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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再度 (日)森博嗣著 第一章 钥匙在陶壶里 第二章 陶壶在密室里 第三章 密室在黑暗里 第四章 黑暗在记忆里 第五章 记忆在色彩里 第六章 色彩在默祷里 第七章 默祷在怀疑里 第八章 怀疑在虚无里 第九章 虚无在真实里 第十章 真实在钥匙里 太过于注意或强调精神,就会导致忽视形式的结果。 “一角”样式和笔法的简约,也可以从常规中珩生出名为孤绝的效果。。一般来说,一条线或一块无法预期的平衡翼,将这一事实唤起心中所预期的愉悦感。尽管很明显是短处或缺陷,也将感受不到。其实不完美的事物正是完美,美感当然未必是指形态龄莎羡,在不完美且丑陋的形态中具体表现出美感,则是日本美术家的绝活之一。 (铃木大拙/北川桃雄泽《禅和日本文化》) 一角:一部分、片隅之意。 第一章 钥匙在陶壶里 1 从十六号新干线列车走下月台,她将空了的咖啡罐扔进垃圾筒走下月之后叹了口气。拉了拉背在左肩上的沉甸甸的行李。车厢里因为开了暖风而显得异常闷热,非禁烟车厢让空气变得非常糟糕。走下月台,一接触到冰冷空气,有如清洗过的毛巾般令人备感清爽。这趟列车上大约有十个人和她一样在这一站下车,清一色都是上班族,而且都是男性。行色匆忙地超越了她的步伐。男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她。她心想,一定是为了这件漂亮的外套吧!顿时些许满足感涌上心头。当然,男人们也应该看到了她那沉重的行李…… 为什么总是这么重呢?好像刚刚才习惯了之前的重量,行李却不减反加。打包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明明是扛在左肩上,包包却从右边鼓了出来。她知道这种说法其实很不恰当,没办法,她和母亲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母亲的缺点都毫无保留地继承到了她的身上。 站在月台上,极目远眺,车站广场上的人不多,显得有点稀疏,只有大型广告牌上的跑马灯安静地循环转着。车站对面的大楼上,有块黄底黑字标有“生活仓库”的广告牌。她手中的旅行包就是在这里买的,想到这儿,她不禁苦笑起来,冲着自己的右手呼出一股温暖的气息。 其实,行李中最重的就要属单反相机和镜头了,这是她吃饭的家伙。她心想,镜头为什么会这么重呢?镜头一定要用玻璃来做不可吗?相机以外的行李并不很多,只不过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才变得这么重。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像她生活中的沉淀物一样。 例如某次参加结婚典礼送的三折伞,之前每次都在上面雨水还没干时就折起来了,所以伞骨早已锈迹斑斑。还有冲动之下买的便携式文具包(当初只是很喜欢它的设计,但没有一次真正在旅行中派上过用场)、地图、时刻表、电子词典、随身听、笔记本电脑、旅行针线包等。这些东西既没什么大用,又不能不带,也许哪天就会用得着。到时候,如果发现没放在行李里的话,一定会追悔莫及的。虽然总是抱有期待,不过除非更换新的旅行包,不然这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拿出来的吧。就这样,包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像是废车场里的废铁一样,一层一层往上堆,物品与物品之间紧紧挤在一起。 其实,在她生活的周围有许多沉淀物,说起来,这些物品几乎已经快要取代她平淡无奇的生活了,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浮现出来,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走到月台,她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深邃的铁道传来了一阵暖风,像是滑溜溜的鳗鱼在水里窜来窜去的。实际上,她最讨厌滑溜溜的东西。这列光速号新干线刚好是从东京到那古野的最后一趟。抬头看看挂在月台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分,深夜里的月台依旧灯火通明。穿着醒目制服、面无表情的车站工作人员拖着大塑料袋走来走去。这时,她看到检票口外,一位久违的朋友正在对着她微笑,使她有种被困后终于得救的感觉。朋友向她招手,她用右手扶了扶银色框眼镜还以微笑。为了要拿出放在口袋里的车票,她不得不将笨重的行李放在地上,朋友等着她将车票交给检票员后走出站来。 “晚上好。”她的朋友笑着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声音里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这是一种货真价实、与生俱来的气质。 “好久不见了,西之园,”她又一次把行李放在地上。“这里还真是很暖和。沉死了,我一定是连镇纸都打包放在行李里了!” “仪同,这副眼镜很适合你哦!” “是吗?多谢夸奖。其实是因为我丢了隐形眼镜,刚好又要出差,真是让人郁闷!很奇怪吧?给我戴真是浪费了,本来还想好好打扮一下的。这大概是第四次了吧,隐形眼镜这种东西又贵又不容易找,简直可以名列最难找到物品的前三名了。难道是因为没有拴着钥匙链吗?你说呢?西之园,你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最难找吗?” “啊,会是什么呢……自信,还有……信仰?”西之园歪着头想了一下。 “不不不,是工作和男朋友!你真的是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吗?”仪同叹了口气,又将行李扛在了肩上。 “工作和男朋友啊……”西之园认真地点点头。 “你的车停在哪儿了?” “就在车站附近。” 仪同跟在西之园后面,边走边自言自语说: “原来是自信与信仰啊,这还真像是西之园会说出来的话,是你的风格。看来你没什么变化。” 仪同世津子身上的那件红色外套,不像是圣诞老人外套那样鲜红,而是混杂了一点儿灰色之后的暗红色。脚下是一双掺杂了些红色的灰色长靴,这两样东西都是她前不久用奖金买的。今天是个决定性的日子,世津子一贯的作风是,当她要花大价钱买衣服的时候,毫无疑问地会选择鲜艳的颜色,就像是去定食餐厅会点天妇罗套餐一样。当然她也有一些衣服,是无法醒目到让男人们频频回头张望的。她常常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有的时候人们会不想被别人关注呢…… 话说回来,走在前面的西之园萌绘的穿着才真的是引人注目,她总是紧随潮流,或者她其实就在引领着潮流?萌绘身上的外套是橘黄色和浅咖啡色交错的格子花纹,仔细看过去,好像左右两边袖子的颜色还略有不同,无论怎么看要都比世津子的外套名贵许多。细致的白色纯棉长裤,看起来休闲却不随便,重点是淡粉色的鹿皮鞋和帽子。萌绘的背影像个少年,散发出只有男人才有的独特优雅。她的身上被适合她的高级香水包围着,像是一层只能用鼻子才能发现的透明保护膜,仪同终于还是决定放弃了拿自己跟萌绘作比较的 愚蠢行为。没错,这是本质上的区别,根本没有可比性。在这方面,她倒是个很能迅速转换心态的人。 “西之园,你的鞋和帽子是在哪儿买的啊?”世津子只想知道这个。 “这些是别人送的,上个礼拜我过生日。”萌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世津子说。 “谁送的?应该不是……创平送的吧?” “呵呵,是他送的就好了。”萌绘耸耸肩说。 “真是令人羡慕啊,是一套呢!”世津子边说,边想起她上个月过生日的情形,那天她刚好去仙台出差,丈夫送了什么礼物呢?对了对了,是吉川英治写的《宮本武藏》,真是的!明明不想回忆的,却又想起来了。 “可能是做好鞋后发现还有多余的材料,就又做了这顶帽子吧。”萌绘摘下皮制的帽子说。及肩的长发滑顺而有光泽,世津子想起以前萌绘留的好像是短发。 “头发留长了呀。”世津子说。 “嗯,不过应该是头发‘长’长了,是自动词哦。”萌绘笑着点点头。 萌绘的红色跑车停在车站的地下停车场里,世津子将早已厌烦的行李丢进了后备厢,轻松愉快地坐在副驾驶席上。萌绘的车没有后座,所以只能坐两个人。 “这车真是太棒了……”世津子对萌绘说,其实她本来想继续追问价钱的,但还是忍住了。 “要系上安全带哦!”萌绘发动了引擎,一面看着后视镜一面开车,“仪同,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没关系,五点多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不用麻烦了,而且我睡前习惯不吃东西的。”世津子边说边系上了安全带。 “酒也不喝吗?” “酒还是要喝啊!那又不是吃的东西。” “这样分好像没什么意义吧。”萌绘笑着说。 “对啊,就是不要做任何有意义的事儿。” 车驶进主路,路上都是出租车。 “突然打电话给你,真是不好意思。”仪同世津子看着驾驶席上. 的萌绘, “不是我没有订到旅馆的房间,而是我有件好玩儿的事儿想告诉你,我想你听了一定会很感兴趣的。话说我们都快三年没见了吧?” “是啊,其实我挺想你的,很想和你见面。”萌绘看着前面说,“大概有两年零四个月没见了吧。” “创平他还好吗?” “老师……这个嘛……”萌绘突然放低了音量, “应该是没什么变化吧。” “没变啊,他大概有二十年都没变了吧!从我能够体会人情世故到现在,他好像就一直没有变过。” “你说会让我感兴趣的是什么事啊?” “啊,这个,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世津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你不打算跟创平结婚吗?” “啊?嗯……我明年还要考研。”萌绘给了一个暧昧的回复。 “西之园,你要去读研究生?” “对啊。” “研究生就是硕士咯?还打算考博吗?”世津子问。 我还没决定,如果老师说那样比较好的话,我就会继续念下去。” “原来是创平说好就好啊,不过你是工学部的吧?会继续读博土的女生应该很少吗?” “不会啊,建筑系的女生比较多,全系有三分之一都是女生。”萌绘挂到S挡。 “每年都会有几个人继续留校读博的,也不都是男生。” 西之园萌绘是当地屈指可数的资本家——西之园家的千金。父母在几年前的空难中丧生后,她便继承了西之园家庞大的遗产,根本就不需要工作。世津子心想,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一定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吧,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结婚,还说不定会移民呢。 仪同世津子大三的时候,在美国的寄宿家庭里住了四个月,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会住在像美国一样开放的国家,谁能料到结婚后,只有蜜月旅行是在国外度过的。丈夫是个认真工作的上班族,生活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不时也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就会这样平淡到老。就像是刚刚参加完夏令营回家的小学生会感到寂寞一样,也许这就是她还不想生孩子的根本原因吧。 二十分钟后,她们来到西之园家,之前曾听说西之园家是栋气派到不可思议的大房子。世津子偷偷地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像个刚进城的人那样问东问西。门口的两名守卫打开了大门让车通过。明亮的地下停车场里,像是汽车展一般整齐地停放着一排进口车,这些都是西之园家的车,由此可见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收入高得难以想象。萌绘住在最高的二十一和二十二层。 电梯在二十一层停下了,走出电梯后看到的是一个至少可以放六张乒乓球桌的大厅。萌绘刷卡进入这一层中唯一的门,充满现代设计感的玄关旁挂着马蒂斯的画作。小米迎接她们的是一仁位打看着蝴蝶结领带的矮小老人。诹访野是西之园家的管家,和萌绘一起生活在这里。世津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诹访野,却是初次见到萌绘养的狗。小狗的四肢跟胸口都是白色,脸是咖啡色,只有背上的毛是黑色,极像是某种三色的法式巧克力点心,这种喜乐蒂犬听说是牧羊犬和狐狸犬的混血。世津子很喜欢狗,无奈现在住的公寓不能养宠物,因此她很羡慕萌绘养了一只狗。 “它是不是会平躺着睡觉啊?”仪同蹲下来跟小狗玩儿了起来。“它叫什么名字呢?福萨拉?” “都马,汉字就是都市的‘都’,马路的‘马’。”萌绘边脱鞋边说。 “嗯,感觉像是在原业平啊。” 诹访野接下萌绘和世津子的外套朝屋里走去,都马坐在世津子的身旁等她把鞋脱掉。宽敞的大厅里有一座颇具现代感的螺旋阶梯,世津子跟着萌绘一步步往上走,半途都马便追上了她们。位于二十二层的客厅,地板上铺着深色格纹地毯,两扇巨大的窗户嵌在墙上,从这儿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着万家灯火的街道。 萌绘走到客厅旁的吧台准备酒杯并递给了世津子,自己则是坐在沙发上。由于世津子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喝了一口掺冰的酒,冰凉的液体进入口中却感到越来越温暖。她开心地从皮包里取出了香烟并点上火,玻璃杯里的冰块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萌绘优雅地蜷起双腿默默地摸着都马,这样的景象就像是无法形容的一幅画儿,让世津子想要拿出照相机捕捉这一刻,并永久保存。 “好吧,那就开始今天的话题吧。”世津子说完后吐了口烟,便将玻璃杯放在桌上,当时已经快要半夜十二点半了。 2 “你知道我是个猜谜狂吧?”世津子右手拿着香烟,左手托着右手的胳膊。 “嗯,我之前听老师说过。”萌绘双手抱膝。 “我还收集了许多跟猜谜相关的资料。”世津子笑着说, “我最喜欢的就是‘智慧之轮’系列,应该搜集了差不多两百个。还有一种是和玻璃瓶的使用有关,就是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把玻璃瓶里的东西取出来,这样的瓶子我大概搜集了有十个,但只有一瓶还没有想到破解的办法……” “瓶子里面有木制钥匙的那种吗?犀川老师跟我提起过。”世津子没说完萌绘就开口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那个到现在我还是想不出来。”世津子拿起桌上的玻璃杯, “钥匙比瓶口还要大,所以拿不出来。” “如果倒热水进去,钥匙会软化吗?”萌绘间。 “不行不行。这个方法我试过了……”世津子将玻璃杯贴近嘴“我今天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我之前参加了一个线上的猜谜群。我想日本应该会有更厉害的解谜高手,然后我就把这个谜题贴了在群上。”话说到这儿,世津子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萌绘拿走杯子走向吧台。 “还要喝刚才的那种酒吗?”萌绘问。 “好,不过酒对我来说味道都差不多。西之园你不喝吗?”世津子对萌绘笑了一笑。 “如果感到无聊,我就会开始喝了。”萌绘把杯子递给世津子后回到座位上。 “谢啦。”世津子接过酒杯,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后我发现那个群里,有人跟我搜集到了同样的谜题,如果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会让你吓一跳的!她是香山真理茂,你知道这个人吧?” “不知道。”萌绘愣愣地摇摇头。 “啊!你不知道啊。为什么呢?”世津子居然有点儿恼火,“她是很有名的漫画家啊!西之园,你不看漫画吗?” “我参加了漫画社,可是最近没怎么看。”萌绘马上接着说。 “漫画社?咦?你不是推理研究社吗?” “该怎么说呢,漫画社跟推理研究社都是同学要我参加的。我虽然不讨厌但也不是那种很忠实的社员啦。”萌绘耸耸肩继续说,“然后呢?接下来怎么样了?” “嗯,后来因为猜谜的关系,我跟香山真理茂居然成了朋友。”世津子点着了第二根烟。 “后来……我就从她口中听说了关于香山家传家之宝的事情。” “传家之宝?有这么古老吗?”萌绘还是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世津子。 “没错,年代非常久远,跟我搜集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我是蜜月旅行的时候,在苏黎士一个靠近湖滨的跳蚤市场买的,你知道苏黎士吗?” “知道,我去过两次,出了车站后一直走到头儿对吧。”萌绘回答, “那么,这位香山小姐所说的东西跟你的不一样喽?” “对,完全不一样。”世津子边吐烟边说,“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搜集的那个瓶子里有一把木制钥匙,创平看过一次就斩钉截铁地说钥匙是不可能被拿出来的。他说有可能是一开始就在瓶子里放了树枝,等到树枝长到一定程度后切除多余的部分,然后直接用工具伸进瓶子里刻出钥匙的模样。” “我也听老师说过。” “可是香山家的传家宝不是玻璃的,而是一只不透明的陶壶,土做成的陶壶里好像有一把银制的钥匙。” 这很简单啊。“萌绘立刻回答, “应该是银制钥匙放在陶土上,后做成陶壶的吧。这个……银的熔点是九百六十度,如果是白金或是镍的话熔点会更高。所以陶壶中的钥匙可以受得了高温的窑烤。”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刚才说的理论我当然也想过,而且还问过香山本人。但更惊人的是,香山跟我说这把钥匙本来没放在陶壶里,也就是钥匙本来是在陶壶外的,现在却在陶壶里……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夸张?我现在只是说说就会全身颤抖,而且她家还有个要用这把钥匙才能打开的箱子。这个箱子叫倒做……叫做……叫做什么来着,哎呀,我想不起来了……” “香山小姐曾经看到过钥匙被拿出陶壶吗?”萌绘突然认真地问。 “那倒没有,是她的父亲见过,这又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香山是跟我说在昭和二十四年的时候吧……总之,大概是一九四九年,距今已经近五十年了,香山真理茂的爷爷将钥匙放入了陶壶。” “你说的‘放进去’,是怎么个放法?” “这我怎么会知道。放钥匙进去的人好像自杀了!” “自杀?香山小姐的爷爷吗?” “对,不过据说他在死前,曾经让香山的父亲看过空的陶壶,后来是把钥匙放进去后才自杀的。从此大家就认定钥匙一直在陶壶里,所以箱子没办法打开。这故事很长吧?要是我的话,早就把陶壶弄碎了。啊,你应该不是用‘弄碎’这种说法吧。” “是‘打碎’吧。”萌绘说。 “是这样说啊,‘打碎’,我又学到了一个新词儿。”世津子点头称是。 “陶壶和那箱子都很值钱吧?” “没错。”世津子附和道,“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如何将钥匙放进陶壶的。总之这就跟我家那个装了木制钥匙的玻璃瓶一样,陶壶的口径太小,想要把钥匙拿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仪同,我不太理解你说的……为什么钥匙会在陶壶里呢?为什么香山的爷爷会把钥匙放进去呢?而且,放在陶壶中的钥匙真的是打开箱子的唯一一把吗?”萌绘将双脚放在沙发上,双手抱膝。 世津子喝完了第二杯酒。“好了好了,你不要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看来真的要从头说起了。” 接着,世津子就把跟香山真理茂通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萌绘默默地听着,都马似乎对她们的对话完全没兴趣,靠在沙发旁睡着了,这时候它不是平躺的姿势。 香山真理茂的爷爷香山风采是一位佛画师,他的工作是临摹从古代流传至今的佛画作品。一九四九年在他过世前,留下了数千件的佛画作品。风采在自杀的前几天,将传家宝拿给香山家唯一的儿子看,而香山家的传家之宝就是刚才提到的陶壶和箱子。香山真理茂的父亲香山林水,也是一位佛画师。关于这件事,都是真理茂从父亲的口中听来的,但其真实度就连世津子也感到怀疑。世津子想,如果整件事情属实,也就没有什么难题了,反而成为了混沌生活中难得的珍品,说不定还会想要看一眼那个神奇的陶壶。香山风采让他的儿子香山林水看了这个陶壶,当时陶壶里的确空无一物,而且风采还在林水面前将已经打开的箱子锁上。可是林水没有注意那箱子,所以至今好像没有人知道箱子里面到底有什么。香山风采曾对林水说: “这个箱子的钥匙我会放进陶壶里,为了打开箱子要设法拿出陶壶中的钥匙,但是绝对不能将陶壶打破。” 过了几天,风采就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自杀了,两件传家之宝也在里面。钥匙也像他所说的已经在陶壶里了。之后,再也没有人取出过钥匙,因此也就没人打开过箱子。 “看来是各有两个相同的陶壶和箱子吧?只能这么想了。”萌绘帮世津子倒了第三杯酒。 “仅从科学的角度解释的话,得不到其他可能的推论。所以香山家有一个装有钥匙的陶壶,还有另一个长的一样,但空空如也的陶壶。” “那另一个陶壶没有盖子也没有钥匙吗?” “嗯,我也不是很肯定……” “香山家的人也曾经试图去找过。”世津子没有抬头,只是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萌绘。 “直到现在都没发现相同的陶壶。不过说不定已经被处理掉了。其实就像你说的,除了这个推论之外也想不出其他更加合理的说法了。我虽然也这么想……但总是会有某种期待吧?” “那,你说完了吗?”萌绘拿起玻璃杯看着世津子,感觉上好像接下来是要说这个故事太无聊,所以要开始喝酒了。 “说完了,你先把酒喝了吧。”世津子抬头看着萌绘。 “如果我说完,你就会想喝酒了吧?” 这个嘛……我觉得这故事很有趣呀,那我就喝了。“萌绘微笑着说,并将杯子贴近嘴边。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吧?因为你为了这件事还千里迢迢地跑来那古野找我,应该还有后续才对。” “也不全是,我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提早一天来罢了。”世津子意味深长地对着萌绘微笑。 “是你跟我说可以在你家过夜,而且我也想看看都马……” “仪同,你不用再解释了!”萌绘将剩下一半的酒杯放在桌上。 “哪有,我说的是真的!”世津子低声喊道,都马现平躺在萌绘的沙发上,前脚靠在胸前,后脚则向两侧张开。都马有一身长毛,所以乍看之下不清楚它的睡相,不过是平躺着睡睡觉没错。 “好厉害……这是什么啊?它还真的这样睡啊!” “每天都这么睡。很神奇吗?”萌绘认真地问。 “拜托,很神奇好不好。我只听过猫会这样睡。”世津子靠在沙发上,好像已经有点儿醉了,也许是因为是酒很高级的原因,感觉反而很清醒。 “然后呢,后续的话题?”萌绘双眼无神地看着世津子,瞬间露出了成熟的表情,世津子的右手忍不住做出了按下快门的动作。 3 星期日的中午,滨中深志在研究大楼的中庭帮车打蜡。N大学用的是地下水,即使是冬天,水也是温的。时至十二月,却是个无风、晴朗并适合洗车的好日子。两个小时前,他把努力到凌晨四点钟才完成的英语论文交给了国枝桃子助教,明天就是论文交稿的截止日,国枝为了滨中还特地在星期日来了学校一趟。她正在四楼研究室里修改滨中的论文,原稿肯定是满江红吧,同学间把这种情况称做“火达摩”,就是全身着火的意思。等一下原稿递回来,—定免不了会被申斥几句。滨中正在为此而担心,因为国枝的建议总一针见血。 一阵低沉的引擎声传来,红色跑车驶进了中庭的停车场。滨中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这辆熟悉的跑车就停在他的小轿车旁,西芝园萌绘从车里走了出来。 “滨中,中午好。”萌绘戴着墨镜。 “老师在吗?” “如果是犀川老师的话可能下午才会来。”滨中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擦车。 “你今天是来画图的吗?” “嗯……”萌绘轻轻地依靠在引擎盖旁。 “我只是来逛逛。你论文写完了吗?” “国枝老师正在帮我看。” “你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 “国枝老师刚刚才新婚不久啊,星期日还要工作……”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瞪着滨中。 “你就不能赶在昨天以前交给她吗?” “您说得对极了。”滨中想用撒娇一带而过,,他也知道老师刚刚新婚不久,萌绘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想要尽早完成论文这种事,根本与复杂的宇宙原则无关,也就是说这种可能性连想都不要想。西之园萌绘还只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生,还不能理理解这种事。 萌绘比在念博士班的滨中小了好几届,但不知为什么,萌绘常常动不动就会评论滨中一番。不过滨中是个抗打击能力很强的人,而且很爱看她生气的样子,对她的意见也不会感到厌烦。如果用飞机来比喻的话,西之园萌绘绝对是战斗机,国枝桃子助教则是轰炸机,滨中觉得工学系的女生都充满了攻击性。萌绘在滨中考上博士班的那一年进入建筑学系就读,滨中的指导教授是犀川创平,而萌绘又是犀川的恩师西之园恭辅博士的独生女儿,因此萌绘大一的时候就常到研究室找犀川,甚至跟着犀川出差参加研讨会。 “国枝老师是一年前结的婚,早就不是新婚了。”滨中打完蜡后,将引擎盖打开检查引擎。 “话说回来,国枝老师真的结婚了吗?我们都很怀疑,因为总觉得老师好像没什么变化,,周末还是一样常出现在学校里。还有人说不会已经离婚了吧……” “我没离婚。” 滨中被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高挑的身材、戴着一副眼镜、留着利落的发型、有点儿男孩儿气的白色毛衣配上牛仔裤,国枝老师正站在他面前。 “啊,老师……” “我去学生食堂吃饭。”国枝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论文我放在桌上了,改完以后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最后交给犀川老师看。” “是,是的。”滨中点点头,他全身僵硬。“论文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嗯,大概有三个地方比较奇怪,不过比之前好多了,内容也更充实了。” “谢谢老师。”滨中着实地感到高兴,国枝桃子会这样称赞学生还真是很少见。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看起来很悠闲啊!”国枝对萌绘说。 国枝很少对滨中问及课业以外的事情,用这样的口气问萌绘可以说是特例。看来老师今天心情不错啊,滨中心想。 “我有话要跟犀川老师说。”萌绘回答道, “老师的研究室开着门吗?” “老师很快就到了。如果你想喝咖啡,可以来我的研究室。”国枝说完,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国枝老师第一次心情那么好吧?”滨中对萌绘小声嘟囔着。 “怀孕了吗?” “不知道老公是怎么样的人啊。” “听说很帅。” “很帅……流线型之类的?” “对对对,下面还装了导流板。” “哇,这种引擎有三个气筒呢!”萌绘看着滨中车的引擎说。 4 西之园萌绘默默无语地看着急急忙忙擦着车上余蜡的滨中。她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帮自己的车打过蜡,她对滨中说下次她也要帮车打蜡。不过萌绘的车总是光亮无瑕,大概是那位管家爷爷擦的吧,滨中想。过了十分钟,滨中的擦车工作告一段落,萌绘则跟在后面走上三楼的学生研究室,这层楼共有六间供学生用的研究室,是按照专业的不同而划分的。由于每个专业的人数多少不同,因此每年的学生会议都会将研究室的分配纳入重要议程。滨中的研究室位于楼梯间旁,面北。研究室约有三十平方米大,由六个学生共同使用,幸运的是这六个人都是犀川老师的学生。蓝色的门上不知道为什么,贴了一张退了色的“大和战舰”海报。不知道是大家都没注意到,还是没有撕下来的勇气。 研究室内每个人的桌子都磷昂墙壁,中间则是放了一大张桌子,如果稍微整理一下的话,还可以用来举办个茶话会之类的活动。不过大部分的时候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周刊、漫画、专业杂志、烟灰缸、电脑工具书、插座、照片、资料环、云型定规、封装胶带、胶水等堆满了整张桌子。还有某人旅行带回来的土特产,就算东西已经吃光了,也会留下空盒子,而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传统。咖啡和啤酒的空罐里插满了烟蒂,好像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空罐没被插满前绝不能扔掉。如果现在发生五级规模的地震,桌子上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因为不可能更加混乱。 因为是星期日,除了滨中以外,没有学生到这儿来。就连平日的午后也只有犀川老师的学生会在此出没。滨中桌上放着一份写满红字的英语论文原稿。他移动着鼠标,修改国枝老师要求修正的内容。萌绘整理起中间那张桌子,她很少会做这种事,大概是要腾出个空间来用吧,滨中侧身偷偷看着萌绘。 “可以聊聊吗?”萌绘扔了几个空罐,跑去洗手。 “聊什么?”滨中看着电脑画面说。 “一个叫做香山风采的人留下的陶壶的故事。”萌绘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不知何时她把墨镜戴在了头上。“我只要花五分钟就讲完了。” 滨中看着论文,他加了一堆的the、把几个in改成under,还有把名词改成复数,国枝老师改的几乎都是语法错误,对于内容没有多大幅度的修改,看起来只要要花上一点儿时间就可以改完,滨中十分开心。 “你说谁?香山风采吗?”滨中抬头看着萌绘。 “对啊。” “我知道,但不是认识香山家的人,而只知道香山家的房子。” “真的吗?”萌绘睁大眼睛。 “之前去那里做过田野调查,香山家是江户时代的建筑物。“ “在哪里?” “现在位于岐阜的惠那市。”滨中的视线再次回到电脑的屏幕打了几个字。 “这个……隔壁研究室有个叫巴宾的家伙,他的硕论文写的就是香山家的建筑。” “巴宾?是留学生吗?” “不是啦,是绰号。他叫日比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巴宾。”滨中笑着说。巴宾这个绰号真是经典,即使毫无意义也很经典。“你说香山风采怎么了?”滨中一边修改论文一边问萌绘。 故事很简单,就是关于香山家的传家之宝——陶壶和箱子,如果不是这个作为重点,这个话题就失去了趣味。葫绘讲了打开箱子的钥匙在陶壶里面拿不出来的这个问题。 “这是骗人的吧?”滨中又改好了三页。“八卦杂志上登的吗?” “是我听朋友说的。”萌绘回答, “请问……那个叫巴宾的的人,今天来了吗?” “这个嘛,他的研究室就在隔壁,你过去偷瞄一眼就知道五了。”滨中说, “我想应该不在。他不像是那种星期日还会待在学校的的家伙。”萌绘走出研究室,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不在吧?” “嗯……”萌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星期日一定会去约会,每次都不一样。” “每次都不一样?”萌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的约会对象。” “啊,我明白了。”萌绘笑着说,露出了一边的酒窝。 巴宾是滨中从小到大的玩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跟滨中同班,后来在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就转校了。在他离开的前一天,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我对我的人生没有后悔——日比野”几个大字,滨中至今想起来还会笑个不停,不知道要不要把这段往事告诉萌绘,滨中想。 “滨中,你也曾经去过香山家吧。” “没错,去年硕士一年级的时候。那时我只是巴宾的助手,大概调查了一周左右。”滨中又想起了巴宾的往事,闭着嘴闷笑。 “你们住在香山家?” “没有,从这里开车过去大概两个小时而已。你知道大正村吗?名誉村长是高峰三枝子,那里是明智町吧……总之就在明智町附近。” “高峰三枝子是谁?很有名吗?”萌绘歪着头想。 “我也不是很清楚……”滨中暂时停下修改论文的工作,抽起烟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要我带你去看那个陶壶吧?” “对。”萌绘点点头。 “可是,不能就这样草率决定吧。”滨中朝着天花板喷云吐雾。“西之园,你很闲啊。” “香山家原来在哪儿?”萌绘两手撑着头,呆呆地看着滨中,萌绘的视线好像能看出内心一般,滨中觉得很困惑。 “哎呀?你怎么知道香山家曾经迁移过?”滨中有些惊讶。 “也是听你朋友说的吗?” “没有啊,是你自己说的。”说完,萌绘只是微笑。“你说:‘现在位于岐阜’,对吧?” “我这么说过吗?”滨中避开了萌绘的视线。 “那栋建筑最初是建在京都的,后来经过两次迁移,明治初年才来到现在的地点。在迁移时进行了规模不小的改建,大概是……去年利用保存文化财的补助金进行了整修。我们主要调查的是建筑的构造还有细节離邪分,我负责的是建筑材料的测量。庭院里有间小小的茶室,不过好牢固的样子,还有一间像是机关的屋子……” “机关?哇,真的吗?”萌绘兴趣十足。 “装有机关的屋子是香山风采的工作室吗?那是怎么样的机关啊?” “你问的问题,巴宾都写在论文里了。”滨中熄灭了烟。 “得有机关的应该是会客室,不是工作室。不过工作室里有面会转转动的墙壁,很有名呢!叫做什么来着?嗯……不是回转墙壁。” “香山风采已经自杀了。”萌绘站起身来到滨中身旁。 “这我知道。我看过照片,他长得像个和尚,简直帅呆了,我记得他好像是个佛画师。他的儿子,就是现在的主人,也是个佛画师。” “你也知道他自杀的房间是密室吗?”萌绘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密室?你是说门被反锁吗?反正是自杀,是不是密室有什升么关系……”滨中又点着了一根烟,他紧张的不是萌绘的谈话内容,而是萌绘靠近他让他觉得血压好像上升了不少。 “滨中,你见到过陶壶吗?” “没有。”滨中摇头。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萌绘对着滨中微笑。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你在说什么……不行啊,我还要把论文拿给拿给犀川老师看呢。” “走嘛,好不好……”萌绘靠近滨中的脸。 “绝对不行!”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萌绘双手和掌说。 5 犀川创平盯着桌子上残留的酱汁,形状有点儿像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他边看着酱汁形成的地图,边用手去拿烟灰缸。星期日的学生食堂里空荡荡的,非常悠闲,这里是离他办公室最近的一间餐厅。据他所知N大学共有六间学生食堂和两间民营餐厅,还有几家咖啡厅。去年某栋教学大楼的一楼还变成了麦当劳,这是全日本第二间设有麦当劳的国立大学,总有种令人大快人心的感觉。 犀川所在的学生食堂,学生称为“旧理系”,一旁就是“新理系”。由于学生食堂一家接一家地开,因此这里也多了几个热门的称呼,大家最常叫的是“旧理系”。不过最近有少部分的大一新人把“旧理系”误听为“黄瓜系”。 犀川开心地抽着烟,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国枝桃子。犀川坐的地方是吸烟区,反烟运动的旗手(犀川认为国枝桃子真的很像举了一面很大的旗子)国枝,是绝对不可能来吸烟区的。 国枝桃子比犀川小四岁,是犀川的助教,在去年秋天闪电结婚。国枝结婚的事给犀川身边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听到国枝结婚的人一般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定会问“跟谁结婚?”另外则是会问“为什么要结婚”。所谓闪电结婚,就犀川充满玩笑的解读来说,就像是被雷劈到的那种程度吧。 国枝拿起托盘,这时候犀川的烟也快抽完了,他熄灭了香烟朝餐厅出口走去。 “国枝,你看过滨中的论文了吗?”犀川走到国枝身旁 “看过了。”国枝立刻往前一步。 “怎么样?可以吗?” “还可以。”国枝边走边点头。 “好像很少会见到你称赞别人啊,应该比想象中好很多吧?”犀川双手插进口袋走着。 “嗯。”国枝微微地开口说,犀川可以观察到国枝脸上细微的化,一般人就算用显微镜也观察不到吧。 “我昨天看了一本有趣的书。”犀川转移了话题,“比目鱼的鱼眼睛是在左右两边的,跟普通的鱼没什么区别。之后右边的眼像这样……慢慢移动到左侧去,长大的比目鱼只好斜着游动。很有趣吧?” “这我知道。”国枝没有表情地说。 “你知道啊。”犀川微笑着说,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 “这倒是……” 犀川反思着为什么不能和国枝进行普通的对话。 “我今天是坐公车来的,因为车坏了。”犀川将话题切到了别的地方。 “我可以送你回去。”国枝立刻说。 “谢谢。” 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着,来到研究大楼时,犀川看到了中庭的红色跑车。 “啊,西之园来了。”犀川自言自语地说。西之园萌绘很少会在星期日出现在校园里。 犀川和国枝两个人的研究室相邻,都在四楼。走到三楼的时候他和国枝分开了,先到学生研究室里看了看,犀川直接开门走进了蓝色的门里,滨中深志和西之园萌绘在里面。 “老师中午好。”萌绘跟犀川打了声招呼。 “滨中,你的论文在哪儿?”犀川冲萌绘点点头,接着跟坐在电脑前的滨中说。 “老师,再给我十五分钟,我把论文打印出来交给您。”滨中回答道。长得娇小、有些女性化的滨中,态度总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不过大家好像都喜欢这一类型,他的人缘还是蛮好的,他现在是建筑学系学生会的会长。 “不打印也没关系。”犀川走到滨中旁边拿起了摊在桌上的论文。“不要浪费纸,你直接用电子邮件传给我就行了。” “好的。” “国枝老师说你的论文写得不错啊!”犀川大约只花了两分钟就浏览完了国枝批阅的论文。滨中的论文是他直接指导的,所以对于文章的内容犀川还是很有把握的。犀川感兴趣的是国枝到底改了哪些地方,看了几个修正处他就可以知道国枝的水平。在犀川所身处的学术圈子里,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受到他人的评论,犀川也不例外,即使是修改学生文章这种轻松差事,也要认真地比个高下。 “OK,还不错。”犀川将论文还给滨中,走到门口。 “啊,老师……你很忙吗?”萌绘叫住犀川。 “什么事?” “昨晚仪同住在我家了。” “是吗……” “然后,她说了件有趣的事。”萌绘小小声说,眼睛看着犀川。“嗯……等一下我要和滨中出去一下,傍晚的时候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再来找你好吗?” “大概几点钟?” “这个……”萌绘看着右手的手表。 “我大概六点多钟就会到学校的。” “你们要去打保龄球吗?”犀川看着滨中问。 滨中睁大眼睛赶忙摇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看就是一副“没这回事儿”的表情。 “好啊,我也要处理些事情,那我先来看滨中的论文好了。”犀川回答。 “麻烦您了。”滨中说。 “其实是我的车坏了,如果可以送我回去。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好,我会送老师回去的!”萌绘开心地回答道。 “我现在立刻改完发给您,抱歉,星期日还要您看我的论滨中站起身来。 “今天是星期日又不是你的错。”犀川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想了想回头看着萌绘问, “西之园,你看过比目鱼的幼鱼吗?” 6 滨中改完论文,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谝后,使用电子邮件发送给犀川副教授。 “西之园,可以出发了。” 萌绘站起身来,两个人走出了学生研究室,走了没几步滨中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他跑到隔壁的研究室,那是第五专题的学生研究室。门虽然没有锁,但是里面没人。 第五专题主要定研究建筑计划、近代建筑、住宅,以及区域设施等。这里和滨中他们的研究室一样乱,但不同的是这个研究室里的电脑的数量较少,反而放了两台大制图桌。滨中走到窗边的铁制书架旁,搜寻着硕士论文,他以前也来这里找过资料。他一眼就看到了日比野的论文,硕士论文的正本放在系图书馆里,这里的是影印本,封面是浅咖啡色的精装本。滨中和日比野同级,现在也是博土一年级。这份论文是日比野今年二月提出的,封面用烫银的文字写着“香雪楼的建筑样式及技法研究——日比野雅之”。 滨中在一旁的桌上留了张字条,就这样把日比野的论文带了,出去。 “香雪楼……就是香山家的建筑吗?”萌绘看到了滨中手中的论文。 “嗯,原本是叫‘红雪楼’,香山家买下之后就改了名。”滨中边走边打开论文。:“这栋建筑还在京都的时候,好像叫做‘奇好亭’吧,总之换过几个名字。” 两个人走出中庭,坐上萌绘的跑车。滨中因为昨晚熬夜,所以当他听到萌绘要开自己的车去时,觉得萌绘实在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况且他也很想坐坐萌绘的跑车,更想感受一下奔驰的速度。 “要走高速公路吗?”萌绘问滨中。 “不,先往快速路的方向开。”滨中回答, “你知道猿投神社吗?” “呃……快速路的猿投神社入口对吗?是沿着县道走吧?” “没错没错,沿着县道一直走就对了。” 引擎发出低沉的声响,跑车的排挡圆圆的,萌绘还在外层加了一个白色皮革的套子。这辆车的价格大概可以买上好几台滨中开的国产车,车内没有加装任何的音响设备,连时钟也没有。 “我想你的跑车,至少也会加装个车载电话之类的吧,你连音也没装啊。” “我不装任何会影响引擎声音的设备。”萌绘瞥了滨中一眼。 “你喜欢引擎的声音?” “对。” “可是时钟和电话呢?” “时钟和电话都会引发贫乏的想象啊。” “为什么?” “开车无法集中精神,不是会很贫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滨中打开日比野的论文放在膝盖上,边看边向萌绘大致说明关于香雪楼的来历。 红雪楼位于中山道宿场町,一个叫做明智的小地方,当地的大地主是宫地家的第五代,名叫唯机,在嘉永时期经营过红雪楼。山车的座敷童子雕像先是出现在爱知、岐阜,这两个地方也被称为座敷童子的工艺宝库,宫地唯机正是一位极富盛名的座敷童子工匠。直到现在,许多的作品仍被陈列在当地的博物馆中。 “嘉永大概是什么时候?”萌绘边开车边问滨中。 “一八五O年左右,江户末期吧。”滨中回答道。 宫地唯机的爷爷宫地敏庆是位生活不羁的人物,安永末年以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京都黑国的别墅里,以结交文入骚客为乐c这栋别墅就是奇好亭,后来唯机将奇好亭迁移到明智。天保十三年,宫地敏庆仙逝,唯机改建奇好亭,新造了一道名为“瞬息万变”的机关墙壁,并改称为“红雪楼”。宫地唯机于明治年间过世后,宫地家也逐渐没落,红雪楼就被现在的香山家买下。明治二十年,香山家再将红雪楼迁移整修,并改名为“香雪楼”,沿用至今。 “那面墙壁的机关是什么样子啊?”萌绘好像对这个最感兴趣。 “没什么啦。”滨中立刻说, “就是墙壁会像门一样移动,按下去就到了走廊,优点是夏天通风良好,称不上是真正的机关,只是变了个样子。” “大家都知道吗?” “那当然,很有名的。”滨中笑着说, “西之园,你在期待什么呢?” “没什么。”萌绘手握方向盘,右转到一条大路。 “不过,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什么密室的事情吗?” “嗯,那是发生在昭和二十四年,香山风采自杀的地点是间密室。”萌绘看了滨中一眼。 “不是跟你说了,既然是自杀,是不是密室也无关紧要吧。”滨中看着前挡风玻璃,萌绘的车不断提速,他不太喜欢这样的速度。 “没错,既然是密室,这种情况就变成了自杀。” 滨中不以为然地笑着: “下结论还太早吧。现在纯粹朝这个方向思考罢了。” “我才没有臆断呢,是有证据的。” “证据?”听到这里,滨中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啊,不过是我听来的,还要加以确认才行……” 车在东那高速公路的那古野入口前,横越过一处交流道,来到那古野市东边的郊外。 “要怎么确认?又有什么好确认的?”滨中想了一会儿后间,“你刚才说昭和几年?” “二十四年,公元一九四九年。” “没办法调查这么久远的事情吧?如果不是自杀,我看凶手应该也已经死了。” “说的也是……”萌绘点点头。 “西之园,”滨中看着萌绘, “你还会跟犀川老师讨论吧?我劝你还是不要有其他行动,最近连老师都觉得有点儿厌烦,上次的事情他不是也……” “那,你帮我瞒着老师吧。”萌绘用撒娇的眼神看着滨中。 “就当成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哎呀……这样我更困扰。”滨中无力地自言自语。 “没关系啦,也没什么啊,就只是去找答案而已。” “可是根本就不构成谜题呀,也没有不合理的地方。”滨中回应说。 “怎么这么说?难道你可以把钥匙拿出来?” “我又没见过……” “所以说嘛,现在就是要去看啊。” “不会让我们看的。”滨中双手交叉在胸前。 “那是人家的传家之宝,为什么要给外人看?” “所以我才要你坐我的车啊。”萌绘看着前面说。 “啊?” 7 萌绘将车小心翼翼地停在沿着小河而建的石墙边。那古野的天气明明还不错,怎知现在天空瞬间便暗了下来,好像随时就就会下起倾盆大雨。朝反方向走,眼前是两面由大石块堆彻成的石灰质黑围墙,墙上另外砌着黑色瓦片,气派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围墙长约五十米,走近一看还绘有独特的纹路,墙內种的几棵树挡住了建筑物,可能有点儿像武家官邸或是佛寺,萌绘心想。 萌绘也有亲戚住在类似的豪宅里。从小就住在西式住宅的萌绘,对这种和风的环境不太适应,总觉得这种房子一定很冷,虽然曾在建筑系的课堂里学到过木造建筑是给人温暖印象的,不过这到底是谁决定的呢?而且萌绘也不喜欢旧式建筑里线香的独特气味。 已经快要下午三点钟了。 “西之园,我们还是放弃吧。”滨中欲言又止。 “只要看一下建筑物就好了。” “从这也看不到建筑物,我们下车吧。”萌绘坚定地说,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台单反相机。 “啊!你带了相机?什么?你根本就是早就计划好今天要来这里的!”滨中叫了出来。 “对啊。”萌绘笑着说。 “我被你骗了……”滨中忿忿地说。 “我没说什么呀,本来今天就打算过来的,我没说吗?” “所以我就是个带路的?” “不对。” “拜托,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来了,我可以在车上等你吗?” “滨中,可以麻烦你下车吗?”萌绘打开车门催促着说, “既然都来了,不要再扭扭捏捏的了。” “我没有……”滨中满脸不悦地下了车。 自从仪同世津子昨晚说了藏于香山家的那只装了钥匙的陶壶,萌绘就决定要过来一趟。之前她不知道学长滨中曾经来过香雪楼,但世津子跟她转述香山真理茂的话时说,两年前N大学生造访过香雪楼。既然是N大学生,就不禁联想到建筑系的学生,说到勘查这种古老建筑,就会想到犀川副教授。仪同世津子在跟萌绘提到这件事时,也做了相同的揣测。不过,事实与她们想的有些出入,两年前去香雪楼的学生并非犀川的学生,而是别的专题的学生,也就是日比野。幸运的是,犀川指导的学生滨中深志(萌绘跟他最熟)曾在那次调查中担任助手,因此萌绘判断带着滨中来香雪楼是最好评也是最快的切入方法,香山家的人说不定还认识滨中,也比较有可能入香雪楼内部。所以理由不是只有带路而已,只要跟对方说“我是N大建筑系的学生”,就可以进去或是到建筑工程现场。如果拿出学生并询问能否照相,大部分是都会被允许的。经常会有学生参观豪宅或古老建筑的事情,以至于萌绘对于现在的状况有十足的把握。 黑色发亮的大门上,挂着与“香山”这个门牌产生强烈对比的塑料制对讲机。滨中手上拿着相机,站在离萌绘数米远的地方,萌绘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来了。”过了几秒出现了一位女人的声音,另外还掺杂了其他的声响。 “很抱歉突然造访,我是N大学建筑系的学生,正巧经过这儿附近想拜访一下香雪楼……请问可以让我拍几张照片吗?”萌绘有礼地表明来意。 “啊,我明白了,请等一下!”对讲机另一头回答说。 萌绘回过头,对滨中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很简单吧。” 滨中看起来安心不少,他往后倒退几步调整相机的焦虑距后,照下香山家的正门,萌绘注意到他将相机朝向自己,便乖乖站好。 “就算进得去,他们也不会让我们看那个陶壶的。”滨中低声嘟囔着。 对讲机旁的小门处出现了一位白发老人,笑着挥手示意,引领萌绘两个人走进去。石板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玄关,两旁是用竹子编成的低矮栅栏,左手边挂着高雅的灯笼,还有布满青苔、颇具起伏感的庭院。右手边则是一片树林,只知道树林后有块广阔的空间。拉开玄关的纸门才踏进一步,萌绘顿时便觉得被某种潮湿的霉菌所散发出的臭味,以及不明确的昏暗所包围。她看见一位身穿和服的娇小女士,外表看起来很悠闲,有着独特的气质,大概没超过四十岁。 “打扰了。”萌绘鞠躬致意道, “我叫西之园,是N大学建筑系的学生。” “我是滨中,这么突然造访真的很抱歉。”滨中迟了几步,进来后站在萌绘身旁。 “我两年前因为研究的关系来过香雪楼。您还记得吗?” “哎呀!你就是那时候的学生吗?是这样啊……”这位女士有点儿惊讶,并不时打量着滨中。 “我想起来了,是头发比较长的那位吗?” “是的,最近才剪短的。”滨中抓抓头。 “看起来比较像男生,这位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我是他的学妹。”萌绘立刻回答, “是我拜托滨中学长带我过来的,能否让我们入内参观呢?” “呵呵……”这位女士用手捂住嘴笑着, “态度很坚决嘛,请进请进。刚才你们老师也打过电话来了。” “啊?”萌绘和滨中同时发出了疑问。 “是叫做……什么什么老师吗?是那个什么老师来着?”她的眼睛转了一下。“他告诉我有两个学生会过来。请进,我去泡茶。来,不要客气。”萌绘与滨中讶异地互相对视。 8 “那位女士是?”萌绘轻声问道。 微暗的客厅里只剩下萌绘和滨中。那位女士说完要去准备茶水后,便先行离开了。 “那位年轻的太太,应该是香山风采的孙媳妇儿。”滨中调整了一下坐姿并回答说, “喂,为什么犀川老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啊?”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萌绘也坐在椅垫上。 “看来老师都知道了,回去不得不跟老师汇报了。” 下午,萌绘跟犀川说世津子昨晚住在她家时,犀川只是淡淡回答“是吗”。但其实犀川之后一定想过了,萌绘和滨中离开的时候虽然没有告诉犀川要去哪里,但犀川会猜到他们去哪里也不奇怪。老师该不会已经和世津子通过电话了吧,然后犀川就听说了香山的事情。萌绘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为什么犀川老师要特意打电话过来呢?”滨中还是想不通。 “一定是为了要让我们能顺利地看到陶壶才这么做的。”萌绘姜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在滨中耳边说, “不愧是犀川老师啊!” “这里真的很冷……”萌绘又说。 走在寒气逼人的走廊木质地板上,因为不能穿拖鞋而使双渐失去了知觉。经过了几个转弯后,已经无法分辨所在的方位。这似乎为了让入迷路而特意设计的。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比眼前这这栋更古老的建筑物了,直到穿过走廊,才发现中庭的一角散发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氛,就连从没来过的萌绘也立刻辨认出那就是香雪楼。整栋建筑没有任何醒目的色彩,完全是老旧的感觉,不过倒是没有葫绘在意的线香味道。建筑物中有棱有角的梁柱,竟然有种牡丹花般华丽的气势。两个人接着被带到香雪楼里其中的一个会客厅。 彩色的佛画挂在壁龛上,萌绘不知道画中的佛像是谁,说不定压根儿就不是佛像。房内高挑的天花板,好像是竹子的,会客厅约有十个榻榻米大小,除了壁龛以外的三面都是和式拉门,拉门中间交错着红白花色的六角型,属于现代设计。和煦的光线从壁龛后面的圆形拉窗及拉门上方精雕细琢的镶格窗照射进来。令人惊讶的是,室内因为没有照明设备而显得非常昏暗。 这种气氛就像萌绘身后的拉门会被无声地拉开,送茶童子端着茶水悄悄地走进来一样。萌绘心想,晚上一个人打死也不会想待在这里。但如果这是自己家,整晚躲在棉被里看侦探小说似乎也不错,再不然在这里看恐怖电影也应该很过瘾吧。只是现在萌绘最不敢恭维的就是端坐在这里,在这个没有暖风的空间里,冷空气仿佛渗入了她的身体。萌绘苦恼着刚才先脱了外套,这间屋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寒冷。 过了几分钟后,香山夫人端着茶盘走了进来。随后则是刚才帮他们开门的那位老人,他拿着两个包袱。香山家好像也养了狗,萌绘听见附近有狗叫声,还有小孩子的嬉戏声。 “我先生刚好出门去了。”香山夫人也察觉到外面的嗜杂声。她将茶水递给萌绘和滨中,两个人恭敬地接过茶杯。萌绘看着老人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只还很新的木箱。 “请问……可以让我们看看陶壶和箱子吗?”萌绘伸长了脖子说。“思,你们要拍照对吧?刚才那位老师在电话里也说过的。”香山夫人回头对老人示意,老人便起身离开了房间。老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外面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这个陶壶里真的有银质的钥匙吗?”萌绘问。 “是的,父亲的确很天真地跟我提起过……”香山夫人边说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包袱。 “其实,我根本不信。”夫人掀开包裹在物品外的深紫色方巾,取出既不是黑色也不是深灰色、大约十五立方厘米大小的普通小木箱,从香山夫人拿着的感觉来看,木箱应该不轻。 “这是‘无我之匣’。” “‘无我之匣’……”滨中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个没有任何装饰,充满古朴风格的箱子,不过确有其典雅之处。箱子三分之一处有一道切口,以上是盖子,正面有一个个钥匙孔。箱子外表包了一层金属外壳,金属部分上了色所以看不出来是何种材质,上色的金属因为年代久远浮色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比较醒目的是盖子上方三颗直径约两厘米的半球型金属,以三角形的形状各置三处,透着暗银色的光泽,这大概是唯一称得上是装饰的东西了吧。 “没办法打开箱子吗?”萌绘问。 “是的,一直都打不开。” “箱子里面是空的吗?”滨中提出疑问。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把箱子整个翻过来也感觉不到里面有东西。”夫人慢条斯理地回答说。 萌绘摸了摸箱子。拿在手上的确很重,应该有五公斤左右。 “那个是陶壶吗?”萌绘看着另外一个木箱间道。 “对。”夫人点点头,接着将手伸过去。 这只木箱呈瘦高形状,装着传家之宝的这两个木箱看起来都像是最近的新品。香山夫人打开盖子掀开同样的深紫色方巾,取出的是灰色细长的陶壶。紫色方巾被摊开在榻榻米上,方巾上的细长陶壶高约三十厘米,曲线十分典雅。从瓶口往下十厘米是浑圆的壶身,双手合握也碰不到彼此,瓶口勉强可以塞进一根手指。整个陶壶的壶身没有任何装饰,单一的浅灰色。不过,原本也许是白色的。 “这是‘天地之瓢’。” 第二章 陶壶在密室里 1 这里距离N大约五公里,南边的住宅区由于附近光线不佳,因此很少有车经过。这周边充满了用昂贵的价格交换而来的宁静,沿着平缓的斜坡有栋四层的地中海式建筑,一层是一间名为“三月十日”的意大利餐厅,大概也只有兜里装着大把钞票的人才会知道这里吧。这家餐厅没有招牌,只有在阶梯入口处的木桶上放了一份不起眼的菜单,上面写满了日语以外的文字。 晚上八点钟,西之园萌绘带着滨中中深志和犀川副教授来到了“三月十日”。因为萌绘的跑车只能坐两个人,犀川的车又出了故障,所以他们是坐滨中的车过来的。餐厅附近的停车场中没有一辆车看起来和滨中同等级的车。 店里的空间狭小,柜台可以坐七八个人,但只有五张桌子,跟往常一样客人很少。萌绘和柜台里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便领着滨中、犀川走到了最里面的桌子。 “这里可以抽烟吗?”犀川脱下外套说。 “可以。”萌绘接过犀川的外套,挂在墙上。 “老师,要喝酒吗?” 犀川摇摇头。 “那我可以喝吗?” “西之园,这里很贵吧?”滨中看了看四周说。 “今天我请客,滨中,红酒可以吗?”萌绘微笑着说。 犀川和滨中浅尝了餐前的白酒,前菜是生鱼片和番茄片。 葫绘从包里拿出才刚洗好的照片,萌绘和滨中返回N大前,把刚才在香雪楼拍的照片交给快速冲洗店,来餐厅前再绕路过去拿。因为萌绘用的是数码相机,所以冲洗速度快了许多。照片大部分是建筑物的内外和中庭,其他十几张则是无我之匣和天地之瓢。 接着是汤,浓汤里放了三种不同颜色及形状的通心粉。 “这样分好几次上菜,真让人觉得焦虑。”犀川喝完浓汤,点了根香烟开始看起照片。“会不会是因为一想到付钱的事儿才会焦庭虑啊。 “今天是我付账。”萌绘有点儿不高兴。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犀川吐着烟说, “对了,了,陶壶里面真的有钥匙吗?” “没错。不过,香山家没当然有把钥匙从陶壶里拿出来给我们看过,所以我们也不知道钥匙长什么样。” “连样子都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里面的东西就是钥匙?难道是把陶壶倒过来,可以看到一点儿?” “嗯,倒过来看的确可以看到一部分的形状。如果仔细看就可以知道那的确是钥匙,关于钥匙就在陶壶中的说法已经流传很久了,而且还有科学证明。”萌绘将汤碗倾斜。 “科学?”犀川的眼神从照片转移到萌绘身上, “X光片?” “是的。”萌绘点点头, “好像很久以前就调查过了。今天没有看到X光片,可是香山夫人说的确有钥匙的模样,而且钥匙还很大。” “原来如此……有点儿意思。”犀川十分享受地抽着烟。 “你看,很有趣对吧?”萌绘对于犀川表现出颇有兴致的反应感到十分开心。 “无论如何,可以看到陶壶和箱子我已经很兴奋了。” “可是……西之园。”因为下一道菜迟迟来到,滨中不时朝厨房方向张望。 “也不能保证那就是打开箱子的钥匙。而且说是香山风采将钥匙放进陶壶里,这完全不可信呀!我想应该还是陶壶里本来就有钥匙,而打开箱子的钥匙又是另一把。那么,这不就是全部的玄机吗?” “话又说回来,事情也许不只是这样。”犀川用手指来回转动着香烟。 “因为世津子还没说完。对吧,西之园?” 西之园高兴地点点头。 “那个叫做香山风采的人在密室里自杀了。”滨中不等西之园开口便插嘴说,“就只有这样啊。西之园为了这种事在我忙得要死的时候,要我带她去香雪楼。我根本就是被骗了……” “我现在已经在赎罪了……”萌绘说。 “就这么荒废了一下午……”滨中忍不住喃喃自语。但当服务生端来龙虾意大利面时,滨中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萌绘一边用餐一边从五十年前开始说起,这些都是从仪同世津子那儿听来的。 “香山风采于一九四九年二月过世,死因据说是他在工作室自杀,工作室是从房内上锁的密室。今天我们见到的是香山风采的长男香山林水的儿媳妇。” “风采的工作室位于香雪楼的哪个位置?”犀川放下手中的刀叉,改用双手直接跟龙虾决斗。 “你们见到了那个房间吗?” “不是。今天不太适合谈到那个……”萌绘说。 “咦?这不像你的作风啊。”犀川微笑着说。 “我会想别的方法调查这件事。”萌绘耸耸肩说, “我想我们今天去的那个房间不是香山风采自杀的密室,因为几乎都是拉门日式建筑很难与密室联系在一起吧。” “说的很有道理。”犀川点头说, “那是很气派的建筑吧?” “那里实在是太冷了!”萌绘回答。 “其实这五十年来气温在逐年上升。”犀川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他看了一下桌上的照片。“香山风采自杀的现场是不是有陶壶和箱子?” “对。”萌绘点点头, 真真(老师,你从仪同那里知道了多少?“ “差不多只有这些了。” “我大概也只知道这些。”滨中吃下一大口意大利面。 “还有什没说的吗?对了西之园,你之前不是说有证据吗?” “思,正在调查中。” “调查中……”滨中的脸皱成了一团。 “全部都是仪同和香山真理茂通信之后跟我说的,所以并司非完全可信,我还要去确认……” “你还是一样,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就很热衷。”犀川拿起纸巾擦手。 “香山风采是怎么自杀的?上吊吗?” 。老师拜托梦:F要再说了,现在在吃饭啊!“滨中皱起眉头说 “胸口被人用刀子之类的凶器所刺,当时室内血迹斑斑。”萌绘。 拿着手中的叉子,煞有其事地演给犀川看。 “西之园!”滨中开始抗议了。 “大概是像那样?啊,原来如此……”犀川又抽起烟来。 , “也就是说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喽?所以才会有密室杀人的推论啊。” 萌绘笑容满面地表示同意。“老师,你看是不是很有趣?” “这种事一点儿都不有趣!”滨中立刻说。 一位穿着白色上衣的服务生走近餐桌将红酒拿给萌绘看,可是她拒绝了,之前一直喊着要喝红酒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香山真理茂好像是位漫画家,”犀川抬头看着天花板并吐烟。“不知道她有没有画过侦探或是恐怖类型的漫画?” “这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 “仪同有跟你说过吗?” “她没跟我提过,就算是在没发现凶器的密室里发现尸体,这样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有可能是自己刺了胸口一刀,然后把凶器丢到屋外,最后只需将房门锁上就好可以了吧?哎呀,西之园多亏了你,我不知不觉也用一般人的立场去看这件事了,这不是挖苦哦,我真的很高兴……” “外面有积雪。”萌绘亮出了最后一张王牌。 “或许我还不太清楚当时详细的状况,但听说那间有问题的房间外有积雪,但是没有看到任何足迹或血迹。”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房间呢?会不会离主屋很远啊?”犀川推论说。“有一间茶室和走廊连接着。”萌绘回想香山家的房子。她有个怪习惯,当她想事情的时候都会往上看。 “没错,我是不知道正确的方位,虽然我还会再去调查,但因为已经过了五十年,我也不知道房子现在的状况会不会改变。” “扔出去的话,会扔很远吧。”滨中终于开口问道, “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足迹了,香山风采把刀扔到了远处。” “这种推测,搜查的人照理说也应该想过,而且也找过了吧。”萌绘否定了滨中的意见。 接下来的料理是小块牛排配上双色酱料,令人赏心悦目。 2 服务生端来了冰淇淋和奶油泡荚组合的甜点及咖啡时,墙上怀旧冈格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钟方向,结果萌绘一个个人喝完了红酒。 “你好像没什么食欲啊。”滨中低声对萌绘说, “我还是比较喜欢中餐。” “是吗?不过还不错吧?这里也特别好吃呢……” “嗯,”滨中想了一下, “犀川老师觉得呢?” “好吃!”犀川抽着烟回答, “要不要一万五千日元啊?” “什么?一个人要五千块啊?”滨中皱着眉小声地说。 “不对,是一个人一万五。”犀川说。 “差不多是这样,”萌绘微笑着说, “比想象中便宜吧?不过刚才那瓶红酒,比三个人加起来的费用还高啊。” “啊,怎么会这样……”滨中拿下眼镜揉揉眼睛, “早知道就多喝一点儿了。” 萌绘在结账的时候犀川与滨中在门外等候,三个人坐上上滨中的车,沿着安静住宅区旁的坡道往上开。 “我还会去调查的,到时候滨中要跟我一起去哦。”萌绘坐在后座说。 “跟你一起?如果会有像今天一样的晚餐,要我陪你去几次都行……”开着车的滨中说, “今天的晚餐一共多少钱?告诉我吧,我要为日后做准备。” “已经付过了,我也忘了。”萌绘没有明说, “滨中,:,我还想再去一次香山家。” “为什么要我去?”滨中说。 “不可以吗?”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萌绘靠在座椅上,看着身旁的犀川。 “老师,你很忙吧?” “是很忙啊,”犀川把手插进口袋, “我认为滨中陪你去很合适。” “请不要替别人随便决定啦。”滨中说。 回到学校,滨中将犀川和萌绘放下。 “我一回去就要睡了。”滨中说完便开车离去了。 萌绘打开跑车的后备厢,犀川把装满了东西的包塞了进去。 “你没事儿吧?没喝醉?”犀川打开副驾驶席的门问, “要我来开吗?” “没关系。”萌绘熟练地坐在驾驶席上,发动引擎,并让暖风运转了一会儿,车上的座位冷冰冰的。 “哇,是雪!”萌绘靠近前挡风玻璃叫着, “老师、老师,雪啊!” “你还看到了什么?” “快到圣诞节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萌绘没有用雨刷。引擎还没预热,她便将车开了出去。 “老师,圣诞节怎么样?”车开出了N大校园,在红绿灯前停下。 “我不懂你在间什么。” “我是要问,二十四日下午,犀川老师您有什么计划吗?”说完,萌绘觉得有点儿恼火,所以一绿灯时她故意将油门踩到底,后轮因此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处理。”犀川淡淡地回答, “二十四日对你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吗?” “反正不是普通的日子啦!” “非得吃蛋糕不可吗?” “去年的圣诞节,我和老师在一起过的。” “说起这个,那件事都过去一年了,过的还真快啊。” 去年的圣诞节……萌绘和犀川在三重县停留了几天,那是个不太一样的圣诞节派对,不但没有下雪,还被卷入了意想不到的的事件之中。如今回想起来,对萌绘来说却是个特别开心的圣诞节。 “圣诞夜我带蛋糕去你家好不好?” “我会吃蛋糕的。”犀川回答, “那就这么决定了。”萌绘斩钉截铁地低声说。 “要不要把滨中也叫过来?” “啊……老师,你在嫉妒对吧!” “嫉妒?”犀川看着萌绘。 “女字旁一个疾病的‘疾’。”萌绘直视前方,不假思索地回。 “你居然知道这么难的汉字啊!” 萌绘想偷看犀川开心的样子,但现在还在开车,所以放弃弃了。 “为什么这么说?”犀川把手放进口袋找烟,萌绘看到周犀川狼狈的模样更加开心了,她忍住不要笑出声来。 “因为我和滨中一起做了很多事啊。” “滨中好像喜欢你。”犀川还在找烟,犀川应该很清楚萌绘车上没有烟缸。 “我知道。”萌绘坦白地说。 “这个……”难得犀川没有立刻回话, “这不太好啊,我是说你对他这样曖昧不明不太好,如果你对滨中有意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吧。” 不能算了,“萌绘突然生起气来, “老师你不是总跟我说,要说什么多直接说吗?你的意思是滨中喜欢我,可是我却用暧昧不明的态度回应吗?那老师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这样表明我的心迹,老师的态度不也是摇摆不定吗?” “摇摆不定?” “你看,你又在装傻了。” 车停在闪黄灯的十字路口,大雪让萌绘决定打开雨刷,她的跑车只有一支雨刷,雨刷大约来回刷了二十次。 “好像要吵架了,”犀川沉默了一会儿后喃喃自语, “对不起,请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 “我没有吵架。”萌绘大叹一口气。 这不是萌绘预期的状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了那些话。事实上,她也无法收回她说过的话。试着想想,她觉得自己已经郁积了某种程度的情感,原因或许很母琐碎,但呼之欲出的感情早就根固了。如果不是因为在开车,就会想拿些什么东西扔过去。这样的想法就像气泡一样从萌绘体内慢慢浮出,现在好像已经膨胀到了极限,但是,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又希望这些气泡能够尽快消失。 萌绘决定车开到犀川的住处时道歉,她在心里演练了几次的台词,但终究像灭火器一样熄灭了期待的欲火,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3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早上七点半,犀川打开研究室,莫名地感到不太舒服,他甚至想该不会是快死了吧。 犀川每天早上九点钟起床,来到学校就要快十点钟了。不过从十月到第二年二月,学期末的这段时间由他负责教授“建筑构法史”,这根本就是恶魔的工作,他要在星期二前准备好讲义。N大第一堂课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分,若要在此时之前赶到学校刚好会碰到交通高峰,所以要花一倍以上的时间才能抵达学校,实在很浪费时间。况且堵车的程度每天不一样,还很难预测,他实在不想因为这种不合理的事而徒增烦恼。这样想来,他每逢星期二不到八点钟就早早出门,附加价值就是他多了一小时的自由时间,也可以用来预习之后上课要用的讲义。 犀川上课从不迟到,从开始当老师到现在从未迟到过过一秒钟,他总是在课堂快开始前几分钟就站在了讲台前,看着时钟等等待上课。但是他实在很难早起,平日中午以前都是昏昏沉沉的,更何况在历史性的七点钟起床时,脑中的银河系和恒星群完全混在一起,身体的血液就像是刚拿出冰箱冷冻室的比萨一样冻结,情绪像日日本海沟一样跌倒了最低点,眼睑像是重叠的纸一样难以撑开,三半规管的耳鸣声就像地球自转的声音,嘴巴像是小学生吃剩的营养午餐面包一样干渴,明明是自己的手指却像纸黏土一样粘在一起。 他一边点烟一边打开电脑,幸好电脑在早上开启还是很艮顺利的,犀川为此非常感动。他拿着水壶将水浇在植物上,剩下的匀水倒进咖啡陶壶里,他还没有感受到香烟的味道,他想像比目鱼一样羊将身体横倒。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时,咖啡壶终于传来临临终呻吟般的叫声,犀川拿起杯子走了过去。 打开邮箱,只大略看了寄件人跟信件主题就没有心情再芋看下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热咖啡流入喉咙,甚至可以说地上如果没有这样的魔法饮料,犀川在于中午之前就不存在了。他的人生有一半是因咖啡而生,这么说也不为过。 犀川点着了第三根烟时有种喝到奶制品的感觉,并准备要去上课了。室内的暖风还没充斥整个房间,但因为研究室面朝东南,有阳光照射,所以还不觉得冷。昨晚的积雪开始融化,开着修过N次的老爷车上班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话说回来,今天要给大三学生上课,西之园萌绘总是坐在最前排。她除了这堂课,也会坐在同样的位置吗?犀川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起昨天的晚餐,以及昨晚分开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喝多了的缘故,她看起来情绪不佳。萌绘只要一喝酒,准没好事。不过,犀川之所以与萌绘的说不到一处,很明显地是他缺乏说服力,即便自己如何主观,每次逃避的结果,都使生气的一方有了理由。 犀川将重点放在上课讲义上,他的上课方式很简单,他不写板书也不发讲义,就是讲课给学生听。他评分时既不参考出席率,也不会叫学生交报告,连考试也没有。 犀川原本就不相信教育这种行为,也不承认过自己是个教育者。他无法认同所谓的教育者就是要抱有教学的信念,就像是不伸出手来的孩子就拿不到糖果。即使是用“受教育”这个动词,教育仍是无法单独存在的,教育像是水流一样有上下游关系。不过就学问而言并非如此解读,学问没有高度,没有极限也无法到达,而是无限的宽广。学问有必要跟教育这种无用的词汇撇清关系,需要一条宽广没有阻碍的通路,大学不被称做“研究学问的地方”的原因也是如此吧。大学应该不是受教育的地方,而是追求学问的地方。 犀川再次专注于课堂讲义上,他将讲义上的内容从脑中的冷冻库里取出解冻,为此需要加热一下,但咖啡早已冷却。上课前五分钟犀川走出研究室,他漫步在依旧冷清昏暗的研究大楼走廊上,途中有条通路与教室相连。走廊两旁是化学实验室,为防止意外爆炸,不锈钢制窗户长期开着,为了在紧急的时候可以从窗户逃脱而设计,整栋大楼只有这边的窗户是开着的,看来人类并不愚笨。 犀川来到教室门口时还差三分钟上课。开门走进教室,发现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坐在了座位上。建筑系一学年有四十人,犀川的课虽是选修科目,但几乎每个学生都会出席,每年还会有几个其他专业的旁听生。 “还有……两分三十五秒。”犀川看着手表说,教室后的时钟大寸间。哆亨天早上都会对表,手表连秒针都准确无误。犀川总算觉得血压上升,/,人也比较舒服-服了。学生也接二连三地走进教室,不知道是不是学学生们嗅出了犀川天II对时间的神经质,最近迟到的学生变少了。但犀川本来也不会骂迟到剷的学生,老师没有权力对迟到早退的学生感到愤怒,因为他们是付了钱来听课的。 时间到了,犀川开始上课。 “开始上课吧。”犀川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几乎每个廾人都打开了笔记本。 “今天我们主要延续上一堂课的内容,关于中世纪都市的形成,我想就几何学的形态类别和大家讨论……”犀川说另到这儿就停顿了下来。 “思?西之园没来啊?” 学生们不安分地骚动着。 “牧野,你知道西之园为什么没来吗?”犀川总是坐在萌绘旁边的牧野洋子。 “我不知道。”牧野摇摇头露出笑容说, “没有来上犀川老师的课是为了什么呢?” 学生们大笑。 “有什么……有趣的吗?”犀川认真地问。 牧野洋子坐正回答说: “对不起,没有,请老师继续上课吧。” 4 萌绘牵着都马在早曼的公园里散步,公园四处都还留有昨天的残雪。都马非常开心,它故意走在雪里,胸口和脚很快就沾满了泥巴,但却一点儿都不在意。萌绘看到一辆车停在对面,她牵着都马走了过去。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慢吞吞地下了车,看着萌绘点头致意。 “早上好,西之园,今天真冷啊。”男子一只手摸着额头,向萌绘点了好几次头。 “这是你养的狗吗?” “抱歉要你特地跑一趟。”萌绘微笑着说。 “没有,没这回事儿。”他一边逗玩儿着不停摇尾巴的都马,一边笑着说, “如果是西之园的要求……哈哈……这只狗好像很通人性啊,鼻子上都是雪。” “对啊,它假装自己的鼻子是铲雪车。”萌绘拉拉绳子示意让都马坐下。 “假装是铲雪车?”男子目瞪口呆。“原来如此,铲雪车啊……狗都满喜欢雪的嘛。” “而且铲雪车是四轮驱动的啊。鹈饲,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吧?” “不会不会,”鹈饲看了看手表说, “我打电话跟局里说我会晚点儿过去,没关系。西之园,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 “可是我带着它……”都马高兴地吐着舌头看萌绘。 “也是,那去我的车里如何?在这儿很冷吧?”鹈饲把手放进外套口袋。 “狗狗在也没关系的,我也经常让狗上我的车。” “金毛猎犬吗?” 思?“鹈饲睁大双眼问, “你怎么会知道?” “你之前跟我说过啊。” “我说过吗?”鹈饲打开后车门。 萌绘和都马坐进后座,鹈饲则坐在驾驶席上。接着他将放在副驾驶席的黄色大信封递给了萌绘,鹈饲庞大的身躯在车里面显得有些拘束。 “我只查到这些,因为不在爱知县内,而且事件已年代久远,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记录。” “谢谢。”萌绘接过信封。 “有关于陶壶和箱子的记录呢?” “当然有,因为这两样都是现场少数的物证之一。”鹈饲将身体侧向后座。 “不过,这份资料里没有照片只有幅画像,看起来很写实的,该不会是那个年代底片很贵的关系吧。” 打开信封里面有几张影印的资料。萌绘将资料抽出釉来仔细翻阅,这些都是手写的。 鹈饲是爱知县总警局搜查一课的刑警,三十出头,单身。萌绘的叔叔是该警局的的本部部长,所以她常出入警局。和鹈饲接触则是因为今年春末夏初连续杀人事件的关系,后来鹈饲打过好好几次电话给萌绘,邀请她去打高尔夫,而萌绘只好以对打高尔夫没:没兴趣为由婉转地拒绝了。 “案发现场是仓库?”萌绘看着资料喃喃自语, “香山家有仓库之类的建筑物吗?” “最后一页是房屋的配置图。”鹈饲将手伸过去。 “香山家一共有两个仓库,其中一间就是那个画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香山风采。”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的工作室,他就是在那里自杀的,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出生之前!” “哎呀……奇怪!”萌绘看着刚才鹈饲说的配置图。 “怎么了?” “不是这个样子的,”萌绘抬头看着鹈饲, “太奇怪了,总觉得这个图不太对……” “西之园,你看过现场了吗?” “思,上个星期日去过了。”萌绘又仔细地看了看图。 “是因为图形和实物的差别吧,西之园。” “我可是建筑系的啊!” “不过昭和二十四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对啊……”总之布局的问题等一下再说,萌绘把资料卷起来。“所以当时判定是自杀?” “思,好像是这样的。”鹈饲挠挠头,好像在想什么。不知不觉将仪表板前放的小纸袋拿在手上。 “西之园,吃润喉糖吗?” 萌绘不想吃,但一旁的都马却伸长了鼻子。 “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凶器吗?” “是的,报告书上也写着,我稍微想过……会不会用的是冰做成的刀啊?” 葫绘看着鹈饲的脸微笑这说: “鹈饲,了不起哦。” “没有啪……哈哈,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哈哈。” 萌绘勉强装出了微笑的样子。 “你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萌绘将资料放回信封后先开口说, “麻烦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三浦先生也是。” “主任是吗?哈哈,没问题,那有任何的进展请及时告诉我哦。”鹈饲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谢礼是嘛……你这么说我很为难啊,哈哈。不,我没有别的意思。“ “都马,下车啦。”萌绘打开车门对爱犬温柔地说。 “抱歉,谢谢你特地跑一趟,再见。” “再见……”鹈饲坐在驾驶席上点头致意。 鹈饲刑警的车开走了。 萌绘横穿过马路走到公园那一头。都马想走在雪地上但她不想。前天晚上与犀川分开后,回到家她就立刻打电话给鹈饲,拜托他调查关于香山风采的事。她昨晚又再打了一次电话。因为今天下午鹈饲出差,所以一定要在早上见个面,以便从鹈饲那里取得调查到的资料,于是萌绘就请鹈饲在出差前绕道道来她家附近一趟。 萌绘没有上犀川今年最后的一堂课,犀川的课只在在大三下学期才会有,也就是说一般的学生在大三之前几乎不会见勁到犀川。她知道犀川上课时和班上同学互动的样子,萌绘心里有种说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萌绘从来没有逃过犀川的课,今天真的是个例外,这让她的心情一度低落,加上面对鹈饲受到称赞就得意扬扬的表情,萌绘的情绪低沉到谷底。不过仅是这样的牺牲就换来了黄色色信封里面的东西,她认为很值得。 萌绘步行在像是水果冰沙般的雪地里,本来想要走出公园,但因为都马太过热情的拉扯,她又让都马走进树林边的雪地里,都马好像还想当铲雪车。萌绘压抑住急急忙忙的心情,深深呼吸了一阵,让都马多玩儿了一会儿。 全部都是真的,密室也是真的。 低沉的引擎声和“密室”这个词,让萌绘有些招架架不住。前者是几年前拿到驾照,实现了自己有车的愿望,后者是是只有推理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可是,一想起现在手中抱着的信蓋封里的推理事件,萌绘的嘴角便稍微松懈下来,身体也渐渐暖和了。 “都马回家了。回家就要洗澡了。” 听见“洗澡”两个字,满身是泥的都马,埋怨地看着萌绘,不一会儿就没了生气似的垂下了耳朵。 5 萌绘将都马抱出浴室,用了三条毛巾帮它擦干。然后,萌绘再次拿出鹈饲给的资料仔细研究。由于两个小时的精神高度集中,所以有点儿疲倦。萌绘走下螺旋楼梯朝厨房走去。为了不想让诹访野发现,她轻轻地打开房门,但她的努力还是白费了,诹访野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 “小姐,您已经回来了?今天不用去上课吗?”诹访野露出很惊讶的表情,拿下老花眼镜的他看着萌绘,慌张地折好报纸并站起来。“小姐,您该不会还没吃吧……” “没关系没关系,诹访野。”萌绘带上门,勉强挤出了些微笑。“你不要急,家里有面包吗?我自己做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诹访野走进厨房。 “昨天因为下雪您没有开车,就搭公车去学校,结果我今天也以为是这样,请原谅我的胡乱猜我实在太粗心了,请您原谅。” 萌绘带都马散步回来时,诹访野好像刚好要出门购物。所以他才会没发现萌绘在楼上的房间里。 “今天头有点儿疼,就请假了。” “哎呀,感冒了吗?”诹访野担心地回头看萌绘, “今天是星期二,有犀川老师的课。” “嗯,对呀……”萌绘又假装微笑, “三明治就可以了,我在楼上吃。” “好的,请您稍坐。” 绘只好坐在餐桌旁,那是一张可以容纳八个人的大餐桌,她每天一个人在这儿用餐,偶尔诹访野也会一起吃,但两个人总是对坐在长方形的对角线两端。有客人来的时候不会用到这里,旁边还有更大的空间,每当叔叔婶婶来就会在那儿进餐。诹访野先端来了咖啡,萌绘本来是打算在楼上自己泡来喝的,但诹访野泡的更好喝。她毫不犹豫地拿了一杯,诹访野还考虑到萌绘不敢喝烫的饮料,所以咖啡是温的。 “你知道有个叫做香山风采的画家吗?”萌绘双手捧着咖啡问。 “我知道。”在厨房里的诹访野回答。 “你知道这个人?!” “不是,我看过香山风采的画。”诹访野打开冰箱。 “睦子夫人三年前在拍卖会上买的一幅挂轴就是,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某个寺庙内的临摹佛画。” “睦子婶婶吗?思……价格大概多少?”萌绘拿着杯子走到靠近诹访野的吧台。 “我不知道,但是听睦子夫人说没有那么昂贵。” “是香山风采的真迹吧?” “是的。” “画上面有署名吗?”萌绘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这乏边离厨房很近,说话也容易。 “画上好像没有署名或是印记。” “那怎么知道就是真品呢?” “这个……小姐说的很有道理。” “你知道香山风采什么时候过世的吗?” “我记得是二次世界大战后……他也是爱知县人。”诹访野从橱柜里拿出了盘子。 “昭和二十四年的时候这个人自杀了,在惠那那个方向,离明智町很近。”萌绘把刚才看过的资料内容简单地告诉了诹访野。说是资料,但也不是正式、完整的报告书,仅是一些当时报纸上刊载或是警方公开的调查报告,不是什么保密资料。 昭和二十四年二月六日清晨,香山风采被发现死在自家庭院的一间仓库里,首先发现尸体的是风采的太太香山都弥。她一早发现仓库被反锁觉得不对劲儿,找了两名用人破门而入。风采前一天晚上进入仓库工作,门锁仅是简单的门闩,深夜时香山夫人因为担心丈夫的身体,还前去探视过。当时门就已经被反锁了,任她怎么敲门对方都没有回应,香山夫人只好放弃,回房休息了。第二天早上风采仍然没有出来,才会叫两个年轻的用人破门而入。 这间仓库没有窗户,出入口只有一个门。仓库里有两层楼但没有楼梯,仅用梯子连接。风采将一层改装成工作室使用,室内铺了木质地板,只有简单的坐垫和火盆。这是因为风采工作时必须将画纸摊开在地面上,所以根本不用桌子。 风采平躺在屋子中央,尸体周围的地板上满是血迹。虽然是破门而入,他们确实确认过屋内的门闩是锁着的。发现尸体后,现场留下了香山夫人和一名用人,另外一名则赶紧请驻派在附近的警察过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警察要求封锁现场,香山风采的死因是胸部刺伤所引起的出血,发现时已死亡多时。警方检验的结果是无法判定自杀还是他杀,,若是自杀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意志力。此外,另发现伤口深处留有金属片,推测是从凶器上掉落下来的物质,但不可思议的是,在屋内并没有找到与凶器相当的物品。 最初警方认为火盆中的炭夹很有可能就是凶器,但炭夹上的使用痕迹或是表面的金属物质与伤口内发现见的的金属片完全不符,可能是尺寸再大一点的刀子,像是菜刀之类扁平断面的凶器。风采身上的伤口只有枪口般大小。 警方彻底地搜查了仓库的各个角落,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风采死亡的一层,地上放有三个放着画具的箱子,其他还有墨汁、砚台、镇纸、调色板等用具。也调查过火盆里面的灰烬,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现。另外还找到一个小药罐、泡茶的陶壶和茶杯各一个、前一天傍晚香山夫人送来的点心,以及盛着一小把牙签的漆器。仓库二层则放了古书和卷轴,还有风采的作品,但没有任何金属制品。仓库里没有发现与杀害死者的利刃相符的凶器,连类似的金属制品也没有找到。搜查遍及屋外与附近的庭院,范围相当广,不过只在仓库一层中央发现了帆逊迹,也就是死者周围。因此断定死者没有负伤走出去过,扩大搜索范围的妁理由可能是尚未寻获凶器所致。 事件发生的当晚下着雪,香山夫人在半夜前往探视丈夫时雪就已经停了。根据香山夫人的证词,当她从中庭走到仓库时,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足迹。当然,夫人的足迹一直留到第二天早上。之后香山夫人、两名用人和警官先后来到仓库,雪地上布满了脚印,但是仔细调查后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小姐,您调查这么久以前的事情,目的是什么呢?”诹访野端着做好的三明治走向餐桌,并有礼貌地问道。 “没有,这件事情只是附带的。”萌绘回到餐桌前拿超起一块三明治,土司里夹着番茄、鸡蛋,还有莴苣。 “真好吃。 ” “谢谢。”诹访野坐在萌绘对角线的位置上,为什么每次都要坐这么远,萌绘常常觉得不可思议。 “小姐……事情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怎么可能……”萌绘嘴里都是三明治,原本想拿上上去房间吃,但话刚好说到一半干脆边吃边继续说了。 “在仓库里发现的东西不只这些,还有两样东西,神秘的陶壶和箱子。” 香山家的传家之宝,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 陶壶就放在尸体旁,上面也有血迹,可能是身受重伤临的风采在死前抓住了陶壶留下的,箱子也在死者附近,被发现时已在血泊之中,外表没有因死者的触摸而留下血迹。 总而言之这两个传家之宝距离死者所在的位置最近,但钥匙已经在陶壶里面了,箱子也打不开。据风采的儿子香山林水告诉警方,陶壶中的钥匙可以打开箱子,而他在事件发生前两天,父亲曾让他看了还没装钥匙的陶壶和打开的箱子。 “那么,凶器就在箱子里吗?”诹访野不紧不慢地间。 “我想警方一定也如此推论过吧,如果真是如此,那自杀的说法就成立了。将刺进自己胸口的凶器放在箱子里,但事实上箱子没有沾到血迹这一点却令人不解,而且现在根本打不开箱子,也根本无从证实。” “应该是先用钥匙将箱子锁上,之后再把钥匙放进陶壶里?” “没错,不过到底用什么办法将钥匙放进去的呢?”萌绘津津有昧地吃着三明治喝着咖啡,现在她很想抽烟,可是诹访野并不知道她会抽烟,所以也只好忍耐。 “如果陶壶里的钥匙真的能打开箱子……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对啊,不像是真的,”萌绘放下杯子笑着说, “就物理性而言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一定是有某个地方出了差错,然后就一直错下去了。该怎么说呢,从这件事情发生到现在,既没有办法拿出钥匙,也打不开箱子。” “不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居然还能很确实地流传下来啊。” “你说得对……”萌绘认真地点点头, “这一点,就是这一点,也可以认为这件事并不简单。如果让我亲眼看到从陶壶里拿出来的钥匙,不就失去了其神秘感吗?” “的确……是这样。所以那位林水先生是魔术师吗?” “如果真看到过的话。” “小姐,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嗯,谢谢……”萌绘递过杯子,诹访野起身拿着咖啡陶壶,又给萌绘倒了一杯。 “头还疼吗?” “啊,嗯。”萌绘看着天花板点点头。 “拿出钥匙才能打开箱子,假如风采说的是真的,会有什么好方法呢?” “只有敲碎陶壶再拿出钥匙这个方法。”诹访野把咖咖啡陶壶放回桌上。 “风采的遗言是不能把陶壶敲碎的。” “遗言是吗……哎,他留下了一个不合理的难题啊。阿。”诹访野睁大双眼,表情凝重。 “因此,小姐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吗?” “嗯。我还在想。”萌绘耸耸肩站了起来。 “我觉得这样很好。” “哪里好?” “最后的结局,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就变成关键了是吧?无法得知任何资讯的过程,不也是很有趣吗?”诹访野露出了像是孩子般的表情,微笑地看着萌绘。其实萌绘刚才还读到一件有趣的情报,她没有告诉诹访野。 发现风采的那间工作室里,还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互,不知道这件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吃饱了,今天我会一直在楼上。”萌绘走到房门口停了下来。“啊,对了,后天是圣诞夜……帮我做个蛋糕好吗?” “每年我都为您做蛋糕的。”诹访野边收拾餐桌上的杯盘边说。 “嗯,话是没错……”萌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你都做得这么好,这样不行啦。要更、这个……要怎么说啦,要像菜鸟做的一样。” “像菜鸟做的?所以是——” “反正就是,更……看起来不要这么厉害。”萌绘知道自己的表有些僵硬。 诹访野皱起白色的双眉,看了萌绘好一会儿,充满困惑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 “我懂您的意思了……小姐。” 6 这天深夜替爱困的都马刷完牙后,萌绘打开梳妆台的小灯,硬盘“嗡”的开机声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电脑桌面出现了,鼠标双击了浏览器两下就自动连上N大学的网路,都马靠在萌绘脚边平躺着睡着了。她先把写好的信发给了犀川。 我是萌绘。 老师对不起,我今天无缘无故就没去上课。其实我觉得好像有点儿感冒、头又疼, 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觉,不过现在没事儿了。后天圣诞夜我会去老师家里,请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萌绘收到了三封信,她先断线专心看信。收件夹里分别是仪同世津子、滨中深志,另外一封寄件人的地址很陌生,但萌绘很快就知道了那是隔壁研究室的博士生日比野(滨中口中的巴宾)。 世津子回信给萌绘(萌绘昨天早上写信给她)。 我是仪同世津子。 我今天在大阪,星期日到现在住的都是商务旅馆。天花板很低,通风口居然露在外面,人站在床上(是没有必要这么做啦)会被通风口撞到脑震荡啊!真是受不了。还有,这里没有浴室,住在这儿的大部分是男人们,始料未及的是这家旅馆的电话线接孔可以连接网络,我就回了这封回信。 萌绘:我看到陶壶和箱子了,钥匙的确在陶壶里。 你看,果然没错吧。你能去确认这件事情真的太好了,你跟创平说过了吧,他后来打电话给我。然后呢?关于那件事?我想正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会决定去调查。 萌绘:陶壶叫做“天地之瓢”,箱子叫做“无我之匣” 就是这个啦。是不是感觉那是很了不得的名字,,这些名称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样说的话,我现在住的房间就可以叫做“击中脑袋小房间”。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我可能都不会回那古野了,看有什么新消息记得写信告诉我哦。二十四日我就回横滨了。再聊! 仪同世津子上周六晚上在萌绘家住了一晚,星日一早便离开前往大阪了。萌绘当天就造访了明智町的香山家宅邸,见到了陶壶和箱子,仪同是用Nifty-serve和萌绘联络的,其实她也是这样和香山真理茂认识的。萌绘左手操作鼠标,打开了第二封信。 我是犀川研究室的滨中。 萌绘:我把日比野的论文放回你桌上了,谢谢。 论文交稿后我睡了十二个小时,我已经把日比野的论文还回去了。 萌绘:能看到实物真是太棒了!你觉得如何? 嗯,我还是觉得加热钥匙就拿得出来,可是这样钥匙就不能用了。如果是锡铅合金的话,两百度就熔化了,那么锡或铅的材质应该就也可以吧,不过实在没有这么软的金属啊。西之园,听说你今天没有去上犀川老师的课? 萌绘看到滨中信上写的最后一句话有些郁闷,但很快地就转换了心情,看了第三封信。这封是萌绘几个小时前已寄出邮件的回复。 我是计划学讲座博一的日比野。你好。滨中已经把论文还给我了,能帮上你吗? 萌绘: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布局和现在不大相同,至今仍留有仓库吗? 关于这个问题……大约十年前香山家附近进行过区划整理、拓宽道路,香山家的宅邸被削去了一些。原有的两座仓库,一个已经坏了,另一个略有移动,现在还保存着。也许是被树木包围的关系你们看不到。仓库在香山宅邸的的西北方,正好就是香雪楼后面。 萌绘:这座仓库是否就是香山风采自杀的地方?日比野你清楚吗? 我知道。你说的仓库现在已经不在了,留下的是另一座却是真的被当成仓库使用,不过现在的屋主香山林水,三年前将仓库整修改成工作室。 萌绘:我想跟你见一面,当面请教一些事情。 好啊,欢迎欢迎。 萌绘从抽屉里拿出香烟、打火机,以及烟缸。平常一天只抽一根,最近就不仅仅是这样了,她点燃香烟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回到桌前打算给滨中回信。 我是萌绘。 滨中:论文投稿后我睡了十二个小时。我已经把日比野的.论文还回去了。 论文的事情,谢啦。下次不会麻烦你了,日比野写信给给我了。 滨中:嗯,我还是觉得加热就可以把钥匙拿出来……可是,这样钥匙就不能用了。 没错啊,也跟事实不符吧? 滨中:一般用电加热到两百度就熔化了,如果是铅或锡的材质应该也可以吧。不过实在没有这么软的金属啊。 第一, 钥匙是怎么放进陶壶里的?我可以理解热熔解这个方法,但用同样的方法没有不可能把钥匙放进去,我也觉得陶壶的材质不是锡或锡铅合金,因为质地很硬。 滨中:西之园,听说你今天没有去上犀川老师的课? 谁跟你说的?犀川老师吗?关于密室杀人的事情我已经做了进一步调查,几乎确认了一些事实,详细情形见面再跟你说,明天我会去你的研究室。 7 “啊?狗?”滨中深志原本在翻着杂志,猛地抬头看着萌绘。 “没错。有一只狗……”萌绘双手呈开花的模样摆在双颊。 学生研究室还是一样乱七八糟,萌绘手上提得一盒泡芙根本没地方放,只好采取紧急措施把桌上的东西临时堆到别的地方。这天是星期三,下午四点钟,除了滨中还有硕士一年级的波木智司和硕二的高柳利惠,萌绘中途插入了新话题。 “你说的狗很大吗?”高柳利惠问萌绘,她刚才准备了四人份的红茶,这里的咖啡陶壶上个月不知道被谁不小心扯坏了电线。 “不,我认为是小型犬。”萌绘回答。 香山风采自杀的仓库,门是从屋内反锁,仓库的附近还有一只狗,鹈饲的资料上只写着狗的种类是属于“小型西洋犬”。应该是香家饲养的家犬,发现死者的时候,狗还活着。 “也就是说是这条狗叼着凶器跑出去咯?”波木智司用他独特的、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认真地说, “密室的门被破坏后,狗不就可以趁机跑出去了吗?”波木吃了三颗泡芙(吃第二颗的时候,受到了高柳的警告)。其他三个人各吃了一颗,盒子里还有六颗。 “现场没有任何人跑出去,包括狗。”萌绘摇头否认。 “犀川老师说什么了吗?”滨中把杂志和眼镜放在桌上,双脚交叉。 “西之园,你一定跟老师谈过了吧?” “没有。”萌绘捧着茶杯微笑着说, “我还没跟他提。” “那你一定有番自己的道理啦。”滨中很快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萌绘瞪了滨中一眼。 “我也投降了。”高柳利惠点了根烟, “刚才那个陶壶的事事情我不相信,那一定是骗人的,钥匙绝对拿不出来。没有人真的见到过把钥匙放进陶壶里,钥匙打开箱子这句话也只是要使整件事情看起合情合理才说的,你们说对吗?而且说什么凶器不在仓库里,其实只是找不到罢了。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是那间房子一定有个隐的所在,不是说仓库里有机关吗?所以是警方还没发现吧。” “高柳,你这么说不就衍生了新的问题吗?”比高柳低一届的波木低声地说。 “你说什么?什么叫新的问题?你有什么意见?” “这个……总之问题就是自杀的人会特地把凶器藏起来吗?” “哦……” “对对对,就是这一点,”萌绘表示同意, “这大概是最难解的谜题了,如果香山风采真的是自杀身亡,这个谜题非解出不可。” “波木,再拿一颗泡芙给我。”高柳说。 “不过如果是他杀,事情就更难理解了。”滨中双手交叉在胸前,他虽然是四个人之中年纪最长的,外表和说话的方式却像个高中生。“如果有人杀了香山风采,仓库就不能说是密室了呀。” “可能是凶手使用了特别的手法。”高柳利惠抽着烟说, “这种事常有吧?像是横沟正史……就是那个啊, ‘恶魔来了’之类的。” “什么跟什么啊?”滨中皱起眉头。 “恶魔将门锁上了?” “滨中,这还挺恐怖的……”波木说。 “应该不是,听听这个怎么样?有人在外面用绳子将门从内侧锁上了。”高柳笑着说, “思……这么做很简单,不过警方应该也考虑过吧。” “不太可能用这么简单的方法,不露出破绽地进入吧。”波木颇感兴趣地小声说。 “就算用绳子把门从内侧上锁,要是绳子遗留在现场,照理来说警方也找得到啊。” “你——说——什——么——”高柳身体往前靠在桌上对波木“所谓的密室布局,绳子事后一定会收走呀,绳子留在原地干吗?你不要这么愚蠢好吗?!” “有可能是这样,为了方便操作绳子就得选择接近仓库的地点,如果这样做,就不会在雪地里留下足迹了吧。”滨中说。 “我觉得行不通。”萌绘喃喃自语。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呢,西之园?”高柳翘着眉毛问萌绘。 “这么做会留下凶器,”萌绘回答说, “因为将杀人现场布置成密室的行为,是为了让大家以为死因是自杀的一种伪装,凶器不在现场就很矛盾。”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高柳利惠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回椅子上。 “不愧是推理研究社的啊。多吃几颗泡芙吧,我太胖不能再吃了。” “西之园,你认为呢?”滨中问。 “嗯……”萌绘看着天花板整理思绪。 “首先,不可思议的是自杀却将凶器藏起来;假如是他杀,明明设定成密室的样子凶器反而不在现场,这更奇怪。那么……如果他杀的假设是凶手把肥凶器带出并逃走,被害者为了包庇凶手再将门上锁,这样倒是可以说得通,但若是这样就不会留下那样的血迹。现场只有屋子中央有血迹,怎么想都觉得无法完全说清楚。” “那么,应该是刀藏在在箱子里吧。”滨中把手放下说, “箱子离死者最近,有可能是刺伤自己后,立刻把刀子放进箱子里并上锁,说不定不用钥匙盖子就会自动上锁。换句话说,这跟陶壶里面的钥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钥匙在制作陶壶的同时就已经放在里面了。怎么样?这样推论应该是最合理的吧?” “为什么刀要藏在箱子里呢?”萌绘问滨中。 “可能是……那把刀子也是传家宝,不想给外人看到。”滨中拿着杯子起身走到角落打算要洗。 “说不定香山风采这么做有其他的含义,但到现在都不得而知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可是沾上血迹的是陶壶不是箱子。”萌绘反驳说, “如果是要把用过的刀子放回去,箱子上应该会留有血迹吧?” “啊,好恶心的感觉。”滨中耸耸肩。 “血迹、血迹……不要再说了!我会做噩梦的。拜托,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你们看这个假设怎么样?”波木吃下第四颗泡芙后说, “小狗咬住刀走出门外,把刀埋起来再回到仓库,小狗回到倒仓库后把门锁上。” “狗会锁门?”高柳间。 “是的,狗可能受过训练,这样谜题不就解开了?” “要是真有这种狗,谜题就越来越多了。”高柳笑着说, “这只狗比事件还值得调查。” “前者或许还可以做到,但我认为小型犬应该是无法撞开那么笨重的仓库门,还把门闩扣上,而且这么做的话,雪地上会有埋东西的痕迹和狗的脚印。”萌绘提出合理的见解反对波木的看法。 “如果现场还遗留到现在,就可以去一窥真假,但是那座仓库已经不在了,到底当时门和门闩的情况如何,已经无从查证,真的很可惜。” 萌绘叹了口气。 “不要烦恼啦,吃颗泡芙吧。”高柳说。 的确,萌绘觉得可惜的是无法确切掌握问题的详细程度,遗留下的资料,还有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事,而且还是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各种条件都如此含糊。与其说这些条件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不见,更有可能的是以这些条件为主题的言言论会有扩散的倾向。总而言之,就会变成“什么都有可能”。 现在的情况,他杀的可能几乎不成立,这从几种可能性中就可见一斑。不过萌绘觉得没有一种说法可以从头到尾解释清楚。该不会五十年前与事件相关的人们也有相同的感觉吧,萌绘这么想着。直到现在,甚至都想象不到事件发生的动机。可能性虽然只有自杀或他杀两种,但这个事件却不能从单纯地臆测的结论。 大概到此为止了吧。萌绘与高柳利惠吃了第二颗泡芙,她的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今天犀川副教授好像要去东京出差,四楼研究室一片黑暗,萌绘买的泡芙原本是要给犀川吃的。明天就是圣诞夜了。 第三章 密室在黑暗里 1 香山真理茂不耐烦地待在收费站前的汽车长龙之中,打算从东那高速公路的丰田交流道离开。白天的天气还不错,广播里不断重复着由于低气压正在逐步接近,东海附近傍晚的天气将会变糟的预报。附近的天空暗了下来,不完全是时间的缘故 开着刚买的新车,明明是圣诞夜,却一个人困在车里好几个小时,实在感觉无聊。真理茂心想,身边也不是没有朋友或是正在交往的情人,但这种无聊的一人空间其实才是最放松的。远离人群在山里的那种情况,而是独自站在喧闹的游乐场上的那种心境。她就是这种人,从小不擅与人交往却又想待在人群之中,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年过而立却还没结婚,当然也并不是没有机会,但却每每在要下决心的时候毅然地放弃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又后悔不已。最近总觉得自己与人共处的能力实在匮乏,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很少能够发自内心地去注意到他人的存在,无论是自信言还是勇气,这种微薄的力量到了紧要关头就会消失。 真理茂在东京上私立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画漫画,她没有参加过大学的漫画社,而是有朋友约她一起出过几本同人志。近来,同人志的发行册数逐渐增加,连一般的画店也能买到。因此画漫画就成了她的职业。大概从五年前开始,她就只靠画漫画为生,大学文学部毕业后,她兼职做了一段类似设计的工作,最近才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她现在S出版社的周刊和月刊各有一部作品在连载,因为没有比较的对象,所以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但她的确很忙。 多线条是她作品的特色,因此也要花上比其他作者更多的时间。有的时候会画0.1毫米的资料环,但她的原则是不用任何尺哭规,漫画不是以时计费,无论细致或是简单,每一页的价钱都是固定的。了不起的是周刊连载刚刚开始的时候,她就雇了助手,有两两个人星期四、五会来工作,要付出去的薪水很高。其实真理茂认又为这不太合理,因为她的收入和工作状态及时间不成比例。 这辆车她刚买不久,正有开车的欲望,便决定了要开车回家。常听入家说年底返乡绝对会堵车,但从东京到那古野花个半天也就差不多了吧。中午过后就从三鹰的家出发,开到后来觉得有点儿无聊,但路上还算顺畅,居然没有堵车。 车内音响播放着尾崎丰的歌,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手。脑中想着正在连载中的《壮丽故乡》接下来的故事内容和人物,不知不觉就这样开到了丰田交流道,途中她只去了一次休息站。她的老家就在出那古野前的丰田交流道县道以北,进入崎阜县内附近,从丰田交流道到家里约一个半小时,应该不会再堵车了吧。 收费站只有一盏小灯。真理茂拿出刚才在休息站买的储值卡,她开车通过的时候打开了车头灯。话说回来,她今天早上收到仪同世津子寄来的一封信,她们是在nifty益智游戏的解谜论坛上认识的。真理茂没见过仪同,但总是从仪同幽默的信件中得到乐趣,而且信里有些还可以作为漫画登场人物的参考,她都好好地保存着仪同寄来的每一封信。 与仪同世津子交换信件是源于真理茂老家的一只老旧陶壶的故事,仪同在瑞士的时候也买了一个类似的东西,好像是在玻璃瓶里装了一把木制的钥匙。而放在真理茂老家的是一个古老的陶壶,里面有一把银制钥匙。最近通信的话题一直围绕于发生在真理理茂爷爷身上的诸多不可思议,真理茂本来就想过要出本跟推理有关的漫画,这些往来信件的内容说不定可以成为不错的题材。 终于开到了县道,这里是单行线,依山而开的县道有许多转弯。回到家,哥哥一定又会啰啰嗦嗦地跟她提起结婚的事情吧,想到这儿,真理茂就多少有些郁闷起来。 哥哥比她大六岁,十几年前就结婚了,哥哥和嫂子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嫂子是东京人,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当初好像有亲戚曾经抱怨过她不配成为香山家长子的太太,但真理茂没有反对,家里也没有任何人反对。让真理茂心里不舒服的是嫂子最近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嫁到名门望族的关系,沾染到一些不好的习气。气质高雅、哆唆、对人过度亲切、注意细节、没有任何缺点……每一样都让她嗤之以鼻。虽然她从来不认为身为好人家的女儿,就应有超越其他人的自尊,但也不希望因此而受伤。与嫂子相反,她却在不断地与人世间产生摩擦。 曾说“许多事情就要请你多教教我了”的嫂子,如今比真理茂更像是香山家的一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对嫂子赞誉有加。随着这种美誉度的不断增加,每年都让真理茂觉得回家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 越过岐阜县境内的山顶后便进入了下坡道。四周变得昏暗,从反方向驶来的车辆也少了很多,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有前面的一辆大卡车。从后视镜看去没有任何车灯照过来,冬天的夜晚不知为什么会比夏天显得黑暗。 真理茂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衣钵,继续从事临摹佛像的工作。她完全不知道这份工作能有多少收入。父亲是个既严格又很少说话的人,好像是一位完全没有现代生活气息的古代人。虽然母亲也很严厉,不过对真理茂却格外温柔,真理茂要去东京的时候,引起全家上下不小的骚动,也是母亲替她在家人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哥哥的相貌临摹般地与父亲相似,哥哥也是位画家,但真理茂同样怀疑他是否能维持生计,她认为香山家一天比一天贫穷,那栋她从小到大住的房子不久后也将拱手计人了吧,甚至至说不定这件事早已列入了议题,之前哥哥就曾经暗示过她。 一直在前方的卡车减速驶进右边的停车场,真理茂注意着左右两边,并切换成远光灯。天空中飘着雪花,明明距离没有想象中远。那古野没有下雪,但这附近却早已下起雪来。下雪使前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顺着高处四角型的反光道路标志,真理茂左转来到了一座横跨山谷的桥,过了这座音羽桥,家就不远了。她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时钟,刚好六点钟,刚才她从静冈县滨名湖休息站打过电话回家,和嫂子说大概六点钟会到,看来现在跟预定的时间差多少。 真理茂想抽烟,手伸进副驾驶席上的包里翻找。工作的时候她是香烟一根接一根,但今天她下意识地减少了烟量。家里大概不能抽烟,从在休息站抽完到现在已经将近三个小时了。来一根吧,她心想。翻着翻着,左手发现了烟盒,她衔着一根香烟,要点火的时候却找不到打火机。包里总是装满不相干的东西,她手又伸回包里去找,终于找到了打火机并点着了香烟。 突然,一阵低沉的喇叭声瞬间而至,真理茂有些慌乱地看着前方,就在她的正前方,车灯急速逼近。 2 香山绫绪来到庭院前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还差五分钟就六点了。老时钟已经在好几年前就不再报时了,大概就是她嫁入香山后不久。帮时钟上发条是绫绪每天必须的工作,某次她在转紧发条的时候时钟也同时就此失声了,当时年轻的她瞒着先生和婆婆,将时钟带到町里的一家钟表行,但结果还是没修好。 “佑介……佑介……电视节目开始了!”绫绪环视庭院叫着儿子的名字,六点钟有佑介喜欢的电视节目。屋子里也找过了,就是没有佑介的影子,来到厨房后门,也没有发现那双小运动鞋。她心想可能去中庭玩儿了。 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寒风刺骨细雪纷飞,今晚似乎很冷,绫绪从昨晚开始就感觉不舒服。因为感冒,头和喉咙都很疼,也许是因为年底家里的工作太过劳累,她希望不要再恶化了。不久前才刚刚吃了感冒药,真想赶快回卧室休息。她朝远方传来的狗叫声看去,闷闷的像是小狗在仓库里狂吠的声音。绫结打开低矮的围栏朝伸手不见五指的中庭走去。中庭最里面的仓库前透着光,她看到佑介与凯利正从仓库里走出来,灯光是从仓库内透出来的。这间仓库是公公工作的地方。关上门,小孩儿与狗跑下石阶来到绫绪身边。 “佑介,不可以影响爷爷工作哦!”绫绪对孩子说。 “爷爷不在。”佑介有精神地回答, “手脏脏的,我去洗手。” 小狗凯利在中庭来回跑叫。 “凯利,安静一点儿!”绫绪说完凯利立刻安静下来,从厨房后门进去主屋。 “快进来,等一下就要吃饭了,你不是要看电视吗?” “爷爷不在。”佑介又说了一次。 “真的吗?一定是在二楼吧。”绫绪轻推着佑介的头,一起回到主屋。 “不对,不在二楼。”佑介抬头看着母亲,绫绪有些惊讶。回到屋里,她看见佑介满手的是红色。 “快给我看看!怎么了?受伤了吗?” “是颜料。”佑介笑着说, “是爷爷的颜料…” “真是受不了,不要吓妈妈……快去洗干净。”绫绪打开厨房后门旁的水龙头叫孩子把手伸出来。凯利坐在地上,等着绫绪为它擦脚。绫绪看着佑介搓洗双手,然后拿了块布帮凯利擦脚,擦完脚的凯利开心地朝走廊跑去。佑介慌慌张张地脱掉鞋在凯利后面追赶。 “有没有洗干净啊?” “嗯!” 绫绪关窗前再次朝外张望,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绫绪关上门转身回房时又吓了一跳。 “吉村,不要吓我!”她喘了一大口气,吉村板着脸站砧在走廊。 “太太,要不要把大门关上?”矮个子的老人用快要闭上的细小双眼看着绫绪。 “先别关了,真理茂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绫绪脱下鞋子踏乡上走廊回答, “后门关了吗?” “后门关好了。”绫绪身后的吉村有些迟钝地说, “真理茂小姐要回来了呀……的确不能把大门关上。 3 香山绫绪端着茶走上二楼,二楼是丈夫工作的地方,同时也是书房。面北的工作室没有亮光,光从南侧的拉门里透出来。 “我端茶来了。”绫绪小声地说。 “哦。”她听到室内传来微小的应答便推门进去,坐在面窗桌前的多可志缓缓回头。 “身体觉得如何?” “好一点儿了,可能是吃了药的关系,舒服多了。” “今晚早点儿休息吧” “好。” “真理茂好像还没到……如果没有下雪就好了,她跟我说要开车回家,我实在有些担心。” “我想就快到了,三点钟的时候还有打电话回来说大概六点钟会到………”绫绪把茶杯放在桌上,上面摊着一本厚重的书。“等真理茂到了再开饭吧。” “好,那就麻烦你了。”多可志喝了一口茶问, “爸爸呢?” “好像还在工作,”绫绪回答, “刚才你过去了吗?” “啊……” “你跟爸爸谈过了吗?” “说是说了……就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听进去……” “你的意思是?”绫绪坐在榻榻米上。 “没……没什么……”多可志面向绫绪坐好。 “跟爸爸说的话……该怎么说,一定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啊。” “那你跟妈妈说了没?” “你能帮我跟她说吗?” “我真的没办法,你不在场,很多事情就会很复杂。我说的没错吧?” “啊……”多可志摸着下巴,因为懒得刮而任其生长的胡子又促长了不少。 “嗯,我想也是,我知道了。” 书房有十二叠宽,和腰差不过高的书柜里,多半是伸手去要拿就仿佛会灰飞烟灭的古画。画架上挂了几幅多可志没有装裱的油画作品,古书的腐味和颜料的香气互相抵消,绫绪常觉得丈夫的作品品有除臭剂的功效。多可志全部的作品都是风景画,主题全是毫无无人气可言的农村风景。虽然绫绪欣赏丈夫的作品,但也能理解画作作不畅销的原因。跟当初嫁过来时相比,香山家已经沉寂了好一段段时间,以至于卖了几块土地才得以维持家计,但公公和丈夫仍矢志不渝地继续热衷于绘画。 “这里不冷吗?要看书的话要不要到楼下有暖炉的地方?” “佑介会很吵的。”多可志说完又转身回到书桌前。 绫绪盯着丈夫的背影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劝说而站起身来,拿着托盘走出房间,昏暗的楼梯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4 犀川创平把心爱的思域车停在公寓的停车场里。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他匆匆忙忙地小跑上楼,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急着上楼,除了今天以外几乎没在这个时候回过家,犀川回到家的时间都是十点钟过后。今晚是圣诞夜,是特别的日子,平常日历之类的东西对犀川来说毫无意义可言(但似乎今天除外)。他前几天刚想到一条原则:不随波逐流,才能与众不同。 犀川每天在大学的餐厅吃完饭,回家就什么事也不做,他的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报纸,之前有部随身听,但几个月前就失去了踪影。他的家只是睡着并睡醒的场所,而这两件事是在同一个地方完成本身就该称之为奇迹了。这个地方除了书籍保管处(但对“保管”这两个字可以忽略不计),不用期待家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功能。 犀川在走廊上飞奔,他看到西之园站在门前。他深呼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近萌绘。 “对不起对不起,西之园!我没有忘记哦。我今天有客人在,然后又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犀川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 葫绘没有说话。 “突然变冷了,你在车上等我就好了……”犀川站在玄关脱鞋。 “我又没开车。”萌绘终于开口了。 “啊?那你怎么过来的?” “出租车。”萌绘没去看犀川面无表情的回答,她生气了。 打开室内灯,犀川在找空调的遥控器。“嗯,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他发现遥控器被桌上堆满的电脑相关杂志压在下面。 “嘀”的一声空调开始运转,犀川开始整理桌上的杂志。 “滤网才刚清洗过不久,等一下就会比较暖和了。之前觉得空调怪怪的,原来是滤网该清洗了。不然只有空调一头热,要不就是热过头自动切掉开关,机器太过聪明也很伤脑筋啊!” 萌绘把一大袋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外套也不脱就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捂着脸。 “西之园,对不起……我道歉。”犀川小声地说。 萌绘没有说话,手依然还是捂着脸,犀川有不好的预感。 “你等了我多久?”他又看了一次手表,七点零四分,跟萌绘约定的时间是六点钟。 犀川拉了张椅子坐在萌绘对面。 “我们来吃蛋糕吧……”萌绘依旧没把手放下。 “啊,先泡咖啡好了……还是先出去吃个饭?”周围弥漫着如同营养充足套餐般的沉重气氛。 “西之园,拜托你开心一点儿好不好?” 萌绘微微颤抖。 “你哭了?”犀川温柔地问。 厶, 萌绘跳起来大喊,脸上半带着微笑。 得救了,犀川心想。 “可恶!为什么我一定要哭才行啊?我一点儿也不难过!” “对不起……” “啊……怎么办,我要发火了啦!” “这……”犀川本来想说这非常一目了然,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我真的是……今天是怎么回事?明明在上课的时候你从不迟到,但跟我的约会却迟到,这是第几次了?说啊!你记得吧?” “好像是第四次。” “没错!”萌绘点头如鸡啄碎米。“第四次,第四次啊!那我再问你,犀川老师你活到现在迟到的次数有几次?” “四次。” “这样啊……”萌绘下颚上扬, i“我可不是问问就算了的,不可原谅!你到底怎么想的?生命中的四次里我就占了四次?不就是百分之百命中吗?怎么回事?因为跟我约会,你——都——不——上——心!可恶,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办……不是五分钟或十分钟这么简单,为什么这么对我呢?怎么只有我会遭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这是对我的考验吗?啊,我知苴了,一定是要考验我对吧?要考验西之园萌绘就是了……是考试对不对?一定是这样,想要调查我会生气到什么程度吧?记录下数值,然后做成曲线图吧?没错,你第一次迟到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我完全没有生气,记得是哪里吗?” “迪斯尼乐园。” “答对了,去年八月。“萌绘脱下外套很有气势地丢向沙发。“怎么样?我是不是按照老师您的期望,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呢?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不知道是应该学会顺从,还是反而更生气啊?老师一定比较喜欢没耐心的人吧!你是为了让我变成没耐心的女人,才要我戴上矫正石膏吧?再过五年,我一定会变成世界上最没耐心的女人,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也会立刻气得脸红脖子粗,只因为拿不到餐巾纸我就摔刀叉。可恶……不可原谅,怎么办……来摔个东西好了。” “想摔什么都行……”犀川依然坐在椅子上看着萌绘。 “或者,你狠狠打我一拳?” “好啊好啊,只要老师这样装酷就好了,”萌绘走向房间中央。“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小时啊,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想什么吗?可恶至极!你根本就不明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我……没错,从来都是别人等我的,但只有老师让我等。啊,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像个笨蛋一样……我越来越像个笨蛋了!”萌绘气得直喘粗气。 “你比我聪明……”犀川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上。“要抽烟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萌绘点着了一根香烟,深深地抽了一口,却呛到了,“眼泪都跑出来了。”萌绘边咳边揉眼睛。 “我说到哪儿了?” “只有我让你等这件事……” “讨厌!” “你好像一生气头脑就不好使了,平常不会那么迟钝的呀。”犀川微笑着说。 “是吗……”萌绘又叹了口气, “您指教得是。可恶!算了,没办法跟你说下去,反正老师也……”萌绘坐回椅子上。 “气消了吗?” “老师,把玻璃杯拿出来先喝香槟吧,已经冰好了,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5 晚上七点钟香山多可志走下楼,放了电视的客厅里装有暖炉桌。多可志的母亲富美和儿子佑介,脸色难看沉沉默不语地看着电视,小狗凯利则像猫一样蜷在暖炉桌布上。多可志默默地经过客厅,沿着走廊来到厨房,多可志觉得绫绪应该还正在准备年夜饭吧。 “做好饭就快回房去吧,不然感冒会更严重的。”多可志对妻子说,绫绪点点头但没打算放下手边的工作。微暗的厨房里吉村站在正在炉上烧着的锅旁。 “真理茂还没到吗?”多可志双手放进和服袖袋里走进厨房,吉村这才向少主人行礼。 “会不会是路上堵车呢?”绫绪没有抬头, “几点了?” “已经七点了,”多可志看着手表说, “是不是绕到别的地方去了?” “真理茂好像带手机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电话号码在那里。” “没关系,大概快到了。爸爸还在工作室吗?” “思,”绫绪看着多可志说, “婁不大家先吃饭吧?” 这样啊……“多可志回答说, “外面的雪很大,但她应该知道路,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吉村,麻烦你请爸爸过来吃饭好吗?” “是的。”吉村回答完,看着绫绪。 “不要紧,我来看着锅。”绫绪点点头,吉村走出后门。 “爸爸这个人真是够专注的,在画些什么啊?”多可志越过流理台走到窗边。 “你不知道吗?刚才你去找爸爸的时候没有看吗?” “没有。”多可志摇头。 “你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绫绪对多可志微笑着说, “我又不能进去。对了,你去间问佑介,他傍晚的时候和凯利去过爸爸那里。” “嗯?连狗都跑进去了?”多可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多可志的父亲香山林水,不许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踏入工作室。除了他本人以外,只准儿子多可志进入那间由仓库改建而成的工作室。那里并非女性止步,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有女性访客,何况每个人都应该打开仓库门看过吧,绫绪也曾送茶进去过。可是狗还是第一次,凯利虽然是只颇通人性的狗,但很难想象神经质的父亲在工作的时候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这时,吉村从仓库回来了。 “吉村,你进来吧。”绫绪说,“开饭了。” “老爷把门反锁了。”吉村说。 “不来吃饭吗?”绫绪间。 “不是,老爷没回应也没开门。”吉村说。 “好,那我去叫他吧。”多可志说,“真伤脑筋……” 多可志从后门走到庭院,地面上已经一片雪白。顺着厨房的窗户透出来的光可以清楚地看到雪地上刚才吉村来回行走的脚印,多可志小心翼翼地走着。隐没在黑暗中的仓库轮廓模糊不清,门前有大约一米宽的四段式石阶,听说这样的建法很不吉利。由于房檐的遮蔽,只有石阶的平面蒙上了一层银白。鞋没有放在仓库外面,多可志想可能是因为父亲知道会下雪,所以把鞋拿进屋里了吧。走上石阶打算直接开门却打不开。 “爸爸。”多可志边叫边敲着门。 侧耳倾听,没有回应。仓库的大门跟墙壁都很厚,而且没有窗户,这几乎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很难听得到声音。他的父亲香山林水正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寂静,才会把这里当成了工作室和作品的保管库。 “爸爸。”多可志又敲了一次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应。正门可以从里面上锁,从外面关门的话会用大锁,但现在在没有锁屋里的门闩非常坚固,只要一带上门就肯定从外面是打不开的了 “真是的,没办法。”多可志喃喃自语地走下阶梯,多可志走回主屋,他看着地上的足迹,仓库入口处的石阶四周覆盖着白雪雪,只有前往主屋的方向留有脚印。仓库前的小径可以绕到仓库的后门,但都是雪。多可志走进主屋并把后门锁上,厨房里的绫绪担心地看着他。 “还是不行,仓库好像反锁了。”多可志脱下鞋子对绫绪说,“算了,就让他继续工作吧。” “他都已经好几次这样了。”绫绪很难得地有些动气了。 6 老师,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这是我亲手做的,请你品尝,不过我可不接受任何抱怨。“萌绘切了一小块儿蛋糕递给犀川。 “怎么说的像产品推荐会一样。”犀川微笑着说, “真的是你做的吗?” 眼前是一个只涂上了鲜奶油的简单蛋糕,形状也不太完整。也许真是她做的。如果真要说西之园有什么缺点,那一定是做菜的技术不好。犀川突然像个赛跑前的选手静下来调整呼吸,将蛋糕放入口中。萌绘刻意离开了桌子,手里拿着杯子走到窗边,背对着犀川。心想,这么好吃,他应该会吓一跳才对。 “嗯……好吃是好吃,不过卖相有点儿难看。”犀川点点头并看着萌绘,他还是有点谨慎。 “这时候就应该说, ‘卖相虽然不好看,但是很好吃’。”萌绘回头笑着说。她晃了晃杯中的香槟喝了一口,窗外下着雪。 “你也尝一口。” 不用了,如果你说不好吃我才会尝一口的。“萌绘带来的香槟已经快要喝完了,犀川只喝了一点儿,其他几乎是萌绘喝的。 “雪越积越厚了。”萌绘看着外面开心地说。 “想要打打雪仗吗?” “老师,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萌绘喝完杯中的酒回到沙发上坐好,她拿起眼前茶几上的第二瓶香槟倒进了杯子里。 “你说仓库里面有狗。”犀川坐在椅子上边吃蛋糕边说, “你没事jLu97喝太多就回不了家咯。” “就跟你说我是坐出租车来的嘛。”萌绘哈哈大笑。 一‘不用开车真好,今晚就痛快地喝吧!“ “什么痛快地喝啊……”犀川点燃香烟。 “然后呢?你想起来要说的话了吗?就是那个关于陶壶和箱子的谜题,狗在密室里会改变什么吗?” “没有,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想。”萌绘又笑了。 “老师要喝酒吗?你来这里坐吧。” “蛋糕很好吃。”犀川在桌子另一头说。 “喂,老师,过来这里啦!” 萌绘的酒量不怎么样,总之就是经常比任何人都先喝醉。每次犀川都看她明明还喝不到一个小时,却早就醉到不省人事了。有了前车之鉴的犀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好顺着她的话。 “老师,你还记得鹈饲先生吗?那个看起来呆呆壮壮的刑警。”萌绘又倒了一杯香槟。 “你认为他说了什么?” “用冰做的刀子自杀?”犀川吐着烟说。 “哈哈哈!”萌绘对着天花板大笑,香槟从杯中洒了出来,犀川赶紧拿了桌上的面纸清理萌绘的脚边,萌绘喝下大半杯酒说:“好厉害!果然是犀川老师,你说得没错!” “不过你之前说警方发现了死者伤口深处的金属片对吧?应该是凶器深及到了骨头。”犀川坐回到座位上。 “有没有可能是掺有金属碎片的冰刀?” “不对啦,怎么可能……”萌绘靠在沙发上。 “自杀的人为什么要用冰做成的凶器呢?又为什么要把凶器藏起来?如果要假彰杀,入口处是不会反锁的。” “没错。”犀川微笑着说, “你醉是醉了,但思路还很清楚 “我没醉,清醒得很,那老师的看法呢?” “这个……”犀川捻熄香烟。 “首先,有他杀和自杀两种可能。” “这是当然的啦!”萌绘拍手笑着说。 “如果是自杀,那么将门反锁这个动作就很合理。因为提早被发现的话,说不定就死不成了。这种情况下,当事者通常会把凶器藏起来。” “为什么非藏起来不可呢?” “因为是一种讯息。”犀川淡淡地说。 “讯息?什么讯息?”萌绘皱着眉问。 “好好好……”犀川举起手来示意萌绘少安勿躁。 “另一方面如果是他杀,就必须要有从门外完成将门上锁这个动作,但这个我们暂且先不提。没有亲眼见到却要具体想象,实际上因为对于环境认知模糊而很难办到。总之,就当做凶手运用某种手法从门外将门内的门闩上锁形成密室,这时想当然凶手会将凶器遗留在现场,也许是让被害人握在手中之类的,凶手的意图就是要故意制造出自杀的假象。现在问题就在于凶器为什么会消失无踪。” “是啊……所以被害人会把凶器藏起来,即将死亡的被害人在凶手离开后,将凶器藏在某个地方是为了暗示自己不是自杀。”萌绘突然表情认真地说, “原来如此……老师,这个假设真有趣。” “但是藏在哪儿呢?”犀川微笑着说, “被害人当时因受重伤而移动困难,不可能活动自如吧?不然其他地方应该也会有血迹。” “凶器在无我之匣里吗?” “而且若是一息尚存,与其藏起凶器,身边有笔有纸干脆写出凶手的名字,表明自己是遭人杀害的不是更好?” “死前的最后讯息!”萌绘开心地叫着, “哇,真棒!” “有这种词儿吗?” “啊,可是老师,香山风采没有留下这样的讯息。”萌绘再一次喝完了杯中的香槟。 “那刚才自杀的假设会有什么样的讯息呢?” “应该也是死前的讯息吧。”犀川回答道。 “自杀的话就没有凶手了。” “所以不是指出凶手是谁的讯息。”犀川小饮了一口。 “举例来说,假设你喝醉了睡在沙发上,第二天起来因为宿醉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很糟。当时我已经去学校上课,接着你在桌上发现字条上面写着:咖啡记得加热一下,吃点儿土司,走之前把钥匙放在信箱里就好了。然后你就照着做。” 萌绘把脚缩在沙发上,双手抱膝,皱着眉歪头想。 “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假?” “没有啊。”犀川点上烟过了一会儿才说, “这样就算是死前的讯息啊。” 萌绘叹了一口气。 “说了一堆,就是要告诉我这种低级的笑话?”萌绘倒在沙发上笑了出来。 7 晚上八点钟,香山多可志再次走到中庭。室外气温比傍晚晚时又下降了不少。雪持续下着,但因为风停了,所以雪已经变小了,一小时前的足迹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多可志注意着脚下再一次走向仓库,来到石阶前张望着四周,周围一片静默,他上前敲门。 “爸爸。”他握着把手试图开门,但还是无济于事。为什么门要反锁呢?爸爸在画些什么呢?他又再次敲门,结果还是一样。回到主屋,绫绪正在整理盥洗池,屋里的茶室传来了佑介的笑声。 “爸爸还是不出来吗?”绫绪问着正在关门的多可志。 “是啊。”多可志脱下鞋子。 “现在几点了?” “已经八点钟了,看起来雪快要停了。” “真理茂也还没到。” “可能跑到附近的朋友家去玩儿了吧。” 8 犀川因为肚子有点饿,开始做意大利面。其实也只是把通心粉煮一煮,再淋上罐装酱汁而已,这种那古野才有的橘黃色酱汁是犀川的最爱。萌绘坐在椅子上喝啤酒,才喝完两瓶香槟又在犀川家的冰箱里发现了啤酒,二话不说就拿出来倒进了自己的玻璃杯里。犀川担心地看着动作愈发迟钝的萌绘。从刚才到现在她就变得沉默了,该不会已经到极限了吧。 犀川一个人时从不饮酒,那是偶尔造访的朋友喜多留下的,因为丢了可惜就储藏在总是有空间的冰箱里。当犀川把煮好的通心粉倒在平底锅正准备翻炒时,电话响了。萌绘像是琉璃人偶般很机械式地站起来走向电话,这让拿着平底锅的犀川更加担心了。 “犀川老师现在很忙,请明天再打电话来,”萌绘用生硬的语调说, “今天晚上不许再打电话来了!”犀川手拿平底锅从厨房里採出头来,看着电话的方向,萌绘已经挂上了电话。 “是谁打来的?”犀川问, “打错的吗?” “不是,”萌绘转过身愉快地说, “我不知道是谁,反正没有什么要紧事,别在意别在意……” “我说西之园啊……”犀川打算抱怨一番却没继续说下去,他看了看手表快要九点钟了,会是谁呢?犀川脑中浮现出经常打电话的两三个人,如果是喜多……那就糟了,犀川有点儿不安。之后,电话再也没响。 “老师,你不听音乐吗?这屋子一点儿气氛都没有。啊,好热……”萌绘脱下毛衣但却跌坐进沙发里。 “哇,吓我一跳,有静电啊!”她站了起来又是一阵大笑。 “那里有遥控器吧?”犀川把通心粉倒进盘子里说,“热的话就把空调关上。” 犀川还想着刚才那个电话,片刻之间也想不出是谁,总之先吃通心粉吧。 “我也帮你煮了一份,快过来吃。”犀川对着仍倒在沙发上的萌绘说。 “快过来吃……很了不起的样子。明明是你先迟到的……哼!” 9 天空飘着雪,异常明亮的庭院,是我的身体倾斜了,还是地面本身就是斜的?什么都是斜的……厚重门上的黑色油漆早已剥落。开着,听得见里面发出恐怖的声音,是谁?是我自己吗?像是吁L叫、呻吟般的低沉声,是人的声音还是狼的声音?好斜,无法笔直地走,走上石阶还是走下石阶?手触碰到半掩的门,冰冷的触感才刚刚触碰过就腐蚀了,酸腐的触感是铁啊,铁的味道是酸的,仓库里是黄色的,亮着,吹来微暖的风。 “爸爸?”酸涩而倾斜, “是我。”轻轻打开门,倾斜的自己以门为支点,黑色的人影默默无语地走来,那个人的脸……斑白的头发、斑白的胡须,是谁?自己?逆着光看不见表情,地上有一张只只有中间有颜色的和纸,看见了,啊!明明是梦,我却看到了上面的颜色,什么画呢?白色的佛像……堆积成山的白色器皿,并排的画笔喜、灰色的陶壶、全黑的箱子,那是魔法、魔法的陶壶,陶壶和箱子底下竞下铺着红色(色的布,好红,那是血? “啊!”箱子开着,怎么办到目的?打得开吗…… “是爸爸?这个箱子是他打开的吗?” 白发人吐了一口气,拔出刺进胸口的短刀。 “啊!”拔出来了,红色的布眼看就要扩散,红色……明明是梦,我却看得到颜色, 一只手伸过去关上箱子: “不许打开。” 是无我之匣吗?“不许打开。”低沉的声音不停重复,沾满血的短刀掉进去,被天地之瓢吸进去了。 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倾斜着,是自己吗?是谁倾斜着? “爸爸,你知道吗?” “不可以!” “不可以打开。” 白发人的脸很暗,看不见,黏糊糊的光线和高高的天花板卷进旋涡里,就这样在爸爸的身边,白色胡须的嘴角充满了美丽的血红,全红的布扩散到地上,红色,好美丽的红。举起陶壶倒过来。天地之瓢,咕噜咕噜,从陶壶里,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赤红色的血,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流泻出来。那个人的白发染上了红色并倾斜着。痛苦地哀号,咕噜咕噜。倾斜、倾斜着。咕噜咕噜,咕嚕咕噜。红色如此美丽,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真理茂睁开眼睛。 “啊、啊……”发不出声音,夺目的光线和远方的人声是从哪儿来的?自己?再闭上眼睛想想,原来,是一个可怕的、恐怖的梦。 “真理茂?”一个男人的声音,她睁开双眼侧过头过去: “是谁?”嘴巴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是我,月冈。”月冈?真理茂的眼睛无法聚焦,呼吸有些困难,这也是梦吗…… “舅舅?月冈舅舅?”真理茂开口说。 “别说话,你醒了啊,太好了!已经没事了。我去打过电话了,等一下大家就会过来了,没事了。” “这是哪里?” “医院。” “医院?” “伤势好像并不严重。” “受伤……啊……”真理茂想起来了,立刻全身酸痛起来。,。她开着车,是她刚买不久的新车,没错……然后想要抽烟,可是是找不到打火机。真理茂恢复了意识,看着月冈的脸。好像是间大而明亮的病房,周围站着的两位护士也看着她,她突然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在音羽桥……”真理茂说。 “对啊,车翻落谷底,你被救了起来。”月冈微笑着,跟母亲一样的长脸、黑框眼镜、灰色长发,她最喜欢舅舅的脸。 “为什么舅舅会在这儿?” “我在这里工作。”月冈用温柔的声音说着, “刚才大家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十分困扰。”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真理茂自言自语。 “没关系的,已经没事儿了。”她做了一个父亲死亡的梦,不过无论怎样的梦都会在醒来的,瞬间失去了印象,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爸爸也会来吗?” “没事儿了,你哥哥哥他们一会儿就到了。”点滴瓶倒吊着,黄色的液体面迂细长的管子流入真理茂的体内,咕噜咕噜地流进去,好困。 10 月冈邦彦因为抽烟离开了诊疗室,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等待室的角落里有个吸烟区,但月冈走回事务室打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抽。他在这家医院工作,但并不是医生,头衔虽然是事务课课长,但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就是受顾于私人医院的事务人员罢了。平常工作的时间是到晚上六点钟。前两天因为感冒没来上班,虽然没有加班费,他还是留在事务室里独自敲着电脑键盘。 据报,架设在町界的音羽桥附近发生车辆翻落的意外,派出所便派人赶了过去,并与在场的消防人员合力将车内受伤的女人救出。晚上八点钟,救护车将伤者送至这家木津根医院,当时月冈没有看到伤者。医院门口一阵骚动,护士们来回奔走的画面早已司空见惯。之后工作暂告一段落的月冈,独自喝着茶看电视。 过了不久,一位年轻的警宫来到医院,站在事务室的角落与护土长交谈。月冈边看电视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他大概明白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却没想到伤者原来是自己的亲戚。又过了一会儿有位熟识的年轻人打电话到事务室,他是这个町的消防员,参与了音羽桥事故现场的抢救工作。年轻入觉得伤者有点儿像是月冈的外甥女,所以打电话过来,他告诉月冈伤者应该是被送到了月冈工作的医院。月冈慌张地跑到急救室,真的是真理茂,她是月冈姐姐的女儿。 真理茂的外伤看起来相当严重,所幸没什么内伤。腿、手腕及肋骨轻微骨折,头部的伤可能要再进一步诊断,但头骨并无异状。车翻落至河川旁起火燃烧,真理茂被弹出车外躺在斜坡上,由于车已焚毁无法得知她的身份。事发现场就是距离医院四公里处,音羽桥的正前方刚好就是真理茂回家的路。 玄关传来了开门声,月冈熄了烟走出事务室。 舅舅,真理茂呢?真理茂没事吧?“香山多可志脱下鞋,等不及穿上医院用的拖鞋便快步走过来,后面跟着的绫绪拿着丈夫的拖鞋。 “刚刚醒过来了,但意识很清晰。”月冈对外甥夫妇说, “没事儿了……不要担心,身上有点儿骨折,还有头部受到了轻微的撞击,医生说应该没有大碍。” “太好了……”绫绪的眼眶湿润了。 “是车祸吗?”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月冈摇摇头,话说回来,他也还没问是否是相撞造成的意外。 “老林呢?他没有一起过来吗?”月冈称呼姐姐的丈夫香山林水为老林。 “爸爸把自己关着不出来。”多可志叹了口气说。 “不出来?自己的女儿都受伤了,居然还这样?” “不,他还关在工作室里不知道这件事。” “伤脑筋啊……总之你们先去看看真理茂吧,现在可能已经睡,就在那间病房里。”月冈指着走廊前一间明亮的门说。 11 犀川又开始抽烟了,脱下手表看了一下,已经十一点钟了。萌绘躺在客厅沙发上手垫着头睡着了,一边的手脚落在沙发灸外碰倒了地上的玻璃杯。犀川悄悄地起身拿起玻璃杯并清理干净。争。他将桌上的空酒瓶、啤酒罐,以及盘子等等全部端进了厨房。叼初着的烟冒着白烟,他心想有没有人可以发明没有吸的时候不会冒烟的烟呢?犀川找出遥控器调整了空调的温度。 萌绘的嘴唇微张,白皙的面容熟睡着,犀川许久地袍看着她天真的模样。萌绘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从高中到现在,头发的长度成倍数生长,平常擦的是奇怪颜色的口红,今天却是很简单的颜色。犀川想着该打通电话给诹访野了吧。 他拉开窗帘走到阳台,屋外是一片银白色的光,雪日已经停了。眼看烟灰就快掉下来了,犀川赶快走回了放有烟缸的桌前。感觉不是一个令人快乐的圣诞节啊……犀川认为独自生活的单调感才像自己,这是一种与世故者截然不同的选择,不过想要生存在这世上,不可能逃得过复杂与诡辩,单调只有在学问里才能找到。 对圣诞节这样的词汇已经十多年没有什么感觉了,但犀川觉得这并没什么不好。像是附有美丽插图的日历一样,家里的墙壁上只挂着数字万年历,他不喜欢有多余图画的日历。别人送的日历中有一半以上的版面被不喜欢的画或图片所占据,无论喜不喜欢每个月都要换一张。犀川认为这种东西缺乏自主性,如果是讨厌的画连看都不想看,如果好看一直挂着就好了,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他不喜欢日历还混杂着不自由的成分。 圣诞节、新年,还有情人节等都是让人会有强迫感的节日,喜欢的时候就让喜欢的人开开心心地过就好了,人们为什么沉迷于外部施加的压力呢?这是一种被支配的美德吗?不对,他不认为那是如此高级的嗜好,或许是不由自主地压抑住想要保有自我的能量,人类就像是一群蚂蚁活动着,原来这就是被支配、被隶属的美德。说不定被支配也是件好事,说不定很美好,被人殷勤问候应该也会感觉不错吧?好像是坐在云霄飞车上,但又像是喝了没有碳酸的可口可乐。 今晚犀川就被萌绘绕得团团转,萌绘三年来变了不少,或许她就是处于这样的时期。 “或许?”为什么无法断定呢?萌绘是犀川恩师的女儿,最初遇见萌绘的时候是在她小学五年级。小大人般落落大方的模样、锐利的眼神、长发,以及像是计算好的动作……种种对于她少女时期的印象,犀川认为比今天的萌绘更成熟。犀川已想不起当初他对萌绘到底是什么想法,所谓的印象本就扑朔迷离。不,应该是抽象。 学生时代的犀川,为了隐藏自己的胆怯而戴上了面具。从那时起他交朋友就变得很随便,他开始殆察觉只要装作一无所知、效仿一些毫无意义的人或事,就能在像祭典音乐落幕般的成人社会里遵循着游戏规则,安身立命。无论身在城市还是乡村,即使到了现在,人类还是被支配着。为了不沾染到令人厌恶的色彩,犀川开始读书,真正开始发奋图强大概是大学毕业之后吧……只是不想让做学问的自己消失,就是他选择这条路的原动力。 萌绘的手在动,她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哎呀,我睡着了?”犀川沉默不语。萌绘猛地起身并顺顺头发,她看着手表,另一只手遮着嘴打了个哈欠。 “十一点钟啦?” “现在回去吗?要送你回去吗?”犀lll又拿出香烟。 “嗯……”萌绘摇摇头站起来走到厨房,她倒了一杯水走回来。 “不舒服?”犀川拿着打火机点燃香烟。 “没事儿。”萌绘站着喝水。 “啊,我是不是喝了不少,老师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 “给我一根烟好吗?”萌绘坐在椅子上伸手过去,犀川递给她烟盒和打火机。萌绘点燃香烟吐出第一口烟,闭起双眼摇头晃脑。“哎,我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不行不行!我要打起精神来。” “不用逞强哦。”犀川说,“要不要帮你泡杯咖啡?” “啊,没关系,我自己来。”萌绘抢先一步站起来走进厨房。 “要喝很苦的吗?” “正合我意。”犀川目不转睛看着萌绘。 “西之园,你醒得还真快。” “老师,滤壶在哪里?”萌绘在厨房里四处张望,犀川走进厨房。 “咖啡喝完就回家了哦。”他开始组装滤壶与咖啡机。 “不会吧……”萌绘扬起上颚微笑地说,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老师,虽然毫无道理可言,言,但今天好歹是圣诞夜啊。” “所以呢?” “好吧,我就原谅你的迟到吧。”萌绘双手叉腰。 “不多说了,先来喝杯黑咖啡吧,至于其他事情就等喝完咖啡再说吧。” “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我会振作起来的,请慢慢品尝。” “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该不会又醉了吧?”犀川回到桌前。 “我们来玩奥赛罗棋好不好?” “我不喜欢玩那个。” “那,玩牌?” “NO!” “百人一首之类的?” 我的天啊……“萌绘笑着说, “百人一首吗?有点儿吵吵闹闹的,老师,你家没有那种东西吧?” “的确没有。” “不行不行,跟游戏有关的都NO!” 12 因为根本睡不着,香山绫绪还是决定睁开眼睛,时间快要接近十二点钟了。多可志和月冈舅舅叫了辆出租车离开了医院。今晚绫绪留守在真理茂身边,她坐在病床旁的长椅上看书。真理茂被转到了二楼的单人床,不知道是否是药效的关系她睡得很熟,之前多可志刚到的时候,还跟真理茂说了几句话。 经过音羽桥时,真理茂对面驶来了一辆卡车,没人知道卡车后来怎么样了。后来问起医生和护士,他们也不知道。绫绪来医院前警方也曾来过医院。真理茂当时还没恢复意识,医生正在治疗她的外伤。年轻警宫说明天还会再来后便先行离开了。 多可志的妹妹真理茂比绫绪小四岁,绫绪和多可志结婚后便从东京来到了这片山林。兰当时真理茂在东京念大学,后来就留在了东京。似乎是对调了一下,绫绪代替了真理茂在此生活,就像颇具历史的、褪色的纺织品,一种不可言喻、代表豪门的家徽,而绫绪成了这个家徽的牺牲品。无论是这个家庭、这个村落,或是无法得知真相的神秘力量……无不互相牵引着。绫绪不得不这么想。 特别是佑介出生后,绫绪对这片土地有了安定感,于是这股力量让她越来越难逃离,变成一股约束的力量,像是穿上婆婆给的和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这种人,而体内的血液也已被完全地替换了。 走廊外传来了电话铃,绫绪看着杂志,但她没有心情细着看这些文字、服饰、美食,这些都是绫绪不感兴趣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门开了。 “香山太太,”年轻的护土看着绫绪。 “有您家里打来的电话。” “谢谢。”绫绪把杂志放在一旁站起身来。 “这个时间,其实是不能打电话的,”护上边走边说,“这是医院的规定。” “是嘛?真的很抱歉。”绫绪边低头道歉边穿过明亮的房间。 “就在这里。”护士示意白色话机的位置。 “好的。”绫绪拿起话筒压低声音说,护士走进里面的房间。 “绫绪吗?”是多可志的声音。 “爸爸没去你那里吧?” “嗯?爸爸吗?” “真糟糕,”多可志低声念叨着, “要不要通知警方。” “发生什么了事?” “没事,爸爸不在……他不见了。” “不见了?”绫绪看着墙上的时钟。 “你是说爸爸离开了仓库?” “我刚才又去看了—眼,爸爸不在仓库……”多可志没有再说下去。 “门开了是吗?爸爸会去哪儿呢?” “我想爸爸大概会去找叔叔,我就在仓库里打电话过去间,结果仓库里……有血……” “血?” “思。”绫绪听得了多可志的喘息声,她总算感受到丈夫前所未有的狼狈感。 “地上都是血……我以为是红色的颜料。” “还是先报警好了。”多可志说。 “妈妈呢?” “妈妈和佑介已经睡了。我知道了,我先报警请他们过来……” “好。”绫绪又看了时钟,十二点零五分。 “我再打电话给你。”多可志的声音有些怪异。 “现在不能打过来,我打电话给你吧。三十分钟以后。” “那就这样吧。” “拜托你了。”绫绪静静地挂上电话,她听见隔壁房间的护士正在看电视。绫绪在走廊上想起佑介的小手,红色的颜料? 13 “如果怀孕怎么办?”萌绘问。 “这是问题?”犀川看着萌绘的脸。 “第一题从‘で’ (de)开始,五个字母组成的单字。” “ぃぬじるし。”犀川抽着烟回答, “‘ぃぬじるし?’”萌绘把字写在纸上笑着说, “讲谈社的小说?” “一种孕妇服装的品牌,”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世津子这家伙该不会怀孕了吧?” “不太可能吧……提示是晚宴服,是五个字母组成的单字第三个字是‘し’ (shi)。” “‘タキシード(燕尾服,to ki shii do)’。”犀川回答说。 “啊?原来如此。”萌绘又写在纸上。 “世津子的程度就这样而已啊……”犀川吐着烟说,:“格式固定,也有明确的提示。” “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难。” “只不过跟你所知道的重复不多罢了。” “提示:两个字母组成的单字,稻类,多年生植物。”萌绘读着下一道问题。 “むぎ(麦子,mu gi)吗?” “我对生物没研究,”犀川举手说, “连两个字母的都猜不到。” “老师,我们还是不要玩儿了吧?”萌绘叹了口气。 “这跟圣诞节好像没什么关系。” “哪个?拿来我看……”犀川取走萌绘手中的纸,上面写的是世津子设计的文字游戏,每个月的某一天,仪同世津子都会将自己设计的一堆文字游戏邮寄给身边的好友。没有拜托她寄的犀川也收到了,他们连一半都还没玩儿到。 “多年生的稻类……たけ(竹子,ta ke)吗?”犀川自言自语。“再来是……第十二行。” “老师,香山家的事情呢?”萌绘双手托腮盯着犀川看,“喂,越来越晚了,我们讲一些正经事吧。” “我从开始到现在都很正经。”犀川抬起头说,“说到这个……西之园,只有你一个人大吵大闹吧。” “老师,你是自杀派还是他杀派?” “我是自杀派。”犀川很快地回答, “而且是平静的。” “有什么证据?” “这个嘛……”犀川托着脸侧身翘起脚。 “首先以你说的环境条件进行假设,仓库外没办法扣上门闩,但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扣上,不过以现有的条件里找不到方法,所以是房间里最后的生存者锁上了门。另外一个条件是凶器不在仓库里,加上雪地里没有脚印,表示凶手无法在杀人后逃出去,也不会在别的地方杀了人之后,再把死者移到仓库里。换句话说,不可能是一般的他杀,最有可能的是自杀后把刀扔到屋外后锁上门死去。” “那把刀到哪儿去了?” “可能被捡走了,”犀川用平淡的口吻说, “或许那把刀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这不就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故事吗?因为刀子拔出来就会血流而上,不赶快回到屋子中央的话,仓库门口就会留下血迹。” “不可能是他杀吗?”萌绘立刻问。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香山风采用的是会飞的凶器,凶手用系着绳子的弓箭射向被害人,只要一抽就可以把箭收回去,被害人逃进仓库把门上锁后死亡。” “这种状况不就跟刚才说的一样,如果动作不快一点儿的话,就不只是屋子中央有血迹了。”萌绘点点头说, “可是系着绳子的箭射不出去的,这不可能。” 萌绘是弓箭社的,她说的应该有道理。 “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前者比较有可能。”犀川点燃香烟。 “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狗,另一个是昭和二十四年的火烧法隆寺事件。” “如果是他杀,狗就会对凶手狂叫?”萌绘露出满足的表情。“至于火烧法隆寺的理由……那是毫无意义的玩笑吧?不好意思,老师。” 犀川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伸了伸懒腰。 “被害人把刀扔到屋外,试图表达什么呢?”萌绘问,“刚才你是这样说的吧?凶手藏匿凶器的讯息……” “话是没错,你记得很清楚嘛,明明已经喝醉了。” “接收讯息的人会是谁呢?”萌绘侧着头把头发甩到背后。 “无论想要更具体地了解哪一种理由都毫无意义。”犀川吐着烟。“既无法掌握现场状况也不清楚细节,地点不是现在这座座仓库的话,就不可能确切地指出各个关系人周围的情形,对吗?所以一切到此为止吧。” “跟陶壶和箱子无关吗?” “是的。” “真是无聊。”萌绘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目前确实没有什么有聊的感觉。”犀川玩弄着己点着的香烟。“有时候我觉得不可思议,会让你有兴趣的不外乎是非翌现实或充满谜团的事件。这也就算了,但不一定非要到有人被杀的程程度吧?世界无奇不有,连这种年代久远又晦暗不明的事情也……” “老师,人命关天,类似杀人的行为和真正的杀人差圭距很大大,不是单纯的恶作剧,而是和人命相关的谜题,这两者的程里度可是相去甚远啊。然后就会有人来吧?”萌绘双手撑着头。 “然后就会有人来……你现在说的是日文吗?” “少女就会来了嘛,”萌绘张着嘴猛点头。 “老师你很迟钝啊。” “少女啊……”犀川大笑。 “哈!普通的少女一看看到血或尸体就会想躲起来吧?” “难道没有更详细的资料留下来吗?”萌绘闭上眼睛又陷入了喃喃自语。 “要是我生在那个时代,我绝对会解开这个谜的。啊,好可惜啊,这件事情就这样埋藏起来了!还有很多很多西之园萌绘尚未解决的谜题。”说完,她张开眼睛微笑地捋着头发。 犀川很喜欢萌绘现在的发型,但他没说出口。就像是海獭手里为了要将贝壳打开的石头,这个微不足道的沉默,就是犀川的自尊,虽然自尊并不能打开贝壳…… 第四章 黑暗在记忆里 1 晚上,墙上的时钟指着六点十五分,鹈饲大介将看完的报纸放在一边。从刚开始,他就每隔五分钟看一次表,虽然今天是圣诞节,但遗憾的是自己身边没有任何浪漫的故事发生,甚至还缺少了甜美的蛋糕,就连圣诞树下也是光秃秃的。 和平时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样,随便去吃碗拉面,回到家洗个澡、喝啤酒看电视,最后上床睡觉。也就是说,如果再把工作除外的话,他不过像是动物园的一只大猩猩,每天慵懒而又无可奈何地重复着同样的事,保持终日。但是,他似乎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喜欢猩猩,不过最近自认为和猩猩一样强壮的身材却每况愈下,所以考虑是否要再继续之前的慢跑或减肥计划。不过,还是等天气暖和一点儿再说吧,鹈饲又给自己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借口。 不过,幸好今年的年底没有像往年那样出现什么麻烦事儿。虽然别的部门好像忙得不可开交,鹈饲这边却着实地过了两三天轻松的日子,这样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当他看了看四周之后正打算回家时,三浦主任开门走了进来。外表像是高级知识分子,却怎么看都不像刑警的三浦,对着鹈饲使眼色,而鹈饲就像是可爱的小鸟顽皮地歪着脑袋。三浦的眼睛有着鸟类特有的敏锐,鹈饲慢吞吞地站起来跟在三浦身后,来到了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来。 “你明天早上和片桐去一趟瑞浪吧。”三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说,“刚才隔壁部门的同事想让我们帮个忙,等一下他们会发传真过来,你拿去复印一下,顺便帮我留一份。” “为什么?岐阜很忙吗?”鹈饲间道。以为总算是可以悠闲地告别今年了,但此刻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有件搁置了很久的案子需要重新开始调查。”三浦淡淡地“鹈饲,你前几天不是也跑到资料室去复印东西了吗?” “啊,这个……我是过去了一下。”鹈饲突然结结巴巴地站起身来,从小到大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怒形于色。 “是香山家吧?”三浦看着鹈饲,目光有些犀利。 “我听营先生说的,这怎么回事儿?” “这……”鹈饲低着头苦思冥想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 “是……是我自己想要找的。” “算了……”三浦转过头去。 “香山家好像又发生了命案,被害人的尸体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之前的案子是什么时候?” “没错,就是昭和二十四年。那时是我们部门负责的,现在隔壁部门找我们帮忙要资料,无论从哪个方面我们都应该协助才对,我现在要去找菅先生,你是不是也过去说明一下你前几天搜集资料的结果呢?” “是同一家吗?” “对了,你之前就已经搜集过资料了,比较适合给他们写个简报什么的,就算是送个人情给他们吧。” “还真……”鹈饲因为有些惊慌而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的被害人是?” “好像是香山家的主人,传真快到了,你帮我联系一下片桐。” “什么?父子两个都……”鹈饲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三浦拿起桌上的文件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啊?什么意思?” “我说你啊,装装傻就想蒙混过关?”三浦凑近鹈饲身边小声地说。 “没这回事儿,这个……” “怎么可能是你自己想要调查的呢?”三浦放低了音量。“听好,这种事要看场合的,告诉我是谁拜托你的?” “是西之园。”鹈饲抿着嘴低下头去。 “嗯?西之园本部长?” “不,是本部长的侄女。” “啊,是她……”三浦抬起头嘴巴张着。 “非常抱歉,就是西之园小姐拜托我查资料的。” “这到底是……西之园小姐难道是想参考之前的杀人事件写成毕业论文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她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您……”鹈饲抓抓头说。 ,“浑蛋!”三浦愣了几秒马上连珠炮似的说, “你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有点儿脑子行不行啊!真是……” “对不起……” “够了,回家给我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忘了或是没调查的事。” “请问,传真……”鹈饲惶恐地问道, “是不是要等到传真来了才能回家啊?” “废话!”三浦站起身挥着手上的文件说。 2 “哈哈,算了吧,”片桐坐在副驾驶席上大笑道, “学长你也真是的,不能抢先一步,所以就得到报应啦。” “我又没有,”鹈饲有点儿生气,“我又没做亏心事,碰巧西之园小姐打电话给我。” “但是你也不至于瞒着我们啊?”片桐接着说, “学长你又不是歌迷俱乐部的会长,也不是售票窗口的负责人,你们年纪差太乏多了,她才二十二岁吧?如果是我的话就刚刚好。” “你见过西之园小姐?”鹈饲有点儿惊讶。 “要是见过就好了……”片桐苦笑着说,鹈饲总算是安心了。 片桐今年二十八岁,是鹈饲的学弟,比他小四岁,体重也至少比他轻上二十公斤左右。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却是个瘦高的帅哥,属于他在警署的好友中最有女人缘的类型。西之园本部长的侄女西之园萌绘,因为去年牵扯到案子,曾经带着礼物出入鹈饲工作的地方,鹈饲第一次和萌绘说话就是因为今年夏天的那件案子。 跟“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的意义有些不同,但视觉上的确如此,西之园萌绘一出现在警署,就连同楼层其他部门的同事也都闻风而来。之前还有人拿着各式相机像个追星族一样,这就是片桐口中的“歌迷俱乐部”,但并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组织,更别说有固定的会员或会员证了,不过一丝不苟的三浦主任,常把这个词挂在嘴上。 “应该没问题吧。”片桐自言自语道。 “什么?” “当然是西之园小姐啊,这还用说?”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鹈饲在藤之丘地铁站接片桐上车。这天早上异常温暖,路面也没有结冰,穿过两排树木中间的绿色通路后在中途驶进县道,朝明智町的方向驶去。路上没有别的车,但秋天的时候这附近却是著名的枫叶观赏区。 两个月前,鹈饲和朋友一起去打高尔夫球时还曾经路过这里。鹈饲想,这种好久没有在自然界出现的颜色有必要变得如此鲜红吗?这么风光明媚的地方,最近也有不少便利商店在此驻足。就在途中经过的小店里,鹈饲和片桐好不容易才买到了热咖啡和三明治来充当早餐。 根据昨天总局传真过来的地图,他们在七点半左右抵达了音羽桥。一辆警车和两辆厢型车停在路边,音羽桥是一座三角形结构的老旧钢骨桥,桥上的漆像是刚出炉的肉馅点心一样斑驳,桥下则是深长的河谷。 车行驶过桥后来到一条T字路,道路不远处旁有条绳索,针叶树遮住了视线。附近站着一位警官,鹈饲上前表明身份后警官向他行了个礼并将绳索抬起。 “请小心脚下。” 鹈饲和片桐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地上泥泞不堪,鞋底沾满了泥巴。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了河床和附近四五个男人的身影。河床边到处都是大石块儿,让人举步维艰。沿着河川大多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儿,巨大的岩石上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双手插在黯淡的灰色外套口袋里东张西望,当他注意到鹈饲他们时,挥手示意,开心得像个小孩儿似的跳下岩石。 “哎呀,来了年轻人。”男人露出了天真的表情。 “我叫深泽,正想去喝杯热咖啡,要不要一起?” 鹈饲和片桐表明身份并向前辈致意。岐阜县的刑警深泽大约五十岁上下,头顶上没有几根头发,常年风吹日晒的脸上有许多皱纹,圆脸的他看起来像个孩子,小眼睛则像个年轻人滴溜溜地转着。 “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鹈饲询问道。 深泽没有说话,手指向河床的最前端,前端陡坡与河川的交界处,正好有一小片混着泥沙的平坦地面,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监识人员正在那附近走来走去。 “昨诈天早上八点钟,是附近的小孩子发现的。”深泽边走边说,他朝着刚才鹈饲等人下坡的小路走去,两个人跟在深泽身后。 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圣诞节早上发现的尸体,就是住在附近明智町的画家香山林水。死者七十一岁,死因是胸部刺伤导致的大量出血,鹈饲和片桐在昨天的传真中已大致得知了这些内容 “找到凶器了吗?”片桐间道。 “昨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附近搜寻,可是没有找到。”深泽沿着泥巴路往上走。“等一下喝咖啡的时候再跟你们详细说明吧。” 3 鹈饲开车经过音羽桥后,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休息站,店内的暖风因为刚刚才打开不久,廉价的塑料座椅依然是冰冷的,三个人索性穿着外套坐下。长相平平的女服务员点完餐后,很快地离开了。 “明年三月份我就退休了。”深泽拿出口袋里的香烟, “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吧。”鹈饲不知该接什么话没有多说,让快退休的人担任负责人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女服务员端来了三杯咖啡。 “警方是在二十四日晚上接到的报警电话,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五日午夜零点多。”深泽在咖啡里放了糖块和奶精来回搅拌着。“被害人的儿子打电话到警局,告诉警方父亲失踪的消息,当时一位巡警前去询问,发现被害人所在的屋子里有大量血迹,之后立刻从瑞浪分局加派了三名警员前去支援。” “从这里到香山家有多远?”鹈饲问道。 “大概三四公里,其实我就住在那附近。” 圣诞夜深夜,警方接到了香山林水家里座机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被害人的儿子,三十八岁的香山多可志。香山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宅邸的建造极具艺术价值。香山多可志在香山林水的工作室里发现了血迹,因为担心才报警的。警方赶到后立刻封锁现场并报告了瑞浪分局。一直到黎明前搜查了香山家的每一个角落,但没有发现香山林水。此时,警方接到有人在音羽桥发现了一具男尸的电话,直到二十五日十点钟左右才确定是香山林水。 “请问警方勘验的结果是——”鹈饲问道。 “死亡时间大约在二十四日晚上六点到九点钟之间,香山家报警时他已经死了。” “工作室里的是被害人的血迹吗?”这次轮到片桐开口问。 “是的。”深泽喝着咖啡微笑地说, “他在工作室被人刺伤后,又被搬运到音羽桥下的河床,不过有几个疑点。”鹈饲和片桐看着露出孩子般神情的深泽。 “昨天留在香山家的同事和我说了许多细节,有许多前后矛盾的地方,你们等我一下。”深泽拿出了口袋里的记事本指着记录内容。 “首先是二十四日五点钟左右,被害者的儿子香山多可志曾到过死者工作的仓库,这也是他与香山林水死前最后的一次见面。然后就是快六点钟的时候,被害者四岁的孙子走进仓库,那时香山林水已经不在里面了。” “这是小孩儿自己说的吗?”鹈饲问。 “不是,警方没有直接间小孩儿,小朋友也好像不记得了。不过小孩儿的母亲六点钟曾经看到过儿子带着狗走出了仓库,也还记得当时的对话。她表示当时儿子跟她说爷爷不见了,警方也已经证实过了。这位香山绫绪是香山多可志的妻子,三十六岁。当天晚上六点钟时正在下雪。” “六点钟被害者已经不在仓库里了,也就是说香山林水已被刺杀后并运走了?” “香山女士说那时她儿子的手上沾的可能是血迹。” “什么?可能?”鹈饲感到怀疑。 “香山女士当时以为儿子手上沾的是红色颜料。” “因为工作室里有颜料对吧?”鹈饲点了点头说, “不过,连颜料和血都分不出来吗?” “虽然是水彩,但好像混入了胶质,当时似乎无法立刻辨认出来。而这种朱红色,当时应该是残留在调色盘里的,据说香山林水常用这个颜色。” “如果是血,闻也闻得出来吧?”片桐感觉有些奇怪。 “靠近一点儿闻或许可以,但小朋友说是颜料。” “所以没有进一步确认?”鹈饲说。 “而且碰巧香山女士感冒了,鼻子也不太好使。” “结果没有人知道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深泽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六点钟左右被害人已经不在工作室里了,这部分先说到这儿。另外还有一个疑点,香山家的用人吉村七点钟去找过被害人,但门仍是反锁着的。工作室是仓库改造而成的,入口只有一个,也没有窗户,从屋外是不可能锁上屋内的门闩的,八点钟仍然反锁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片桐倾着身体间。 “这个嘛……”深泽驼着背抬起头笑着说, “会不会是某个人把门给反锁了?” “还有人在里面吗?会是谁呢?”鹈饲问。 “你认为是谁?”深泽意味深长地看着鹈饲和片桐,一副“你们知道吗”的表情,他又抽了一根烟。 “无论如何有人回到了工作室,是谁我不知道,但居然可以眼看着满是血迹的屋子将门锁上,不太正常吧?” “是凶手吗?不过,为什么呢?”鹈饲眉头深锁喃喃自语。 “思。”深泽吐着烟一脸恍惚地说, “事情不仅如此,应该还有更复杂的地方。” “还有什么吗?”片桐双手交叉在胸前。 “多得很。”深泽继续说, “其实二十四日晚上六点钟,就是你刚才停车的地方,也就是音羽桥的对面发生了一起车祸,好像是小客车和卡车。因为小客车把方向盘打到底所以跌落河谷,幸运的是那位女司机被拋出车外奇迹般获救了。但车身起火燃烧,昨天傍晚吊车已经把小客车吊上来了。” “这跟命案有什么关系吗?”鹈饲间道。因为他喝完咖啡,现在只好喝着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了。 “那位女士,是被害人香山林水的女儿。” “啊?真的是……”片桐念念有词。 “香山真理茂,三十二岁,当时正在回家途中。她是位著名的漫画家,你们知道吗?” “没听说过……”鹈饲回答,一旁的片桐也摇头否认。 “实在很巧。”深泽微笑着说。鹈饲对深泽越看越不顺眼。 “这附近既没有人住,晚上下雪时也很少有车辆经过。晚上七点多钟,刚好住在这一带的人路过,看见翻车才报了警,再晚一点儿允的话,就算只是受了轻伤也会被冻死的吧。” “没有和另一位司机联系过吗?” “对方想必是驾车逃逸了。目前没有目击者,卡车的下落不明。” “那怎么知道对方驾驶的是卡车呢?”片桐立刻问道。片桐比鹈饲脑筋转得快些,鹈饲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慢了半拍。 “是香山真理茂的供词。”深泽回答说, “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而香山多可志夫妇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正好在医院里工作的一位名叫月冈的人,是香山林水的内弟,是他确认了侄女真理茂的身份。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从而没有办法确认八点钟以后仓库是否反锁的情况。结果真理茂恢复了意识,身体也没有大碍,哥哥香山多可志便独自回家了。十二点钟时家里只有多可志、林水的妻子富美,以及四岁的孙子,妻子绫绪则留在医院陪床。多可志回到家立刻去了父亲工作的地方,才发现屋中大量的血迹,惊恐之下就报了警。” “那时仓库的门没有反锁?”片桐再次确认。 “没错儿。”深泽点点头。 “在此之前有人在仓库里,那个人后来又离开了仓库。怎么样?是不是很诡异?还有件很久以前的事。”深泽吐着烟沉默了一会儿。 “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香山林水的父亲自杀了。你们带资料来了吗?” “当然,我放在车上了。”鹈饲说, “是一名叫做香山风采的画家吧?那时他也在仓库里,门也是反锁的。” “就是说啊,后来判定是自杀,但没找到凶器。” “和现在的情况一样。。。…”片桐喃喃自语。 “有许多巧合重叠在一起。”深泽说, “你们看过香山风采自杀事件的记录吗?事实上这次香山林水的工作室里,也发现了相同的东西。” “相同的?”片桐问。 “嗯,和之前一样。”深泽捻熄香烟回答, “林水的工作室地上有大量血迹,还有一只古老的陶壶和箱子。” “陶壶……和箱子?”片桐重复着念了一遍。 “与五十年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尸体不在仓库里。”鹈饲听着深泽刑警的描述,想起了西之园萌绘。 4 鹈饲开车驶离了休息站,深泽没系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席上。后座的片桐打着哈欠,再次来到音羽桥准备返回明智町时,看到警车还是停在那里。 “右转,我们先去被害人的家里看看。”深泽指着方向说。 “左转就会离开这个町,医院就在那里,之后也要去医院一趟。” “车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吧。”后座的片桐说。右手边的道路标志完全扭曲变形了,路旁还有几棵倒着的小树。还看得见地面上残留的轮胎印。鹈饲停下车观察周围的状况,这里是香山真理茂车祸的地点,现在围着一圈绳索。之前没有注意,但这里的确离发现香山林水尸体的地点很近。 “香山真理茂过桥右转后就出了车祸,对吗?对面的卡车是不是直冲而来?” ?有可能,不过当时下着雪……“深泽嘀咕着, “路面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轮胎印,也无法断定卡车的型号,话又说回来了,通往香山家的这条路是死路,香山真理茂表示对方开的是卡车,但大型车为什么要开到哪里去呢,除非是走错了路。总之供词还不明确,还是不萝乒部采信的好。” 沿着河川开了一会儿,山里的道路越来越窄,山坡上有几块田地,还有几座破旧的茅屋。穿过森林就是宽阔的盆地,平坦的土地上盖了几栋黑色砖瓦房,香山家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当然,还包括名为香雪楼的古老建筑物。深泽指引着鹈饲将车开到屋后的空地,那里停着两辆警方的厢型车。长长的灰色水泥皂墙能看见里面的竹林。三个人走下车,看见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口,向深泽行礼。 “这两位是爱知县的鹈饲刑警和片桐巡察部长。”深泽向警官介绍道。三个人穿过后门来到中庭,石板路沾着污泥,似乎是有许多人来往于此。庭院里种了好几棵大树,几乎遮住了天空,距离后门数十米处就是仓库。 “刚才车转进来的另外一侧,原本也是香山家的。”深泽对鹈饲说, “我小的时候香山家比现在还大……” “昭和二十四年的那起案件不是在这座仓库发生的吧?”鹈饲询问着,想起了西之园萌绘看着房屋构造图时提出的疑问。 “当时有两座仓库,位置还要更靠路边一些,香山风采自杀后那座仓库就被拆除了,至于另外一座则搬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从后门到仓库的石板路上,每隔几步路就会有用粉笔画的记号,旁边还立着一块白色的号码牌。 “这些是血迹吗?”片桐仔细地看着这些记号。 “是的。”深泽点点头。 “刚才走进来的后门是一直开着的吗?”鹈饲间道。 “七点钟以前都是关着的,警察来的时候才打开的。”深泽回答道。 来到仓库门口可以看见另外一栋屋子,主屋是由一部分的两层楼和其余的平房组合而成,仓库距离主屋有三十多米的距离。鹈饲等人因为是从后门进来的,所以现在看到的是主屋背影。无法得知腹地多大或是房屋的规模,唯一的印象就是庭院里许多大树无限延伸。仓库入口处也站着一位警官,敞开的大门里同样有两位工作人员的身影。 “没有指纹,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现。”深泽叹了口气,带着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笑容。 “今天大致上一直会进行确认的工作。”这时在仓库里其中一个男人听到了深泽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朝这边摇了摇头,深泽微微点头后抽起烟来。 “被害人很可能是在这里被刺伤的。”深泽朝上吐着烟圈说,“时间大概是傍晚五点到六点钟之间,也就是五点钟被害人和儿子香山多可志见面之后,六点钟孙子过来的时候被害人已经不见了。” “林水会是自己离开仓库的吗?”鹈饲看着石板上做了记号的血迹说。 “我不知道,但身上的伤势似乎没有到致命的地步,或许还可以走。” “香山家的人陆陆续续都来到过仓库,他们难道没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吗?”片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时天色已晚,再加上又下着大雪,应该很难注意到吧。”深泽笑着回答道。鹈饲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是自己离开的呢?还是被人带走的呢?”鹈饲嘀咕着。 “可是,”深泽补充说, “我认为再怎么样也走不到音羽桥吧,.—应该是有人开车带他到那里的,而且那个人很快就又回到了香山家,七点钟前进入仓库并把门反锁。” “为什么要这么做?”片桐不太明白。 深泽再一次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眉目间的皱纹更深了。“这个嘛……用你们灵活的头脑想一想啊,我的脑袋已经硬邦邦的了。” “深泽先生请等一等。”鹈饲思考着说, “凶手将尸体运出仓库的时间也可能是他把尸体留在仓库之后,七点和八点钟的时候确认门已经反锁了对吧?有没有可能凶手和被害人都还在仓库里,等过了这两个时间点之后,再把尸体运出去?这比凶手处理完尸体后再回到现场更……” “不可能吧……”深泽打断了鹈饲的话, “六点钟死者的孙子带着狗进去过,很难想象凶手还在仓库里,而死者躺在地上。况且你说八点钟以后吗?这个时间被害人很有可能已经死了,一个人很难搬运死人。石板上的血迹不太可能是从被害人身上流下的,还有……八点钟雪就停了,地上应该会留下脚印。”充满理论性的说明,让鹈饲有点儿惊讶,深泽看起来很迟钝,但好像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现在里面一片狼藉吗?”片桐看着仓库问, “好像还有二楼。” “二楼是储藏室,里面的作品都还在,还有,这不是窃盗。”滦、 泽回答道。他从口袋里掏出像是皮夹的东西,打开一看都是抽完的烟头,深泽发现鹈饲在注意他,又是一阵微笑。 “便携式烟缸,我很有公德心吧?”深泽把盒子放回口袋里对着仓库说, “可以进去吗?”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三个人走上石阶,脱了鞋走进仓库。仓库一楼有十二张榻榻米宽,铺着木板的中央有块黑色的血迹被粉笔圈起。门口附近有血迹,其他记号旁还放着号码牌,表示曾有某些证物放在那里,目前证物不在现场。之前深泽提到的陶壶和箱子也不在这里,应该是为了鉴定已经被带回警局了吧。在屋子更里面一点的地方有?把木制梯子,朝上面望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长宽约七十厘米的洞,梯子就架在这里,二楼完全是昏暗的。 “二楼还在进行搜查,请先不要上去。”负责监识的人说。 “我昨天上去过了,二楼没什么发现。”深泽对鹈饲说, “上面的架子里只有香山父子的作品而已。” “这里有空调吗?”片桐问道。地板异常冰冷,并不适合居住,很难想象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工作。鹈饲也有此感。 “有啊,还装了暖炉。”深泽回答道, “好像什么都要拿走啊,最近的监识科倒更像是搬家公司。” “凶手为什么要回来呢?”鹈饲盯着天花板念念有词。 “鹈饲刑警。”屋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是的。”鹈饲回过头。年轻的工作人员站在石阶处,是之前站在后门的那位警官。 “有位自称是爱知县警局西之园的找您。”警宫神色有些慌张。 “咦?本部长吗?”鹈饲惊讶地皱起眉头,看着身旁的片桐。 “啊,不是的……是位小姐。”警宫紧张地说。 5 鹈饲匆忙地跑向后门,西之园萌绘站在后门的石板路上,她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配上一副令人难以想象的银边眼镜。 “鹈饲先生,中午好。”萌绘微笑着说。 “西之园小姐,你……”鹈饲回头看了看仓库,,警官正看着这里,片桐没有出来。 “我的打扮如何?”萌绘稍微解开了外套,里面是深蓝色的套装,这还是鹈饲第一次见到萌绘如此装扮。“不知道刑警先生看到了没有。” “真是为难啊……”鹈饲突然满头大汗。 “哎呀,不能穿成这样吗?”萌绘稍稍抬起上颚,一只手故意动了动银边眼镜。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呢?” “西之园小姐,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啊!”鹈饲搔搔头。“总之这样很不好,为什么你跟警方说你是爱知县警局的呢?” “我没有这样说啊,”萌绘贴近鹈饲说, “我是说我要找爱知县警鹈饲先生,是那个警官听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因为外面停着你的车啊。“萌绘摸着头发。 “我刚才把看过的号码牌都记下来了。” “反正很不好……你不能在这儿……” “你不让我看吗?”萌绘撒娇地说,越来越靠近鹈饲的脸。 “不行。”鹈饲拒绝道。 “那怎么办?我要哭了哦。”萌绘小声地说。 “啊?”鹈饲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萌绘露出了酒窝甜甜地笑着,再朝鹈饲走近了一步。这是诉说秘密时才有的距离。 “鹈饲先生,后面的刑警们都看得见哦。我倒数三秒就要哭了,三……二……一……” 鹈饲慌张地回头张望,片桐和深泽正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这个方向。 “不要哭……”鹈饲紧张地说, “西之园小姐,我拜托你啦。” “鹈饲先生最好了。”萌绘微笑着迈步朝仓库的方向走去,鹈饲紧随其后。 “深泽刑警,”鹈饲大声地说, “她其实是……” “您好,我是西之园,”萌绘来到石阶前。她抬起头向深泽点头致意。 “我上个星期也到过这里,不过是为了调查别的事儿,鹈饲前辈说这样不太妥当,但无论如何请让我看一下现场好吗?深泽刑警?” 萌绘字字清晰有礼。 “啊,嗯……没关系。”深泽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着回答道, “你是三浦的手下?” “不是,但三浦主任很照顾我。” “上来看看吧。”深泽走进仓库。萌绘走上石阶脱了鞋,鹈饲还是跟在她的身后。 “西之园小姐,中午好。”片桐站在门口说,不知道是忍着不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片桐满脸通红。鹈饲也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就像是狂奔之后的狗一样不停喘息,自从小学时的演讲会就没再这样过了。 “片桐前辈,”萌绘走到片桐身边小声地说, “就叫我西之园好了。” 片桐的脸越来越红,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鹈饲。监识科的工作人员看到萌绘一时说不出话来,接着一个个起身朝二楼走去。 “西之园,该不会是西之园本部长的……”站在最里面的深泽,手仍旧插在口袋里。 “是的,他是我的叔叔。”萌绘回答道。 “是这样啊……”深泽笑容满面。 “是名门闺秀啊,对了,西之园小姐来这里来是要调查什么呢?” “我是为了昭和二十四年的事来的。”萌绘口齿清晰地回答说,“那时候遗留在现场的陶壶和箱子,上星期我也看到了。请问这次的现场里有吗?” “有啊,”深泽手指地面说道, “四号还有五号的位置就是陶壶和箱子。” “果然。”萌绘点了点头。 “果然什么?”深泽一脸天真地问。 “陶壶的壶身沾着血迹吧?”萌绘反问道,“但箱子上没有血迹,是不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很清楚嘛。”深泽有些惊讶。 “和之前香山风采的情况一样。”萌绘回答道。 “不错,”深泽微笑着说, “看起来你很专业哦。” “谢谢您的夸奖。” 深泽看着手表。 “约定的时间到了……我现在要去主屋。鹈饲,一起来吗?” “好、好的。”鹈饲回答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萌绘的事,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还吓了一跳。 6 萌绘和三位刑警一起走出了仓库,深泽和鹈饲的身影隐没在主屋的方向,萌绘走在距离门外警官有点儿远的地方,片桐跟在她的身后。 “你看过昨天的晚报吧?”片桐用警官听不到的声音间。 “嗯。”萌绘回头说。 “要是三浦主任知道了,一定会臭骂鹈饲的。”片桐担心地说,“你还是先回去好了。” “说的也是。”萌绘点点头。“不过,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被害人是在这里遇害的吗?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几点?凶器找到了吗?” 片桐一副为难的表情。 “我实在很没勇气啊……” “我口凤很紧的。”萌绘微笑着扶了扶眼镜,然后把手放在嘴边。“要试试看吗?” 片桐的脸瞬间更红了。 “开玩笑啦,哇!片桐先生你好容易害羞哦。”萌绘大笑着说,“平时看不出来啊,我要对你改变看法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片桐苦笑着说。两个人因为是在仓库的周围,之前的警官已经回到了后门,所以附近只剩下他们两个,片桐大致说明了一下。 “嗯……真可怕!”萌绘听完片桐的说明,像是吹口哨般撅起嘴来。 “凶手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你也不知道啊?”片桐看着萌绘的脸。 片桐穿着紫色上衣、白色外套,如果领带再高级一点,不要用看起来廉价的领带夹的话,就很不错了。萌绘上下打量着,当然这只是外表,仅就外表而言。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把尸体放在这么远的河床上呢?太奇怪了吧。”萌绘喃喃自语地说, “不管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被人带过去的,看上去都很不自然,况且他的女儿就是在那附近发生了车祸,这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会是什么?”片桐问道。 “例如……”萌绘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凶手带着快要死去的被害人离开这里,这辆车会不会就是真理茂对面驶来的那一辆呢?将尸体丢弃后正准备离开时,不慎与真理茂的车相遇了?” 第五章 记忆在色彩里 1 鋼筋水泥结构的那古野城,一到了晚上,整个建筑就会被打上绿色的光,看起来就像是浸在水族馆内的池子里。以白色和黑色为基调的建筑物,呈现着日本传统的美感。只不过从地铁站走到地面上时,十个人里大概就有一个人会认为这种美丽得像是风景明信片的构图,与现代的高楼大厦很不协调。 这是栋理想且具有独特设计感的建筑,但如果换个角度,旁边不符合现代审美的城市会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混乱。这么认为的人,一百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犀川手插在介于橘色与咖啡色的外套口袋里,嘴里叼着烟,朝大楼的方向走去,他正是那一百个人当中的那一个。 阳历一月二日,傍晚六点钟。通过旋转门是明亮的大厅,顺着柜台的右手边共有三个通往大型会场的入口,隐约可以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他看见大厅里一群穿着长袖和服的年轻女人。犀川刻意放慢了脚步来到了寄存外套的地方,收下塑料号码牌。这时,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 “犀川老师。”是一位身穿绿色素雅西装的绅士站在犀川身后。 “啊,晚上好。”犀川点头致意。 是爱知县警署的西之园捷辅本部长,他露出了温文尔雅的笑容,双眼皮的眼睛弯成两道柔和的弧线。 “是在这里吧?”犀川身处在满是华丽和服的大厅。 “我真的很不习惯,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也是。”西之园本部长睁大了眼睛、表情僵硬,这种表情犀川还是第一次看到。 “走进去只会觉得累,犀川老师,我们还是到那儿抽根烟吧,萌绘过一会儿就出来了。”走了几步,两个人来到圆柱旁坐在了沙发上。左边立着与人等高的陶壶,右边是观叶植物,这两者除了占据空间外就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作用了。 “西之园在学校用功吗?”点了根烟后,西之园本部长问起了侄女的事。 “该怎么说?”犀川没有正面回答。 “哈哈,没关系……”西之园本部长笑出声来。 “就先不提这个了,是我问的问题太奇怪了。” “她最近又迷上某件事了。”犀川说。 “某件事?”西之园本部长愣住了。 “我没听说啊。” “那就请当做我什么也没说好了。”犀川也拿出香烟,他穿着有史以来最昂贵的西装,但心情并没有跟着好起来,其实他不习惯打领带。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直挺挺地鞠躬并大声说:“本部长,新年快乐。” “鹈饲,”犀川站起身打招呼, “好久不见。” “你来是?”西之园本部长坐着问。 “正月就要办婚礼吗?”鹈饲穿着全黑的西装,领带已不是最初的白色。 “不是,”鹈饲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其实……我是被小姐请来的。” “小姐?”本部长低声说, “萌绘吗?” “是的。”鹈饲点点头。 “萌绘叫你来的?”看着再次点头确认的鹈饲,西之园本部长皱起了眉。 “你叫鹈饲吧,要来杯茶吗?” “不了。”鹈饲面红耳赤地解释说, “昨天我打电话给小姐的时候,她让我今天到这里来,然后……我就……” “让?” “啊,我不该厚着脸皮这么说。” “厚着脸皮……”犀川小声重复着。 “没…,。。”鹈饲哑口无言。 “关于香山林水的事吗?”犀川解围说, “你是这次事件的负责人吧?不过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岐阜县吗?” “对,我只是支援。”鹈饲回答。 “三浦知道吗?”西之园本部长有点儿不高兴地说。 “知道,是三浦主任派我去的,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本部长打断了鹈饲的话, “我要间的是三浦知不知道萌绘也参与这件事?” “主任不知道。”鹈饲回答道。 “岐阜县的负责人是谁?” “深泽刑警。” “啊,我听说过他。”西之园本部长嘀咕着, “我明白了,就先这样,你坐吧,我会跟三浦说的。”说完西之园本部长把香烟丢进了烟缸。 “老师请先不要跟萌绘提起,我先走了。”西之园本部长走过大厅,朝茶会会场的方向走去。 “犀川老师也来了啊。”鹈饲坐在沙发上说。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着汗。 “不,”犀川摇了摇头,“我跟你—样是受到西之园的指示才来的。” “这样啊。”鹈饲笑着露出了牙齿。“老师您也是啊。” 一位穿着长袖和服的女孩儿站在他们面前。 “啊,西之园小姐!”鹈饲慌张地站起身来,犀川也吓了一跳。 萌绘的头发盘起,一身水蓝色和服,因为和印象中的她相距甚远,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刚才本部长才……”鹈饲说。 “嗯,我站在一旁都听到了。”萌绘咬着下唇。 “这下惨了……怎么办?” 犀川觉得“惨了”这个词很好笑。 “他一定又要对我进行说教啦,看来,在叔叔发现我乏之前回家才是上策。” “和服很适合您啊!”鹈饲看着打扮得亮眼的萌绘说兑, “请坐请坐。”鹈饲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会场里大约有多少人?”犀川坐着问。 “两百多。”萌绘仍旧站着。 “抱歉,我其实很想坐下的,可是这衣服弄得我很不舒服,鹈饲先生,还是你坐吧。” “不,我没关系。”鹈饲有些兴奋地回答道。 “鹈饲先生,就麻烦你等我二十分钟左右。”萌绘微笑着对鹈饲说,接着转向犀川。 “犀川老师,我要把你介绍给姑姑认识,麻烦你先到那边的会客厅喝杯咖啡。” “我和鹈饲被分开了啊。”犀川说。 “您哪儿的话。”萌绘微微点头离开了。 ‘西之园小姐,你走进会场的话,就会被本部长发现的。“鹈饲在身后说。 “没关系,里面一堆穿着和服的人,这是一种光化学迷彩。” “光化学迷彩?” 萌绘没看犀川,就踩着小碎步朝会场的方向走去了。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好像有很多年轻女孩儿哦。”犀川起身说。 “老师,什么是光化学迷彩?” “我还是去喝杯咖啡好了,一会儿见。” “这样啊。”鹈饲又点了点头。 2 会客厅里光线有些微弱,犀川喝着八百日元一杯的咖啡。不过是杯味道很一般的咖啡,量也不大,不到普通罐装咖啡的三倍,但端咖啡的女服务员却多了三倍的优雅,简直就像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模特儿。他觉得不用走进会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就像是在结婚典礼上致词时,时间快速飞逝的感觉同样幸运。喝了一半昂贵的咖啡,抽完一根烟,两位穿着和服的女人走了过来。 “姑姑,这位是犀川老师。”萌绘介绍道。 “您好,我是犀川。”犀川起身鞠躬。 “哎呀……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您好,我是萌绘的姑姑佐佐木。” 佐佐木睦子是位纤细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身穿浅紫色的简式和服及银色腰带,戴着一副珠光边框眼镜,让人不禁想到了美术馆。和腰带同色系的皮包更是衬托出她高雅的气质。她是西之园捷辅的妹妹,现任爱知县知事的夫人。 数年前犀川曾在萌绘的双亲,也就是西之园恭辅博士与夫人的葬礼上见过佐佐木夫人,但他们没有说过话,夫人对犀川也一无所知。三个人坐在椅子上,有礼貌的女服务员上前询问,萌绘点了一杯咖啡,佐佐木夫人却什么也没点。 “您怎么没过来?”夫人对犀川微笑着,犀川觉得她所指的应该是茶会。 “我实在无法适应那种环境。”犀川回答道。佐佐木夫人呆呆地看着犀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请问,我本人和您想象中的我有什么差距呢?”犀川不得已只好先开口。 “嗯……”夫人笑了出来。“我总是会往悲观的方向想,对不起。” “太好了,那见到本人后有应该会有惊喜才对吧?” “当然当然……”夫人微笑着说, “经常听这孩子提起,我还以为老师像妖怪一样呢。” “姑姑……”萌绘瞪着佐佐木夫人。 “妖怪啊……”犀川看着夫人笑道, “我没见过妖怪,所以不太清楚。” “我也是,还真是抱歉。” “你们在说什么啊。”萌绘小声说。 “萌绘常打电话给我,大部分都是关于您的,所以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是姑姑您打电话来的。”萌绘有礼地说。 这时,女服务员端来萌绘点的咖啡。 “我想一定是位头发乱糟糟的,”佐佐木夫人继续说着, “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像是玻璃瓶底一样厚,不修边幅的胡子,还穿着沾满污渍的白衬衫……因为我哥哥就是这样,我以为学者都是一个样子。” “很接近了。”犀川的手放在头上。 “犀川老师为什么迟迟没有结婚呢?”夫人突然问, “这么问或许很失礼,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都到了这时候,实在很想请教您。” “姑姑!”萌绘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犀川回答道。因为夫人口中的“都到了这时候”,犀川不明白到底是哪种时候,如此单刀直入的问法,大概就是西之园家的作风吧。 “这孩子不行吗?”夫人问。不愧是知事夫人,犀川佩服不已。 “请问现在是相亲吗?” “我的问题有哪里不得体吗?如果让您感到困扰,请直说无妨哦。” “不会,没关系的。”犀川看着萌绘低头不语,真是难得的景象。 “这孩子不行吗?”夫人露出了高雅的微笑又问了一次。犀川想,还真是坚持不懈啊。 “回答问题前,我可以抽根烟吗?” “当然可以,我也想抽一根。”夫人从皮包里拿出香烟。 “请不要告诉我的先生哦……他说过如果我抽烟就会失去好几千的选票呢。” “至少会增加一票。”犀川点了根烟。夫人也开怀大笑了起来。 “姑姑,”萌绘终于抬起头小声地说, “您是否买过香山风采的画呢?” “香山的画?买过啊。”佐佐木夫人优雅地拿着烟。“对了,上星期不是报道说有人被杀,是香山家的人吗?” “香山林水。”萌绘放低声音说。她的语气略显成熟,连发声方式都变了。 “诹访野说,挂轴上没有署名?” “嗯,某一天突然发现这幅画就已经在我家的壁橱里了,不知道我丈夫是什么时候买的。” “画的内容呢?”萌绘问。 “老师,这孩子很怪是吧?”夫人对犀川说,接着转向旁边的萌绘。 “你怎么净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呢?一定要在这里说吗?” “不……其实是我对这幅画感兴趣。”犀川说。因为他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救他。 “哎呀,”夫人又是微笑着说道“真拿你们没办法……我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好像是佛像,阿弥陀佛吗,好像站在云上,这么说可能会被我先生骂,但我真的没兴趣,那幅画看起来湿漉漉的。” “颜色吗?”犀川问。 “嗯,但那不是水墨画,画里有题字,我记得是……你们等等。”夫人抽着烟把视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思考着。 “老师您带笔了吗?” 犀川从西装内兜儿里拿出一支来很廉价的三色原子笔,递给佐佐木夫人,夫人思索了一阵,熄灭了香烟,将桌上的账单反过来在背面写着: 耳泳暴洋 瞳座星原 水易火难 无我天地 夫人写完后把账单掉转方向推给犀川看,萌绘也在一旁观看。 “耳泳暴洋、瞳座星原、水易火难、无我天地……”犀川念完抬起头。 “不押韵啊。” “太可怕了……我对汉字没研究。”萌绘雀跃地说道, “什么意思呢?” “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义。”犀川熄了烟说, “耳朵听着像在惊涛骇步冲游泳般的骚动,眼睛看得见静静地坐落在星空下的草原,水很容易但火就不行,无论哪种世界自己都不存在……” “老师,你没有添油加醋?”萌绘立刻说,“‘无我天地’,好像跟‘无我之匣’和‘天地之瓢’有关系哦。” “西之园,你是在断章取义。” “我才没有呢!”萌绘挺直身子大声地说, “这些字就写在香山风采的画里,不可能是巧合吧?就是,不,肯定是陶壶和箱子。我认为香山风采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萌绘,你一向都是这样说话的吗?”佐佐木夫人睁大眼睛,萌绘吓了一跳赶忙坐好。 “刚才就是萌绘平常说话的方式。” “老师,你太过分了!”萌绘瞪着犀川。 “哟,”夫人沉默了几秒钟,大声笑起来,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呢?今天真把我吓坏了,真有趣。”佐佐木夫人笑着拿出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站在会客厅深处的女服务员朝这边看来。 “姑姑。”萌绘羞红了脸,把手放在姑姑的膝盖上。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夫人轻叹了口气,突然安静下来。犀川喝了口咖啡。 “我该走了。”夫人站起身,同时拿走了账单。 “犀川老师,今天谢谢您能过来,改天我们再好好聊聊。”夫人走向收银台,犀川追了过来。 “我来买单。”犀川拿出皮夹。 “不用了。”夫人微笑着说, “还需要账单背后的文字吗?” “不需要了,已经记下来了。”犀川回答道,“我喝了咖啡,由我来付。” “这是我的投资。” “啊?” “老师,下次见面时您可要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哦。” 犀川眯着眼睛。 “到时候我请客吧。” 3 过了一会儿,萌绘也离开了,犀川又点了一份三明治和咖啡,有点儿贵,他心想就当成是晚餐吧。他认为吃饭就是补充养分,就像是加油一样,短时间内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场合的,可惜的是吃饭时没有书可以看。正当犀川吃着三明治时,萌绘带着鹈饲刑警走了过来。 “老师,真是太讨厌啦!你怎么先吃了。”萌绘皱被着眉头说, “本来想一起去吃牛排的。” “这就是我的晚餐。”犀川淡淡地说, “你还是可以去吃牛排啊,你是不会让自己空着肚子的。” “你在强词夺理吗?”萌绘说完像是要撞到犀川般坐坐在旁边,鹈饲坐在了对面。 “西之园小姐,要在这儿吃点儿什么吗?” “穿着和服怎么吃东西啊!”萌绘不高兴地说,都是犀川害的,鹈饲堆着微笑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只好四处张望。看着鹈饲,萌绘不禁认为他小时候可能就已经是个大块头儿了。 “对不起,鹈饲先生,”萌绘叹了口气,温柔地说, “我好像太焦躁了。” “呃……”鹈饲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现在情况如何?”萌绘突然转换情绪,不紧不慢地问“进展迟缓吧?” “嗯,你看出来了?”鹈饲苦笑着回答。 “比看到手还要明显啊。”萌绘满不在乎地说。 “比看到手……”犀川边吃着三明治边小声说, “应该是‘比看到火’才对吧。” “啊,我搞混了。”萌绘赶紧回答道。 鹈饲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视线像是打网球一般你来我往,越来越不知所措,犀川想这个人该不会还是个小孩子吧。 “凶器还没有找到吗?”萌绘问。 “还没有。”鹈饲摇头。 “是刀吗?” “应该是把小刀。” “是胸口被刺伤了吗?” “对。”鹈饲点点头,看来情绪已经恢复了。 “没有伤及要害,如果当时没有取下凶器直接送去治疗应该还有救,因此判定被害人是在遭人刺伤之后才死亡的。” “大概过了多久?” “我不清楚,可能是二十分钟,也可能是两个小时以后,还需要参考当时凶器拔出的时间,以及被害者的身体状况。” “推测死亡时间为晚上六点到九点钟对吧?”萌绘确认。 “嗯,目前只知道这些。”鹈饲回答道, “如果是被刺一小时后死亡,凶手行凶的时间就是五点到八点钟之间。不过被害人的儿子香山多可志五点钟曾在仓库见过被害人,多可志的儿子六点钟时也进过仓库,当时被害人已经不在仓库里,所以目前最有可能是被害人是在五点到六点钟这段时间里被刺伤的,接着被带出了仓库。” “指纹或血液报告呢?”萌绘提问时,刚好女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犀川想她应该会认为萌绘说的是“结婚”而不是“血液”吧,犀川借着他们讨论的时间休息了一下。 “没有采集到任何可疑的指纹。”鹈饲看着女服务员远去的的身影继续说, “不过关于血迹倒是有新的发现,从仓库延续到后门石板路上的血迹在下雪前就已经有了。” “啊?”萌绘目瞪口呆。 “这你们也知道?” ‘嗯。“鹈饲点点头。 “最近这方面的技术突飞猛进啊!那天是在五点半左右的时候开始下雪的,好像大约到七点钟就已经有一两厘米的厚度了。换句话说,血滴在石板路上的时间比这要早。” 犀川心想,如此一来,萌绘之前假定是凶手装着死者的血液回到香山家,从而制造假象的说法就不成立了。他托着下巴默默地听着,看到萌绘一副惆怅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警方确定了被害人的身份,当时雪也融化了,所以警方开始进行香山家的搜索工作时,足迹之类的证据早已消失。之后调查仓库内的情况,并发现残留在石板路上的血迹。”香山林水失踪当晚,搜查人员好像并不多。 “后门外呢?”萌绘问。 “警方查看后门附近是否有车辆行驶过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调查过陶壶和箱子了吗?”萌绘又间道。 “是的。还用X光机照射过。”鹈饲微笑着说, “不过这好像跟整起案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里面有什么吗?”萌绘探出头。 “陶壶里有把钥匙,至少是个钥匙形状的金属物体,箱子应该是空的。金属制的箱子十分厚重,无法看清楚,但至少X光片显示里面没有东西。” “打不开吗?” “打不开,不但已经上了锁,而且钥匙孔还生了锈。”鹈饲说到这儿,把牛奶和糖放进了咖啡杯里搅拌。 如果是用茶道专用的小圆刷应该更合适吧,说不定会变成卡布其诺,犀川又在胡思乱想了。 “陶壶和箱子上有指纹吗?” “仅确认有香山林水的指纹,其他许多指纹都不明显。” “我也摸过陶壶和箱子……”萌绘说。 “你之前和我提起过。” “只有陶壶有血迹,箱子没有对不对?” “没错儿。”鹈饲点点头。 “这跟西之园小姐说的昭和二十四年的案子一模一样。”萌绘好不容易端起咖啡靠近嘴边,不知是在确认温度还是闻着咖啡的香味儿,又或是一种茶道的规矩,总之她一口也没喝把咖啡又放回了桌上。 ……“鹈饲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 “有什么线索吗?哎,该怎么说好呢,我现在的立场很为难,就像被人当成猴子耍。我真的服了我那个叫片桐的同事了,那家伙很神经质,居然得了肠胃炎;另外一位像是只老狐狸。” “嗯,看起来有两下子,”萌绘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是深泽刑警吗?” “我们还跑去拜访香山家附近的住户,询问在那个时段有没有看h到有车辆经过的目击者,但还是没用,会在那种天气、那种时间外出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不在场证明呢?”萌绘问。 “谁的不在场证明?” “这个……家人、亲戚,或是被害人的朋友等。”萌绘试图用适当的词句表达自己的意思。 “香山家的人好像一直待在家里,他们彼此可以作证,所以应该没错。话说回来,他们没有时间把死者转移到音羽桥吧?香山家没有车,也不可能叫出租车。” “月冈呢?”萌绘又端起咖啡。 “你知道的还真是清楚。”鹈饲感到由衷地钦佩。 “据称他一直在医院里,但那天他的车停在家里,听说他每天都开车上下班的。月冈的证词都暖昧不清,他也有可能离开过医院,不过要是他离开医院太久一定会被察觉的。五点钟之前有人和月冈同在一间事务室一直待到八点半,警方看到他时他正在打电话,那时是八点十五分。” “其他人呢?”萌绘小口喝着咖啡。 “整个町没有其他人认识香山林水,因为他几乎不和钥邻居来往。画廊或是工作上的关系人多半在很远的地方,例如多治见,濑户等地,不开车是到不了的。” “曾经在工作上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 “完全没有。”鹈饲摇摇头。 “总之没调查到什么和杀人动机相关的事。” “连家里也是?” “思。”鹈饲点了点头。 “应该没有。” 放下咖啡杯,萌绘调整了腰带端坐着看了看犀川。 “老师,你认为呢?” “我?”犀川反问道。手上拿着最后一块三明治。 “老师,你在听吗?”萌绘瞪着他。 “这种距离,不想听也听到了啊。”犀川咀嚼着。 “犀川老师,拜托您了!”鹈饲低下头。 “有任何想法都可以。” 犀川一手摊开,看着对方,在萌绘和鹈饲的注目下开始喝咖啡。 “不是自杀吗?”犀川总算开口了。 “怎么可能?”萌绘瞠目结舌。 “自杀啊……”鹈饲的脑中似乎一片混乱。 “犀川老师,好像不是这样。” “当然!”萌绘点点头, “没甲凶器,死者还被移动,况且反锁仓库门的人是谁?” “这……”犀川耸耸肩说, “我不知道。” “像笨蛋一样。”萌绘小声地说。 犀川默不作声地抽着烟,向空中吐着烟圈。 “的确……像你说的一样。” “像笨蛋一样啊。”犀川喃喃自语。 “老师,振作一点儿。”萌绘堆起微笑说。 “为什么?”犀川间道。 鹈饲歪着脖子,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扭伤吧。萌绘不理犀川继续喝她的咖啡。 “对了,发现卡车了吗?”萌绘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没有。”鹈饲摇摇头。 “这是岐阜那边同事负责的,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目前还没有更新的消息。” “香山真理茂小姐还好吗?”萌绘问。 “嗯。”鹈饲拿出香说, “可能手腕、肋骨和脚骨骨折之外,其他还好,那天你也去看过她了吧?” “是啊,”萌绘点点头。 “不可以去吗?” “我没这样说啊,”鹈饲慌忙地摇了摇手, “深泽对于你自称是爱知县警有些在意。” “原来如此,那天的装扮和眼镜……”犀川摇晃着手中的烟。 鹈饲点了根烟说: “难道没有更合理的说法吗?为什么要从仓库里把门反锁?为什么要把死者运到河滩?每天都是这种问题……我已经厌倦了。” “还有一种所谓的催眠状态可以说明。” “催眠状态是什么意思?”鹈饲问。 “虽然不是非常有说服力……”萌绘看着天花板说,“凶手带着被害人来到河滩边杀害,为了要将被害者的血洒在香山家,所以返回香山家的仓库,又为了掩人耳目把仓库反锁起来。” “的确……”鹈饲的嘴巴一直张着,显然无法立刻消化萌绘的说法。 “不过你刚才说在下雪之前就已经有血迹了,这跟我的假设互相矛盾呀。”萌绘歪着嘴,露出了一边的酒窝。 “啊,对对对……”鹈饲总算明白了,频频点头。 “凶手如果再次返回香山家的话,当时地上已经有积雪了。” “还是……”萌绘喃喃地说, “凶手在仓库里杀了被害人,然后带着重伤的被害人来到河滩,这样的话通往后门的石板路上应该会有那时候的血迹……不过这样凶手就没有理由再回到香山家了。” “你刚才的假设,为什么凶手特地要把血洒在地上呢?”鹈饲问。 “让人家以为那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啊,”萌绘回答道, “也就是一种不在场证明。” “嗯。”鹈饲皱着眉歪着脖子点了点头。犀川想,他这样脖子肯定会酸的。 “要不然就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萌绘嘀咕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犀川喝完了剩下的咖啡,点了根烟,会客厅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他注意到女服务员正朝这边看着,他将视线转移到玻璃窗外的大厅。 的确,萌绘这种强加于人的态度,多多少少会让犀川被迫去动动脑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不想去想的,却总被萌绘牵着走。特别是看到萌绘因烦恼而认真的表情,犀川就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起来了。 他首先整理脑袋里听来的这些信息,—但所有信息都只是传闻。将含糊不清的信息片断加以排序,构建出时间和空间的坐标,最后连成曲线。经过简单的分类,或许难以给予定量的评价,但根据概括,出去可以暂时“放置”的,就剩下“形”和“曲面”的问题了。 “老师?” “啊?”萌绘的叫声打断了犀川的思路,犀川呆呆地看着她。 “你好像在发呆?” “没事儿。”犀川微笑着。 “不要紧吧?” “耳泳暴洋、瞳座星原啊……” 4 鹈饲因为明天还有公事所以先行离开了,虽然嘴里说着获益良多,外表却是垂头丧气,像是不听小叮当忠告的大雄一样了无生气。朝这里走来的西之园捷辅早就被视力超好的萌绘发现了,她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咖啡厅。这时犀川只好付了账去追赶萌绘,出了店门口就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萌绘在向他招手。 “老师,帮我把东西拿过来。”说完把号码牌递给了犀川,他按照萌绘的指示像个机器人似的笔直前进,途中被西之园捷辅截获,他快步走向犀川。 “老师,您看见萌绘了吗?”他小声说。 “您有没有看到那边有一位带着长毛西施狗的女士?西之园就在她身后的柱子背面。”犀川转过头说, “不过也可能已经逃走了,看来她好像刻意想躲着您。” “为什么要躲着我?”西之园捷辅讶异地问道。 “也许是不想被骂吧。”犀川将自己和萌绘的号码牌递给站在衣帽间的服务人员。 西之园捷辅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笑着拍拍犀川的肩。 “那我就卖犀川老师个面子吧。” “谢谢,我也不想被骂。”犀川微微点了点头。 “可否麻烦老师和萌绘说一声,希望她不要参与杀人事件的搜查行动了。看来去年的事情还是没有让她得到教训。” 西之园捷辅朝大厅走去,犀川拿回了外套和披肩后,回到萌绘藏身的圆柱后面。 “老师,对不起。”萌绘偷看着大厅的一角说。 “没关系,”犀川点点头说, “不过,还真惊险。” “叔叔生气了吗?” “看不出来。” “先离开这里吧。” “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开车来的,老师和我一起走吧。”萌绘笑着说。 “那就送我一程吧。”犀川点点头。 两个人乘电梯来到地下三层的停车场。 “穿着和服开车啊。” “嗯,超级难受。”萌绘微笑着说, “古代人一定每天都很拘束,本来想直接在饭店换好衣服的,诹访野还特地请了换和服的师傅呢。” “要不要去吃饭?你不饿吗?” “饿死了。”萌绘发动引擎说, “可是穿成这样,怎么吃东西啊。老师,我们干脆去拜神社吧?” “拜神社?还真是个崭新的提案啊。”犀川笑着说。 “好,就这么定了。”萌绘脚踩油门。 “去哪儿好呢?伊势神宫?” “太远了,要花三个小时。”犀川说。 “热田神宫?” “人一定很多。”犀川回答道, “我知道一个人少的地方,怎么样?” “人少的地方吗?”萌绘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那也一定是个崭新的地方咯?” 5 现在的丸之内商业街就好像是舞台布景般灯火辉煌但寂静无声,人行道苣上人烟稀少,萌绘把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犀川掏出口袋里的几个百元硬币投进了自动收费机。穿着和服的萌绘即使从低底盘的跑车里走下来也很不容易,事实上如果没有犀川扶着她的手,会花更长时间。 “车停在饭店的时候,谁来牵你的手?” “不认识的人啊。” “刚好经过?” “我按喇叭叫对方过来的。够了,我快受不了这身衣服了!”走在犀川身旁萌绘不禁嘀咕着, “真想赶快换下这身和服,这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明亮的火光映衬着白色的旗子随风飘扬。位于大楼之间有座神社,一旁的石柱上刻着“名护神社”。如果在云层上面真有神明,除非来到神社的正上方,否则是看不到这座处于林立高楼之中的神社吧。 “哇,这种地方居然也会有神社。”萌绘有些兴奋地说。 神社的庭院里并没有什么人,弥漫着寂静且寒冷的空气,整个神社透着几分神秘的气息。犀川和萌绘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萌绘丢了点香油钱后击掌参拜,犀川习惯上有点儿抗拒这种宗教形式,但还是照做了。 “老师,你许了什么愿?”萌绘侧耳倾听。 “没什么……”犀川回答道。其实,他根本没有许下什么愿望,或许是根本没有愿望吧。 “想知道我许什么愿吗?” “西之多,:还是变成秘密比较好吧。” “嗯?为什么?说了就会不灵吗?” “不是,是我不想听而已。”犀川嘴角浮现出怪异的微笑。 抽签的地方聚集了十来个人,门口的两侧放了两盆门松。 “门松中间三根竹子的长度是多少呢?”犀川边走边说。 “七比五比三?”萌绘看着门松。 “日本的传统之美,好像都脱离不了这种比例,不是完全的左右对称。不平衡也是美,但还包含着更高境界的平衡。” “例如?” “法隆寺寺院的构造,含有汉字‘森’这个字,三个木就是七比五比三。东西南北这种左右对称总会有一些……一定要一开始就对称,明明对称却在瞬时崩坏,明明很完整但只要少了一部分就是残缺,极小的破坏行为却能造就完美的造型。” “和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萌绘满心期待地问。 “没有……”犀川摇摇头。 “如果非要说是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只能说香雪楼也是非对称的建筑……” “犯罪现场的仓库是左右对称的。” “门不一样吧?”犀川立刻说, “不是两扇对开吧?如果不拘小节的话,可能就是两扇对开。” “还有呢?” “日本是个重视精神层面的国度。”犀川抽着烟。 “完全听不懂……”萌绘站着不动。 犀川吐着烟圈儿。“仓库里有什么?” “呃……”萌绘有些讶异。 “我看见的除了陶壶和箱子以外,还有座垫和一些画具,有笔、调色板、颜料、抹布,以及毛刷等,还有一个很大的电暖炉、火盆、茶杯、陶制小茶壶、药罐、和纸、通往二楼用的梯子,还有就是装东西的袋子、小书架、烟灰缸……” “嗯?香山林水抽烟吗?” “不知道。”萌绘摇摇头。 “这很重要吗?” “有时候。”犀川转动着指尖的香烟。 走出神社,两个人走在红砖铺成的道路上,犀川配合着萌绘慢行的脚步,萌绘是真的累了,还是正在扮演符合身穿和服女人的特质呢?犀川沉默地想着。 “老师,你在想什么?”走到跑车前萌绘终于开口间道。 “没什么。”犀川摇了摇头。 6 警方在音羽桥附近的路旁放着几块寻找目击者的告示牌,不过十二月二十四日晚间并没有出现可疑人物或车辆。虽然接获了几个线报,但内容大都含糊不清,都说不出确切的时间,车辆型号也一无所知。 一月三日,鹈饲和片桐再次进行访查,依旧没有任何斩获。关于和香山多妒的信息就越难查找。 一月十日,警方减少了一半警力继续搜查,参加每天早上例会的搜查人员也越来越少了。只有深泽刑事依然充满活力,脸上还是挂着孩子般的微笑,嘴上可能会嘀咕“哎呀,真受不了”,但完全没有受不了的意思。反倒是鹈饲直喊腰酸背痛,片桐也捂着肚子咿咿依依呀呀。 “今天要干什么?”片桐叹了口气问道,他手里拿起一杯淡黄无味的茶。 “没什么……”深泽摸着光头。 “这种事就算每天埋头苦干也没用啊。” “我已经尽力了。”片桐说。 “医院的人说月冈邦彦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其他年轻的刑警边喝茶边小声地说。 “有多少?”深泽间。 “不知道,只是听来的。”那位刑警回答道。 “谁都会欠点儿钱吧。”另一位中年刑警靠在椅子上说。岐阜县的刑警除了深泽以外,就只有这两个人了,目前负责侦察的刑警包括鹈饲和片桐在内,一共只剩下了五个人。鹈饲估计下周还会再减少一个,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香山家好像没想象中的那么富有,屋子的确很大,但收入又有多少呢?”鹈饲问道。 “被害者和他儿子的那些画卖得出去吗?” “好像向银行借了不少钱,”年轻刑警说, “不过被害人没有什么保险,这条线索应该没什么用。” “没有人知道香山风采的事吗?”鹈饲问, “那件事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吗?” “最了解的只有被害人自己吧。”深泽说。 “那位叫做吉村的老人呢?”鹈饲说。 “那位爷爷是在事隔很久之后才到香山家的,应该没什么关系。”中年刑警说。 “但其相似度真的……。”鹈饲有些不甘心。 “哪里相似了?”靠在椅子上的刑警探出身子问道, “一点儿也不像,同样是在仓库里没错,但不是同一间仓库,况且之前是自杀吧?” “陶壶和箱子也在现场,只有陶壶上沾有血迹,仓库入口反锁这点也一样,那时候也在下雪……” “巧合罢了。”中年刑警苦笑着说, “全部都是巧合,相似的案子太多了。不过,死在仓库这件事……” “那时候仓库里也有狗。”片桐补充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想更具体地理清整个事件。”片桐眉头深锁,感觉胃的负担越来越重。 “我也想更具体一点儿啊,不是只是在理论上打转而已。”中年刑警说。 “鹈饲,”深泽抽着烟问, “之前那个女孩儿什么情况?” “谁?” “就是戴眼镜的那个女孩子,西之园小姐。” “啊,她啊,”鹈饲看着身旁的片桐, “没什么情况……” “她没说什么吗?看起来很关心这件案子。”深译问。 “嗯,她说……”鹈饲想了一会儿,说, “凶手杀害被害人后回到仓库,再带着被害人的血液回到香山家,洒在仓库附近,好像有点儿超乎常理。” “原来如此。”深泽眼睛亮了一下。 “这也是条线索,没什么不好啊。” “但却无法说明庭院里石板路上的血迹,因为凶手返回香山家的时候早已经有积雪了。” “也对……”深泽立刻点点头。 “这种事以后要记得跟我说。” “好,以后会的。”鹈饲低下头。 “请问,”片桐微弱地间, “找不到卡车的原因,该不会是这辆车和运送被害人的同一辆吧?根据时间推测,六点钟被害人已纪经离开了仓库,香山真理茂也是在同一时间开车经过音羽桥的,两辆车很有可能相遇。” “那么大的卡车,开过后门前的小路应该很明显吧?”中年刑警说。 “香山真理茂的证词不太清楚,能够确定就是六点钟吗?”深泽问道。 “她离开丰田交流道的时间,可以从她的储值卡得知,收费站有记录,是六点钟左右没错。” “总觉得有点儿……”深泽婉转地说, “目前也只好持续追查卡车的下落了。” “我负责查一下香山林水的案件好了。”中年刑警站起身来说。 “今天也只能这样了。”深泽说。 鹈饲看了片桐一眼,问: “片桐,你肚子没事儿吧?”说着也走出了房间。 “已经到极限了。”片桐痛苦地回答道。 7 一月中旬的某个星期日, 也是期中考试的第二天,犀川监考结束后回到研究室的时候已经快六点钟了。这天N大学所有教职人员都要充当监考老师的角色,所以研究大楼比往常更安静。犀川隔壁研究室的国枝助教今天也不在N大学,她到别的考场监考还没回来。犀川打开灯并按下了暖炉的开关,假期时候学校的取暖设备不大好使。犀川把水加到咖啡机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敲门。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 “啊……” 萌绘穿着大衣坐在犀川办公桌旁的椅子上。 “怎么了?”犀川看着她。 “脸色不太好看,力学考试很难吗?” “只是有点儿累,头疼。” “回去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就好了。” “是吗……”萌绘叹了口气。 犀川点了根烟回到座位上。 “你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 萌绘看着犀川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真的不太好,犀川有点儿担心。 “感冒了吗?”犀川抽着烟问道。 “没有,我没事儿。”萌绘又叹了口气。 “我今天要去……” “去哪儿?”犀川刚刚问完,立刻就明白了。 “香山家。”萌绘无精打采地说, “我要去看香山真理茂,然后去香山家,虽然没什么话好说……” “那是肯定的啊。”犀川把烟缸拿过来。 “总不可能欢迎你吧。” “也对……”萌绘淡淡地笑了笑。 “警方呢?” “后来我没有和鹈饲先生再见面。”萌绘摇摇头。 “可能是因为被叔叔骂了一顿……我连电话都不敢轻易打给鹈饲先生了。” “这还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犀川故意用调侃的口吻说道。但萌绘面无表情。 咖啡煮好了,萌绘倒了两杯走了回来。她消沉的样子可能有五分之一是故意演出来的,犀川有点儿怀疑,不过萌绘的样子看上去挺可怜的。 “有新的假设吗?” “没有。”萌绘看着自己的鞋。“事情没那么复杂,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内幕,感觉好像是我自己主观地把陶壶和箱子当成了谜题。” “为什么会这么说?”犀川边喝咖啡边听。站了一天,不但脚酸,就连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那把钥匙应该是在制作陶壶时就已经在里面了。箱子到底是因为生锈了,还是钥匙不见了而打不开?这都跟陶壶中的钥匙无关。” “很合理。”犀川点点头。 “嗯。”萌绘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应该是自杀,凶器或许是火钳……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当时的验尸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也可能诊断错误。” “嗯,很有说服力。”犀川说,“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萌绘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 “如果排除了香山多可志所说的仓库门被人反锁,可视为一次失败的犯罪行为。” “什么意思?” “香山林水是被闯入的小偷刺伤的。”萌绘没有看犀川。“后门可能没关,可能是遭到某个不速之客的刺伤,凶手和仓库内的香山林水纠缠打斗,混乱中刺伤了林水。凶手因为恐惧什么也没拿就逃跑了,而且仓库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石板路上的血迹,可能是被害人追赶凶手时留下来的。” “嗯,不过被害人很快就回去了。” “香山林水回到了工作宰。,并把仓库门给锁上,也就是说,仓库里只剩下香山林水一个人。”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可能是因为受了重伤又怕凶手跑回来,意识已经不够清晰了吧。” “为什么不找家里人帮忙呢?”犀川转动着指间的香烟问道。 “没有想到吧。”萌绘看着犀川说,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有,你的推论很合理。”犀川点点头又间, “然后呢?” “过了一会儿被害人离开仓库走到了河滩,然后就死了。”萌绘叹了一口气。“很奇怪对吧?可是……” “我觉辱这假设不错,很实际啊。”犀川微笑着。 萌绘低着头,或许是因为连自己都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吧,她双手握着咖啡杯等咖啡变凉。 “按照你的设想,被害人的孙子六点钟走进仓库时整件事还没发生,不可能香山林水追出去时,碰巧孙子随后就到了吧?我认为他并没有跑出这么远,因此香山林水遇到凶手并被刺伤的时间应该是六点钟以后。”犀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没错。”萌绘点点头。 “所以孙子手上沾到的是?” “颜料。”萌绘立刻回答, “小孩儿带着狗走进仓库的时候,香山林水可能在二楼或是出去了。” “嗯。”犀川频频点头。 “目前这是我听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老师,这不像你啊。”萌绘终于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为什么?”犀川熄了烟。 “说好听话。” “不是这样的。”犀川认真地说,“你的毛病就是常常天马行空,但这次的推论已经大有进步了。” “所以现在这个假设是正确的喽?” “这……”犀川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客观地讲,只能说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很大。” “一点儿也不好玩。”萌绘说完便开始喝咖啡。 “你一定会说‘一定要有趣不可吗’,是吧?”萌绘看着犀川笑了。犀川松了口气,看来是真的笑了。 “嗯,我是会这么说。”犀川点点头。萌绘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犀川看。 “感常怪怪的。”萌绘喃喃地说。 “是啊。“犀川点点头。 “如果被害人在接近七点钟之前被刺,关在仓库里一个小时以上,接着走好几公里来到河滩,至少也要花一个多小时吧,然后就死了。” “什么地方最不合理?”萌绘间。 “你应该知道吧?” “我想听老师的意见嘛。” “陶壶上沾有血迹。”犀川回答道。 萌绘露出笑容说: “我写在脸上了吗?” “没有。”犀川点上了第二根烟。 “我现在想的和你一样。” “哇!真的吗?”萌绘抬起头小声欢呼道。 “嗯。”犀川双腿交叉。“只有你的解释才是符合每一个已知条件的,现在这个最实际。” “我的头疼好像痊愈了。”萌绘开心地说。 “不过我认为香山林水不是去仓库画画的,他可能对画画已经失去了意志力,而是为了求死才走到河滩的。” “嗯,的确有这种可能。”萌绘点点头。 “找不到凶器是因为被凶手带走了。”犀川补充说。 “这是最合理的说法。”萌绘说。 “结果,这就成了不是你期待中扑朔迷离的杀人事件了?” “好像是的。”萌绘点头确认道, “有点儿生气……说不定还找不到凶手呢。” 电话铃响了,犀川拿起话筒。 “我是犀川。” “我是爱知县刑警鹈饲。”鹈饲高声地说。 “晚上好,鹈饲。” “请问,西之园小姐在吗?” 8 犀川和萌绘抵达学校附近的餐厅时,已经是七点半了。鹈饲和片桐刑警迟到了五分钟,片桐和犀川是初次见面。 “久闻大名。”片桐坐下说。总是穿着皮衣的他看起来是位聪明的年轻人。 四个人点完餐,等店员离去后,开始交谈起来。星期日的餐厅几乎满座,非常嘈杂。 “有进展吗?”萌绘问鹈饲。 “找到卡车了。”鹈饲回答道, “应该是和香山真理茂相遇的那辆,是一辆大型油罐车,要开往町内的加油站。” “真的撞到了吗?”萌绘问。 “没有,差一点儿就撞上了,那位司机说那天六点钟左右有一辆像是香山真理茂驾驶的黑色小客车越过了中央线,他才按了喇叭,再差一点儿就会撞个正着。” “所以那位司机没事儿?”犀川抽着烟间。 “好像是。警方已经检查过那辆车了。”鹈饲点点头。 “所以为了闪避油罐车,香山真理茂才会把方向盘打到底,导致车冲出了车道掉落山谷。” “对方没有发现真理茂发生了车祸吗?”犀川问道。 “司机说有,不过那种车型很难看到后面,再加上当时晚上降雪视线不清……” “能听到声音吧?”萌绘问。 “据说他正在听音乐。”片桐回答道。 “时间确认过了吗?”犀川说。 “嗯,町内的加油站有记录,司机听的广播节目也是固定的,应该是六点钟没错。” “刚好是香山绫绪看到她的孩子带着狗走出仓库的时寸间。”片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笔记本看着。 “不过这辆油罐车是从T字路的左方驶来的,和香山家的方向相/互,这跟我们最初的推测不同。” “也就不用提关于卡车带着被害人的假设了。”萌绘对片桐说。 “所以松了一口气。”鹈饲苦笑着说,“换句话说,真理茂过桥时,油罐车从驶来左前方,然后她向右偏,因为偏过头就冲出了车道。” “如果真理茂的车右偏,卡车就不可能从右前方过来,而且那边本来就是禁止通行的。”片桐双手摊平。 “原本很可疑的卡车,居然是这种结果。” “嗯。”萌绘露出了些许遗憾的表情。 “接下来,”鹈饲继续说, “香山多可志五点钟和被害人见了面,据说是提到了关于卖房子的事,香山家经济上的问题好像不小。” 店员把端汤过来并放置餐具,四个人默不作声,犀川点的是不送汤的意大利面。 “鹈饲先生,”萌绘等店员离开后说, “小孩子手上的东西不是颜料吗?” “不是。”鹈饲端起汤碗回答道。 “为什么?有证据吗?”萌绘突然认真起来。 “有。”鹈饲点点头说, “警方发现仓库的门上沾有小孩子的手印,经比对后发现与被害人的血型相符。” “啊……”萌绘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忿忿地看着犀川。 “老师,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片桐问。 接着,萌绘开始对两位刑警解说她与犀川看法一致的假设。被害人出仓库追赶凶手,但中途放弃并返回了仓库。为了画画,独自待在仓库里并把门反锁,但是这个假设无法解释四岁小男孩儿进去仓库的时间,以及门上小男孩儿的血手印。 “所以被害人应该是在六点钟之前被刺伤的了?”犀川面无表情地“小男孩儿带着狗走进去时,地上已经都是被害人的血迹了。” “没错。”鹈饲点点头,他把浓汤喝得一滴不剩。 “而且被害人已经不在仓库里了。”犀川继续说。 “小男孩儿是这么说的,但进去的只有小男孩儿和狗,无法肯定。” “死者不可能躺在地上吧?”犀川说。 “这么说的话,被害人应该无法拖着受伤的身躯上二楼,梯子也没有类似的痕迹,看来被害人还是在六点钟之前就离开了仓库。”鹈饲解释说。 “被害人被刺后跑出去追赶凶手,刚好小男孩儿就来了。”萌绘有条不紊地说. “之前我和犀lll老师也讨论过,实在很难想象有这么巧合的时间点,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仅如此,被害人还必须追出一段距离才行。”犀川说,“小男孩儿带着狗走进仓库,不久,香山夫人也来到了庭院,被害人在这段时间里一定得待在仓库外面,追出去又回来不但很不自然,而且除了石板路以外的地上或是后门,也应该会有血迹才对。” “这跟有人潜入并把门反锁的证词相互矛盾啊。”片桐边喝水边说, “也许是那个叫吉村的老人误会了。” “就像无法构建完美的假设一样,也没有全盘否定的假设。”犀川淡淡地说, “这两者都是因为环境条件的不确定性太高。” “至少被害人六点钟之前遇刺后曾离开过仓库,这个过程是确认过的。”萌绘说。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片桐说, “我们想了许多,但只有西之园小姐刚才说的可以成立,不过就是要尽全力调查夕点到八点钟之间有谁在仓库里。” “我想,应该还是香山林水追赶凶手到比较远的地方后,才又回到了仓库。”萌绘从容不迫地说,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说话,她几乎没有喝汤。 “一直在同一件事情上打转。”犀川说。 “嗯,总之当小孩儿和狗都回到主屋时,香山林水回到仓库并把门锁上。”萌绘看着犀川说, “香山林水是为了继续画画才回去的。” “西之园,刚才你说过了。”犀川微笑着。 “我好像变迟钝了。”说完她咬着下唇。 “真的感冒了吗?” “因为香山林水没有完成最后的作品?”鹈饲说, “我认为今天的谈话还是有用的。” 犀川开始吃他的意大利面,不久其他人点的餐也来了,片桐认真地记录下刚才的内容。 大约吃到一半的时候,犀川打破了沉默。 “或许你们询问过了……只有香山夫人看见小孩儿带着狗走出仓库吗?” “是的。”鹈饲在牛排入口前回答道, “香山绫绪是小男孩儿的母亲,只有她看见了。” 狗经常进出仓库吗?“犀川继续间。 “不,听说几乎没有,因为那里是香山林水工作的地方。” “为什么香山夫人认为儿子在仓库里?她正在找他吗?”犀川边说边用叉子卷着意大利面。 “电视六点钟时有儿童节目,所以香山夫人当时好像在找自己的儿子。走到庭院听到小狗的叫声才走去仓库看看的,刚好看到小男孩儿和狗跑出来。” “狗叫声?”犀川抬起头又问了一次。 “仓库里有狗叫声?” “是的,听说是这样的。”鹈饲点点头。 “小狗常常都会叫吗?”说完,犀川继续吃面。 “我去拜访香山家的时候,它也叫了。”萌绘说,“和滨中去香山家的那天,也听到庭院里有狗叫声。” “什么品种?”犀川问鹈饲。 “狗吗?”鹈饲看着身旁的片桐苦笑,片桐摇摇头。“猎犬的一种,身上有白色、咖啡色和黑色斑纹、短尾,嘴巴周围是长毛,和西之巨园小姐家的狗差不多大,身上的毛比较短,体形小但叫声大,它也冲着我们叫过。” “一定是刚毛。”萌绘说, “刚毛猎狐犬。” “你去的时候也冲你叫过吗?” “嗯……”萌绘歪着头。 “这很重要吗?”鹈饲问。 “这是今天谈话中最重要的。”犀川拿着叉子微笑地着看鹈饲和片桐。 “为什么狗会在仓库里叫呢?” 第六章 色彩在默祷里 1 西之园萌绘来到了木津根医院,在二月的某个星期六早上十一点钟。 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风也异常凛冽,希望下午的时候能有阳光。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萌绘只好把车开到了还没有装修好的第二停车场。因为她的车轮胎太宽,齿轮的缝隙里像是沾了巧克力般满是污泥。朝着医院大门的斜坡走去,正在自行车停放处的男人看着萌绘的方向,刚好和她对了眼神。灰白的头发,黑白比例大约七比三,让人觉得脸型很女性化,眼神略显疲惫,萌绘凭直觉向那个男人走去。 “请问您是月冈先生吗?”萌绘点头致意。 “是的,你是?”月冈边打开车锁边说, “该不会是杂志或报社的记者吧?” “不不不,我是真理茂的朋友。”萌绘稍微举了一下买了的东西。“我是来看她的。” “哦。”月冈赶忙报以微笑盯着萌绘看。 “是从哪儿过来的?” “那古野。我是N大的学生。”萌绘满脸笑容。 “我是她的网友,今天是第三次来看她。” “啊……谢谢你。”月冈微笑着,但立刻转过头去,好像要骑自行车出去。 “对不起。请问可以请教一些事情吗?” “什么事?”月冈一脸惊恐地看着左手的手表。 “您有急事儿吗?” “也不是……” “请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萌绘单刀直入地间。 “为什么要间我这个?”月冈苦笑着回答道, “我没有想法,通常发生大事会被警察或记者缠住,那我可能还多一点儿……就是居然被怀疑是嫌疑犯……” “嗯?您吗?”萌绘惊讶地摇着头说, “怎么可能。” “真的,他们在想什么……”月冈闷哼了一声, “警方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是嫌疑犯。” “不在场证明?”萌绘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样子。 “嗯,作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月冈点点头。 “月冈先生当时在哪里呢?” “我一直在医院,只是刚好五点钟的时候是我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帮我作证。” “因为没有人会去注意时间吧。”萌绘随声附和。 “对嘛……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的。”月冈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掏出香烟。“我待在事务室工作时有护士和其他人经过走廊,她们应该会看到我啊,但她们没有一个人记得。” “为什么警方会认为您是凶手呢?”萌绘抬头假装思考。 “动机是……” “全都是因为同事造的谣。” “造什么谣?”萌绘问。 “你好像对此很感兴趣?”月冈吐着烟看萌绘。 “再过不久我就是警察了。”萌绘急中生智说出了连自己也觉得不错的台词。 “女警啊,真少见……” “不,是刑警。”萌绘微笑着说, “香山林水的死对您有什么好处吗?” “或许有吧。”月冈笑了出来。 “那栋房子香山家不得不放手啦,真理茂应该也知道房屋税太重了,只有小林,不,是过世的姐夫反对,他觉得借钱就可以解决,他就是这种人。哎,这种事……” “有买主吗?” “县政府啊,岐阜县想买。”月冈点点头说, “价钱是便宜了点儿,不过总比卖给别人好,那栋房子应该要好好保存下去。” “原来如此。”萌绘点头微笑道, “不过这件事完全构不成杀人机啊。” “如果多一点儿像你这种聪明的刑警,事情就好办多了。”月冈说。 “嗯,或许吧。”萌绘睁大了眼睛。 “我先走了。”月冈丢掉烟蒂骑着自行车。 “真理茂会很高兴的。” “谢谢。”萌绘低头致意。 月冈骑着自行车朝车站方向骑去,他跟萌绘想象中的差很多,看不出来是像要快六十岁的人了,外表大约才四十几岁,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很年轻。 医院面对着一条狭长的小路,这条路可以通往国铁的车站。上面盖着波浪型厚重的屋瓦,朝上看去,灰白色的山峦就在眼前,天气正在转晴。 成为刑警?虽然只是随机应变的一句说辞,萌绘的心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愿意什么都可能,只要愿意…… “有梦想的人一定会成功的。”犀川老师总是这么说, “不成功是因为没有认真地这么想或是希望,因为自己放弃了。人只要努力,希望一定会实现的。”犀川每次都是信心满满地用像天真孩子般的语气来说这些话。不过,萌绘相信他。 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呢?建筑师、研究人员、实业家、政治家、飞行员……可能性比较高;棋手、小说家、律师、程序工程师……可能性偏低;可能性最低的就是家庭主妇。会不会成为刑警呢?如果父母还活着,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么问会有什么反应?父亲的话,当时可能一言不发,第二天早上把女儿叫进书房,然后递给她几本相关书籍,或是准备几份打印好的文章。文章的前三分之二,不,五分之四都是现代的社会背景以及历史等概论。之后是父亲的人生哲学以及家族长辈成功的履历。母亲可能会赞成,但也可能会上演当场昏倒的戏码,最后看着母亲落泪,女儿也哭成泪人儿,毫无意义。哎呀,应该不可能吧……不过,因为这些怪异的联想,萌绘不禁笑出声来。 2 “今天还是冰淇淋。”萌绘一边从盒子里拿出哈根达斯,一边走进病房。 “我可以吃一个吗?” “西之园,”香山真理茂半躺在床上看着书,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萌绘, “上次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不是对你很不礼貌?” “有吗?”萌绘拿出两小盒冰淇淋。 “我吃草莓酸奶,你要吃巧克力脆片吗?” “听说我爸爸死了,我……”真理茂用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接过冰淇淋。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两三天前仪同打电话来时听她说的,真的对不起。” 萌绘歪着头微笑着。 半个月前,她也曾带着冰淇淋来到病房看真理茂。真理茂一言不发地拍掉了她拿出来的冰淇淋,小声地说“请你回去”。萌绘捡起地上的冰淇淋,只好默默地开了。她心里有些沮丧,但因为第一次见面,她对于瞒着真理茂父亲已死的事实而感到内疚,所以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请了出去。她想起后来她返回那古野,到犀川副教授的研究室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放下冰淇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病房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我……”萌绘回头说, “我最讨厌自己可怜的样子,如果想吃,冰淇淋,就算要抢别人的,也一定要吃到。” “真好吃!”真理茂裹着石膏的右手捧着冰淇淋说, “西之园,谢你。” 香山真理茂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脸部的肤色显得滋润,头上的绷带也不见了。她是一位看上去朴素而内向的女人,但细腻的肤质让她看不出已经到而立之年了。 “我一定要你成为我这次作品的主角。”真理茂喃喃地说, “你是女主角哦,你嫁到乡下的大户人家,然后小姑子是……仪同世津子,她的角色也确定了。” 萌绘听完突然脸红了起来,她对于无法预期的事都会感到不知所措。 “哎呀,怎么了?”真理茂注意到了萌绘的脸色。 “脸红了啊!不行吗?” “没、没有。我吃冰淇淋也会醉的。”萌绘有些含糊其词。 “怎么可能?”真理茂笑了。 “不过,刚才的感觉很好,分数很高啊……” “月冈先生还是单身吗?”萌绘换了个话题。 “嗯?是啊。”真理茂讶异地点点头, “你见过我舅舅了?” “真理茂,你也脸红了。”萌绘说。 “真的吗?”真理茂微笑着说, “冰淇淋果然可以醉人啊。” “如果有一位这么好的舅舅,我说不定也会脸红的的。” “月冈不是我的亲舅舅,”真理茂有些慌张地说, “他虽然是我母亲的弟弟,但其实是月冈家的养子,和母亲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萌绘点点头,一点儿一点儿小口地吃着冰淇淋,她不仅怕烫怕凉。 “他每个礼拜都会针对我的漫画写些感想。”真理茂说。 “你是说月冈先生?” “嗯,对。”真理茂把还有一半的冰淇淋放在床头柜上。 “是电子邮件,舅舅他也用电脑。” 萌绘可以确定香山真理茂对月冈怀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他们相差二十岁,而萌绘和犀川副教授则相差十三岁。 “可以聊聊那件事吗?”萌绘问道。 “嗯,没关系的。”真理茂表示同意。 “你听说过吗?” “嗯,大概知道一点儿。”真理茂本来要笑却又严肃起来。 “我最近总算可以冷静地听了。” “我可以体会你的感受,我也曾经半年卧病不起。”萌绘轻描淡写地说,她的双亲已经过世六年了。 “首先,为什么陶壶和箱子会在那间仓库里呢?” “嗯。”真理茂慢慢地点了点头。 “和爷爷的那时候一样,但那两样东西本来应该是在仓库二楼的,可能是爸爸刚好拿出来看吧。” “这也和你爷爷的情况一样?”萌绘问。 “嗯。”真理茂有些犹豫不决, “应该是。” “无、我、天、地?”萌绘清楚地说。 “对。”真理茂的眼神对上萌绘的。 “水、易、火、难……你怎么知道的?” “我姑姑家有一幅香山风采的画。”萌绘翘起腿双手抱膝。 “哇……那真是太巧了。” “这几句话什么意思?是你爷饰说的话吗?” “是的。”真理茂点点头说, “爷爷把这几句话写在每个作品里,所以我有印象。你知道前几句吗?” “耳泳暴洋,瞳见星原。”萌绘回忆着。 “志如踩踏昆卢之顶宁。行如童子足下之礼。”真理茂朗诵般地念了起来。 “嗯?”萌绘重复着, “昆卢?顶宁?” “你的国语不好?”真理茂说, “念建筑系的关系吧。” “对啊,特别是汉字,我已经放弃了。”萌绘点点头。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是日文吗?” “人的意志要像能够踩在神佛的额头般大胆,行动则像小孩子走路,亦步亦趋、谦让有礼。耳泳暴洋,瞳见星原,大概也是类似的意思,身处在复杂的社会中,身心依旧平和。” “这一样吗?”萌绘皱着眉。 “一样啊。”真理茂点点头说, “都是日本的文化吧?” “完全听不懂。”萌绘微笑着。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就是那几句话的象征。”真理茂继续说, “天地间没有我的存在,所以无生亦无死。” “能换句话来解释吗?”萌绘心里觉得自己有点儿愚蠢。 “也就是生亦死、死亦生的状态。”真理茂加以解说, “也就是说存在的不安定感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 “啊,为什么呢……”真理茂笑着温柔地说, “不过上,只有这种心情下才能画出好作品呀。” “嗯……”萌绘小声嘟囔着, “我还真是无法理解。” “我也是。”真理茂笑着说,“从小爸爸就总是和我说起这些话,时候的我怎么可能懂呢?我也一直不了解。但最近可以想一下了,没办法用言语表达清楚就是……” “禅。”萌绘说。 “是吗?”真理茂歪着头。“我不知道也不了解,因为我根本无法理解爸爸和爷爷的工作。” “佛画师?” “不是,他们只是临摹吧?”真理茂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古佛画或是曼陀罗的临摹,总之就是要画得—模—样,根本不是真迹,就像是复制或者影印—样。为什么他们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为什么对这种作还充满热情?创造力又从哪里体现呢?复制别人的画……我实在不敢相信。” “你现在能够体会了吗?” “嗯,多多少少吧。”真理茂点点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也许将来我也会这样。” “到头来,临摹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要彻底消灭想要创造什么、想要创造只属于自己的作品……这些想法。”不是因为真理茂的话,而是因为她冷酷的表情让萌绘脊背发凉,不是感动而是恐惧。 3 看着右手边香山家的屋檐,萌绘把车开进了北边的空地上。空地比车道略高,不但有斜坡而且凹凸不平。萌绘为了不让爱车的底盘碰到地面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但还是偶尔会发出讨厌的咯吱声。她有点儿不高兴地叹了口气,走下车蹲下身子察看,幸好没有擦伤。她的眼神落在地面的烟蒂上,看起来好像已经经历了多日的风吹日晒,但萌绘有点儿在意它的位置,没有人踩踏过的过滤嘴上写着万宝路凉烟。 应该不是鹈饲或片桐,可能是某个缺少公德心的警察丢的。萌绘站起来想了一会儿,为了安全起见,拿出包里的面巾纸把烟蒂捡起来。香山家的后门依然关着,萌绘心想只好绕到正门去了,刚要朝正门走去的时候,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西之园小姐。”香山绫绪刚从后门走了出来。 中午好。“萌绘走回去打了声招呼。 “我刚刚去探望过真理茂,然后就顺便过来看看。” “上次真是抱歉。”香山绫结深深地鞠了个躬。 “没有没有,别这么说。” “我们实在是有些累了,非但没有让你说话,还对你那么无礼……” “没关系,我也……” “请进,请进。” “不打扰吗?”萌绘看了看手表,因为刚过中午,应该是个比较尴尬的时间。 “我先生今天去那古野了,隔壁邻居要来给我送东西,请你在这里稍候,我很快就回来。”和服姿态的香山绫绪说完便离开了。 萌绘沿着石板路朝庭院的方向走去,这里是发现血迹的地方,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这时,从主屋里跑出的一只狗对着萌绘叫。 “乖……”萌绘朝那只狗走过去,半弯着腰并摊开双手。果然是猎狐犬,这种狗性子急但很聪明,小狗看到萌绘的样子,突然改变了先前的态度,乖乖地蹲坐在她面前摇尾巴。 “凯利。”小男孩儿一边叫着狗的名字一边跑过来。 “它叫凯利?”萌绘摸摸狗的头问。 “她是女生。”小男孩儿盯着萌绘的脸看。 “那就是凯莉咯?”萌绘微笑着说, “那你呢?” “香山佑介。” “我叫萌绘。” “萌绘、萌绘、萌绘……”佑介重复念着然后窃笑。 “这样很没礼貌哦,不可以笑别人的名字?”萌绘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你看凯莉多乖,都没有笑。” “我没有笑。”佑介说着立刻闭上嘴巴。 “好,谢谢你。” “阿姨,我妈妈呢?” “嗯,一会儿就回来了。”萌绘站起来沿着石板路走到仓库前,佑介和凯莉跟在后面。 “阿姨你在做什么?”佑介问道。 “我不是阿姨。”萌绘回过头慢慢地说。 佑介又笑了出来,胖嘟嘟的脸看起来很可爱。 “佑介,圣诞节的时候下雪了吗?还记得吗?” 佑介摇摇头。 “佑介记不记得带着凯莉去仓库里玩儿,还把手弄得脏脏呢?” “那是爷爷的颜料哦。”佑介说。 那时候爷爷在哪里呢?“萌绘蹲下身子平视着小男孩儿说,爷爷在仓库里吗?” “不在。” “可是凯莉汪汪叫对不对?”萌绘间。 佑介偏着头,然后转着身体玩了起来。 “你在听我说话吗?”萌绘说。 佑介笑笑地看着萌绘。 “除了爷爷还有谁在里面?” “没有。”佑介笑着说, “只有爷爷。” “只有爷爷?”萌绘又说了一次。 “爷爷在吗?” “在啊,可是已经不在了。”说完又跑来跑去,凯莉绕着佑介跑,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站起身来。 “阿姨,你会修魔幻大将军吗?” “你不好好叫我名字的话,我就不跟你说话。” “萌绘……” “萌绘姐姐。”萌绘说。 “萌绘姐姐帮我修。”佑介说。 “那是什么?” “它不会动了。”佑介以萌绘为中心,像卫星一样绕着萌绘转。 “你拿过来给姐姐看看,姐姐任何东西都可以帮你修好的。” “阿姨,修得好吗?”佑介开心地看着萌绘。 “再叫一遍!” “萌绘姐姐。” 4 没过多久,香山绫绪就回来了,萌绘从主屋的后门走到带有暖炉的卧室里。这里和之前的香雪楼相比,不但平添了日常生活的味道,也没有那么冷。对萌绘来说暖炉是件非常新奇的东西,当然也不是不知道,但到今天为止也只是第三次实际接触到。萌绘坐在暖炉旁等着,绫绪端着茶点走了进来,粉红色的小馒头里面包着杏仁。 “哇,太好吃了!”萌绘说。这还真不是什么客套话,她本来是不太爱吃日式点心的,但这粉红色的小馒头真的很好吃。 “我听真理茂说了西之园小姐的事。”绫绪双手捧着茶杯。“很辛苦吧?现在一个人住吗?” “不,我和一位有点儿啰嗦的老人家住在一起。”萌绘回答道。看来对方知道自己父母双亡的事情后对话也容易多了,原来这样也有效,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希望赶快找到凶手。”萌绘端起茶杯,但实在太烫了,这对怕烫的她来说又是个问题。 “嗯,说的也是。”绫绪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今天我先生刚好不在,我还真有点儿害怕……” “警方还会派人来吗?” “昨天那位壮壮的鹈饲先生吗?只有他过来了一会儿。” “警方把陶壶和箱子还回来了吗?”萌绘问道。 “嗯,前两三天就还回来了。” 佑介突然拉开拉门走了进来,到萌绘面前,手上拿了一个金色头盔、身形线条分明的机器人。 “这就是魔幻大将军吗?”萌绘接过了机器人问。 “哎呀,这你也知道啊!”绫绪关上拉门满脸惊讶。 “佑介,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你去那边玩儿。” 萌绘把机器人倒转打开脚底的电池盒。 “有电池吗?” “有。”佑介说。需要两枚二号电池,仔细一看电池座里的两枚电池都是同一个方向,萌绘把其中一枚电池颠倒了方向。 “我知道了。”萌绘对着佑介微笑。 “是电池装反啦。” “装反了?”佑介学着萌绘的发音。 调整电池的位置后打开背后的开关,魔幻大将军发出“喀啦”的声音,恢复正常了。佑介一脸雀跃的表情开心地笑着。 “修好了!修好了!” “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没有我修不好的东西哦。”萌绘把机器人摆在榻榻米上,让它朝佑介的方向走去。 “佑介,说谢谢。”绫绪说。 “谢谢阿姨。”萌绘瞪着佑介没有说话,但佑介没有注意到。佑介拿起魔幻大将军走出卧室,绫绪再把拉门关好。 “佑介好可爱啊!”这跟萌绘心里想说的刚好相反,大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说谎呢?萌绘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说不定这就是迈向“阿姨”的开始。 “刚结婚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想生小孩儿。”绫绪微笑着说,“因为不喜欢小孩儿……结果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位溺爱小孩儿的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去做。”萌绘不知道用什么话回应,伸出手拿起杯子,应该可以喝了吧? 她想了一下要怎么称呼香山林水的妻子。 “请问,香山夫人呢?”萌绘问道。 “母亲在里面的房间,”绫绪回答说, “有事儿吗?” “没……夫人还好吗?” “思,她很坚强,没事儿的。” “昭和二十四年香山风采先生过世时,香山林水先生已经结婚了吗?” “还没有,听说父亲是后来才结的婚,母亲当时还不在香山家,西之园小姐好像对以前的事情很了解嘛。” “是啊,是真理茂说的……”萌绘喝了一口温吞吞的茶,她又撒了谎。 “啊,要不要换杯茶?”绫绪坐起身。 “已经凉了吧?” “没关系,这样就好,我只能喝这种温度的。” “你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吃一点儿好吗?”绫绪问道。萌绘看着手表的指针指着十二点半。 “不用麻烦了。”萌绘放下茶杯说, “下午一点钟要去车站接犀川老师,我该走了。” “大学老师?他要过来吗?” “不是。”萌绘微笑着说, “他好像是要去大正村。” “嗯。”绫绪点点头。 “天气好像变好了。” “想再请问一个问题。” “请说?” “那天佑介从仓库走出来时,凯莉也叫了是吗?” “嗯,应该是。” “为什么会叫呢?” “这个,这么说的话……”绫绪想着。 “为什么呢?” “还有一个奇怪的问题,请问您家有人抽烟吗?”绫结呆呆地看着萌绘。 “我先生。” “香山林水先生呢?” “父亲不抽烟。” “您先生都抽什么牌子的烟呢?” “七星。”绫绪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接着生硬地笑着说, “和事件有关吗?” “抱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萌绘起身微笑着说, “看在魔幻大将军的面子上,请您别再问我了。” 5 萌绘穿好鞋正要走出主屋后门的时候,吉村老人进来了,他打量着萌绘。萌绘对他点了点头,大约两秒钟后老人才反应过来。回到车上已经是一点二十分了,萌绘马上出发,途中她一边看着左方的音羽桥一边朝车站的方向驶去,她再次路过了木津根医院。其实不用慌张,开车不用十分钟就能到这个町的车站了。 木造的车站好像刚刚才涂上了粉色的油漆,看起来十分可爱。町周边的道路像火柴般小巧,感觉很不错。萌绘把车停在站前的一家小便利店旁,抽着烟的犀川刚好悠哉地走出车站。 “我没迟到吧?”犀川坐进副驾驶席说, “怎么样?这个粉红色的车站,是不是有种不可思议的美感?” “老师,你现在就要去大正村吗?还是先吃饭?”萌绘问道。 “小时候,我在这个车站照了很多蒸汽火车的照片,那时候的车站当然也不是粉红色的了。”犀川指着车站的方向。 “好怀念啊,我最喜欢的C11型。西之园对火车有研究吗?” “没有。”萌绘摇摇头,她对火车完全没有兴趣。这时,车后传来了出租车的喇叭声,萌绘只好把车开走。 “你知道‘发现日本’吗?” “那是什么?和马可波罗有关?” “我们去大正村吃猪排盖饭吧。”犀川系上安全带躺在座椅上。 爱知县的明治村是个有名的观光旅游胜地,除了在广大的腹地上保留了很多明治时期著名的建筑物外,还有铁路和人力车,就像是一座主题公园。而岐阜县的大正村,既不是明治村的翻版,也不是什么主题公园,而是货真价实的街道,没有边界也不用门票,仅保留了沿街的老房子。由于还有当地人在此生活,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跑到人家家里,不过有几栋房子像是博物馆一样开放着供人参观。萌绘也和朋友来过两次,事实上,建筑系的学生几乎都来这里参观过。 再暖和点儿就到了樱花绽放的时节,应该就会停满观光游览车了吧。可是,这时的町营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萌绘背着一台单反相机下了车。走过小河上的石桥,有如黑白照片般的世界就此展开,与其说展开, “充满”这个词应该更为贴切。每条路都窄窄的,双手往左右伸开就可以玩“一夫当关”的游戏了。没有什么很有特色的土特产商店,但爷、、冽的空气和寂静的街道互相呼应。路上行人很少,山丘的半山腰上看得见一所像是玩具模样般的小学校,沿着陡坡走上去靠近一看,真的很小。 “老师,你常来这里吗?”萌绘边调整相机的镜头边问。 一年一次吧。“犀川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派轻松地走着,他好像总是这么悠闲,简直可以说是大正时期的步调。 “这附近哪里有卖猪排盖饭的餐馆?” “西之园,你不知道吗?”犀川呆呆地看着萌绘。 “这怎么行,你不是第一次来吧?那你为了什么要来这儿呢?” “猪排盖饭……有那么重要吗?”萌绘觉得犀川夸张的表情很好笑。 “那倒也不是。”犀川简短地回答道, “其实也不是特别好吃。算了,语言很无力,我们就快到了。” 萌绘此时的心情非常好。 犀川与萌绘的关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使刚见面,过个三十分钟大概也就会明白他们是情侶。而萌绘自己却已经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表现出少见的忍耐和谨慎。结果至少进了一步,这是萌绘的自我安慰。有时候她也会想很多,就像戴着安全帽,骑车到仙女座一样远。 蜿蜒的小径仿佛像真的中山道,他们沿着路往上走,水流声渐行渐远。经过远山的金先生(萌绘不认识这号人物,但知道他很有名)的老家,有块儿陈旧的看板,是一间很难让人自愿走进去的阴森老店。 “就是这儿。”犀川握着门把手。萌绘心想,这诡异的地方,单独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进去的吧,活像是郊区的俱乐部。其实她也没有真正见识过郊区的俱乐部是怎样的诡异法,只是凭空猜测罢了。 店面出乎意料地长,高大的屏风把每张桌子隔开,中间转角处有一个带有弯曲烟囱的圆形火炉,不禁让人联想到最近很流行的中国风。墙上贴着醒目的旧海报。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总让人觉得这里的湿润空气从大正时期就没有改变过,老实说萌绘很想立刻就逃走。 “怎么样?”犀川笑着问。 “嗯,不错。”她又说谎了。此时此刻的萌绘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是阿姨流的作风了,就算得了到王子的一吻,也可能永远无法解开魔咒了。萌绘脱下大衣坐在感觉微妙的座位上,四条腿好像不一样长,有点儿不稳。像是从大正时代就在这里工作的女服务员走过来点餐,一看菜单,只有猪排盖饭可以吃,别无选择。 “值得一年来吃一次。”犀川抽着烟说。 “应该是一辈子一次吧。”萌绘眯起眼睛小声地说。 “真的有人这么说过哦。” “只要和老师一起,好像吃饭都会忘了时间吧。” “会吗?”犀川吐着烟。 “你早上去过香山家了?” “嗯,我去探望了香山真理茂,还在香山家和绫绪夫人见了面。” “一个是漫画家,一个是画家的妻子。” “没错。”猪排盖饭上来前,萌绘把刚才的事情像说书一样复述了一遍,犀川抽着烟默默地听着。 “久等了。”店员端来了两碗猪排盖饭。萌绘看了犀川一眼。后拿着竹制的筷子夹起一块沾有奇怪颜色酱汁的猪排,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犀川充满期待地看着萌绘。 “味道怪怪的。”萌绘坦白说,“这就是大正时期的口味?” “我认为很好吃啊。”犀川说着也开始吃起来。店里除了犀川和萌绘,还有两对年轻的情侣、四人一桌的中年妇女和三位老人,看起来很热闹。萌绘心想,光是这店里的气氛,就已经满肚子“大正”了。 “老师,你觉得哪些话题最有趣?”萌绘问犀川,她只吃了一半就放弃。 “香山真理茂小姐的禅,还有佑介的魔幻大将军吧。” 6 “空地上的烟蒂会是其他警察扔的吗?”萌绘走出店外说,她拿出烟蒂给犀川看。 “你认为呢?警方照理来说早就搜查过房屋周围的各个角落了,可能是寻找凶器时扔的。” “也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犀川边走边说, “也许是事件之后掉的。” “嗯。”萌绘点点头。 “还有,狗会叫是因为仓库二楼有人吗?” “香山林水以外的人。”犀川回答说, “因为梯子上没有血迹。” “会是谁呢?在那里干什么?”萌绘喃喃地小声嘟囔着。 街道边有一间民家改建的茶屋,外面看上去好像客满了,犀川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抽烟,应该是发现了旁边的烟缸吧,萌绘看着犀川手上的烟。 “啊,你也想抽吗?”犀川抬头看着萌绘。 “对了,真理茂也抽烟。”萌绘突然想到。 “没错,她曾经说出车祸前刚好想抽烟。” “不是只有女孩才抽薄荷烟的。”犀川吐着烟说, “不过……” “嗯,不太可能是真理茂。”萌绘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车祸发生在六点钟。” “而且香山林水六点钟以前就不见了。”犀川说, “或许真的有人在仓库二楼,但也是六点钟之前。” “嗯。”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 “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啊,还是给我一根好了。” 犀川递给她一根烟,萌绘挡住长发靠近犀川手上的打火机,然后坐在犀川身旁,悠闲地抽起来,她的姿势有点儿像思考者。 “这样下去会不会就走进迷宫里了?” “听说日本警察很优秀的。”犀川看着远方说, “再简单的案子也不轻易放过,我看你还是早点儿放弃吧。” “才不要呢。”萌绘仍旧是那个姿势。 “你的样子,”犀川熄了烟站起身来。 “像个小太妹。” “小太妹?什么呀……”萌绘也起身把烟灰掸在烟缸里。 “西之园.回家吧?”犀川伸了伸懒腰。 7 大学的考试大多会安排在二月中旬这一周,萌绘只好乖乖念书了。前一天晚上她住在好友牧野的宿舍里,准备她最不拿手的力学。两个星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萌绘也顺利地拿到了学分。本来在她的人生里,即使偶尔也会有差那么一点儿就成功的事情,但却还没有过惨败的经历。 另一方面,警方就像是无法跳跃鞍马的小学生一样非常苦恼,香山林水遇害事件没有任何进展。爱知县刑警鹈饲和片桐最近很少来岐阜县了,也仅仅是和岐阜县刑警通过几次电话而已。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鹈饲却迟迟没有开始慢跑。片桐因为看不到老刑警深泽,肠胃也好了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花粉症。 审阅学生们的论文让犀川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工作要在二月底前完成,接着是学会、协会的年度演讲和论文研讨会。三月底前的这段时间,研究室的每个人都异常忙碌,甚至有些学生毕业典礼当天还在赶论文。另外,还要撰写报告交给提供赞助的文部省及相关财团。这些都完成后,犀川还要负责审阅投稿的论文。各种研究人员大都也会在此时战战帮藏,但他仍旧乐此不疲于每周一次前往东京的所谓出差,来回四小时的车程,就睡在新干线靠窗的E席。 N大学工学部建筑系的大三学生,二月结束后就要决定下个年度所属的研究室了。换句话说,就是要决定自己大四时的指导教授,以及在哪个研究室进行并完成毕业论文。 犀川研究室当然是西之园萌绘的首选,如果多人选择同一研究室,通常就以约谈或是猜拳决定。但她今年运气特别好,只有好友牧野洋子和自己两个人被确定分在了犀川研究室。萌绘班上(建筑系一学年有四十几名学生),几乎都是她和洋子当班长(男同学们都称她们为双巨头),所以经过冷静的牧野洋子的分析,这是大家对她们敬而远之的原因。牧野洋子现在还是班长,萌绘认为被同学划清界限的不是只有洋子,就把洋子的意见当成玩笑,坦然接受并无异议。 三月就快过去了,萌绘早早就整理好了建筑计划学的报告,之后就跟牧野洋子去了冲绳。但因萌绘临时感觉身体不适,算不上是一次完美的旅行。二十五日毕业典礼上,大四、硕二,以及博三的学生不用出席,公布栏和电子邮件都已事先发布通告了。三月三十日犀川研究室要举办迎新会,新加入的大四学生有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欢迎他们的是六名研究生、一名博士生和两名留学生。不过萌绘和犀川研究室的学生们都很熟,研究室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只不过是终于变成了正式成员而已,所以也称不上是被欢迎的角色。只可惜,犀川副教授因为临时有事而无法出席迎新会。 后来学生们一起去了酒吧,才干完第一杯,国枝桃子助教就突。然出现了。全体顿时鸦雀无声,当她说“我是代替犀川老师来的”时,每个人都拍手叫好。 国枝是犀川专题室所属的助教,就不可能是犀川研究室的助教。助教同时要协助教授与副教授。她必须平等对待教授与副教授两个研究室的学生们,因此几乎不出席类似的庆祝会。特别是一年前闪电结婚后,学生们因为有所顾忌,就更少找她参加这样的活动了。萌绘想起很久以前收到过的一封国枝桃子的电子邮件,内容只有“谢谢你的招待”这句话。想要找机会间她,无奈国枝的座位离她很远。酒吧人多地方小,很不方便。 发现自己有点儿醉意,萌绘靠在墙边休息,但头脑还是在运转。如果今天能见到到犀川,她有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他。在停车场发现的烟蒂,送去县警察署监识科检验,结果烟蒂上的唾液,化验后发现抽烟的人是A型血,和香山真理茂相符。萌绘又听鹈饲说真理茂抽的就是万宝路凉烟。这代表了什么呢?会有人特意从真理茂的车上拿走了烟蒂并放在停车场吗?可能性太小了…… “萌绘,你还好吗?”旁边的牧野洋子问。 “嗯。”萌绘回答, “我在想事情。” “因为犀川老师不来,你就喝闷酒?”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萌绘点点头。 “你看,那个穿白色毛衣的人。”洋子凑近萌绘耳边说。 “滨中吗?”萌绘看着。 “他是博一生吗?” “对啊。” “看起来会不会太普通了?”洋子更小声了。 “啊,你不要朝那边看啦。” “我没看,我没看。”萌绘闭起眼睛。 “那个人,好像有女朋友哦。” 4‘没有。“萌绘摇摇头。 “百分之九十三没有。” “谢啦。”说完洋子就离开了她身边,萌绘还是闭着双眼,感觉脸好热,指尖还有脚尖配合心跳鼓动着,不过这种感觉很好。牧野洋子的男朋友听说为了工作要住在东京,明明说要一毕业就结婚却跑过来间滨中学长是不是有女朋友,好像太那个了点儿吧。果然是洋子的作风…… 萌绘心里居然有点儿恼火,但这件事和自己无关,她迅速地开始想别的事。 耳边充满周围的喧闹声,随便一听不过是噪音而已。 耳泳暴洋……如果集中精神,是不是就能看见满是星空的草原呢?但萌绘的脑海里全都是杀人事件的内容和犀川的看法,混在一起快要满溢而出,就像奶油面包里四散的葡萄干。她觉得已经到了不整理不行了的地步了,考试期间她自动停止自由思考的能力,像是快要超越预定水位的水库,积蓄了一股能量,再不减少就……对了,可以思考那个谜题,谁想说什么?老师想说什么? “西之园睡着了吗?”远处有人说着,萌绘因为嫌麻烦索性装睡。 “直少见啊!酒后会大吵大闹的千金大小姐今天也有累的时候?”这是山本学长的声音,算了……就让他说吧。 “她最近和犀川老师怎么样?”又是别的声音,是硕二的高柳。当事人明明还在,居然还问这种问题。 “对啊,最近好像没什么八卦,牧野你知道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洋子回答道。果然是好朋友,口风很紧。 “圣诞夜那天晚上,我给西之园打电话。”滨中的声音,萌绘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儿。 “然后,就是那位老爷爷接的电话,他说‘小姐出门了’。”滨中模仿着诹访野的声音,多事……萌绘瞪着滨中。 “滨中,为什么你要打电话给西之园呢?”这是波木学长的声音。 “啊,没事……”滨中用略显狼狈的语气说,不禁让萌绘觉他这就叫自掘坟墓。 “刚好,有点儿事想问她,然后我就问西之园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家伙问得好啊,满分!”高柳大喊着。 “然后……‘真是抱歉,我不太清楚’。”滨中又在模仿诹访野了,萌绘真想狠狠骂他一顿,但还是忍住了继续装睡。 “她家还真是自由啊!” “我以为西之园家门禁森严呢。” “你们看她现在醉成这样,真难想象。” 没错没错。就让你们说吧……萌绘真的困了,身体发热但感觉很好,手脚像是铅和水银般沉重,心里想着到了该思考这件案子的时候了,但渐渐陷入了梦境。啊,该不会……这就是无我吗?意识识正在滑动,原来箱子里面的就是这个啊!这样死了也没关系,感觉真好,这就是坐在满是星空的草原上的感觉吗?好温暖,就这样…… 有人摇摇她的肩膀,萌绘醒了,,因为光线太亮使眼睛之能睁开一条缝儿,可是她看不清楚,周围白白的只看得见移动的人影。 “萌绘,醒醒!”是洋子的声音。 萌绘刚想回答但发不出声音,手也举不起来。 “萌绘!你没事儿吗?” 没事啦!我很好,反正感觉很好,她本来想这么说。 “喂,谁过来帮帮忙!” “西之园?” -四之四? 8 犀川从学会的研究委员会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正准备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电话铃突然晌了,是国枝桃子助教。犀川匆匆忙忙穿好刚脱下的衣服,外套都忘了穿就飞奔出去了,开着老旧的思域,心急如火。将车停在邻近N大学的H日赤医院的停车场后,犀川跑向正门,挂号处已经没有人了,微暗的大厅,牧野洋子和国枝桃子正坐在长椅上。 “犀川老师。”牧野洋子站起来。 “她在哪儿?”犀川急切地间道。 “现在不能探望。”国枝桃子回答说, “诹访野先生和萌绘的亲属已经来了,目前在急诊室,院方只允许家人在里面陪着病人。”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喝成这样?”犀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该不会是被灌酒了吧?” “不是不是……”国枝摇摇头。 “其实西之园今天没怎么喝。”牧野说。 “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牧野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她以前也曾经昏倒过。” “啊?什么时候?”犀川吓了一跳。 “大概半年前,她待在制图室里熬夜的时候昏倒了,萌绘说是因为贫血……” “贫血……”犀川叹了口气。 “难道这次也是因为贫血吗?” “为了这次的考试她好像也熬过夜,上个礼拜我们去冲绳玩儿的时候,她的精神看起来就不是很好。” “是因为累了吗?”犀川点点头说, “她常说自己血压低。” “嗯,刚送过来的时候,血压真的很低,脸都是青色的。我……”野的眼睛红了。 “国枝,”犀川看着国枝桃子说, “已经很晚了。”他想告诉国枝他会在这里。 “嗯。”国枝坐在沙发上。 “我再等一会儿吧。”电梯的声音让犀川他们回头一看,西之园捷辅走了出来。 “犀川老师,真抱歉打扰你了。” “她怎么样了?” “好像没事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必须要先走一步了。” “西之园,”犀川走到西之园捷辅的身边。 “她的状况……” “稳定下来了。”西之园捷辅面无表情。 “已经睡了,我太太等—下就会过来陪她。”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什么原因呢?” “医生说不是疲劳引起的,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小时候就一堆毛病……也常常贫血。” “真的没事吗?” “真的,怎么?” 。“没事……”犀川看着黑暗的天花板。 “太好了……” 西之园捷辅离开时的脚步声在大厅响起,玄关的自动门开了,发出像是橡皮筋摩擦地面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医院的门发出的声音变得如此刺耳。 9 萌绘住院的第二天,犀川就到大阪出差去了。讲习会的讲师工作,是很久以前就答应的,所以没有办法临时拒绝。这场以一级建筑师为主的的震灾特别讲习会,一共两天,但犀川准备的内容却和震灾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犀川今天住在梅田附近的商务旅馆。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整天不但头痛欲裂,喉咙也很疼。犀川给医院打过一次电话,接电话的人是西之园捷辅的太太,她婉转地告诉了他萌绘的病情。萌绘几乎是一直都在睡觉,但醒来的时候意识和思维都很清晰。犀川则表示他明天晚上会去医院,就挂了电话。 自己的情绪好久没有这么紧张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又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今天的讲习会也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拿了这么高的课时费,真是对不起讲台下的听众。但其实犀川一点儿也不会放在心上,明天只需要再坚持一天。只是住在廉价旅馆的小套房里,犀川依然睡不着。房间内有台投币式电视机,但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看过电视了,后来勉强地喝完了罐装咖啡,总之又是个难熬的夜晚。 半夜十二点多,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犀川的心脏像是被电击J-ro “我是犀川。” “我是诹访野。”老人有礼貌地说,他是西之园家的管家。 晚上好。“ “这么晚真是抱歉。” “怎么了?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这样的。”诹访野说话总是用敬语,但听起来有些无力。 “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真的很抱歉,我也考虑了很久,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决定还是打通电话给您。” “嗯。”犀川叹了口气等待着。 “是有关小姐的事。” 犀川想,还会有其他的事吗…… “小姐……”诹访野停顿了一下。 “得了和血液有关的病。” 啊,果然。犀川动了动嘴。果然?有什么好果然的! “诹访野,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你告诉我结果,你会在这种时打电话给我,我大致已经明白了,我……”犀川用手压着话筒,压得耳朵都疼了。 他在等待,但老人沉默了。谁知道什么?谁可以知道? “治不好了对吧?” 老人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犀川有些哽咽,想间却又问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小姐她不知道。”诹访野回答道。 犀川咽下口水点点头。 “还好……”经过很长一阵时间的沉默。在黑暗的房间里,犀川静静地握着话筒。 “还有多久?还剩下多长的时间?” “这……我……”诹访野的声音。 “还有谁知道?” “除了老师,就只有捷辅先生了。”诹访野指的是她的叔叔,西之园捷辅。 “我明白了。”犀川慢慢地说,这个声音控制着犀川最表层的。 “诹访野,谢谢你告诉我,我明天会去医院看望她的。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她病情,千万不要。” “好的。” 挂上电话,犀川点了一根烟,明明还有那么长可以在一起的时间却突然间就消失了。犀川走进浴室,脑海里闪现了许多曾经的画面。 从犀川这个人的口中说了很多话,从镜子映出来的这个人口中又失去了什么?某个人在问,什么?没有人在间。闭嘴!你是谁?失去了什么?真的会失去吗?闭嘴!热水从头顶流下、流下。犀川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持续着…… 第七章 默祷在怀疑里 1 木莲绽放着雪白的花瓣,樱芥拍,到了盛开的季节,犀川认为明明就可以不用开得这么有规律的。他决定取消第二大的讲习,凌晨五点钟的时候,犀川准备睡觉了,至少这样总比工作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乎萌绘,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取消了工作出现在她身边。 不可思议的是,犀川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竟然能忘记萌绘带给他的精神负担,一如往常地准备讲义,和平时一样地微笑、说话,原来人的精神是如此地笨拙……. 乘坐新干线回到那古野的这段时间里,犀川毫无睡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但景色和玻璃无法聚焦,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再多一点点也好。如果早就辞职的话,十年就可以过完一辈子的时间吧,犀川心里想着。 可是如果这么做,萌绘一定会有所察觉的,这样一来所预想的快乐也就毫无意义可言了。原本就没有意义的吧……说不定对自己也没有意义,终于也会遇到有意义的人生啊! 新干线接近那古野车站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阴暗了,车窗外下起了倾斜的雨滴。这是他第一次在那古野车站搭乘出租车,一直到H日赤医院之前都还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和司机说了一声,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他想像切掉面包边缘那样把自己最外层的焦虑也一并切除、忘却、忽视,他告诉自己这样比较容易。可是,最应该切除的会不会正是如此想理出头绪的自己呢……发出刺耳声音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光亮的大厅地板、匆忙行走的人们、从容不迫的生命。询问服务台萌绘的病房号码后,犀川没有乘坐电梯,朝安静的楼梯走去,因为想要切除的情绪依然还在。 “天空中有道阶梯”,这句诗是谁写的呢?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可能是宫泽贤治或三好达治吧,至少小时候曾经读过这些小孩子不可能理解的谎言。犀川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敲了一下病房的门。 “晚上好。”犀川面带微笑地走进了病房。 “老师!”床上的萌绘有些吃惊地看着犀川,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长辈也站起身来。 “犀川老师吗?您好。”这位女士绕到床前向犀川行礼。 “我是西之园捷辅的妻子,我丈夫一直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您太客气了。”犀川把手提包放在地上说, “照顾的话,我只有在小学的时候负责照顾过小白兔啊。” 西之园夫人听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犀川微笑。 “老师,土特产呢?”萌绘撒娇地间。 “对不起,我忘了。”犀川耸耸肩,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买什么土特产。 “气色看来不错嘛。” “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点儿东西。”西之园夫人拿起皮包说,“犀川老师,您坐。” “婶婶,我要喝可乐!”萌绘急忙说。 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竟有些慌张地走出了病房。 小小的病房里光线有些暗淡,除了病床外,只有一张塑料长椅、一把圆椅、小桌,还有一台旁边没有投币孔生错时代的红声,古董电视机。萌绘穿着睡衣,床上叠了两个白色的大枕头,像是维多利亚女王般靠在上面,苍白的脸上没有化妆。 “气色很好啊。”犀川坐在塑料长椅上。 “你刚才说过了。”萌绘微笑着。 “没事儿就好。” “对啊,大家都很紧张。”萌绘拨着头发。 “其实,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萌绘盯着犀川看。 “诹访野呢?” “刚才回去了。” “哦。” “老师,你辛苦了……”萌绘有点担心地说。 “啊,是有点儿累。”犀川脸上再次浮现了微笑。 “怎么了?”萌绘问道。 “没,没事儿……” “老师,”萌绘撑起上半身。 “上次我捡到的烟蒂,果然是香山真理茂的。” “是吗?”犀川看着天花板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萌绘自信满满地说, “如果那天真理茂没有出车祸就会变成嫌疑犯了,大家就会怀疑是她开车带走了自己的父亲。从她把车停在那块空地到开往音羽桥,时间足够了。” “等等,我不太懂……假设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也就表示设下圈套的人清楚地知道真理茂当天回家的时间喽?” “没错。”萌绘用力地点点头。 “换句话说,可能是香山多可志或香山绫绪,他们知道真理茂到家的时间,然后设计陷害她。还把真理茂以前回家时留下的烟蒂丢在了空地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但没想到却发生了意外,真理茂竟然出了车祸。” “然后呢?” “真理茂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内出现,就必须改变计划,所以被害人还不能死。” “西之园……你认为香山多可志是凶手?” “嗯。”萌绘的眼睛弯成弧线,呵呵地笑着说, “五点钟的的时候,香山多可志去见他父亲香山林水时,同时杀了他。接着立刻带着死者前往河滩。当然他没有乘坐出租车,所以车可能是租来的,由多可志自己驾驶。他把尸体留在河滩后立刻返回香山家,假装在主主屋二楼工作,本来原计划是真理茂会经过河滩附近的音羽桥。” “租来的车呢?” “等等……”萌绘举起手打断了犀川的问题。 ‘“老师,有崎问题请等一下再问。后来……对了,迟迟不见真理茂回来,他感到非常焦急,便决定改变计划。首先,七点钟以前,他偷偷从玄关绕到中庭的仓库,接着在门外放了一块楔子,门就打不开了。” “啊,原来如此。”犀川微笑着回应说。 “之后,多可志再次回到主屋,故意叫吉村去请他父亲过来,然后过了一会儿自己再过去仓库一次。这么做是要制造香山林水还活着的假象,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六点钟的时候就已经到过仓库了。” “我记得多可志知道这件事。” “不,香山多可志是在七点钟的时候才得知儿子佑介去过仓库一事的。这时如果再跑去仓库动手的话就已经太迟了,这么完美的嫁祸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这次的案子留下了许多的疑点,让我们在迷宫里绕了一大圈儿。” “这不像你啊,太文学了。” “因为我之前做过练习。” “嗯。那香山多可志结果结果怎么样呢?” “香山多可志感到非常慌张,虽然他没有料想到真理茂会发生车祸,车祸现场却恰恰在拋尸的附近,这样尸体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探视完真理茂后,他先是回家藏好了租来的车,并把仓库门上的楔子取下,处理完后他就佯装报警,让警方误以为被害人是在他前往医院探望真理茂时被杀。或许他还断定警方不会相信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孩儿的供词,但就算没有佑介的供词,警方也会判定被害人八点钟前一直待在仓库里这个事实的。” “那佑介手上沾到的血又该怎么解释?” “多可志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她的妻子绫绪记得很清楚。他见自己行迹败露,所以需要临时改变计划,才造成事情越来越复杂。” “嗯。”犀川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 “怎么样?你不认为这是个很完美的推理吗?” “说到最初的计划,为什么凭一个烟蒂就能断定凶手是真理茂呢?这样伪装并不容易被发现啊,未免有点儿不太保险吧?” “真理茂第一次开车回家,”似乎早就料到犀川的疑问,萌绘立继续说, “因为那个时间后门已经关了,而且只有正门才有对讲机,她也许会像我第一次去香山家的情形一样,把车停在正门的玄关前,而且她不会想把新车停在满是泥泞的空地上,更何况当天还下着雪。香山多可志预测到她会把车停在正门,烟蒂如果出现在后门,不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吗?假设真理茂六点多到家,她也可能去仓库里看她的父亲。结果她发现仓库里没有人,仔细一看地上还有血迹,然后警方赶到,同时发现河滩上的被害人。警方发现只有真理茂有车,还在后门的地上找到了烟蒂……你看,原本就这么简单。” “的确清晰了很多。”犀川温柔地说,这种温柔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涌现出来的。 2 “老师,有什么感觉矛盾地方吗?”萌绘开心地地问犀川。 “嗯,好像没有。”犀川笑着摇了摇头。 “太好了!”萌绘眼神里闪烁着因被老师认同而兴奋的光彩。气色变好了,甚至还感觉自己今天可以下床试着走走了。犀川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他站起来走到床边,默默地吻了萌绘。 萌绘睁大了眼睛。“呃……怎么回事儿?因为我赢了吗?这是奖励?” “算是吧。”犀川点了点头又再次贴近了萌绘的脸。 “老师你等等,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 门开了。 “哎呀!啊,对、对不起!”西之园夫人不好意思地说, “对了,我忘了买可乐了,我再出去一下……” “婶婶,”萌绘叫住了西之园夫人。 “可乐在袋子里。”夫人手中的白色塑料袋,露出了罐装可乐的形状。 “啊,对哦……”夫人不自然地笑了笑。“对对,已经买了嘛……嗯,买好了。” 犀川没出声,坐回到椅子上。 “那个人怎么这么慢啊!”西之园夫人看了看手表。 “怎么还没来……” 犀川也看了看手表,八点半。夫人站在病房的一角倒着可乐,递给犀川和萌绘,自己则坐在离病床最远的椅子上,神情有点儿紧张。 “婶婶。”萌绘喝了一口可乐。 “什么事儿?” “我正在和犀川老师聊那件事,香山林水……您知道吧?” “你们在说那个呀,一定很难懂吧?你们继续吧,我……你们别在意我。” “抱歉,”犀川微笑地说, “这事好像不太适合在这里讲。” “不会不会,你们慢慢聊。” 老师,怎样才能证明我刚才的假设呢?“萌绘看着犀川又恢复了先前认真的表情。 “门上敲打楔子时所留下的痕迹。”犀川立刻说, “出租车记录……还有动机吧。” “动机……”萌绘说, “我认为是财产,香山林水死后,房子的继承权归香山多可志所有,而且他应该也打算把它卖了,如果妹妹真理茂反对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要把罪行嫁祸给妹妹?” “没错。” “真够狠的。” “嗯。” “不过,香山林水还有妻子吧?” “她会顺从儿子意见的,卖掉房子……” “就算如此,这个赌注的风险也未免太高了吧。”犀川嘀咕着。 “可以确定这计划的想法来自五十年前香山风采自杀一事,所以才会拿出陶壶和箱子。” “那他干脆布局成自杀不是更好吗?” “我也这么想……他可能临时接到真理茂要回家的消息,情急之下改变了计划。依照这种推论,真理茂就变成了整个计划的最大障碍,因此她也就变成了最合适被嫁祸的对象。” “还算有道理。”犀川点了点头。 “我干脆去当刑警好了。”萌绘有点儿兴奋地说。 “刑警……警察?”西之园夫人插了句话。 “只是个玩笑。”犀川替萌绘回答道, “她是工学部的,况且今年就要参加研究生考试了吧?”犀川看着萌绘。 “嗯,没错。”萌绘笑起来的时候还露出了酒窝毒。 “要用功好好念书了。” “没问题,西之园的话一定会考上的。”犀川对夫人说。 “是啊,还请老师多多帮忙。”夫人对犀川点头致意。 多帮忙,其实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吧,犀川原本想就这样开个玩笑,但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事。事实上,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时,西之园捷辅敲门走了进来。 “晚上好。”犀川起身问候萌绘的叔叔。 “是犀川老师啊,晚上好。”西之园捷辅瞥了妻子一眼,再看看犀川。 “叔叔,叔叔。”萌绘叫西之园捷辅,并把杯子放在床边桌子上,像个小孩子似的摇晃着身体。 “感觉怎么样?”他脱下外套对着侄女微笑,夫人立刻接过了外套。 “那件事解开了哦。”萌绘说着说着嘴角上扬。 “叔叔,是我想出来的哦,我刚才和犀川老师讨论过了,老师也认同了我的说法。” “你怎么知道我认同。”萌绘说明香山多可志行凶的顺序,犀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绘声绘色动的表情,真的是非常耀眼的表情。 “事情详细的经过我还不清楚,你的推测也没有证据。”西之园捷辅本部长说, “总之我会告诉三浦和鹈饲的,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门上有固定过木楔的痕迹就好了。” “一定会找得到的。”萌绘点点头。 “还有租车记录也是有力的证据。” 这时,又有人敲门了,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皮革的女人,她是县知事夫人佐佐木睦子。 “萌绘!你没事吧?”佐佐木睦子小跑到床边。 “害得我紧张死了,真是吓死我了,我刚刚办完事,就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确定没事儿吗?” “让您操心了。”萌绘握住姑姑的手回答道。 “拜托你不要再乱来了。”佐佐木大声地说, “太好了,真的没事儿了吗?” “思,轻微贫血。”萌绘微笑着说。 “轻微?”佐佐木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家好像是家族性贫血吧?”萌绘说。 “嗯,说的也是。”佐佐木夫人总算露出了微笑,她回过头看着犀川。 “哟,犀川老师!晚上好。” “打扰了。” “真是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没有没有。说到忙,这个病房里您是第三位。”犀川耸耸肩。 “呵呵,那就好。”佐佐木睦子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萌绘说,“你一定是忙过头了,还是因为压力?” “我以后会注意的。”萌绘说。 “我就说让这孩子一个人住绝对会出问题的,我不能再忍了,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佐佐木木睦子看着西之园捷辅。 “我要把萌绘带回去。” “这样不太好吧?”西之园捷辅一脸苦相地瞪着妹妹。 “在病房里不要说这个。”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佐佐木夫人扬起下巴说, “哎呀,晚上好啊,妙子……你也存啊。” 佐佐木睦子发现西之园夫人也在,故意打了声招呼,夫人无奈,也只好生硬地回了声“晚上好”。 “各位,不好意思,我去走廊抽烟。”犀川握着门把手说。 “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佐佐木睦子再次提提高了音量。 “你怎么总是……”西之园捷辅的声音也渐渐渐地大了起来。 “啊,老师!”萌绘想叫住犀川,但他已经走了出去。 护理站有位年轻的护士,犀川上前询问有没有吸烟室,护士只淡淡地回答“只有一楼大厅可以”。犀川顿时感到有些困窘,他道了声谢后乘电梯来到了一楼。医院果然不重视吸烟室,放在这儿的椅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头上的日光灯也忽明忽暗。如果没有人的话,这里还是没有灯比较好,总之先抽烟再说吧。犀川连续抽了两根,如果只抽一根,未免有些对不起这间可怜的吸烟室。电梯发出像微波炉“嘀”的一声,西之园捷辅和佐佐木睦子走了出出来,两个人没有说话,犀川熄了香站起身来。 “要回去了吗?”犀川对他们说。 “啊,老师……你在这儿啊。”西之园捷辅微微点点头,佐佐木睦子则紧绷着一张脸。 “出什么事了吗?”犀川问。 “被萌绘骂了一顿。”西之园捷辅有气无力地说,“她丢枕头叫们出去……” “都是哥哥的错。”佐佐木睦子立刻说。 “我说你啊,”西之园捷辅本来想沉默以对,但还是选择了离开。“真丢人啊!老师,我先告辞了。” “对了,”佐佐木睦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突然面带微笑。 “我和犀川老师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重要?” “反正和哥哥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好了好了,你快点儿走吧。”西之园捷辅被妹妹推推搡搡地离开了医院。佐佐木夫人笑容满面地走回来,坐在犀川的对面的椅子上,拿出皮包里的香烟点上了一根。 “只要那孩子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佐佐木夫人边抽烟边说, “我好像有点儿……其实是很情绪化吧。抱歉抱歉,让你看到这种不和谐的场面,嗯,难怪那孩子会生气,我们兄妹感情是不是让人感觉很不好啊?哎,大哥过世后,我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没吓着你吧?” “不会。”犀川摇摇头。“我只是想出来抽根烟罢了。” 今天佐佐木睦子的样子和上次一月初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一头波浪型卷发和银边细框眼镜看上去很符合她充满理性的眉眼。裙子短,很年轻的打扮,脸和萌绘长得不太像,但是翘着脚、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的动作,和萌绘还真是如出一辙。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夫人没有作声,犀川只好先问了。 “我在等你的回答。”她吐着烟说。 “回答?”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犀川愣了一下反问道, “抱歉,我今天有点儿……不,是很不舒服。请问您要跟我说的是?” “我要问你和萌绘的婚事。”佐佐木睦子慢条斯理地说。犀川想,她是位无论何时都能正确无误地一语道破的女人。 “啊!”犀川把身子摆正坐好。 “我会跟她结婚。” “什么时候?”佐佐木睦子掸了掸烟灰,但是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任何时候都可以,就算是现在也可以。”犀川回答道。 佐佐木睦子优雅地叼着香烟,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微笑。这般景象,简直就像是一部长镜头的电。比起野心勃勃的男人,如此自信的女人更能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同意了。”佐佐木睦子说。犀川看得入迷,她抽着烟继续说,“其实我是否同意没有意义,其他人也一样。结婚这件事无论是言语或是承诺,都没有现实意义。不过,现在你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有意义了。” “这样很好。”犀川点头。 “我很在意啊,犀川老师,请你马上结婚。那孩子虽然还只是个学生,但没关系的。不知你现在是不是方便?” “嗯……”犀川点点头露出了微笑。 “你的意思是,不方便?” “不,是别的事。” “我就知道。”她点点头,熄灭了烟,拨弄了一下头发站起来。 “萌绘就拜托给你了,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年纪也……很相近。”她停顿了一下微笑着。 “嗯,我好像说过头了。” “佐佐木小姐,您的年纪比我大吧?” “哎呀,好眼力!”她拍拍犀川的肩膀把脸凑过去。“你可以当政治家了。” “我?还是您呢?” “都是。”佐佐木睦子自信地走了,没有回头,这就是她的自尊吧。只有人才会有的,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幻想。犀川走上黑暗的楼梯,回到了萌绘的病房。 西之园夫人还在房里,犀川提起行李。 “老师。”萌绘意味深长地看着犀川。 “我回去了。”犀川温柔地说, “明天再过来看你。” “老师,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思?”犀川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西之园夫人。 “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萌绘说。 “没有啊……”犀川笑着说。 3 第二天早上,犀川寄了一封请假函给国枝桃子助教。此时刚好在新学期开学前,还没开始上课。他先去市役所拿了结婚申请书,把申请书放在副驾驶席上,犀川开着思域沿着快速车道往东走,下猿投交流道后进入了县道。 路上没什么车,大约开了一个小时就看见了音羽桥,犀川把车开进了右手边的休息站。走到车外,空气清新,令人全身舒畅。彷这里瞬间就能感觉到季节的变化,深绿色的群山伫立,附近可以听见鸟叫声。 店里有位不太爱招呼客人的服务生,但犀川也不太在意。他坐在靠窗的塑料椅上,边抽着烟边远眺钢骨结构的音羽桥。从事件的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犀川看着连秒针也准确无误的手表,十一点五分二十秒。他点了咖哩饭和热咖啡,县道上偶尔驶过的大型车辆,大概是因为下坡的缘故,每辆车都开得很快。 拿着结账找回来的零钱,犀川走到外面的贩卖机钱买了包香烟后就上了车。县道左转就是音羽桥,过了桥来到T字路,他左转把车停在了路旁。 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得到三个月前香山真理茂车祸的现场,车跌落的地方就在桥的另外一侧,不过那附近因为长出了杂草,翻落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再过几个月就应该看不出来了吧。 通往河滩的小路异常陡峭,走在遍布沙砾和岩石的河滩上,犀川捡起一个空的饮料罐当成烟缸。掉在这里的垃圾很多,玻璃、各种金属、陶瓷碎片、橡胶、塑料、聚苯乙烯等各种材料,简直可以在这里进行材料工学的校外教学了。 有块岩石上留有烧焦的痕迹,这里可能是香山真理茂的车烧毁的现场,但类似的痕迹到处可见,一定是不爱护环境的人烤肉留下的痕迹。朝刚才下来的小路看上去,河滩与地面至少有二十米的落差。他点着了第二根烟,心想应该没什么要看的了,抽着烟回到路面,把空罐扔进了路边金属网围成的垃圾桶里。 犀川开着车转了个弯,朝T字路的右边,也就是香山家的方向驶去。他的目标不是历史古迹,而是靠近香山家后门的仓库。其实,十年前犀川就曾造访过这附近的村落。他对村落和街道比较感兴但并没有去过香雪楼。关于这栋建筑,犀川看过照片,也在杂志上看过三篇相关的文章,他也知道隔壁的专题研究室有个叫日比野的学生去年提出了和香雪楼有关的论文,因为犀川就是当时论文审查委员之一。 他把车停在正门玄关前,石墙间有人造的流水。沿着水泥墙走了一会儿,来到气派的正门,他按下对讲机。 “来了。”听见一位女性的声音。 “我是N大学的犀川,很抱歉突然造访,不知道方不方便打扰一下。” “啊,犀川老师,好的好的。”没过多久,一位穿着和服的女人走了出来,请犀川进去,他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延伸到玄关的石板路非常宽阔,材质也不错,看起来应该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最近,西之园小姐一直都没有来过。”香山绫绪边走边说, “真理茂总算出院了,能不能麻烦您转告西之园小姐,真理茂很想见她。” “好,我会告诉她的。”说着,犀川脱了鞋。犀川被带到位于主屋南侧的房间,面对庭院的是一间新的卧室,卧室中央放了一张看似用厚木做成的方桌,很是气派。周围则是六张坐垫。 “您好,我是香山。”香山多可志站起来伸出手示好。 “我是N大的犀川。” “请坐。” 犀川坐在坐垫上拿出名片。卧室里明亮且安静,即使窗户紧闭依然可以听见黄莺的叫声。 “突然造访真的很抱歉。”犀川再次低头致歉。 “我是西之园萌绘的指导教授,她给您带来了许多麻烦,在此向您致歉。” “没有没有,是我们对西之园小姐失礼了。”香山绫绪跪着关上拉门。 “有一段时间,媒体对于我父亲的事穷追猛打。”多可志的口气有些严肃。 “西之园小姐刚好在这之后来此造访,结果被我们请回去了。” “她不会放在心上的。”犀川微笑着说, “结果,西之园最近为了想解决这件事,成天脑筋转个不停,累坏了身体,现正在医院休养。” “哎呀!”绫绪用手蒙住嘴,多可志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没关系,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犀川说, “今天我是替她过来的。” “所以,不是要来看香雪楼的?”多可志点上了一根烟说。果然然如萌绘所说,他抽的是七星。他看起来比犀川年长几岁。 “是的,我想过来看看陶壶和箱子,还有庭院里的仓库,可以吗?” “当然,想看几次都没问题。”多可志表情认真地说, “我甚至怀疑连警察都快要放弃侦办父亲的事了。好像没有任何进展……”多可志对妻子使了个眼色,绫绪点点头离开了卧室。 “请问可以抽烟吗?”犀川间道。 “啊,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多可志把魍烟缸移到了桌子中央。“请。” “真理茂小姐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犀川从口袋掏出香烟并点上。 “对,两个星期前回来的,托你们的福,终于出院了。目前在这里工作。她自己是很想尽早回东京去,但石膏才拿下来不久,还要恢复一段时间。” “真理茂小姐抽烟吗?” “思?”多可志有点儿惊讶地问, “应该不抽,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没有。”犀川微笑着说, “是我误会了,真理茂小姐常回家吗?除了这次,以前都什么时候回来?” “她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去年也是这样,最近她好像很忙的样子。” “你们去东京看过她吗?” “没有。”多可志摇摇头。 “我没去过东京。说来惭愧,我被这块土地彻底束缚住了,所以很羡慕我的妹妹。” 绫结带着吉村老人走了进来。她端着茶,吉村则双手提着两个方巾包裹。绫绪端茶给犀川和丈夫时,犀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村老人手上的包袱。绫绪和吉村点头致意后就离开了。 “这就是‘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犀川边伸手去拿茶杯边说。 “没错。”多可志拿起茶杯说, “实在是麻烦的东西,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什么时候传下来的?” “我不知道,至少我爷爷那辈就已经有了,但之前就完全没有记载了。反正很难想象这些东西有什么价值,又不是名人名作,唯一的特点大概是粗糙感……宛如小孩子捏出来的造型。”放下茶杯,香山多可志解开两块方巾,从梧桐木制盒子里拿出陶壶和箱子。犀川接过天地之瓢,他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应该就是钥匙吧。他面朝光线较好的一方将陶壶慢慢地倒过来,可以看见金属制钥匙的一部分。陶壶里的钥匙很大,如果用力晃动,钥匙可能会把陶壶撞破。 “犀川老师,您觉得如何?”多可志兴趣盎然地间道。 “冷静且透彻。” “冷静且透彻?” “至少并不粗糙。”犀川说着抬起头,多可志看着犀川皱起眉来。 “我本来想把陶壶敲碎的,因为父亲没说不可以。” “敲碎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犀川双手把陶壶奉还。 无我之匣只是个沉重、单手抬不动的小箱子,盖子上三颗像是按钮的装饰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犀川摸着深灰色半球体的金属。 “三颗里只有一颗能拿起来。”多可志探出身子指给犀川看。“就是左下方那颗。” 表面光滑有点儿难拿,但如多可志所说,这颗按钮真的可以取下来。半球体的下半部分外型像香菇的根,可以放回洞里。取下按钮的盖子表面,也有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洞。 “其他的两颗好像就拿不下来了。”犀川试过后说。 “可能只有这颗拿得下来吧。”多可志说, “盖子上的小洞是凿穿的,但看不到箱子里面,里面似乎没有东西,说不定一打开就会发现什么也没有。” “如果把微型探测仪放进去,就看得见了。” “从这么小的洞里?” “嗯,类似胃镜的仪器。” “原来如此,有机会一定要试试看。” “用X光就可以知道陶壶里钥匙的形状了对吧?” “是的。” “没有尝试过复制一把钥匙吗?” “试过了。”多可志摇摇头。 “很久以前父亲就试过了,但还是打不开箱子,可能钥匙没有配好。”犀川把那颗金属半球体放回箱子上,开始喝茶。 “犀川老师,就我个人的理解,这两样东西也许只是代表着某种哲学意味。” “您的意思是箱子本来就打不开吗?” “嗯,陶壶里或许真是打开箱子的钥匙,但钥匙早在陶壶制作前就已经放在里面了。我认为是要人们不要太有好奇心,就算打破了壶,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到最后只会发现箱子里空无一物,但打破的陶壶再也无法恢复原样,就是这种象征意义吧。” “那,是让我们要打破?还是让我们不要打破呢?”犀川问。 “哈哈,老师您真爱说笑。”多可志笑着说, “我没想过。犀川老师会选择哪个?” “我不喜欢用‘让’这个字眼儿……”犀川耸耸肩说,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应该是前者。多数人遇到风险会裹足不前。所以如果要给人建议,就是打破陶壶,我大概也会选择把它打破。” “即使明白陶壶无法恢复原状?即使箱子里什么也没有?” “是的。”犀川点点头。 “这样能得到什么?不是只会失去陶壶而已吗?” “换个角度来说,破掉的陶壶本身就是种获得。” “原来如此,是舍得的意思吗?”多可志有所领悟似的频频点头。“我一直以为您说的后者的启示很普遍。” “是很普遍啊,就像是赫尔曼.黑塞的晚年。” 4 香山绫绪领着犀川来到了卧室外的长廊。香山真理茂去了医院一趟,就快回来了,这段时间犀川决走去香雪楼看看。 “犀川老师,您专门研究类似这样的古建筑吗?”穿着和服的绫绪走在围绕在中庭的走廊上说。 “不是。”犀川微微摇了摇头说, “我不讨厌但也不是很了解,我对建筑没什么兴趣。” “可是,您是建筑系的圭老师吧?” “嗯,我的兴趣是……”犀川快速地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词里,选择出几个易懂的。 “建造者和他们的心态与社会之间的机制。” “机制?” “也就是为什么这样做的动机和背景。” “哦,”绫绪侧着头问, “那么,您在香雪楼的时候,也会那样思考吗?” “是的。” 这里就是香雪楼,它存在中庭的另一侧,发出吱吱声的走廊有着现代技术无法超越的细致感,仿佛可以人走在上面所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也是刻意设计出来的。 绫绪拉开门,犀川静静地看着。 “有什么想法吗?”绫绪回头看着犀川。 “您是关东人吧?”犀川问。 “是的。”绫绪微笑着说, “我问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之前的机制,建造这栋房子的……” “历史性的建筑物,并非是为了人的生存必然而建造,所以都是种浪费。” “奢侈的意思?” “不,所谓奢侈更接近人的生存……”犀川说, “为了圭某种义,奢侈有其存在的必要,炫耀权力的奢侈、证明自己的奢侈。但我所说的是扣除奢侈后的产物,而这些就是浪费。人类的历史像是地层,经年累月越来越厚。这些历史并非偶然,而是有意图地也变成没有作用、被故意设计成华而不实的一种普遍性。” “请问这是赞美还是否定呢?” “会是哪一个呢?”犀川微笑着说, “华而不实的东西无法褒贬,所以才会一直留存至今。” “刚嫁过来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要卖了这香雪楼,之后住在大都市的公寓里。连做梦都是这种想法,但现在……” “无法放手了,是吗?” “思,如果可以的话。”绫绪微笑着说, “我丈夫是不会明白的。您看这走廊,我每天都会用抹布擦拭一遍,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和香雪楼密不可分了……但无奈的是,我也明白不得不放手。” “真是意味深长啊。”犀川点点头。 “您说什么?” “用抹布擦地啊。” “哎呀。”绫绪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是真的,这就是我说的机械论。到最后,人类的生命也会慢慢地融入这种华而不实的事物之中。” 5 绫绪因为要去准备午餐先行回到了主屋。犀川绕回玄关穿上鞋,穿过主屋的西侧来到了后院。站在仓库前,门上装着一把全新的锁。为了抽烟犀川只好走出后门,来到萌绘发现烟蒂的空地。 犀川边抽烟边思索着,至少萌绘昨晚在病房里提到的假设,有一部分是无法成立的,也就是香山多可志想把罪行嫁祸给妹妹真理茂一事。或许多可志隐瞒了真理茂抽烟的事实,但萌绘的假设仍是不堪一击,犀川实在很难相信会用烟蒂当成嫁祸的手段,就连警方都没有注意到,这种陷阱实在是过于侥幸了。还有一点就是昨晚看着她开心的笑脸说不出来的事,她的推论并没有说明狗在仓库里叫的理由,没有人的仓库里,就算鲜血四溅狗也不见得会叫。 这时,有一辆车出现在狭窄的车道拐弯处,慢慢驶来,司机是位女士。车开到犀川站着的空地上,停下来,犀川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是香山真理茂小姐吗?”犀川问刚刚开车门的小姐。 我是……“真理茂用厌恶的表情抬头看着犀川。 “我是N大学的犀川,西之园的指导教授,今天来府上打扰了。” “啊……那你是仪同世津子的?” “是的。”犀川点点头。 “哇!太棒了!”真理茂兴奋地叫出声来, “犀川老师,抱歉,你的手可以借我用一下吗?”她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犀川把真理茂扶下车并帮她拿出后座的拐杖。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记者之类的什么人,就是那种八卦杂志的记者。”接过拐杖,真理茂兴致勃勃地说, “我真的是太幸运了,我从仪同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老师的事哦。啊,太感动了!等一下可以帮我签名吗?” “我的签名是楷书哦。”犀川开玩笑地说, “伤势还好吗?” “思,就像您看到的这样。”真理茂关上车门。 “其实可以不用拐杖了,只是单脚无法承受全身的重量,最近我每天都到医院做康复治疗,真的很疼。” “车是借来的吗?” “嗯,驾照被吊销三个月,上个礼拜底才拿回来的,一直到昨天我都只能坐出租车。对了,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呢?您们一起来的吗?” “没有,今天是我一个人来的,我想她最近应该还会再来的。”犀川点了根烟并把烟盒递给了真理茂。“抽烟吗?” “谢谢。”真理茂拿出一根,犀川帮她点上。 “其实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抽烟的。”真理茂晃动着手里的香烟说,“好笑吧?像小孩子一样。所以这段时间我都没抽,可是不抽烟,我又画不出东西来。” “这样不好。”犀川说。 “对,所以要早点儿回东京。” “我是说瞒着家人不好。” “啊……嗯,说的也是。” “要不要我来帮你跟你哥哥说?” 真理茂笑着说: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说吧。” “你和西之园描述的有点出入。”犀川直率地说。 “嗯?我吗?” “至少我认为你看起来更成熟一些。” “嗯,是我变了吧。”真理茂开心地说, “总觉得因为上次的车祸改变了自己,我也受到西之园小姐很大的影响,她真的很有魅力对吧?我想变得像她一样。老师,您结婚了吗?” 犀川仍旧面无表情地说: “还没有。” “还没出现决定性的那一位吧?真可惜。”真理茂坦白说。 “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犀川走着,真理茂跟在他身后。 “香山小姐,”犀川踏入后门说, “如果那天没有发生车祸,你会把车停在哪里?” “当然是这里了。”真理茂指着后门外的角菠- “只能停这里。” “那正门的玄关呢?” “啊,那边停着的白色思域是犀川老师的车吗?那边可是禁止停的哦。” “我会记住的。”犀川耸耸肩,走到仓库前,真理茂把拐杖靠在墙边,小心地踏上石阶,打开门外的锁。 “老师,您进来过吧?”真理茂边开门边说, “这里是案发现场。” “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吗?”犀川问。 “思,我在这儿慢慢地开始恢复工作,其实也只是用铅笔描描轮廓……右手到现在还没有力气,目前根本无法拿笔。”真理茂打开仓大门,看她开门用的力气,显得门好像很重,犀川赶忙跑上石阶帮忙,总算打开了沉甸甸的大门。 “真不敢榍信!” “嗯?” “还真能在这里工作啊,而且还是你独自一人。” “嗯,老师也会在意这种事吗?” “完全不会。”他摇摇头蹲下仔细观察门框,他检查是否留有萌绘所推论的,凶手在门上敲入楔子的痕迹,真理茂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犀川的举动。过了一会儿犀川放弃了,站起身来。 “您在做什么?”真理茂脱了鞋走进仓库问道。 “一些比较专业性的观察,这座仓库还很新,我以为它很老旧呢。”犀川走进仓库绕了一圈儿,和外部给人的印象不同,内部装修十分新颖,虽然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等都铺上了木板,但显然是采用了合成材料,好像是刻意要表现出的古朴感。 “真令人惊讶,这些……”犀川喃喃地说, “重新装修不到五年,不对,甚至更近对吧?奢侈的兴趣。” “果然是专家。”真理茂说, “父亲去年重新装修过这里,屋外原封不动,屋内则完全改建,可能是为了二楼的储藏室吧。” “是因为湿气的关系吧?”犀川说,他从屋内观察到门口。 “果然,门框上铺着一层防水材料,做工很精细。” “还有中央空调。”真理茂解释道,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要在仓库里工作的,因为汶里最舒服啊,就连花粉也不会飞进来。通风口装有过滤器,灰尘只占了空气的百分之一以下,也许是因为父亲用的是比较慢干的颜料,他会直接在地上摊开画纸工作。” “可是还有电暖炉。”犀川指着,他听过萌绘提起起过这样的电器。 “嗯,室内的温度是为了画画而设定的,用暖炉的话就是为了人了。而且这台暖炉还可以用来煮水泡茶。”电暖炉属于红外线机型,但外型设计成石油暖炉常见的圆桶状,相当具有古朴风,炉上果然还是摆着现代的金色药罐。 “这样的环境最适合工作,再来点儿音乐就更完美了,我打算买一套音响。” 真理茂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的椅子上。 “这张桌子呢?”犀川间。 “啊,是我拿进来的。”真理茂回答说, “这张桌子我从小用到大,现在把它搬进仓库作为我的工作台,总不能像父亲一样趴在地上画画吧。” “这里是禁烟的吧?”犀川看着天花板说。 “对,父亲不抽烟。这里不能抽烟哦,不然楼上收藏的作品会沾上烟渍的。请老师忍耐一下吧。” “其实我并不想抽……”犀川扬起嘴角。 “能来到这儿真好,完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西之园没注意到室内居然这么新,装修得这么好,地板还被处理过。” “处理过?” “嗯,这是一种让建筑物看起来老旧的技术。”犀川;漳 “外行不出来,会以为这是间好几十年的建筑物。” “我父亲这个人很讲究的。”真理茂点点头。 “当初看到的时候我也没注意,不过总觉得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才跑去问他的。” “你进来过很多次吗?” “没有,这里女人止步。”真理茂说, “但从小父亲就从没有阻止过我,予以我觉得这个规定只是父亲开的玩笑。请不要告诉绫绪,我怕她会介意。” 犀川跪下来看着地板,看似老旧的地板上涂了一层防水树脂,因此砒不会留下血迹。虽然隙缝清晰可见,但底层接缝处也有防水涂料,连这种小地方都做了防水处理,就连小飞虫也跑不进仓库里吧,为了妥善保存古物,这还真是必要的处理。 “犀川老师看过陶壶吗?”真理茂问道。她坐在椅子上把一条腿伸直,看来还不太能弯曲的样子。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犀川看着地下说,“刚才多可志先生让我看过了。” “老师能解开这个谜题吗?仪同她跟我说,如果是您的话说不定就可以。” “可以。” “哇!”真理茂故意压低了声音地叫着, “真的吗?” 犀川还是看着地面,他跪着以手触摸地板,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真理茂,微笑着说: “现在我还不清楚,但应该解得开。” “好厉害!真有自信。”真理茂拍着手说。 “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预测。” “一样的一样的。” 犀川和真理茂沿着中庭走,与香雪楼反方向的小小中庭围着一圈竹编的栅栏。 “狗在哪里?”犀川突然转换了话题。 “凯利!”真理茂一喊,栅栏边缘下窜出来一只小狗对着犀川不停地叫。 “安静!”真理茂用严厉的口吻说完,小狗垂下了耳朵坐好,摇着短尾巴,两个人走进栅栏。犀川蹲下摸摸凯利的背,凯利则伸出前脚向他示好。 “凯利常常会叫吗?”犀川抬头看着真理茂。 可能会对陌生人叫吧,不过对于这个品种的狗来说,它算比较稳重的了,猎狐犬几乎都是攻击性很强的吧?因为是猎犬的关系,听说为了避开狐狸的攻击,身上才会有三种毛色。“ “西之园养的狗身上也有三种毛色。” “猎犬吗?” 环是。“犀川不知道狗的种类。 “苏格兰犬的小型品种。” “喜乐蒂吧,那是牧羊犬,也会叫的,该不会是混血丝毛犬吧。” “好像很温驯。”犀川说着,突然一旁的窗户打开了,站着一位穿着高雅白色和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那位是?”他看着真理茂问道。 “妈,这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 原来是香山林水的妻子——香山富美,看起来是位白发苍苍有些冷漠的老妇人。 .。中午好,打扰了!“犀川站起身点头致意。 “我来参观的。” “这样啊,”香山夫人还是同样表情。 一你喜欢狗?“ “是的,比较喜欢。”犀川微笑着说, “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请慢慢看吧。”说着香山夫人关上了窗户,犀川的玩笑失败了。 “抱歉,犀川老师,”真理茂小声地说, “我母亲就是这样,您可以了解我为什么会离开家了吧?” “不,才这么短的时间,我几乎无法了解。”犀川耸耸肩。 “应该多花点儿时间相处。” “我觉得绫绪真的做得很好。”真理茂边走边说, “能够嫁到这种家庭……换作是我,肯定无法忍受。” “你可以的。”犀川仍旧面无表情。 真理茂侧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犀川。 “不不……”他有些慌张地微笑着说, “ 一所谓忍耐,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只是一种现象。” 我不太明白。“真理茂苦笑着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凯利已经回到自己的窝里了,那边铺着一块儿毛毯,它好像很喜欢那里。犀川看看手表,又过了一小时。 “我该告辞了。” “不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还得回那古野。”犀川来到玄关,想和多可志与绫绪道谢。真理茂也跟着过来了。 在玄关向内延伸的长廊上有个小男孩在玩,玩具机器人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缓缓前进,小男孩则趴在地上,看着机器人走路的模样。小男孩发现犀川他们走过来,赶紧改变了机器人的行进方向,眼看机器人快要从走廊上掉下去了,犀川上前一把接住。小男孩跑过去,一副骄傲的样子从犀川手中接过机器人。 “魔幻大将军吗?”犀川对他说。 “他本来可以走得更快的。”佑介说。 “嗯,他一定可以的。”犀川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 小男孩看着笑而不语的真理茂。 “不对,因为没电池了。”佑介把机器人放在地上用小手指着。“电池在这里。” “啊,是这样啊,”犀川顺着他的话说,“如果放新的电池进去,就会变快哦。” “那太浪费了。”佑介立刻说。 “对哦,太浪费了。” “好了好了,不要乱说话……”缔结从里头走出来。 “犀川老师,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抱歉,我该告辞了,真的打扰了。”犀川点头致谢。 “这样啊。” “谢谢你,真理茂小姐,改天我们再见,佑介拜拜。”犀川打开门。 “萌绘姐姐呢?”佑介说,犀川被佑介的话吓了一跳,站着没动。 “佑介,你真厉害……”他又靠近佑介。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萌绘姐姐?” “萌绘姐姐知道魔幻大将军。”佑介回答道。 犀川吹着口哨。 “太厉害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因为问萌绘姐姐才知道机器人的名字?” 佑介张着嘴抬头看犀川,绫绪和真理茂没有作声。 “嗯,真是让人感动,你是个名侦探哦。” “名侦探?”佑介模仿着犀川的发音,然后用他灵巧的小手打开魔幻大将军的电池盒。 “里面有电池哦。”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犀川,痴痴地笑着。 7 去的路上,一时之间暂时忘却的烦恼鞫再次袭上犀川的心头,好像穿上钨制的甲冑般,异常沉重。 离开香山家后,本来只要想着一直开下去就可以了,但他一动不动。犀川的思维回路,不知是电路板烧了还是没插电源,停止了运转。为什么就这样虚度了一天呢?如果有时间,不是该和她在一起吗?还是因为自己想要逃避,究竟是想从哪里逃走呢?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定,这种一点一点解决眼前问题的方法,到底是面对问题,还是想彻底远离问题呢?只要这样一一处理困扰她的迷惑就可以了吗? 但无论如何选择如何去做,都会像是畫磨损的爵士乐唱片一样忧郁,到底她在自己的生命里占据了何等的地位,就像是明明在意身那块原石却又装作不在乎。一直收在口袋里的原石,不准确、不明确却又无法直视的原石,究竟是一块儿什么样的原石呢? 犀川看着副驾驶席上的那张薄薄的纸。只是签了名、盖上印章,又能解决什么呢?解决?这不也是一种逃避吗?但却无法避免,那么不逃避的行为又是什么?他思索着。告诉她全部的事实?还是辞掉工作和她在某个地方生活?如此对她、对自己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这就是了断疇吗?如此处于半休眠状态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反正认为短促的时间再重要也于事无补,握住方向盘的时间、抽烟的时间、回忆过去的时间……想想未来,未来会像自己的影子一样逃走,影子拖得很长、很大,完全笼罩在黑暗里,未来也无限扩彭散,连自己也可能下一秒就车祸身亡,只要转一下方向蓋盘,右手稍徬微用点儿力,愿望就在瞬间实现。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有什么期待吗?这么简单的事却没有人做,犀川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剐回过神儿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那古野了,犀川朝H日赤医院驶去。他抽着烟一面控制自己的意识,即使是卑微的生存方式,也必须有所跨越,该好好整理情绪了。 自己好像一只被橡皮筋射出的纸飞机,拉紧了橡皮筋就非放手不可,但现在他没有拉紧橡皮筋的力气,他想自己只差一点儿勇气。 8 “怎么可能……”萌绘目瞪口呆地看着犀川拿出来的结婚申请书,刚才犀川在医院大厅把能写的地方都写上了,而且签了名、盖好了印章。 “姑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萌绘的表情有些僵硬,声音在发抖。 “不是这样的。”犀川认真地回答道,其实他也很紧张。“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可以立刻撕了它。” “怎么会……”萌绘哭丧着脸 “总之……”犀川点点头说, “就看你的决定了,只要你愿意,哪天结婚都可以,挑你喜欢的日子。” 萌绘双手捂着脸哭了,犀川站着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人敲门。 “量体温了。”护士一走进来,萌绘把结婚证书放在桌上用棉被盖住头,护士瞪着犀川,他只好先离开了病房。 同一天,爱知县刑警鹈饲和片桐也来到了香山家,他们一早就汽车租赁公司进行调查,锆一段落后再确认附沂的店家名单,这样下次再调查的时候就容易多了。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但真的会有期待中的有力证据出现吗?其实。鹈饲非常悲观。 “咦?犀川老师吗?”鹈饲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在玄关前和香山绫绪短暂的交谈,她告诉鹈饲犀川副教授中午前刚刚来过。 “嗯。”绫绪点点头。 “一点钟左右的时候离开的。”鹈饲看着片桐,片桐也觉得有些奇怪。 “请问犀川老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呢?”鹈饲问绫绪。 “应该为了过来看看陶壶和箱子的吧。”绫绪歪着头说, “然后我带他参观了香雪楼,他好像还跟真王理茂聊了很久。不过具体为了什么,我也……” “真理茂小姐现在在哪儿?”鹈饲立刻问。 “在仓库。”绫绪回答。 “请带我们去看一下。”鹈饲和片桐走出玄关,来到穿越庭院的小路。其实沿着主屋右手边的路也可以到达仓库的,但他们知道那里有狗。两个人一面注意不要被茂盛的枝叶划伤,一面朝后院走去。 “会不会是因为西之园小姐在住院,犀川老师才替她过来的呢?”走在后头的片桐喃喃地说, “西之园拜托老师来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鹈饲看着前面说, “他不太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也不知道犀川老师在想什么。” “前辈觉得怎么样?”片桐问道。 “什么怎么样?” “西之园小姐的假设。”这是西之园本部长直接告诉他们的,今天早上鹈饲和片桐被叫到了位于八楼的本部长办公室,他们还是第一次去那里。两个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本部长会越过三主任直接找他们呢?也许是本部长希望侄女也在进行搜查工作的事情尽可能保密吧。其实,鹈饲和片桐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无论如何,”鹈饲摆出一副前辈的口吻,略带试探地说, “只是有可能吧,就算我们在工作上有点儿愚笨,但也确实努力慢慢地将问题解决了。” “啊……这句话说得真好!” “是吗?”鹈饲有点儿得意。 穿过主屋西侧的小树林,终于来到了后院。仓库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灰色的墙壁染上了些许的黃色。仓库门口有一双女鞋,鹈饲上前敲门,等了一会儿不知是否因为门的厚实而没有听见,没有任何反应,鹈饲又敲一次门。 “要是有对讲机就好了。”鹈饲对片桐说。还是没有回应,鹈饲握住门把手拉开厚重的门,接着发出一阵像是东西脱落的声音,门开了,屋子里的灯亮着。 就在下一秒,两位刑警屏住呼吸,飞快地跑进去。有个女人倒在仓库的最里面,就在桌子旁边。椅子倒在地上,地上是鲜红的血。犹如秋天的枫叶,那么不自然却又美丽的颜色。桌上摆着陶壶和箱子。 10 在医院的吸烟室里连续抽了三根烟,犀川抱着头看着自己的鞋。 那是一双深蓝色的运动鞋,是在超市花了九百八十日元买的,快要功成身退的鞋和此时的他一样疲倦。 到现在为止,一共穿了多少双鞋?犀川很难得会去算这些。 他想的不是运动鞋的未来,而是自己的,而且想的不是几十年,而是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 自己也不敢相信,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居然还可以思考这种问题,是平常沉默的脑细胞开始活跃了吗?肩膀被拍了几下,犀川吓了一跳,抬头看,西之园就站在他的身边。 “老师。”只有嘴型没有声音。 萌绘坐在犀川旁边,换上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 “老师,我有话要跟你说。”萌绘在犀川耳边小声地说。 “什么事儿?” “随便带我去什么地方走走吧。” 坐在对面抽着烟的中年人盯着犀川,犀川却把身体坐正看看四周。护士一路小跑经过走廊,大厅挤满了病人和前来探望的人,他现在才意识到这里嘈杂的气氛。 犀川牵着萌绘的手站起来,自动门反应有些迟钝。医院外的主路上,充斥着开朗到愚蠢的噪音。犀川握住她冰冷的手走向停车场,打开副驾驶席的门扶她上车,接着立刻回到驾驶席坐好,然后插入钥匙发动引擎。时间正在流逝,犀川无视停车场的警卫,加速开了出去。傍晚的路上车水马龙,异常拥挤。斜射过来的夕阳,仿佛让周围的一切更加鲜明立体。 “西之园,系好安全带。”车停在红绿灯前,犀川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萌绘默默地系好安全带。犀川偷偷地看着她的表情,这才放心似的松懈下来,萌绘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例行检查结束了吗?”犀川问道,又看了她一眼,萌绘点点头,“没关系吗?会不会找不到?” “找不到也好。”萌绘小声地说,听她这样说,犀川安心了不少。 车仍在继续前行,犀川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是害怕她明白自己的心情吗?或者她已经知道了? “该往哪里走呢?”犀川打起精神问道。 “南。”萌绘说。 “南?”犀川微笑着说, “我们就是在往南开啊。” “好。” “该不会想去关岛吧?” “嗯,想去。”萌绘小声地说,他听成“想活着”,一度感觉自己心惊肉跳的。车又在信号灯前停了下来,车内的空气不太好,犀川有点儿担心萌绘。 “身体还好吗?” “已经没事儿了。” 老旧的思域车一路向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开了好一段时间。过了一座桥,港口就在附近,来到工业区时道路开始不真实地空旷起来。右手边是黑色的海洋,地平线上燃烧着橘红色的太阳。对岸一连串的大型工厂因为背光而失去了色彩,像是泛黄相片里令人怀念的游乐园,剩下的仅是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以及从细长烟囱喷出的宛如圣火般的火焰。 铺着沥青的笔直道路消失在了尽头,像是把地球层层包裹住的巨大胶带。仿佛从宇宙的某一空间突如其来的大货车和犀川的车擦身而过时,在大气瞬间压缩下发出惨叫,异常巨大的结构使距离感一度错乱,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只有这附近“米”的标准不同。好像现在也看得到扛着月桂树的巨人行走在地平线上。或许就这样顺着地球自转,道路倾斜,一切将坠入宇宙。 只看得到天空西沉的太阳。 看见发电厂高耸的烟囱,她说想停在这里,犀川打左转灯把车停在路边。 “就这样?” “停在这里就行了。” “然后呢?”犀川熄了火。 “到外面去抽根烟吧。”萌绘的表情有些紧张。两个人下了车,犀川脱下外套披在萌绘的肩上,走了一会儿,两个人并肩靠在护栏上。犀川点点了根烟并把烟盒递给了萌绘,萌绘摇摇头拒绝了。 “不抽吗?” “老师抽就好了。” “谢谢。” “抽了烟心情是不是会比较平静?” “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你说的话,”犀川想笑却笑不出来, “算了。” “为什么突然拿结婚申请书给我?”萌绘看着远方突然问道。 犀川吐着烟圈儿,在这个动作做了两次后回答道: “还有其他理由吗?” “没有。” “就是要我说清楚了?” “是同情吗?”萌绘不假思索地问。 犀川没办法回答,仍旧吐着烟圈儿。这时的犀川确信再多的演技也于事无补。演技?不,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动机不纯不行吗?我还没见过哪个人没有动机的。”其实也不尽然,无动机的确存在。 “如果是我死了呢?”萌绘瞪着犀川。 “你不会死的。” “老师。”萌绘做了一个深呼吸,抬起肩膀。 “嗯?” “我有个一辈子的请求。”萌绘生硬地微笑着。 “今天特别,什么要求都可以。”犀川点点头。 “请你打我吧。”说完萌绘仰起脸。 “为什么?”犀川间。 “拜托。” “为什么一定要我打你呢?” “全部都是假的。” “什么?” “生病的事。” “生病的事?” “是我拜托诹访野打电话给你的……” “电话?” “那天是愚人节……” “愚人节?”大脑一片空白。愚人节?愚人节,愚人节……犀川的大脑像是吊钟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 “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萌绘站在犀川面前低了头。“老师,我想报复你。” “报复我?” “对不起!” “报复是什么意思?” “谁叫你圣诞节的时候……” “圣诞节?” “那么过分……”萌绘笑着,眼泪却流个不停。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贫血。” “真的?” “真的。” “西之园,真的吗?” “对不起!”萌绘又低下头去。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看看老师会有什么反应。” “啊?你欺骗我?” “对。” “不是骗我的吧,不,我不信,你不要逞强了。” “真的!请相信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是诹访野他……” “如果诹访野半夜打电话给你,老师一定会深信不疑的。不关诹访野的事,是我让他这样做的。不过,诹访野也没有说谎,贫血也是血液疾病的一种……” “一切都是假的?西之园……”犀川张着嘴,香烟早就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萌绘擦去眼泪微笑着说: “明天就能出院了。” 犀川抱头看着天空。 “你会原谅我吧?”萌绘拉着犀川的手腕儿。 “为什么要这样……”犀川自言自语。 “老师,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 “对不起!” “搞什么啊!”犀川大吼。 “我已经说对不起了。” “对不起?” “嗯。” “啊……”犀川抬头大喊。 “老师?” “你怎么……那么孩子气!啊啊啊!” “老师,对不起……” “竟然做出这种事!”犀川抬着头,他慢慢地看着着萌绘的脸。“贫血也是血液疾病的一种?没有骗我?啊,够了,为什么?!” “对不起,这种事……”萌绘担心地看着犀川。 “简直不敢相信!”犀川大声地说, “不正常,你说什么愚人节?真是愚蠢至极,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会开这种玩笑?可恶、低级,我看错你了!” “老师,你打我吧。”萌绘哭着说。 “我要是真的能这么做就好了。” “拜托,我什么都愿意,请你原谅我。”萌绘双手合十。 “真的是……”他深呼吸拿出口袋里的烟,正要点燃的时候却因为手在颤抖将打火机掉在地上,犀川正要弯腰去捡时,萌绘已经先捡了起来帮犀川点烟。 “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犀川吐着烟说,“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有多生气吗?这两天来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到底把人的时间当成什么了?” “我本来昨天就打算说的,我以为你会为了我连夜从大阪赶回来,可是你没来。我等到半夜……” “因为我有工作。” “就算爱人生病了,也还是要工作吗?” “你这算是道歉吗?”犀川瞪着萌绘。 “不是,这……” “爱人?现在都这样了,还跟我说这个?” “我想你能对我说些更温柔的话,当然,你吻了我,我也很高兴,但也因此有些话没敢说,所以我想再……” “够了!” “对不起,我的恶作剧真的太……” “你能不能先不要说话。”犀川走着,萌绘慌张地跟在后面。 “可是我真的很开心!”萌绘大声地喊道, “真的,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废话!”犀川停住。 “这种事多做几次就是犯罪。” 犀川大叹了一口气说: “你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即使这么做……” “所以,我想间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师应该更惊吓才对吧。” “我很惊吓,吓死了。” “如果可以从大阪赶回来的话……” “那你一定会哈哈大笑吧?” “对。”萌绘微笑着说。 “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在反省。”犀川生气地说。 “哪有嘛。”萌绘拼命地摇头。 “我已经很用力地在反省了。” “这不符合语法。”犀川立刻说。 “你不生气了?” “这种愤怒……”犀川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我简直想为它盖一座纪念碑,每年四月的纪念日,不可原谅,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那‘约会迟到我也不会抱怨’的卡片,还有‘心情变好的卡片’每种来十张怎么样?”萌绘抬起头微笑地看着犀川说。 “我会好好考虑的。”犀川笑了出来。 “老师,还有别的要求吗?” “要求?”犀川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嗯,什么都可以。” “回去的时候你来开车。”犀川把钥匙丢出去,萌绘单手接住。 “不过,这个骗局很不错吧?” “无聊。”犀川嗤之以鼻。 “你真的后每了吗?” “后悔得不得了,严重反省中。” “最好放在瀑布下淋一下。” “老师,你想去哪儿?”拨弄了一下长发的萌绘咬着下唇。 犀川打开副驾驶的门,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北边。” “要去北极吗?” “带你去找瀑布。” 第八章 怀疑在虚无里 1 鹈饲大介坐在木津根医院大厅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动着身体,他的伪体重对椅子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倒在仓库里的香山真理茂,手腕流出了大量的鲜血,但一息尚存。鹈饲立刻帮她止了血,并叫片桐先去开车,他把真理茂抱上车赶往医院。装上警示灯,不到几分钟就到了医院,他认为这样会比救护车快得多。 香山真理茂被送进急诊室已经两个小时了,真理茂的意识还并没有恢复。刚才医生一度从急诊室里走出来,说明真理茂的情况还算稳定。香山多可志和绫绪也赶到了急救室外,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鹈饲便先行离开了。 就在真理茂倒下的旁边有把小刀,明显是自杀行为。即便是在那种地方,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但还是希望尽早询问香山真理茂本人整个事情经过。 “没有联络上犀川老师。”片桐打完电话摇着头走回来说, “他今天好像请假了,我也给西之园小姐住院的医院打了电话,总觉得怪怪的。” “出什么事儿了吗?”鹈饲态度生硬地间。 “医院说西之园小姐不在。” “那是间大医院啊!怎么……”鹈饲说,“没办法,一定要跟犀川老师谈一谈才行。” “因为老师和香山真理茂见过面?” “嗯。” 据香山绫绪的说法,她走到后院的仓库叫真理寝茂吃午饭饭的时候,真理茂说不想吃,当时真理茂的神色有些怪异。鹈饲认为一定要和中午前去过香山家,并与香山真理茂说过话的犀川见面问个清楚。 鹈饲联络了岐阜县刑警深泽,他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鹈饲完全不明白香山真理茂的自杀是否和香山林水的事件有关,等会儿深泽一到,一定会针对这件事进行讨论的。鹈饲认为还是先仔细想想,整理一下思路比较好。 “要和深泽提起西之园小姐先前的假设吗?”鹈饲喃喃自语道。因为他并不打算和片桐商量。 “不过,真不敢相信!”片桐说, “居然没有任何证据,情况也越来越无法解释清楚了。” “从汽车租赁公司的调查结果中应该可以发现些什么吧。”鹈饲说, “到时候再跟深泽说也不迟。” “自杀的原因呢?” “我也不知道。”鹈饲摇摇头。 “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自杀呢?会和事件本身有关吗?” “我说你有没有在想啊?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堆。”片桐听到鹈饲这么说,苦笑了一阵,最后选择了沉默。 “鹈饲先生,”护士在大厅另一头儿叫他。鹈饲举起手朝护士的方向走去。 “您是爱知县刑警鹈饲先生吗?有您的电话。”走进事务室里鹈饲拿起话筒, “我是鹈饲。” “我是西之园,”是西之园本部长低沉的嗓音。 “你的手机呢?” “很抱歉,我的手机放在车上了。” “我打电话到香山家,听说香山林水的女儿受伤了。” “这件事就这样了,由你负责。”本部长停顿了一下。 “萌绘在你删L吗?” “啊?”鹈饲反问道, “小姐不在这儿。” “不在,我们正在找她,我想她会不会去你那里了。” “从医院里逃出去了吗?”鹈饲问道。他实在想不出来“逃出去”的敬语要怎么讲。 “你说得没错。”本部长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果看到她立刻给我打电话。” “是。” “拜托你了。”电话挂断了,鹈饲歪着头把话筒放回了原位。 2 西之园萌绘慵懒地靠在犀川的身旁,开车不到一公里,就来到发电厂的烟囱附近。犀川让萌绘把车停在这里。犀川下了车,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一路走下去,萌绘跟在他的后面。 来到空地的中央,萌绘小心翼翼地拉住犀川的手,但他毫无反应,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犀川依然沉默不语,夕阳西下,天空染上了一层不太自然的深蓝。天空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显现出这种颜色吗?萌绘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可能是为了要让谁看见吧?或许是自己每天忽略的事情太多了。 事实上,萌绘一点儿也不后悔撒谎骗了犀川。虽然的确是她没有预料到的结果,但她的感觉很棒。所以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场博弈里大获全胜。她不清楚自已是为了悲伤而哭,还是为了高兴而泣。她不不能说整件事没有任何的欺瞒,但她的确心情很好,萌绘没有想到犀川的想法会那么单纯。她她所认识的犀川应该拥有更多复杂的人格,她甚至希望犀川比她还要复杂。 不过,让她更意外的是,自己居然也会像奶油一样单纯。只有这个算得上是意想不到的副产品吧。但不会像是水果圣代最底层的果汁那种单纯的甜美,而萌绘和犀川的深层人格中也是如此。就像是装饰着威化饼干的自尊和罐头水果充当成的态度,如同装饰的鲜奶油一样尔虞我诈。排除这一切,留下的本质存在着最深层、最透明的美丽原色,萌绘心想这就是自己和犀川的共通点。 “小的时候就看过那个烟囱。”犀川突然开口说话,吓了萌绘一跳。发电厂高耸的烟囱,外表是红白相间的条纹,像是发射前的太空飞船般高耸入云。仿佛被什么东西所牵引,犀川又朝前走了几步,不过再过去就是栅栏,没办法前进了。 “嗯,我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幼儿园或者更小的时候?应该来过这附近的海水浴场,是坐火车来的,还是坐汽车来的呢?” “肯定是这里的烟囱吗?” “嗯,应该是……” “只记得烟囱吗?”萌绘微笑着问。 “对,我那时候还曾经想过,”犀川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烟囱会不会是云做成的,还是本这里就是制造云的工厂呢。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这是老师有史以来说过的最浪漫的一句话了。”萌绘笑着说,“真是语出惊人哦,太赞了。”她说的不是客套话。 “那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转过头看着萌绘。“这个想法一直留在心里,孩提时代的联想,虽然是我自己说过的话,但真的感觉很棒,非常地自由、跳跃,或许只有那一天,我是个天才。”感觉犀川已经消气了,萌绘很开心。 “小时候的犀川老师会是什么样子呢?” “应该属于不太爱说话的思考派吧。”犀川歪着嘴说。 “那没怎么变啊。” “我还想过,为什么大人称呼自己的时候要用‘仆’这个字呢。” “对对对,我也想过。” “我们的意见还真是难得统一一次啊。”犀川点点头但又立刻收起了笑容。 ,“你还是个孩子,西之园。” “我,”,“萌绘无视于犀川的语气, “幼儿园的时候,我都会把富士山的‘山’还有西之园同学的“同学”都写成阿拉伯数字‘3’哦,因为那样写比较简单吧?” “都是音读。” “思,好像从小就跟国语这个科目不合,片假名里的‘ほ’的右边,为什么跟‘ま’的写法不一样。发达的‘达’的偏旁,为什么跟幸福的‘幸’写法不一样,然后我觉得很不合理,就会很生气很生气。” “好像你从小就爱生气了。” “对啊,听到电视新闻说‘有人从铁塔摔下来死了’我以为是有人不见、消失了,就会问为什么不好好找一下。” 犀川笑着说: “真有趣。嗯,小时候的确是这样,我因为吃了固力果的牛奶糖,得到一只爱说话的九官鸟哦……” “爱说话的九官鸟?”萌绘笑了出来。 “那是什么呀?” “你不知道啊,”犀川歪着头说,“拳师狗,还有急性子男孩和秀逗男孩。” 萌绘大笑。 “好想看啊!” “我说到哪儿了?”犀川继续说,“对,那只玩具九官鸟,只要按下它头后面的按钮就会开口说话了,当时会说话的玩具可是划时代的产品哦。不是放了IC板,而是一个小小的录音板。”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然是因为坏了嘛。” “坏了啊。” “刚送到家里的时候我非常兴奋,那是几岁的时候呢?上幼儿园了吧?我每次都会跟它一起玩儿,然后九官鸟就越来越会说话,后来它就像秀逗男孩一样越来越没精神。爸爸一回来,我就跑过去跟他说九官鸟没精神……” “没电池了?” “对,爸爸也说‘因为没电池了’。”犀川模仿着父亲的样子伸出手。“我听了真的吓了一跳。没电池了?明明就在电池盒里装着呢。然后我就把电池盒的盖子掀开一看,电池还在啊。” 萌绘笑着说: “啊,我明白了。” “那时候我还以为爸爸是骗人的,还跑去跟他抗议,他还是坚持说没电池了。类似这种不合理的说法还有很多,小孩子即使不知道字的意思,至少有概念。” “我最近才知道所谓的‘概念’是怎么一回事。” “嗯, ‘意义’这两个字也很难解释。”萌绘突然收起了笑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令她背脊发冷,抬头看着犀川,他却微笑着。 “你明白了吧?” 萌绘在脑中不停思考着,瞬间屏住呼吸。 “我知道了,老师,知道了!” “没错,就是这个。” 3 “真的很抱歉。”诹访野低着头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没有用的!”佐佐木睦子气愤地说, “完全没有用!” “萌绘应该是和犀川老师在一起,不用担心。”西之园捷辅说。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这么乐观呢?如果不是呢?日本的警察还真是没用!” “我没时间跟你吵。” 睦子坐在萌绘的床上摆弄手机,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 “你看,果然不在家吧……” 她再次拿起桌子上的结婚申请书,犀川已经签字并盖过章了。 “该不会是私奔了吧。”睦子面带微笑,不过她今天说话的语调有点儿歇斯底里。 “笨蛋。”西之园捷辅对妹妹哆雾话嗤之以鼻。 “请原谅我多管闲事……”诹访野看着捷辅说。 “你给我闭嘴!”睦子打断了诹访野,瞪着捷辅说, “都是你,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想什么?要什么?那孩子总是打电话给我。” “我到底做了什么?”西之园捷辅露出非常出人意料的神情大声吼着。 “你太苛刻了,完全不知道年轻人的想法,到了这个岁数总是希望多一些认同感。” “喂喂,你说的那些,“捷辅大笑道, “萌绘什么也没说,我今天第一次听到她跟犀川老师的事。” “你说是第一次?因为你太笨了。” “我笨?说我笨……” “捷辅。”西之园妙子打断了自己的丈夫,时间抓得刚刚好。西之园捷辅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干咳了几声。 “反正我什么都没听说,他们一定是去吃什么好吃的东西了吧,没什么好担心的。” “最好是这样。”佐佐木睦子说。 “诹访野,你能不能回家一趟?说不定萌绘已经回去了。” “是。”诹访野点点头。 “请问,睦子小姐……” “要是回来了,立刻打电话给我。”睦子边叹气边说。 “小姐要我保密,但是……”诹访野说。 “哎呀,”睦子终于转过头来,正视着诹访野,“什么秘密?快说!” “是。抱歉。” “什么啊?” “小姐对犀川老师开了—个愚人节的玩笑,我受小姐之托;也……” “我说诹访野,我注意你的说话方式很久了,真是急死人了,你就不能说清楚一点儿吗?” “什么玩笑?”西之园捷辅问。 诹访野将萌绘让他半夜打电话给犀川副教授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他说话的速度依旧是慢条斯理,但西之园捷辅和佐佐木睦子还是默默地听着。 “非常抱歉。”诹访野再次深深地低头致歉。 “我明白了,谢谢你能告诉我们这些。”过了一会儿,睦子终于开口说, “好了,你先回去吧。” “是。”诹访野低着头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那犀川老师呢?”西之园妙子睁大了眼睛,手遮着嘴小声地问道。 “真是的。”捷辅小声嘟囔着边看手表边坐在长椅上,已经八点多钟了。萌绘下午三点钟检查的时候好像还在病房里,五点钟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西之园捷辅和佐佐木睦子是一个小时前才赶到这里的。 “真是个很差劲儿的笑话。”捷辅打破了沉默。 “这孩子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看是不是跟你一样?” 睦子“哼”的一声,意外地没有反驳。 “嗯……也是。” 4 香山真理茂还没有清醒过来。鹈饲和片桐离开了木津根医院,他们打算明天看看是否可以再过来进行询问。深泽赶到医院针对事件交换了一下意见,但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至于询问香山多可志及绫绪的是和深泽一同前来的另一位刑警,鹈饲他们并不认识。 鹈饲差点儿就忘了深泽从这个月开始已经退休,不是刑警了,难怪之前一直联络不上。鹈饲和片桐离开的时候,深泽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医院。他还是一副天真的表情,只说了声“再联络”便朝车站的方向走去。鹈饲没有任何理由地开始有点儿欣赏深泽这个人了。 回去前给本部打了电话,因为本部长不在,就留了“本部长的侄女没有过来。我们现在就回去本部”的消息给秘书。 “这次的案子有两个疑点。你知道是什么吗?”过了音羽桥,车在黑暗的县道上继续行驶,副驾驶席的片桐打着瞌睡。 “啊?”片桐张开眼睛呆呆地看着鹈饲。 “听好了,那天的六点钟,也就是小男孩儿带着狗进入仓库的时间有人在仓库的二楼,所以狗才会叫。”鹈饲想起了犀川和萌绘对他说过的话。 “第一点就是,仓库里还有其他人。” “另外一点是那个吧,”片桐似乎有些清醒了, “七点到八点钟这段时间,是谁在仓库里?目的又是什么?” “没错儿。”鹈饲点了点头。 “到底是谁在里面呢?” “无论怎么想凶手都只能是那个人吧。”片桐说。 “应该是……”鹈饲握着方向盘说, “实在是匪夷所思,他到底想干什么?” “仓库二楼应该有凶手想要的东西,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嗯,因为之前香山多可志的供词是说没有丢任何东西,没错儿,再去确认一次比较好,说不定会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可是前辈,如果凶手只是要拿里面的东西,有必要还把死者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吗?实在是不太合理啊。” “香山真理茂可能知道了些什么。”鹈饲突然想到。 “或者她注意到什么了,还是……” “嗯?所以就自杀了?”翻越黑暗的山顶,顺着路上的橘色指示灯,缓缓地下坡。两个人已经好几次路过这里了。 “犀川老师今天去看了陶壶。”鹈饲说, “还特地请了假,而且还和香山真理茂见面交谈过。这又是为什么呢?” “直接问问老师本人不就知道了,不要再胡乱猜测了。”片桐笑着说。 “说的也是。”鹈饲点点头。 “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为什么犀川老师这时候才来呢?” “因为西之园小姐住院的关系吧?”片桐简单地回答道。 “香山真理茂为什么选择现在这个时候才自杀呢?” “前辈,想太多会胃疼的。” 5 萌绘把车停在希尔顿饭店的停车场里,犀川坐在副驾驶席上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二十七分。因为回那古野市途中培车,萌绘也有点儿累了,犀川觉得自己多少要负点儿责任,本来想开车送她回家的,但萌绘一定要在这里吃饭,他只好照办。 “老师,你带钱了吗?”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带。” “有信用卡就行了。”犀川走进电梯。 “几楼?” “三楼。”萌绘回答道, “其实顶楼的风景最好,可是要预约才行。” “风景?现在不需要这个。” “也是。”萌绘点点头。 “啊,肚子好饿啊。”她跟在犀川的身后,接着她停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前。 “两个人。”萌绘对门口穿着和服的服务员说。 犀川看了一眼旁边的菜单,光天妇罗套餐就要一万三千元,而且好像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了。 他们被带到虽然只有两个座位但可以坐上六个人的位置,旁边的落地玻璃将饭店奢华的大厅尽收眼底。与隔壁餐桌隔了一面屏风,上面装饰着随意摆放的纺织品,桌面一端的高脚杯里是正在燃烧的短蜡烛,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整个餐厅。 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犀川才意识到自己脚上的运动鞋;但在一瞬间他又不在意飞:萌绘的打扮也是很朴素,犀川暗自想着,今天两个人的装扮还真是意外的相称。一位穿着和服的高雅女人前来点餐,犀川抽着烟没有说话,萌绘点了同样的两份套餐。 “一万三千日元啊!”等服务员走远,犀川小声地说,“应该不会多到一个人吃不完的地步吧。” 萌绘耸耸肩说: “很好吃的。” “美食这种东西只要超过两千,价格与性能的比率就会相对降低。” “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萌绘有点儿生气地说。 “抱歉……”犀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用‘很快就心情变好’卡片一张。” “还有九张哦。”萌绘笑着说。 前菜是年糕?羊羹?魔芋?或豆腐?总之是个看不明白的、像是绿色布丁的物体。上面点缀着少许山葵。就算问了也无济于事,犀川默默地吃起来,反正是一道就算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菜。 “老师,”萌绘左手拿着筷子说, “该怎么说明七点到八点钟之。间仓库门反锁的现象呢?和案子有关吗?” “嗯,无关。”犀川吃完令人不悦的前菜有点上了一根烟。 “其实很简单,实际去看过仓库就知道了。” “嗯?”萌绘愣住了。 “你连那些都知道了?” “全部都知道了。”犀川露出微笑。 “我刚才见到烟囱联想到的事情,是最后的难题。” “最后?等一等……”萌绘看着天花板说,“真奇怪,老师和我想的好像不一样。” “我不认为应该一样啊。” 不久和服务员又走了过来,将小小的竹篮放在桌上。简直就是一口天妇罗,篮子里只有一点点菜,盐有红白两种口味、柠檬汁,还有白萝卜泥,三碟并排在一起。犀川夹起一块儿放在嘴里,真的很好吃,但油炸的料理温度很高,他想萌绘一定没办法马上吃下去。 “你不能马上吃吧。” “嗯。”萌绘微笑着点点头,她的脸上满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表晴。 “真可怜,为什么要点天妇罗呢?” “香山真理茂不是凶手吗?”萌绘突然问。 真‘不是。“犀川边摇头边夹起了另一块儿。 “为什么?”萌绘身体微微前倾。 “太不对劲儿啊,为什么我和老师的答案不一样呢。” “那是因为你漏掉了一个谜题。”犀川满嘴都是热腾腾的天妇罗。“那个谜题有方程式的吧?” “仓库的门吗?” “跟那没关系。” “不然是什么,凶器?” “不是。”犀川摇头说, “不过也不差不多了。” 萌绘右手托着脸颊想着,过了一会儿突然说: “啊?该不会是那个陶壶吧?” “完全正确。” “老师,你解开了那个谜题?”萌绘呆呆地看着犀川的脸。 “不趁热吃的话真是太可惜啊。”犀川微笑着说, “凉了实在有点儿浪费啊。” “老师。” “啊,嗯。”犀川边吃着天妇罗边回答说, “你说那个陶壶是吗?不过还要再确认一下。” “能够不打破陶壶就把钥匙拿出来吗?”萌绘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嗯,应该可以。” “也可以把钥匙再放回去?” “没问题。”犀川微笑着说。 “骗人。”萌绘不自觉地提到了音量,“不可能,老师,是真的吗?” “应该吧。” “你没骗我?你是在报复我吧?” “拜托……”犀川瞪着萌绘。 “因为你对事情有偏见,才这样一直怀疑别人。” “那个陶壶和案子有关?” “是啊,所以我和你的推论有些出入。”服务员又走过来,放下了新的竹篮。 萌绘靠在椅子上盯着犀川,像是人体模特儿般一动也不动。 “西之园,不能不呼吸哦。难得来这里,要不要吃一点儿?” 6 萌绘吃着凉的天妇罗,之前的饥饿感顿时消失不见了。再加上犀川说的谜题,她已经吃饱了。犀川想再进一步说明但被萌绘拒绝了,她打算用一整晚再好好地思考一下。点心送来的时候,萌绘站起来去打电话,她向收银台的服务员借了手机,不想打给医院里的诹访野,但也犹豫要不要打到叔叔工作的地方,结果她打给了最不想打的姑姑。 “喂,姑姑吗?”电话接通后萌绘说。 “哎呀,萌绘?”睦子的声调很高,萌绘把话筒拿得离耳朵更远一些。 “你在哪儿?没事儿吧?” “嗯,我跟犀川老师在希尔顿饭店,姑姑你怎么了?这么激动的话,血压会上升哦。” “饭店!”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是怎么回事儿!” “姑姑……我们只是在这里吃饭。” “你这孩子太过分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啊,为什么到现在才打电话?” “好啦,我等一下就回去了。” “回医院?” “回家。”萌绘回答说, “我受够医院了,反正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了,我等会儿也要去你家一趟。” “为什么?” “哥哥都快被气炸了……” “所以我还是过去一趟比较好吧?”睦子突然恢复了温柔的语气。 “叔叔吗?”萌绘一听,顿时担心起来。 “所以我还是过去一趟比较好吧?”睦子突然恢复了温柔的语气。 “你们最好都不要来。” “这怎么行……”睦子语带强硬。 “我们是你的监护人啊。” “我不是孩子了。” “你就是孩子。” 萌绘的耳边回荡着睦子的声音,萌绘没出声把电话挂了。动不动就生气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平静了,因为犀川手上还有九张“很快就心情变好”卡片吗?萌绘想着想着,独自苦笑起来。 7 刚过晚上十点钟,萌绘开着犀川的车离开了饭店停车场,路上都是出租车,车速也很快。 “老师,这辆车的离合器快不行了。”萌绘握着方向盘说, “有点儿打滑。” “不滑就不是离合器了啊。” “买辆新车怎么样?” “还能开……” 萌绘的家位于东区德川美术馆旁边,她向门口的警卫挥挥手,把车停在地下二层的临时停车场,因为没带门卡所以开不了电梯门,只好回到警卫那里从一楼进去。 诹访野打开了二十一楼的大门。 “小姐您回来了。”诹访野开心地说, “大家都在等您。” “诹访野,”犀川走在萌绘后面说, “我可是被你骗得好惨啊。” 诹访野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道歉。 “如果我自杀了怎么办?”犀川半开玩笑地说。 “这……”诹访野十分困扰的样子。 “不可能的。”萌绘笑着说。 两个人走上螺旋状楼梯,二十二楼的客厅里除了西之园捷辅和佐佐木睦子,另外还有三个人。分别是爱知县警局本部搜查一课的三浦主任、鹈饲和片桐,他们围坐在桌旁喝着咖啡。 “哇,大家都来了。”萌绘开朗地说。 “我都担心死了。”睦子走上前抱住萌绘。 “萌绘,你坐那边去。”西之园捷辅坐着说,很明显就是叔叔生气时的口气,犀川则坐在萌绘的旁边。 “萌绘的事儿一会儿再说。”西之园捷辅瞪着萌绘说, “刚才我正在听鹈饲的解说,我指的就是岐阜香山林水的杀人事件,你们有没有什么话想说?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你们?是我和犀川老师吗?”萌绘微笑着问道。 “萌绘,现在不是装傻的时候。” “就在今天下午,香山真理茂自杀了。”鹈饲说。 “啊!”犀川惊讶地叫了出来,萌绘也因惊讶而屏住呼吸。 “她没死。”鹈饲继续说, “因为发现及时,我想应该没事儿,我和片桐刚巧撞见她倒在之前的仓库里。” “今天?什么时候?”犀川问。 “犀川老师离开后不久,应该没超过两个小时。”鹈饲认真地回答说, “目前还没清醒,所以还不知道自杀的理由。” “会是‘回闪’ (Flashback)吗……”犀川小声地说。 萌绘目瞪口呆,她无法相信香山真理茂会自杀,怎么想都不可能。 不过,该不会是真理茂……萌绘思考着。 “回闪”?犀川是这么说的,这时诹访野为萌绘和犀川端来了咖啡。 “我对这种事没兴趣,先下楼去了。”睦子站起身说,“犀川老师,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说。”佐佐木睦子跟着诹访野一起下楼去了,萌绘身旁的犀川面无表情地点上了一根烟。 “请问,犀川老师今天为什么会去香山家呢?”鹈饲问道。 “我想问点儿事。”犀川解释说, “而且想看一眼那个传家之宝和古建筑。” “为了调查案子吗?”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三浦刑警眼神锐利地问, “这不像是老师的作风啊。” “是不像,直到几个小时前,我根本就不是我自己。” “能否请您认真回答呢?”三浦没有笑容地说。 “我被西之园骗了。”犀川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我只是代替她,没错,代替她去调查的。” “香山真理茂当时的情绪如何?老师跟她说了什么?”鹈饲追问道。 “她很好。”犀川摇摇头。 “跟我说话的时候真理茂小姐很健谈,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焦躁或不安,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什么意思?”鹈饲讶异地问。 “但这不是我的专长。”犀川说, “她租了一辆车,从今天开始单独前往医院,事情发生到现在,她第一次开车经过那里。”说着他耸耸肩。 “我想大概是‘回闪’。” “‘回闪’?”鹈饲大声地说。 “反正,你们还会去问她本人比较好吧。”犀川说着喝起咖啡。 “从刚才听到现在,还无法弄清楚事件的全貌。”西之园本部长说,“我认为应该要再更精简一点,但还有太多事情尚未明朗,岐阜方面打算怎么做?” “他们换了一位负责人。”三浦说,“总之,我认为努力得还不够。” “搜查毫无进展可言。”鹈饲无力地说。 “就快要解决了。”萌绘举起手说。 “就快要?解决?”西之园捷辅看着她问。 “嗯,大概明天吧。”萌绘微笑着回答道,然后看着犀川。“老师,我说得对吗? “明天上午有讨论会,下午有班级会议。”犀川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后天要去东京出席学会的委员会,可以再过几天吗?下周三以后应该没问题,或者是星期日……” “你想说什么?”西之园本部长慢慢提高了音调,瞪着萌绘。 “犀川老师已经完全解开了谜底。”萌绘解释说。 “犀川老师这是杀人事件,不能拖延。”西之园本部长这次是瞪着犀川。 “没关系的。”犀川终于露出了微笑,说, “不会再有什么新问题出现了。” “您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呢?愿闻其详。”三浦抬了抬银边眼镜框说。他的神情敏锐且冷静。 “那么,”犀川叹了口气, “真是没办法,那明天的会议我就不去了,这可是连续两天缺席啊。” “老师,凶手是谁?”鹈饲问。 片桐在旁边频频点头。 “明天下午,我们在仓库里做个实验吧。”犀川自动屏蔽了鹈饲的询问。 “为了以防万一,现在我还不能妄下结论,而且你们也不会相信的,等到确认过所有的细节后再说吧。” “确认什么?”片桐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 “你认为所有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人都不是好人,对吧?”犀川眨了眨眼, “总之先这样,你看,尝过薄荷糖之后,就会想要喝牛奶啊。” 只有萌绘拍着手大笑。 8 三浦、鹈饲和片桐不情愿地先行离开了。西之园捷辅走到吧台,拿出玻璃杯倒入冰块和威士忌,再回到座位上。犀川抽着烟,萌绘则是站在窗边喝着冷咖啡,佐佐木睦子神清气爽地回到了二十二楼,视线停留在捷辅手里的玻璃杯上。 “我也要一杯。”她小声地说,捷辅又站起来走到吧台,睦子靠坐在沙发上翘着脚把一张纸摊在桌子上。 “啊,这个……”萌绘把杯子放在电视柜上,慌张地走到桌前想把结婚申请书抢过来,但被睦子阻止了。 “你也要在这上面签名。”睦子说。 “啊?”萌绘满脸惊讶的表情。 “等等……”捷辅拿着杯子回到客厅。 “我什么都不知道,给我好好地说清楚。” “哥哥,你还真是笨啊。”睦子接过杯子。 “有什么好说的?一看就知道了。” “你们真的想结婚吗?为什么这么急?”捷辅来回看着犀川和萌绘。 “关于这个问题……”犀川想要解释。 “是你在急!”睦子睁大眼睛瞪着捷辅。 “你坐下来不要说话。“然后看着犀川。 “老师,你也等一下。”西之园捷辅被妹妹气势压住了,坐在沙发上。 “萌绘,你在上面签名。”睦子把申请书推给萌绘,萌绘接过申请书跑回了房间。 睦子默默地看着犀川,笑了出来。 “犀川老师,你真的就是我想的那种人。”她的眼睛弯成新月形的微笑方式,和萌绘如出一辙。“如果我再年轻十岁……” “是二十岁吧?”捷辅不屑地说。 “总之,男人就是要有决断力。”睦子对犀川说着,又慢慢地朝捷辅的方向看去。 “哥哥,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该回去了吧?” 我……“彝)11想要说些什么,其实自己的决断力是因为没有自信。萌绘回到客厅,像是小学生把作业本交给老师一样,伸直手臂申请书递给了睦子。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说完喝完了杯里的酒。 “那我也回去了,诹访野。” “啊!姑姑,这个要怎么办?”萌绘满脸通红地问, “该不会要拿到市役所……” 佐佐木睦子站在萌绘面前说: “你觉得我和市役所哪个更伟大?” 此时诹访野走进客厅。 “诹访野,帮我叫辆出租车。”睦子以命令的口气说。 佐佐木睦子走到门口,在出门前回头优雅地一笑。 “可以了吗?那就交给我保管了,萌绘,有什么问题吗?” 萌绘摇摇头。 “老师呢?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犀川紧张地回答道,“不过……” “不过什么?” “还想确认一件事……” “请讲。” “如果想要反悔的话,还是需要……” “那是当然的了,需要我的许可。如果真是这样,,嗯……我也要有心理准备才行,请允许我佐佐木睦子就这么独断了。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走了……” 第九章 虚无在真实里 1 四月三日下午四点钟,鹈饲和片桐来到了木津根医院,接替深泽的是一位毛发稀薄、叫做铃木的刑警,他在医院大厅等着和鹈饲等人汇合。 铃木也是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三个人简单地寒瞎后,正在听医生解说香山真理茂的病情时,深泽出现了,他对鹈饲等人眨了眨眼。四个人来到香山真理茂的病房,护士整理完角落的点滴架后就先行离开了。负责陪床的香山绫绪似乎察觉到刑警们的来意,点头致意后朝走廊走去。鹈饲和深泽坐在床边的长椅上,其他两个人则站在窗边。 脸色苍白的香山真理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对于他们的问候或自我介绍,完全没有半点反应,左手腕上裹着刚换过的白色绷带。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自杀吗?”鹈饲婉转地切入了正题。 “我……不知道。”真理茂缓慢地而有规律地摇摇头,用细小的声音回答道。 “是鹈饲和片桐及时发现了你,你才得救的。”深泽说。 “谢谢。”依然没有表情变化的真理茂说。 “有原因吗?”鹈饲又问了一遍。 “嗯……”真理茂找不到焦距的视线有些迷茫,她一度闭上双眼。 “我……” 刑警们默不作声地等着,不久,真理茂咬着下唇,看上去有点吸困难,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亢奋。 “我坐在车上……”真理茂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 “什么时候?”鹈饲语气和缓地问。 “昨天,我好久没开车了。” “嗯,我听说了,车是租来的对不对?” “早上我去拿车,然后……” “然后怎么了?” “从家开到医院。”真理茂说到这儿,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她睁着眼来回看着鹈饲和深泽。 “你来到了这家医院。”深泽重复她的话。 “后来呢?” “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真理茂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说,“身体突然感觉好疼,各个部位都疼,到医院的时候人很更加不舒服,想吐。”真理茂闭上眼睛,沉默了下来。 “可是,回到家就好了吗?”鹈饲想起了犀川的话说。 “对。”真理茂闭着眼睛点点头。 “回到家就没事儿了,但是……” “怎么了?” “我……”真理茂全身颤抖,呼吸也断断续续,像是有个看不见的风箱,不停地朝着她的体内鼓气。 “我想起了走过的那条路。”真理茂睁开了眼睛。 “哪条路?” “从我家的后门到这里的路。” “嗯,你想起了什么?” “昨天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开车经过那里,可是……”真理茂盯着鹈饲说, “其实……不是第一次。” “什么意思?” “我……那天回家过一次。” “啊?”鹈饲有些惊讶。 “发生车祸那天,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吗?”深泽再次确认。 “我从音羽桥开车回家。” “嗯?等等……”鹈饲有话想说,但被深泽阻止了。 “我真的……忘了这件事,请相信我,我是真的忘了。真的!” “可是,那……”鹈饲吞了吞口水。 “你不是在音羽桥为了闪避油罐车而翻落山谷了吗?” “不是的。”真理茂颤抖的身体拼命摇摇头。 “我回到了家,我家的……后门。” “那为什么又回到桥上?” ‘啊!“真理茂双手捂住脸。 “香山小姐,你冷静一点儿,没事了。”深泽温柔地说, “冷静下来慢慢说。” “嗯。”真理茂哭泣着点点头。 所以你曾经回家又返回了音羽桥对吗?“深泽问。 “我带着我的父亲……” “香山林水?”鹈饲的声音有些艰涩。 “带着我的父亲,带他去医院。” “你开着车?医院?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好了好了,鹈饲。”深泽伸出手让他不要激动。 “父亲受伤了,我吓了一跳,我想马上带他去医院。” “当时,香山林水在哪儿?”深泽不紧不慢地问道。 路上。“真理茂回答, “出了后门的路边。” “还有谁在吗?”鹈饲问。 真理茂摇摇头。 “香山林水受了什么伤?” “我不知道,胸口一直在流血……他压着胸口,受了重伤。”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说过是谁干的吗?”深泽问。 “没有。”真理茂摇摇头,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没有跟我说,只是一直重复着, ‘不可以打开、不可以打开……’” “‘不可以打开’?这是什么意思?” “箱子。” “箱子?” “父亲的头发都是红色,是被血染成了红色。” “是被刀子刺进了胸口吗?”鹈饲问。 “我不知道。”真理茂满脸泪水,看似安心似的凝视着刑警们。 “所以,你开车带着父亲去医院,路上经过了音羽桥。是这样没错吧?”鹈饲继续问。 “是的。” “结果在音羽桥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不太清楚了。”真理茂摇头。“应该是车打滑了。” “香山林水坐在什么位置?”鹈饲问。 “后座。” “所以人和车是一起跌落的?” “是的。”真理茂吞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杀了我的父亲。” 2 “不会是她杀的吧?”岐阜县警局的新负责人铃木说。他的年纪比鹈饲还大,三位刑警和一位前任刑警走出医院,来到停车场,大家都坐进了鹈饲的车里。 这一天多云有强风。天气微冷。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片桐为了不吸入花粉,戴了一个大口罩,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香山真理茂开车经过音羽移?Hu”饲单手握着方向盘转过头来说, “这和她擦身而过的那个油罐车司机的供词一致,不过在这之前,不到六点钟的时候,小男孩儿带着狗进了香山家的仓库,小男孩儿说仓库里没有人,手上还沾了血,狗也叫了几声。所以说,当时香山林水已经遇刺了。不在仓库里的话,应该就像是真理茂说的那样,走出了后门,石板路上的血迹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但真理茂一直待在后门口吗?”深泽问, “她不得不在原地站上一段时间,可是后门并没有血迹。” “大约十分钟。”鹈饲点点头说, “狗对仓库二楼的人狂叫,那个人就是刺伤香山林水的凶手。” “原来如此。”深泽点点头。 “鹈饲,你很聪明嘛。” “因此,香山真理茂并不是凶手。”鹈饲继续说, “虽然就差那么一点,但时间上……她所说的应该是可信的。在停车场发现的烟塞也可以确定她真的回过家,那天在音羽桥遇到油罐车,差一点儿就出了车祸。第二次经过的时候几乎在同个地方发生意外,一定是第二次翻车的意外,让她的记忆混乱了吧?因为车祸造成的惊吓,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鹈饲想起了犀川昨晚所说的“Flashback”这个词儿。 “鹈饲,太厉害了!”戴着口罩的片桐说。 “不过,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被害人想包庇凶手。”深泽解释说,“凶手还留在二楼吧?为什么逃出去的香山林水没有对他女儿说凶手的事儿呢?” “因为是家人吧。”一旁的铃木刑警说。这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之前虽然没有开口但一直都在听。 “有可能。”鹈饲点点头。 “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仓库里?”深泽小声嘟囔着, “一直到八点钟的两个小时里,他锁上门在仓库里做了什么?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总算有点儿眉目了。”片桐说,“一大进步。” 鹈饲发动了引擎。 “我们现在去香山家,然后呢?”车启动时深泽问, “我方便一起去吗?”深泽认为自己已经不是刑警。 “呃……”鹈饲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吞吞吐吐地说, “其实西之园小姐也会去吧。” “嗯?就是上次的那个女孩儿?”深泽微笑着说, “真难得。” “她是谁?”铃木问。 “爱知县警局西之园本部长的女儿。”深泽开心地回答道。 “不对,是侄女。”鹈饲纠正。 “对对对,我想再见她一面,真是个美人啊。” “好像要进行一项实验。”鹈饲说明, “N大的犀川老师也会过去,他帮了我们不少忙。” “法医学之类的老师吗?”深泽问。 “思,差不多吧。”鹈饲并不想解释。 “犀川老师说如果实验成功,这件案子就能彻底解决了。” “实验?”深泽说完吹着口哨。 “靠谱。” 3 爱知县三浦刑警和西之园萌绘站在香山家的后院里,犀川副教授丢了一句“等我一下” 后,便一个人走进了仓库,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犀川老师到底想干什么?”三浦有点儿不耐烦地问。 “啊。”萌绘抬头看着天空,好像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犀川打开仓库门走了出来,看着手表,走到两个人面前说: “鹈饲他们应该快要到了。” “快下雨了。”萌萌绘依旧看着天空。 ‘犀川老师,是什么样的实验?“三浦瞪着犀川问, “应该可以说了吧?” “一共有两个实验。”犀川立刻回答说, “一个是案发当天六点钟左右是否有人在仓库;另一个是七点到八点钟是否有人在仓库,就这两个。” “今天的实验就可以解决这两个疑问吗?”三浦问, “真的可以。解决吗?” “是的,如果顺利的话,”犀川嘴角上扬, “准确率呢?大概一半一半吧。” “那么低?” “所以我才说是实验啊。”犀川的回答很坦诚。 鹅饲等人出现在后院的另一头,四个人排成一列走在狭窄的小路上,庭院里种了多到会令人感觉厌烦的木莲。 “我是爱知县刑警三浦。”三浦主任跟深泽和铃木打招呼。“两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我们组里‘特殊犯罪搜查研究委员会’的成员。” 听到三浦的话,萌绘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地隐藏了自己的表情,她看着低着头的犀川,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 “中午好,我是前岐阜县刑警深泽,这位是铃木警官。”深泽和三浦握了握手,又向犀川点头致意。 “西之园小姐不是县警局的人吧?” “不是。”西之园微笑着点点头。 “我有没有说过?”深泽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说,“我现在也只个普通老头啊。” “犀川老师,可以开始实验了吗?”三浦对犀川说。 “片桐,有事要麻烦你,请香山家的人都过来一趟,特别是凯利和佑介。” “绫绪夫人在医院里。”鹈饲说。 戴着口罩的片桐朝主屋的方向走去。 “要开始了啊。”深泽露出了愉快的神情喃喃地说。 “思。”犀川看着刑警们。 “鹈饲,好了……鹈饲你跟我进来一下,其他人麻烦请等一等。” 犀川和鹈饲走上石阶进入了仓库。 不久,香山多可志、吉村,以及佑介从主屋后门出来了。接着,片桐像是被凯利追着一样也跑了出来,他的口罩不见了。凯利忙着,在每个人面前跑来跑去,还因为兴奋鼻子不停地发出声音,被主人香山多可志叫了一声,便乖乖地坐在了主人身边。 “请问,到底要做什么?”多可志的神情有些不安。 “呵呵,我们也不知道。”深泽微笑着说, “老师让我们来的。” “是犀川老师吗?”多可志说, “真理茂呢?” “你的妹妹已经没事了。”深泽回答说, “我们刚从医院过来。” “她说了什么吗?”多可志问道。 “这个等一下再说。”说着深泽笑了。 萌绘弯着腰叫凯利,它摇着尾巴跑向她,坐着伸出了前脚。 “真乖……”萌绘抚摸着凯利。 仓库的门打开了,犀川一个人走了出来。他面带着很少见的认真表情朝大伙儿的地方走来,在佑介面前蹲下。 “佑介,”犀川说, “你可不可以到仓库里去看看。” “好。”佑介点点头跑了过去。 “啊,等等,凯利也要一起去哦。”犀川说。 佑介盯着犀川想了一下。“凯利!”他叫着小狗的名字朝仓库跑去。 大人们默默地看着,凯利急忙地转过头朝小男孩儿跑去,佑介跑上石阶拉开了仓库门。 “因为一个孩子都可以把门打开,也就表示门并没有关好。”犀川解释道, “如果关好了,就算是大人也要花点力气才行。” “这我知道啊。”深泽兴趣盎然地说。 “嗯,”犀川问答道, “说的也是。” 佑介侧着身体把门打开并走进了仓库,凯利跟在后面。过了几秒钟,仓库里传来了狗叫声。犀川回头看着萌绘,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回给犀川一个微笑。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佑介走出来的同时凯利也跑了出来,但是不再叫了。佑介穿好鞋笑着跑回到原地。 “佑介。”萌绘对他招手。 “阿姨,什么事?”佑介抬着头。 “不对,是萌绘姐姐。” “没错。”萌绘微笑着说, “算了,都可以,鹈饲叔叔是不是在里面?” 佑介有些茫然地说: “个子很大的男人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人。”萌绘点着头问, “他在里面吗?” 佑介抬起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身旁的大人,最后看着萌绘回答: “没有。” “哇,不在吗?” “嗯,不在。” 可是刚刚那个人进去了啊。“萌绘用不知是教育电视台旁白的语调,还是幼儿园老师的语气温柔地说。 “已经不见了。”佑介边说边笑。 “OK!”犀川点上一根烟并举起手说,“谢谢佑介和凯利,第一个实验已经结束了。你们去玩吧。” 佑介朝后院的方向跑去,凯利也追了上去,默默地站在原地的大人们,好不容易才聚集到了仓库的门前。 “我们去仓库里面看看吧。”犀川带头走上石阶,打开门。 “哎呀,这是什么?”深泽大声地说。 大家一个个走进了仓库。 4 这间仓库是香山林水和香山真理茂工作的地方,鹈饲脱掉上衣倒卧在房间中央,衬衫靠近胸口的位置沾满了血迹,他用手按着胸口。 “哇,现场重演啊!”最后走进来的西之园萌绘开心地说, “太逼真了。” 倒在地上的鹈饲睁开一只眼睛说: “老师,可以了吗?你要帮我出干洗费啊。” “请向三浦先生要。”犀川认真地回答。 “前辈,你在干什么?”片桐低头看着鹈饲问道。 “嗯,就是这样。”犀川向大家解释说, “鹈饲一直躺在这里装死。” “嗯?所以,是那个孩子说了谎吗?”深泽也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 “你证明过了吗?” “他并没有说谎。”犀川摇摇头。 “谢谢你鹈饲,可以了。” 鹈饲站了起来说: “好热啊,都出汗了,不是死了吗?” 这时,其他刑警也都看着犀川。 “佑介所说的,指的是鹈饲的状态。”犀川继续解释说,“鹈饲一定演得很逼真,那孩子以为鹈饲真的死了,所以才会说‘不在,。根据佑介的理解,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才会说‘不在’。可是大人们却会说‘已经死了’,跟电池没电的说法一样。” “电池?”深泽张着嘴的样子还真像是个孩子。 “嗯,没电的电池,我们不是会说‘没电了’吗?就像是蝉蜕下的空壳,什么也没有,人类也一样。” “蝉蛻下的壳啊。”深泽重复说着。 “佑介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犀川用平静的口气继续说, “他看到电视上好人打败了坏人,所以知道人会死亡。因此,他看到这里躺着一个人,也会做出那个人已经死了的判断。话说回来,电视里的大英雄打败坏人后通常会怎么说呢? ‘可恶的家伙已经死了’?不对,他一定会说, ‘这些家伙已经不在了。’佑介努力地想描述他.所看到的场景。即使今天我们这群大人针对他而进行这个试验,他还是有这种既定的观念,把死去的人说成‘不在了’,应该是比较成熟、婉转且巧妙的说法吧。”萌绘边用面巾纸帮鹈饲擦着衬衫上的血迹,边想起了佑介的魔幻大将军。 “西之园小姐,谢谢你。”鹈饲的脸上有些红晕。 “老师,所以当时佑介看到了倒在这里的香山林水?” “没错儿。”犀川点点头。 “因为六点钟的时候,真理茂小姐还在音羽桥。” “那刚才狗为什么会叫呢?”片桐问。 “因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鹈饲所以才叫的。”犀川回答说, “那天香山林水也是倒卧在这里,凯利才会不停地叫。刚才的实验也已经证实过了。” “不是因为二楼有人吗?”片桐说。 “嗯,当初忽略了佑介说的话,我也以为房间里没有人。但凯利会叫这件事,实在很不合理,老实说这样推论很合理,没想到凯利的反应比佑介还要准确。灵巧的狗只要看到受伤的人流血倒在地上,一定会叫吧,更何况受伤的是自己的主人。就像刚才那样,因为鹈饲逼真的表演骗倒了凯利,它才会汪汪叫的。” “不是因为狗没见过鹈饲才叫的吗?”三浦低声地问。 凯利知道鹈饲这个人,至少熟悉他的气味儿。“犀川解释说,“而且今天它第一次见到你,它叫了吗?” “总觉得它看起来很兴奋似的。”鹈饲说, “好像它很怕会踩到我的脸。” “仔细想想,其实很简单。”犀川耸耸肩。 “简单啊。”深泽复诵着。 这个房间有点儿热啊。“鹈饲边擦汗边说。 “我们出去吧。”犀川走到电暖炉旁关掉了开关,再看看手表。“我们去外面说。” “啊,对了!”萌绘叫着, “老师、老师。” “好啦好啦,先出去再说。”犀川说着,大家陆续都来到了仓库外。犀川关上门后用手轻轻地敲了两下,穿好鞋走下石阶。 “Fire Wak with Me(美国导演大卫?林奇执导的电影。下文Twin Peaks同。)”犀川小声地嘟囔着。 “老师,”萌绘兴致勃勃地说, “我知道了。” “很好。”犀川的嘴角微微上扬。 “啊?”片桐小声地问道, “什么意思?” 稍等。“犀川对片桐说。 其他人看着犀川,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 “天气越来越糟糕了。”犀川看着天空面无表情地说, “‘第一个实验到此告一段落。另外一项要等天色暗一点儿再说,还有一个小时,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等一个小时呢?”深泽问道。 “实验就是要尽可能模拟真实的情形啊。”犀川说, “再等一等吧,如果这么一点儿时间都不能忍耐的话……” 5 四位刑警、一位退休刑警,犀川和萌绘,一共七个人排成一列,沿着小路绕到了玄关,走进了主屋的会客室。 “原来如此啊。”深泽一脸开心的模样。 “被害人那个时候还躺在那里,所以到刚才为止,我们才真正弄明白小男孩儿所说的话啊。” “总之这件案子,很难说,许多突发状况就这样交叠在一起,种种巧合。”犀川耸耸肩。 “其实再单纯不过了,没有人故意要这样,但是因为搜查的行动造成了各种线索混淆的状态,仅仅观察表象就任意行事,难免会产生不合理,从而也就歪曲了事实。” “偶然衍生出的推理。”萌绘在一旁说。 犀川看着萌绘。 “你这样子,不就像是赛车时,拿着大型号码牌的礼仪小姐吗?” “才不是呢!”萌绘赶紧说,她凑近犀川身边小声地补充说,“老师,刚才的玩笑,在这里不适合说哦。” 犀川看着刑警们像是被切掉电源的秀逗男孩儿,小声地干咳了几声。 香山多可志和吉村端着咖啡走了进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多可志坐在主人席上,吉村做完自己的工作后低着头离开了会客室。 “抱歉,内人还没回来。”多可志说。 刑警们同时开始喝咖啡,只有犀川和萌绘没喝。犀川对于警察连在这种场合都能不约而同地保持统一感到由衷的敬佩。 深泽和坐在旁边的铃木刑警窃窃私语,之后对香山多可志及犀川等人简单地提起了在医院和香山真理茂谈话的内容。她在案发时并没有在音羽桥的T字路上因为躲避大型油罐车而跌落河谷,而县开回香山家后门之后带着重伤的父亲,在开往医院的途中,车在音羽桥打滑翻落。 香山多可志表情沉重一直默默地听着,每听完一句就点头,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妹妹发生意外的场景。 “跟想象中的情况差不多。”萌绘又在犀川耳边低语,他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真理茂的供词和刚才犀川老师的实验,简直完全切合。”深泽边抽烟边说, “六点五分或十分左右,真理茂开车来到后门,另一方面仓库里遭刺的香山林水,在小狗和佑介出去之后不久恢复了意识,走出后门。时间上完全吻合,后门停车场也发现了香山真理茂留下来的烟蒂,应该是她从音羽桥开过来时抽的,刚好在下车时扔的。为了不被香山林水发现她抽烟,才没有扔在车载的烟缸里。” “嗯,香烟没有被踩过。”萌绘补充说, “因为真理茂立刻把车开到后门,并让香山林水上车,所以后门附近并没有留下血迹。” “我不知道我妹妹会抽烟。”多可志有些疑惑地说, “所以,我父亲不是被凶手带走的?而是真理茂带着他连人带车一起翻落了河谷?不过,车不是烧毁了吗?” “真理茂被抛出车外,香山林水应该也是从车里爬出来的。”深泽解释说,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由于流血过多又用尽了力气,导致最后的死亡。” “没错。”萌绘说, “真理茂跟我她说系了安全带,其实是她记错了,不然明明系着安全带怎么还会被甩出车外呢?实在不太合理。她打算抽烟但没有注意前方驶来的车辆,当时是她初次遇到油罐车,我想她一定非常惊慌。因此,回到家的后门,解开安全带,一下车就看到了受伤的父亲从后门走出来。此时,她绝对是慌张地再次回到车上,连安全带也没系就带上父亲急忙开往医院,整个状况就像梦一样……” “由于最初桥上车况的惊吓,她完全忘记了之后发生的事。”多可志点点头。 “思,一定是这样的。”萌绘肯定地说。 “昨天行驶在同一条车道上,突然又回想起来,所以非常恐慌。”深泽喝着咖啡说。 “不,不是突然想起来的。”犀川边抽烟边说,:“前往医院的时候经过同一条车道,那时她并没有在意,意识到的是她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意念。但我无法理解她突然身体不舒服的j原因。从医院回家,一直到和我见面,她都没想起来,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大概就像肾上腺素一样吧。在那之后,她失去的记忆才被完全唤醒,一定是她独自在仓库里画画的时候吧。人类的记忆方式并不简单,或许她出院后第一次开车就是一个契机,但封印住记忆的钥匙也许就存在于那间仓库里……或是那个陶壶和箱子里,真理茂小姐说不定看过那个陶壶了吧?” “老师您说得没错。”鹈饲说, “当时这两样东西都在她的画桌上。” “鹈饲先生,这种事你怎么早没说?”萌绘撅着嘴。 “我忘了……”鹈饲低头道歉, “对不起。因为我跑了好几个地方。” “那昨天的西之园跑的地方更多。”犀川说。 “我妹妹的确拿走了陶壶和箱子。”香山多可志低着头说, “昨天见过犀川老师后,下午妹妹就跟我说想看,然后就拿到了仓库里,果然……这两样东西被诅咒了。” “不是的。”犀川吐着烟用着与之前一样的语调说, “应该是她跟我说起了陶壶的事,就突然想看一眼吧,真理茂只是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多可志抬起头。 “受到诅咒的不是物体本身。”犀川还是一样的表情,继续说,“而是人类的主观意识,一种被歪曲的意识。” 香山多可志默默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 “我明白了……”鹈饲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沾满了红色的颜料。 “还有,就是谁杀了香山林水,几乎可以确定案发时间是在五点到六点钟前。” “等等……”一旁的三浦说。他好像很在意岐阜的刑警们,所以比平时少了很多话。 “如果在仓库二楼没有人的话,那会是谁把门反锁的呢?” “就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萌绘跃跃欲试地说, “老师,今天好像没办法做第二个实验了吧?” “没关系,根据我的计算应该可以。”犀川回答。 “计算什么?”鹈饲问。 这种事绝对要事先计算一下。“犀川故弄玄虚地说, “先计算,其次是证明,再回过头重组假设的条件,跳跃是不可欠缺的,只要稍微地跳跃就可贯穿始终,如此实验就可以展开了。” ‘老师您还好吧?“三浦有些茫然。 I, ‘什么?“ “另一项实验啊。” ;‘啊……对哦,没问题吧。我的实证过程里没有‘不可能’三个字。“刑警们对于犀川开的玩笑完全笑不出来。 “老师,”萌绘凑近犀川耳边,非常小声地说,“拜托不要再说了,印象会越来越糟的……” 6 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像是长颈鹿的脖子一样漫长。这群男人们向来话就不多,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感觉像待在公寓的电梯里,被不自然的沉默所压抑着。 前刑警深泽继续抽着烟,三浦刑警则对深泽制造出来的烟雾有点儿不高兴,便站起来眺望逐渐暗下来的庭院。之前话说到一半的犀川副教授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尊木雕般一动不动。身旁的萌绘想起了到目前为止她做出的各种推测,和刑警们交谈起来,打破了这种沉闷。 以前真的有很多推测:把血装在盒子里带回来、带着被害人的车和真理茂的车相撞,甚至还有故意留下的烟蒂等等。至于最后的假设,当着香山多可志的面还是含糊带过。刑警们竖起耳朵听着,时而提出疑问,萌绘也一一回答。 “哎呀,太有趣了!”深泽感到由衷的佩服。 “脉络十分清晰,西之园小姐真厉害,三浦先生能有这种成员真是幸运啊。” “是呀是呀……”耿直的三浦苦笑着回应。 通过萌绘的总结,这次的事件已确认了几个要点,但决定性的关键还没有出现。那个关键只有闭着眼睛的犀川知道。萌绘也很清楚,她不明白的部分只剩下凶器了。 犀川计划里的第二个实验,终于让萌绘明白了谜底。刚开始就出现在她面前的谜题,却成为了最后的一道门。萌绘对于这种认知越来越鲜明,就像是相扑选手小锦关变成守门员,坚守在冰上曲棍球的球门前,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射门成功一样。如同萌绘最初的预感,陶壶里的钥匙就是这个谜题的核心。 “我要把钥匙拿出来。”犀川突然开口说。 “箱子可以打开。”他说。 “可以再把钥匙放回去。”他又说。 “在不打破陶壶的状况下?有可能吗?怎么做?” “老师,就快过了一小时了。”鹈饲看着手表。 “老师?”萌绘碰了一下犀川的手臂。 “啊!”犀川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可能真的睡着了。 “下雨了吗?”“快了。”看着外面的三浦说。 “再等等吧。”犀川说, “算了,就这样吧……不完美就不完美吧。”犀川独自站起身来。 “西之园,我猜你不会写‘完璧’两个字?” “谁说的,我会,完全的‘完’,墙壁的‘壁’吗?萌绘用左手凭空写着。 “我是建筑系的哦, ‘壁’这个字我还是知道的。” “那‘双璧,呢?” “墙壁的‘壁’下面换成玉。” “你们看看……”犀川朝着刑警们的方向耸耸肩。 “她是不是已经不完美了?” “为什么?”萌绘有些不太明白。 “我们开始实验吧,不对,其实实验就要结束了。”犀川喃喃自语地走出会客室,刑警们也陆续站了起来跟在后面。 大家走出玄关后再次排成一列走在小径上。走到后院,一行人站在仓库面前等犀川。犀川殿后,因为只有他可以悠闲地走着。 晚上六点半刚过,已经没有风了,但好像真的下过雨,潮湿的空气更显寒冷,就连含苞待放的樱花也蜷缩起来。犀川围着仓库绕了一周又返回原地,走上石阶,靠近眼前的大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动也不动。萌绘往上走了石阶间道: “老师,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如果失败了就下次再来吧。”犀川不紧不慢地回答。他走下石阶点了一根烟。 “下次?”鹈饲走过来。 “该不会又是我吧?” “鹋饲先生,请你先进去看看。”犀川转着香烟说。 “果然还是我?”鹈饲笑着说。 他走上石阶开门,萌绘则慌张地走下来。 门打不开。 “真是怪了!”鹈饲推拉了两三次回头说, “老师,打不开,是不是里面有人啊?” 真‘我记得没有。“犀川吐着烟圈儿。 “这就是实验吗?”深泽嘟囔着问。 “嗯,实验结束。”犀川的嘴角微微上扬。 鹈饲再试了-,滁之后垂头丧气地走了下来。 “吉村先生在里面吧?”鹈饲对犀川说, “门闩扣上了对吗?” “不对。”犀川摇摇头,他看着香山多可志。 “吉村先生呢?” “吉村在主屋里。”多可志回答道。 刑警们轮番走上石阶试图把门打开,他们的脸贴着门,用尽了全身力气,门还是纹丝不动。 “里面真的没人吗?”鹈饲又问了一次。 “嗯,没人。”犀川说。 “没人?”深泽走下石阶也点了一根烟。他拿出口袋里的便携式烟缸,犀川则顺势把烟蒂扔在了里面。 老师,您是怎么做到的?“深泽露出恶作剧似的眼神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吗?” “嗯,没有别的方法了。”犀川似乎觉得孩子气的深泽有点儿可笑,他微笑着说。 “我投降了。”鹈饲对犀川说, “请老师快点儿告诉我们吧,到底要怎么才能把门打开呢?难道有钥匙?” “没有钥匙。”犀川淡淡地说。 “我真的不明白,就拜托您打开它吧。” “我也打不开。” “啊?那怎么办?”这次轮到片桐提问了。 “不怎么办。” “就这样一直关着?”片桐问。 ‘摊韃提粘合剂?“鹈饲问。 “不是,之前不是打开了吗?” “之前?” “这个……”犀川说, “我的确用了一点儿方法,但并不是对门做了什么处理。” “可以不要再让我们胡乱猜測了吗?”三浦感到非常困扰。 “直截了当地说,”犀川摊开手掌朝上举起。 “就是自然现象而已。” “自然现象?”鹈饲重复着。 “空气的收缩。”犀川先说出了结果。 “仓库里的空气收缩,里面压力比大气压力还低。” “怎么可能呢?”三浦小声嘀咕着, “仓库里是真空的吗?” “不是。”犀川沉稳地说, “我就来简单地说明一下好了。” “嗯,简单地……”三浦点点头。 “温度升高空气就会膨胀,不论是气体、液体,还是固体,每种物质几乎都是如此。其中气体的膨胀率最大,一百度左右的温度变化,气体的体积会减少四成。膨胀率大的话,相反收缩率也就越大,因为温度或压力等各种条件,比率会有所差别。不过温度的变化和气体体积是成正例的,稍微计算一下。每件事的开始都有计算,我的计算能力比不上西之园,就粗略地算一下好了。嗯,每一百度就减少四成,也就是一百度的膨胀率是百分之四十。所以,一度的温瘦变化,就造成气体百分之零点四的体积变化。越热空气越膨胀,越冷就越收缩。但如果是空气被关在体积一定的容器里,空气无论膨胀或收缩,体积都无法改变。在体积不改变的情况下,压力便取而代之产生变化。说到这里,大家还都能理解吗?我好像在讲高中物理。” 刑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话说回来,地球面表空气的压力约等于一个标准大气压,包围着地球的空气本身的重量,在地表就形成了压力。一个大气压相当于每平方厘米有大约一公斤重的力,—一平方厘米……大概是这样吧。”犀川做了一个手势。 “一厘米乘以一厘米,这样的面积,就有一公斤的力。是不是还挺大的?” 刑警们又是一阵互相张望。 “因为气体体积和压力成反比,当气体体积固定在百分之零点四的膨胀率时,就会上升百分之零点四的压力。于是,因为温度的变化造成气体百分之零点四的体积变化,所以一公斤乘以百分之零点四,就是四克的压力变化。” “我不是很明白,但只有四克吗?”鹈饲说。 “所以一平方厘米里就有四克。”犀川说, “那扇门的面积是多少?” 刑警们回头看着。 “宽一米、高两米对吧?”犀川继续说, “面积两平方米,换算成平方厘米的话是两万平方厘米,四克的两万倍是八万克,换算一下就是八十公斤,那扇门的后有八十公斤的力量,而且还只是一度的温度变化。如果是十度的温度变化,力量也要乘以十倍,就有八百公斤了,大概是一辆小型公共汽车的重量吧。这种力量抵在门后,怎么样?打得开吗?” “这就是现在门打不开的原因吗?”深泽睁大了眼睛问道, “可是……老师,这样的话,那扇门不是会经常打不开的吗?” “没错。”犀川微笑着继续说, “如果是完全的密封状态,事实上无论如何都会有空气跑进去的。那座仓库最近重新新装修过,里面有中央空调,是为了保存二楼的作品和适应一楼的绘画。并且为了让灰尘无法进入房间,的确下了不少工夫,就像是处理电子零件的无尘室。仓库内的地板和墙壁看起来虽然陈旧,但全都是最新的建筑材料,连缝隙都做了防水处理,已经相当接近完全密封的状态了。当空调停止时,因为通风口已经关闭,室内密闭性就更高,可以称的上是密封状态,但当然并不完全,内外的空气还是会有少许的对流。所以如果温度变化不是那么明显,再加上空气从缝隙中进出,内外的压力就会变得一样。空调启动的同时进行通风换气,所以可以和外界的气压同步。反过来说,也就是温度变化非常明显的时候内外气压就不同了。例如关掉空调的状态,电暖炉会快速地让室内空气变暖,然后被切断。室外大约下降到开始下雪的温度,室内的墙壁依旧冰冷。因为电暖炉而变暖的空气迅速膨胀起来,室内的压力也随之增加,而这个压力可以把门打开。” “打开?门会自动打开吗?”鹈饲重复着。 “是的。那天佑介和凯利进来的时候,门已经开了一点,所以佑介可以打开这么重的门,室内暖空气的膨胀压力,门一下就被打开了。室内的空气从门的缝隙中窜出来,室内和室外的气压就恢复成了相同的状态。佑介出来不久,香山林水爬起来走出仓库,当时电暖炉已经关了,由于香山林水身负重伤走出仓库,门再次被关上。” 刑警们又回头看了仓库一眼。 “那么,接下来,”犀川继续说, “这次室内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原本只有室内的空气是温暖的,厚重的墙壁仍旧是冰冷的。热容量大的墙壁因为外墙的低温,室内的空气就会急速冷下降。不到一个小时就会下降十度,之前已经说过了,温度下降一度气压会下降百分之零点四,假设这个压力会受到缝隙间流入的空气而趋于缓和剩下百分之二,换算成压力单位就是20gf/cm2,最近这个单位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就算我说的是帕斯卡(pascal),各位也不知道吧?” 刑警们一片静默。不管是不是帕斯卡,犀川的解说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所以,门后的压力变成了四百公斤,因为四百公斤作用于门的中心点,换算成直接压力大约是两百公斤。试想一位看不见的职业摔跤选手,使尽全身两百公斤的力气压着门吧。” “老师,我不太清楚数字的计算,”三浦点点头。 ,“但道理我明白,如果再等一会儿的话,门又会自动打开了是吧?” “没错儿,完全是温度变化和速度的问题。如果变化稳定,对于缝隙间进出的空气而言,就跟得上内外气压的调整。”犀川回答说,“看看今天的状况,可能再过三十分钟门就会开了,因为就和那天一样,外面的气温并不低。” “那天的情况和现在一样?”深泽问。 “所以根本没有人在里面?”鹈饲确认。 “嗯,也没有反锁。”犀川点点头。 “当然也没有人在里面,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最自然也最简单呢?” “嗯。”鹈饲半信半疑一副泄气的样子。 “真了不起了!”深泽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赞叹。“为什么这位老师不一开始就过来呢?鹈饲和片桐也真是的……三浦先生刚才说是什么来着?特殊犯罪研究委员会?” “啊……是的。”三浦急忙点头,虽然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但应该是一个胡编乱造的名称吧。 “有这种研究委员会,下次也通知我一下嘛。群众也可以参加吧?”深泽认真地问道。 7 一大群人再次回到了香山家的会客室里。岐阜的铃木和深泽、爱知的三浦、鹈饲和片桐、犀川和萌绘、香山多可志,以及刚从医院赶回来的绫绪。九个人坐在座垫上喝着茶,鹈饲和片桐坐在深泽和三浦后面的座位上,但茶点一到,手伸得比谁都快。这种裹着黄豆粉的红豆麻薯是犀川不敢吃的食物之一,另一样不用说,就是西瓜,因此他没有拿这些装在小碟子上看似典雅的日式点心。 “老师,这个可以给我吗?”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旁边的萌绘在犀川耳边小声地说。 “什么?” “点心。”萌绘坦白地说。 “啊,当然可以。”犀川把装着点心的碟子推给萌绘。 “真难得啊……你饿了吗?” “犀川老师。”是深泽的声音。 “没事,只是想跟您道声谢,今天的实验实在太精彩了。”深泽有礼貌地说。但还是像小学的班长在课后辅导班教室里举手发言的样子。 “被害人香山林水于晚间六点钟前遇刺,自己走出后门时被香山真理茂碰到,接着被带去医院的路上发生意外。仓库二楼没有人,七点到八点钟之间仓库的门也只是因为自然现象而无法打开,因此其实并没有人在里面。只有这些事情已经却确定了,对吗?” “嗯。”犀川一边喝茶一边点头。 “从头到尾好像也并不复杂。嗯,就和你所说的一样。” “所以可以说整件案子又回到原点了。”深泽说, “没有特别不可思议的事,但还是存在‘谁杀了香山林水’这个问题,所以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不是吗?” “从已有的证据来看,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如此。”犀川回答道。 “您说的话我不太明白。”深泽睁大眼睛,露出了天真的表情。“老师有什么想法吗?” “有啊,要说吗?” “麻烦您了。” “我认为香山林水的死因是自杀。” “这不太可能啊!”深泽也微笑地点点头。 “嗯。”犀川又端起了茶杯喝茶。 “因为你问我怎么想,我就说了。” “可是凶器……”萌绘接着说。 “是的,没有凶器。”深泽继续说, “自杀却没有凶器,实在是有些奇怪,我们搜查了整栋房子和周围、前往音羽桥的车车道,以及发现香山林水尸体的河滩周围,都一无所获。就算香山林水坐在香山真理茂的车上时把凶器扔出了车外,应该也能找到啊。” “从仓库地面中央和石板路上的血迹来判断,被害人在仓库里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把凶器拔出来了。”鹈饲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你说得不错。”深泽点头称是。 “所以各位刑警们认为是有人杀了香山林水,并且带着凶器逃走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当然。”深泽再次点头。 “为什么要带着凶器逃跑呢?”犀川问。 “怕被当成证据吧。”深泽谨慎地回答道。 “即使没有留下指纹?”犀川问。 “凶手当然会戴手套的吧。” “我明白了。”犀川微微地点了点头。 “凶手带着手套,然后拔出刺入香山林水胸口的刀后逃逸。试想一下,凶手这种行为是不是太冷静了呢?” “也可以这么说。”深泽露出不安的神情。 “如果是杀了人又急忙逃跑,是不会把凶器带走的。” “没错。” “为什么不杀死算了?”犀川又点上了一根烟说,他看了香山多可志和绫绪一眼。 “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不说……” “啊,不会不会……”多可志有点儿脸红地摇摇头,看着妻子。绫绪则抿着嘴盯着犀川。 “为什么不杀死算了啊?”深泽重复着犀川的话。 刑警们个个端坐。 “也是。” “真的很奇怪。”犀川解释。 “这样面面俱到又冷静的凶手,难道不应该当场确认被害人是否已经死亡了吗?没有留下指纹,没有留下凶器,却把最重要的不知死活的被害人留了下来。香山林水胸口被刺,他不可能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如果是凶手就是断定香山林水已经死了呢?”片桐谨小慎微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你的观察很仔细,而且说到了重点。”犀川说, “被这么一问,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片桐先生,我投降了。”片桐僵硬地笑了笑,一副迷惑的样子。 “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已然不重要了吧,这种问题好像已经超出了现象论所能达到的境界了,只是我认为凶器仍留在仓库里。请仔细想一下凶器还在仓库里这件事,深泽先生,你觉得可能吗?”香烟在犀川左手指间转动着,像是考生在考试的时候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圆珠笔一样。 “我无法想象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深泽平静地说。 “如果有的话。”犀川微笑着。 “如果有的话,”深泽叹了一口气。 “就是自杀了。” “对吧?也就是和我想的一样啦?”犀川说着,过了一会儿悠悠地吐着烟圈儿。 “太好了,太好了。” “凶器会到底在什么地方?”鹈饲问。 “那个箱子里。”犀川回答。 “怎么可能……”深泽笑着嘟囔着。 房间里突然一阵安静,听得见佑介带着凯利其他房间玩耍的声音,每个人都盯着犀川,而他却无视大家的目光,独自抽着烟。 “但X光片显示没有任何东西啊!”鹈饲忍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难道是X光片拍不到的凶器?” “因为现在是空的。”犀川说, “请问,可不可以不要再讨论了这个问题了?点心快要没了。” “对了,香山先生。”犀川旁边的萌绘突然说, “可以把陶壶和箱子拿过来吗?” “西之园,”犀川瞪了萌绘一眼。 “真是多此一举。” “陶壶和箱子有机关吗?”深泽问。 “犀川老师说他可以把陶壶里的钥匙拿出来。”萌绘解释说,“换句话说,也能是能把箱子打开。” “您开玩笑吧?”深泽笑着说,“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我并不在各位的面前解开这个谜底,这是一个人命关天的谜题,不能这么草率地公诸于众。“犀川说完熄灭了烟。 “更何况找出凶器并不代表事件就解决了。是否找到凶器,结果都一样。” “老师,真的可以吗?”香山多可志说, “那个陶壶的谜真的可以解开吗?” “思。”犀川点点头,他看了萌绘一眼耸耸肩说, “没办法,西之园不小心说出来了。香山先生,我认为应该瞒着你比较好,那个谜题对作为香山家主人的你来说,是应该世世代代必须背负的。” “背负?” “香山林水先生就是这么做的。”犀川平静语气,就像是推销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和客户说话。 “五十年来,香山林水背负着陶壶之谜。那天,或是在更早之前的某一天,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意识到自己就和他的父亲香山风采一样。那个陶壶和箱子就是这么存在着,是一种讯息。” “我绝对不会自杀的,我对被诅咒的陶壶和箱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多可志涨红了脸。 “就算是我父亲或者爷爷的遗志,我也一样厌恶,我不想为了那种东西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正确的答案。”犀川点点头。 “嗯,应该要切断的。” “如果犀川老师现在能在这里打开那个盒子,”多可志低下头看着榻榻米, “如果可以在这里解开谜题,我就会毁掉陶壶和箱子并且扔掉它们。” “如果要扔的话,就给我好了。”犀川露出微笑。 “没有什么能舍弃的。” “嗯,就让给您了。”多可志抬起头看着犀川,接着视线慢慢地转向妻子。 “犀川老师,拜托您了。”绫绪看着丈夫不寻常的表情低下了头。 “我不同意。”拉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位穿着和服老妇人站在那里。 “妈……”绫绪回头叫道。 白发的老妇人露出了严肃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瞪着犀川,他微笑地看着她。 “您好像有话对我说。” 8 “请到我的房间来一下。”香山富美留下这句话,连会客室都没有踏进一步就离开了。所有人都在此刻静止了,只有犀川拿起茶杯将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深泽先生、三浦先生,”犀川看着他们说, “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到这里吧。” “犀川老师,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回去吗?”深泽笑着说。 “麻烦你们了。”犀川点头致意。 “事情已经解决了,明天我再向你们说明。可以打电话到大学来找我。”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已经解决了。”三浦用锐利的眼神看着犀川。“不过先这样吧,我就相信犀川老师好了。”三浦站起身来。 “哎呀,你要回去了?”深泽惊讶地看着三浦。 “嗯。”三浦毫不造作地微笑着说, “没办法啊,老师就是这种人,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就这么约定了?”深泽看着犀川耸耸肩也站了起来,五位刑警纷纷离开了。 犀川的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分。 “西之园,等我一下好吗?”犀川站起来。 “我也要去。”萌绘伸了伸懒腰。 “不,我去就行了。”犀川立刻说。 “不要,我也要去。” “‘坦率答应’的卡片一张。” “我没有给你这种卡片。”萌绘忿忿地说抬起头瞪着犀川,最后还是识大体地坐了回去。犀川来到了走廊,房间里剩下多可志、绫绪和萌绘三个人。 “走到走廊的尽头向左转,最里头靠右手边的房间就是了。”多可志指点着。 犀川走在微暗的走廊上,袜子和地板有着轻微的摩擦声。转个弯往更深处走,房间里的灯光从格窗里透了出来,犀川站在拉门前停下了脚步。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 “打扰了。” “请进。”迟了几秒钟,房间里才有了回应。 老妇人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壁龛上挂着一幅佛画。穿着紫色和服的香山富美,坐在房内的主人席上瞪着他。犀川环视房间的四周后迈步进来了,坐在一块特别准备好的茶绿色坐垫上。 “真舒服。” “不正坐也没关系。”老妇人说。 “谢谢。”犀川弯着腰坐着。 “您已经听到刚才的谈话?” “是的。”香山夫人优雅地点点头。 “很抱歉。” “您已经知道陶壶和箱子的谜底了?” “知道……但不是全部。” 香山富美几乎没有移动过姿势,坐得很直,好像周围有许多支撑物固定着她,但视线没有离开过犀川。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呢?” “只是我刚才的猜测罢了,因为您听到我要在大家面前拿出陶壶从轻,您就出面制止了。我便猜想也许您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阻止?” “嗯,可能因为……您就是凶手的缘故吧。”犀川回答道。 香山夫人抬起上颚,表情越来越严厉地看着犀川,原本细细的双眼也圆睁起来。不久又再次闭上了眼睛。过了一段时间才缓缓地说: “我丈夫不是自杀的吗?”香山夫人口气平稳地间。 “这种可能性最高。”犀川回答说, “直到之前为止,我都是这么认为。” “现在……不一样了吗?” “如果香山林水不是自杀身亡,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家人中的某一位。多可志先生、绫绪夫人、吉村先生,还有夫人您,这四个人其中一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说法。不过可能有人把后门上了锁,并拿走了钥匙。” “只有这个理由吗?” “不是,我并不是想限定凶手的范围,因为这也不可能。不过,如果凶手是您家的其中一位,这种情况下我会认为那个人没有戴手套。因为即便是冬天,在自己家里戴手套也太不自然了吧,因此凶器上就会留下指纹。虽然现在并没有找到凶器,但指纹还在。” 夫人微微地点点头说: “我明白了。那我就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吧。” “麻烦您了。”犀川像是坐禅一样的姿势,双手合十。 “你就是犀川老师吗?” “是的,犀牛的犀,河川的川。” “为什么老师会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呢?” “这真是个好的问题。”犀川微笑着说, “不过,太丢脸了,我没办法回答您。您可以谅解吗?” “犀川老孵师,我可能不太了解像您这种年轻人的想法。”三夫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盯着犀川继续说, “我丈夫很早以前就一心求死,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真的是在那个人还年轻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当香山夫人称自己的丈夫为“那个人”的时候,犀川已经明白了。 “也许跟那个人父亲的死有很大关系吧。香山林水将父亲香山风采的死完美化,其实他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但那个人一心向往和他父亲一样的死亡。我认为那是没有一点儿悲怆、也没有任何污点。我现在所说的是在那个人死了之后我才完全明白的,那个人用他的死来告诉我他的理由。”犀川感到自己被某种东西吸了进去,可能是没有任何污点的黑暗,就在那陶壶里。 “那个人为了全心地投入临摹佛的姿态、佛的宇宙而丢了性命。即使我这个妻子看着他死前工作时的神情,也看不出来他是个还活着的人,不,那就像是……佛像。虽然我永远不想理解那个人生存的意义,也有种无法适应的距离感,但终究是到了这种岁数,我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也会去思考是否真的能像那样杀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这是他从父亲那儿继承的唯一信念,为了消灭自己而活下去,为了活着而死。现在我只能用书面语来形容,无论我怎么理解,但我也只懂得文字上的意义。” 夫人停了下来,沉默使所有的言语在瞬间消失,这是语言唯一的功能。看见她苍白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微笑,到底是犀川的错觉,还是软弱却又抱有希望的幻影? “为什么您的丈夫会一心求死呢?”犀川问。 “因为欠了那一角。”夫人回答, “真正的意义我也不是很明白,但那个人的确……” “欠了那一角?”犀川重复了一次。“‘欠’是欠缺的‘欠’吗?” “是的。”夫人点点头。 “什么是必要的?” “我不知道什么词可以表达。” “美或艺术之类的吗?” “或许是吧。”夫人说, “在这世界上一定存在着必然存在的事物吧。” “我不知道。”犀川微微苦笑。 “我那天……”香山夫人闭上眼睛。 “那天傍晚五点多钟,我去了他工作的地方。当时天上飘起细白的雪花,真的很美,我刚嫁到香山家的时候,就像那样美丽的雪铺满了整栋房子。” “嗯,这是栋和雪很相称的房子。”犀川点头说道。 “大概三天前,那个人发现了如何拿出‘天地之瓢,里钥匙的方法,打开了‘无我之匣’。他告诉我我之后我心里就在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虽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三天的时间里我真的觉得很痛苦。” “痛苦?”犀川问。 “不,因为我是那种不用劳力劳心,只会依靠别人活下去的人,所以对我来说,这是种惩黟,,但真的很痛苦。” 犀川终于看见了她的真性情。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会表达自己的人,该怎么说呢,我从不会对那个人撒娇,压抑自己的本性不要表现出来,就这样过了一辈子。而那三天,到底是痛苦还是幸福呢?总之因为那三天,我有了真真正正存在的感觉,这就是那个人说的最后欠缺的一角。” “您丈夫跟您说过三天之后就会自杀吗?” “是的。”香山夫人微笑地点点头。 “但那个人没有直接说出来。” 犀川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对方称自己的丈夫为“那个人”,或许连香山夫人自己都不习惯吧。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称呼自己的丈夫呢? “那个人让我看着他打开无我之匣,一看到里面,我就立刻明白了那个人打算要做什么了。原来他想死!我呆呆地想着,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样。” “箱子里是否有一把刀?” “嗯,虽说是把短刀,但造型很美,像是石镞的东西。我拿起它心里想着,啊,我丈夫就要死了。那把小刀的光泽非常温润,很温 一暖,只是拿在手上我就已经泪流满面了,我再也没孽比那个时候更爱我的丈夫。”她温柔的神情呆呆地看着犀川,犀川无法正视那种目光。 “为什么要等两天?”犀川把视线转移道壁龛的挂轴上。 “或许是为了我。”她的表情依旧,但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泪水。“这是那个人最后仅剩的执著。” “那几天里您的丈夫一直在画画吗?” “是的。”夫人静静地点头说, “那三天,那个人一直在画我的画像。” “能让我看一眼吗?”犀川探出了身子。 “请让我看一眼,麻烦您了。” “那个人死后不久我就把画烧了,画已经不在了。” “烧了?”犀川的脊背一阵凉意。 “您把画烧了?” “是的。” “为什么?” “这样才算圆满。” “啊……实在是太可惜了。”犀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露出了微笑,但身体却微微颤抖。 “这也是欠缺的一角吗?” 她微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胜利的微笑。这就是圆满的美吗? “三天后下着雪的傍晚,那个人用这把刀刺入了自己的胸口。”香山夫人微微地抬起头叹了一口气。 “犀川老师,这样您满意了吗?” “您目睹了您丈夫自杀的情形,对吗?” “是的,就像梦一样,我无法站立。身体倾斜着,或是说地面是倾斜的。美丽且红色的血,咕噜咕噜地流下来。” “为什么不报警?” “我像是蝉蛻下的壳。”她的视线朝下微笑着说, “只希望自己早日可以追赶上那个人的脚步。” “由于您没有说出这番话,多可志先生、绫绪夫人,以及真理茂小姐,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嫌疑犯啊。为什么要隐瞒呢?” “我只想让这一切只属于我一个人。”她回答道。那是一种完全满足的神情。 “我不想让给任何人,就像是那个人最后画下的画一样,全部消失。” “什么?” “那个人的生。” “生?生死的生?” “这算理由吗?为了独占您丈夫的生吗?” “是的,是不是很孩子气?”香山夫人微笑着说。 时之间犀川心里非常混乱,为了压抑这些混乱,他默不作声地握紧拳头,就像他从大阪返回的那天,走上医院楼梯的时候一样……完全一样。 “我明白了。”犀川静静地点头说,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嗯,心情很舒畅。” “不过,这只是语言的表达……” “您说得对。”犀川看着她的眼睛。 “但我已经十分满足了。”犀川站起来说:“那么,我告辞了。” “犀川老师,谢谢你。”香山夫人依然坐在那里。 “打扰了。”犀川看着夫人,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嗯。”她微笑着说,“请把陶壶和箱子拿走吧,这个家已经不需要了。” “这……” “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我明白。”犀川点点头。 香山富美闭上眼睛缓缓地低头致意。 “请保重。” 9 犀川回到了会客室,香山多可志和西之园萌绘在那里等他,没有看见绫绪。萌绘一副想说话的样子看着犀川。 “西之园,我们回去吧。”犀川站着说。 “嗯?老师……” “犀川老师……”多可志也是一脸惊讶。 “您不打算告诉我陶壶的事情吗?” “老师,你们谈了些什么呢?”萌绘问。 “香山夫人说要把陶壶和箱子送给我。”犀川对多可志说, “方便的话,我想今天就带走。” “老师解开的谜……”多可志话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您不能告诉我吗?” “抱歉!我实在无可奉告,这完全是我的误解,判断错误。”犀川跪坐在坐垫上,耸了耸肩看着多可志。 “说来惭愧,我和香山夫人谈过之后才真正明白了。” “什么意思?”多可志感到更加疑惑。 “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犀川冷淡地说, “香山林水的死因是自杀,明天香山夫人就会和警方说。陶壶和箱子摆放的位置,就是要重现香山风采当时的样子。” “可是老师,凶器呢?”一旁的萌绘说。 “可能在河滩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拋向远方了,”犀川说,“或许被别人捡走了吧。” “怎么可能……”萌绘本想接着说,但看到犀川的脸又把话吞了回去,她好像看穿了犀川的眼神。 “我母亲跟您说了什么?”多可志担心地问, “为什么突然又把那些东西送给老师了呢?明明刚才不允许的啊。” “嗯,可能是谈话中改变了心意吧,关于她丈夫的事情她说得非常详细,您的父亲果然是因为那个陶壶和箱子才走上绝路的。一定是说着说着,觉得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再放在家里,实在是太恐怖了吧。” “犀川老师,您打算怎么处理那些东西?”多可志问。 “我很喜欢老东西。”犀川歪着嘴说, “如果愿意给我的话,我会妥善保管管,或者捐给大学的史糌斗馆。”一阵沉默过后,多可志盯着犀川,犀川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多可志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去准备一下,请您稍等。” 10 萌绘打开远光灯穿过音羽桥,到了县道的上坡时引擎声快速地响着,夜晚的路上非常安静,只有少许的雾气。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勉强能放进后备厢里,完全不需固定。将犀川和萌绘送出门时,香山多可志和绫绪夫妇像是巨石落地一般,放心地叹了一口气。犀川不认为自己的谎言说得很圆满,但多可志多少可以感受到犀川坚定的意志。他自问和他人除了言语还可以心意相通,自己这种乐观到近乎危险的态度,只有今天。 “真的是自杀吗?”握着方向盘的萌绘打破了沉默。 犀川的车是手动挡,但她的车是自动挡。 “真的……真的……”犀川重复说了两次。 ‘“什么是真的?” “那个陶壶的事情,你说谎对不对?” “你间我的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YES。”犀川回答说,“至于是真是假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凶器在那间屋子里,我可以理解。”萌绘说, “就像深泽先生说的一样,警方也会这么想吧?老师你到底作何解释?” “不解释。”犀川说。 “我?还是警方?” “嗯……”犀川碎念着。 “我不会跟警方说的,至于你嘛……” “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警方?”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说?”犀川闷哼了一声。 “西之园,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我还没整理好我的情绪。我又不是大喇嘛。” “我知道了。”萌萌绘点头。 “那我等你十秒钟。” “西之园,我饿了。”犀川赶紧说。 “六……五……四……” “好啦好啦,我会说的,不要给我压力,会做噩梦的。” “那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梦吗?” “我是说吃饭。”萌萌绘微笑着说, “不过这附近没有餐馆,请再忍耐三十分钟。”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里,”犀川双手枕在脑后。 “适合甜甜圈和咖啡,看过《双峰》 (Twin Peaks)吗?。” “咦?你也知道傚峰》啊?”萌绘兴奋地说。 “我也会知道一些新东西吧?为了跟你说话,我可是很努力想得你的认同。” “一点儿也不新啊。那部电影我小时候就看过了。” “你现在还是小孩子。” “可是你家不是没有电视吗?在哪里看的?” “喜多家。”犀川回答说, “从录影带里看到的,那家伙一直说看啦看啦,吵得要死,星期六还看通宵。” 喜多是犀川的好朋友,萌绘也认识。对于犀川来说,除了喜多,没有其他人可以称得上是好朋友的,也没有必要。 “那你觉得呢?”萌绘看着犀川的脸问。 “喜多住的地方很夸张,乱七八糟的,真奇怪他能在那种毫无秩序的空间里活着。以前不是有个叫做‘惊异世界’的电视气节目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双峰》。” “哦,电影里主角吃的甜甜圈好像很好吃。”犀川回答道。 “哦,”萌绘露出了兴趣盎然的表情。 “你刚才说‘值得纪念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是‘值得纪念的夜晚’。”犀川一字一句地念着。 “纪念什么?” “纪念获得新知的夜晚。” “新知?” “也不对,因为很旧,那就是温故而知新喽。” “老师,你就不能说的再让我更明白一点儿吗?” “无论东方人或日本人,都是深邃高雅的民族。”犀川解释说,“绝对不会夸耀自己,而是尽可能的低调,他们深信这样才是提高自身价值的方式。自杀或是剖腹都是种美的表现,抽象的美和感官的美不同。见到美好的夕阳,有了死亡的念头但却毫不悲凉。为什么会有如此美丽的情感呢?你不觉得这就像是不能忍受异物掺杂的珍珠吗?” “我更不明白了,你在说什么啊?” “啊……也是,你就当做是新手说的冷笑话吧。最后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就像珍珠一样独特。” 第十章 真实在钥匙里 1 中途下车买了甜甜圈,犀川和萌绘回到N大学时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工学部建筑系研究大楼的后院有一大棵用照明灯打亮的樱花树。萌绘心想,为什么日本人会喜欢这种和黑夜相称的花呢?犀川双手提着香山家给的东西走上四楼,萌绘则拿着装有甜甜圈的细长盒子跟在后面。 犀川拿钥匙开门并打开了房间里的灯,隔壁国枝桃子的研究室早就是一片黑暗了。萌绘一走进来,就马上去组装咖啡机,犀川迅速地收拾好桌上的书籍,把两个箱子摆在桌上并打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神奇的陶壶和箱子现在就在眼前,萌绘感觉自己异常地紧张。不过,这是真的吗? “先吃甜甜圈,还是先做实验?”犀川问。 “一起。”萌绘说。 犀川微笑地回答道: “真任性。”犀川起身走出研究室,走廊对面的研究室传来了开门声,萌绘走过去看见犀川在开门。 “老师,你在干什么?” “嗯。”犀川吹着口哨,曲子是非常古老的《月亮河》(Moon River,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主题曲)。 他走进学生的研究室里,拿走卡式炉上的茶壶并加满了水,萌绘睁大眼睛看着犀川的一举一动。 “你要煮水吗?要用到热水吗?” 犀川心情不错,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把茶壶放回卡式炉上。 “好,水易火难。”犀川喃喃自语。 “哇,我心脏跳得好快。”萌绘兴奋地说。 “不能先吃甜甜圈吗?” “不行。”萌绘摇摇头,犀川耸耸肩拿出胸前口袋里的香烟。 “很简单,”犀川点上了烟说, “你看了一定会认为很无聊,然后很生气。” “热水要用来做什么的呢?”萌绘兴致勃勃地问, “啊!形状记忆合金?” “不是。”犀川一面吐着烟圈儿一面扮着鬼脸摇摇头。 “或许你不知道,就算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能生气哦。” “为什么我会生气?”萌绘感到有些疑惑。 “啊……这是永远的谜啊!”犀川笑着说, “能否不让西之园萌绘生气地拿出钥匙呢?”犀川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萌绘也感到无比的快乐,在他抽起第二根烟的时候,茶壶开始发出“滋滋”的声音。 “因为水会流到满地都是,我们就在这里实验吧。”犀川提议说,“你去把甜甜圈和咖啡拿过来。” 两个人把陶壶和箱子、甜甜圈,以及咖啡全数从犀川的研究室里搬了过来,这时候水已经开了。 “说好不生气的啊?”犀川伸出食指。 “老师,我已经生气了。”萌绘微笑着说。 川收拾完桌上的东西把陶壶放好,拿着抹布把茶壶拎过来。他又开始吹起口哨,这次是贝多芬條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茶壶中滚烫的水冒着大量的蒸气,犀川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入陶壶里。萌绘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祈求般的眼神注视着,她已经无法思考了。茶壶中的热水几乎全部倒进了陶壶,犀川放下茶壶,用手隔着抹布抓起陶壶。 “会不会顺利呢?”他摆出像是魔术师才会有的姿势。 “这就是天地之瓢。”犀川伸手去拿清洗台墙壁上的另一条抹布裹住壶身,另一只手把抹布盖在壶口,犀川慢慢地将陶壶倾斜。 “好烫!”他叫了出来。 “西之园,无我之匣上方有三颗按钮,你帮我把左下方那颗拿起来。” “嗯?这个吗?”萌绘紧张起来。 “能拿起来吗?” “烫!好烫!快点拿!” 她拿起箱子上半球型的金属球,箱子上露出一个小洞,犀川将陶壶倾斜,壶口上盖着抹布热水不会一下子溢出来,他把壶口对淮箱子上的小洞后慢慢挪开抹布。蒸气缓缓上升,热水灌入小洞里,热水溢了出来,流到桌上。 “嗯。”这个动作完成后,犀川看着萌绘。 “明白了吗?” 萌绘仍旧睁大眼睛沉默了片刻后摇摇头,她沉溺在这种情境里非常开心,完全松懈大意了,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知道,总之她很快乐。 “然后呢?然后呢?”萌绘摇晃着身体,犀川摇摇陶壶,把里面剩下的热水倒掉再放回桌上。 “先休息一下。”说着,犀川又点上了一根烟。 “啊,我完全不明白。”萌绘双手放在嘴上,但并不是打呵欠。 “西之园,你试着打开箱子。”犀川吐着烟说, “小心烫,手上拿块抹布。” “怎么开?”萌绘讶异地看着犀川。 “应该已经开了吧。”犀川简洁地说。 萌绘迅速靠近桌前拿起抹布,然后谨慎地抓住无我之匣的盖子,下子就打开了。 “哇,哇……”萌绘往后退了几步大叫道, “什么……”打开的箱子像珠宝盒一样,箱子里的热气袅袅升起,里头的水溢了出来。 “好厉害,为什么?”萌绘拍着手说, “怎么办到的?” “你该惊讶的是这个。” “我已经……” “你看里面。”萌绘又靠近箱子仔细一看,黑色的箱底,溢出来的热水当中,有一把银色的短刀。 2 “有吧?”犀川抽着烟说,似乎被烟熏到了,眯起眼睛。 “这就是凶器?”萌绘看着犀川,再看看箱底。 “没错儿,香山风采、香山林水两位画家都是用这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犀川也走过来看。 “哎呀,真是有趣的形状。” 沉在热水中的短刀,几乎没有装饰,粗糙的程度与其说是短刀,更i象铁器时代的石镞,长约十几厘米,近乎笔直,短刀看似用金属打造而成,透着暗淡的银色光泽,没有刀柄,单手握着就已经握去了一半。 “为什么X光没有拍到呢?”萌绘看着犀川。 “因为它在箱子最底层吗?” “嗯,不是。”犀川回答道, “刀子被固定住了,所以摇晃箱子的时候,刀子不会动。” “热水快要凉了。”犀川伸出食指碰了一下箱子说, “还有点儿热。” “为什么箱子会打开呢?”萌绘问。 “不要急嘛……”犀川说着又把茶壶装满了水,放在卡式炉上煮。 “还要热水?” “嗯。”犀川回到桌旁,双手拿起箱子走到清洗台。倒掉箱子里的水,拿出短刀。 “果然……温润。”犀川喃喃地说。 “嗯?” “香山夫人这么说。” “她拿过这把刀吗?” 没有回答,刀尖并不锋利,大概什么都切不断。除了刺,很难想象它可以成为凶器。 “不知道这把短刀有没有名字。”犀川又在自言自语,萌绘完全听不明白。 犀川把脸靠近箱子,手伸进去不知道在检查什么。 “西之园,你过来看看。”他说, “箱底看似平滑,其实是钵状对吗?而且还做了一个可以完全包裹住短刀的凹槽。之所以打不开箱子是因为,你看,那块金属的缘故。”他指着箱子内侧一块歪曲的薄薄的金属片。 “该不会是温度变化自动装置吧?”萌绘伸手去摸。 “两片不同材质的金属薄片,由于热水的高温让金属扭曲。啊,所以这就是打开箱子的方法?” “生气了吗?”犀川问。 “我没有生气!”萌绘鼓着脸。 “可是,不就用不上钥匙了吗?。我还是违反了规则,生气了。” “用到了啊。”犀川微笑着。 “什么时候?” “你看陶壶。”萌绘立刻拿起旁边的陶壶。 “啊!”她摇着陶壶大叫,又把陶壶倒转过来。 “为什么?没有钥匙!不见了?” “钥匙已经出来了。”犀川说。 “啊,我又快要贫血了!”萌绘皱着眉。 “怎么会这样?老师,拜托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把钥匙拿出来的?” “刚才啊。” “刚才?” “钥匙是和热水一起流出来的。” “和热水一起?啊?所以是溶解了吗?”萌绘一阵眩晕。 “骗人!为什么!就算很烫也只有一百度吧?一百度怎么可以熔化呢!” “所以我才说你可能不知道,不行,你绝对会生气的。” “有这种金属吗?”萌绘问。 “六十度就可以熔化的金属。”犀川回答说, “以前就有了,是一种合金,理科年表里写过,你可以去查查看。易融合金是指铋、铅、锡、镉,还有铱的合金,这种金属非常重,比重大概有十左右,在常温固态下比锡和铅的合金还要硬,即使做为凶器也绝对没问题。” “我不知道。”萌绘大开眼界。 “我以为是银做的,所以那把钥匙是这种合金打造成而成的?嗯?钥匙溶解后跑去哪里了?” 犀川微笑着举起了短刀。 “这个就是。” “啊。”萌绘叹了一口气。“这个?这个就是钥匙,啊!好厉害,所以钥匙在箱子里?” “嗯。” “变成短刀的形状?” “对啊。”犀川点点头继续说, “因为箱底有凹槽,那个就是形状,用这个像铸造金属物品用的模子,形成刀子的模样。” “那么该不会……”萌绘眨了两三下眼睛,她很久没动脑子了。“这把短刀也可以变回钥匙?” “这就是理论的总结。”犀川靠近萌绘的脸,“嗯……优秀。” “优秀?” “你的瞬间思维能力非常优秀。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将得到的结论进行逻辑性展开,相当于名为继承的高度逻辑展开。” 萌绘只是歪着头,茶壶冒出蒸气。犀川隔着抹布拎起茶壶,把水倒进陶壶。 “好了,请。”犀川完成后看着萌绘。萌绘拿起桌上的短刀,慢慢地放进陶壶,短刀的宽度刚好可以通过壶口。她放开手,短刀掉进了陶壶里,发出一阵声响。 “现在关上箱子的话就锁上了。你看,现在金属片又变直了,金属片的作用就像弹簧,如果关上后没有加入热水,是打不开的。” “老师,陶壶底部有一个钥匙形状的凹槽对吗?”萌绘说, “短刀融化后的液体聚集在凹槽中,就恢复成钥匙的形状。” “你好像看过陶壶底部了。” “太棒了……到底怎么做的?” “嗯……应该是先做壶底再制作壶身。”犀川解释说, “对于专家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嗯,真的。”萌绘点点头。 “当初我以为无我之匣本身是用易熔合金做的,陶壶中注入热水溶解钥匙后再把热水倒进箱子,箱上的盖子就会融化。这样就和拿钥匙出来打开箱子是一个意思,最初的想法是这样的。 “不过,这个过程没有办法反过来操作,而且只能用一次。也有可能是香山风采把箱子修好,再托付给儿子香山林水,但是箱子看起来很陈旧,似乎有某种意义,三颗半球体金属中又有一颗可以拿下来,也就是非左右对称。如果箱子可以无数次开启,运作上就不可能很困难。况且这件案子,也在找寻凶器的下落,总之大概就是这样吧。” “天地之瓢的‘天’地指的是上下颠倒,无我之匣的‘无’则是指存在也不存在的短刀,所以也就是短刀形状的凹槽喽?” “一点儿也没错儿。”犀川露出愉快的表情频频点头。 “‘无我’也有可能表示用刀杀死自己就是无我啊,单凭印象的思考我实在不在行,我不喜欢这种牵强附会,像是诺斯特拉德马斯的预言。” “老师,你刚才说过‘水易火难’对吧?是热水的意思吗? “啊,我说过吗?” “你说了。” “是我说的吗?” 萌绘一边的嘴角上扬,沉默了一会儿,她正在整理大脑中的思绪。 “短刀刺入胸口,”不久萌绘说, “然后将热水灌入天地之瓢,把短刀丢入陶壶,后来呢?” “后来就结束了。”犀川说,“如果进行到这儿,到最后只会发现水。” “只有陶壶上有血迹,是因为放短刀进去的时候不小心接触到的吗?” “不对,热水冷却后就会倒掉了,总不可能倒回茶壶里吧。” “刺伤自己之后,然后等热水冷却吗?哇,好可怕……真能忍啊!” “执念吧。”犀川叹了口气。 “执念啊……” “对了,西之园,你忘了吗?” “咦?忘了什么?” “甜甜圈啊。你说要一起的啊。” “啊!” 3 犀川把已经凉了的咖啡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到萌绘也可以喝的温度,他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的角度,两个人对坐。这间研究室是犀川研究室的学生们写毕业论文用的,也就是和牧野洋子她们两个大四学生。但房间里到处都是三楼研究室里不要的东西,以及一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她和洋子正计划近期进行一次大扫除。 本来这张桌子以外的其他地方都铺了一层防水胶布,但现在却踪迹全无,天花板上的四盏日光灯也只剩下了三盏。倒掉陶壶里的热水,把陶壶倒过来看,壶里有声音,是钥匙,壶口能看见钥匙的一部分。天地之瓢里的钥匙就这样恢复了原状,无我之匣的盖子还依然开着,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型金库。在历史和时间的熏陶下,酝酿出如此独特的气质,总觉得盖上盖子非常可惜。犀川不知不觉地已经吃了三个甜甜圈。 “老师,该不会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吧?”萌绘吃完一个甜甜圈靠在椅背上,手捧着咖啡杯翘着二郎腿。 “每个人都会认为钥匙只有熔化之后才能被拿出来的吧?” “嗯,话是没错,”萌绘点点头说,“不过,如果把钥匙熔化了,箱子也就打不开了,也只能想到这一步了。” “熔化钥匙的过程就是打开箱子的钥匙。”犀川点上一根烟说,“刚开始我甚至认为箱子的盖子也是可以熔化的,但是凶器和钥匙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我也只是想到了这里。” “可是,老师很早就认为他们是自杀的了。” “对啊,我认为香山风采是自杀身亡的。” “为什么?” “那是昭和二十四年一月吧,法隆寺的金堂失火,壁画付之一炬,是不是和香山风采自杀的时间很吻合呢?他是以临摹佛画为天职的人,法隆寺的火灾足以成为他的自杀理由。” “啊,这个,原来老师那时候不是开玩笑的啊?”萌绘眯着眼睛说, “什么嘛,我根本……” “所以不要轻易怀疑别人哦,西之园。” “是。”萌绘爽快地点点头。 “绝大数的日本人不会意识到法龙寺壁画被烧,会导东洋美术史上的一大损失。”犀川吐着烟圈儿说, “这种损失的程度,就像是伊斯坦布尔苏菲亚大教堂的的壁画和圣像遭到的破坏,还有梵蒂冈博物馆内的圣西斯廷礼拜堂被炸毁一样,说不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法隆寺的金堂是遭人纵火吗?” “思。”犀川歪着头说, “听说是临摹壁画的画师因为太冷所以用了暖炉,说不定香山风采也曾经参与过法隆寺壁画临摹的工作。这些也会成为推理的一部分。” “凶器既然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就可以确定香山风采是自杀的说法。”萌绘说, “五十年前的密室事件到此解决,这次香山林水也和他的父亲一样吗?同样情况的重演?” “但香山林水没有死在仓库里,也没有把门反锁,意识恢复后还曾自己走出仓库,我们只能想象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意识糊,也许和香山风采的状况相比,香山林水已经老了。” “什么意思?” “人是不是越年轻越单纯呢?年轻才能纯粹。” “老师说的话充满了不确定性。” “西之园萌绘就比较坦率。” 萌绘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叹了口气。 “嗯,我大概明白了,虽然有点儿意见。” “香山风采,他的纯粹成为一股完全封印的力量,这的确不是很科学的说法,也非常的不合理,这样说好像对陶壶和箱子有些不公。” “不会,很有意思啊。”萌绘微笑着说。 “那我再多说一点儿?” “嗯。” “香山风采的死沉甸甸地压在香山林水的心里,也压住了他的人生。但香山林水是位温柔的老人,听说他在死前还给妻子画了一幅画像。温柔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容许矛盾的存在。后来他也描绘出己的人生,或许香山林水对自杀感到犹豫,但他的这种迷惘可谓弥足珍贵,而且也是造成后来众多巧合的根源。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因为这并不合理。但是佑介和凯利、真理茂的车祸,以及新工作室里的空气密度……简直可以象征原本期望单纯的生活,却不得不走向复杂的人生里去的矛盾。自己的人生是一条路,却和他人脉络相连,历史像纺织品一样交织而成,人类社会的机制也是一样唇齿相依。” “老师你发烧了吗?”萌绘微笑着说, “居然说出这么不符合逻辑的话。” “那我不说了。” “不要,我觉得很棒很精彩。” “我也上年纪了吧。”犀川耸耸肩,萌绘看着天花板。 “就像你变长的头发。” “啊,你比较喜欢长发吗?” “无可奉告。” “老师,要怎么和警方解释呢?” “什么?” “要怎么说出陶壶和箱子的秘密呢?” 我不会说的。“犀川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香山家的人知道。” “为什么?” “我不想让多可志被这么怪异、不知前因后果的事情所束缚。他一定很想远离这一切,我本来想让他自己决定的,但在我和香山夫人的对话过程中,我改变了主意,他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比较好。” “为什么?什么意思?” “不知道也许才更美好。” “我不明白。” ‘ “那就算了。” “香山夫人知道陶壶的秘密吗?” “可能不知道,只有香山风采和香山林水知道吧。他们两个人解开了谜题后都选择了自杀。” “老师,你没事吧?”萌绘突然有些担心地说。 “你看,你今天也怪怪的。”犀川微笑着说, “不要紧,因为我没有那种境界。” “警方会认同吗?”萌绘问,“既然断定是自杀,一定要找到凶器才可以吧?” “就这样放手不是很好吗?” “搜查会继续进行吧。”萌绘拨弄着头发说, “不仅浪费人力物力,也会造成他们的困扰。” “工作本来就是这样。” “可是老师……”犀川默默地摇摇头,萌绘看着他的脸,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嗯,好吧。” “总之,谜题已经解开了。“犀川又点上了一根烟。 “西之园,满意了吗?” “总觉得你还有事情瞒着我。”萌绘露出夸张的表情抬起肩膀。“算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 “当你要说出陶壶和箱子的秘密时,为什么香山夫人会说‘我不同意’呢?当时门还突然被拉开。是因为老师说要接受陶壶和箱子吗?不对啊,最后老师还是拿回来了。真奇怪,你们在夫人的房间里到底说了什么?” “真聪明!”犀川露出了微笑说,“果然是西之园萌绘。” “回来后,你对多可志先生说了谎对吧?你跟他说这件案子与陶壶无关。”犀川偷笑着,默默地抽着烟。萌绘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想说,可以吗?”犀川小声地说。 “不可以。”萌绘摇头。 “你生气了。” “早就生气了。” 犀川继续抽烟。 “没办法……”他认真地说, “这只是假设、想象。明白?” “好。”萌绘坐正了身子点点头。 “那时候香山夫人摸了那把短刀,后来短刀溶解在陶壶中变成了钥匙,所以没有她的指纹。但是从箱子里拿出短刀的时候,她接触到了无我之匣的内壁。” “指纹?”萌绘探了探身体问, “留下了香山夫人的指纹?” “或许是吧。”犀川回答道。两个人看着桌上开着盖子的无我之匣。 “五十年来,从没打开过的箱子的内壁上,留下了香山夫人的指纹,会有什么结果?自从她嫁到香山家从来没有看过箱子被打开过。” 萌绘睁大了双眼。 “老师!所以你才要瞒着警方吗?” “没错。” “但是,”萌绘看着犀川问, “香山林水包庇杀害自己的香山夫人,这有可能吗?” “有。”犀川吐着烟翘起脚。 “这样真的好吗?” “嗯。”犀川玩转起指间的香烟。 “老师!” “香山自杀或被夫人所杀,两者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只是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犀川小声地说。 “哪儿有这样的,不符合逻辑!”萌绘大声喊了起来,“绝对有什么古怪。” “西之园,或许你是对的。”犀川站起来伸伸懒腰。 “但正确的事情通常都不纯粹,什么又是正确的呢?我今天晚上已经看到了,所以我才说今天是值得纪念的夜晚。” “值得纪念?” “你果然生气了。” 4 就这样,香山林水这个案子就在无法明朗的情况下,形成一种模糊的状态渐渐淡去。警方曾多次联系犀川副教授和西之园萌绘,侄但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犀川也不知道警方是要持续搜查,或是自杀事件结案报告书递交给上级,对他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开学典礼好像正在N大的某处进行着,大学也已经开始上课了上学期负责硕一讲义和实习的犀川,每个礼拜都有一天需要被迫早起。不过这种一周一天的经历,就像是汉堡里夹的那片酸黄瓜一样。 西之园萌绘升上了大学四年级,正式成为了犀川研究室的一员。因此,她每天都会出现在研究室里,今天也不例外。研究室里滨中深志带头整理自己的桌子。由于工学部的学生如果想要顺利拿到学分,几乎大四的每个科目都是必修,所以萌绘几乎一整天都会待在犀川对面的学生研究室里,甚至比犀川待的时间还要长。 萌绘和牧野洋子在这间研究室里发挥了前任班长的魄力,大刀阔斧地进行室内整顿,扔了一堆没用的东西,负责从四楼搬垃圾楼的男生们,一边苦笑一边听从着两个学妹的指挥。 犀川还是很在意愚人节的那个玩笑,不知道关于萌绘高贵的姑姑拿走的那张纸,对现在或者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意义,在彼此的生活中又占据何等的位置。即使和萌绘面对面,两个人都会自动屏蔽这个话题。至少犀川是这么认为的。 每天起床的时候,犀川都会想象自己是不是已经改变了。昨天、前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像开启电脑进入系统程序,每天他都会想起名为“犀川的自我”,会不会是别人的芯片却扮演着同一个角色,明天、后天的自己,又在哪里等待着粉墨登场呢? 人类的意识本来就不是连续的。 再重要的记忆,终有一天也会消失。 如果记忆毫无间断,脆弱的脑神经就会崩溃,如果一直处于脆弱,思维就会错乱。为了保护人类将所有的意识忘却、形式化、印象化,以及被粉碎成极小的颗粒,只有被选取的结晶,一个一个接续排列并植入记忆深处。如此巧夺天工的装置,一定是存在于人体里的某个部分里。那剩下的颗粒呢?轻盈微小的颗粒,像乘风飞去的种子一般,这样的结晶至今仍在世界上飘浮吧。 犀川从四月份开始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写日记,其实也不算是为了抵抗这种不连续性,这是自小学以来,连自己都会觉得脸红的意外决定,目前已经坚持了两个星期。希望不是三分钟热度,犀川独自苦笑着。只是日记这种东西会有如何的功效,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无力。犀川的日记,举例如下: 四月十三日,天气晴。八点半起床。九点十分上班,整理邮件并向事务室提出兼职工作申请,K先生来研究室商谈文化保存委员会。十点半,前往会议室出席教务会议,收到T大H老师关于学会新委员会的邮件,并答应接受委员一职。讨论葡萄牙竖穴,中午在学生餐厅吃了B类套餐。十二点二十分离开学校,在新干线上阅读《吉良家重建》。三点前往研讨会会场。五点半从研讨会中途逃跑,前往学会图书馆会见Y学会事务长。乘坐新干线,八点十四分抵达那古野,晚餐是新干线上的鸡肉饭,回到研究室与国枝谈话。接到县警局电话,得知香山富美死亡,默哀。十一点钟回到家, 阅读大众美术书籍。 回了五封邮件,因为疲惫预定在半夜两点钟睡觉。 即使一张再大容量的CD也装不下两万天的人生描述,况且再怎么写,也不会改变什么。 5 仪同世津子身体有些不舒服,打了通电话去公司请假。丈夫已经去上班了,索性就一直睡,直到中午过后醒来觉得舒服了很多。啊,自己果然是慢性睡眠不足,做了几个轻松的体操动作后打了两个小时的电子游戏。玩儿腻了就打电话给隔壁才刚搬来两个月的濑户太太,要她过来坐坐。 世津子正在准备红茶。 “中午好!”玄关处传来了叫门的声音。 “仪同?” “进来吧。”世津子在厨房里大声喊道。 濑户干衣走到餐厅。 “仪同,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濑户干衣和仪同世津子一样大,彼此没有确切地问过年龄,至他们的丈夫年龄一样。千衣的丈夫是漫画家,但每天都会去上班,工作室好像在别的地方。和仪同一样,濑户夫妻也还没有孩子。 “嗯,生病了。”世津子笑着走出厨房。 “真是不可思议的是,请完假就好了。” 仪同把红茶放在桌上,并拿出了水果蛋糕,那是昨晚酷爱甜食的丈夫买的。 “你家里居然有四台电视。”千衣看着遥控器惊奇地说。 “是啊,舍不得扔嘛。”世津子笑着说, “骗你的,一台看电视、一台看电影、一台玩儿游戏,还有白色那台可以当做电脑显示器。” 的确是大大小小共有四台。丈夫看足球比赛时,世津子就用另一台看录像带。两个人坐在一起,戴着耳机看不同的画面,这也是啦们的爱好。玩游戏用的那台比较小,没有其他特别的用途,但因为是朋友送的,实在舍不得扔。 “嗯,那电脑呢?”喝着红茶的千衣问, “整理家用收支,还是?” “我家的收支归我丈夫管。”世津子微笑着说, “他可是一丝不苟呢。我用电脑只是收发电子邮件。” “嗯。”千衣吃了一口蛋糕。 “什么样的邮件呢?” “我和香山真理茂是网友。” “嗯?”干衣歪着头。 “你没听说过她?” “嗯。” “是位有名的漫画家。”世津子点上了一根烟。“真问问你先生看,他肯定知道。” “你和这个人仅靠电脑互通邮件吗?不打电话吗?” “她会把她的作品传给我看。” “就像传真一样?” “嗯。”世津子站起来绕过餐桌,把烟缸拿过来。“总之经常联系,想不想看看?” “那就让你看看吧。”世津子打开电脑。 “现在这个是在干什么?”千衣起身走过去。 “开机。” “开机?”千衣紧皱双眉。“开‘机’?” “总不可能真的打开吧!”世津子笑着说。 “仪同,可是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啊!”干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抱歉,我错了。”世津子坐在地上一只手挥动着。 “虽然不是真的打开……总之就是启动、开始运转之类的意思。” 好不容易出现了画面,世津子把鼠标垫放在地上,再夕放在垫上。濑户千衣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画面,世津子芦移动着鼠标双击nifty.Server的图标。 “你看,现在正在打电话。”世津子解释说。 “谁?”千衣四处张望。 “用电脑打电话。” “什么嘛,这也能打电话?” “嗯。”世津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电脑连接电话线,然后就可以收发电子邮件了。” “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呢?”千衣又问了一次。 “打电话很麻烦的。” “会吗?我觉得你这样更麻烦。” “好了好了,你看。” 从浏览器登录nifty,画面显示正在接收邮件。 “你看你看,画面上说有新邮件。” “谁说的?” “虽然没有声音,显示器上不是写着嘛!拜托,这是专有名词。” “嗯。” 世津子点击邮件。 西之园萌绘@N大犀川研究室。 仪同你好,抱歉,我最近在帮学长处理论文的事,所以比较忙,都没有空给你回信。四月份开始,我每天都会在犀川老师对面的研究室里,老师最近经常不在学校。关于你提起的陶壶和箱子,应该听香山真理茂小姐说过了吧?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两样东西现在归犀川老师所有,老师让我先不要告诉你。 但真的没有什么好期待的,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还是一个谜,钥匙拿不出来,箱子也打不开,谜题依然没有解开。这两样东西放在老师研究室的书架上,下次你有空可以过来看看,我也觉得大概永远都解不开了。另外,谢谢你送来的月饼,我和诹访野(都马也吃了一点),都觉得很好吃,改天再来玩哦。 “这不是信吗?”濑户千衣看着电脑画面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桌上的茶杯和蛋糕都拿过来放在了地上。 “嗯。”世津子又开始发愁了。 “信是信,但这叫电子邮件,总之这其中的差别……” 6 和之前大不一样,整理之后一尘不染的研究室里,只有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两个人在里面吃蛋糕。这间位于四楼北侧的研究室可以看到中庭的樱花,已经全开了。蛋糕是牧野洋子买的,很不巧,大四只有她们两个学生,三楼的研究生又不够分,所以只好全数带回四楼研夸妻独享了。对面的犀川老师出差了,今天不在。 “萌绘,你去把滨中叫过来吧。”洋子边泡着红茶边说。 “你自己去叫啊。”萌绘坦率地说,她已经吃了半个干层蛋糕。蛋糕一共有四块,不知道洋子为什么要买四块。萌绘以为是按照一人两块分配的,所以对于洋子要叫滨中过来这件事有些意外。 “没有人像你这么忘恩负义了,蛋糕可以还给我吗?”洋子说。 “好啦,我帮你叫总可以了吧。”萌绘绷着一张脸站起来。 “滨中,牧野洋子希望你一个人过来一下,这样说可以吗?” “明知故问。”洋子瞪着萌绘小声地说。萌绘走到楼下的研究室,打开贴有大和战舰海报的门往里面偷看,有四五个学生在,滨中深志面对着电脑显示器里的试算软件,萌绘朝他走过去。 “滨中,国枝老师找你。” “啊?找我?”滨中跟着萌绘走出来,上楼时萌绘在滨中身后说,“我骗你的,国枝老师没有找你。” “啊?” “有蛋糕哦,因为没几个。”萌绘笑着说。 萌绘带着滨中回到四楼的研究室,牧野洋子紧张兮兮地看着滨中,她准备了三个杯子。 “只有我?”滨中得意地笑着说, “哎呀,真好真好。”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滨中,你还是少讲‘真好真好’这几个字。”萌绘微笑着说。 “啊?怎么?” “感觉很老气。” 桃子助教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西之园,下周讨论会前把这个翻译好。”国枝助教把一份英文文献递到萌绘手上。 “是,我知道了。”萌绘看着论文的标题回答道。 “啊,蛋糕?”国枝桃子看着桌上说。 “国枝老师请坐。”洋子站起来说, “正好还有一块。” “那我不客气了。”国枝面无表情地说着,走到桌旁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块蛋糕,她站着就把蛋糕一吞而下了。 “老师,要不要来杯茶?”洋子紧张地问。 “不用了。”国枝瞪着滨中说, “滨中你在这干什么?算完了吗?” “啊,还没……我正在做。”滨中慌张地回答道。 “你根本没算吧。”国枝桃子立刻说。 “是的,我正在做,等一下就给您送过去。”滨中满脸通红。 “拜托了。”国枝握着门把手,看了一眼萌绘后走了出去。 “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滨中小声地说, “为这块蛋糕付出的代价还真不小。” 萌绘觉得国枝桃子吃蛋糕的方法十分新奇,她拿起桌上剩下的半块干层蛋糕放进嘴里,像国枝一样站着吃,原来这样吃可以不用任何餐具,很合理。萌绘打算站着喝红茶,拿起茶杯发现太烫差一点儿洒出来。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萌绘,你不坐下吗?”洋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萌绘朝门外走去。 “我马上回来。” “啊,萌绘!”洋子红着脸叫她,萌绘跑到了走廊,心想只有洋子和滨中两个人,她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打扰了。”萌绘走进研究室。 “什么事?”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国枝桃子转过头来问。 “国枝老师,我有点儿事想请教您,现在方便吗?”问完,萌绘关上门。 “可以啊,你坐吧。”国枝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事?” “请问……“萌绘坐下说, “很久以前的事了,您发了—份邮件给我。” “有吗?”国枝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她扶了扶银边眼眼镜框。“邮件的内容是?” “您写着‘多谢你的招待’。”萌绘说。 “啊,”国枝好像笑了。 “是我写的。”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知道吗?”国枝微微地张开嘴。 “不知道。”萌绘坦白地点点头。 “那就算了。”国枝立刻说, “还是忘了吧。”非常轻率的语气。 “嗯。”萌绘感到有些疑惑, “不过,还是请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国枝说,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写那封邮件的,实在太丢脸了。你就忘了吧。” “啊?”萌绘绘有点儿不知所措。 “就算您要我忘了,我也……” “去年的圣诞诞夜……”说着国枝这次真的笑了,不认识国枝桃子的人,想必无法明白这是何等的奇观吧。 “西之园,你当时在犀川老师家吧?”国枝小声地说。 “咦?为什么?请问您为什么知道呢?”萌绘看着国枝。 “因为我给老师打过电话,是你接的。” “电话?我接的?”萌绘重复着, “啊!”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问犀川老师科学研究费报告书的事,你记得跟我说了什么吗? ‘今天晚上不要再打电话来’?你连我的声音也没有听出来?” “啊,不是的……”萌绘满脸通红,她完全忘了这件事。 “对不起,那时候我有点喝醉了,啊,我真的不是在找借口……” “我没有干涉你们的意思。”国枝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你那天晚上住在犀川老师家……” “是的。”萌绘的头越来越低。 “这样不太好吧?”国枝说着摸摸眼镜。 “没有。”萌绘抬起头拼命地摇晃着。 “为什么?” “我……第二天早上起来躺在床上。”萌绘调整着呼吸,不知道该怎么说,脸已经通红了。 “犀川老师的床上。” 国枝桃子摘下了眼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这样啊。”国枝说着扑哧地笑出来。“我就是喜欢你的坦白,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萌绘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国枝桃子。 “嗯,犀川老师……在沙发上。”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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