂的野兽与我剩下大约五公尺的距离时,我大喝一声,同时拔出刀来。一道白色弧线闪过,鲜红的血液溅散在空中。我像斗牛士般,闪过它那即使喉咙被割裂,却仍朝我冲来的庞大躯体。

  ——你问我哪来的刀可拔出?原来你不知道。自古以来,修行者所持的金刚杖都暗藏玄机。这样,若在山中遇到危险才能保护自己!当然,那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我现在就带在身边。

  败阵的山猪步伐蹒跚,却又重新站稳,回过头再度冲向我。然而,它的身体彷佛已不听使唤,偏离了目标,一头撞上粗大的杉木树干,四脚朝天地倒下,并这么升天了。
  “哇,你的居合斩①真是漂亮!吓了我一跳。”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时,白衣男子一边说一边走向我。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兴奋。
  “我是不得已才杀生,要是我不这么做,有危险的会是我。”
  “刚才真是千钧一发,这样是正当防卫。”
  我仔细观察这名男子,他大约六十岁出头,散乱的头发像雪般斑白,鼻子下面也蓄着浓密的白胡子。笔挺的白衣下穿了一件羊毛背心,长裤的褶线烫得笔直,鞋子也擦得发亮。这位外表称头的人到底是谁?看到白衣的第一个联想当然就是医生。
  “您是那间房子的主人吗?真是抱歉,打扰您了。”
  对方露出微笑,“哪里、哪里。要是你没有经过的话,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被它攻擎呢!看来我自制的武器好像派不上用场。”他指向掉落在十公尺外的地上的く形的金属板,然后将它拾起。
  “那是什么?”
  “那是我自己发明的武器。要不要看看?”
  他递给我的柬西看起来有点像回力镖。
  “没错,这是回力镖,不过不是普通的回力镖。这是‘遥控回力镖’可以控制它的发射与飞回,连在空中飞行的轨道也可以控制。只要用这个。”他轻轻摇晃他手中的小盒子。
  “你是说,这个东西可以操纵回力镖?”
  “是的。只是今天的风太大,所以无法操控得好,但真的的是个很惊人的武器喔!”
  这武器的确令人瞠目结舌。按了一个按键后,回力镖就会射出,只是它不但远远偏离目标,还像纸飞机一样,在几公尺外的地方摇摇晃晃地飞着,根本没回到主人的手上。我看,就算真的命中山猪的眉心,山猪八成也不会发现自己受到攻击吧!如果他真的觉得我陷入危险,应该直接用手射出才对。
  丝毫不知我心中真正想法的他,正爱怜地抚摸他的回力镖,对他而言,那似乎是件非常宝贵的作品。
  我从怀中拿出一强半纸②,擦掉刀子上的血迹,然后收回刀鞘。
  “这把手杖是你发明的吗?”
  针对他的问题,我回答:“不是。”
  “什么,原来不是你发明的,亏我还觉得这个东西很棒,在心里暗自钦佩呢!”
  他第三次提到“发明”这个词汇了。
  “恕我失礼,请问您是发明家吗?”
  “没错。我是发明家。咦,你很惊讶吗?”
  我收起表情,“没有。”
  “你的眼神充满怀疑。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这个遥控回力镖虽然是实验品,但还真是丑态百出。”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伤了他的心,幸好,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不过,这位大师,别看我着副模样,我不但有工学博士的学位,还有十种发明专利跟三十多种新型专利。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证据。”
  “不,我没有不相信。”
  “唉,在这荒郊野外遇到一个自称是发明家的人,一般人都会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脑筋有问题,所以你讲话也不用这么客气。下面的村民也都把我当成怪人,我习惯了。”
  我一时词穷,不知该回答什么。
  “对了,那家伙啊……”发明家竖起大拇指指了指那头倒在地上的山猪,“是你解决的,所以,你想主张对他的所有权吗?”
  我一时之同无法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指,如果你不需要它,可不可以送给我?把它煮成牡丹锅③,应该会很好吃!”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煮或烤应该都不错,反正我也不可能拖着它走。”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发明家舔了舔嘴唇,那模样看来颇为低俗。
  “如果要到镇上,是不是一定要走下面那条路?”我问。
  正抓着猎物的脚想拖走的他回答:“是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走错路了?不过,你也不必往回走,这片树林后面其实有一道往下的石阶。虽然陡峭,但总比你往回走要轻松得多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先告辞了……”
  正当我想离开时,他可能为了想酬谢我解决掉山猪吧:于是邀我到他家里喝一杯。
  我指着身上的铃悬,“但是,您也看见了,我这么脏。”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我这么说,对方也不可能会回应:“喔,对啊,那还是算了吧。”
  最后,我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①居合斩,瞬间拔出刀子砍投敌人的一种剑术。
  ②半纸,长约三十四、宽约二十四公分的纸张。
  ③牡丹锅,将山猪肉与蔬菜用味噌炖煮的料理。

  3

  发明家的房子家从外观看只是一间老旧的木造农舍,一打开门却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从天花板垂下一盏有蓝色灯罩的小吊灯,墙壁上挂着罗特列克①的复制画。光亮漂浮的走廊右边有几扇附有金色门把的房门。整间房子充满西洋风格。中央空调似乎开到最强,因此屋内相当暖和。
  “有客人来了。”他朝屋内大喊,然后招呼我进去。
  我原本以为他叫唤的是他的妻子,但伴随拖鞋声出现的竟然是一位轮廓深邃,宛如阿波罗神般的俊美青年。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的俊美青年直视着我,礼貌地对我说了声“欢迎”。同样的,他在高领毛衣的外面也穿了一件白袍。
  “他是我的侄子信之介。啊,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真是失礼。”
  发明家像孩子般搔搔头,说自己叫天马龙之进。他们家族可能都很喜欢古装剧。
  “您叫地藏坊……来,这边请。”
  天马博士轻推我的背,将我带进客厅,同时交代他的侄子泡杯咖啡来,接着再把门口的山猪抬了进来。他对侄子说话的口气相当不客气,与对我说话睛的态度天差地别,不过信之介只是回应“是”的一声便离开了。
  “令侄是博士的助手吗?”我在窗边的沙发坐下。窗外正是我们刚才所在的山崖,不过看不见海,只有一片云层密布的天空。
  “是的。他从东京大学毕业后,便在汽车制造商工作了两年,但人际关系很差,所以后来就辞职了。上个月我叫他来帮忙,他身兼我的助手、秘书和管家,不过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应该找个没有关系的人才对,哈哈。”
  “他一直都在这里和博士一起从事研究,难道不想念大城市吗?”l
  “为了全人类的幸福而努力是一件很棒的事。我也常对那家伙说,所有伟大的发明都是源自于对人类的热爱,爱才是发明之母!”
  正当我强忍笑意时,那名俊美的男子正好端着咖啡过来。在我道谢的同时,博士却发出“喂”的一声,表示不满。
  “杯子的握把应该要朝右边,你放反了!同样的事不要让我说那么多次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干脆叫端茶机器人来做好了。”
  信之介顺徒地道了歉:“对不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竟然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斥责一个大男人,这实在不寻常。这位博士在客人面前,竞毫不掩饰地表现得像个欺负佣人的可恶老太婆,他确实相当古怪。
  “你可以退下了。”
  从我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听到适句不带感情的话而退下的信之介嘴唇有些歪斜,彷佛在压抑着自己,硬是把“你给我记住”这句话给吞下去。
  之后,天马博士对我诉说他的丰功伟业。他从某大学毕业后,便在某大机械制造商工作,但他并不满足于公司委派给他的工作,因此闲暇时便全心投入自小学起就深感兴趣的发明。他一直抱着“等我的专利大赚一笔后,就要离开公司”的目标而不断努力。历经无数次失败后,他终于卖出几个新型专利。虽然只是一些小发明——有香味的蜡烛、用水银球当妻子的新游戏的等等——不过在一波小流行后,也存下不少钱。这时他也终于一尝夙愿,离开公司,再度进入另一间大学攻读学位。他在研究所专攻机器人工学,然而,取得博士学位后,他并没有成为学者,因为他在着期间利用课余时间做出了几项发明,例如万能家电遥控器、有屋顶的折叠脚踏车等,赚了将近雨千万,因此他决定要成为发明家。据说从那之后的二十年来,他除了发明专利和新型专利②,还设置发明讲座,靠着一些点子来换取金钱维生。
  “我之前一直住在东京,但是这几年越来越受不了污染的空气和吵杂的环境,因此大概在三年前,将讲座结束,搬来这里。就在我考虑搬家时,一位从事不动产买卖的朋友问我:”你想不想买幢别墅?“然后提到这间房子。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当初来看屋时,当场就决定要买下来。房子虽然很破旧,不过重新装潢后,就变得这么漂亮了!”
  说这房子破旧,未免也太谦虚了!
  “如你所见,这些沙发、桌子,都是便宜货。因为我的钱都得花在研究上才行,在发明有成果前,可是需要投资很多种的。”
  “请问您正在开发什么样的产品呢?”
  “恕我无可奉告。我投资了很多心力,甚至把我的命运都托付在这次的发明上。这可是高度机密,所以很抱歉……”博士微笑着用夸张的方式拒绝回答。
  不过,其实也不必道歉,我只是礼貌地问问罢了。
  “为了补偿你,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这些年来广受好评的各项发明吧!”
  都怪我没有坚决推辞。所以才有“有幸”拜见那些伟大的发明。除了前面提到的香氛蜡烛外,博士还发明了防身魔手、懒人专用自动翻页机。
  托他的福,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好像耽误您太久了。唉呀,真是抱歉。”
  虽然他对我表示“已经这么晚了,干脆就留下来一起享用牡丹锅。”但如果不能让我留宿,对我而言反而是种困扰。所以——
  ——“什么?你说我每次的开场白陡太长?你们都很着急吧?但我就是习惯这种调调与节奏,你们就忍耐一下吧!这算是一种怪癖吧?”
  所以,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真可惜,不过要是强留,您应该也会感到困扰吧?我叫信之介带你去下山的阶梯!”
  博士拍了一下手。接着远远传来蜂鸣器的声音,美男子再度露面。直接大喊一声”喂“,将他叫来不是比较快吗?
  青年不发一语,带我来到通往崖下的石阶。我往下走到滨海道路上,风越来越强,海浪也高得惊人,甚至连飞溅的浪花也将我打湿。
  “谢谢你特地带路。告辞了。”向他道谢后,我便带着潮湿的身子赶紧上路。
  在前往镇上的途中,我遇到两名男子,他们的年龄和外表看起来都有说不出的怪。不过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他们的表情很严肃。

  ①罗特列克,ToulouseLautrec,一八六四―一九○一年,法国后印象主义时期画家。
  ②专利分为发明专利、新型专利与新式样专利。其中,利用自然法则的技术、思想所做出的创作,可申请发明专利。而利用自然法则的技术思想,对物品的形状、构造或装置所做的创作,必须申请申请新型专利。

  4

  进入城镇后,我就找到住宿之处。虽然是间又小又旧的民宿,但每个角落都打扫得非常干净。吃完饭后,我在澡堂泡了个舒服至极的澡,让我那被海浪溅湿而冰冷的身体变得暖和。洗净一身尘埃后,连心里都变得温暖了。
  头上还冒着烟的我一回房间便看见老板娘。她可能因为小腹太过丰满的关系,正气喘吁吁地帮我铺面被呢!瓦斯暖炉的强度很强,使得房里相当温暖。强风把玻璃窗吹得喀喀作响。
  “住在山上的天马先生在这一带是不是很有名?”我为了消磨这段时间而顺口询问。
  老板娘先是应了声,“嗯,那个人啊……他在我们这里可说是最出名的人吧!”接着再指指太阳穴的位置,“不过呢……也有人说他好像有问题。”
  说得还真过分。
  “我听说他是一位发明家?”
  “他是靠发明维生。呃,就是天才和‘某种东西’有着一线之隔的那种人吧!由于采购物品的工作全交给最近住到他家的英俊侄子,所以他很少下山,简直就是足不出户。不过,我老公曾在理发院遇到他,我老公说只要一跟天马博士聊天,他就会东扯西扯,劈哩啪啦地说个不停。他也许很健谈吧!老是说什么自己的发明会替这个世界带来幸福之类的话,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夜郎自大。”
  这段人物评论越来越严苛了。接着,她将声音压低说:“如果他只是太有自信倒还好,可是那个博士似乎一直在惹麻烦。”
  “喔?一个足不出户的人怎么会惹麻烦呢?”
  铺好棉被的老板娘在壁橱前坐了下来,“听说他那些自豪的发明里,有几样是剽窃别人的!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只是曾听别人说过,博士因为这件事和别人起了纠纷。其实……”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今天住这里的客人,除了大师您,另外还有两位客人,他们两人似乎是要到博士家谈判。他们在傍晚抵达这里时,嘴里还喃喃念着:‘要是闹上法院就麻烦了’、‘我们就别手下留情了吧’之类的话,接着就出门了,直到刚刚才回来。”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两个人都是男性吗?”
  “是的。”
  “其中一位是不是体格健壮、长得很像西乡隆盛①的中年男子,而另一位则像螳螂一样瘦弱的长发年轻人?”
  “是的。您是在洗完澡回来时,在走廊遇到他们的吗?”
  我回答:“不是。我来到镇上前,曾在路上与他们两人擦身而过。他们的表情相当严肃。”
  “唉呀,原来是这样。他们一脸严肃也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他们回来时的表情更可怕!可能是谈判破裂吧!因为我听到他们说什么‘明天再重新来过吧’、‘可不能小看那家伙’之类的话。”
  虽然我不知道哪一方的说法才正确,但这八成是欲望与欲望的冲突吧!因此我不很感兴趣。
  “那么我先告退了。请您好好休息。”老板娘费力地站起身,喃喃自语“哇,下得真大呢!”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窗外已被雪染成一片银白。下雪了!雪花在强风中发狂似地四处纷飞。
  “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
  “您去洗澡睛就开始下了。今晚的雪可是暴风雪呢!不过,气象报告说,最晚明天早上就会停了。但照这个情形看来,可能又会积雪了。”
  “我很喜欢下雪的夜晚,但不是这种暴风雪,而是一片寂静中慢慢降下的雪。”
  “唉唷,大师您真浪漫。”老蠲娘笑着离开房间。
  我在十点前就钻进被窝。就在我即将陷入熟睡时,朦胧间,似乎听到风声与海浪声中夹杂着谈话声,但终究不敌睡魔的侵袭。我睡得很好,半夜只醒来上过一次厕所。
  于是一桩惨剧,就在这个波涛汹涌、大雪纷飞的夜里发生了。

  ※※※

  翌日清晨,还不到七点我就醒了。拉开窗帘,发现雪已经停了,这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打算在今天走到一个很远的城镇。
  我来到走廊上的洗脸台,一边刷牙,一边眺望窗外一片雪白的庭院。终于,那位身材宛如西乡隆盛的客人——有如拳击手似地将毛巾挂在脖子上——走了过来。我向他打声招呼,他只默默地对着我
  鞠躬。不知他是心情不好,还是原本的个性就是这样,总之,他很讨人厌就是了。
  “喔,雪停啦!”他说话的同时还在玻璃窗上留下白色的雾气,接着对冰冷的水咒骂了几句后,才开始洗脸。
  “早安。”
  这音调有如女性般高亢,原来是那位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发年轻人。他似乎也记得曾与我擦身而过,对我说:“昨天我们在崖下的路上见过吧?您睡得好吗?”
  与那位年长者比起,他讨喜多了。
  我回答:“睡得很好。”
  对方彷彷佛得安心不少,“还好。”他指着像西乡隆盛的男子,“我昨晚在他房里。两人谈事情谈到半夜,期间还一度讲得很大声。我们知道这里还有一位客人,所以很担心会不会打扰到您的睡眠。”
  我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的交谈声,大概就是他们两人的声音。那名年长者在年轻人与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刷牙。在他漱完口准备离开时……
  “那个……立松先生。”
  年长者因被年轻男子叫住而回过头来,“什么事?”
  “吃完饭后,我们就要立刻去天马先生家吧?”
  “废话!不然我们是为了什么才住在这间破旅馆?填饱肚子之后,立刻要开始战斗。我想赶快解决掉,然后快点回家。我怕冷。”
  那个叫立松的男子边抱怨边走回自己的房间,拖鞋还发出响亮的声音。年轻人耸耸肩,开始刷牙。
  “你们说的天马先生,是不是住在山崖上面的发明家?我昨天也有到他家打扰过。”
  口里含着牙刷的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含糊地说:“咦?以唉胡会也?”
  “不,我不像你们,我不是去向他抗议,只是问路,而他邀我进去坐坐而已。”
  “以为和么会知傲?”他漱完口之后又重说了一次,“您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是来向他抗议的?”
  “没什么,从老板娘那听到的。而且从你和刚才那位立松先生的对话也听得出来。不过,你们昨天谈的结果似乎不太好?”
  “是啊,不理想。一点都不理想。那个什么博士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他不但盗用别人的发明,还拿去申请专利。既然您也见过他,那么应该也觉得他不对劲吧?”
  我看到回力镖的时候,确实觉得他怪怪的;在看到他对他侄子的态度,则是感受到他的傲慢;不过,他倒不像骗子,真要说的话,反而比较像受骗的那方。
  “那个博士很过分,真的很过分。目前已经有好几位被害者。听说,有人已诉诸法律,却老是败诉。不知道该说他很狡猾,还是行事谨慎,或是坏人的运气比较好。他真的非常讨人厌。”
  “他如何剽窃别人的点子?”
  “三年多前,那个大叔曾在东京举办‘实践发明讲座’,我和立松先生每个月都缴了一笔可观的学费。他工学博士的头衔和几个专利并非是造假的,所以课程内容还算蛮有价值,所以即使讲座结束了,我们还是尊称他一声老师,并与他保持联系,接受他的鼓励与建议!可是他竟毫不留情地背叛我们。虽然我们也有疏忽的地方,但他的行为确实就是诈欺。”
  光听一方的说辞无法判断对错,于是我抱着听听就算了的心态,含糊地回应几声。
  年轻人突然想起他忘了自我介绍,于是说:“不好意思。我姓男鹿。”
  我也报上我的法号。为了让对话告一段落,我抢先道:“虽然我不清楚详情,但还是祝你们谈判顺利。”
  男鹿礼貌地说:“谢谢。”
  “失陪了。”
  男鹿和那个立松到底在从事什么工作?什么样的点子被偷走?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想起快回到温暖的房里。
  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楼梯传来哒哒的声音,原来是老板娘跑了上来。看来应该不是端早餐上来。
  “糟糕了!大事不好了,客人!”她对着我们大叫。与其说我们,还不如就是冲男鹿而来,“天马博士死了!”
  “咦?”男鹿反问,彷佛听到晴天霹雳的消息。
  同一时间,房门也被拉开,立松的手撑在走廊地板上,探出投来,“你说天马死了?真的吗?”
  老板娘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当然是真的!邻居都在议论纷纷,听说刚刚才发现他坠落在下山的路上,早已气绝身亡。真是可怕!”
  “从山崖上坠落?是意外吗?”
  “这我就没有问了……”
  “我想知道详情。麻烦你去问一下那些围观的人好吗,老板娘?”
  立松在老板娘接受请求,步下楼梯后,便走向男鹿,小声地说:“该不会是你早一步下手吧?”
  男鹿听到此话,握紧拳头,“你是说,是我把博士推下山的?请不要乱说好吗?”
  “是吗?你昨晚不是一直骂着‘那种家伙,不把他解决掉怎么行’、‘死了最好’吗?”
  “那只是抱怨。而且我喝了点酒,说出来的话可能比较不分轻重。立松先生,该不会是你干的,却故意问我这种问题吧?”
  “喂、喂,不要乱讲话。听起来真不舒服。”
  我用眼角观察正在谈话的两人,并徒洗脸台前的窗户望向窗外,看见了好几个人影。
  这个村庄的早晨已不如以往一般宁静了。
  “我们去看看情况吧!”我说。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男鹿的回应较快,“对啊,我们走吧。一直待在这里也无法知道确切的情况。”
  我们很快换好衣服,告诉老板娘等会儿再来吃早餐,便离开旅馆了。

  ——好了,让大家久等了。从这里开始可要仔细听。一直在睡的人是谁啊?要是刚刚讲的故事里,有很多关于解决事件的线索怎么办?喔,我没说前面的话里很多线索吗?

  ①西乡隆盛,一八二八~一八七七年,日本江户时代末期的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

  5

  镇上的路上,雪已积到脚踝,不过走到海边后,意外地还能看见赤裸的土色地面。由于这条路与城镇有段距离,因此夜半时分不可能有什么人或车子经过。当然,雪也不可能故意避开这里不降,只是因为海浪溅湿地面,所以才没有积雪。虽然偶尔会被冰冷的水滴溅到,但幸好路很好走。
  我沿着昨天那条路往回走,终于看到闪着红灯、停在一边的警车以及数名警官。以一个单纯的意外现场而言,这阵势未免也太大了。只能容许一辆车通过的狭窄道路,目前则处于禁止通行的状态。
  “你们要过去的话,就快点从旁边过去,这里发生意外。”巡查冷酷地说。
  “我们不是要过去。我们是来这里的。”
  男鹿这么说后,巡查便喷了一声,“你们跑来凑热闹舍造成我的困扰!碍手碍脚的,赶快回去吧!”
  在我们正要说明我们不是来凑热闹的之前,就有人先说了句:“请等一下。”
  说话者拨开巡查,往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原来是博士的侄子——美男子信之介。不过,他并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好好为昨天的事向他道谢,反而指着立松和男鹿,“昨天来我家大骂的人就是这两个人。”
  一位身穿墨绿色大衣、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信之介身后。男子等着立松与男鹿之后,也瞥了我一眼。那人应该是辖区的刑警吧!
  他对信之介说:“他们原本是发明讲座的学生,曾与博士发生激烈的口角吧?”
  “是的。但那位大师不是。他昨天虽然也有来家里,不过是客人……”
  “那人昨天也有来?还是问一下比较好。”男子轻轻推开信之介,向前站了一步,随即出示他的警察证件,“我是洲本,负责调查天马龙之进博士的死因,能不能请问你们一些事?”
  “什么事?”男鹿不安地反问。
  “你们的旧识的死因有些疑点,因此我想知道他在死亡前的情形,请各位配合。”
  洲本的态度有点强硬,完全没问我们的意见。不过更令我在意的是,他说博士的死因有疑点,我可得先把这点问清楚才行。
  “配合当然没问题。不过我想请问一下,天马博士是怎么死的,所谓的疑点又是什么?”
  “有人在那边发现天马博士的尸体。他应该是从崖上摔下的。”
  洲本收起证件后,用右手指向后方。尸体虽然已被运走,但薄薄积雪的地面上,有个用绳子圈出、用来表示坠落地点的人体形状。立松、男鹿还有我都看着那里,片刻后,全反射性地抬头望向屋檐状的山崖。
  “他会不会是失足踩空,所以才掉下山崖?警官刚刚不是说‘这里发生意外’吗?”立松小声地咕哝。
  “刚才我以为你们只是路人,所以才那样说。乍看之下,博士的死很像意外,遗体上却有几处不自然的伤痕。虽然解剖后才能判断,但就算是掉下来,所造成的伤也未免……”
  “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男鹿探出头来询问。
  “天马博士的头上有两处伤痕,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坠崖造成的,很像是被人用棍棒敲击而留下的伤痕。因此事情可能不单纯。”洲本捏捏自己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子,观察立松和男鹿的反应。但两人似乎有所警戒,深怕说出不得体的话而惹上麻烦,因此一直保持沉默。
  “也就是说有他杀的嫌疑?”
  刑警相当肯定地说:“可能性很高。现在,相信各位都了解之所以必须盘问各位的理由了吧?特别是立松先生和男鹿先生,据说你们与博士有很严重的纠纷,所以想请你们把相关的事交代清楚。”
  “什么严重的纠纷?这个说法未免也太夸张了。并没有那么严重。就是,那个……我们只是有一点点意见不合而已……”
  原想义正词严地辩解的立松,平常隐藏的谨慎态度反而完全激发出来了。倒是年纪比他轻的男鹿还比较冷静。
  正当立松支吾其词时,信之介插嘴,“不,是纠纷。他们跑来找我伯父吵架,控拆我伯父注册的专利是盗用他们的点子。也许怕一个人力量不够,所以在昨天傍晚,他们一起跑来我家,却被我伯父轰出去。他们一定是怀恨在心,才干出这种事。”
  “慢着,你在说什么?”
  男鹿终于发怒了。也许正是因为年纪相仿,所以才更愤怒吧!又或者是因为刚才在旅馆时,立松对他说了那么失礼的话,而现在,这家伙竟然又说了同样的台词,所以男鹿才发火。
  “你可别在警察面前说些不负责任的话。我们找他吵架?不要把我们形容得跟小混混一样好不好?你伯父才是小偷!”
  “你说他是小偷?”信之介涨红了双颊。
  “当然。那个‘防止开车打瞌睡帽’的设计图,就是我为了请天马龙之进给我一点意见,才寄给他的。他利用那个原理再稍微改一下设计,还敢说什么‘这是我的发明’!另外,他为了剽窃我的‘背包式飞行器’,还叫我把设计图寄给他!”
  “还有我的‘遥控回力镖’也是!”立松吼道。
  “没错。要是对簿公堂,该哭的应该是他吧!你说我们不但装傻,还把他给杀了?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们投宿在镇上旅馆这件事,除了这位地藏坊先生知道,连旅馆的老板娘也可以替我们作证。就算这真的是杀人事件,犯人应该是跟他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你吧!因为这是一间独栋的房子!”
  “闭嘴。我……我没有办法忍受这么过分的侮辱!”信之介的双肩颤抖,然而那并不是因为寒冷的天气的关系,而是出于愤怒,他的自尊心似乎遭到践踏。
  “好了、好了。”要是他们展开无意义的争吵,一定很烦人,因此我试着安抚双方,“冷静点,你们轮流好好说明。怎么可以随便指着别人说‘你就是杀人犯’呢?况且,我们还不知道是如何发现尸体的。应该先听听基本资讯,稍作整理后,再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一行人都表示同意,只有洲本露出不满的神色。
  “喂,你啊!请不要以为这个案子是由你负责的!”

  6

  调查似乎尚未告一段落,天马博士的尸体还被放置在路旁的一个白色帐篷里。我取得洲本刑警的同意,进入帐篷,合掌膜拜。由于我站在尸体的脚边,因此看不到头部的伤势。我抬起头,回头一看,只见立松和男鹿也有点踌躇地站在一旁,两人的双手也跟着合十。
  在参拜完后,我便沿昨天走过的那道石阶,爬上山崖。没被海浪溅湿的崖上,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一片雪地。树木上覆盖着白雪,十分美丽。
  “这里能让我们好说话的地方就只有博士家,所以我借用了他家的客厅。”洲本这么说后便往博士家走去。
  “没问题。”我提出要求,“不过可以让我们先看看博士坠落的现场吗?”
  洲本虽然表示同意,但没忘了加上“不要忘了办案的不是你!”这句话。
  乍看之下,现场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雪地没有被践踏得乱七八糟,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只有突然消失在崖边的脚印。当我往崖下望去时,正好与抬头往上看的警官四目相接,他只好硬挤出一个跟他一点都不搭的微笑。
  崖边也没什么问题,但在我回头想找出脚印的起点时,却发现一个不太自然的地方。

  ——为了让大家更容易了解,我把山崖的状况画出来。那张餐巾纸借我一下。谁去拿笔来?

  从上方鸟瞰现场,就是这个样子(见插图)。人形就是博士被发现的地点,而迪连接下道路和博士家的石阶在此。博士家就像这样,玄关朝北,面向南方的大房间就是研究室。从那扇采光良好的落地窗可通往庭院,而脚印的起点也在那里。
  这些都没有问题,不过令我疑惑的是,那道脚印为何合是歪歪斜斜的?就像我在图上画的那样,那个脚步简直比喝醉的人还要不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刑警先生,那道脚印是博士的吗?”我询问走在前方的背影。
  “那些脚印和博士的鞋子吻合,不过也有些不自然的地方,我们正在调查。”
  我当然没有出声回应,只在心里喃喃自语。
  到了博士家的客厅,我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子上,立松和男鹿则分别坐在我的两旁。洲本要信之介坐在他身旁,接着要求我们依序自我介绍。
  我们的自我介绍和名片上的文字一样简短,但洲本没多问什么,便命令一旁的便衣警察,“去请校长来。”
  从屋里走出一位身穿束腰爽克的男子,他的头发像初春的草皮一样又短又稀疏,看来应有五十多岁。紧闭的双唇和上扬的眉毛,彷佛在告诉别人:“我很顽固。”
  “这位是第一发现者,澄川先生,他是市立小学的校长。”
  澄川校畏的头只往下低了约三公分,让人真看不出他是在点头,还是在鞠躬。
  “校长每天早上开车上班时,都会行经崖下那条滨海道路。今天早上,他也和平常一样,在同一个时间经过,却发现博士的尸体。”
  信之介应该已经知道这状况,因为洲本只对我们其他三人说。
  “校长,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再叙述一次当时的情形呢?”
  “这是最后一次了。”校畏看看手表,“我已经在这儿耽搁很久了,我必须在今天傍晚前做好教职员会议准备。”
  话虽如此,他却一副不疾不徐的檬子,彷佛相当乐在其中。
  “不是我自豪,我每天早上都在同一时间出门上班。不过,今天早上考虑到下雪,路况可能不佳,因此稍微提早出门。我在七点便从家里出发。虽然到学校只要十五分钟,但我的习惯就是第一
  个到校,比任何教职员都先开始工作。”
  “我是在七点十分左右,看到天马博士倒在路中间。没错!。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天马博士。因为他可是我们镇上的名产!喔,不,是名人。我急急忙忙地停下车,下车一看,就发现他不但头上有道很严重的伤,眼睛也是张开的,因此我知道他已经回天乏术了;不过,我还是轻拍他脍颊,摇晃他的身体,确定他没有反应后,便跑到博士家,通知信之介。虽说我是用跑的,但由于我的膝盖不太好,所以几乎是用爬的登上已积雪的石阶。”
  “您原本就认识信之介先生吧?”洲本问。
  “对。我们常在镇上的超级市场遇到,曾站着聊过几次。其实我原本也想到应该要冷静告诉他才对,但可能因为我太过惊讶,没看到他家门口的电铃,反而直接敲门大喊。信之介先生回应我:‘一大早的,什么事?’然后一脸惊讶地出来应门。”
  信之介表示这段叙述并没有问题。
  “那是在七点十五分左右吗?”
  针对我的问题,两名证人的回答都是“是”。一旁的洲本看来似乎很想对我说:“不要随便乱发问。”
  “那么我继续说了!我告诉信之介,博士死在山崖下,他便立刻飞奔下去。我因为膝盖一直颤抖.所以在他家门口等着他。几分钟后,信之介脸色苍白地跑了回来。他说:‘他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我告诉他:‘总之先报警吧!’并要他去打电话。”
  洲本斜眼瞪了我一眼,彷佛对我做出牵制似的,“从报警到警方抵达现场为止,校长您和信之介先生一直都在家里吧?没有走到庭院外或走下山崖吗?”
  “是的。虽然我也觉得尸体在路上似乎不太恰当,但在警方抵达之前,又不能去碰碰,而当时是没什么人车会经过的时间,所以我们才坐着等。”澄川校长说。
  “你们从头到尾都在一起吗?”
  “是的。当时信之介整个人都呆掉了,我认为让他独自一人在此似乎不太好,所以一直陪着他。我的做法很聪明吧!”校长淡淡地自夸。
  “是啊!”洲本适当地附和一下,接着说:“您刚才所说的,和我之前问您的回答一样。有没有其他要补充的呢?”
  “没有。而且也没有要删减。”从校长的回答方式中可以看出他的顽固。
  “您除了稍微摇晃一下尸体,没碰过现场的任何东西吧?”
  “当然。”
  这个回答同样像是“砰”地敲了一下桌子似的。
  “也没有靠近庭院里的脚印?”
  “是的。在警察来了以后,我才看到庭院里有可疑足迹——我可以回去了吧?”
  洲本慎重地道谢后,便送校长离开,而我则抓住此机会,“我可以问问题了吗?”

  7

  “什么?”
  “我们已经知道博士的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了。刚才不是有提到,那可能不是单纯的意外或自杀吗?”
  “从伤势看来,确实不像是单纯的意外或自杀。”
  “是、是。那么,博士的死亡时间是何时?”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距离死亡应该已经过了五到八小时。也就是说,博士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三点间。他几乎是当场死亡。”
  我记得我半夜醒来时,外面还在下雪,那时应该快雨点吧……
  “庭院里有疑似博士留下的足迹吧?那么,这就表示案发时,雪已经停了。只要调查一下雪是什么时候停的……”
  “我们正在调查。”洲本焦急地打断我,“这个嘛……我刚才说的是博士的死亡时间,和他跌落或被人推落崖下的时间,并不一定相符。您了解吗?”
  我老实地回答:“我明白。”
  “那就好。这附近的雪是在凌晨二点十五分停的。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判断博士死亡时,是否还在下雪。”
  “请问……有关院子里的脚印……您说那可能是博士留下的吧?可是,如果这真的是杀人事件,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因为遭到重击而几乎当场死亡的博士,根本不可能走路啊!”男鹿说。
  真是一个好问题。果然,洲本的口气变得稍微含糊了些。
  “确实。博士若是失足坠崖的话,院子里的脚印就不奇怪.,但若是他杀,那就解释不通了,因为尸体不可能自己走到崖边掉下。但若真的是有人在博士家杀了博士,将尸体搬到崖边推落,地上应该也会有那个人回来的脚印啊!”
  “既然你都说‘应该也会有回来的脚印’,所以警方又有什么看法呢?”男鹿又平淡地提出一个犀利的问题。
  一改先前的态度,刑警大言不惭地说:“所以我才说目前还不清楚!”
  立松露出困扰的表情,“嗯、嗯?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
  接着,男鹿也毫不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看这应该是意外。这样的话,就完全不需要伤脑筋。雪停了以后,博士不知道发什么疯,半夜摇摇晃晃地走到庭院,结果一不小心踩空,就跌下山崖。说不定就这么简单!况且足迹又跟博士的鞋子吻合。”
  根据目前听到的资讯,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博士年纪也不小了,三更半夜跑到院子里做什么?总不可能在冻死人的风凰中,独自玩雪吧?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让他玩到这么忘我,还失足掉下山崖?”
  “那正是警方必须调查的地方。”由于男鹿一派轻松的说法,让洲本不知所措,因而他重整了一下态势,“足迹的问题就暂时先搁在一旁。我听信之介先生说,立松先生和男鹿先生昨天曾和天马博士争论。他还表示你们说了一些具有威胁性的言语,例如‘不要以为我们会这么算了’、‘我会让你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躲起来哭的软脚虾’、‘不论用什么方式,我都会让你付出代价’等等。请问这是事实吗?”
  这两人不但完全没有否定或畏惧,反而挺起胸膛地说:“那些的确都是事寅。”就算会遭到怀疑,他们也想把握所有的机会,将博士的恶行公诸于世。
  “既然你们这么干脆地承认,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谈了。如果博士是遭到他杀,你们两人的动机是最明显的。这样可以吗?”
  “是,没问题。”男鹿自暴自弃地说,立松却一脸不悦地保持缄默。
  “那么,我想请问两位,你们昨晚在哪里?”
  两人的答案也非常简单,分别是:“我和立松先生投宿在‘常盘旅馆’。案件发生时,我们当然躲在棉被里睡觉,只是很不巧的,身旁没有女人陪罢了。”、“我们无法证明我们整晚都待在旅馆里睡觉。”
  ”你们是各自睡在自已的房间里吗?”
  “没措。“针对洲本的问题,立松像是在解释似地说,”其实我们两人素昧平生,只是知道对方正好也遇到同样的问题,所以才一起来这里对博士施加压力。”
  “那倒无所谓,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算你们其中一人在半夜偷偷离开旅馆,也不会被对方察觉吧?”
  “谁会半夜在那么大的风雪出门?会冻死在路旁吧!”男鹿对此嗤之以鼻。
  “冻死在路旁也太夸张了。雪停的时候,风也差不多停了,气温顶多零下五、六度而已。我很熟悉常盘旅馆周围,从那里走到这里大概只要十五到二十分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请不要把我们跟当地居民混为一谈。”
  看到男鹿打起精神,立松也跟着提高音调,“他说得没错。我们半夜偷跑出旅馆,到博士家偷袭他的说法,根本就是不切实际。你叫信之介吧?喂,我们半夜有跑到你家吗?”
  然而,这问题显然问错人了。美男子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你们应该是偷偷潜进来的吧!”
  “你说什么?真没礼貌!”立松大声地说,“我们不想再多解释了。就像男鹿先生刚刚说的,你和博士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完全没察觉到异样,你说的话才不能相信。光靠一句‘我昨晚睡得很沉’是无法让人信服的。你必须想办法说服我们。”
  男鹿也附和,“对啊,一定要听听你的说明才行。”
  信之介突然站起来,“我为什么要杀死长久以来一直照顾我的伯父?杀人可是需要冬季的!”
  男鹿像河马一檬,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人的动机会比你强烈吧!你可能是想以继承人的身份接收你伯父的遗产,所以才杀了他;又或者因为受不了他对你颐指气使的态度,为了重获自由才下手。虽然你嘴里说长久以来都受到伯父的照顾,但在别人眼里看来,你可是受尽了屈辱!”
  “你太侮辱人了!”
  立松立刻替男鹿说话,“我也是这样觉得。你应该把这部分说清楚,对吧,男鹿先生?”
  “嗯,对啊。这样的话……”
  洲本打断他们的谈话,“我再次拜托各位,请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在办案。”
  这两人立刻向他道歉。
  “知道就好。那么,既然都提起了……信之介先生,不稍微说明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难道你昨晚什么也没发觉吗?”
  信之介用手托着细致的脸颊说:“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昨晚感冒了,所以晚上十一点前吃完药后,便立刻去睡觉。那个感冒蘖可能会让人嗜睡,所以我一觉到天亮。”
  “你所谓的天亮大约是几点?”
  “七点多。”
  “那就是澄川校长发现尸体前不久。你醒来后,没发现博士不在吗?”
  “伯父平常都是八点半起床,然后出们吃早餐,所以我以为他还在睡……”
  “所以你也没有看到庭院里的怪足迹?”
  “是的。如果有进去研究室,应该一眼就能看见;但在厨房、饭厅或客厅都看不见。你看……”信之介指了指窗外。
  的确,从这里完全看不到那些可疑脚印。
  足迹、足迹……可疑的足跻——这个被洲本刑警“暂时先搁在一旁”的足迹,看来可得要好好讨论一番才行。
  此外,除了足迹,还有一件事总让我觉得怪怪的,不过我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这种感觉真是令人难受。
  “对了,我想请教一下地藏坊先生……”
  洲本对我提出的问题的回应都没什么内容,大概是因为他始终都绕着“昨天在和博士谈话时,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类问题打转。博士连自己会被人袭击这档事都没想过,更别说什么自杀的念头了。
  “麻烦您,您可以走了。”刑警有点无趣地说。虽然他可能一开始就不期待,不过可能因为也没从我身上问出什么有利的情报,因而有点失落。他那一句“您可以走了”大概是指,像我这种居无定所的人,离开这里后,不论到哪都不关他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不过,能不能让我在离开前再看一下庭院呢?”
  洲本不满地说:“干嘛看一下庭院?又不是什么有名的造景庭园。”
  “不是的,我想再看一次院子里的足迹。没有结果之前就这样离开,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舒畅。”
  “心里不舒畅又怎样?这件事跟你又没关系。”
  “碰巧遇到就是一种缘分。”
  “你真的这么不舒畅吗?”
  “对啊!第一,难道你们不觉得足迹歪斜的情形奇怪得非常不自然吗?如果说博士是因为喝醉,或是因为吸毒而神智不清地掉落到崖下,那还说得过去;但这么一来,又该如何解释博士头部的伤?他的头有从后面被重击的痕迹,还应该不是自杀吧!”
  “没错。”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您会说是他杀的原因。但是,博士被重殴致死后,尸体也不可能像僵尸一样,自己走到崖边掉下去吧?”
  “当然。”
  “然而,您却说足迹和博士所穿的鞋型吻合。这样真的让人很不舒畅。”
  洲本搔了搔头后,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八成是在说:“这家伙还真啰嗦!”
  “您爱怎样就怎样!只是请您注意一下,绝对不要妨碍警方调查,远远地看就好。”
  我说“我会注意”之后就站了起来,走向庭院。
  有几位警官正在足迹附近照相,用掩尺测量周围的东西,因此我站在远处眺望整个庭院。
  雪停了之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手托着下巴,沉思了许久,最后终于想起另一个可疑之处。
  鞋子。
  我曾站在博士的尸体脚旁合掌膜拜,因此可以很清楚看到他的鞋子。尸体上的鞋子是偏红的褐色,但我昨天遇到博士时,他穿的鞋子却是土黄色。他的衣服没换,鞋子却换了……这不是很不自然吗?或许土黄色的鞋子是放在玄关,而红褐色鞋子是为了方便走到庭院而放在研究室,不过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他身上那双红褐色鞋子并没有系鞋带。虽然我与博士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确定他很重视外表,所以这种人可能如此随便地穿鞋吗?
  “这附近应该还有其他线索才是。”
  接下来,我会立刻证明我注意到的地方就是整个事件的重点。

  8

  “抱歉,故事就要渐入佳境了,但我……”
  这故事实在太长,我中途终于忍不住地表示要去厕所。同时床川夫人似乎也已等了很久,也提着皮包站了起来。我顿时有种成为英雄的感觉。
  等解脱后,回到坐位时,只见山伏已在品尝第二杯鸡尾酒。
  “最可疑的应该还是信之介:因为他不但有憎恨和遗产这双重动机,还是当晚距离被害者最近的人呢!”三岛滔滔不绝地说着。他没等到地藏坊宣布谜题篇结束,就开始推理了。
  “咦?你已经有结论啦,三岛医生?你未免也太快了吧!”
  猫井这么说的同时,床川却制止了他。
  “我也觉得推理的材料已具备得差不多了!只要替庭院里的足迹找个合理解释就行了,不是吗?我也有个假设!”
  “喔?床川先生也有?一定要说来听听才行。”三岛趣味盎然地说。这两人似乎冒出对抗的火花。
  “请三岛先生先说。俗话说,最先喊臭的人,就是放屁的人。”
  “从我开始?嗯,你突然把机会让给我,还真让我头痛。因为我还没想出一套确切的推理。”
  这时也恰巧回来的床川夫人则怂恿他:“请说给我们听嘛!”
  至今仍毫无头绪的我对三岛的推理也非常感兴趣。由于山伏一直保持沉默,也没表示故事还没说完,要我们继续听,所以可能正如床川所言,可供推理的资料差不多齐全了。不过,说不定山伏也想听听看,只听了一半谜题篇的我们,会有哪些稀奇古怪的解答出现,然后等着嘲笑我们吧!
  “那么,三岛先生,请告诉我们你的‘信之介犯人论’吧!”
  在床川的屡屡催促下,牙医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的推理可能不对,你们可别见怪。呃,一直等待机会杀掉博士的信之介,大概是根据气象报告而决定犯案的。气象报告的内容大概是:‘虽然会下大雪,但半夜或清晨应该就会停了。’所以他打算利用这点,将博士的死捏造成坠崖意外。首先,他在深夜,也就是雪下得正大时,先用棍棒之类的东西敲击博士的头部,将他杀害,并将尸体推落到崖下的路上。接着,再用一条长绳绑在研究室的梁柱上,垂到崖下,然后回家。”
  听得入迷的猫井不断地点头。
  “如气象预测那样,雪终于停了。信之介再穿上博士的鞋子走到庭院。他为了伪装博士已神智不清,才故意歪歪斜斜地走到他将遗体推落的地点,再顺着先前放好的绳子爬到崖下。最后只要帮博士穿上留下脚印的鞋子,就能重现现场了。”
  “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但是,信之介是怎么回到家的?”床川先生急躁地追问。
  猫井也附和说,“就算沿着绳子再爬上去,也不可能没有在院子里留下脚印而回到家。此外,也不可能从石阶走到玄关。因为澄川校长提到,当他跑到博士家时,石阶已被雪埋住。”
  三岛却气定神闲地说:“对,所以凶手必须一直待在崖下。重点来了。由于完全没有人会在半夜经过崖下那条道路,因此只要多穿一点,注意保暖,根本就不舍有人注意到这个可疑人物。信之介不但算准这点,更把另一件事也列入计划之中。那就是澄川校长一大早会开车经过那里。据说校长每天的行程都像时钟一样精准,因此应可推算出校长会在何时抵达。于是信之介在严寒中忍耐地等待校长的车子前来。当然,他并不是站在尸体旁边,而是躲在在车道的另一边——往镇上的方向——的山崖的洞穴里。山崖下的道路不是因为被海浪溅湿,所以没有积雪吗?也因此没有人发现他躲在那里的痕迹。”
  “虽然那实在是很冷,不过可以理解。那么,信之介在校长来了之后的下一步呢?”
  床川似乎一直在等着对方的推理出现破绽。
  “信之介很容易地推测出,校长发现尸体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知道校长一定会爬上石阶,到他家去通知他。信之介知道澄川的膝盖不好,但依然可推测出澄川会忍痛爬上石阶,毕竟碰上事情了。”
  至此大家都没有异议。
  “信之介一直躲在一旁旁观。他看到校长发现尸体,大感惊讶地手足无措,并等到校畏往石阶走去后,便蹑手蹑脚地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跟在校长后面。当然,他保持着不让对方发现的安全距离。这样一来,凶手就能经由石阶回到崖上,而不留下足迹。接着,他趁着校长往玄关走去时,悄悄地扰到后面进入家门,然后再出来应门。真相或许就是这样。”
  三岛说完后便环视在座的所有人,观察大家的反应。将大家心里共通的问题说出口的是床川夫人。
  “您的推理,到中间为止都能接受,但是最重要的结尾却很难令人信服。您说信之介为了不让校长发现,故意和校长保持距离,却在校长敲门时,偷偷从他背后绕过去,这实在有点牵强。”
  她的丈夫、猫井和我一同点头。
  三岛脸上彷佛罩着一层乌云,“呃,这个嘛……要是顺利的话,应该有可能的吧?大师?”他向地藏坊求助。
  山伏问也没问,就直接从猫井的Dunhill烟盒中取出一根烟,缓缓叼在嘴里,“应该不可能。就算真的进行得那么顺利,绕到后面的研究室,也会留下脚印,然而,那里并没有脚印。”
  既然出题者给的评价是“不佳”,三岛也只有撤退的份,“那我投降了。现在请床川先生说说看吧!”
  “好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摄影师故意挽起袖子,夫人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加油喔!”
  “这起事件的凶手是——不存在的。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所以,雪地上的脚印根本就不是什么谜。”
  一听到床川先生就是意外,猫井便表示出不满,“真的是意外吗?总不会是博士喝醉后,跑去玩雪,结果失足吧?真希望你能多动点脑。”
  “我是有个劲爆的想法。首先,我要说明天马博士为什么会在半夜玩雪。我不认为年纪老大不小的博士跑到院子里,只是单纯地想玩雪。我认为他应该是要做什么重要的实验。”
  实验?
  “该不会是什么与发明有关的实验吧?是不是只有在下雪的夜晚才能做的实验?”我问。
  “没错。不过,或许就算不是下雪的夜晚也没关系。我认为,当晚博士所进行的,就是那个遥控回力镖的实验。”
  山伏一边的眉毛挑动了一下。
  “天马博士最自豪的遥控回力镖,在大师遭到山猪袭击时,根本派不上用场,我想,这一定深深地打击了博士,因此他在大师离开后,就连忙着手改良回力镖。因为他非常专注在工作上,因此完成时已是半夜,雪也停了。于是博士就走到院子里,试试看改良后的回力镖。我不知道回力镖是怎么飞的,也许是被风吹得在空中四处飞。而博士为了追它,便在庭院里跑来跑去,所以才会留下那道奇怪的脚印。”
  原来如此,这确实能够说明脚印的成因。
  “你该不会认为是他一心追着回力镖时却一个踩空,而才掉到悬崖下吧?”三岛说。
  “没错。这是个悲惨的秸局。”
  “这有点奇怪,床川先生。”猫井发出啧喷的声音,“因为附近根本没有回力镖啊!这样不是很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博士虽然在追着回力镖的时候坠崖,但在跌落之后,回力镖就又自己飞回到遥控器旁边,也就是回到放置遥控器的研究室里。”
  地藏坊根本没提到遥控器和回力镖放在哪里,床川却断定是在研究室。在我正准备对山伏提出问题时,便听到猫井对着床川说:“算了,我先退一步,暂时接受你的说法。可是,还有一些疑点没解决,你应该没忘记博士的头部有被棍棒敲击的伤痕吧?如果是看着天空,追逐回力镖,这样又该怎么解释头上的伤?”
  “重点就在这里。”床川先生笑道,“你的疑问是谁殴打了博士吧?答案就是——回力镖。”
  “回力镖?这是怎么一回事?”夫人用食指戳戳丈夫的肩膀。
  “你还真迟钝,虽说博士是失足坠崖的,但说得更正确一点,他其实是被自己射出的回力镖打下去的。而且不是轻轻擦过,是重重地击中头部。也就是说,在博士坠崖之前,就已经受到致命的重伤了。您觉得怎么样,大师?”
  床川向出题者询问这个答案是否正确。山伏缓缓地举起双手,在胸前比了一个“X”。
  “唉呀,难道遥控器不在研究室?”
  “不,是在研究室里。只不过落地窗是关着的,因此床川先生的推理是不可能的。”
  “那就不行了,毕竟资料还是太少了。”
  床川夫人取代苦笑的丈夫,挺身而出,“地藏坊大断,住在同一间旅馆的那两人是叫立松和男鹿吧?他们联手的话,应该能成功犯案吧?在半夜将博士叫到悬崖边,然后从崖下发射什么秘密武器之类的……”
  “没错,没错!”猫井拍了一下手,“立松不是很生气地说,遥控回力镖明明就是他的发明,却被天马博士偷走了吗?凶器就是立松发明的原创遥控回力镖。而那个回力镖的性能比博士制造的回力镖还要好。立松在崖下操纵遥控器,犯案后再将凶器带走,所以现场才找不到。一定是这样!”
  他单纯地喜形于色,三岛却满脸抱歉地对他浇了盆冷水,“真的这么顺利吗?站在崖下应该会看不见在院子里的博士才对。就算要求对方从悬崖边探出头好了,他们之间不但相距二十公尺,四周应该也是一片漆黑啊!”
  “等一下,等一下……那应该是可以解决的吧!呃,对了!只要能从崖下知道上面的状况不就行了吗?而这就是男鹿的工作!他的发明叫什么?好像有提到好几个名字……其中之一就是‘背包式飞行器’,那个八成就像007背在背后,可以用来飞上天空的机械吧?一定是这样。男鹿背着那个机械在天空中飞翔,然后指示立松要怎么操纵遥控器。院子里的脚印之所以像醉鬼一样歪七扭八,就是因属博士想逃开回力镖。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报复仿冒者剽窃他们的发明,而这样也才能保住他们的尊严!嗯,只要他们联手就能办到。你真是属害了,太太。”
  猫井竟然自作主张地宣布膀利。但在我看来,那根本是狗屁不通的推理。
  “哦?是这样吗……”
  “咦?您好像有什么地方不满喔,青野先生?”床川夫人深感意外。说不定她也和猫井一样,坚信那是正确答案。
  “‘原创遥控回力镖’和‘背包式飞行器’到底存不存在,以及它们拥有什么样的性能等重要问题,我们都不知道。而且这两个人能不能联手做出如此完美的表演,更是令人存疑。我不知道飞在上空的男鹿大声喊叫的音量是否能盖过风声,还是他是透过无线电来下达指示?不过事情应不可能进行地这么顺利吧?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接受有关脚印的解释。请揣摩一下博士在被回力镖袭击时的心理状态,他怎么可能故意朝危险的悬崖跑去?躲进家里应该才是保身之道吧!”我指着桌上的圆说。因为不论怎么看,博士都不像是往家里的方向逃去。
  “对呀,而且,这种杀人方法未免也太夸张了。”
  “老公,你不站在我这边吗?”
  “因为一般人都会觉得,要是用这种夸张的手法,应该会被信之介发现吧?”
  “信之介吃了感冒药,正在熟睡!”
  “可是,立松和男鹿怎么会知道?”
  “但是……”
  “他们为什么非得这么拐弯抹角?不论凶手是立松还是男鹿,或者是共犯,如果想将博士的死伪装成自杀或意外,只要在雪还没停之前杀掉他,并将他推落悬崖,等雪停了之后再制造足迹,利用绳索从悬崖边爬下去,最后把绳索收回来,回到旅馆,钻进被窝里睡觉不就就行了吗?”
  “可是……”
  “不是吗?”
  床川夫妻开始争执起来。欢乐的周六聚会若成了夫妻吵架的导火线可就不好了。
  于是我问地藏坊:“您觉得呢?”
  “全都不对。我应该早点说的。其实根本没有绳子爬到崖下的痕迹。悬崖边的雪地上并没有绳索的痕迹。”山伏说完后,悠哉地吸了一口烟。
  “如果绳索这点不对,还有‘背包式飞行器’呀!”
  夫人的语气彷佛对那物品了若指掌,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就算真有那种柬西,而且跟007的工具一样神奇,也不可能一直飞在空中,永远不下来吧?所以凶手应该也合在某处留下脚印才是。如果崖上留有类似的足迹,那么山伏应该会将它当作线索画在图上,或对我们提起。
  “那么,凶手就是澄川校长?”
  三岛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我吓了一跳。
  “为什么凶手变成校长?”我问。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故事中已经没有别人了!总不可能是旅馆老板娘干的吧!”
  “喔,对啊。还有校长。”猫井似乎又突发奇想了,“虽然不知道他的动机为何,不过他也有可能是凶手。他趁着雪还没停时,在崖上将博士殴打致死,然后把自己的鞋子脱下并丢弃。接着等雪停后,再穿上博士的鞋子走到崖边,从那里爬下去。如果不是利用绳子,大概就是在下方铺了一个很厚的垫子,然后从悬崖往下跳。脚印之所以歪歪斜斜的,说不定是为了将大家误导成博士喝醉。校长爬到崖下后,再帮博士穿上鞋子。由于鞋子并非博士自己穿上的,因此鞋带才乱七八糟,没有系好。最后,校长再坐进停在一旁的车子里,等待天亮。等到七点十五分一到,他就装成发现尸体者,爬上石阶通知信之介。嗯,这样就就得通了。”
  是这样吗?虽然做出博士鞋带没系好的合理解释,但其他地方却不太能令人信服。
  “校畏不是膝盖不好吗?如果这是真的,那他根本就不可能从悬崖上跳到二十公尺下的垫子,因为除了二十公尺的落差外,现场可是真的像屋檐一样歪斜,所以更难瞄准目标。在这种状况下,不只我不敢跳,我想立松和男鹿也不可能做到!”
  “你就放过我,别再追究了,青野先生。”
  这不是放不放过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接受!忽然,床川夫人提出了一个新的看法。
  “说不定凶手是利用风!半夜无法使用什么大费周章的机械,所以一定是利用‘那个’吧!”
  猫井说:“‘那个’是哪个?”
  “风筝。凶手把可以载人的大风筝升到空中,而他就从上方袭击博士。”
  “这哪里不大费周章了……”床川说到此时,似乎因不好意思而打住。但床川夫人对此仿佛并不在意,反而呵呵地笑:“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大师,请告诉我们真相吧!我们是不是因为还没听完所有线索就开始推理,所以才失败?”
  三岛似乎已经累了。而我也懒得再想了。
  “线索大致上齐全了。只是你们在提到某个最重要的东西时,没有掌握到重点就是了。”
  “请问……是什么呢?”床川小声地问。
  不知是不是没传入山伏的耳里,他绕了一圈才说:“我是从鞋带没系好这点发现真相的。刚才猫井先生提出的有趣说法就有提及,这个方向很正确。”
  猫井的方向很正确?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的意思是凶手杀掉博士后便将他推落悬崖,接着等到雪停后再穿上博士的鞋子,到院子留下脚印,再想办法到悬崖下面替尸体穿上鞋子。这个顺序没错吧?”
  至于凶手是利用什么方法前往悬崖下的,我暂时放在一边。
  “没错。不过还是有若干出入。”
  “是哪里?”
  地藏坊微微动了下嘴角,轻轻地笑了,那模样看起来很开心。“就是凶手穿着博士的鞋子到下面这部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不用绳索和软垫平安抵达悬崖下的方法。”
  “是,这点我知道。那么,究竟是哪里有出入呢?”
  “仔细听好了,青野先生。我不是指‘凶手穿着博士的鞋子到下面去’&而是指‘凶手没有穿着博士的鞋子’,同时也‘没有到下面’。”
  他说了一句令我无法理解的话。凶手没有穿博士的鞋子?也就是说,博士的鞋子始终都穿在他的脚上?但是这样一来,还是没解释鞋带没系好这项疑点啊。
  山伏在说完后,大大地点点头,“博士的鞋子的确是凶手帮他穿上的,所以鞋带才没有系好。”
  “可是,您刚刚不是说凶手没有穿博士的鞋子吗?”我急了起来。
  “是的。凶手并没有穿博士的鞋子。那么,到底是谁穿的呢?”山伏故意说得模糊不清。眼眶微微泛红,大概有点醉意了。
  “穿着鞋子的既不是被害者,也不是凶手,这不是很怪吗?难道现场还有第三人吗?”三岛摸着他那漂亮的头问。
  “是还有某人在场。”
  猫井问:“是那个家伙穿着博士的鞋子到崖下的吗?”
  “一点也没错。”
  床川先生问:“到底是谁呢?”而床川夫人则接着问:“他是如何到下面的?”
  一路将我们引导到此的地藏坊,这时干咳了几声,准备做出最后的总结,“穿着鞋子走在庭院里,留下那道怪异脚印的,其实并不是真人,而是博士研究开发中的机器人。”
  五位听众讶异得不约而同地张开嘴巴。往吧台的方向望去,就连老板也目瞪口呆。
  “虽说是机器人,但可不是科幻电影里那种像人一样聪明的家伙。那是博士费尽心力才发明出来、能用双脚走路的东西。后来找到的那个东西,其实只有下半身。”
  “可是……如果是用车轮或履带移动的话倒还好,但像人类一样用双脚走路的机器人不是很了不起的发明吗?”床川瞪着地藏坊问。
  不过山伏提醒我们,他早已埋下伏笔,告诉我们天马龙之进不但拥有工学博士学位,而且专攻的正是机器人工学。
  “懂了吗?”他简单说明后,又继续说下去,“凶手把博士的鞋子穿在机器人的脚上,然后用遥控操作机器人,让它在院子里留下足迹。脚印之所以如此凌乱,大概是因为机器人的性能不佳,或是因为在雪地上太难走的关系。凶手费尽苦心,好不容易才让机器人走到悬崖边,也就是他将博士的遗体推下去的地点。”
  “那凶手怎么处置穿着鞋子的机器人呢?”我问,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红褐色鞋子的机器人站在悬崖边的怪异景象。
  “就把它放在那里,直到早上。”
  “啊!”听到这里,我终于懂了,“原来是这样!”
  “唉呀,青野先生,你在兴奋什么?我还没弄懂呢!把鞋子穿在机器人脚上,然后让它站在悬崖边直到早上,那又怎么样?”床川夫人说话的同时,下巴的赘肉跟着被拉开。
  而山伏深深坐进椅子里,彷佛在说:“接下来交给你了。”
  “等到早上,澄川校长就会和平常一样经过。我们刚才已经讨论过,凶手可以推测澄川校长在发现尸体后,一定会爬上石阶通知信之介吧?只要把研究室的窗户打开,应该就能听见车子紧急煞车,以及校长在石阶上奔跑的声音。即使听不到,等到校长跑到门口时,也一定会敲门或按电铃。所以接下来凶手会怎么做应该就很明显。他让站在悬崖边的机器人前进,然后掉到悬崖下。虽然人类无法直接跳到悬崖下,但因为那是机器人,所以一点关系也没有。”
  “为什么要让机器人掉下去?”
  “因为要是让它留在上面,立刻会被人发现脚印是伪造的。”
  “可是,这样机器人不就摔坏了嘛?”
  “应该是坏了。不过对凶手来说,那种东西坏了也无妨。”
  “那么,机器人残骸在哪?谁都没看到啊!”
  “凶手处理掉了,他确实有机会可以这么做。”
  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凶手的名字说清楚好了。能够操纵放在研究室里的机器人只有一个人,就是天马信之介。
  那位美男子在听了狂奔而来的澄川校长的话后,就把膝羞疼痛的澄川校长留在玄关,一个人跑去山崖下面。此时,崖下的路上除了有博士的尸体,还有掉落的机器人残骸,而信之介能够处理这个重要物证就在此时。处理的方法非常简单——扔到海里即可。然而,其实也只能这样做。虽然遥控器还留在研究室里,但是警察应该不会知道那是做什么的,所以也不成问题。当然,信之介将机器人丢到海里之前,也不忘将穿在它脚上的鞋子脱下,换到博士的脚上。他之所以没有把鞋带系好,大概是因为时间不够。处理完机器人、换好鞋子,剩下的就是返回家中报警,这样就大功告成了!只要警方不对头部的伤痕起疑,大概会以一桩离奇的意外结案。信之介所期盼的就是这个。
  “凶手利用人们思考的盲点——尸体是在山崖下发现、调查崖上时看见死者所穿的鞋子留下的脚印延续到悬崖边——任谁都不会像到最后的机步脚印,竟是在发现尸体后才完成的!这计划之所以能完成是因为有个二十十公尺落差的山崖作为遮蔽物啊!”
  我代替山伏解释完之后,一时之见无人出声。终于,床川先生喃喃地说:“解释得通。”
  “可是,相信气象报告并依赖校长的习惯……这计划实在是不怎么乐观……”牙医小声地说。
  山伏却一个字也没放过,“不是这样的,三岛先生。信之介打从一开始就抱着乐观的态度,并非是努力想出这缜密的计划。他是在争吵后,一时气氛才杀死他伯父,这完全是意外。他呆然地站在尸体旁,才想出伪造足迹来掩盖犯罪的方法,并付诸实行。”
  “喔,原来是这样。”
  猫井的表情异常地清爽,彷佛刚沐浴完一样。看到他一副“这世界上的谜题全部解明了”的反应,在我这个代理解说人的心中,却涌起一股“这样真的好吗”的疑惑。
  “唉呀,怎么这么晚了,聊太久了。我先失陪了。”地藏坊被墙上的时钟吓了一跳,把手伸向金刚杖和笈。我们像往常一样地向他道谢。
  “大师……”猫井扭扭捏捏地向正要起身的山伏问道。
  “什么事?”
  “您还有其他类似的经历吗?”
  “还有好几个。”他下意识地望向天花板,彷佛在眺望着远处,“我还曾卷入发生在火山和孤岛的离奇案件。好了,要是有机会的话再说吧!”
  地藏坊推厚重重的大门,只回头说声:“告辞了。”
  他的前方似乎正下着大雪。
  “各位,你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听那位大师说故事的?”门关上大约五秒后,老板问我们。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是一终禁忌。
  “抱着怎样的心情啊……老实说,我是抱着怀疑的心情,毕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我也是。就算全是假的也没关系,只要有趣就好。”床川夫妇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我从来不认为那是他的亲身经历。况且这间店的店名April,好像也在鼓励吹牛似的。啊,糟糕。我讲得太露骨了,哈哈。”
  三岛听了猫井这么说而笑了出来,我也跟着笑了,并率直地说出脑中想到的话,“不过,如果那些故事全都是虚构的,那他未免也太属害了。每个礼拜都要想出一个那么完整的故事,可是要费很多心思的。”
  “说不定那位大师其实想当推理小说作家,而我们只是他找‘试听’故事的人。”床川先生这么说的同时,也笑了起来。
  床川夫人也用娇柔的声音说:“他该不会真的想当作家吧?”
  就连在吧台里的老板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那个人一定是一部会旅行的推理小说,他其实是推理小说天使。”
  我的笑话受到大家称赞,因此大家决定为这位天使干杯。包括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举起装着掺水的杜松子酒酒杯。
  “敬天使。”
  “敬天使。”
  “敬推理小说的天使。”
  “敬吹牛故事。”
  “敬我们的天使。”
  “敬名侦探地藏坊大师。”
  大家的酒杯互相轻碰,发出“锵”的清脆声响。
  我们都很爱地藏坊。我们的笑容是出自于对他的喜爱。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夜之后,地藏坊就再也没有出现。他突然再度踏上了漫无目的的旅程。我们依旧会在每个星期六晚上聚集在April,直到很久以后,只要一想起他,我们就会说:“仿佛被狐狸给骗了似的。”
  最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搞不好是因属我们一直做“他的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实性”、“他搞不好是立志想当推理作家”等无谓的揣测,所以他才突然离开的。我也觉得,世界上有些东西会在你犹豫到底该不该相信时,就从你的手中消失。不需要我举例,每个人应该都能想到好几件这样的东西吧!
  脸庞黝黑的天使。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漫步在什么样的天空下。



  后记·有栖川有栖
  在此向各位读者说明一下本数集结成册的始末。
  让山伏扮演侦探角色这件事本身,其实根本就像是个笑话。因为我所熟识的东京创元社户川安宣总编辑,正是山伏这个角色的创作灵感来源。在人才济济的出版界中,同时对国内外推理小说都有深厚造诣,又曾当过真正山伏的人,唯有户川先生。(如果你问我那又怎样?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我把“创造一个史无前例的山伏侦探好了”这玩笑话付诸实行时,曾试着将流浪侦探的感觉融合《黑寡妇俱乐部故事集》(TalesOfTheBlackWidowers)、《TheUnionClub》与《白鹿亭》等书的风格,并加上一些华丽的诡计。因此如果读者觉得整本书的风格怪怪的,还请见谅。
  而提供我发挥这个点子的舞台,正是天山出版社已停刊的《Cotton》月刊。我很感谢他们持续让我这位刚出道的作家在杂志上刊登其作品。
  本系列的第一篇故事《铁路支线与灰姑娘》,是我刊登在商业性杂志上首篇短篇作品,所以我对它抱有一点特别感情。此外,与我同一期发表第一篇短篇作品的法月纶太郎先生,由于和我的名字经常一起被印在目次上,遭也令我十分怀念。
  在发表了几篇短篇作品后,两位负责的编辑——西泽尚昭先生与七森贡先生,曾向我提过,要结集这些短篇作品,出版一本短篇小说集,虽然当时梦想并没有成真。不过后来承蒙地藏坊的本尊——户川先生(两人唯一相似之出是“山伏”)向东京创元社提出这个短篇集的出版计划,并接受我的邀请,替我撰写解说,这真的是令我喜出望外。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吧!或许也可说是“凯萨的归凯萨,山伏的归山伏吧”!此外,当初我在想“主角到底该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也是户川先生授予他地藏坊这个法号的。
  一九九六·一·一八


  【导读】意犹未尽的山伏夜谈夜瞳
  本书是有栖川有栖的短篇连作集,属于他早期的非系列作品。前六篇自199O年开始到1993年,陆续发表在杂志上,最后一篇则是1996年东京创元社要将本书集结出版前再新撰的故事。
  本书每一篇内容用的都是一个三段式结构。一开始总是一群人在酒吧里等待山伏地藏坊来为他们讲故事,此时的叙述者是听众之一的青野良儿。接着是地藏坊以第一人称开始讲述他的冒险经历,也就是推理的谜团部分。之后场景则又拉回到酒吧中,青野叙述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状况,最后地藏坊将谜底揭晓。
  在推理小说的书写中,大多是探用第三人称的客观叙述,不过也有叙述者是侦探本身、侦探旁边的助手、书中旁观的其他角色,或者是由好几个角色分别叙述各自所看到的事件,还有甚至是凶手的。不同的叙述者,会有所谓视点的问题,在传统解谜推理中,当主要的叙述者既是说故事的人也是破案的侦探时,可以说他所看到、所提到的一切,都包含了破案的必备线索。比起一个客观的第三人称叙述者,在这类“侦探等于叙述者”的解谜小说中,读者更可以充分感受到公平挑战的意味。
  身为传统解谜的继承者,也是艾勒里·昆恩的同好者与追随者,有栖川有栖的作品常常是讲究逻辑与公平性的推理故事,破案的线索和伏笔总是隐藏在叙述里,本害虽然用了三段式的结构,但最主要的推理谜团部分,则是探用“侦探等于叙述者”的方式。如果说讲故事的地藏坊是负责破案的神探,那么听故事的人们就是老是在一旁推测错误的凡人。听众们一边和地藏坊闲聊抬杠,一边倾听故事,最后又轮流提出各终凶手与犯案手法的假设。
  这种“说故事、猜凶手”的手法,在克莉丝蒂的《十三个难题》一书中也可见到,一群各行各业的人轮流讲述自己所遇到的离奇故事,让大家进行推理,当众人仍如坠五里雾中时,玛波小姐总是一眼就看出真相。不过这毕竟是第三人称的叙述,讲述者都知道事件的正确答案,只是留待侦探来验证。然而本书的主角山伏在讲述他这些“亲身经历”的事件时,听众们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来证明他所言非虚,也因此就整体表现形式上,山伏地藏坊其实更接近奥希兹女男爵笔下的《角落里的老人》。
  虽然爱伦坡在《玛丽·罗杰之谜》中,就让侦探杜宾根据各报纸的报道拼凑出罗杰命案的事情真相,创造出安乐椅侦探的故事原型,但一般都认为《角落里的老人》还是此类型的鼻租。安乐椅神探照字面上来看,是指推理小说中的某种侦探类型,他们不实地参与侦察行动,只凭报道新闻、别人转述等方式来获知事件内容,而他们也凭着这些资讯推理出事情真相。
  后来的安乐椅侦探变成长篇故事时,为了增加情节的曲折起伏增加了侦察的过程,于是产生“动膦的侦探与奔走的助手”这样的组合,例如雷克斯·史陶特笔下几乎足不出户的尼罗·伍尔富,仰赖的是侦探事务所另一成员阿奇·葛来温跑腿;另外因受伤无法动弹的林肯·莱姆,一开始也是靠女警艾米利亚为他到鉴证现场收集资讯,他则运用智慧来思考、指挥调查行动。
  在《角落里的老人》中,老人总是在咖啡厅中向女记者宝莉讲述新闻上的案件,当他说完事情的来能去脉之后,最后再指出真相所在,或将警察嘲笑一番,或赞叹凶手之后离去。不过本书的山伏并没有这么无道德感,在他的故事最后,往往都帮束手无策的警方指出真凶。
  作为一种书写类型,安乐椅侦探所要强调的无非是侦探的过人之处,阅读这样的故事彷佛在考验自己的理性思考与洞察力,从另一方面来说,它同时也考验着作者的布局能力,是否有将线索公平摊开在读者眼前,伏笔的安插是否巧妙等等。以此来检视本书中的七个故事,几乎都是精彩的解谜佳作。
  第一篇《铁路支线与灰姑娘》重点在与不在场证明的破解。故事叙述小镇的下行列车上发生命案,一个疑似凶手的神秘男子在死者之后上车,犯案后却谜样消失。此时和死者有关的人刚好坐在互相交会的上行列车上,凶手是如何杀人的?本篇颇有某本推理名著的味道。
  第二篇《举办化妆舞会的豪宅》是一桩集会中的杀人案。高利贷业者举办庆祝生日的化妆舞会,他和侄子却被发现同时陈尸在房内,一个被勒死、一个被重击致死,为何有两种作案方式?读者必须留心叙述上的微妙处才能得知真相。
  第三篇《崖上的教主》着重在犯案的手法的解明,新兴宗教的教主在悬崖壁上的洞窟中修行时,却突然被火药炸死,犯案的手法既大胆又奇特。
  第四篇《毒之晚宴》也是集会杀人案件,来分财产的私生子在宴席上喝了啤酒之后死亡,唯一有机会下毒的女侍却没有动机;而随后在父亲的餐盘中检查出的毒药,却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放入,犯人的目标到底是谁?
  第五篇《孤单死去》叙述谜样的犯罪现场以及消失的凶手。前任流氓在房间内中枪身亡,现场看起来像是死者被入侵者杀害,然而案发之后所有可能的逃脱路线却都没有犯人的踪影,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第六篇《破掉的玻璃窗》属于不在场证明的破解。退休老人被钝器殴打死亡,因为听到玻璃破掉的声音而发现命案现场的人们,却都可以互相作证拥有不在场证明,玻璃窗破掉的时间等于案发时间吗?
  第七篇《天马博士升天》也是要解答谜样的犯罪现场。热爱发明的博士被发现陈尸于崖下,头上有被殴击的痕迹,然而从住宅到悬崖边的歪折脚印却又和博士的鞋子相符,既不像自杀也不像他杀,凶手是如何犯案的?
  这七篇的谜团都属于本格解谜,挑战不可能犯罪,这些看似老套的谜团,却因为诡计的变化而有出人意料之外的设计感。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书中逗趣的对话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不管是长篇或短篇的推理小说,角色的塑造都很重要,而在短篇连作中,透过某些特别的设定,可以增加读者们对故事的认同感与熟悉感。例如本书中,地藏坊只是只抽Dunhill香烟、总是在喝完第二杯杯酒后开始说故事、听众们一方面抱着听有趣故事的期待,一方面却老是怀疑地藏坊所叙述故事的真假性,还有故事最后都是结束在青野与酒吧老板的问答中等等。这些都是在优秀的谜团外,为推理小说增添色彩的元素,可惜之后有栖川有栖没有再让山伏出来讲述他的冒险经历,彷佛莎赫札德还留下无数个没有故事的夜晚。
  常常听到人说本格推理已走到末路,作为新本格初期的作家有栖川有栖,却不断在作品中让我们看到他丰富的想像与创造诡计的能力,证诸他之后在国名系列短篇中仍然推陈出新的逻辑解谜,诡计果真已经开发殆尽了吗?请读者来看看本书吧!
  (本文作者为推理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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