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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06死亡幻术的门徒-森博嗣
2013-07-01
 
  死亡幻术的门徒



内容简介

  “各位,只要你们呼唤我的名字,不管什么密室,我都能脱逃给你们看。”──正如这句自信满满的台词一样,能从各种状况中脱逃的天才魔术师“有里匠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莫名地杀害了。不仅如此,都已成为一具冰冷尸体的他,居然还能在死后,施展出史上最大的幻术!?这幕后惊人的真相,将由犀川与西之园师徒将为您揭开!

作者简介

  森博嗣,某国立大学工学部助教授兼推理小说作家,于1996年以“全部成为F”荣获日本“Mephisto”奖,之后又陆续发表了许多作品。其代表作品有“犀川&萌绘”系列及“濑在丸红子之V”系列。森博嗣在设定故事人物及舞台时,习惯将大量理科系重要因素带入作品中,因此,他的作品亦被称之为“理科系推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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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第一章    奇趣的预感
  第三章    奇绝的舞台
  第五章    奇怪的消失
  第七章    奇想的后台
  第九章    奇巧的假设
  第十一章  奇异的换场
  第十三章  奇特的帮助
  第十五章  奇技的门徒
  第十七章  奇迹的名字


  听好了,与志,所谓“一百只章鱼的足部变化”是操作过程的命名。总之,当测量器切换至第二阶段时,在死者已开始分解腐败的脑内,会有肉眼看不见的细小金属足,从插管往四周急速伸展……然后转眼间,不知正要消失到何处的“已非吾等之吾等”,就会被那里所张开的天罗地网给捉住。
  (埴谷雄高/死灵)


  第一章    奇趣的预感

  1

  在茂密的森林中,狭长的绿色广场向外延伸,草皮一望无际地覆盖在缓缓起伏的大地上,静止沉淀的空气,潮湿到可以弄湿鞋子,直到残酷的日照出现之后,这股宁静才会被打破。
  早晨的一切都是那么娇嫩欲滴,当太阳爬到树梢时,大地变色,晒黑的孩子们就会群聚过来,直到这样的热辣结束之前,都是属于早晨。
  他,是个喜爱早晨的男人。这里被命名为“绿地”不知究竟有何意义,因为周围被称为“市民游憩处”的森林,和邻近被称为“自然环境”的高尔夫球场的影响,相形之下这一带便成了没经过任何美化,身价像地摊货的“杂草地”。
  就算如此,他还是喜欢那里。早晨到公园的散步步道走走,那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
  他从没打过高尔夫,也没带全家出游过,因为除了工作以外,他没办法在其他事物上找到乐趣。就连每天早上来这个绿地公园,在林间小径走上三十分钟,都算是他的工作之一,因为这段时间能激发他的创意,是工作中最重要的一环,新点子和新手法,都住这过程中具体成形。
  这一想,就想了三十年,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天职。
  像平常一样,走到一半,就坐在可以俯视池畔的长椅上开始抽烟,无论春夏秋冬,他每天都习惯在这抽烟。这时,他已经微微流了些汗。
  周围残留着被囚禁在茂密林问无法散开的夜晚空气,散发出跟对面市街上的柏油截然不同的寒意。
  此时,走在小径上遛狗的少女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最近,他每个礼拜都会在这里跟那个少女和她的狗擦身而过一两次,当他们眼神对上时,也只是稍微改变表情而已,至于交谈,当然是一次也没有。
  他常想,这个女孩到底是如何看待他这个坐在长椅上的老男人呢?她知道有里匠幻是谁吗?想必她一定知道,因为他是日本最负盛名的魔术师。不,她也有可能不知道,毕竟他的事业巅峰时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一定会的……
  突然,耳边传来细微声响,让他不禁回头探个究竟。是鱼跃出水面的声音吗?还是鸟叫声白头上传来。再转回头,少女已经走远了。他一直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
  长椅旁有个不知是谁在清理的生锈烟灰缸吊挂在那里,他将变短的烟丢进烟灰缸,缓缓站起来。最近腿和腰部使不上力,一旦坐下来,要再起身是很辛苦的。
  他伸伸懒腰,做个深呼吸,然后张开双手,动一动手指。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可是这双不知编织出多少个幻境的手,如今却皱纹满布,缺乏弹性,就连那曾经灵巧柔软又优雅的指尖,也已经变得不听使唤,但是他很清楚,这不是魔法的全部。
  是的,并非全部。
  他像是要珍藏宝物般,将手插进口袋,迈出步伐。
  人们都渴望着魔法,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人类是想要被幻觉迷惑的生物。
  这就是一切吧。如果不是的话,这无疑是宣告他的末日到来,所以趁还活着的时候,他想要确认这件事,那个甜美的少女一定也会被他——有里匠幻给魅惑,不仅是她,全日本的人一定也会被魅惑,然后把这个伟大魔术师的名字牢记在心中。
  有里匠幻——他的名字。

  2

  这是一个巨大到可以容纳一群蓝鲸悠游其中的大厅,在镶嵌着玻璃的挑高空间里,从屋外洒进来的刺眼日光四处反射,交错成无数光影,感觉像是身处于特大号的鱼缸或棱镜里一样,与其说是壮观,还不如说是混乱。
  手扶梯仿佛魔术师刺入箱子的银剑般,斜斜地切过这个巨大的空间。与玻璃那一面相对的水泥墙那边,最近装上了三排流行的观景电梯。在那整齐并列的垂直轨道上,偶尔可以看到橘色的电梯顺畅地上下滑动着。
  抬头往上看,有个由竹子组成、高约数十米的物体,绑在无数根细绳上,从天花板垂下来。光是从下面仰望,实在看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这恐怕就是以三角函数呈现的曲面,用所谓“人类的疯狂”或“经济的妥协”之类的不等号所切割出来的碎片吧。所有的人工物品,大概都是用这种手法所制造出来的。
  刚从艺术文化中心主大厅玄关进来的蓑泽杜萌,因为比约好的时间还晚了五分钟才到,在深深吸进一口这巨大空间中滞留的冷空气后,马上开始寻找起朋友的身影。
  在长长的手扶梯下,并排几张长椅,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看到她便站起来,边挥手边向她走近,虽然她们已经两年不见,不过杜萌还是马上就认出她来。
  “抱歉,来晚了。”杜萌跑向前说:“因为新干线稍微误点。”
  “好久不见了。”她的朋友露出微笑。
  眼前这个令她怀念的好友西之园萌绘,唇上背着个轻巧的棉质包包,身上穿的虽然是普通的便服,不过那淡粉红和橘色相间的条纹T恤和自得刺眼的背心和裤子,还是一样引人注目。纵使现在是夏天,她的脸和手臂肤色仍然显得白皙,和她带点紫色的眼影和口红十分搭配。
  “杜萌,你头发留长啦。”萌绘用轻快的声音说,连她的动作看来都很轻快。
  这样说的萌绘,自己的头发也比以前长了。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杜萌仰望大厅挑高的天花板喃喃地说:“真了不起啊……那个垂下来的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艺术文化中心是爱知县立美术馆新建的设施,所以杜萌对这建筑物的功能并不清楚,只听过这里有美术馆和足以演出歌剧的表演厅而已,除此之外,她唯一确定的,就是这是栋大得出奇的建筑物,她想,这大概是泡沫经济时代才有的产物吧。
  “那个啊……”西之园萌绘也仰望着天花板的物体。“到底是什么呢?好像是竹帘子吧,看起来很难清理呢。”
  “也许是在模仿银河吧。”杜萌扬起嘴角。“没想到日本已经变得如此富裕啦。”
  “你怎么讲话像个老人家一样。”萌绘微笑以对。
  “好像是耶。”杜萌睁大双眼,点头同意。
  “八楼可以吃到好吃的蛋糕。”萌绘边走向手扶梯边说:“肚子饿了吗?”
  “我可从没拒绝过那种提议喔。”杜萌跟在她后面。
  “是啊,我真的从没被杜萌拒绝过呢。”萌绘也莞尔一笑。看到她那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的笑脸,真让杜萌安心不少。
  两人搭上长长的手扶梯,这台超大的手扶梯虽可以直达四楼,但目前的高度只到大厅挑高部分的一半而已。因为是非休假日下午的关系,除了她们以外,手扶梯上看不到其他人影,就连大厅里的人也是稀稀落落的,显得异常安静。
  “萌绘,你工作确定了吗?”杜萌对站在比她高两阶的朋友说。
  “不。”萌绘摇头。“我要去念研究所。”
  这是杜萌预料中的回答,因为西之园萌绘本来就没有必要工作,不过依她的性格来看,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对某个职业产生兴趣。杜萌对她最后究竟会选择何种职业,感到十分好奇。
  “难不成你快考试了?”
  “嗯,下个月月底。”萌绘倚靠在手扶梯的扶手上回答。
  “你还说下个月……今天就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了耶,你可以在这里偷懒吗?”
  “我可没有偷懒喔。”萌绘回以一个迷人的微笑。
  西之园萌绘是杜萌高中时代就结识的好友,不过她们还在念私立女子中学时,从国中部到高中部的六年间,却只有同班过一次,而两人的名字里有一个相同的汉字,也是她们对彼此产生亲切感的主因之一。不过对杜萌来说,西之园萌绘不单只是同学,而是更重要的意义存在。
  她从国中到高中六年间的成绩,之所以只有在最后一年半可以维持第一名,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萌绘那一年半都不在。
  萌绘在高二那年的夏天,由于父母死于空难所带来的冲击太大,只得长期休学住院疗养。所以当杜萌毕业的时候,萌绘还比她低一年级。
  起初,看到那个一直都无法赢过的对手突然消失时,杜萌觉得很高兴,因为不管是定期评量或实力测验,她都能遥遥领先。一直十分在意的障碍突然不见了,使得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前方似乎充满希望。
  不料,半年后,她却陷入失落感中。
  直到这时,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荣耀跟希望,原来是一场空,不过,这原因也是她后来才想出来的,当时她只是没来由地感到寂寞罢了。
  于是她突然念不下书,外界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眼看大学联考迫在眉睫,陷入苦恼的杜萌,每天被无力感给控制,晚上只能躺在床上发呆,这种情形维持了一个月,在这期间,她就像烟火燃尽所残留的焦黑塑料一样,感觉到空虚寂寞。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念书?以后的人生还会有乐趣吗?杜萌心中隐约感到不安。她不但没有亲近的朋友,本身的家庭问题又很复杂,所以她根本就找不到人来倾诉胸中的不安。
  现在杜萌回想起来,她当时决定去探望连同班时都没什么交谈过的西之园萌绘,还真是人生的一大考验。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尝试超越这个障碍,而且自从那次探望以后,杜萌终于找回自己,也能够定下心来了,
  她到那古野市内的医院探望西之园萌绘时,正值暑假期间,那天天气很热,刚考完模拟考,等到医院时,已是傍晚时分。
  当她走进病房时,萌绘穿着便服,她不是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坐在沙发上读书,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病人。
  到后来她才知道,萌绘那时住院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想待在家里而已。萌绘甚至说“住旅馆也成,住哪里都行,就是别在家里”,因为她实在没办法再回去面对那栋从小跟父母一起生活过的房子。
  可是那天的萌绘,看起来却不像是个胆怯的少女。她背对着窗外的阳光,头发闪闪发亮,脸上看不到一丝阴霾。
  令杜萌讶异的是,萌绘居然不记得自己,她想说自己穿着制服,萌绘至少也应该知道对方是同校同学才对,一开始她甚至还怀疑萌绘是不是因为受到打击而丧失记忆,不过她也得承认,萌绘对她的印象,的确就是如此淡薄。
  “我们国中二年级时有同班过啊。”杜萌说:“不记得了吗?”
  “对不起……”萌绘泫然欲泣地道歉。“请原谅我。”
  “西之园同学,你都没有看成绩公布吗?我每次都排在你的后面啊。”
  “成绩?”萌绘歪着头。“呃,我没看过呢。”
  每次考完试后,教职员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总会贴出成绩优秀学生的名单,而她的名字一定都是排在西之园萌绘的后面,没想到,杜萌一直当做是竞争对手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注意过她。
  “我叫蓑泽杜萌。”杜萌报上自己的名字。
  “是蓑泽同学啊……喔,这么说来,我记得一些。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座号是二十七号,你比我还多四号,是三十一号。”
  “你还记得号码?”杜萌从书包的口袋里,拿出回数票给她看。“杜萌的萌,跟你的一样喔。”
  “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忘了。”萌绘将食指抵在头旁边微笑。“谢谢你来看我。”
  “嗯,不过……看来你好像已经没事了。”
  “对了,蓑泽,要不要下西洋棋?”
  “咦?西洋棋?”杜萌对萌绘突如其来的建议感到十分吃惊。
  “你会吗?”
  “当然会啊。”杜萌微笑。“我可是很强的喔。”
  这是她第一次接受西之园萌绘的提议。
  从小,她对下西洋棋及将棋都很有自信,可是在两人的初次对战中,她却是彻底的输了。结果那次以后,她在下棋方面,从来没有赢过萌绘,不过话虽如此,这对她而言,却是无可替换的珍贵经验。
  只要能和这个天才朋友在一起,不管是存在意义、人生方向、生活方式或是青春的烦恼等等让她百思不解的问题,都能变得模糊,甚至淡忘。
  一看到萌绘天真无邪的笑脸,她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竟会产生只要对方是萌绘,即使输了也无所谓的想法。
  总之,这就是西之园萌绘不可思议的力量,她输得心服口服。
  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就像人不能胜过地球、海洋或天空一样,自己身边也总是会有赢不了的人。明白这个事实后,就像有一把钥匙,打开她封闭的心门,她的胸中涌出希望,感觉活着也不是这么一无是处。
  后来,在西之园萌绘出院后,她们成了好友。
  在实际来往过后,她也在这个超乎常人的朋友身上找到几个缺点。这时,她才明白,在自己心中所一直描绘的对手形象,竟然大错特错。西之园萌绘并不是个完美的人,她态度极度暧昧,不知世事,性格幼稚,像孩子一样任性,这一刻哭,下一刻马上破涕为笑,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她也满佩服萌绘还能这样顺利长大。
  萌绘很少有比杜萌还要好的朋友,她说的话乍听之下充满矛盾,而且话题跳的很快,没人能追得上她的脚步,所以在班上显得格格不入,读低一年级的班级更让这情形雪上加霜,不过,萌绘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
  杜萌之所以成绩没办法胜过萌绘,只是因为她在数学、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分数压倒性地高而已,不然住其他科目上,杜萌的成绩都比她好。至于没写在教科书或参考书上的一般常识,萌绘更可说接近白痴。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问问题的绝对都是萌绘。有一次,萌绘对杜萌提出这样的问题——
  “欵,KAMATOTO 【注:会问鱼板KAMABOKO是不是用鱼TOTO作成的人,常指不知世事的女性】是什么动物?”
  “自己去查。”
  “查百科全书吗?可是到图书馆去很麻烦耶,好嘛,告诉我啦,你应该知道吧?”
  杜萌从桌子里拿出国语字典交给萌绘。
  “咦?国语字典有?这动物这么有名吗?”
  觉得这番话很滑稽的杜萌,哼哼地笑起来。
  “你自己不就是KAMATOTO吗……你真的不知道?”
  “嗯,小爱说我很像那种动物……”萌绘嘟起嘴巴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到底是什么吗?是鼬鼠或老鼠的一种吗?”
  在教萌绘各种事物时,不管是关于植物、诗、音乐、政治,或是很少会机会提到的异性方面等,杜萌都觉得乐在其中。
  长长的手扶梯,长度足够让她去想起过去一切美好的回忆,杜萌发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那个时候真是美好啊。她心中不禁这么想。
  两人上四楼后,往像温室一样用玻璃砌起的墙走去,并在穿过沿着墙面的走廊后,再一次搭上手扶梯。
  虽然萌绘的头发现在变长了,但其实长度也不过到肩膀而已。她在快出院前,把曾经长及腰际的头发给剪掉,从那时开始,她一直都维持短发。反观杜萌,在进入东京的大学就读后,就开始把头发留长。结果,两人高中时代的发型,好像是事先讲好一样,到现在已经完全调换过来。
  “欵,我们一面吃蛋糕,一面下棋如何?”萌绘回过头来说。
  “好啊。”杜萌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总是能马上接受萌绘突然的提议。“你还是完全没变呢。”
  “不,”萌绘夸张地摇了摇头。“才没有呢。我改变的程度连杜萌都会吓一跳呢。”
  “哦,有男朋友了啊。”杜萌将视线移到萌绘的上半身。“不过,很可惜,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惊讶的。”
  “拜托,稍微惊讶一下嘛。”萌绘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惊讶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杜萌真的为这久违的直率而感到些许惊讶。的确,如果是高中时代的萌绘,什么都不会感到惊讶,但是她感觉到这份在自己身上渐渐消失的特质,居然还残留在萌绘的身上,从那时候开始,这个朋友就直率到让人忍不住想把她腌渍保存起来,也许这点没有人发现,但对杜萌而言,却是份宝贵的特质。她现在非常明白,那就是神向她伸出的救赎之手。
  到东京已经第五年的杜萌,很清楚自己已经变成跟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了。她想,就算是西之园萌绘,也不可能保持得跟过去一样,毕竟在这社会上,是不可能一直坚持初衷地活下去的。
  难道她只是在表面上让自己看起来没变吗?以一个头脑那么聪明的人来说,倒是有这种可能,还是,她也许已经成为货真价实的KAMATOTO了。
  两人穿过位于美术馆八楼的前厅,走进悠闲宁静的接待室里,点了咖啡和蛋糕后,就开始切磋棋技。
  高个子的年轻服务生离开她们的桌旁,回到柜台将点菜的内容转告里面的人。之后,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正在洗玻璃杯的老板。
  “嗯?”老板抬起了头。
  “你觉得坐在那张桌子的两个女孩,”服务生小声地说:“到底在做什么?”
  老板往墙边的桌子那里看过去,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喝着咖啡。一个女孩是短发,穿着短裙,个子相当高,另一个人则将一头直发剪成妹妹头,五官十分显眼。她们虽然乍看之下像是笑咪咪地在聊天,但开口次数却又少的出奇,甚至让人觉得她们是在互相瞪着对方,从她们样子看起来,似乎完全没在享受交谈的乐趣。
  “她们在做什么?”老板反问服务生。
  服务生眯起一只眼睛。“主教到五之三……兵到五之五……”他说完后,便抬起上颚。
  “那是什么啊?”
  “好像是在下棋。”

  3

  此时,滨中深志正在高速公路的外侧车道上奔驰着。正确来说,奔驰着的应该是他的车,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的,则是他N大建筑系的指导教授犀川创平。他的车此时不但马力全开,车内的冷气也开得很强。
  “滨中,你可不可以开慢一点?”犀川看着前方说。
  “老师,你已经说三次了。”滨中微笑以对。
  “我还想再多说几次呢!我讨厌速度,尤其跟邻近物体的速度差过大时,在条件上来说非常不利。”
  他们两人今天到距离那古野市车程一小时的浦郡,去调查老建筑物,现在则在回家的路上。此趟建筑物的调查,是建筑学会的研究委员会委托犀川的工作,研究生滨中只是单纯来帮忙而已。他的工作主要是拍照、测量和纪录这些步骤,他们画了几张素描,填入房屋规格,每拍下一张照片,就在平面图上纪录位置。这个调查跟滨中现在所进行的研究主题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打工而已。
  本来今天的调查,预定应该是由同一个研究室的四年级生西之园萌绘来负责,可是她突然有急事不克前来,滨中只好出动自己的车来帮忙。至于犀川副教授自己那台从以前就一直状况不好的车,在几天前突然变得连动都不能动,现在正进厂维修中。
  “抱歉,我五点半有家教。”滨中盯着仪表板的电子钟说:“我又不是每次都爱开这么快的。”
  他说得没错,冒险的确是他最讨厌的。
  “这样反而更恐怖。”犀川微微笑了一笑。“你干脆别去打工,把速度降下来比较好。”
  “西之园开得应该更快吧?”滨中问。
  “是啊,开得可快了。”犀川点头。“不过,还是你比较恐怖。”
  “咦?为什么?”
  “因为滨中比较放不开。”
  犀川的话虽然让滨中有点意外,但他还是保持沉默。的确,没有人能像西之园萌绘那么放得开。
  比起她的跑车,滨中的车不但小,稳定度也差,很明显地不适合高速行驶。不过,“放不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感觉满刺耳的。一般来说,类似“执拗”这样的形容词,到学者们眼中,就成了华丽的词藻。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啊?”滨中盯着前面说。“会把和老师一起出差的机会让给我,真不像她的作风。”
  “不会啊,这倒很像她。”犀川说。
  听了犀川的话,他一时没办法马上理解。是指这种任性的举动很像她吗?滨中努力思考善。
  “你们吵架了吗?”滨中下定决心开口问他。对他来说,问出这个问题,就好像要他按下反制飞弹的按钮一样,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行。
  “我也不会跟她吵。”犀川轻描淡写地说。
  “她完全没在用功喔。”滨中考虑了一下,决定趁这机会提醒犀川。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会知道啊。”
  虽然西之园萌绘在升上四年级的时候,才依志愿被分配到犀川的研究室,但以从一年级就开始勤跑研究室的经验来说,她对这里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的研究主题刚好跟滨中一样,结果滨中变成要负责协助她写毕业论文,不过,当前辈的威严和当后辈的青涩,在他们两人身上都看不到。本来就拿女性没辄的滨中,尤其没办法冷静面对西之园萌绘,只要被她一瞪,他就忍不住想要避开她的视线。
  “她计算机方面是很努力,但文献方面却根本没碰,研究所考试已经要到了,真不知道西之园行不行啊。”
  “怎样?今天的建筑物有趣吗?”
  话题突然被转到别的方向去。犀川教授总是像按电视遥控器一样,一瞬间轻易地切换话题。虽然以前滨中常因为老师没在听别人说话而气愤难平,不过到现在,他也已经习惯了。
  “啊,嗯嗯。”滨中边想边连忙回答。“能用红砖盖到那种规模,满少见的。”
  “是啊……那间工厂还是维持以前的老样子。”
  “那应该是受到保护的文化资产吧?”滨中间起今天调查的目的。
  “是那样吗?”
  “那种房子一旦遇到地震,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呢?”
  “不可能没问题吧。”犀川摇头。“如果来场大地震的话,绝对会倒的,所以才要趁现在先帮它拍照。对了,马上有建筑物要被爆破了,我们大家到时一起去看吧。”
  “你说爆破……喔,是九月在静冈的那场吧?”
  话题又被切换到别的方向了,犀川这次所说的,是一场要把旧大楼爆破的工程,这场在日本很少见的爆破工程,时间定在九月,因为建筑学会的年度大会刚好也同在静冈市召开,到时想必会有很多人来参观。
  “不知道能不能像美国的爆破工程一样顺利?”
  “不可能的。”犀川很干脆地否认。“因为建筑结构的强度不同。在地震国日本的建筑物,都是超乎寻常地坚固,再说腹地又不广,不可能爆破得像他们一样壮观。”
  “那么,犀川老师的意思是爆破会失败啰?”
  “大概吧。但是,在没有专家或解说员解说的情形下,到底是成功或失败,光凭外行人的眼睛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只要能倒掉一半以上,就已经很不错了,以前也是这样吧,虽然号称全面成功,不过实际上却不是如此。不是全部都假的,就谢天谢地了。”
  一般而言,媒体的报导可说有一半以上都是假的,但只要犀川教授并不看电视,连报纸也不看,不过这在大学教授的圈子中,似乎也不是什么特例。对于一回到家就会把电视一直开着的滨中来说,这是他难以想象的生活方式。
  “老师,你连奥运转播之类的节目都不看吗?”这次换滨中改变话题。他想起去年为了奥运,他还特地换了新录像机的事。
  “我没看。”
  “为什么?”
  “为什么我非看不可呢?”
  “因为里面有很多令人感动的故事啊。”
  “只要有人感动,那他们就达到目的了。”犀川语气平淡地说。“我这是一般的说法,希望你别太在意。我已经受够了电视屏幕所强迫推销的感动。奥运也不过是根据电视台的剧本在走,不是吗?反核和反博览会的活动都有报导出来,为何反奥运的活动不也报大一点呢?高中棒球为何被如此美化呢?媒体为何不会攻击媒体呢?滨中同学,如果你也想保护自己远离偏差价值观的话,就要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要你舍弃了电视,就可以比现在看得更多,也更正确。”
  犀川心情看来不错,尤其像这样高谈阔论的时候。
  在犀川再三叮咛下,滨中的车一直驰骋在左边车道上,前面的公交车正以八十公里左右的时速前进。他依照犀川的建议,完全打消要赶家教的念头,决定不超越那辆公交车,就算速度有点慢,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这样他也落得轻松。毕竟,安全驾驶才是他的原则。
  “滨中,今晚有空吗?”犀川突然问。
  “我要打工。”滨中马上回答。“老师你都没听我说话喔,我有家教,依照这种速度下去,我铁定会迟到的。”
  “不能请假吗?”犀川看向滨中。
  “不可能。”滨中摇头。“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工作吗?”
  “是我要工作。”犀川回答。“是吗……没办法吗?我刚好有票呢。”
  “咦?棒球的吗?”滨中立刻反问。请假的念头一瞬间闪过他的脑海。比起在电视上看转播,他更想亲自去现场观赛。
  “不,是魔术秀。”
  “魔术?在哪里?”滨中有些失望。
  “艺术文化中心。”
  “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对了,如果是西之园的话,她一定很高兴的。她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吗?”
  “嗯,我和西之园同学约好要去看的。”犀川说完,便拿出烟点上。
  “咦?”滨中大吃一惊。“和西之园?”
  “烟灰缸是这个吧?”犀川把仪表板上的烟灰缸拉出来。
  “那个……老师是要我代替你去吗?”
  “不然还有其他的意思吗?”
  “好,我去,我要去。”滨中回答。“我这次就不去家教了。只要打通电话请假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是吗?那就交给你吧。”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交给你吧”这句话叫滨中有些在意,他根本搞不清楚犀川到底拜托自己什么事。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副教授恩师的女儿,她之所以刚入学就开始常到犀川的研究室来玩,原因即在于此。萌绘一年级的时候,滨中还是硕士班一年级的学生,她举止有些怪,不过倒是个外表亮眼的女孩,能跟她约会,对滨中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即使他们的未来看来是完全没有希望,不过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开始的契机还是很重要的,就算没好处,至少也没有坏处。他常常觉得,自己也到了该开始对异性更积极的时候了。
  但是想到这,滨中又突然不安起来。西之园萌绘非常迷恋犀川副教授这件事,大家虽然表面上装做不知道,但其实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
  他稍微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犀川瞄了一眼,他正津津有味地抽着烟。
  滨中的心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可是,老师,西之园她不会生气吗?”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啦……”滨中又瞄了犀川一眼,他完全面无表情。“我代替老师去的话,她还是会生气吧?”
  “应该是吧。”
  “请你也否定一下好吗?老师。”
  “生气啊……”犀川喃喃说着:“是啊,这我倒没想到。你说得没错,就算从客观的角度来评估,西之园同学生气的机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不过,就算做这种猜测,也没什么意义啊。”
  “我看还是不要好了。”
  “那就算了吧。”
  “不,我要去。”滨中连忙摇头。“老师,有没有什么她不会生气的可能性呢?”
  “没有。”
  “老师……”
  “嗯,这样吧,如果西之园同学生气的话,你就说犀川老师因为今天由你代替她来协助调查而在生气,心情不好。”
  “你心情有不好吗?”
  “完全没有。”
  “她会相信吗?”
  “应该可以勉强过关吧。俗话说得好……”
  “咦?”
  “‘以毒攻毒’,是吧?”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
  “反正不管怎样,我都是那个不幸的人就对了。”
  “没错。”
  “老师,请你也否定一下好吗?”
  “可是,我没有否定的理由啊。”
  “老师……”

  4

  “骑士在八之三,吃掉皇后。”杜萌说完,吃下最后一口蛋糕。那是上面有生奶油和覆盆子的戚风蛋糕,味道就跟萌绘说的一样高雅爽口。
  坐在对面的萌绘靠在沙发上,轻轻闭起双眼。她缓缓地啜饮着捧在手中的咖啡。
  “怎么了?轮到萌绘你啰。”
  “三之七的士兵,将军。”萌绘闭着眼睛说。
  “咦?”杜萌吃了一惊。
  “还有十四步,我赢了。”萌绘睁开眼睛微笑。
  杜萌从皮包里拿出香烟点上,情绪亢奋到不住颤抖,在抽着香烟时,她默默地陷入沉思。
  “是啊……我输了。”杜萌呼出烟,耸耸肩膀,她看向萌绘的脸,萌绘只是稍微睁大了眼睛一下。
  “真是场精彩的比赛啊。”
  “是啊,我下得很高兴。”萌绘边说边翘起二郎腿。
  “到底是哪里下错了?”杜萌瘫坐在沙发上。“上半局明明占了上风说。”
  “没有地方下错。”萌绘举起一只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下次也许换我输也不一定呢。”
  高个子的服务生走来后,两人都要咖啡续杯。
  杜萌感觉心情很久没这么清爽了,思绪变得有条理而清楚,连体内的血管感觉也像是用通乐通过一样舒畅。
  同时,眼前朋友不改当年的神勇,也叫她欣慰。这次的比赛中,萌绘用的时间不到杜萌的一半,只要跟计算能扯上关系的,她根本是望尘莫及,她还没见过计算速度能快过西之园萌绘的人。
  服务生端来了咖啡。
  “城堡被吃掉会是输棋的关键吗?”杜萌喝着重新添满的咖啡说,其实她并没有这么想,只是单纯想看看萌绘的反应而已。
  萌绘微微睁大双眼,扬起嘴角,挤出一边的酒窝,看到萌绘在她预料中的反应,杜萌觉得很满足。
  “今天这样可以吗?你不忙吗?”杜萌问。昨晚她突然打电话给萌绘,临时决定了今天的约会。
  “嗯,没关系。”萌绘点头。“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嘛。”
  “欵,这两年间,有发生什么事吗?”杜萌往前稍微探出身子。“你刚才不是说你有改变了吗?”
  “我长大了。”
  “什么意思啊?”杜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这还没对外公布,不过,我订婚了。”萌绘说完,又捧起咖啡杯。
  “真的?跟谁?难不成是你之前提过的大学老师?”
  “是啊,就是那个人。”萌绘虽然点头,但视线往下,看起来面有难色。
  “那很好啊,恭喜。”
  “嗯,谢谢。”萌绘的视线投向她。“虽然内情有些复杂,不过算了……那些以后再说吧……杜萌你呢?”
  “没有……”杜萌摇头。“完全没什么好说的,真的……”
  “你哥哥呢?”萌绘一本正经地看着杜萌的脸。“他还好吗?一直都在写诗?”
  “嗯,算吧……对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谁?”
  “你的未婚夫啊。”
  “喔……”萌绘看着天花板,这是她在想事情时惯有的动作。“对了,我这两年里,有三次差点被杀呢。”
  “差点被杀?”
  “第一次是被关在类似冷冻柜的地方,差点被冻死,再来,是被人拿猎枪追杀,还有被杀人犯绑架,差点被丢到海里去……”
  “什么?那是……游戏吗?”
  “不是,是真的。”萌绘莞尔一笑。“每次都是犀川老师救我出来的喔。”
  “好像是梦呢。”杜萌浅浅一笑。“你是在作梦吗,佛洛伊德?”
  “梦吗……”萌绘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也许真是梦也说不定呢。”
  看到她沮丧的神情,杜萌吓了一跳,她很少看到西之园萌绘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你真的变了,萌绘。”杜萌马上脱口而出。“你已经完全变了。”
  “哦……的确是长大了吧?”
  “这个我倒不予置评。”杜萌假咳两声。“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长大,不过……该怎么说呢,你变得比较稳重,比较从容了。”
  “从容?”萌绘看来有些不满地蹙起眉来,
  “你的未婚夫是个怎样的人啊?欵,告诉我嘛。”杜萌又继续原来的话题。
  “今晚就介绍给你认识。”萌绘马上回答。
  “咦?”杜萌惊讶地抬起头来。“讨厌……是今天吗?今天他要来?”
  “嗯。”
  “呃,那么,我……”杜萌看向手表。“我不会妨碍到你们吗?为什么要邀请我呢?”
  “因为还多一张票啊。”
  “但是,你们不是打算两个人去看的吗?”
  “嗯。”萌绘天真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杜萌将手肘撑在桌子上。“你有跟他提过我吗?”
  “没有。”萌绘摇头。“因为我们昨天才约好的不是吗?”
  “唉,你喔……”这次换杜萌叹起气来。“没关系啦,我一个人去看就可以了……”
  “为什么?”萌绘露出不解的神情。“这个是画好座位的,三个位置本来就连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啦,放心,不用去在意这种事。”
  “你不在意,我可在意。”杜萌瞪着萌绘。“我还是别跟去吧,今天的表演我不看了。”
  “不行,我一定要介绍他给你认识。”说完,萌绘莞尔一笑。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头脑非常非常地好,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我还没看过头脑比萌绘还要好的人。”
  “在T大应该很多吧?”
  “没有……至少我身边没有。那个老师,下棋强吗?”
  “呃,”萌绘歪着头。“我没跟他下过。”
  “哦,那么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
  “这个嘛……”萌绘喝着咖啡。“都做什么呀……就是聊天啊,吃饭啊……”
  “呵呵……”杜萌噗嗤一声笑出来,而且还笑了很久。
  “不要笑。”
  “你啊,真是变了耶……”

  5

  房间里除了其中一面墙壁上挂着几个镜子外,其他就只剩白到令人不舒服的墙壁,和装着日光灯的天花板。地板是用深藏青色的廉价塑料地板铺成,在每面镜子前都放着大椅子。
  在放着贴上许多贴纸的黑色大箱子的房间深处,耸立着一面上半段是雾玻璃的屏风,还小心翼翼地摆了盆看起来营养不良的观叶植物。在镜子顶端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造型朴实的圆形时钟。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个少装饰,重实用的房间。
  有两杯刚刚送来的咖啡,正放在屏风前面的小玻璃桌上。
  坐在桌旁沙发上的男人,虽然有着一头中分得干净利落的黑发,穿着一身颜色鲜艳的豪华西装,但实际年龄却不如外表看来那样年轻。他用长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另一只手则俐落地翻弄着一条白色丝质手帕。
  “你是指美香流吗?”那个男人追问。
  另一个男人比较年轻些,穿着牛仔裤,坐在镜子前。他的长发染成接近金色的淡茶色,只有一部分的刘海染成荧光绿。他迅速起身,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咖啡。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听起来是这样吗?”较年轻的金发男人没有坐上沙发,选择站着喝咖啡。
  “嗯,是啊……”将丝质手帕巧妙地(与其说巧妙,不如说动作自然到彷佛没有手帕的存在)塞入胸前口袋的年长男人说。“‘如果有实力就没问题’,这是你想说的吧?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
  “不,我不是要争论实力的问题。”金发男人说:“那个,该怎么说呢,太不寻常了,感觉很不舒服,叫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没办法啊,毕竟那是她个人的喜好。”沙发上的男人,这次摸着桌上的卡片。那虽然是普通尺寸的扑克牌,但拿在他手中时,看起来却变小了。
  “老师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反正他也不可能说些什么,不是吗?”玩着牌的男人哼道:“怎么了?那么在意啊?”
  “不是,只是奇怪老师竟然都不生气。”年轻的男人捧着咖啡杯,回去镜前的椅子上坐下。他伸直修长的双腿,向镜中装出滑稽的表情,耸了耸肩。“就算是对我,他也会生气的。”
  “没什么不好啊……这代表你比较受重视嘛。”
  “嗯,是没什么不好啦。反正我对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只不过……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当女人好好喔。”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要穿暴露的衣服,跳几支没意义的舞,客人就会满意了。”
  “不管男的女的,穿得多穿得少,都一样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了,这没什么不好啊。”年长的男人将扑克牌丢回桌子,瘫坐在沙发上。“反正只有年轻时有本钱打拚,当然要趁年轻多捞几笔啰。”
  这时,门那边传来敲门的声音,虽然两人都没有应门,但门还是稍微被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探头进来。
  “不好意思,麻烦去检查舞台。”
  “我知道了,这杯咖啡喝完就去。”沙发上的男人说。
  镜前的男人也举起一只手,微笑地向他打招呼。
  戴眼镜的男人关上门,再次折回走廊。他看着手表,距离开演时间还有一小时,此时,从旁边的休息室里,走出一个穿着小丑服的胖男人。
  “吉川先生,”小丑开口叫他。“你看来很忙啊。”
  “忙死了。”吉川推了推眼镜说:“这里的二楼高度超过预期,角度有点不对,所以现在正在进行补救。”
  “喔,是武流的绳索吗?”小丑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问。
  “是啊。”吉川点头。“要想办法藏好才行,不然我可要挨骂了。”
  小丑听了,哼哼地冷笑了一声。

  6

  西之园萌绘对号入座,左边坐的是杜萌,右边则是滨中深志,现在距离魔术秀开演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萌绘自小就喜欢魔术,尤其是跟扑克牌有关的戏法,是她觉得最有趣的。比起那些一看就知道藏有机关的大型道具,这种扑克牌戏法更显得不可思议。不过,这都是她儿时的记忆了,到现在,能让她看不出手法的魔术已经非常少见。虽然她心中总感到有些落寞,但她仍然常常去看魔术秀。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她感兴趣的,那就是魔术师所下的工夫了。他们演出时,费尽心思要骗过观众双眼的手段和努力,就是有趣之处,这跟她之所以会喜欢推理小说的理由几乎相同。
  可是,她现在心中根本无暇想到这些。
  现在的她,气到想把整月份的报纸一次撕掉,拿电话簿也可以,总之,她就是想要撕东西泄恨。
  在看到来赴约的是滨中深志,而且听到他说犀川老师不来以后,她就一直生着闷气,虽然当时她勉强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她越来越感觉到血液直冲脑门,气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甚至还开始担心脖子以下的部分,现在还有没有血液在流。
  不过,至少她很确定,现在血液冲脑门的速度,已经比从前慢了。就跟蓑泽杜萌所说的一样,她面对事情的态度,真的变得从容一些。
  (一定是因为我今天没陪老师去调查,所以他在生气。)
  虽然滨中什么都没说,但她认为应该就是这样。可是,这一点也不像犀川副教授,依他的性格来看,他不会因为那种肤浅的理由而作这种事。不过她最近发现到,犀川其实在某些地方意外地幼稚,即使他本人试着要掩饰这一点,但追根究柢,那就是小孩子在耍脾气,所以犀川将魔术秀的票交给滨中,是为了报复萌绘找滨中代替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让她感觉很微妙。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老师应该是真的临时有工作吧。冷静想想,一定是这样没错,可是,究竟是什么工作那么重要,居然会重要到无法拒绝……
  对老师来说,还有很多事比跟她的约定更重要吗?
  萌绘的脑海中,重复着各式各样的数据分析。
  “太好了,我还以为西之园会生气呢。”旁边的滨中说:“犀川老师也很担心呢。”
  “不会啊。”萌绘微笑着耸耸肩。“为什么认为我会生气呢?”
  虽然话这么说,但滨中那一句犀川很担心的话,却让她的愤怒倏地到达顶点。滨中总是太多嘴了。她脸上看起来虽然带着笑容,但其实心里的怒气已经接近爆发临界点,甚至想干脆站起来打道回府算了。
  蓑泽杜萌从另一边凑了过来,在萌绘耳边低语。“你明明就在生气,干嘛还逞强。”
  萌绘吓一跳,转过头来瞪着她,
  “下一次再为我好好介绍喔。”杜萌用有点坏心眼地微笑着,拍拍萌绘的肩膀。
  “我才没生气呢……”
  “好啦,好啦,别哭喔。”杜萌摇着头说。
  萌绘屏息了一会儿,然后藉由深呼吸来调整情绪,她完全忘了要把犀川老师介绍给杜萌认识的约定,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
  “杜萌,你要在那古野待多久?”
  “两个礼拜吧。”杜萌回答。“我的研究也必须要进入轨道了,所以想早点回去。”
  “有两个礼拜就够了。这两、三天内,我一定会跟你联络的。”萌绘一本正经地回答。
  “没关系啦。”杜萌莞尔一笑。“不用勉强。”
  “不,”萌绘摇头说:“我说要介绍,就一定做到。”
  “看吧,果然在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呢。讨厌……为什么都要这样取笑我嘛,真要我哭给你看吗?”
  “呃……我去买些饮料来好了。”滨中从座位上起身说:“要喝什么?”
  “我要可乐。”萌绘马上说。
  “那我也一样,麻烦你了。”杜萌将一只手放在胸前,用优雅的声音说。
  滨中点头,站了起来,因为他的位子本来就靠近走道,他于是就直接沿着通道,从舞台右边的出口走出去。
  一直观察着萌绘心情的滨中,时机抓得刚好,让萌绘不由得感到佩服。
  “滨中先生是你的学长吧?”往滨中离去的方向看过去的杜萌说。
  “嗯。”
  “很温柔的人呢。”
  萌绘默默地点头。
  滨中拿着三个大纸杯回来时,整个表演厅的灯光正缓缓暗下来。
  一盏聚光灯打向舞台右边,照在扮成小丑的主持人身上。他用滑稽的语调宣布表演开始,然后在听到观众的掌声后,一只手放在腹部,顺势深深地鞠躬致意。
  随着热闹的开场乐响起,舞台的布幕也打开了,五个小丑踩着大球,在不停旋转的黄色众光灯中登上舞台。
  萌绘那个时候:心情已经完全转好。她把吸管折弯,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专心看着舞台。

  7

  现在是晚上八点。犀川创平正在研究室里,抽着今天的第二十六根烟,他习惯不管什么东西,都要把数量算清楚才行。
  犀川房里有两张桌子,排成直角。平常他所使用的是放着麦金塔计算机和二十一吋屏幕的那一张,至于另一张他现在正拿来垫脚的的桌子,则只用来暂时堆放待整理的资料而已。
  他靠着椅背,将它下压至极限,然后保持这个姿势达十分钟之久。他坐的椅子是淡红色的,椅子脚的六个轮子中有一个情况怪怪的,让他很在意,左边桌上的计算机屏幕,已经被屏幕保护程序上一群幻觉般的阿米巴原虫给占据了。
  目前犀川正在针对一个研究上的点子做延伸性思考,他的身体完全放松,只有脑部在消耗能量。
  此时,门那边传来敲门声。
  犀川将双腿放下来应门,门一打开,就见国枝桃子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她是犀川研究室的助教。看到来的人是国枝,他又回复到原先放松的姿势。
  国枝桃子身材高挑,一头短发,脸上挂着眼镜,完全没有化妆,她身上总是穿着男用衬衫配牛仔裤,让人乍看之下都以为她是男人,只有少数观察力较敏锐的人,才会把国枝看成是有点女性化的男人。
  “什么事?”犀川有点不耐烦地的问。如果不像这样子问的话,她是不会说话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国枝桃子就擅自订出这个“别人不说我就不做”的原则,并奉为圭臬的严守着。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国枝站着说。
  “哦,真难得。”犀川有些吃惊,将拿在手上的香烟揉熄。“没有特别的事,你居然会来我的房间,太令人意外了。”
  “嗯。”国枝面无表情地点头。“虽然寄电子邮件也可以,可是这是私事不方便。”
  “有小孩了?”犀川微笑着,开门见山地问。国枝桃子已经结婚两年了,“国枝”是她的旧姓,而现在真正的夫姓,犀川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是。”国枝表情依然没变。
  “那,是要离婚啰?”
  犀川打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即使她说已经离婚了,他也不会感到惊讶。其实他会有这种想法,是很稀松平常的,就跟她当初说要结婚那时一样,完全没任何冲击性,他甚至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事先想好玩笑话来应对。
  “不是。”国枝摇头,一笑也不笑。“我现在还没想到离婚。”
  “抱歉,我开玩笑的。”犀川只好苦笑。
  “是有关滨中同学的就职问题。”国枝说。
  “喔喔,原来是这件事啊。”犀川点起第二十七根香烟。“怎样?”
  “我想要调职,然后让滨中当这里的助教。”
  “你要调到哪里?”犀川把腿从桌上放下。
  “我接下来才要找。”国枝回答。
  “你是想换工作吗?”
  “不,我觉得滨中同学比我适合这个工作,他不但优秀,而且研究主题很有未来性。”
  “他是很优秀,不过是你指导出来的。”
  国枝沉默了下来。她不想回答时,就会沉默以对。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是的,只有这些。”
  犀川马上反应过来,这些应该是她要跟研究室负责教授讲的话才对,可是国枝桃子不先去找他,而先来报告犀川,很明显地有她的理由,所以他正在思考她的用意究竟为何。
  “你只是想辞职吧?”
  “不是。”国枝轻轻摇头。“可是,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唉……”犀川轻轻叹口气。“那我知道了,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就算没作梦,我也被吓醒了,好了,没关系,你就不用再想那么多啦。”
  “好。”
  “希望至少有一次……”犀川起身,把讲到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沉默不语。他是想要说“希望至少有一次能和你喝个茶,聊个天的机会。”
  “你要说什么?”国枝很难得发问了。
  “没有。”犀川咧起嘴回以微笑。“没什么,我差点就要做出危险的发言了。”
  “什么危险发言?”
  “国枝,你觉得我们六自由度的模拟实验手法之界限为何?”
  “不知道。”国枝马上回答。“就由老师你自己去想吧。”
  “谢谢。”犀川转着手上的香烟。
  只有你会对我说“不知道”。这句本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被他吞回肚子里。犀川心想,没办法畅所欲言,应该也是一种成长吧。

  8

  有里武流身穿纯白西装出现在舞台上,头发金绿辉映的光泽教人印象深刻,一旁的蓑泽杜萌,在萌绘耳边说:“真是美男子呢。”
  他表演的是大道具的魔术,用的是几个箱子。在那些箱子上都有用粉色系颜色涂成的几何图形,不知道这跟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一些战斗机上的迷彩花纹,有无异曲同工之效。
  有里武流的手中,有个像哈密瓜大小且内部会发光的球在上下漂浮着,当这段自由操纵魔法球的表演开始时,旁边的滨中深志凑过来问萌绘:“那是用线吊起来的吗?”滨中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脸困惑地看着舞台。
  虽然他这种人似乎不适合看魔术秀,但另一方面,却也是不可或缺的观众类型。其实萌绘也很清楚,像他们这种理科人,当看到搞不懂手法的魔术时,便会出现跟他一样的反应。这一点,就连萌绘本身也不例外。
  “就算是要表演,”这次换另一边的蓑泽杜萌跟萌绘晈耳朵。“我对旁边那些助手的衣着还是不能苟同,有必要穿成那样吗?真是脑筋有问题。”
  舞台上除了有里武流以外,还有三个女人,杜萌所指的,就是她们暴露得毫无意义的服装,这很像是杜萌会有的意见,而且萌绘也完全同意。真希望他们能稍微察觉一下。把女性当成花瓶的这种行为,不但落伍,还会造成反效果……这是杜萌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还有,舞台上的女人们,脸上不知为何都挂着像面具一样阴森的微笑,让人非常不快。难道这些诡异的举动,应该都是为了要营造谜样的气氛而刻意做出来的吧,就跟水上芭蕾选手的笑容作用一样。这让萌绘不禁心想,这世界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姑且不论那些地方的话,魔术秀还是挺有趣的。让她看得最愉快的,要属有里长流表演的跳舞人偶。这个较年长的魔术师,道具都比较精巧,是萌绘喜欢的类型。
  他身穿黑色的燕尾服,头顶黑色礼帽,戴着白手套,从舞台右侧登场,手中还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在舞台上鞠躬行礼,等观众给予掌声后,他便将手提箱放在地上,然后从箱中拿出人偶。
  那是一个身体由扑克牌构成,脸、手和脚也是用薄纸片做成的平面人偶。有里长流摘下自己的礼帽,将其置于地上,然后将人偶放进帽子里,接着,他便站到距离帽子稍远的地方。
  不久后,人偶先是从礼帽里探头,然后跳出帽子开始跳舞,场内观众见状,响起一片惊呼喝彩。
  萌绘一行三人,是坐在前面算来第五排的位子,虽然萌绘眯起她那双视力二点零的眼睛仔细看,却没办法找到任何操纵舞台上那个玩偶的线。
  小小的人偶,配合音乐翩然起舞,后来还跳上途中登场的女助理手中。最后,她在女助理的手上停止动作,颓然倒下。有里长流以一个微笑响应观众的满堂喝彩,然后拿起助理手中的人偶,往观众席丢过去。看到那人偶掉到座位间的通道上时,正好距离人偶最近的滨中深志,便很快将它捡起来。
  “给我看!”萌绘和杜萌同时向滨中伸出手。
  “真不可思议。”滨中无视于她们两人的请求,只是盯着人偶瞧。不但几个坐在前座的人好奇地回头张望,就连坐在后座的,也探出身子想看个仔细。
  有里长流下了舞台后,下一场秀又紧接着开始,这次换较年轻的有里武流从舞台最里面登场。他一面走,手里一面变出扑克牌,只见牌像雪花一样在空气中飞舞着,甚至还飘到舞台附近的观众席上,萌绘附近也飞来一张小小的扑克牌。
  “哇,Lucky!”萌绘轻快地说:“快看,是红心七耶,怎么办啊……”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杜萌在一旁低声说:“又不是在抽签。”
  舞台上,好几百张大小不一的牌,配合着有里武流“再来一张,再来一张”的台词,接连不断地从他手中泉涌而出。
  “好厉害啊……”旁边的滨中,惊讶得合不拢嘴。
  萌绘看着滨中,差点要笑出来。她不禁想,叫他代替犀川副教授来,也许是正确的选择。至少犀川在这个时候,就不会说好厉害,也不会感到惊讶。
  当初萌绘拿到魔术秀的票,邀犀川副教授一起去的时候,他的反应也只有嘴角微微上扬,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喔,魔术秀我没看过。”
  当时,她虽然跟犀川说“那个很有趣喔”,可是事实上,能和犀川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起秀本身要来的有价值多了,所以她绝不是把手段和目的混淆了。本来,不管是去看电影或运动比赛,只要是工作以外的事,其实都无所谓。只不过如果是这两者的话,犀川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超能力秀的话,我倒是满想看一次的。”犀川呼出烟说:“可惜我从没看过。”
  “那是没办法公开表演的吧。”萌绘也露出微笑。
  “因为紧张而没办法发挥吗……嗯,没想到超能力者也满敏感的。”
  “老师想看什么样的超能力呢?”
  “简单的就好。不过,既然是超能力,我想看他们做一般人所做不到的事。”犀川立刻回答:“如果是把汤匙弯曲之类的就免了。弄弯汤匙谁都会,只要用双手就能轻松完成。就算用单手,只要押住某个点也可以办到。总之,如果不能完全超越一般人能力的范围,就称不上超能力。”
  “如果坐着浮起离地十公分之类的呢?”
  “这个嘛,还算有看的价值。不过,这种能力……一点用都没有。”犀川笑着说:“可以坐着拿到高处的东西也许是不错,但站起来不但比较快,找个脚踏台还可以让手构到更高的地方。只为了浮起十公分,就要摇头晃脑的念咒,看起来还满蠢的。那到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为什么那样就算超能力呢?”
  “那,心电感应呢?”
  “跟手机的价值差不多吧。”
  听到犀川的话,连萌绘也不禁直呼“原来如此”。如果现在还有什么能称得上超能力的话,大概也只剩下预知未来之类的能力吧。
  舞台上运来个大箱子,有位打扮华美抢眼的女助理进到箱中。这一看就知道接下来是要表演把箱子切成三段,然后往左右拉开的魔术。已经看腻这种魔术的萌绘,觉得有些无聊,于是视线便落在放于膝上的导览手册上。
  今天的表演,是以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两个人为主,他们档案介绍,以小字印在手册上。大略读一遍后,眼光又被手册里夹的一张广告单给吸引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Miracle  Escape”这个标题。上面画着两张小地图,其中一张就是那古野郊区的泷野池绿地公园。那里位于萌绘就读的N大东边五公里之处,距离很近。至于另一张地图,看起来似乎是在静冈县。虽然内容不是很懂,但应该都是利用户外大道具的魔术秀。因为上面还注明“免费观赏”,也有可能是电视台的节目录像。
  再来,手册上还用粗体字印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从他跟今天表演的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同姓来看,应该都是师出同门的魔术师才对,不过,萌绘并没有听过这个人。
  “西之园你看,”视线没离开舞台的滨中,凑近她问:“那个箱子里的人,身体扭曲的真厉害,几乎要成Z字型了呢。”
  “是啊。”萌绘不耐烦地答腔。
  “嗯,真了不起,这要身体够柔软才行呢。”滨中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一定要很柔软。”
  “大概每天都喝醋吧。”
  “醋?”
  “是啊,喝醋。”
  “醋……用喝的?”不了解这话什么意思的萌绘追问滨中。
  “滨中先生,你就别管她了。”坐在另一边的杜萌说。
  “为什么要喝醋?”萌绘又重复一次问题。
  “魔术真有趣啊。”滨中转向她,意有所指地笑了。“我也来练习看看好了。”

  9

  “辛苦了。”走道上的几个人,纷纷向两人点头致意。
  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走下楼梯,回到休息室,一进到房间,他们便把上衣脱掉,搁在沙发上。武流从冰箱取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递给长流。武流的刘海都被汗弄湿了,长流则将黑色的背心也一并脱掉。
  “两位辛苦了……”门一打开,只见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走进来。
  “哦,是美香流啊。”年长的长流吓了一跳。“原来你有来啊?”
  被叫做美香流的女人,身穿亮绿色的连身洋装,长发用跟洋装同色的丝巾绑起来,她将墨镜上推到头顶,露出微笑。接着,她走到正在点烟的武流旁边,凑上脸想给他一个吻时,武流苦笑着别过脸去。
  “唉呀,这让你很困扰是吗?”美香流表情微怒,抢走武流手上的香烟。
  武流无视美香流的举动,面向镜子坐下,拿出一根新的烟重新点上,他泛着绿色光泽的刘海稍微遮住眼睛,额头上还残留着汗水。
  “我只有看到最后一点而已。”美香流走到冰箱前,替自己拿了一罐啤酒。
  “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刚从东京来而已。”
  “还是老样子这么忙啊。”坐在沙发上的长流,也点了根烟。
  “嗯,都是些杂事……”美香流没选择沙发,而改在镜前的椅了上坐下,一旁的武流正在卸妆。“对了,有一张奇怪的传单呢。”
  “传单?”长流问。
  “嗯,就是老师要在这个星期天……”
  “喔喔,那个啊……”长流边呼出烟边点头。“他决定的很仓促。我忘记是哪个电视台举办的了,不过我事先也不知情,那计划还真随便,事到如今才在忙着宣传。”
  “我也完全没听他提起过。武流,你有吗?”美香流窥探着身旁的武流。
  “不,我不知道。”
  “是谁在统筹的?”
  “吉川也说他不知道。”长流将香烟搁在烟灰缸上,站了起来。“大概是全部都交给电视台办吧。反正这工作酬劳一定很低。”
  长流也走到稍远的镜子前坐下。
  “老师他没问题吧?”这会换美香流走到空沙发坐下,并翘起二郎腿。
  “不用担心啦。”武流透过镜子瞪着美香流说:“老师一定是有什么有趣的想法。”

  10

  蓑泽杜萌因为带了一台小照相机来,于是她趁魔术秀结束后,走到门廊那边拍照。她和萌绘一起摆出姿势,然后拜托滨中帮她们拍。
  离开艺术文化中心后,她们走到地下街,随便吃些东西。用餐期间,几乎都是萌绘和杜萌在交谈,滨中则始终笑容满面,轮流看着两人的脸。
  后来,他们在地下铁的剪票口和杜萌道别。
  “犀川老师生气了吗?”萌绘问滨中。
  “好像是喔。”滨中喜孜孜地说:“西之园,你要直接回去吗?”
  “我和她已经两年没见了,这也没办法的啊。昨天晚上她又突然打电话来……”
  “跟我解释也没用吧。”
  “说的也是……不然我现在回学校跟犀川老师道歉好了。”
  因为萌绘这句话,于是搭便车的滨中也只得跟着她一起回到学校。
  当他们两人从停车场把车开到地下街时,街上有一半以上的店都关门了,行人也很少。
  萌绘红色的两人座跑车从地下四楼到收费亭,然后开进霓虹灯闪烁的闹区时,时间已经超过九点了。她的车缓缓穿过出租车充斥的小巷,等开到大马路上后,她踩下油门加快车速。
  “西之园,你可以开慢一点啊。”滨中将两腿打开伸直说。
  “滨中学长,你有看到那张手册中夹的传单吗?”
  “咦?你是说哪张?”
  “那上面写这星期天在泷野池绿地公园那里,有场不知道是什么的表演呢。”
  “喔,那就在我租屋处的旁边嘛。”滨中看着前方说。
  “Miracle Escape到底是什么?”
  “奇迹脱逃。”
  “这一点我知道。”
  萌绘将原本跑在前头的车子一辆接一辆甩在身后,趁黄灯时冲过十字路口,当她高速向右转时,那股水平加速度的力道,更是让滨中僵直身体。
  “西之园,你轮胎不会打滑吗?”
  “有啊。”萌绘将原本放在排档上面的那只手移到方向盘上。“对了,滨中学长捡到的纸人偶,等下再给我看一次喔。”
  “那什么机关都没有。”滨中立刻回答。“应该是有用线吊着,可是完全看不到。”
  “嗯嗯,今天的魔术秀里,唯一看不出机关在哪的,也只有那个。”
  “其他的你都知道?”
  “嗯,大概都知道。”
  “西之园,你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特摄电影不也是一样?大家都知道哥吉拉里面有人在操纵,还不是看的津津有味。”
  “啊,对喔……是这样啊?”滨中点头。“不过,魔术在以前的人眼中,看起来就像真的魔法一样,即使到了现在,相信那是魔法的也大有人在。”
  “才没有这种人呢。”
  “是吗?念文科的女孩应该会相信吧。”
  “女孩这个词用错地方了喔。”萌绘边笑边说。
  “哈哈,抱歉抱歉。”滨中举起一只手说:“真严格啊,好像编译程序的侦查功能喔。”
  “啊,你那句话说的好。”
  “哪句?”
  “比犀川老师开的玩笑有趣。”
  “到底是哪句啊?”

  11

  当萌绘和滨中一起走上研究大楼的阶梯时,刚好让国枝桃子助教逮个正着,两人被带到她的房间。
  他们听国枝讲了三十分钟关于研究的事。因为快到要决定毕业论文研究题目的时候了,所以她才要找萌绘商量。不过,到最后都是国枝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们也插不上嘴。
  当国枝好不容易放人,他们终于能敲犀川副教授的房门时,已经超过十点了。
  “打扰了。”萌绘打开门走进房里。“晚安。”
  犀川靠坐在椅子上,然后把腿放在桌上,他双眼闭上,一副好像睡着的样子。过一会儿,他勉强半睁惺忪双眼,又过了三点五秒后,才完全看清楚萌绘的样子。
  “早安。”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早安。”萌绘也跟着重新打一次招呼。
  犀川看着手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以使用最少能源为前提的最适化模式在进行。
  “老师,对不起。”萌绘低头道歉。
  “什么事?”
  “就是我不能去帮忙调查的事。因为两年不见的好友突然回来,临时说要见面,却又只有今天才有时间,所以才……真的很对不起。”
  “喔喔,这件事没关系啦。有滨中代替你开车载我去就好了,好啦,现在时间已经太晚了,快回去吧。”
  “老师在生气吗?”
  “呃……怎么这么问?”犀川抓抓头。
  “因为你没来看魔术秀……”
  “喔……这个嘛。”
  犀川面无表情,看起来心不在焉,有些疲色。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喔……这个嘛’的后面是什么?”
  “‘嗯,等一下……’”
  “然后呢?”
  “呃,还没想出来。”
  “老师,这样我听不懂啦,到底你不来的理由是什么?”
  “有工作。”
  “什么工作?”
  对于萌绘的语气,犀川有些吃惊。
  “你问我什么工作……难道我是开店的吗?”
  “临时的吗?”
  “算吧。”
  “我认为我有知道详细理由的权利。”萌绘努力保持冷静的态度说:“我这样说会很不知分寸吗?”
  “不,你这个主张并不过分。呃,我在早上做调查时,刚好想到一个新的点子,觉得很有趣,于是想趁着还没忘掉之前,好好地再思考下去。因此我才会叫滨中同学代替我去。不过……结果还是不行,这点子不值得一用,是我错估了,早知道会徒劳无功,还不如去看魔术秀。”
  “你就因为这种小事爽约?”萌绘终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要说小事,倒也没错,可是我当初并不认为这只是小事。”
  “老师,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你会生气也是难免的,抱歉。”
  “我没生气,现在才要开始生气。”
  “喔……”犀川微低头,往上瞥了萌绘一眼后,将烟点上。“还没啊……”
  “我很了解这想法对你非常重要,可是……”
  “我也老了啊,本来以为这点子可以用的,看来我的直觉也不准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现在正因为这个打击而意志消沉呢。”
  “你很沮丧吗?”
  “的确很沮丧。”
  “那是个怎样的点子?”
  “就算说了,你也没办法理解的。不,就算要说明,也无法具体到能让你理解的程度,所以应该还称不上是个完整的点子,反正所谓的突发奇想就是这样吧?”
  “说说看嘛。”
  “根据我的观察,某种潜能会伴随着物质和信息,以及经济量等的输出和输入,使容量等方面产生变动,因为拥有自我控制力,也就是与周遭维持平衡的复原能力,可见它必定内含着类似韧度的性质,而这性质则被过去的经历,跟未来相关的集体意识向量,甚至是被周遭环境所延迟出的界限信息之类的外力所操弄着。不过一般来说,从那里面仍能看出一部分独立的构成要素。至于这部分嘛……总之,比方说像能维持体积不变的液体或气体一样拥有弹性,也就是可以记忆原形性质的物体,如果它的一边受到挤压的话,就会往别的方向膨胀,而这特性便是所有系统发展型态共通的起源,这个类似向量外积,往新轴转换的动作,更进一步将……”
  “我知道了。”萌绘举起一只手中断这段对话。
  “你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应该说,是我完全不了解老师你说话的内容。不过,至少我知道老师你真的有在想事情。”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啊。”
  “已经不生气了吧?”
  “你指谁?”
  “就是老师你呀。”
  “喔喔,你已经了解我的意思了吗?”犀川微笑着站起身来。“西之园同学,要不要来杯咖啡?我小时候看阿拉丁神灯的绘本时,一开始还以为那不是油灯,而是茶壶,不过这种疑问,对做学问来说也是很珍贵的。”
  “啊,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像呢。”萌绘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茶壶的形貌。
  “又比方说,像浮在浴缸中的玩具,就是那种要上发条的鸭子或青蛙之类的,也是一个例子。像这种跟本质无关的纯粹玩心,是很重要的。”
  “喔,是啊……”
  “喜多家的浴缸里,真的有鸭子和青蛙的玩具浮在水面上喔。”
  “咦?你是指喜多老师吗?”萌绘很惊讶。这个姓喜多的人,是犀川少数的好友之一,担任土木工学系的副教授。
  “他是个对道具很讲究的人。”犀川撇撇嘴。
  萌绘干咳两声,切换头脑的思考模式。她叹了口气,因为本来差一点就能跟上犀川的步调。
  “呃,老师,冒昧请问一下,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行程。”
  “你有想到什么事要在星期天做的吗?”
  犀川听完,凝视萌绘的脸约一秒钟的时间。
  “你这个说法还真奇怪呢。没有,现在我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预感。”
  “有没有什么还要再深入思考的点子之类的?”
  “没。”
  “那,可以陪我出去吗?”
  “西之园同学,你根本就还在生气嘛。”
  萌绘眯起一只眼睛。
  “也没有啦。老师这张桌子坚固吗?”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有一点想踢飞它。”
  “最近有好好用功吗?”犀川问。
  “老师,你有看过滨中带回来的卡片纸偶吗?”
  “今天的调查,也许可以用在你的论文中,希望你能把资料好好整理一遍,这毕竟是你的工作。”
  “老师,你知道那个从艺术文化中心大厅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物体吗?”
  犀川沉默了半晌后,瞪向萌绘。
  “西之园同学,你要踢飞桌子也没关系。”
  “老师的车子已经修好了吗?”
  犀川盯着萌绘,咧嘴一笑。
  “真拿你没办法……”他点了点头。“星期天我就陪你去吧。”
  “我可是有在努力用功喔……”萌绘露出微笑。“至于资料,我也会在请教滨中后好好整理的,这样,我踢桌子动机就没了。”
  “那个卡片人偶,以前在东京用五百圆就买得到呢。”
  “咦?是这样吗?”萌绘圆睁双眼。“那是用碳纤维吧?到底是从哪个地方吊起来的呢?”
  犀川在桌上的信封背面,画上一个用线以斜向吊起来的人偶。
  “喔,是这样啊……所以那个皮箱的盖子才会一直打开着。”
  “我认为那个五百圆的玩具,只是用钓鱼线而已。”犀川边将烟点上边说:“还有,我没听过艺术文化中心的那个东西。那个是什么?是像竹帘子一样的东西吧?另外关于车子,明天应该就能修好了。”
  “对不起。”萌绘坐直身子,鞠了个躬。“不会再生气了。”
  “谁?”
  “我。”
  “那么西之园同学,我们来喝咖啡吧。”

  12

  蓑泽杜萌正在从车站搭出租车回家的途中。
  在魔术秀之后,她跟西之园萌绘和滨中深志三人一起吃饭,而且感觉好久没像今天这么快乐了。
  杜萌今天早上搭新干线从东京出发,在抵达那古野后,马上换搭地铁到荣町去,再来就一直跟西之园萌绘在一起。当然,她还没回过老家,将寄放在那古野车站投币式寄物箱的行李取回后,便搭上乘客较少的民营电车。她的老家在爱知县北部的犬山市郊,所以先坐到当地的小车站,下车后再叫部出租车回家。

  接下来的第二天早上,将会有一件可怕的事降临在杜萌身上。这件事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展开了序幕,不过正坐在出租车上的她,当然是还不知情。
  等蓑泽家的这个案子传到西之园萌绘和犀川创平的耳中时,又已经是很后来的事了。
  如果以时间顺序来叙述的话,在下一章应该会多少写到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案子才对,不过很可惜的,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人类的头脑,是属于局部性的(也就是要求耐力和集中力),能容许事物的随机性,并且拥有能配合适性质的十足思考力。不过,至于还原成文字的故事(特别是以物理规则所记述的排列),并无法变成随机性。这种不自由,像随时有导函数存在般,被限制得那样精准,令人不禁为这样的完美赞叹。
  这个故事之所以没有偶数章节,虽然是起因于这个不连续性,但在现阶段并无须给予特别注意,故谨在此注明。


  第三章    奇绝的舞台

  1

  泷野池绿地公园位于那古野市内的东边外围处,在这个紧邻小高尔夫球场的自然生态公园里,少年及老人们在市内最大的蓄水池——泷野池畔,悠闲地享受钓鱼之乐,还有父母亲看着孩子在那些破坏了大半自然景观所搭筑起来游乐设施中嬉戏追逐。这些人使得假日的泷野池热闹起来。
  免费的停车场也很宽广,随时都可以停车,不过,来这里的情侣档却意外地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太过健康,纯洁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氛所致。
  今天是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天空从上午开始就有些阴沉,气温很闷热。
  这个周日正值暑假期间,可能是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到更远的主题乐园去玩的缘故,上午时的泷野池绿地公园游客很稀疏。不过,当日头高升,时间逼近正午时,车子却一辆接一辆涌进宽广的停车场,车声嘈杂到让附近居民都吓了一跳。有几个不知是谁屦来的警卫担任交通指挥,还有几辆像游览车的大型巴士也开了进来。
  西之园萌绘在中午时开车到犀川家去接他,然后在接近下午一点时,到达抵达泷野池绿地公园的停车场。很可惜的是,她并没有联络到她的朋友蓑泽杜萌,所以要介绍犀川给杜萌认识的约定,只好又再一次作罢。
  由于萌绘的爱车只有两人座,她本来打算要是杜萌来的话,要开别辆车来载杜萌和犀川的。在她家里,除了那台她常开的红色跑车外,还有另外五辆车。
  她至今仍然不明白无法跟蓑泽杜萌取得连络的原因,虽然前天和昨天都曾打电话到她位于犬山的老家去,可是都没人来接听。于是,萌绘只好将这解释成可能他们全家出去旅行了。
  停好车后,犀川和萌绘才一下车,滨中深志便跑过来。他头上戴着棒球帽,身上穿的是及膝长裤,这种装扮使得个头小的他,看起来像个中学生。
  “午安。”滨中向犀川低头致意。“对面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呢。”
  “这公园哪里有卖吃的?”萌绘问滨中。“老师和我都还没吃午饭呢。”
  “只有热狗之类的吧。”
  “喔,那个好。”犀川边点上烟边说:“好久没吃热狗了。”
  三个人走了一会儿后,在停车场一角的热狗摊前停下脚步。那是台土黄色的小货车,没有菜单,唯一卖的就只有热狗,于是三个人各点了一份,接着,他们又到公园内的自动贩卖机买果汁,然后一边走一边吃着这份午餐。
  热狗下面垫着咖哩口味的炒包心菜,上面挤上两条平行的红色酱料,是令人怀念的简朴形式。不过,会用“怀念”二字的人当然是犀川。对于萌绘来说,她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边走边吃这种东西,所以东西不但显得特别好吃:心里也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们横越过宽广的草地。
  每次看到宽广的地方,萌绘总是会想带都马来跑上一跑。“都马”是她在家里所饲养的雪特兰牧羊犬,全名叫西之园都马。
  接着,他们走进森林的小径。森林里树木枝叶茂密,绵延浓荫几乎遮蔽了夏日天空,使得周围光线阴暗。虽然凉爽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恰,不过蝉的鸣叫倒有些嘈杂。
  他们排成一列,在森林的小径上漫步,走了一会儿后,位于下方的水池映入眼帘,在较远的北侧岸边,看得到有一大堆人聚集。那里人数不但多,且密度也大,萌绘扫视一遍,估计大概有将近千人,虽然池塘周边都可以看到人影,但大部分还是聚集在最宽广的北侧岸边。
  在那附近,池边有数台大型车和吊车,另外还有几辆缆车,类似架设电线时会用到的工程车,以及样子像无窗巴士的大型车,停在要从北岸上去的道路上,想必应该是电视台的车子。
  半空中,升起三个黄色的广告气球,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岸边,此时已搭起一座长约数十公尺,通往水池中央,类似栈桥的东西漂浮在池面上,最前端停着一艘木筏。
  在岸边,有个临时设立的大广告牌,可是从萌绘所在的池塘东侧,只能看到广告牌的背面,所以也不知道那上面究竟写些什么。池中心突出的栈桥附近,设置了一个底部边长约三公尺,高约一公尺的小舞台,看起来似乎只有在那四周是不准闲杂人等接近的样子。
  “我们在这里看吧。”犀川说完,便在树荫下的旧长椅上坐下来。他会选这里,大概是因为长椅旁附着烟灰缸的缘故吧。
  “老师,我们走到下面去看嘛。”滨中边喝果汁边说:“又不是在看烟火,这么远什么都看不到吧。”
  “距离表演开始好像还要一段时间,在这里比较凉快。”萌绘还在吃着热狗,因为她舌头怕烫,所以没办法马上吃热食。“而且那样会晒黑的。”
  她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大帽子。
  “那,我就先去走下去看啰。”滨中说完,独自跑过小径。
  “滨中同学今天怎么这么起劲啊。”犀川说。
  不出所料,犀川果然坐在长椅上开始点烟,萌绘也在他身旁坐下,
  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让萌绘觉得很棒。
  “这里感觉很舒服呢……”
  “等一下那里是要表演什么呢?”犀川以拿着烟的那只手往池子那头指了指。
  “脱逃秀。”萌绘边打开果汁边说:“应该是表演者全身被缠满绳子,关进箱中上锁,然后在箱子被丢进池子后,接着从箱中脱逃之类的表演吧。”
  “那个光听起来就很不得了。”犀川津津有味地吞云吐雾。“就像走钢索一样,居然要刻意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特技,而是魔术,他们之所以把全身绑了又绑,把箱子锁了又锁,做得那么夸张,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比方说,他们故意在箱子关起来后锁上很多锁,就是要争取时间。在锁箱子的同时,表演者已经在箱中挣脱绳子了。”
  “原来如此。”
  “越是锁得越多,他们反而越是利用这一点。欸,老师,很有意思吧?这和推理的模式是一样的。”
  “哦,是这样吗?”
  “嗯,没错。”萌绘一高兴,不禁将身子挪前。“就是这些刻意的手法有趣啊,像制造密室啦,搬动尸体啦……唔,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超乎现实,不过我就是爱这种让人寒毛直竖的紧张感呢……”
  看到犀川毫无表情的脸,让萌绘的话中途嘎然而止。
  “不过,老师没有在看推理小说,听我讲这个很无聊吧?”
  “很有趣啊。”
  “昨天看的推理小说,一点都不有趣。”萌绘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总觉得最近都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书。”
  她说着说着,便想起过去跟犀川一起经历过的那些案件,那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真实的案件,而且都是令人热血沸腾的刺激经验。没有什么比真实的经验更有魄力了,相较之下,从中学到现在所读过的那些推理小说,最近明显地变得有些乏味起来。
  就萌绘所见,所谓无聊的推理故事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起因于感情问题或遗产争执等小事的普通杀人案,通常发生乡下或观光景点的温泉。至于另一种模式,则是以非常超现实的豪宅为背景,在风雨交加雷声大作的夜晚里,当大家发现尸体正错愕不已时,少年或少女就会笑着吐出诅咒的言语。不管是在前者必定登场的和服美人,或者是在后者不可或缺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少女,都彷佛是博物馆的蜡像一样,不像是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物。昨晚,萌绘所读的推理小说是属于后者的类型,看完后萌绘不禁觉得,如果真有那种阴森森的少年存在,他在读小学时一定会被同学欺负。
  “这附近还保留着自然景观呢,真好。”萌绘转换话题。她边看着头上的树木枝叶边作着深呼吸。
  “当弄到像这样,游客可以进来游玩的程度时,自然景观就算完了。”犀川靠着椅背,抬头往上看。“只要用到自然这个词,就代表自然已经不存在。”
  “这样是不自然吗?”
  “一旦有观察的行为,观察者的介入必定会让被观察的对象产生变化,因此,人类并没有看过自然。当然啦,如果假设人类也算是自然的一部分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啊,对了。”犀川的“观察”二字提醒了萌绘,于是她从包包里拿出望远镜来。“老师,这个给你用。”
  犀川将望远镜拿过去。“准备的真周到。”
  池边还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表演准备还没结束。
  此刻时间正值午后一点,西边的天空看得到积雨云。
  犀川对北侧岸边的情形漠不关心,反而用望眼镜观察着在水面上游泳的鸭子。
  “明明底下的脚在吃力地打水,”犀川边盯着望眼镜的镜头边说:“脸上却仍然一副轻松样,难道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2

  滨中深志走下岸边的沙子地,来到停在一旁的箱型车旁。
  这里人潮拥挤,从浮在池面的栈桥附近,到上面印着电视台名字的大型车那一带,被用绳子围起来,很多头戴亮橘色帽子,样子像学生的工作人员,正在用同样橘色的扩音器大声嚷嚷着,好像是在警告旁观民众不能进到绳子围起的范围内。
  由于那是块像海滩的沙地,地面还朝池子倾斜,所以很不好走。因为滨中光顾着看旁边扛摄影机的男人,结果一分心,突然撞上一个人。
  滨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对方也狠狠一摔,手上拿的纸箱全部应声落地,被撞倒的那个人是个女孩。
  “啊,抱歉。”滨中一起身便马上赔不是。“你还好吗?”
  “对不起。”连忙站起来捡东西的她,是个娇小的女孩,看起来年纪比滨中轻,头上戴着橘色的帽子。
  她才拾起一个箱子,就抬起头静止不动,凝视滨中好一会儿。
  “怎么了?”滨中问。有一瞬间他以为他们见过面,但仔细想想,却对她完全没有印象。接着,她突然将本来拿着的箱子放在脚边,蹲下来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地上看,样子十分奇怪。
  “请问,你不要紧吧?”滨中开始担心起来。
  有好几个人陆续走过他们身边。
  “怎么办……隐形眼镜掉了。”她抬头看着滨中,泫然欲泣地说。

  3

  从岸边沙地走上水泥阶梯的路上,停着一辆小巴士大小的白色大型露营车,后面的窗子反射出银色的光,从车外完全没办法看到车内情形。
  有个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侧身走在路边护栏和露营车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那男人个子高挑,戴棒球帽,蓄着一头泛着金色光泽的淡茶色长发。他推开露营车的车门,很快进到车内。
  引擎发出低响,车内冷气很强,中央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搁着玻璃杯,慵懒地坐在最里面座位上的人,则是有里美香流。
  “老师呢?”有里武流拿掉太阳眼镜,弯着身子在车里的椅子上坐下。
  “他啊,大概是在对面的巴士吧。”美香流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我也该走了。为什么从刚才一直拖到现在?发生什么麻烦?这样下去完全没办法照预定的时间开始啊。”
  美香流从半圆形的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点上后,身体便斜斜地瘫靠在座位上,一边看着武流,一边毫无遮掩的两条腿又重新调整姿势,她的高跟鞋则散落在地毯上。
  “不赶快开始的话,等一下可能会下雨。”武流看着窗外说。他脱下帽子,让绿色的刘海盖上眉梢。
  设置在岸边不远处的工程用起重机正在运作中,大道具似乎都已经放在设定好的位置了,虽然还没看到他们师父有里匠幻的身影,但从工作人员的样子来看,舞台上应该已经开始彩排,正在进行录像前再确认的工作,从喇叭里也传出兼作试音用的轻柔音乐。
  “有人这一阵子都不闻不问的。”美香流呼出烟说。
  “谁?”武流反问。
  “你啊。”
  “是吗?”
  美香流直视着武流,又呼出烟来。
  “是认识了哪个好女孩吗?”
  武流闻言,只是沉默不语。

  4

  这是另一辆同样停在道路上的大型车,车内空间比有里武流的露营车还要宽敞的多。有里匠幻身上穿着银光闪闪的服装,脸上也一如往常地画上招牌式的浓妆。
  他完全没有一丝紧张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感觉已经麻痹了。当然,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在站上舞台前,尤其是要公开新的魔术时,他会心跳剧烈,喉咙干渴,连汗都流不出来。虽然依据经验,他知道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紧张感,是没办法成就一场精彩表演,不过凭自己近六十的高龄,要追求紧张感已是不可能了,而他自己也是完全心知肚明演出已经走下坡的事实和原因。
  “如果您不在这一周内作出决定的话,”间藤董事长气定神闲地露出谄媚的奸笑说:“那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
  “我知道。”有里匠幻点头。“我也不是没有腹案,只是不晓得该选哪个罢了。”
  “他们可是全国联播喔。”经理吉川在一旁插嘴道:“我们最后能使用那个场地也是拜他们的关系所赐,这世界上没有比电视更有影响力的东西了。”
  这三人正在磋商下个月预定的表演,地点则是在静冈。
  有里匠幻心想,这不但应该是前所未闻的大型脱逃秀,大概也将成为自己的告别演出吧。
  此时,一个头上戴着耳机的年轻男人打开前门进到车内。
  “不好意思,一切已准备就绪,有里大师万事拜托了。”

  5

  扩音器里传出的音乐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响亮的喇叭齐奏和急促鼓声。
  滨中深志在围起来的绳子正后方地面上坐下来。这是最前面的特别席,旁边坐的则是村濑纮子,她刚完成打工的工作,现在并没有戴着工作人员的帽子。
  她刚才和滨中相撞而掉落的隐形眼镜,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不过,两人也因为这场意外而结识。他帮忙纮子时,在闲聊中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是N大的学生,就读文学系一年级,年纪比他小七岁,
  “啊,你看,滨中学长,是有里匠幻!”纮子拍了下滨中的肩膀大叫。她现在是戴着普通的眼镜。“哇,穿的真豪华。”
  有里匠幻从停在池边的箱型车里走出来。
  “那种衣服……应该很热吧,”滨中说。
  舞台上的主持人是两名年轻男女,虽然他们的脸好像似曾相识,不过滨中就是想不起来。他们的声音从数个扩音器里同时传出,到处都有回音,很难听得清楚。
  附近响起一阵没啥魄力的虚弱掌声。
  被摄影机镜头紧追不放的有里匠幻登上舞台,主持人则站在他的两侧。有里匠幻身上穿着看起来很闷热的银色服装,脖子系着紫色的领结,手上戴着白手套,至于脸上则用白粉涂成一片像戴面具般的雪白,只有嘴唇是鲜红色。在户外看到这样的打扮,让人感觉有点滑稽,但他始终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这时,有另一个像是搞笑艺人的男人出现,往舞台一跃而上。他拿着一块板子开始说明,不过他们听不太懂。虽然舞台距离滨中和纮子大约只有十公尺远,可是从后面扩音器传出的声音,却反而造成听觉上的妨碍。
  “感觉有点无聊呢。”滨中向旁边的纮子低声说:“这感觉像是完全为了给电视台拍摄才表演的嘛。我们都听不到说明,根本就搞不懂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嗯,不过,马上就会有爆破可看啰。”
  “爆破?”
  “你看那里,就是浮在池子上的地方。”纮子用手指着往池中突出的栈桥前端。
  “是那个像木筏的东西?”
  “嗯嗯,那里会发生爆破。刚刚滨中学长帮我搬的箱子,也是装炸药的……”
  “咦?”滨中坐起了身子。“炸药?等一下,是真的吗?”
  “不,是要引爆炸药的电池。”纮子解释。
  “呜哇……这对心脏很不好呢,我对这种事最没辄了,饶了我吧。”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看表演呢?”纮子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
  “呃,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因为是西之园萌绘的邀请,所以他才来的,不过,这理由滨中当然说不出口。

  6

  萌绘走在人群之中。她所戴的白色大帽子,包括帽沿,直径长达五十公分,与其说是帽子,说洋伞还比较贴切,而且,由于帽沿部分相当突出,从刚才开始就碰到好几个经过的路人,于是她只好边用双手压着帽沿,边往四周张望。
  (讨厌啦,老师到底跑到哪去了?)
  她越找越觉得烦躁起来,明明刚才还走在一起的人,居然就不见了。她想,如果他们能牵手的话,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了。她从来没有和犀川一起手牵手走路过,如果真要基于会走散这理由而牵手,也可能要追溯到他读幼儿园的时候才行吧。
  从扩音器传出的广播声,她得知表演已经开始了,可是舞台所在的方向有很厚实的人墙,害她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萌绘索性爬上相反方向的沙地高处,想说至少从高处,找到犀川的机率会比较高。
  但通往石墙上方道路的水泥阶梯,现在也坐满观众,那副景象好像女儿节的雏娃娃一样。说到雏娃娃,在父母死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起过这样东西。不过,这也只是她一瞬间无意义的联想罢了。
  她穿过这些雏娃娃,爬上阶梯,连道路上的护栏旁,也有一堆观众在排排站。她为了想找个可以探头出去的缝隙,走了好一会儿。
  从这个高度,可以把岸边人群的中心部分看得很清楚。站在舞台上的有里匠幻那闪亮的服装,也立刻吸引她的目光。现在这位魔术师正被人绑上绳子。
  虽然以那个舞台为中心,半径约十公尺的圆周外侧,都被观众团团围住,不过由于舞台背面就紧邻水池,所以摄影机拍舞台时是拍不到观众的。在水池上,有座栈桥直接连到水上的木筏。
  从萌绘的位置,虽然可以把这一切看的很清楚,可是要找到犀川,仍是难如登天。
  萌绘看到有台停的很贴近护栏的露营车,只有那里没有观众,于是便侧着身体,钻进车子和护栏之间的夹缝。当来到车子中间的地方时,她索性跨过护栏,将双脚放在外围狭窄的石墙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护栏上。
  舞台上的有里匠幻身上缠满绳子不说,还被上了好几个金色锁头的锁。由于萌绘距离长达四十公尺,即使她眼力再好,也没办法看清楚锁头上的钥匙孔。
  扩音器里传出主持人的声音,说明目前正在进行的一切。这时舞台上除了有里匠幻和两个男女主持人外,其他还有三个像助理的人。另外,那个手拿广告牌的男艺人也在舞台上。如果再加上操作附近两台摄影机的摄影师,以及周围的几名工作人员,那在围观群众形成的圆圈里,就有约二十个人跟这场表演有关。
  绝大部分的观众都聚集在这附近,也就是池子北岸。泷野池面积相当大,从此岸到彼岸相距有数百公尺远。由于这个池子弯曲成新月形,使得位在突出部分的森林,把从南延伸至东的池子一部分给遮蔽起来的缘故,所以从萌绘的位置,无法看到池子的全貌,而在池子正面南侧周边三三两两分布的群众,看起来也格外的小。
  此外,萌绘的背后隔着马路尚有大楼林立的住宅区。那些房子的阳台上,也有很多人出来观看这场表演。
  她不知道犀川和滨中人在哪里,就算她目不转睛地在人潮中搜索着,还是没发现犀川的踪影。
  突然,萌绘的正后方传出声响,让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就在此时,她的皮包因为这动作差点掉下去。当她连忙伸出手,想要将皮包压住时,她的右脚却不小心在石墙上踩了个空。失去平衡的萌绘,不禁发出急促的尖叫,这时,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很利落地抓住她的左手腕。当她回过神时,她的身体已经被那只手臂给支撑住。
  萌绘于是用另一只手,迅速地抓住护栏,然后转身往石墙下面看。在高度约五公尺的石墙下方,有几个人也抬头仰望着她。
  “抱歉。”这只大手的男主人说:“吓到你了。”
  这张脸她有印象。没错,他就是蓑泽杜萌用“美男子”来形容的那个男人。他的长发是淡茶色的,只有刘海闪耀着绿色的光泽,她本来以为他的年纪差不多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可是像这样近看后,又觉得似乎没那么年轻。
  “已经不要紧了。”萌绘喘了一口气说:“请问,可以放开你的手了吗?”
  “啊啊,真不好意思。”男人用温和的声音说:“不过,那里太危险了,还是请你到护栏里面吧。”
  男人轻轻放开萌绘的手,然后缓缓将手收回去。她则照那男人所说的,跨过护栏,再次站在那条狭小的夹缝中,此时她的脸,跟那男人靠的很近。
  “你是有里武流先生吧?”
  “喔喔,是啊……”有里武流微微地耸了耸肩。“要签名吗?”
  看到萌绘沉默不答,他又大大地耸一耸肩,指着露营车的车门。“如果可以的话,请进来吧,车子里比较凉快喔。”
  萌绘从他出来后就一直开着的车门往里面看,发现车内有豪华的沙发和桌子,而且没有其他人在。
  因为两人都站在车子和护栏之间动弹不得,萌绘正在烦恼该怎么办时,有里武流却先一步进到车子里去。
  “请进……在这里可以舒服地看表演喔。如果想边喝冷饮边看也成。”他在车内向萌绘招手。
  “在车内不会比较危险吗?”萌绘问。
  “这个嘛……”有里武流莞尔一笑。“如果是像你这样有魅力的人的话,的确是可能有危险,不过,比起从那里摔下去,还是待在这比较好吧?”
  萌绘眯起眼睛斜睨着有里武流,不过他也只是微笑地一语不发。
  于是,她便进到车里。

  7

  那个男主持人,似乎只会说“好”和“快开始了”这两个语词而已,就连他那句有些滑稽的“这是本世纪的大事”,也只是给人哗众取宠的印象罢了。
  以起重机吊起的金色箱子,缓缓降至舞台上,伫立在台上的有里匠幻,双手被捆绑在背后,双脚也有三处缠着绳子。另外,有几个稍大的锁头分布在他身上的五个地方,而且他的眼睛被蒙上,涂上口红的大嘴紧闭着。
  接着,两名男助手打开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舞台中央的金色箱子,然后将有里匠幻从两侧抬起,让他站到箱中。摄影师这时也爬上舞台,让镜头朝箱中拍摄。
  魔术师在箱中曲起身体后,助手便盖上盖子,接着在上面又绑上带锁的皮带,上面锁着三个大锁,这些锁都是女主持人一个人自己锁的。
  起重机又再次接近,挂着金色箱子上的锁头被绑上起重机的绳子,主持人们也从舞台上抬头往上看。其中一个助手举起手示意后,起重机便吊起箱子,箱子越升越高,转眼间便升到了十公尺高的地方。
  所有的围观群众,也都跟着抬头仰望。
  仲夏的天空,被乌云遮蔽,隐隐地透着光,没有风。
  金色的箱子变成一抹黑色翦影,被移到水池上,来到停在栈桥前端的木筏上方后,箱子便缓缓降下来。
  有一个男性工作人员走过栈桥,指挥起重机操作手,将箱子位置做些微调整。
  金色箱子,被安放在木筏的中央。
  等动作结束后,那位男性工作人员将起重机的绳子从箱子上解开,接着便逃也似地跑过栈桥,回到岸上。
  扩音器中传出鼓声,声音大到让人听不清其他的声音。突然,鼓声嘎然而止,四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这样的情形维持了一分钟,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了,还剩三十秒!”这时传出主持人的声音。
  浮在池面上的木筏,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到底是怎么了?真的没关系吗?”主持人大叫起来。
  到处都一片哗然。
  “还有二十秒!危险啊!”
  不知道是不是受主持人的演技所煽动,女性的尖叫声跟着四起。
  木筏上的箱子丝毫没有动静。
  “还有十秒!危险!请大家赶快离开!”
  话说如此,却不见任何人有动作,还有人出声在倒数。
  数字很快数到了零。
  就在片刻的宁静之后,火光伴随着一声闷响,瞬间包围木筏,又过了几秒后,像烟火般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周围水花四溅。

  8

  滨中深志用手按住胸口,反复地深呼吸,他觉得脉搏急促,呼吸困难。他的体质,实在不适合看这种表演。
  “滨中学长,你还好吧?”村濑纮子用担忧的表情看着他。“你脸色都发青了。”
  “一点都不好。”滨中叹着气说完,便摇了摇头。“啊啊……我真是吓了一大跳。”
  就在此时,刚好碰上爆炸,狂风吹得他满脸是沙。
  滨中惊讶地闭上眼睛,不自觉地把手别到背后,当他试图睁开眼睛看个究竟时,就发现栈桥前面的一半,连同本来停在最前端的木筏,和放在上面的金色箱子,都一并消失无踪,只剩下几片还在燃烧的木头碎片漂浮在池面,过了一会儿,便感觉到刺鼻的火药味钻进了鼻腔。
  “这真是糟糕啊!”主持人抓着麦克风嘶吼起来,观众们也为之哗然,跟着尖叫。
  “不要紧的。”纮子在滨中的耳边低语道:“全部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可是,滨中即使理智上明白,但心跳就是无法回复到平常的节拍。

  9

  岸边的这场小骚动,西之园萌绘都从车窗看得一清二楚,池子上的爆破场面,还满有值得一看的魄力。
  “怎样?”坐在车内较深处的有里武流边抽着烟边问:“吓一跳吧?”
  “没有。”萌绘回答。
  “唉,我就猜到是这样……”武流呵呵窃笑。“现在这种时代,应该没人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演出而惊讶吧。”
  “应该不至于吧。”萌绘想起滨中。
  “你能这么说,让我们多少觉得安慰一些。”武流点头。“电视观众应该也有人会被这场面吓到吧。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虚构出来的。特别来宾如果做出惊吓的表情,收看的观众也会受到惊吓,这全部都是他们诱导群众的手段。”
  “箱子里面其实已经没有人了吧?”萌绘转身追问。
  “这话怎么说?”武流将身子挪前。
  “从刚才进到箱子到起重机把它吊起来的期间,有里匠幻先生已经躲到舞台下面了吧?”
  “这个嘛……”武流两手伸向前张开。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应该在池子里吧。”萌绘露出微笑。
  “请问你的名字是?”武流说。
  “我姓西之园。”
  “西之园……这姓听起来不错,很好记,全名是叫西之园什么呢?”
  “有里武流先生的本名叫什么?”
  “我本来叫植田武史。植田的植,是植物的植。”
  “那,艺名和本名共通的部分,就只有武这个字啰。”
  “西之园小姐,你是我的影迷吗?”
  “不是。”
  萌绘再次往窗外看,正好看到五个穿潜水衣的人下到池子里。
  “你喜欢魔术吗?”武流问。
  “是的。”萌绘边往窗外看边回答。
  “要喝啤酒吗?”有里武流从脚边的冰桶里,拿出罐装啤酒和杯子出来。
  “不用了,我还要开车回去。”
  潜水员下到水里一阵子后,再次浮出手面挥挥手,起重机于是移动吊臂,在那个位置放下绳子。
  “他们要把箱子再吊起来吧。”萌绘看到这里时喃喃说道:“等箱子再一次回到舞台上后,有里匠幻先生就会从箱中出来了。”
  “嗯嗯,是这样没错。”武流回答。“你还真清楚。很有趣吧?其实根本打一开始,他就没有逃脱。”
  “实际上是躲在舞台下,然后弄一些烟之类的障眼法,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箱子中出来的吧?”萌绘看向有里武流。
  “嗯,该怎么说呢……”武流又嘻嘻窃笑起来。“一想到有像你这样深思熟虑的观众,就很难放手去做吧。”
  “绳子上使用的锁是真的吗?”
  “是真的。”
  “绳子是不是有某个地方可以伸缩呢?”
  “不是,我们是用真的绳子。,”
  “可是,那箱子的确是有机关对吧?”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武流眯起眼睛。“要不要坐到这边来?我们靠近一点谈话吧。”他移动到沙发的边缘,空出自己身旁的位置。
  “不,在这边就好了。”萌绘说:“其实我很想走到车外,再更近一点看表演。”
  有里武流打开罐装啤酒,倒进自己这一边的杯子里。

  10

  起重机从水中把箱子拉上来时,从箱子的缝隙中流出大量的水,当箱子被缓缓地往观众群所在的方向移回来,台上的主持人则重复地用接近哀嚎的声音,喊着“真的不要紧吗?”这句话。
  然后,箱子被放在舞台上,当工作人员将起重机的绳子解开后,女主持人一脸悲壮地走上舞台,将钥匙依序插入箱子周围的锁头里。箱子即将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从扩音器里传出的鼓声不知为何越来越大,连女主持人也走下舞台。
  在下一刻,从舞台周围顺势喷出阵阵烟雾。当金色箱子被烟雾遮掩的一眨眼工夫里,尖锐的爆竹声响彻四周。
  在烟雾中,金色箱子的侧面板子往外倾倒,干冰的烟因箱子展开时所产生的风压,而往周围加速散去。
  箱子完全打开了。
  在舞台中央,独自伫立一个身着鲜红服装的男人,胸前还抱着一束雪白的花,此时喇叭声齐鸣。
  “这就是有里匠幻!”传来主持人唐突的高音。
  然后,有十几只白鸽,从舞台上振翅飞起,伴随着鼓掌和喝彩声,还有人吹起口哨。鸽子在池面上往南方飞去,许多观众都往那个方向凝视了好一会儿。可是喝彩声并没有再继续,因为被一道女性的尖叫给打断了。
  麦克风从主持人的手中坠落,刺耳的杂音,大到像是连扩音器都能弄坏。定睛一看,舞台上竟空无一人,有里匠幻已经从舞台上消失。他原本捧着的白花四处飞散,掉落在干燥的沙地上。瞬间,哀嚎的惨叫声响起,每个观众都往不同的方向想逃离这里,结果却又撞在一起。
  有里匠幻颓然地从舞台摔落到沙地上。
  看到他倒下那一瞬间的人,想必很少吧。
  慌忙冲上前去的工作人员们,马上抱起这个老经验的魔术师,可是,他的身体不但很沉重,而且胸前还插了一把造型精致的银色小刀。
  让人们看到都不禁讶异的这个小道具,可不是魔术表演的道具。小刀就像衣服上鲜红的血迹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
  “快叫救护车!”好几个人都叫了起来,舞台附近陷入一阵恐慌。
  观众纷纷越过绳子,挤向舞台中央。此外,也有几个人是往相反方向逃窜出去的。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有一半都围在有里匠幻身旁,至于另外一半,则是跑向车子那里想跟外界连络,无奈人群太密集,让他们无法通过。为了要确认究竟发生什么事,观众们在人群中到处钻动,从后面推挤,有人被沙子绊倒,甚至还被狠狠地踩踏。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传来阵阵哀嚎。
  滨中深志也目击到那把插在魔术师胸口上的刀子,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个景象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觉得恶心想吐,无法站立。他跟村濑纮子两人虽然蹲在原地,但好几次都差点被从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给踢中。他们捂住脸,彼此靠紧身体,到最后终于受不了了,便下定决心往跟人潮相反的方向移动。滨中牵着纮子的手,往跟池塘相反的方向前进。
  现场的叫声在空中交错着,有人像发狂似地跑上水泥阶梯大喊:
  “杀人啊!有人被杀啦!”
  费了好大的功夫,滨中两人终于脱离人潮中心,但他心中仍充满疑问,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把刀子是真的吗?
  村濑纮子也伸了个懒腰,然后一脸担忧地朝岸边的方向凝视。那里聚集大批人潮,已经看不到舞台在哪里了。
  “滨——中!”上面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滨中抬头一看,是西之园萌绘站在石墙上面在挥手,不过,她身旁却没有犀川教授的身影。
  萌绘离开护栏,钻出人群,花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稍远的阶梯上走下。
  “欵,到底发生什么事?”萌绘像是要撞向滨中般地靠近他。“怎么了?为什么他会倒下来?”
  “有里匠幻被刀子刺中。”滨中说:“吓了我一跳。”
  “是谁干的?”萌绘睁大眼睛追问。
  “不知道。”滨中摇头。“他从箱子出来后,马上就倒地不起,可是旁边明明都没有人……”
  “你有看到刀子?他被刺中的地方在哪里?”
  滨中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光只是这样的动作,就让他想起刚才的场面,又开始觉得不舒服起来。
  “请让出路来!”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人潮在互相推挤中,一点一点地往两旁移动,一小团人从里面走出来。那是被四个男人所抱着的魔术师。
  他们通过滨中他们的身旁,走上水泥的阶梯。虽然因为被人墙挡住看不太清楚,但穿着鲜红衣服的有里匠幻全身软绵绵地,感觉毫无生气。
  围观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上阶梯,骚动也已经平息下来。
  “犀川老师呢?”滨中问萌绘。
  “咦?”往阶梯方向凝视的萌绘转过身来。“啊,对喔,老师……人在哪里啊?”

  12

  犀川创平跟西之园萌绘走散后,沿来时的原路折返,在池塘东侧的森林绿荫中漫步着。他顺着坡道走了一会儿后,便抵达当初休息时所坐的长椅,于是决定在这等她,不过,萌绘却始终没有出现。
  因为等得太无聊了,于是他便开始思考一些研究上悬而未解的问题,偶尔拿起望远镜往表演进行的方向眺望,以转换一下心情。
  远远看完池塘上的大爆炸后,他便往公园的停车场前进,在确认过萌绘的红色跑车还停在原处后,再次折回森林里。在折返的途中,他又买了一个热狗,边吃边走回树荫下的长椅。
  他不禁心想,这真是个难得清闲的假日。
  就在这时,池塘北侧岸边的情形开始有些不对,不但隐约传来女性的惨叫声,还有一堆人在那边互相推挤。
  过了不久,救护车的警笛声响起。他一想到有伤员出现,就有些担心起萌绘和滨中的安危,不过,因为自己也无能为力,所以只好继续坐在长椅上抽烟。
  结果,他抽着抽着觉得有些困,便很自然地在长椅上躺下来,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自头上洒落,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禁闭上眼睛,原本还想要思考一些事情时,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不知多久之后,他才被一声“老师”给再度唤醒。
  为了确认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犀川看向手表,却发现自己把手表忘在家里,并没有戴出来,由于他很少会这样,所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现在几点?”犀川起身,问站在眼前的西之园萌绘。
  “三点半。”
  除了她以外,旁边还有滨中深志,以及一个戴眼镜的女孩。
  “你一直在这里吗?”萌绘用严厉的语气说。虽然她表情很平静,但情绪感觉上有些激动。
  “是啊。中间只有去过停车场一次,发生什么事吗?”
  “发生杀人案了。”萌绘回答。
  “咦?”
  “有里匠幻被杀了。”
  “那是谁?”
  “就是在这里表演的魔术师啦。”这次换滨中回答:“我看到他胸口上插了一把刀子。”
  “你又是谁?”犀川看向滨中身旁的女性。
  “她姓村濑,是N大的一年级生。”滨中说:“这是建筑系的犀川老师,也是我的指导老师。”
  “您好。”村濑纮子低头致意。
  “你好。”犀川也点了点头。
  犀川终于站起来,并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啊——这午觉睡得真舒服,好了,各位,该回去了吧。”
  “不能回去啦!”萌绘马上说:“你在说什么啊,老师,这可是杀人案啊!”
  “他死了吗?”
  “不,这个还不确定,可是他已经被救护车载走了。”
  “那么,这也有可能不是杀人案啰。”
  “是这样没错啦……”
  “警察来了吧?”
  “嗯嗯。”萌绘往案发现场的方向看,“已经来很多警察了。总之,现在围观群众很多,状况变得很棘手。”
  “滨中同学,你说你有目击到,那犯人抓到了吗?”犀川说。
  “不,我看到的只有……”滨中皱起眉头回答:“刀子刺下去的地方而已,我没有看到他被刺杀的那一瞬间,因为有里匠幻一直都待在箱子里啊。”
  “箱子里面?”犀川边点上烟边说。
  “不对啦。”萌绘在一旁插嘴。“他不可能待在箱子里的,毕竟……那是魔术啊。”
  “不管是不是都无所谓啦。”犀川大大地呼出一口烟。“总之你没看到犯人,对吧?”
  “不可能有人看见的。”滨中拉高嗓门说。他的音调虽然平常就像女孩子一样地高,但现在又更是高八度。“我和村濑明明就在附近,可是却完全……”
  “我实在搞不清楚啊……”犀川撇撇嘴。“西之园同学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因为我站的地方比较远。”
  “那就回去吧。”犀川说。
  “不要。”萌绘摇头。“老师,我们也去调查一下嘛。”
  “调查?要调查什么?”
  “这可是件命案耶,要调查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犀川叼着香烟,瞪着萌绘。
  他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呃,我们先回到对面去好了。”滨中表情充满不安地说完后,便和村濑纮子一起沿着小径先行离开。
  “我们也走吧。”萌绘双眼发亮地说。
  犀川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
  “不知道是谁负责侦办呢。”萌绘喃喃说着:“如果是三浦先生就好了……”
  这个姓三浦的刑警,是爱知县搜查一课的主任,因为过去经历诸多案子的缘故,有很多刑警跟萌绘变得很熟,而三浦正是这群刑警的头头。
  “要不要来我的公寓,两个人一起吃晚餐?”犀川装作不经意地跟萌绘说。
  “咦?”她用错愕的表情望向犀川。“现在吗?”
  “你要选哪个?”
  “这个嘛……”
  “我要回去了喔。”
  “啊啊,怎么办……”萌绘抱头苦思。“好烦恼喔!”
  “我数到三之前决定喔,三、二、一……”
  “怎么办,一定要现在决定吗?”
  “零。”
  “我有问题!”萌绘举手。“只有吃饭而已吗?”
  “谈判时间也到此为止。”

  13

  三浦主任在四点时赶到泷野池绿地公园的案发现场。他昨晚为了别的案子,直到深夜还在外面奔波,几乎整夜没睡。那件案子,就是前天发生在犬山的政治家一家人被绑架的事件。
  他们跟长野县的警察联合侦办,光是事先的协调就很麻烦。想说今天刚好是假日,本打算稍作休息的他,觉得自己的头就像今天阴沉的天空一样地沉重,不过,三浦是个不会把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的男人。
  遇害的魔术师有里匠幻,虽然被送到泷野池附近的市民医院去,但还是在一小时后宣告死亡,这个消息是刚刚才传到三浦耳里的。
  从十分钟前就开始下起的滂沱大雨,使得调查工作被迫一时中断,三浦撑着伞,看着雨中朦胧的泷野池。
  目击者太多,使得搜证人手明显不足,即使收集到情报,整理起来也要花很多时间,更可惜的是,现场因为被太多人破坏而无法完整保存,加上又下起大雨,可说是处于绝望的状态。
  他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应该说就算现在所掌握到的情况是事实,他们也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有一个人被某人用刀子刺杀身亡,的确是事实。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犯案,还真是大胆至极。
  “主任。”一只手撑着伞的年轻刑警说:“那里的舞台道具该怎么办?”
  在池塘附近,放置着魔术秀所使用的大道具,现在则被雨给淋湿了。
  “全部运走。”三浦回答。
  “知道了。”
  “鹈饲在哪?”
  “那里的巴士。”刑警用手指。
  三浦于是往那里走去,雨越下越大了。
  说是巴士,其实就是台窗子少的人型车,他打开车门一进去,就看到鹈饲刑警正在车内侦讯三个男人。
  这三人一个是将长发染成接近金色的茶色的年轻男性,一个是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则是标准身材的老人家。
  “我们可是一直部待在这辆巴士里喔。”年纪最大的男人说。说话感觉很像生意人的他,摇晃着啤酒肚。“就我和吉川先生两人,匠幻先生从这里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了,就算问我们,也问不出什么的,因为我们根本毫不知情。”
  “间藤社长说的没错。”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用很神经质的表情说。他样子看起来畏畏缩缩的,视线也一直不安地游移着。“不能在这里穷蘑菇了,我们得赶紧去医院才行……”
  “鹈饲。”三浦叫唤自己的部下。
  身材高大的鹈饲刑警低头走近他。
  “问得怎样了?”三浦在鹈饲的耳边低声问道。
  “完全不行。”鹈饲也跟他咬耳朵。“每个人都说没接近被害者,不但这里的人是如此,连电视台的人也全部口径一致,真不可思议。”
  “因为是魔术师嘛。”三浦微微扬起嘴角。
  “刑警先生。”间藤社长从车子深处看向三浦所在的方向并大声呼叫:“我们不会逃的,可以让我们先回去吗?还有匠幻先生目前前况怎样?”
  “他刚才已经过世了。”三浦立刻回答,然后开始观察这三个男人的眼神。
  “你说什么?”淡茶色头发的男人半站起来。“死了?”
  “嗯嗯,我很遗憾。”三浦面不改色地点头。“这是杀人案,希望大家能协助警方办案。”
  “不会吧……”戴眼镜的男人小声地喃喃说着,他张口结舌,眼神空洞。
  “不好意思,请问有里武流先生人在哪里?”鹈饲走回来再次质问:“是在舞台附近吗?”
  “咦?你是说我吗?”有里武流也呈现张口结舌的状态。
  “你有接近有里匠幻先生吗?”
  “啊,没有。我都待在对面的露营车里。”
  “是停在那里的那辆白色车子吧?”鹈饲指向那个方向。
  “嗯,是的……”
  “一直都待在里面吗?”
  “没错,”
  “一个人?”鹈饲在记事本上面边记边问。
  “啊,不是,”有里武流摇头。“事实上,我一直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那个人是谁?回去了吗?”
  “啊,这个,我……”武流这样回答后,便点起香烟,手还发抖着。
  “回去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有里武流终于稍微冷静下来,缓缓地呼出烟。“她在骚动开始的时候,就从车子冲出去,然后一去不回了,就这样。”
  “那个人的名字是?”鹈饲追问。
  “不,那女孩我不熟,只是刚好来这里时认识的……我想她大概也是来看表演吧。”
  “年龄几岁?穿什么衣服?”
  “呃,这个嘛……她很年轻,大概二十左右,穿着白裤子,对了,还戴着一顶很大的白帽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
  “刑警先生。”有里武流站起来。“我有什么理由必须说谎?请你们赶快找出那个女孩,她也许还在附近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鹈饲点头。
  “今天到此为止。”三浦张开手示意。“你们到那边的车子里签一些文件后,就可以先回去了,明天我们还会再传唤你们,到时麻烦请配合。”
  “啊,我想起来了。”有里武流小声地叫了一下。
  “什么?”
  “西之园,她姓西之园,就是那个女孩的姓氏。”
  三浦刑警和鹈饲刑警听完,经过三秒钟的停顿后,默默地交换了眼神。

  14

  在犀川做料理的期间,萌绘一直在一旁喋喋不休。她把她所目击到的事,和从滨中深志及村濑纮子那里听来的消息统合起来,将这件发生在泷野池的命案巨细靡遗地跟犀川叙述了一遍。因此,在犀川将以意大利面为主菜的晚餐端上桌时,他已经比身为爱知县警的三浦刑警和鹈饲刑警,更确实地掌握了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
  “呼——”他拿着叉子低声咕哝着。
  “你那个‘呼——’是什么意思?”萌绘将脸倾斜约二十度问他。
  “感叹词。”
  萌绘无视于犀川的话,开始用餐,
  “好吃!”她才吃第一口,就惊讶地睁大双眼。
  “那是形容词。”
  萌绘沉默片刻后,抬起头看向犀川。“老师,你看来心情不错嘛。”
  “因为只有料理方面我比你强啊。”犀川露出微笑。
  “对了,老师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
  “要怎样才有可能犯下那种案子?”
  “谁知道。”
  “明明没有人接近舞台的啊。”
  “也许池子里有人。”
  “不,被害者没进过池子。”萌绘莞尔一笑。“有里匠幻一直躲在舞台下的那个台子里面,只是表面上让人以为他有进到箱子而已,在池子爆炸的时候,箱子已经是空的了,毕竟没人会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这个魔术的手法就是这样。”
  “你很清楚嘛。”犀川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边说:“那么,我就按照西之园同学所说的来想吧,如果这样的话,那犯人要怎么犯案呢?”
  “犯人大概也是藏在舞台里面吧。”萌绘歪着脖子看向天花板说。
  “然后呢?”
  “混在人群之中,趁乱逃走。”萌绘回答。
  “这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赌注啊。”
  “嗯——”她仍然看着天花板。“这点的确是问题所在,这样实在称不上是安全的杀人方法。”
  “不小心,马上就会被逮个正着。”
  “嗯嗯……”
  “追根究柢,”犀川用一只手轻轻地挥动汤匙。“犯人为何非得要特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不可呢?”
  “哇,好帅喔!”萌绘说完,露出陶醉的神情。“老师,再说一次嘛。”
  “赶快吃饭。”犀川低声地说。
  “总之,一定要调查舞台和箱子才行。”萌绘眼睛往上看,像是在发呆。
  “警方会调查的,不用担心。”
  “刀子也有可能用投掷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的萌绘,凝视着犀川。“那个时候,干冰的烟从舞台喷出来。可能是因为这样,才看不到飞过来的刀子。”
  “看得到吧。”
  “如果用某种机械来发射刀子,怎样,速度够快的话,刀子也许就看不见了。”
  “机械要放在哪?”
  “比如说伪装成摄影机之类的。”萌绘一本正经地说。
  犀川本来没打算要笑的,可是听到一半,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很好笑吗?”
  “不,我是觉得你那个突发的想象力,似乎都没有活用在研究上。”
  “不过,那种事应该不可能才对,因为这么做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发现凶手是谁了。”萌绘忽视犀川的话继续说:“嗯,总之就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杀人呢?这对凶手到底有什么好处?”
  “嗯,能考虑的地方,也只有这一点了。”犀川站起来说:“要喝咖啡吗?”
  “我想喝啤酒。”
  “只能喝一罐喔。”
  犀川在自己的杯子里倒入可乐,然后把罐装啤酒和玻璃杯递给萌绘。
  不知道是因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是因为食物终于降到可以入口的温度,萌绘终于再次开始用餐,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地埋首于餐盘中。
  十分钟之后,玄关的门铃响了。
  “是谁啊?”犀川站起来,走出餐厅,打开玄关的大门,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
  “晚安,犀川老师,突然来打扰真是抱歉。”爱知县警局的鹈饲警官和颜悦色地低头行礼。
  “西之园小姐人在这里吧?”
  “是鹈饲先生啊。”犀川很惊讶。“咦?你怎么知道西之园同学人在这里?”
  “呃,这个算是我的工作嘛。”刑警说着,便走进屋里来。

  15

  “鹈饲先——生!”萌绘在餐桌那边招手。
  “打扰你们吃饭,真是不好意思。我正在回本部的路上,马上就会走的。”鹈饲摇晃着他壮硕的躯体,缩起脖子走进厨房,犀川也随后走回来,脸上满是明显地不悦。
  “我在想是谁来呢。”萌绘很高兴地说:“原来是鹈饲先生,实在太高兴了。”
  “这是我的荣幸。”鹈饲坐上空椅子说。
  “要喝啤酒吗?”犀川边开冰箱边说。
  “不,我还在执勤。”鹈饲马上回答:“老师你的房子真干净,都是自己打扫的吗?”
  “还会有其他人帮我做吗?”
  “欵,鹈饲先生,你是来侦讯我的吗?”萌绘说完,便将喝光的空杯子放在餐桌上。“我一直和有里武流先生在一起,他也是嫌疑犯吧?”
  “一直都在一起吗?”鹈饲拿出记事本说。
  “嗯,是啊……从有里匠幻先生在舞台上进入箱子,箱子爆破后从水里被拉起来,到他从箱中出来并倒在舞台上时,我都一直跟有里武流先生在一起。在那之后,我就出来车外,下到岸边去了。”
  “是这样吗?”鹈饲边在记事本上写字,边沉吟着。
  “欵,你都在写些什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记事本?”萌绘好奇地问:“每次看到刑警们不知道都在写些什么时,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现在是在写什么呢?”
  “写‘一直’。”鹈饲回答。
  “只有这样?”萌绘笑了出来。
  “有里武流是谁啊?”犀川边点烟边问。
  “被害者有里匠幻的徒弟。”鹈饲解释道:“是个美男子,很受女性的欢迎。”
  “他本来还想引诱我呢。”萌绘在杯中倒入啤酒,不过倒到一半罐子就空了。“老师,啤酒再来一罐!”
  “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吗?”鹈饲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没有。”萌绘摇头。“不过,我想我去之前,应该有别的女人待过。”
  “咦,是谁?”
  “不知道,我又没有看到,只有看到一个上面沾着口红印的玻璃杯而已。”萌绘微笑。“而且,车里还有女人的香水味。”
  “原来如此……”鹈饲在笔记本上写字。
  “这次是写什么?”萌绘站起来,想偷看鹈饲的笔记本。
  “口红杯,香水女。”鹈饲一本正经地回答。
  萌绘闻言又放声大笑。
  鹈饲将脸凑近犀川,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西之园小姐是怎么了?总感觉跟平常不一样。”
  犀川呼出烟来,微微点头。
  “她喝醉了。”

  16

  犀川的公寓因为没有电视,看不到那晚全日本新闻里,都在大肆报导有里匠幻被杀害一案。拍摄“Miracle Escape Show”的是那古野市的地方电视台,不过那段最令人震惊的冲击性画面,也就是魔术师在烟雾之中倒下的瞬间,却没有播放出来。
  有里匠幻是自己从停在岸边的箱型车走到舞台上的,他和主持人做过简单的对话后,就被绳子和锁给束缚住,进入金色箱子里,画面到这里,都由两台摄影机从不同的角度给详实地纪录下来。接着,在箱子被举重机运到木筏上时,为了顾及仍在台上的主持人,其中一台摄影机镜头是向着舞台的,不过,另一台始终都紧跟着金色箱子,这段影像虽被重复放映了好多次,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到装置在木筏上的炸药爆炸之前,主持人向观众说明,从箱中脱逃的有里匠幻,会度过栈桥生还归来。
  可是,等时间一到,因为上面装置的燃料被点燃,池上的木筏首先陷入火海,再来,炸药因为电流而爆炸,使得木筏被炸飞,这时,金色箱子沉入水里。
  当然,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情,而非意外,这是为了让观众产生焦虑的老套手法。
  之后,在一旁待命的潜水员们,潜下水里找到沉到池底的箱子,然后用起重机把箱子再运回舞台上。
  这个时候,主持人们首度走下舞台。箱子在舞台上,被干冰的烟包围,和事先装置的爆竹一起炸开,然后,有里匠幻便换上新服装,抱着花束登场。
  他出现的时候,鸽子也跟着飞起,想必是不知道主人即将面临灾祸吧。
  虽然有许多电视台的人员就在舞台附近,还有上千名的围观者将那里包围的水泄不通,可是在当时除了主持人,并没有任何一个可疑份子接近舞台,不但没人目击到,摄影机也没拍到。
  叫来警察和救护车的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他们是从拍摄现场用手机直接通报的,最早到达现场的警官,在大约五分钟后抵达的。有里匠幻被工作人员搬到停在路上的电视台大型车里,救护车后来也马上赶到。
  这乍看之下令人费解的案发状况,很适合当媒体炒作的题材,因为这不但是奇迹的脱逃,更像是奇迹的杀人剧。
  到底凶手是谁?杀人手法又是如何?还有,为什么要下手刺杀有里匠幻?
  虽然这样讲有些不恰当,可是这个跟仲夏之夜颇为相应的杀人案,在第二天星期一时被制成特别节目,报导的更详尽。
  以特别来宾的身分而被邀请到节目现场的有里美香流,在镜头前潸然落泪,至于有里武流,也在别台的节目露出哀戚的神色,有里长流虽然拒绝上节目,但还是以传真发了一篇赞颂这位伟大魔术师的文章给电视台。
  不只这三个弟子,就连被找来上节目的其他同业者,也对有里匠幻这最后大作的手法三缄其口。他们不约而同地紧闭嘴巴,表情彷佛在诉说着,这就是这世界的规矩。
  电视上介绍着有里匠幻最风光的年代。他们将这个早在三十年前,就在日本魔术界引领风骚的伟大魔术师一生的经历,剪辑成影片并重复播放。
  有里匠幻这个名字,于是深深烙印在全日本人的记忆中。这一刻,可说是他生涯中最出名的时候。

  17

  在几个月前,爱知县年轻一辈的刑警们,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TM Collection”。他们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三,都在德川美术馆附近大厦二十二楼的房间里,举行定期的聚会。
  那是西之园萌绘的大楼,她本身是那栋大楼的所有人,最上面的两层楼,则是她的住所。
  至于这个“TM Collection”的前身,可以追溯到一年以前。这个秘密团体本来被称为“西之园萌绘后援会”。因为西之园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局本部长,所以萌绘自己也因为种种(话虽如此,其实几乎都是个人的)理由,而频繁地出入县警局本部。这秘密团体以搜查一课的单身汉为中心而成立,在今年春天,终于如愿以偿地让西之园萌绘本人成为荣誉会员,成长到可以举办定期聚会的规模,会员人数虽然增加到二十多人,不过实际上在聚会中露脸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左右。他们通常一边喝西之园家的老管家诹访野所泡的咖啡,一边进行约一个小时的谈话,活动内容可谓是世间罕有地健全。
  现在,“TM Collection”的会长是鹈饲大介警部补,再多嘴一下,所谓的TM,是从都马(TOMA)和萌绘(MOE)的罗马拼音各取头一个字母而成的。不过,虽然这只三色的雪特兰牧羊犬也是这个团体的荣誉会员,它倒是对咖啡和谈话毫无兴趣,全程只会以仰躺的姿势睡在萌绘的脚边而已。
  现在是泷野池一案案发三天后的星期三晚上十点。这次“TM Collection”的第四次聚会,比起平常要晚了一小时才开始,而且才五个人到场,果然是因为这次太忙了,而导致人数减少。
  不过,应该是最忙的鹈饲大介,却带着一张昏昏欲睡的脸,在预定时间的五分钟前出现了。这个聚会并没有特定的人来负责主持,大家只需先打声招呼,就能随心所欲地开始畅谈。
  就在诹访野在桌上摆好咖啡和蛋糕,并以简洁利落的动作迅速离开房间时,西之园萌绘正好走进来。
  “晚安。”萌绘打了声招呼后,在沙发上坐下。
  全部的人都起身,向她行礼致意。这也是这个团体少数的规矩之一,萌绘本人虽然很希望别这样,但结果他们并不接受,仍然坚持这样的礼仪。
  今天的话题,当然都绕着泷野池的有里匠幻命案上头打转。
  西之园萌绘在N大犀川副教授的协助下,至今已解决了数件难解的奇案,而且她之所以能耳闻本来绝对不能泄漏给一般民众知道的情报,是因为得到了包含西之园本部长在内高层长官们的默许。萌绘跟她叔叔约定好,决不会将这些情报透露给犀川副教授以外的人知道,而顽固的三浦主任,也只好勉强接受。实际上,西之园本部长和三浦刑警所期待的,是犀川副教授的分析,而非萌绘的,这一点,萌绘也心知肚明。不过,萌绘还是对她重要的犀川,隐瞒这个团体的事情。虽然她已经觉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夹在中间难以做人,但她是不会因为这点压力而屈服的。
  当然,会麻烦到足以让萌绘和犀川烦恼的案件,也不是时常发生。事实上,自从“TM Collection”开始有定期聚会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聊到这么严重的案子。
  有人先简单说明有里匠幻的司法解剖结果,不过其中并无任何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他左胸被刀子刺中,在医院死亡。而当他被运上救护车时,已经没有意识,所以什么话也没说。刀子的刀刃部分长十五公分,是有点年代的工艺仿造品。刀锋尖锐到可以在马戏团表演飞刀投掷的这把刀子,现在还不清楚其出处,也没验出指纹。
  “有调查过舞台了吗?”萌绘提高嗓门追问:“我指的是那时的舞台。”
  “当然有。”喜形于色的鹈饲点了点头。“西之园小姐,你猜我们找到什么?”
  “银色的破布。”萌绘马上回答。
  “真不愧是西之园小姐。”鹈饲环顾另外四个刑警。
  “金色箱子的底部是可以打开的吧?”萌绘问。
  “没错。”鹈饲两手交抱,用往前弯腰的姿势说明。“舞台上面也有道颜色相同的暗门,通往大小约能容纳一人的密室里。有里匠幻在金色箱子里将身上的绳子和锁解开后,便从箱中移到舞台里躲藏。在那里,他扯破一开始穿的银色衣服,变成了鲜红的服装。也就是说,衣服其实有两层。”
  “那里只能容纳一个人吗?”萌绘的头微微垂下,只有眼睛往上看着鹈饲追问。
  “是的。如果换作我这种体型,连一个人都进不去,因为十分狭小。”
  “那么,有人藏在里面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完全没有,太勉强了吧。”鹈饲不住地点头。“就连金色箱子里要塞进两人都嫌太小,所以也不可能掉包。”
  “是这样吗……”萌绘喃喃地自言自语。
  “嗯嗯,我也有想过,是不是有人一开始就藏在舞台里,把箱子里的有里匠幻刺死后,就换自己进到箱中,把有里匠幻留住舞台里,不过,结果这个推论还是行不通,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完全没有足够的空间能这样做。”
  “呃,有里匠幻最后有站起来是吧?”萌绘改问别的问题。“就是箱子坏掉,他从箱中出来的时候。那是他自己站起来的吗?”
  “嗯,那个也是……”鹈饲又看向大家。“某种精巧的机械机关。首先,那个金色箱子里,装上了只要一开锁,就会让箱壁往四周倒散的弹簧。这个是由工作人员用无线电操纵。在当时,盖子和后面的箱壁,被设计成不会往后方,而是吹飞到旁边去。在以机械装置打开舞台密室的上面后,接着以铝棒像这样把躺在里面的有里匠幻撑起,让他站立。等他站稳后,铝棒立刻缩回,而地板上的暗门也跟着关闭。
  这样做,就能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箱子里站起来。以干冰制造烟雾的装置,也全都是无线操纵。那个舞台里面,装满空气压缩机或活塞等机械,那种东西,到底是谁做的啊……他与其说是魔术师,还不如说根本就是一个机械工程师。”
  “那么,被刺杀的他,是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被那机器……像是人偶一样地立起来啰?”
  “是的,就算人死了,看起来也像是一瞬间站起来的吧。”
  “能利用那个机器装置拿刀子刺杀他吗?”萌绘双手捧着咖啡杯问。
  “啊,那个我也有想过喔。”坐在鹈饲相反方向的近藤刑警用高音调的声音说。他脸圆圆的,还戴着眼镜。“我本来以为绝对是这样的,可是经过详细调查后,却没有发现有这样的装置。”
  “如果做这种事的话,犯人是谁就一目了然了。”鹈饲挖苦他说:“会有这么呆的犯人吗?”
  “会去当杀人犯的,每个都很呆。”近藤持相反意见。
  “请问……大家都认为有里匠幻是怎么被杀的呢?”萌绘企图化解刑警们的纷争。谁也没有回答。
  等过了好一会儿,鹈饲率先代表发言。“在现阶段,我们还不知道。”
  “这案子的确不可思议。”萌绘也点头。
  “连西之园小姐也不知道吗?”其他的年轻刑警问。
  “嗯嗯。”萌绘歪着头。“首先,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杀人呢?这就是一个问题。”
  “应该是像吸引世人注意之类的肤浅动机吧?”近藤发言。
  “嗯,我们要先从动机来多方面侦查才行。”鹈饲说:“有天总会出现某些线索的。”
  “我有一个请求。”萌绘用神秘兮兮的表情看向鹈饲。
  “嗯,好。”鹈饲坐直身子。“你尽管说吧。”
  “可以拷贝一支电视台当时拍摄的录像带给我吗?我想请犀川老师也看一看。”
  “喔喔,那个简单。”鹈饲莞尔一笑,回过头去。“近藤,可以吧?”
  “可以。”近藤立刻回答:“明天我就送过来。”
  “那卷录像带,也不是非公开的。”鹈饲又转回来面向萌绘。“所以请你们大学里的人一起来看也无妨,只不过,其中有拍到一些比较骇人的画面。”
  “是有里匠幻倒下来的镜头吧?”
  “嗯嗯,那个当然也有,不过之后的经过也都全程拍了下来,都那种时候选可以继续拍的摄影师也真是了不起,这就是所谓的敬业吧。一直到他被送上救护车前,镜头始终拍着有里匠幻。”
  “那他一开始被运到巴士的时候,也都有拍到啰?”萌绘用一只手掩住嘴巴。
  “没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萌绘轻轻地摇头。

  18

  第二天是星期四,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们从下午开始包饺子。这个活动并不稀奇。在好几年前,一个中国留学生传授包饺子的方法后,他们就会不定期举办这样的聚会。
  研究生室里有六人,其中有四人是研究生,清一色是男性。滨中深志是其中最年长的,负责指挥大家。揉面团是男生的工作,所以大学部四年级生的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经过一小时后,饺子皮进入量产阶段,萌绘和洋子也开始帮忙。一直到两百个生水饺完成,要开始替大锅点火之际,犀川副教授和国枝桃子助教才出现。
  这个饺子餐会,事实上有极为与众不同的特征,那就是不能为某种目的而办,像为了庆祝某人就职或欢送某人等明显目的时,就不会举办,这就是唯一的规则。换言之,这是纯粹以做和品尝饺子为中心的聚会。
  打开啤酒后,想当然尔也没有干杯,餐会就这样很轻松地开始了。水饺一半用煮的,一半用蒸的,等熟了便陆陆续续地在放在纸盘上,大家接下来便只管吃就好了。
  “要不要看录像带?”萌绘对大家说。
  “什么录像带?”研究生三岛说。
  “敬请期待。”
  “A片吗?”
  萌绘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她们四年级生的房间在四楼,正好在研究生室的正上方。
  研究生室的里面有两台录放机,萌绘接上线路,用麦金塔计算机的屏幕放出影像。
  “这是什么?”三岛提高嗓门。
  “哇,这是拍泷野池的!”滨中起身大叫:“不要放啦,很恶心耶。西之园,这可不是适合边看边吃的影片啊。”
  “呃,你错了,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边吃边看’才对吧。”波木一本正经地说。
  “看啦看啦。”三岛说。
  除了滨中之外,全部人都投赞成票,至于犀川副教授和国枝桃子助教,则是不赞成也不反对,研究生室是学生自治权受到保障的场所,所以老师并没有投票权。
  影片很短,全长不到三十分钟,一开始,大家还有心情开各种玩笑,可是到了最后十分钟时,大家果然也都陷入沉默。
  “只有这样?”影片结束时,中岛发问。
  “不如想象中有震撼力。”南部笑眯眯地下了评语。
  “欵,很不可思议吧?”萌绘让遥控器朝向录放机,按下倒带键后说:“你们看出来他是怎么被刺杀的吗?”
  “完全看不出来。”滨中老大不高兴地说。
  “那个人明明之前在水里,为什么衣服不会湿?”牧野洋子提出问题。“从水里吊起箱子时,明明有很多水流出来吧?泡水泡成那样,结果最后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居然没有湿。”
  “那有做防水加工吧?”三岛说。
  “箱子?还是衣服?”牧野洋子追问。
  “箱子如果防水的话,就不能沉到水里去了。”
  “会不会水进去的部分和人所在的部分分开,而后者有做防水处理呢?”波木发言。
  “错了错了。”滨中解释。“不是这样的。简单来说,是有里匠幻一直都没在箱里才对。”
  “那他人在哪里?”牧野洋子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
  滨中放下筷子和盘子,走到挂在墙上的白板前,以画图来说明。
  “箱子底部是打开的,舞台上面也有一个洞。有里匠幻在箱子被起重机被吊起来之前,就潜入这里面来,所以不管是爆破,或是箱子沉到水里,跟他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一直都待在舞台里……欵,是这样吧?西之园。”
  闻言,大家都交叉起双臂。
  “我们来问一下老师们的意见好了。”三岛小声地说。
  学生们都看向犀川和国枝,犀川默默地抽着烟,国枝则默默地吃着饺子。
  “犀川老师,你有什么意见吗?”滨中问。
  “你们问国枝吧。”犀川只有一句话。
  “我没意见。”国枝马上回答:“不过,我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咦?”萌绘大吃一惊。“怎么做?”
  “全部都是电视台捏造出来的。”国枝边喝啤酒边说:“那是最简单的解释。”
  国枝此言一出,全部人都咕哝起来。
  “那,你意思是说,刀子也全部是假造的啰?”萌绘问,此时只有她是站着的。
  “没错。”国枝第一次正眼看萌绘。“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是的。”
  “哦……”国枝又低下头去。“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然后,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犀川老师的意见呢?”萌绘转问正在抽着烟的犀川。
  “这个嘛……”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我现在也没想到比国枝更有力的假设,总之,她的说法是最合理的。”
  “可是,老师,有一个人死掉是事实啊,警方甚至已经进行到司法解剖的阶段了。”
  “说得极端一点,他也有可能是在医院被刺杀的。”
  “啊,对啊!”滨中边点头边拉尖嗓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许是这样也说不定喔。”
  “滨中学长,你也有看到吧?”萌绘两手叉腰,满脸怒色地说:“你意思是说,他被刀子插是插假的吗?”
  “唔,那个,我当时的确认为那是真的……”
  “真没意思。”国枝桃子边从锅子里捞出饺子边说,“就为了看那种东西,把大家都找来。你们没想过要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吗?”
  滨中和萌绘闻言,不禁相视苦笑。
  “真是浪费公主和节俭王子啊。”犀川喃喃自语。
  虽然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萌绘还是被逗得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五章    奇怪的消失

  1

  有里匠幻的守灵仪式,在星期六晚上举行。泷野池绿地公园惨案发生后的第六天,他的遗体由家属领回,在这一天傍晚时返回家中。
  有里匠幻在舞台上,总是画着相当浓的妆,他不单脸上涂上白粉,更以鲜红的口红强调出他的大嘴,就像是小丑一样,这俨然已成为他的招牌。不过,很自然地,也会有人怀疑如果其他长相类似的人画上同样的妆,也有取代有里匠幻的可能性。因此,匠幻的遗体确认工作就非得更仔细不行,除了要几个家属的指认不说,就连指纹、齿型及其他可能的检查方法,也都要一一试过,确定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有里匠幻本人。
  有里匠幻的本名是佐治义久,享年五十九岁,他的妻子佐治智子,在二十五年前跟匠幻结婚,两人之间育有一名目前已成年的独生子。不管是他的妻子或儿子,从一开始就坚信这就是匠幻本人没错。
  有里匠幻并没有任何血亲,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而失去父母和家人,变成孤儿,至于他年轻时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完全是一团谜,他本人对此事也是绝口不谈。在三十年前,也就是他三十岁时,有里匠幻突然以魔术师之姿,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魔术师有里匠幻不但以箱中逃脱见长,善用大型舞台道具的原创魔幻秀,也跟上了彩色电视普及的风潮,受到广大欢迎。
  虽然有一些人宣称,他们认识以前到处流浪,还是个卑微魔术师的有里匠幻,但是本人对此说法一概予以否定。
  有里匠幻生于爱知县,住家就位在那古野市北部市郊,虽然他结婚以后,一直都住在这里,但他当红之时,却几乎没回来过。在他家中,并没有放置任何跟魔术有关的表演道具。
  隔天是星期日,他的葬礼就要在那古野市的千种大礼堂盛大举行,不过他的守灵仪式,却反而只通知亲友。因此,星期六当天晚上,不单来到这偏僻地方守灵的访客很少,媒体也自发性地不进行采访。
  等到爱知县警局的三浦和鹈饲露脸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有里匠幻的住所是普通的古老木制房屋,并不特别大,就跟一般随处可见的普通住宅没两样,屋外有几个无视于规定的摄影师守候着,屋内则是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夫人和儿子,以及间藤信治、吉川启之和宫崎长郎(有里长流的本名)三人而已。
  有里匠幻的遗体,被安放在白木棺中。他洗尽铅华,回复到原本瘦小老人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
  当三浦提及这件事时,有里长流小声地回答:“明天的葬礼是老师最后的舞台,到时我想让他画上跟平常一样的妆。”

  2

  今天是星期日,时间刚过中午。
  那古野市中心的千种大礼堂里,有一辆红色跑车正缓缓地沿着地下停车场的坡道而下。此时黄色的电动栅栏是放下的,而在栅栏前,有个镶嵌着玻璃的警卫亭。
  西之园萌绘摇下车窗,抬头看向里面的警卫。
  “不能停车吗?”
  “停满了。”有个瘦小的白发老人在警卫亭里摇头。
  “如果等的话,会有空位吗?”
  “大概没办法吧。”老人往里面探头说。
  “那边入口前的空位呢?”
  “不行。”
  “我会把钥匙交给您保管的……拜托帮个忙。”
  老人皱起眉头思考着。
  “外面我又不能停。”
  “好啦,拿你没办法。”
  他升起电动栅栏。
  “谢谢。”
  萌绘开到电梯走廊的入口前,将车停好,她下车后,走回警卫那里。
  “这个就交给您了。”她将车钥匙交给这个老人。“但是,请尽量不要去开动它喔,那辆车换档有些问题,还有后面的视野也不好,倒车时要小心……”
  老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默默接过钥匙。
  萌绘横越过冷清的停车场,推开玻璃门,进入有冷气的电梯走廊。她搭电梯上到一楼后,看到前厅挑高的部分,还有地板和墙壁上都铺着白色大理石。虽然这里乍看之下就像婚礼现场般豪华,可是这份奢华又受到若有似无的控制,而产生一种微妙的特殊气氛,旁边宽大的白色楼梯,以优雅的弧线延伸到二楼。
  她穿着黑色的套装,小手提包也是刚买的,为了确定这里就是会场,她看向告示板,发现上面只写着有里匠幻这一场丧礼而已。
  她往四周张望,在前厅角落的沙发上找到鹈饲刑警的身影。这个壮硕的男人,不管走到哪都像地标一样显眼,于是她直直往那里走去。
  鹈饲察觉到萌绘的存在,连忙站起来。
  “这……也很适合你呢。”鹈饲低头致意说。
  “你是指什么?”
  “呃……”鹈饲莞尔一笑,含糊地说:“是你的衣服。”
  “鹈饲先生一个人来吗?”
  “是的。”鹈饲点头。“你应该知道吧,犬山那里,现在案情也是陷入胶着。”
  “犬山?不,我不知道。”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案子,不值得一提。不过,现在因为那件案子,所以刚好人手不足。西之园小姐,你知道刑警的‘3K’是什么吗?”
  “危险(Kikken),压力大(Kitsut),还有肮脏(Kitanai)? j
  “我们才不脏呢。”鹈饲脸色凝重。“不是啦,是没办法回家(Kaerenai)。这可不像一般说的没办法正常上下班,而是真的没办法回家。”
  “我来帮你。”萌绘微笑地在鹈饲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谢谢。”鹈饲也坐下来。“不过,今天这种场合,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只要记得让眼睛泛点泪光就好了。”
  “你的也在发光啊。”
  “我的眼睛?是……是吗?”鹈饲笑着抬起下巴。
  “看起来像机械巨神【注:“铁人28号”作者横山光辉1967年时的机器人漫画】一样。”萌绘低声说。
  “那个……”鹈饲扭着壮硕的身躯,靠近旁边的萌绘。“西之园小姐,我有思考了一下,那个……你觉得藏在沙子里这个想法如何?”
  “沙子?”
  “就是那个舞台下面的沙地,也就是有里匠幻在泷野池倒下去的地点那里。”
  “沙子里面藏着什么?”
  “当然是犯人啰。”
  “怎么可能?”萌绘噗嗤一笑。“你这话当真?”
  “不,被你这么一说……”
  “你是说在沙子里射出刀子吗?”
  “不,不是,是匠幻倒下去时刺的。”鹈饲认真地说:“当他倒在沙地上时,犯人就从地下往上一刺……”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倒下呢?”
  “呃,他可能是被灌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吧。”
  “解剖的结果呢?”
  “安眠药吗?不,没有检验出来。嗯,可能是用别的方法让他倒下吧。这个问题现阶段虽然还不清楚,总之犯人就是躲在沙中,等待有里匠幻倒下的那一刻,因为周围还有干冰的烟雾在,所以我想别人应该是看不清楚才对。”
  萌绘保持沉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是之前星期三从西之园小姐家回去途中想的,我还没跟三浦先生讲过。怎样?还是不行吗?”
  “很棒啊。”萌绘微微扬起嘴角。“所以犯人是寄居蟹啰?”
  “啊啊,果然还是不行吗……”鹈饲皱起眉头,垂下宽大的肩膀。
  “应该不行吧。”萌绘点头。“如果躲在沙子里,那要怎么逃啊?”
  “所以,在骚动平息之前,他要一直待在那里才行……”
  “我看,还是别跟三浦先生说好了。”
  “唉唉……”
  “不过这种异想天开的点子,我很喜欢。”
  “谢谢。”鹈饲苦笑。“刀子果然还是从某个地方射出来的吧?有里匠幻的身边,或许拥有这种技能的表演者,像飞刀高手之类的人在也说不定呢。”
  “嗯嗯,那种说法还比较实际点。也可能是用机械装置喔,我也有想到这一点。”
  “投掷刀子的机器?”
  萌绘没有回答。她因为看到正在上楼梯的有里武流,而分心去注意那边。
  鹈饲刑警拿出香烟点上。
  “有里匠幻被抬上救护车时,真的有受伤吗?”萌绘眼神依旧凝视着前厅的中央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时的刀子有可能是一种障眼法,他可能是在搭上救护车后,或是抵达医院以后,才被刺死的,不是吗?也就是说,在舞台上倒下那一幕,可能全都是演戏。”
  萌绘的这个问题,是反映国枝桃子前两天的意见。虽然萌绘本身是不太相信,不过,犀川副教授那时倒意外地对国枝的发言,有不错的评价。
  “原来如此……”鹈饲边呼出烟边点头。“说的也是。那个我会调查看看。毕竟对手是魔术师和电视台,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3

  走上宽广的楼梯,在二楼的前厅那里开始有人负责接待,鹈饲和萌绘进到位于那层楼角落的休息室,边喝咖啡边看着来宾入场的情形。鹈饲点的是冰咖啡,萌绘则是热的。
  “接待人员中最左边的眼镜男名叫吉川。”鹈饲斜眼往那边看着说:“有里匠幻前任经纪人,几年前因为发生争执而被迫辞职,现在则被收为有里武流的经纪人。”
  萌绘往那边瞥了一眼。他是个满脸和气,身材有些发福的男人,年纪约是四十几岁。
  “吉川上个星期有去泷野池。他说表演正值高潮时,他人待在巴士里面,有里匠幻在登台表演之前,一直在跟他谈话。”
  “他不是因为吵架才被辞退的吗?”
  “嗯嗯,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最近感情好像有些恢复了。”
  “吉川先生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萌绘从鹈饲表情上观察到一些端倪,于是发问。
  “嗯嗯,这个嘛……”鹈饲松口:“可疑的人有一大堆。有里匠幻在有名的时候应该赚了不少钱才对,可是那些钱现在却一毛不剩,到底是谁用掉的?”
  “是作什么生意失败了吗?”
  “没错。”鹈饲点头。“吉川经纪人之所以会被开除,好像就是基于这个理由,虽然没有人明讲……但这件事在他们同业间似乎相当有名。啊,你看……那个从对面走过来的和服女性,就是佐治智子。”
  “她是谁?”
  “有里匠幻的太太。”
  “喔喔,你说的佐治,是他的本名啊。”萌绘缓缓地将脸转向那边。
  佐治智子是个瘦小的女性,她走向人在报到处的吉川开始交谈。此时,有一个年轻女性刚好走楼梯上来,也往报到处接近。当佐治智子看到这个穿着黑色短裙,戴着有颜色眼镜的女性时,便像是要避开视线般地背对她,走到里面去。
  “那是有里美香流。”鹈饲解释。“她本名稻垣美香,是有里匠幻的爱徒。”
  “嗯,我有在电视上看过她。”萌绘点头。
  “跟字面上一样,她的确是‘爱徒’……你刚才有看到佐治夫人的样子吧?”
  “咦?你是什么意思?”汉字很弱的萌绘,搞不懂什么叫做‘跟字面上一样’。爱徒(音MANADESI)的爱,跟ㄓㄣ板(音MANAITA)的ㄓㄣ是同一个字吗?ㄓㄣ的汉字又是怎么写呢?她头脑里无意间产生这些问题。
  “她是有里匠幻的爱人。”
  “你们怎么查到的?”
  鹈饲用力吸了下鼻子,发出声响。“那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啦。”
  “那种事情?”
  “嗯,那种事情。”
  “她几岁?”
  “三十三、四岁吧。”
  “喔……”萌绘又再一次看向有里美香流。她的年龄跟有里匠幻差了有二十五岁以上。
  “西之园小姐所说的,那个在泷野池跟有里武流一起待在露营车里的女人,就是有里美香流。从杯子上有口红印,以及现场有香水味看来,她星期日当天不但也在命案现场,而且还跟有里武流两人单独相处……”
  “她是中途回去的吗?”
  “嗯,好像是在匠幻的脱逃秀快要开始前回去的。”鹈饲斜眼往报到处的方向窥伺着。“她本人供称,是搭乘下午的新干线回去东京的。可是,至于她当时在东京的哪里,却完全得不到证实,令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有紧急事情,竟连师父表演都不看就跑回去。”
  有里美香流往站在稍远处的有里武流和有里长流那边走去,去世魔术师的三个徒弟们,像是在寒暄一样,样子很轻松,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来到报到处的人渐渐增多,开始大排长龙,媒体采访的记者群也聚集起来。应该是他们推派好代表后,再由这一部分人进到房子里吧。萌绘刚才上楼梯的时候,透过玻璃,往外看到一大群显然是媒体相关人士的男人们,在玄关前的广场上就定位,跨上铝制的高台,把摄影机装置在高高的脚架上。
  “鹈饲先生,你现在主要朝哪一个方向进行调查呢?”
  “电视台。”鹈饲马上回答:“就是那些当时在摄影现场的人,不过,现在还找不出任何人看起来跟有里匠幻有私人关系。那虽然是当地的电视台,但是匠幻之前从没跟他们直接接洽过像这次一样的工作。”
  “电视台雇用的人应该很多。”萌绘用双手捧起咖啡杯问。咖啡好不容易降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那天有二十四个人是当日的工读生,我们全部都约谈过了,此外,还有四个人是从有里匠幻的工作团队前来支持的人,他们也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有里长流、武流、美香流三人,摆脱手持麦克风的记者追逐,走进鹈饲和萌绘所在的休息室内。
  萌绘将脸转向另一边,靠近鹈饲刑警。
  “鹈饲先生,我们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啦。”鹈饲笑了。“我们又没什么好躲的。”
  “唉呀,是警察先生啊。”有里武流发现鹈饲,出声打招呼。“还在办案啊?真是辛苦了。”
  鹈饲轻轻点头致意。
  “啊!奇怪?你不是……”有里武流看到萌绘,不禁睁大眼睛。“我想想……”
  “你好。”萌绘侧头微笑。“我是西之园。”
  “对,对,是西之园小姐。”武流夸张地微笑。“请问……怎么了?你已经向警方证实我的不在场证明吗?咦?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来这里呢?”
  “来喝个咖啡。”萌绘故意装傻。
  “莫非你是警方的人?”武流神情严肃地说。
  “请问,我可以坐到你们那边吗?”萌绘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啊,当然好啦……请。”
  萌绘瞥了鹈饲一眼后站起来,有里长流和美香流已经在休息室最里面的桌子旁坐下,萌绘也跟着武流往那边走去。
  “来这里,西之园小姐。”武流向这两位魔术师介绍萌绘。
  “你们好。”萌绘低头问好。
  萌绘稍微瞄到美香流点上香烟,武流则在她旁边坐下,长流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示意萌绘可以坐在他旁边,她看到后便依照他的意思在那里坐下。
  “这个人是?”美香流将火柴甩熄,丢进烟灰缸中,用不耐烦的声音说。
  “别这样嘛。”有里武流微笑着说:“当老师被刺杀时,我凑巧跟她在一起,所以才得救的……”
  “得救?唉呀,真的是凑巧吗?”美香流呼出烟说:“你们不是事先套好招的?”
  “你所谓的套好招,意思是我们伪造不在场证明吗?”萌绘用优雅的声音问:“如果我真是跟他套好的,那请问要用什么方法,武流先生才能用刀刺杀有里匠幻先生呢?”
  有里美香流凝视萌绘的脸好一会儿。“你是什么人?”
  “不是来套招的就对了。”萌绘回答以后,莞尔一笑。“会和武流先生一起真的是凑巧的。”
  “嗯,看起来好像也是。”美香流的神情,稍微温和了一点。“抱歉,我说的有点……太过分了。”
  “不会,我也失言了。”萌绘点头。
  “可是,一切迹象都显示……”萌绘身旁的有里长流,这才第一次用低沉的嗓声开口说:“没人目击到老师被刺死的地方……不,别说看到了,就连靠近都没有,换言之,大家其实都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吧?”
  “如果是魔术师就有可能吧?”萌绘又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难道真没有什么方法吗?应该有某种机关吧?”
  “那可不是在变魔术啊。”美香流表情紧绷地说。
  “老师是自杀的。”武流说:“只能这么想了。”
  “我们刚才也谈过这件事。”长流用很绅士的口吻说,接着他也拿出香烟点上。
  “但是,匠幻先生下个月不是预定要在静冈表演逃脱秀吗?这样的人还会自杀,也未免太不自然了吧?”萌绘把三人的脸依序看过。“而且,他不但在那么多群众面前,还是在重要的表演途中呢。”
  “如果是老师,也许就会这么做。”美香流小声地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是个表演者。”美香流回答:“他脑子里总是构思着能让人吃惊的机关。”
  有里美香流说完,便拿出手帕,轻轻地擦着眼睛。她的表情虽然或许是装出来的,不过就算真是如此,她的演技在萌绘眼中倒也不差。不过,美香流只有眼眶是湿润的,表情反而像在微笑着。
  萌绘从鹈饲那边听到有关于有里匠幻命案的鉴识结果报告,因为刀了插进胸口的力道相当强,死因被认定是有人用全力刺下的致命一击所造成的。根据警方的了解,伤口不但很深,从刀子进去的角度来看,也让人很难相信这是自杀,尤其是在如此狭小的箱中或在舞台上的密室里,更不可能造成那样的伤口。
  不过,萌绘对此事当然是保持沉默。
  “西之园小姐,你怎么会来这?”有里武流看向萌绘问:“你真的是警方的人吗?”
  “我只是学生而已。”萌绘很老实地回答:“今天是单纯以有里匠幻迷的身分来的。”话虽如此,但后半部是假的。
  “扑克牌里最喜欢哪一张?”一旁的有里长流突然问。
  “红心七。”萌绘立刻回答。不过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她会说红心四。“怎么了?”
  “真可惜。”长流莞尔一笑。
  “你以为是红心皇后吗?”萌绘眯起一边的眼睛微笑。“红心皇后也没关系,你会从哪里拿出牌来呢?”
  “那样的话,就在这里。”对面的武流探出身子,一只手伸到萌绘面前,啪一声弹了下手指后,她眼前就出现一张红心皇后。
  “好棒。”萌绘睁大双眼。“对方是女性的话,说喜欢红心皇后的机率会有多大?”
  “要看是什么女性,”武流苦笑。
  “我是喜欢黑桃六。”美香流插嘴道。
  “那就容我先告退了。”萌绘优雅地说完便站了起来。
  当她再看向有里长流时,他缓缓地将手指向萌绘的座位上。那里放了张红心七。
  “所以我才说很可惜啊。”有里长流看着萌绘说:“因为你一直压住它,所以才没办法出这张牌。”

  4

  一小时后,葬礼开始了。
  西之园萌绘和鹈饲大介两人坐在来宾席的最后一排,大厅像剧院一般地宽敞,舞台以外的地方光线都很昏暗。来宾共有三百人左右,人数比预料的少,这应该是因为媒体记者们被挡在门外的关系。
  追悼文由这次主办单位的社长间藤信治来朗读,因为他只是用平板的语调小声地念着原稿,让萌绘觉得很无聊,有好几次差点闭上眼睛。灵位前,坐着三个衣着华丽的僧侣,萌绘可以看得到他们的背影,尤其是中间的僧侣,其衣着的华丽程度更胜过萌绘的洋装。从扩音器中,传出不是很清楚的低沉诵经声,昨天也是用功到深夜的她,这时已经昏昏欲睡,几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意识而已。
  三十分钟以后,到了来宾上香的时间,所有的参加者开始依序起身上台,等轮到萌绘和鹈饲时,他们也走上舞台,在有里匠幻的大张遗照前双手合十。
  棺木就在灵位的正前方,有几个参加者走到那里去。这葬礼算是形式很特殊的吧,于是,萌绘心一横,也干脆走到那边去看有里匠幻的遗容。
  那是一具造型特别的纯白棺木,给人的感觉像是魔术师所使用的魔法箱。棺木上只有脸的部分有开个小窗口,从那里可以看到有里匠幻那画得像小丑的脸,感觉有些恐怖。脸是全白的,只有嘴巴涂成鲜红色,跟一般死者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由于这有经过人工加工,那种不死不活的不自然感,就是恐怖所在,看起来像是被丢弃的人偶一样。
  等到大部分的来宾都从舞台上下来后,棺盖被打开,一部分来宾和家属亲友,开始往棺中放进白花。
  主持人用平稳的语气,宣布即将播放有关有里匠幻生平的录像带。有里匠幻装满花的棺木,头部被斜斜地抬高固定,目的应该是想让大家瞻仰有里匠幻最后的身影。
  这个魔术师,一身黑色服装。
  他被白色的花海所围绕,以纯白的容颜沉睡着。
  只有嘴唇是血色般鲜红。
  萌绘作了个伸展的动作,看着这副景象,让人背脊发凉的恐怖感向她袭来。
  终于,轻柔的音乐声缓缓流出,银幕无声地自舞台上降下,有里匠幻的特写,就出现在银幕上面。
  银幕上的魔术师,往这边举起一只手,他脸上面无表情,挥动着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有里匠幻的嘴巴几乎没动,只用平缓的语气说:
  “各位……我会不负各位的期望,从这次危机中生还的,我会在最糟糕的条件下,从最困难的关卡中脱逃,只要你们在心中呼唤我的名字,无论是什么束缚,我都能脱逃,哪怕只有一次,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我,一定会逃出来的,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有里匠幻的话语,形成回音。
  我的名字……
  有几个人也不禁跟着影片,呼唤起“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接着有细微的啜泣声,在场内逐渐扩散。
  舞台上的棺木再度被盖上,脸部的小窗也关起来。有十个不知是亲属还是朋友的男人,将棺木抬起,以缓慢庄重的步伐从舞台走下阶梯,通过会场中央的信道,往出口处直线前进。
  那个时候,萌绘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含着泪水,直到刚才,她明明都遗像上了一堂无聊的课般呼呼大睡,现在居然会这样,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并非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她被有里匠幻在录像带里的台词所打动的感动之泪。
  目前的状况看起来像是要将棺木直接抬出去,家属排成一列,跟在抬棺的男人们后面,而来宾也从大厅陆续走到外面,萌绘也从别的出口走到前厅去。
  队伍缓缓走下弧形的宽广阶梯,一大堆人跟在后面,走在最前面的棺木,穿过前厅的大门口,来到玄关前的广场。
  在那里,早就有很多媒体记者守候多时了。
  仲夏的阳光向一个个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人依序袭来,照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采访记者们踩着匆忙的脚步四处移动。
  那些打头阵的男人们,将棺木放上停在要出玄关之处的台车上。那辆台车只有用细铝管组合起来而已,样式简单朴素。
  萌绘也走到室外,到处找寻鹈饲警官,却不见其踪影。她用手遮住强烈的阳光,在一旁观看整个队伍缓慢的行进。玄关前方约三十公尺的地方,有一台造型简单的黑色灵车,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的话,就会用更大一点的箱型车。此时灵车的后面已经被打开了。
  台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载着棺木往前移动,然后在灵车前停下来。
  胸前别着识别名牌的男人,拿着麦克风架伫立着,有里匠幻的妻子佐治智子走出来,敬个礼后,便进行约一分钟的简单致词。
  天气热到不行,这一大群参加者,每个都身着黑衣,汗流浃背地静静伫立着。
  “接下来,在大家为他作最后的送别后,我们就要正式出殡了。”广播声缓缓地传了出来。
  突然,有里长流走出人群,阻止将棺木要抬上灵车,接着,他拿出非常大的白色丝布,将布轻轻展开,覆盖在纯白的棺木上。布的质地又软又薄,面积大到可以将棺木全部遮蔽起来。
  一瞬间,四周陷入沉默,只有照相机的快门声仍未停歇。
  有里长流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则一股作气将布撒开。
  于是,直到刚才都还是纯白的棺木,就好像睡醒了一般,变成鲜红的箱子。
  萌绘也为此大吃一惊。
  虽然没人拍手,但却传出一阵惊叹声。
  “有里匠幻老师,想必是从这个人世间脱逃了吧。”有里长流用响亮的声音说完后,敬了一个礼,便退回人群,中间的动作非常优雅从容。
  之所以会把灵车停得稍远,又把棺材放上台车,看来似乎都是为了这个魔术。几个男人再次靠近,让变成鲜红色的棺木滑进狭窄的车内,然后灵车的门关了起来。
  “各位,让我们一起来合掌默哀。”广播声从扩音器传出。
  大家于是跟着默哀,但是,萌绘眼睛却没有闭上,她一直注视着前方。
  灵车的后车灯亮起,引擎发动。
  萌绘想丧礼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于是又开始找寻鹈饲,最后,在玄关附近,她发现他高大的身影。
  不过,她还没任何动作,连同旁边的参加者也都一动也不动。
  只有电视的播报员,拿着麦克风穿过人墙,肩上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则紧跟在后。
  灵车开始移动,参加者中的许多人都还手持念珠双掌合十,而亲属们已经搭上停在停车场内的巴士,巴士也正在开动。
  就在灵车前进约十公尺时,突然紧急煞车尖锐的煞车声清晰可闻。从刚才到现在所有进行顺畅的流程,全被这个突兀的声音给破坏殆尽。每个人都不禁看向那边,想探个究竟,萌绘也注视着那里。灵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有个年长的男人飞奔下车,他的表情,像是被冻结一般僵硬,指向灵柩车,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有,有某种声音传出来!”那个男人大叫着。

  5

  像打在水面上一样,四周变得安静出奇。
  “是真的!”灵车驾驶强调。“谁来帮我看一下吧。”
  会场的人员于是将车后门再次打开。
  “我,将会脱逃。”
  连萌绘也听得见那细小的声音,女人们发出尖叫声,男人们也一拥而上。
  “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这次声音听起来更大了。
  萌绘跑到灵车那边,听清楚那个声音。
  棺材里,传出有里匠幻的声音。
  鹈饲刑警也终于跑来了。
  “是用录音机播放的吗?”萌绘将她的想法说出来。“这难道也是魔术的用意吗?”
  站在附近的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看着萌绘的脸猛摇头。
  “我要打开看看。”鹈饲刑警问:“可以吧?”
  鹈饲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回答。
  汗水留下鹈饲的额头,他钻进灵车内,勉强弯着壮硕的身体,跪在棺材旁边,萌绘也急忙跟着上了灵车。
  棺材盖并没有用钉子钉死,也没有上锁,这跟一般的情形也不一样。
  鹈饲将棺盖往上抬起,然后往里面看,萌绘也看了,两个人都同时吓一跳,倒抽一口冷气。
  萌绘下意识地抽回身子,背部撞到车内的墙壁,有三秒钟都无法移开视线。
  等到她好不容易再抬起头来时,看到鹈饲刑警仍旧凝视着棺中。
  原来装满白花的箱中,有个小小的黑色录音机,声音的来源,便是这卷录音带。
  “我,一定会逃出来的,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那是从录音机喇叭传出的声音,声音很大,让萌绘不禁想塞住耳朵。
  鹈饲无声地伸出手,将白花轻轻拨开。
  但除了白花,还是白花,其他什么都没有。
  棺材中,看不到有里匠幻的尸体。

  6

  “咦?”鹈饲百思不解。“这到底怎么回事?”
  “有里先生!”萌绘飞快地跑到车外大叫。
  “这也是你们的魔术吗?”萌绘问。
  这两个魔术师听到萌绘的质问,都不禁睁大双眼,变得一脸错愕。
  有里美香流冲了过来,摄影师也都蜂拥而至,按快门的声音响个不停。
  “怎么了?”有里美香流问。
  “遗体不见了,”萌绘声音有点歇斯底里。“难道这不是魔术吗?”
  “不见了?”美香流又重复一次。
  萌绘注视着停在眼前的台车,直到刚才,都还载着有里匠幻棺木。可是,用管子组成的框架上,并没有任何可供藏东西或安装机关的地方,只有单纯的细骨架而已。
  “你说不见,是什么意思?”说完便往灵车里面探头一看的美香流,也沉默下来。
  大家都一脸茫然地呆站在原处,本来坐上巴士的亲属们也折回来。
  过了一会儿,全部的人开始七嘴八舌,使得现场气氛瞬间骚动起来。
  摄影机靠了过来,手拿麦克风的播报员大叫:
  “该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萌绘咬着嘴唇努力思考,她的头脑正在加速计算中。
  关键在于“脱出”二字,直觉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是的,有里匠幻“脱出”了。(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
  萌绘转过身看着灵车,鹈饲刑警还在车内调查棺木,他也是处于张口结舌的状态。
  “鹈饲先生!”萌绘大叫:“请限制所有人的行动,遗体还在建筑物里面。”
  “好,好的。”鹈饲看向她并点头。
  “请下指示不准任何人出入会场!”萌绘对站在那边的所有人说:“职员是哪位?”
  站在附近样子像会场工作人员的三名男性,来到萌绘的面前。
  “停车场和出入口请都全部封闭。”萌绘急切地说:“这是犯罪,是尸体遗弃罪。”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所言是否属实,但仍继续说:“在警方赶到之前,请不要让任何人出来。出口除了这里,还有哪里?”
  “还有一个后门。”
  “那么,请马上封闭后门。”萌绘对这些男人们用命令的语气说:“谁都不准进出。还有,连地下停车场都得比照办理。”
  三个人点头后加速离去。
  “有人带手机吗?”萌绘大声喊着。
  间藤社长拿着手机走出来。
  “鹈饲先生。”萌绘从间藤手中接过电话,交给鹈饲。“联络三浦先生吧。”
  萌绘发觉到附近有麦克风脚架,于是走向那里。
  “各位,请安静!”她对着麦克风讲话。“我是警察,请安静。因为现在发生了一点意外,麻烦大家进去建筑物里,全部的人都一样,请配合警方,各位媒体人士,请帮我们监视正门,以防有人出去,帮忙一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走出这个门口。”
  鹈饲将小手机贴近耳朵,急促地说着话。
  “可是我还有急事……”有个一头短卷发的男人举手说。
  “全部人都要。”萌绘瞪着那个男人,低声说道:“闭嘴,进去!”
  所有摄影机的镜头,都在拍着萌绘。
  “好了!大家请乖乖回去吧!”有里武流用两手当成扩音器,大声地说。
  人们听到他的声音后,便陆陆续续地往玄关走去,但大家的动作都很慢,慢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有里武流走近萌绘,拍拍她的肩膀。“西之园小姐,你果然是女警啊。”
  萌绘轻轻叹一口气,汗珠滑下她的额头,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像要贫血晕倒了一样。

  7

  虽然是星期天,但犀川创平还是来大学上班。
  当然,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在家里也可以用计算机,甚至还能透过电算中心连上线路来上网,只不过,电话费不但太浪费,连接速度也是慢到不行,只要到大学来,就可以尽情地使用网络一整天。
  但是,他并非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来上班的。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喜欢周日安静的大学。
  他的桌上有两台计算机,UNIX整天都是登入状态,网络也终日开着,不管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电子邮件的收发和网页的浏览,都可在瞬间完成,而且完全免费。现代一讲到计算机天国,在日本就是指大学。
  他在上午十一点时抵达自己的研究室,在给植物浇完水,设定好咖啡壶后,他的视线就一直盯着屏幕。
  事实上,他送修的爱车Civic还没修好。根据检查,启动装置、离合器,还有动力转向装置的油压系统都无法再使用。“零件全部换掉的钱,都够买一台状况更好更干净的中古车了。”修理厂的男师傅说。如果说“状态更好”,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更干净”倒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因为那毕竟是主观问题。
  总之,他目前先以找中古零件优先,至于换车一事则暂时搁一边。因为如果买车的话,就非得决定要哪台车不可,这中间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会让他觉得很可惜。
  (对了,就交给西之园同学吧。)
  他自认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只要决定好预算,然后将选车的事全权委托她就可以了,她看来不但对车子很熟,而且犀川认为她一定会欣然接受。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起。
  “犀川老师,是我。”另一头传来西之园萌绘的声音。
  “喔喔,来的刚好。”犀川很快活地说:“我正想要写电子邮件给你呢。”
  “大事不好了。”萌绘用严肃的口吻说:“有里匠幻的遗体消失了。老师,你现在可不可以来这里一下?”
  “你说的‘这里’是?”
  “千种大礼堂。”
  “有里匠幻的什么不见了?”
  “遗体,是他的遗体。有里匠幻消失了。”
  “哦……”犀川慢条斯理地回答:“在葬礼之前吗?”
  “不是,葬礼完毕要出殡的时候。”
  “那就没有问题了,”
  “什么?”
  “因为现在应该在火化吧。”
  “老师!”萌绘愤怒的声音响起。“才不是这种问题呢,是真的到处都找不到他的遗体,明明应该没人能带得出去才对,可是真的消失了。”
  “你居然说出这么没有科学根据的话。”
  “嗯嗯,我自己也不敢置信。总之请你来一趟,拜托。”
  “你才应该将那件事交给警方,赶快回来才对。”
  “唉哟!”萌绘嚷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西之园同学?”
  “我从刚才就不太舒服,已经快倒下来了。老师,拜托你快来……”
  “不会吧?”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犀川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为什么她会去有里匠幻的葬礼呢?不,这也不用说。毕竟西之园萌绘这种行动,都有明确的模式在。没有任何合理性,就是其一贯的风格,就某种意义来说道理是一样的,因此,去思考理由也只是白费力气。
  她有些贫血吗?他开始有一点在意了,但是,他过去也有一次被她不可取的小手段给骗得团团转的痛苦经验。
  “俗语说的好……”犀川喃喃自语。
  曾经被热羹烫过,所以之后连冷食都要吹过才敢吃【注:曾经被热羹烫过,所以之后连冷食都要吹过才敢吃,意近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记得“羹”是个难写的汉字,那所谓的冷食,又是什么呢?
  “真是拿她没办法。”犀川将还很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一捻,站了起来。

  8

  犀川下了出租车后,看到千种大礼堂的大门前,停了好几辆警车,还有警察站岗。
  不过,比起警察来,那一堆扛着摄影机的人更醒目。他们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或折叠的架子上,看起来像是在比赛谁够离地面更远一点。这么多男人,使得现场气氛像是在看足球比赛。虽说这是工作,不过在这种火伞高张的户外待这么久还真辛苦。
  但是,话说如此,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为什么要顺着萌绘的意思赶来呢?他体内的好几个人格,都为此而苦不堪言。
  门里面也有宽敞到足以停车的空间,不但停了几辆观光巴士,还排满黑色轿车。
  灵车停在距离建筑物玄关入口几十公尺的地方,附近拉开警戒线,看来萌绘电话里说的事似乎是真的。有三个鉴识科的男人,穿着藏青色长裤的男人在那附近工作着。时间是下午四点,从萌绘打那通电话给人在研究室的犀川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可以进去吗?”犀川问站在大门的年轻警官。“我是被人找来的,”
  “你的名字是?”警官问。
  “我是N大的犀川。”
  这时,有辆黑色的车子沿着车道开上来,等来到犀川旁边时,车子停下来并摇下车窗。
  “犀川老师。”坐在副驾驶座的人是三浦刑警。“你怎么会来?”
  “你好。”犀川抓抓头。“我是被西之园同学叫来的。”
  “你上车吧。”三浦指了指后座。“我们直接开到玄关,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可是会被拍照的喔。”
  犀川于是搭上车,后座并没有其他人,开车的驾驶是犀川不认识的男人。等车子缓缓地开到距离玄关最近的地方后,三浦和犀川便飞也似地跑到建筑物里。
  前厅的冷气很强,穿着礼服的大批人群分散在各个角落,鹈饲刑警啪达啪达地大步跑向他们。
  “真是的,到底在吵什么?”三浦不快地丢下这句话。“怎么偏偏挑这个正忙的时候。”
  “我们还没找到。”鹈饲边擦拭额头的汗,边看着手表。“已经找了一个小时以上,可是到处都找不到。”
  “听你说那什么傻话……”三浦说。
  “其他的葬礼都被取消了吗?”犀川往四周张望说。
  “今天只有有里匠幻的葬礼。”鹈饲说。
  “西之园同学呢?”犀川看向远方说:“她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不会。我们还多亏了西之园小姐的帮忙呢。”鹈饲摇晃他壮硕的身体。“她好像有点累,正在二楼的大厅休息,因为外面很热。”
  犀川举起手,向两位刑警道别。
  虽然鹈饲正向上司三浦说明搜查状况,但犀川对这个没兴趣。他走上楼梯,到达二楼门廊,那里也是挤了一堆人,像无头苍蝇来回走着,窗边的沙发都坐满了人,咖啡厅那里也是生意兴隆。
  大厅入口站着看起来很面熟的警官。他发现犀川,向他低头致意,不过,犀川想不起他的名字。
  “如果要找西之园小姐的话,她就在里面休息。”这个刑警和颜悦色地说。
  犀川进到大厅里,虽然光线有点暗,不过在舞台上,有一群正在工作的男人。灵堂的中央,有个化着阴森浓妆的男人在笑着,那应该就是有里匠幻的遗照吧。
  萌绘坐在从后面算来第二排最旁边的位子上,低下头在睡觉,犀川站在她旁边,轻轻碰触她的肩膀后,她马上就醒来了。
  “还好吧?”视线依旧看着舞台的犀川,在她背后的座位上坐下。
  “啊,老师,”萌绘转身过来说:“太好了,你来了。嗯,我有点贫血,所以人不太舒服……”
  “马上回去吧。我送你。”
  “不,真的不要紧了。”萌绘笑逐颜开。“我这不是在装病喔,因为外面很热,我又受到惊吓才会这样。”
  “惊吓?”
  “嗯,因为……真的不见了啊。”
  萌绘把有里匠幻葬礼的过程和之后所发生的奇迹脱逃,详细地叙述一遍。有里匠幻的棺木在舞台上最后一次盖上后,从棺木被运出去到放上灵车之间的过程,萌绘都一直旁观着,不,应该说是有很多人都有亲眼目击。过程中可说毫无任何时间可行的方法,可以将遗体搬出棺外。如往常一样,她的话中重点都整理得很清楚,让犀川几乎能掌握到整件事情的经过。
  “所以他们在调查舞台啰。”他看着大厅前方说:“一定是有什么机关才对。”
  “嗯嗯,有一个可以从舞台下去的小型暗门。”萌绘说明。“就在灵堂的旁边,那个警方现在正在调查中,不过,我不认为有足以将尸体运出的时间……”
  “他是魔术师嘛。”
  “就算是魔术,也不是真的就可以凭空消失。”萌绘双手交叉,从椅子上起身,面向犀川,背靠着前排的座位。“我想应该是被暂时藏在某个地方,可是又都遍寻不着。”
  “会找到的。”犀川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找不到,就代表已经被运出去了,这是很合理的。”
  “是被谁运出去呢?”
  “想把他运出去的人。”
  “为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呢。”犀川将手放在胸前的口袋上。
  “啊,我也想抽一根。”萌绘叹了口气,露出微笑。
  “有可以吸烟的地方吗?”

  9

  五点过后,全部的人在被询问了姓名和住址,及接受简单的随身物品检查后,依序被释放。虽然警方锲而不舍地反复侦讯,想找出有什么值得参考的数据,不过大部分的人几乎是连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正确掌握。
  而参加者只要一走出建筑物,就会遭受守候多时的闪光灯和麦克风无情的连番炮击。
  和有里匠幻葬礼有直接关系的典礼人员们,也受到长时间的侦讯。那些人包括有帮忙运棺的男人们、司仪、会场工作人员,以及灵车司机,全都是千种大礼堂的专属职员。
  灵车在告别式开始前,就只有从地下停车场移动到玄关前的广场,而且他们都回答,打开灵车后车门的是别的职员。
  灵车里面,警方也作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是,停放棺材的地方没有任何机关,没有任何看起来可供做魔术使用的特殊物品。这辆车是千种大礼堂所拥有的其中一台灵车,驾驶座和停棺处之间有用隔板隔开,如果将隔板上的小窗子打开,虽然也许可以进出,但驾驶座的人也不可能睡着而没发现,他宣称在听到那个令人发毛的声音之前,没感觉有其他异状。
  “总之,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司机原沼利裕是个有点年纪的男人,留着一把看起来很闷热的胡须,他这样跟鹈饲刑警说:“当我听到那声音时,还真有点腿软呢。”
  “除了匠幻的声音外,还有其他的声音吗?”鹈饲问。
  “你是指什么声音?”
  “比如打开棺盖之类的声音。”
  “别说了啦,刑警先生。”原沼僵笑着。“我已经做这行快十年了,就属今天最叫我不寒而栗。”
  另外,警察一直追问着和亲属一起将棺木从二楼大厅运出来的工作人员们,棺木是否有变轻的问题。运棺的人之中,有四个是会场人员,虽然抬棺的男性家属也受到同样的质问,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棺木标准的重量。
  “算是一般的重量吧。”代表那四个人回答的年轻男人,名叫辻野哲,体格很好。“虽然因为有十个人在抬,所以并不太清楚有没有变轻,不过如果是空的,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吧。”
  他们当时抬棺,只走到建筑物的玄关处,接下来棺木便是用铝制台车搬运,因为灵车的台子跟台车高度一样,所以只要让棺木滑进车里便可。
  “所以说,到出玄关之前,遗体都在棺木里啰?”鹈饲对会场人员说,四个人也都点头。“不过,当放在灵车上时,已经不见了。到底是在哪里消失的呢?”
  “会不会是在变魔术的时候?”辻野说:“那个魔术师不是有出来盖上布,让棺木变色吗?”
  那个有问题的棺木,已经被鉴识组带回本部,所以现在并不在这里,但大家都看得出那个由白变红的棺木,绝非没有任何机关的普通箱子。
  在外面等待的媒体记者虽然希望警方能发表意见,但警方无视于媒体要求,仍旧在建筑物里继续搜查。职员室、咖啡厅的厨房、货物搬入室、商店、置物柜、仓库、乃至于厕所,全都滴水不漏地彻查过了。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和停在玄关前的巴士,也都被彻底搜查。傍晚六点后,大部分的职员被允许返家,不过所有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人所携带的物品,还是要经过检查。
  虽然大家都深信,有里匠幻的遗体确实还在建筑物里,不过却是没有发现。
  到六点半时,三浦刑警不得不跟记者代表进行简单的会面,有里匠幻遗体消失的第一手消息,出现在晚间七点的电视新闻上。
  犀川和萌绘看着二楼咖啡座的电视,因为情报很少,所以内容极其简单,不过倒是有播出西之园萌绘站在灵车后面对参加者下指示的镜头,为了看电视而来到咖啡座的三浦刑警,对于有萌绘出现的镜头是头痛不已。
  咖啡座持续着营业时间外的临时服务。犀川喝着热咖啡,悠哉地抽着烟。
  “我真是不敢相信。”三浦对犀川喃喃说了这些后,定睛看了萌绘一眼,然后走出咖啡座。桌子旁再次剩下犀川和萌绘两人。
  “该回去了吧。”犀川微微抬起下巴说:
  “嗯。”萌绘也点头。她果然还是累了。
  “不可能的。”
  “就算待在这,也没有我们插手的余地。”
  “难道真的都找不到吗?”
  “实在没道理。”萌绘翘起二郎腿。“这件事怎么想都很怪。”
  “但是,他被杀的时候,本来也就不合理了。”
  “老师,你认为呢?”
  “不,没什么感觉……”
  “真亏你那么镇定。”萌绘瞪着犀川。“你能对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坐视不管吗?”
  “是不能。”犀川稍稍微笑。“不过,像这样不可思议到无法坐视不管的课题,我平常就有一大堆,所以至少比你免疫一些。反正,也就是说,这是优先级的问题就对了。”
  “对老师而言,还有比这个案子要优先处理的问题吗?”
  “有啊,不论何时,都有最优先的问题,因为有些谜题,这世上只有我在思考的呢。”
  萌绘叹了口气。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有什么事?”
  “就是我打电话给老师时,你不是说我来的正好,难道不是找我有事吗?”
  “啊,对啊。”犀川记起来有这回事。“事实上,我是想买车子。”
  “唉呀,那Civic还是修不好啰?我也认为要修好太勉强了。”
  “我想说跟西之园同学你谈谈,看有什么好车可以推荐的。”
  “保时捷不错。”
  “我的预算是一百万。”犀川点完烟后说:“最好是新车。”
  “我家里有台价值一百二十万的法拉利迷你车。”萌绘笑嘻嘻地说。
  “不是迷你车,要一比一原尺寸,而且也不能只有两人座的。”

  10

  原沼利裕回家后,就马上打开电视。
  “怎么了?”他妻子边走到摆好饭菜的桌旁边问。
  “了不起啊。”原沼利裕将啤酒倒入自己的杯中,拉高嗓门说:“唉呀,真是了不起啊。有里匠幻从棺木里脱逃了。那棺材刚放上我的车子,接着就马上发生这件事。嗯,这就是魔法啊,真是了不起的魔法,他是天才,连死了也要从棺木中脱逃呢。”
  “你在说什么?”他妻子脸上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有里匠幻做的?”
  “唉呀,现在电视上就在报啊。”原沼笑咪咪地说,然后用电视遥控转了好几次频道。
  镜头前有个女性播报员站在千种大礼堂的现场,原沼的工作地点被拍进画面,还有好几个人响应采访问题的场景。再看了一会儿后,原沼本人也以特写镜头登场,镜头前的他也在回答播报员的问题。
  “唉呀!”他妻子不禁叫了出来。“这是你吗?你上电视了?”
  “哈哈……怎样,很了不起吧。”
  有里长流的访问也播了出来。虽然播报员问他好几次“这是魔术吗”,但有里长流也都只是默默地摇头罢了。另外还有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避开播报员,闪进车子里的画面。
  有里匠幻的棺木从玄关被运出来到骚动开始之间的过程,被重复播放好几次,有里长流将棺木颜色由白变红的魔术,也被用慢动作播放出来。
  后来,漆黑的玄关再次出现在镜头前。在转播的最后,以这个镜头代表警方此时仍在持续搜查,并由摄影棚内的主播以一句“如果还有新消息,将持续为您进行后续报导”作为结尾。
  “还没有找到呢。”原沼利裕看着电视很高兴地说:“因为那个是魔法啊,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魔法。”
  他年老的妻子,在桌子旁坐下侧头倾听。
  “那是魔法啊……”喝啤酒喝得满脸通红的原沼喃喃说着。
  “欵,老公。”他妻子站起来说:“别说这个了,我有东西想拜托你去买……”

  11

  这里是那古野市内某旅馆的一个房间里,有里武流在唯一的大床上坐下,看着电视,桌上的烟屁股多到要满出来。
  无论是哪个电视台,都一直在播放有里匠幻的奇迹脱逃秀,他手上握着遥控器,从刚才就开始在频繁地切换频道。
  有里美香流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穿着白色的浴袍,长发用毛巾包起来。有里武流对她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又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烟,然后点上一根。
  不管哪里的新闻,内容不但都一样,而且都情报不足。
  美香流在武流的身旁坐下来后,他就马上拿起一直叼在嘴里的香烟。
  此时,电视新闻正好在播放有里长流表演染红棺木的镜头。
  “还真是出风头啊。”美香流边呼出烟边说:“你有听他提过这件事吗?”
  “不,没听过。”武流表情充满不悦。
  “只有他一个在抢镜头……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毕竟是大弟子啊。”武流瞥了美香流一眼。“但是,长流兄费尽心思的演出,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武流,不是你做的吧?”
  “我还在想是不是你呢。”
  美香流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如果是我的话,也许很不错呢。这么好康的事,可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说那是你做的?”
  “我会考虑的。”
  她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然后站着将它一干而尽。
  “真不可思议。”武流点上自己的香烟。“那件事要怎样才能办到呢?”
  “灵车里有机关。”美香流简洁地说:“也只可能这样吧?”
  “可是,警察也一定最先调查那个的。”武流说:“如果只是要恶作剧就算了,可是到现在遗体都还没找到,也未免太……”
  美香流再次坐回床上,两条从浴袍里露出的裸腿,翘起二郎腿。
  “会不会是灵车的天花板?”美香流边看电视边说:“就算调查下面,上面也看不到。”
  “那样的话,会是个大机关呢。”
  “会是谁做的?是长流吗?”美香流看向武流。“欵,武流,真的不是你吗?如果是你的话……”
  美香流将香烟丢进烟灰缸,用双手将武流的头扳回来,武流挥开她的手站起来。
  “不会吧,应该不是那个孩子吧?”
  “那个孩子?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叫西之园的孩子啊。”
  “喔喔……”武流边脱衬衫边笑。“别傻了。我去冲个澡。”

  12

  犀川和萌绘,在晚上八点离开千种大礼堂,那个时候,警方的人数也已经减少了一半。虽然预定要继续搜查到明天早上,但搜查员们脸上已经出现半放弃的神情。
  到了地下停车场后,两人坐上萌绘的跑车,她车子目前停放的位置,并不是她当初自己所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钥匙交给别人保管,所以被移动了。
  出口的大门有警察站岗,看到萌绘和犀川时还敬了个礼。
  “这辆车也调查过了吧?”副驾驶座的犀川问警官。“万一行李箱里装着尸体的话,会感觉很不舒服的。”
  “调查过了。”警官回答。
  “我的车才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啦。”萌绘说完,便开动车子。
  车子在熙攘的市街上开了好一段时间,途中还下车在一间家庭餐厅用餐。
  这个时候,萌绘精神已经完全回复,觉得舒服多了。仔细想想,由于自己没吃午餐,说不定就是因为肚子饿,才会觉得不适。
  “从哪里来思考比较好呢?”萌绘点完菜后,马上就切入正题。
  “不能不想吗?”
  “不行。”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那种事情我办不到。老师还是趁早死心吧,不这样你会很伤脑筋的,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啊。”
  “嗯。”犀川沉吟着。“的确是这样……”
  “如果在这个阶段就打退堂鼓的话,就等于是说你认同超能力或灵力啰。”
  “既然电视还在以大篇幅报导蛊惑人心,就应该有很多人真的相信,这是魔法或超能力所造成的吧,媒体的心态实在是非常不健全,在以怀疑的角度来报导各种宗教活动的同时,自己却做出跟新兴宗教没啥两样的行动。”
  “所以说,我们才需要犀川老师以科学的角度,直接了当地解开整件事情的真相啊……”
  “就算不解开,这一切也都是物理现象。”犀川点上烟。“出错的是观察者的认知。因此,只要不看人类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一切都是自然现象。”
  “那只是你的歪理罢了。”萌绘反驳说:“物理和科学,本来就是人类认知的形式不是吗?它们都只是为了理解自然现象而存在的规约而已。”
  犀川喝了口水。“你的意见的确没错。”
  “谢谢。”
  “正如你所说的,西之园同学,我收回我的歪理。”
  “盗走遗体的,和在泷野池杀死有里匠幻的,是同一个人吧?”
  “不知道。”犀川摇头。“但是,可能性很高。”
  “目的是什么?”
  “为了得到某种东西吧。换言之,杀人也是一种交换。”
  “不,我不是指杀人,而是让遗体消失的目的。”萌绘用认真的眼神盯着犀川看。
  是交换吗?”
  “没错。”
  “拿什么来交换什么呢?”
  “风险和利益。”犀川用一只手转着香烟。“这虽然是想当然尔的一般论,不过不管是小孩的恶作剧、大人的工作、甚至政治、战争、开发宇宙等等,道理都是一样的,就是以风险来交换利益。就连超能力人士也是如此。”
  “咦?超能力……人士?”
  “是啊。他们不是会上电视吗?最近怎样我是不知道,不过我还小的时候,电视上就出现过好几个超能力人士。”
  “他们拿什么来交换?”
  “就是假超能力曝光的风险,和让大众觉得他们有真正的超能力而名利双收的利益。他们就是拿这两者来交换。”
  “也就是说,他们是假的啰?”
  “就是这样,如果是真正的超能力人士,就没有交换的必要了。因为是货真价实的话,就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危险,交换也就不成立了,不是吗?而且真正的天才,应该是不会上电视的才对,毕竟如果是真的话,本来就没有必要去博取别人的认同,所以,只要看到他们上电视的这种行为,就知道他们全是冒牌货。”
  “嗯嗯,这样说的确也是。”
  “和这个相同的事多得很,而且意外地有很多人都被骗了,因为媒体本身就是一种魔法。”
  “所以老师才不看电视吗?”
  “不是的。我之所以不看,只是单纯没时间而已,如果是把看电视当作是看魔术秀的话,也许很有趣也不一定,至少,聪明的观众应该都是这么想吧?”
  “那么,泷野池一案果然都是捏造的啰?事实上人并没有被杀,是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看。”
  “就算是有看到的人,也都搞不清楚啊。”
  “如果全部都是虚构的,那国枝的假设倒算是合理,不过,跟犯罪有关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这一点有些跟现实脱节。的确,电视台也许真是用某种花招来骗人,不过如果真是如此,当他们知道有里匠幻被实际杀害时,应该会有某些反应出现才对,至少他们会说出一些像‘那是拍摄的花招’之类的话。因为,如果再继续隐瞒下去,之后当事情曝光的时候,情况会更糟糕。只要牵连的人越多,就越有泄漏的危险,媒体本身是很怕丑闻的。”
  “那,果然真的是在那边被杀啰?”
  “那种可能性比较高。”
  “那么,你有想到用什么方法吗?”
  “舞台上的人也许就能办到。”犀川小声地说。因为服务生送菜来,让他们的谈话在此处中桌子上摆着他们点的菜。萌绘是意大利千层面,犀川是咖哩饭。
  “当时在舞台上的,只有两个主持人和来宾,以及魔术师的助理而已。”萌绘用左手拿起叉子说:“我认为他们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单独行动……”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罢了。”犀川开始吃起咖哩饭。
  “今天遗体消失的案子,你觉得怎样?”
  “可能是大厅舞台或是灵车中藏有机关吧。”
  “没有找到啊。”
  “没找到和没有是不同的。”
  “你是说找得不够彻底啰?”
  “大概吧。”
  星期日的餐厅人声鼎沸,在对话中断时,萌绘才察觉到四周的客人几乎都是年轻的情侣。她这时多少客观地发现到自己对于案子过度投入,觉得自己应该要放慢一下追查案情的脚步。这样的想法,让她不禁认为自己真是长大了。
  话虽如此,她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察觉自己居然在跟犀川共进晚餐的特别时光里,做这种完全紧绷的思考。她会这么快就知道反省,是很难得的事。
  她也发现到,现在的音乐是肖邦的钢琴协奏曲,眼前有盏镶嵌着贝壳的彩色玻璃灯白天花板垂下,不但整体设计很细致,料理也有着超乎价格的美味。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呢。”萌绘改变音调,低声细语。
  “啥?”犀川惊讶地抬起头来,嘴巴开开的静止不动。“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是觉得这个灯罩样子满罗曼蒂克的,”
  “咦?”犀川表情严肃地将汤匙放在桌子上。“怎么了?西之园同学,你还好吧?”
  “老师,你居然会对普通的对话感到惊讶呢。”
  “普通?”
  “难道不普通吗?”萌绘有点生气。
  “好啦。”犀川咧起一边的嘴角。“了解,了解。那就把模式切换一下吧。”
  犀川默默地重新坐好,再次拿起汤匙吃起咖哩饭。
  “切换了吗?老师……”萌绘侧着头狐疑地问。
  “你好。”犀川一本正经地回答。

  13

  千种大礼堂的搜查工作在半夜三点时暂时告一段落,警方到最后还是没找到有里匠幻的遗体,由于实在找到没地方可找了,他们也只得承认,有里匠幻的遗体已经不在这栋建筑物范围内的事实。
  到了这个时候,耐性超强的采访记者们,竟有一半遗留着。为了能赶上晨间新闻,他们一起将搜查结果传回总部去。
  三浦刑警表情虽然看来很惆怅,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他太累想睡罢了,连他平常锐利的眼种,现在也像观音菩萨一样慈祥,三浦昏昏沉沉的头脑里,只想着要将脑袋放空,去冲个澡,睡个觉,其他的事等醒来再说。
  结果,那辆有问题的灵车,被鉴识人员运回本部,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就干脆连车带棺一起运回去。搜查人员们当时混乱的程度,由此也可见一般,至于还有什么其他东西需要采证带回,他们也完全一头雾水。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有线索可供调查,像灵堂所在舞台下那个可让人潜藏的小暗门以及它的附近,虽然都彻底调查过了,不过却没发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就连运送棺木时所用的台车,虽然大家都看不出有任何采证的意义,却还是把它也运回本部。
  有里匠幻最后化的妆,是在他出家门之前,由他的妻子佐志智子和有里长流帮他化的,之后,有里匠幻的遗体被迎接车队载送,在上午十一点时抵达千种大礼堂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棺木有一段时间被暂时放在地下的准备室里,等到有里长流准备的新棺木送到后,就将遗体移到那里面去,那个新棺木里,应该是装着有里长流表演魔术时要用的机关。棺木现在被警方鉴识课运回本部进行调查,但至于把这个魔法之棺送来的男人们(据目击者指称有两个)究竟是谁,却还没查明。
  有里长流声称这是商业机密,坚持不跟警方透露,据地下停车场管理员井上宪司供称,那些男人们在告别式开始前就离开这里。当警方再追问为何他会记得这件事时,井上说:“那辆箱型车出去后,就换这辆车停这个位置了。”然后指向西之园萌绘的红色跑车。
  既然那两个人在告别式开始前就离开了,就很难想象他们跟这次的案子会有所关联,因此,对于隐瞒制棺者身分的有里长流,警方也不多加追究。
  接着,棺木被用电梯运到二楼大厅,运送者则是大礼堂的职员。到二楼后,又有别的职员将棺木运到灵堂所在的舞台上。那是在告别式开始前十五分钟,也就是十二点五十分时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会出入大厅的不特定人士很多。不过,就算能避人耳目,又能做什么?毕竟人类的尸体应该不是能简单运出的东西。首先要克服的问题,就是在那之后的仪式中,被很多人亲眼看到就躺在棺木中的有里匠幻。
  快要两点时,在告别式的最后,棺盖曾一度被完全打开,供人放白花进去,这时有亲属和几个参加者就围在棺木周围,而其他人也都看到棺中的有里匠幻,所以可以肯定有里匠幻此时还躺在棺中。
  等棺木盖上棺盖,到运上灵车,中间不超过五分钟,而且棺木不但一直被十个大男人抬着,还始终被围观的大批群众注视着,照理应该没机会动手脚才对。
  唯一的例外,就是有里长流所表演的小魔术。
  三浦刑警在车后座闭上双眼,将这不可思议的案情温习一遍,虽然不知道犯案的人是何方神圣,但他很好奇,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犯案,比起去思考犯案的方法,这个问题似乎还比较容易。
  “到了。”鹈饲从副驾驶座转头说,开车的是年轻的近藤。
  “喔喔。”三浦闭着眼睛回答。
  “是用车把遗体运走的吧。”驾驶近藤用高亢的音调说。
  “没有车开出去,从葬礼开始以后,一辆都没有。”鹈饲说。
  “会不会是用气球之类的浮在空中运走呢?”近藤说。
  三浦用鼻子哼的一声。
  近藤的话,让他不禁觉得最近年轻一辈真没有警察的样子,居然这么轻佻。如果换做是平常,他早就骂他一句了,不过现在他没这个力气。
  “总之,将目标锁定在那三个魔术师吧。”三浦说。
  “嗯。”鹈饲点头。“我也认为朝这个方向没错,从一开始,这案情就不单纯,是有人故意演出这种假象的。”
  “而且,可能还不只一个人。”三浦睁开眼睛。
  “那个,在泷野池的时候……会不会是有猩猩之类的动物藏在舞台里呢?就算大人没办法进去,如果换做猿猴,也许就能藏得进去喔。”近藤再次开口。
  “鹈饲。”三浦低声喃喃说道:“让这家伙闭嘴一下。”

  14

  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有里匠幻遗体消失一案,还真是造成了一阵旋风。    虽然警方的搜查结果赶不及登在早报中,那上面还是有报导预测搜查结果。另外,在那天晚报上,还以彩色的跨版特集大篇幅报导此事。
  至于电视方面,因为星期一没有棒球赛转播,所以每一台都是以特别节目,来取代平日黄金时段的常态性节目。
  周刊杂志和写真周刊的预告广告,只有以标题抢先曝光,网络上也开设新的专区,有里匠幻的相关网站很快就在全日本的服务器上开张了。
  “奇迹大脱逃”这个关键词,让伟大的魔术师有里匠幻很明显地被神格化了,大众已经为此错乱到如果本人还活着的话,他本人……不,就算他不活着,也会有其他人想要利用这股风潮,来从事宗教性的活动。
  许多孩子相信这是真的超自然事件,而大人中虽然也有很多人相信,却得被迫选择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当然,也有很多不是属于这两者的聪明人,但这一派因为都偏向保持沉默,所以对社会的影响性很小。
  在那个星期发行的写真周刊上,以半页的尺寸刊出西之园的彩色全身照片,照片的说明还打上“美女刑警”四个字,犀川研究室里的研究生们,欣喜若狂地一起买了那本杂志。
  国枝桃子助教看到那本后,用一贯的口吻这么说:
  “如果是男人,就不会特别说是帅哥刑警,就因为是女人,就要写这种多余的文字,由此可见,日本社会还是非常幼稚的。”
  西之园萌绘本人表面上虽装作毫不在意,私底下却对同学牧野洋子这样耳语道:
  “黑色衣服看来还是不行啊,我以前穿起来就不合适。”
  此时萌绘并不知道,她身为县长夫人的姑姑和身为县警局本部长的叔叔,正在跟出版社抗议他们随意刊登侄女照片的行为,他们甚至还进一步对其他媒体施压,使得后来所有的杂志,都没有再注销任何萌绘的照片。
  大礼堂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萌绘的姑姑睦子因为看到萌绘上电视的镜头,而特别打电话来。
  “你被摄影机拍的时候,要作出更从容优雅的表情才对,你那张脸是怎么了?一点气质都没有,看起来好像是贫血要昏倒了一样。”
  “我真的是快昏倒了啊。”萌绘辩解。
  “在真的倒下去之前,要一直保持微笑才行,真是的,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孩子嘛。”


  第七章    奇想的后台

  1

  星期二晚上,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带着搜查一课的三浦主任和鹈饲刑警,来到她家里。西之园捷辅是爱知县警本部长,萌绘的亡父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弟弟。
  这时,她吃完晚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建筑学专门的考试,是从设计规画类、设备环境类、还有结构材料类这三个范畴里出题,考生可以从中选择一类来回答。虽然萌绘的目标犀川研究室是属于设计规划类的,但是她还是决定选择结构材料类的问题,因为之前曾翘过很多堂课,所以她这个范畴的专业科目成绩其实并不理想。不过,如果是考试,那又另当别论了,力学之类的理科科目不但法则比较明确,而且也容易完全理解,不会有第二个答案出现。从高中时代开始,因为很容易就在数学物理等科目拿到满分,所以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即使诹访野已告知她叔叔的造访,但萌绘仍在桌前继续读到一个段落才停止,等到她出现在客厅时,这三个男人已经将诹访野端出的红茶完全喝完,正站在窗边眺望着夜景。
  “晚安。”萌绘走进房间后低头致意。“让你们久等了。”
  “抱歉,打扰你念书。”西之园捷辅走回沙发,表情露出难得一见的喜色。“本来还正打算要回去呢。”
  “不,对不起,叔叔。”萌绘等叔叔坐好后,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我书念完了,慢慢来没关系。我正好也有很多事想问。”
  此时,诹访野敲几下门后,打开门探头进来看着萌绘。
  “我喝咖啡好了。”
  “捷辅先生和客人们也要咖啡吗?”诹访野用优雅的口吻说。
  见到西之园捷辅和两个刑警都表示不用后,诹访野便行了一个礼,离开房间。
  “棺木调查得怎样了?”萌绘翘起二郎腿问。
  “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说明为何到会这里的原因。”西之园捷辅本部长说。他今天一身灰色西装,只有他还穿着外套。
  “是想问犀川老师……”萌绘看着叔叔的脸。“对有里匠幻一案有何看法,对吧?”
  “没错。”捷辅点头。“毕竟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过,如果有像犀川老师那样的人当警察的话,才更是浪费公帑吧,我想他一定是完全不碰任何麻烦事的人啊。”萌绘微笑。“好吧,我去跟他说说看。”
  “如果我们直接拜托他,大概只会被拒绝吧。”
  “总之,这次的案子很特殊。”三浦用锐利的眼光瞪着萌绘。“弄得我们一头雾水,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是什么时候杀的,怎么杀的,还有尸体消失到哪去等等……这些事,我们完全无法理解。”
  “棺材里没有机关吗?”这是萌绘最想知道的。
  “机关可是有一大堆呢。”鹈饲回答。他和三浦一样,都穿着短袖的衬衫系领带,不过因为他的肩膀很宽,即使是同样的领带,看起来也变细了。“毕竟是表演魔术用的箱子,制作相当精巧。”
  “有什么样的机关呢?”
  “首先,瞬间变色的效果,是有个机关能将覆盖在侧面表面的薄盖布给卷起来,它结构就像卷尺,利用弹簧像快门般往上卷起。这个机关,是由装在棺木一端的小把手启动,总之,这就是有里长流所表演魔术的手法。他先将丝巾盖在上面,然后在掀开丝巾之前碰触把手启动机关。”
  “其他的呢?”萌绘挪前身子。“应该还有其他的机关吧?”
  “棺木底部有垫高。”鹈饲慢慢地说明。“而且简单来说,那个垫高的部分几可乱真,只需碰触一个手把,竟能让原本躺在棺木中的人,掉到下面了。”
  “有这么大的空间吗?”
  “嗯,那棺木四个角落有脚,乍看之下好像有点浮起来。但是,实际上中央部分很深,特别
  是侧躺时头侧过来的部分很深。本来棺木有六十七公分高,而在那个用双重底板隐藏的空间里,头部部分就有二十五公分高,足够藏一个人,虽然换做是我也许是有点勉强啦……”
  “不会吧,那么……”萌绘拉了下背筋。
  诹访野此时端了咖啡进来。
  “也就是说,那时有里匠幻的遗体,有可能还在棺木中啰?”萌绘问。
  “可是,我们并没有找到遗体。”三浦低声回答:“所以,可能是在警方赶到之前,或是趁鉴识课的人把棺木搬上车前的空档,将遗体偷运走的。”
  “不会的,因为……”萌绘马上说:“我在警察来之前,一直在灵车那里,而且加上在那之后,有一大堆媒体记者聚集在附近,所以不太可能把遗体运走。”
  “它可能连最底部也能打开。”三浦双手在前面交叠。“好比说,把棺木抬起来的时候,可以将遗体留在原地,或许某个地方有机会能使用这样的机关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大家以为遗体消失,将注意力从棺木转移到别的地方之后,犯人就能真的把遗体偷走了。”西之园捷辅靠在沙发上说:“可是,现在问题是,那时到底有谁在棺木附近呢?”
  “我在警方赶来之后,就进去建筑物里了。”萌绘此时闭上眼睛,像录像带快转一般回想星期日时的情况。“嗯嗯,我记得当时我的确马上走进建筑物里,没人会去一直看守着空荡荡的棺木吧,媒体应该也只注意玄关出入的人而已。”
  “我想可能就是这样。”三浦接着说:“依据鉴识课的说法,他们到达的时候,为了要进行指纹采样等工作,从灵车上拖出来的棺木,有一段时间是放在那个铝制台车上,不过大致检查一遍后,它似乎还是摆在原处,没有立刻被搬上鉴识课的车子。对了,比方说,可能有人故意声东击西,从某处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然后趁隙从棺木底下快速地取出遗体。”
  “那真可是不成功便成仁呢。”萌绘像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那样的赌注不嫌太冒险了吗?”
  “就算失败,也不至于以杀人罪被起诉,他可以拿恶作剧或变魔术来做借口啊。”
  “但是,光从棺木里搬出来不说,重要的是还得搬到某个地方才行,只有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说的没错。”三浦说:“从一开始,这应该就是有组织的犯罪才对,虽然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你说‘从一开始’,指的是?”萌绘反问。
  “我意思是从杀人计划来看。”三浦说完,原本合拢的双手靠近嘴边。“像发生命案的泷野池脱逃秀,本来也有用到某种大机关吧。”
  “怎样的机关?”
  “不知道。”三浦微微摇头。“当然,犯人做这件事的动机和必要性,我们也无法理解。”
  “那话犀川老师也说过。”萌绘说完,叔叔和两个刑警的眉毛突然挑了一下。“不,也不算是老师说的啦,不过犀川老师有说过,这是有参考价值的假设。”
  “我有从鹈饲那里听到。”三浦用尖锐的眼神注视萌绘。“你是指有里匠幻在拢野池被刺死那幕只是表演,其实是到医院才真正被杀的假设吗?”
  “没错。”
  “那个我们有检讨过了。”三浦微微一笑。“我们有拿录像带所拍到的画面,和尸体的伤口两者来比较过。不过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伪装过的痕迹。匠幻衣服上所沾的血,真的是本人的血,刀子的位置也跟录像带上的完全一致,没有怀疑的空间。”
  萌绘叹口气,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因为得到的条件太过贫乏,她无法充分思考,所以有些坐立难安
  “还有什么其他新的线索吗?”萌绘在窗边转过身来,往那三人瞄了一眼。“就算叫我跟犀川老师谈,如果没有多一点线索的话……”
  “就现阶段来说……”三浦将双手手心往上翻。“完全没有。”

  2

  第二天星期三,萌绘很早就打电话,想找鹈饲刑警出去,但是,刚好鹈饲人不在县警本部,出来接电话的是年轻的近藤刑警。
  “哇,是西之园小姐吗?”近藤用高音调的嗓音很高兴地说。
  “三浦先生也不在吗?”
  “大家都出去了,要到今天傍晚才会回来。”近藤回答:“有急事吗?要联络很快的。”
  “不,没什么重要的事。”萌绘说着,思考了一下。“那,近藤先生你呢?”
  “我吗?我现在正要回去。我昨天整晚都在查案。”
  “可以请你陪我一下吗?”
  “咦?为什么?”近藤慌张的口齿不清。“请问,是要陪你去做什么?啊,不,当我没问……你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奉陪,现在马上去吗?”
  他们约好三十分钟后在荣町的地下街会合,说定后,萌绘立刻开车出去,然后将那辆红色跑车停在市立的地下停车场里。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五分钟,她就在有地下喷水池的广场那里,找到近藤高高的身影。
  “让你久等了。”萌绘低头致意。“让你特地跑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这回事。”近藤表情很紧张。“这里离本部很近。”
  “坐地下铁来的吗?”
  “不,我开车来的,反正之后我也要回去。”
  “近藤先生有带警察手册吧?”
  “当然啰。”近藤呆了一下。“怎么了?这有必要带吗?我可没带手枪喔。”
  “我想到电视台去。”萌绘说完露出微笑。“呃……所以我想有证件会比较顺利,枪用不到的。不过,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你在说什么啊?反正我回去不是睡觉,就是去看赛马。能和西之园小姐一起行动,让我真想打电话去跟亲戚们炫耀啊。”
  近藤刑警身材瘦高,一张圆脸,感觉像根火柴棒,他那张娃娃脸上戴着无框的圆眼镜,声音高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变声。
  他们走出地下街,在艳阳高照的街道上走个几百公尺后,终于到达电视台,上上个星期四去看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魔术秀的艺术文化中心,也刚好在这附近。
  近藤刑警向柜台的人出示证件,询问他们要找的两个人在哪里,幸好那两人都没出外景,柜台转告说他们十分钟后就会下来前厅。
  于是,两人就坐在前厅的沙发上等待。
  “西之园小姐,要怎么办?”近藤样子很高兴地问:“要说我们是警察吗?”
  “这个嘛,”萌绘莞尔一笑。“只要我们不说,自然就会被认为是警察了。”
  她一开始就打算要这样,所以特别打扮的优雅成熟,甚至还想说应该带个记事本来假装记录东西。不过,她家并没有记事本之类的东西,因为她没用过,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使用记事本的必要。
  终于,有两个男女出现在前厅。
  “啊,是那个时候的女警呢。”其中的男人看到萌绘说:“看,她也有上过电视吧?就是在有里匠幻自棺木中脱逃那天的新闻上……”
  “我在电视上比较不好看。”萌绘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3

  下山启介和今野樱,是N台的播报员。也许有一部分人会认为他们是艺人,不过这两人都是N台的专属职员,算是上班族。
  这两个人是泷野池绿地公园的有里匠幻脱逃秀主持人,年纪都是二十几岁,还很年轻,下山启介穿着电视台的T恤,今野樱则穿着紧身迷你裙。
  “我该说的,那个时候都已经说完了喔。”下山在沙发上坐下,苦笑着说:“你们难道还要再问同样的问题吗?”
  “我是不知道一不一样。”萌绘摆出严肃的神情,用平常不用的沉稳声音说。
  “下山先生,你觉得有里匠幻是怎么被刺死的?”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下山笑了。
  “今野小姐,你觉得呢?”萌绘看向那个女性播报员,她脸上画着突显五官的妆,比萌绘还浓。
  “这个嘛,会不会是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呢?”今野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是指犯人吗?”
  “嗯,犯人和有里匠幻都是。”
  她这番话让萌绘觉得,这完全是为了偏离主题而产生的人格。
  “下山先生和今野小姐站在舞台上时,舞台地板上的暗门没有打开吗?”萌绘接着问下一个
  问题。
  “暗门?那是什么?”下山扬起一边的眉毛反问道:“有那种东西吗?”
  “嗯嗯,有啊。因为那是魔术。”萌绘说完,瞄了今野樱一眼,她默默地摇头否认。
  “两人都不是那天才跟有里匠幻第一次见面吧?”萌绘交互看着两人的脸。
  “不,我是第一次。”下山说。
  “我以前跟他只见过一次。”今野樱的表情有些僵硬。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萌绘问她。
  “这个我之前也有说过。”今野的视线有片刻避开萌绘。“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们曾经在别的活动上,见过一次面。”
  “那之后你们还有来往吗?”
  今野微微地摇头。
  “请问……舞台上的暗门,到底是什么?”下山追问:“有里匠幻不是进到箱子里去吗?我以为他是在箱子沉到水里,到被拉起来之间的空档被刺杀的……”
  萌绘没有回答。
  “我认为我们有最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今野很快地说:“因为摄影机一直拍着我们,这你有看到吧?我也认为池子里有别人,而他是在箱子沉下去时被刺杀的。”
  (刚才明明还说那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干的……)
  萌绘心里不禁这样想。
  这两个人的确没有杀人的动机,正如同今野樱所言,至少VTR拍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因为影像常常都变成特写镜头,所以这两个站在舞台上的主持人,脚部也没有一直被拍到。
  萌绘想确认犀川副教授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是否属实,犀川只有说过“或许是舞台上的人干的”,可是舞台上却有好几个人轮流上来过。
  来宾不说,有里匠幻被绑,被关进箱子里时,也有魔术师助理到舞台上。不过有些时间,是只有两个主持人单独站在台上,其他人都是这两人在时上来而已。
  舞台的暗门如果打开的话,应该就能看到躲在下面的有里匠幻,只要有一瞬间的空档,要将刀子刺入他的胸口,是很容易的。比如说,如果在麦克风架的底部装上刀子,就能藉由移动脚架的动作,让主持人维持站姿来杀害有里匠幻。
  萌绘认为,这两个主持人有可能是共犯。
  暗门是以什么方式来开关,已经经过确认,那是用无线遥控的精密机械装置,可以让魔术师的助理从稍远的地方进行操作。当匠幻进入金色箱子,盖上盖子后,他马上就挣脱绳索,打开暗门,然后潜入舞台下面,在箱子要被起重机吊起来时马上将门关起。还有,当箱子从池子里被吊回来时,也是以无线遥控来启动几侗机关的。
  如果准备同样频率和信号的发信机,即使是别人,或许也能控制舞台的暗门。
  舞台高度不到一公尺,如果离远一点,就很难看到舞台地板的角度,所以就算那个门打开,周围的人没注意到的可能性也很高。
  萌绘认为,有里匠幻从舞台上被刺杀的可能性,是到现在所想出的假设中,最有科学性且符合现实的,今早她之所以打电话给鹈饲,也是因为想跟他说这个假设。
  萌绘一直仔细观察这两人的表情,因为如果她的想法正确的话,那现在坐在她眼前的这两个男女,就是杀人犯了。
  “那个……”下山启介像是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他说:“说到这,你们有找到有里匠幻的遗体吗?”
  “还没找到。”近藤刑警回答。
  “搜查进展如何?”下山问。
  “这个恕我们无可奉告。”近藤像优等生般地回答。
  “那就是说,是被盗走了啰?”下山拿出香烟。“有里匠幻有戴戒指之类的物品吗?”
  “这我不知道。”近藤摇头。
  “为何你会这么想呢?”萌绘问下山。
  “尸体偷来并没有用,这是当然的吧?因此,大概是尸体身上戴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事实上,我们电视台也收到一大堆这样的明信片,有人对这个狂热的很,这就是所谓的推理迷吧。”
  “如果只是拿走戒指就好了。”萌绘很干脆地说:“就算犯人没办法从手指上拔掉戒指,也不用把遗体整个带走啊。又不是在演鲁邦三世,只要把手指头切掉拿走,不是比较简单吗?”
  两个播报员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萌绘,沉默不语。
  “你们还有收到什么信呢?”萌绘问。
  “啊,没什么,大部分的内容都是采灵异之说。”下山弓着背往前弯,将烟点上。“因为很多是高中生或家庭主妇的投书。要不要我私底下给你们看一看,或许可以当做参考?”
  “这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吧。”萌绘冷淡地说,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真的刑警一样。“我也在网站上看过很多像这样的意见。”
  “不好意思,刑警小姐。”下山将身体挪前,往萌绘而非近藤那里看。“要不要来上电视呢?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嗯……会很上相的。”
  坐在一旁的今野樱也点头赞成,旁边的近藤则坐直身子,盯着萌绘看。
  “我拒绝。”萌绘歪着头回以微笑。“就算很上相,也没什么好处啊。”
  “难道你已经结婚了吗?”下山问。
  “没有。”萌绘回答。
  因为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让萌绘有些惊讶,不过,她马上想起姑姑的话,继续保持笑容。下山的思考模式她能理解,大概是想说如果上电视的话,就会有好婚事上门之类的话吧。他怎么会有这么轻浮的想法,难道电视圈的人都是这样吗?萌绘想到这,不免有些生气。
  “对了……”萌绘维持浅浅的笑容,尽量以冷静的语气说:“有里匠幻表演魔术用的大道具,全部都是制作单位的人运到现场的吗?”
  “应该是这样吧。”下山回答。“我是不太清楚啦。怎么了?”

  4

  “唉啊,真是太感动了。”近藤摘下眼镜,边用手巾擦拭镜片,边眨着半眯的眼睛说。“怎么办啊?我可以跟大家炫耀吗?”
  “炫耀什么?”坐在桌子对面的萌绘歪着头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店啊。”
  “咦?是这样吗?”近藤突然用很担心的表情往四周张望。“不是啦,你误会了,我不是指店的事。我是说我和西之园小姐两人单独吃饭的事啦,这真是值得炫耀啊,因为只有我们两个……”
  “可是,还有其他的客人在啊。”
  “这桌只有我们两人,对吧?”
  “这张椅子只有坐我一个喔。”
  在附近饭店最顶楼的餐厅里,近藤和萌绘一起吃午餐。萌绘想说既然近藤特意陪她来,便想请他吃饭作为回礼,只是不知道他是哪里误会了,竟然说要到一流饭店的餐厅来吃。
  萌绘因为肚子不太饿,所以还留下一半左右的饭菜,叫服务生撤走了,她的咖啡随后端上桌,近藤则喝着啤酒。当萌绘问道“你不是开车吗”时,近藤只回答没关系,只是萌绘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就要上演警官酒醉驾车的场景了。
  “有里匠幻的魔术机关,都是谁做的?”萌绘问近藤。
  “喔,那个现在还在调查中。”近藤点头说:“虽然我们也有问有里长流,但他说那是绝对机密,打死他都不会松口的。不过,如果他真被打死了,也没办法说吧。”
  近藤一个人用那高亢的声音笑着。
  “他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吧?”萌绘故意无视于近藤无聊的玩笑。
  “嗯,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近藤又喝了口啤酒。
  萌绘的皮包里,传来呼叫器的铃声,但声音很快就停了,她双手撑着脸颊,依旧看着外面,一语不发。
  “是呼叫器吗?”近藤问。
  “嗯。”
  “你不看一下吗?”
  “会让这个响的只有诹访野而已。”萌绘看向近藤说:“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号码。”
  “不连络他可以吗?”
  “嗯,等一下吧。”
  “用手机不就好了?”
  “我讨厌电话。”萌绘说:“尤其是随便打来的电话。手机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需要使用的人才会带的,不是吗?”
  “是啊,你这么说也对。”近藤连连点头。“我常常带着跑,是标准的爱用者呢。”
  “我只有诹访野的话不能不听。”萌绘站了起来。“不好意思,那我先失陪一下……”
  餐厅入口附近有造型别致的电话亭,她走进去打电话回家。
  “喂,是我。”
  “大小姐,有位有里武流先生打电话来,再三强调有急事要找您。我是不太清楚事情有多严重,不过就算可能会打扰到小姐,我还是觉得应该要通知您一下比较好……”
  “告诉我号码。”萌绘不等诹访野讲完就问。
  “喔,好的……”诹访野迟迟没讲号码,大概是在戴眼镜的缘故。
  萌绘把诹访野缓缓说出的号码存入自己的头脑里。对她来说,数字就像快照一样,用影像的方式记忆起来,只要打过的电话,即使一年后,她也有自信不会忘记。
  电话号码是那古野市的中区,应该是属于饭店的号码,她挂掉诹访野的电话,马上接着打到有里武流那里。电话连到总机,报出饭店的名字,于是萌绘拜托他们转接到有里武流的房间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有里武流的声音。
  “我是西之园。”
  “喔喔,你好……谢谢你打来。”武流的声音突然变的很开朗。“我打到NTT(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去查询你的电话。因为这个姓很少见,很快就查到了。西之园小姐,你家里有个说话十分有礼的人,是你的祖父吗?”
  “不,是管家。”
  “管家?”武流说完,沉默了约两秒钟。
  “请问,你有什么事找我呢?”
  “我要搭今晚最后一班车回东京去,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只有有里先生和我吗?”萌绘马上问。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有里武流说。
  “有里美香流小姐会来吗?”萌绘说。
  “咦?你还真清楚啊。”武流惊讶地说:“嗯,事实上,她也要搭同一班车回去。”
  “那就带美香流小姐一起来吃饭吧。”
  “伤脑筋啊……”武流呼出一口气。
  “我会带我男朋友去。”
  “真拿你没办法……好,就这么办吧,我知道了。”
  “哇,我越来越不行了。”武流笑着说,那笑声有些粗俗。“虽然跟我想的差很多,算了,这样也好,请便……不过,你的男朋友该不会刑警吧,要是刑警就免了。”
  “为什么?”
  “菜会变难吃。”
  “不用担心,是在这世上跟刑警关系最远的人。”
  “小偷吗?”
  萌绘问了地点,约好傍晚六点见面后,把电话切掉,又马上按起按键。
  “我是犀川。”
  “是我啦,老师。”
  “喔,是西之园同学啊,车子你帮我决定好了吗?”
  “老师,今天傍晚,我希望你陪我去车行看看。”
  “就是因为我懒得去看,才会拜托你啊。”
  “我想跟你一起吃饭嘛。”萌绘马上打出下一张牌。
  “嗯——”犀川在电话那头沉吟着。
  “而且我还有力学的问题想问你,有地方我念了还是搞不太懂……”这是萌绘的第三张牌。
  “现在就可以问啦,是什么问题?”
  “呃,在电话里有点不方便啦。”萌绘在脑中思考着下一张牌该怎么出,手上的筹码已经不多了。
  “是要跟你的叔叔,还有刑警先生们见面吧?”犀川直接了当地说,脸上大概像平常一样毫无表情。“你就说实话吧,我今天没有工作,所以有时间,不过,说谎就不好喔。”
  “我要和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见面。”萌绘拿出最后的牌。“我跟他们约好晚上要一起吃饭。”
  “我知道了。”犀川马上回答。“比起跟刑警见面,至少是偏碱性的……不,应该说是偏蔬菜类的。”
  “碱性”和“蔬菜类”,应该都是没意义的玩笑吧,最近萌绘对这个玩笑已经不为所动了。
  萌绘回到餐桌那边时,近藤刑警已经呼呼大睡了,她叫也叫不醒,摇肩膀也没用,于是,她叫来餐厅服务生,嘱咐说这个男人因为要开车,所以在酒醒之前请让他多睡一点,之后,她刷卡付了整数的金额,整整多了一万元。

  5

  在四点半时,萌绘敲了N大犀川副教授的房门。
  “有在用功吧?”犀川一看到她的脸就开口问,
  “有啊,所以今天想转换一下心情。”
  “你不是一直都心情很好吗?”犀川笑了,看到他心情似乎不错,萌绘就放心了。
  首先,他们到萌绘认识的车行去,车行就位在她公寓附近的古出来町那里,从刚上大学开始一直开到现在的跑车,就是在那里买的。虽然她还有几台其他的跑车,不过这台已经开了三年以上的跑车是她最喜欢的,所以除了冬天以外,其他时间都是开这台车,这对她而言,算是很难得的现象。
  “是西之园小姐啊。”个子矮肤色黝黑的营业员,脸上堆满笑容地从入口处飞奔出来。“请问车子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不是。”萌绘下车后微笑说:“今天不是来修车,是来看车的。”
  “喔喔……终于要换车了吗?”
  “不是啦。”萌绘边走进四周都是玻璃墙的店内边说:“呃,我想随便看看,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
  “好,我知道了。”肤色黝黑的营业员两手交握,低下头识相地走远了。
  “这里不是进口车专门店吗?”犀川低声说:“现在进口车也便宜了呢。”
  两个人走过排满好几台亮晶晶新车的展示中心,一直走到最后面去,有辆黄色的小车就放在最里面的地方。
  “老师,这台怎样?”萌绘问。
  “这台一百万买得到吗?”
  “会超过预算一些。”萌绘把车门打开后说:“但是,样子很可爱不是吗?”
  犀川走去看立在车前的价码牌。萌绘则坐进右侧的副驾驶席,越过挡风玻璃看着犀川的表情。他确认过价钱后,绕着车子仔细端详了一遍,接着坐进车子的驾驶座里。
  “一百三十万……”犀川喃喃自语。“的确形状不错,车内也很宽敞……就这辆吧。”
  “咦?”萌绘很吃惊。
  “就这么决定了。”
  “呃……老师,我本来打算还要再跑个四五家的说。”
  “没有那个必要。”
  “但是,如果包含其他的费用,就要一百六十万以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师,真的可以吗?”萌绘突然担心起来。“方向盘在左边喔。”
  “没关系,这辆车引擎大概是?”
  “一千三的吧。”
  “那跟我现在的车一样,哪个牌子的车?”
  “是雷诺的……呃,老师,请你再多考虑一下,今天就先拿目录回去吧。”
  “我不需要什么目录。”
  “但是,至少要决定颜色之类的。”
  “颜色?”
  “车子的颜色啊,黄色不行吧?”
  “车子是我开的,外壳颜色又看不到,所以没关系啦,就算黄色也无妨。”
  “等一下,老师……”
  “等我一下,我去下订单。”犀川打开车门下车。
  萌绘也连忙下车追上去。
  她拿了目录,再跟亲切的店员说以后再连络,接着就二话不说把犀川拉出店外。就算犀川不看目录,她也决定要自己好好去问个清楚,对萌绘来说,随便就跟犀川介绍那辆车子这件事,让她觉得很愧疚,所以,根据她的判断,现在最好是先拖延时间再说。
  当她从停车场开出她的跑车时,坐在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西之园同学,刚刚那辆车叫什么名字啊?”

  6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三十分钟便抵达餐厅了,店才刚开始营业不久,停车场也很空,萌绘在柜台确认预约后,便和犀川一起走向最里面的桌子,他们交代店员,在等的人来之前,先给他们一杯咖啡。
  昏暗的店内,在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台演奏用的大钢琴,而且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的客人。像狮子犬一样表情肃穆走来走去的店员,把每个桌上的蜡烛点上,地中海风格的白色石灰墙上,有用水泥刀涂抹出来的粗糙痕迹,墙面上到处都有凹洞,摆放着捕渔用具或船只零件,中途傅出的悠扬钢琴声,可能是为了萌绘他们特别放的。
  她将案情的经过说给犀川听。
  另外,她也老实转达叔叔和三浦刑警希望犀川能协助查案的请托,虽然她很清楚犀川听到这些话不会高兴,但她还是认为实话实说总比隐瞒事实好,至于今天去电视台跟那两个播报员见面的事,她也一五一十地向犀川说明。
  不过很意外的,犀川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他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萌绘还是能确实判别出来他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今天犀川的心情,就显然非常好。
  当她的话告一段落时,犀川将烟点上。
  “老师,发生什么好事吗?”萌绘鼓起勇气直接问。
  “我很满意那辆新车。”他边呼出烟边说。
  “又还没有决定是那辆,还有很多其他的好车啊。”
  “不,就决定是那辆了。”犀川嘴角微微上扬。“所以,车子的事就到此为止。”
  “那,关于这件案子,老师有察觉到我刚才讲的的地方,是否有哪里不对劲吗?”萌绘很快地切换头脑的思考方向,提出问题。
  “近藤先生醒过来时,一定会很惊讶吧?”犀川立刻回答。他在这种场合的反应,总叫萌绘觉得焦躁。
  “麦克风的脚架应该有装上刀子吧?”
  “不可能吧。”犀川边抽烟,边往放着钢琴的舞台方向看去。“两个播报员和来宾,以及有里匠幻的助理……有好几个共犯?不过,不是会有很多像摄影师之类的不特定人士就守在附近吗?”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吗?根据下山和今野的说法,他们认为有里匠幻是真的就那样沉进池中,等到被刺杀后才回来的。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身体并没有湿。”
  “警方都束手无策吧?”
  “嗯嗯,就现阶段而言,几乎就是这样了,他们对杀人手法一点头绪都没有……”萌绘两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捧着脸颊。“他们大概是要从动机开始着手调查吧,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了,不过总归一个老问题,就是有里匠幻先生死后,有谁会得到好处呢……”
  “不管什么人,只要有人死了,就一定会有某些人得,某些人失,如果没有的话,就代表这个死者不具备任何社会意义。”
  “但是,大到值得去杀人的利益并不多见啊。”
  “就算是小事,也会因为妄想而膨胀变大。”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妄想,就不会有人想杀人了。”
  萌绘听了,不禁有“原来如此”的感觉,人们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憎恨别人,让妄想越来越扩大,所以是否因为人拥有这样的想象力,所以只有人类会杀人呢?
  “妄想和幻想有什么不同?”萌绘提出一个她突然想到的问题。
  “妄想和幻想吗……”犀川重复她的问题,这举动证明犀川没想到萌绘会问这种问题,心里觉得惊讶。萌绘看到犀川的表情:心里有点高兴。
  “是一样的。”犀川回答。“前者常用在比现实坏的假想上,后者则常用在比现实好的假想上。还有,妄想不能给别人看到,但幻想就跟魔术一样,是可以给别人看的。不过,它们成立的条件及结果,并没什么不同,也就是说,它们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有里匠幻被杀,遗体也消失,这个就是我们亲眼见到的妄想吗?还是他们特别演给我们看的幻想吗?”萌绘眯起眼睛,想快点听到犀川的回答。
  犀川像当机的计算机一样停止不动好一会儿,萌绘看到他这种表情就更高兴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应该承认那是事实。”犀川终于开口回答。“这个是某个人企图迷惑我们,不,迷惑某个人的结果,我们只是刚好从他计算好的方向来看而已。的确,从都是事先设计好的角度来看,这也是跟魔术同样的幻觉吧。手法虽然不明,但我想其中毕竟藏有某种机关,如果从不同面向来看,也许我们就不会被迷惑了。而所谓的计算……也是因为他有某个非迷惑众人不可的原因吧,这一点,可以说是比较有趣的主题吧。”

  7

  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在刚过六点不久后现身了,武流穿着轻便的半长袖运动衫,美香流则穿着连身长裙。
  萌绘马上从椅子上起身,因为有四个座位,所以她想换到犀川旁边坐,但是,有里美香流无视于萌绘,很快就在犀川旁边坐下,她没办法,只好坐回原位,然后武流就坐到萌绘身旁。
  “这位是犀川老师。”萌绘介绍。
  “我是有里武流。”武流轻轻点头致意。
  “老师?是教什么的?”美香流问。
  “我的大学指导教授。”
  “我这次受到西之园小姐的很多照顾。”
  “西之园小姐真的是大学生?”美香流问。
  “是真的。”犀川回答。“初次见面,敝姓犀川。”
  “我是有里美香流。”她莞尔一笑。“你听过我的事?”
  “嗯,听西之园同学提起过,不过,因为我都不看电视,所以不好意思,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们的样子。”
  “唉呀,为什么?怎么不看电视呢?”美香流那变化得有些夸张的表情,在萌绘眼中,看起来像净琉璃的人偶【注:日本四大传统戏曲之一,以华美精致著称】一样。
  “因为没有电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电视?”美香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家里没有电视?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我送你一台?有的话,你会看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犀川歪着头。“你喜欢火星吗?”
  “火星?你说的火星……是指宇宙里的火星吗?”
  “是的。你会想去火星吗?”
  “不,不会……”美香流苦笑着看向萌绘。
  “如果火星就在隔壁大楼那里,你会想去吗?”犀川进一步追问。
  有里美香流看来似乎不清楚犀川的表现法。萌绘尽量忍住不笑。
  “我绝对会想去的。”萌绘代替她回答。
  “西之园小姐。”美香流拿出香烟点上。“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很怪的人,所以我今天才跟着武流来看看,没想到,这个老师却更怪。”
  “嗯嗯,因为是我的老师嘛。”萌绘笑嘻嘻地点头。
  “西之园小姐念哪里的大学?是念法学院?”武流问萌绘。
  “N大。我是念工学院的建筑系。”
  他们点好菜后,一开始先送来餐前酒,犀川和萌绘点的则是苏打水。
  “要我表演魔术吗?”萌绘放下玻璃杯后说。
  “喔喔。”美香流惊讶地张开口,“怎样的魔术?”
  “老师,请借我原子笔和签字笔。”
  犀川胸前的口袋里,不管到哪里总是插着便宜的三色原子笔和红色的签字笔,就算走进高级餐厅也不例外,所以萌绘将手伸过桌子,从犀川那拿来两枝笔。
  “可以给我一张名片吗?”萌绘看着武流和美香流说。
  武流从卡片夹,美香流则从皮包里,各自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给萌绘。
  萌绘只瞄了美香流的名片一眼后,就还给她。
  “美香流小姐,请你在那张名片下端用小字,以纵向排列方式写上两组四位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三色笔拿向前。
  美香流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下两组数字时,萌绘再趁这段时间,偷偷地在桌子下准备等会的表演。
  “好,请你在不给我看到的前提下,将名片放在武流先生面前。”
  美香流于是按照萌绘所言,将名片背面往下,放在武流面前,接着,萌绘脸孔朝上,将手上的另一张名片放到武流前面,顺便把铅字笔也一并交给他。
  “武流先生,请你使用这张名片,将美香流小姐所写的两组数字相乘,计算出结果来。”
  “真糟糕,我不太擅长计算耶。”武流看向美香流苦笑说。
  看到美香流也欲言又止的盯着他看,武流没有办法,只好在桌上将两张名片并排,一边看着美香流的名片,一边在自己的名片上作计算,在一分钟之后算出结果。
  “我算好了。”武流对萌绘说。
  “没有算错吧?”萌绘依旧面朝上微笑地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那么,背面有解答,你对对看吧。”萌绘说。
  “背面?”
  “武流先生名片的背面。”
  武流将那张他一直用手压着的名片翻开,那里有八个数字用红色大字书写着,他再一次翻回表面,比对两边的结果。
  武流看完,吹起短促的口哨,咋舌称奇。
  “唉呀,太令我惊讶了。”
  “你交出去之前就心算好了?”美香流圆睁双眼。“你是看到我的,然后马上在桌底下写上去吧,从你那里看的到我写的字吗?”
  “这真是太厉害了。”武流笑出声来。“我吓的脸色发青啊。”
  美香流愣了一下,也终于微笑起来。她将脸凑近犀川说。
  “老师你呢?你也要表演魔术吗?”
  “没有人能真正表演魔术的。”犀川抽着烟。“你们刚才不也看到了?魔术也只有观看的那些人觉得是魔术而已。西之园同学擅长计算,而且双眼视力二点〇,事实也不过就如此而已。”
  “不会啊,这就是很棒的魔术了。”武流说。
  “犀川老师有什么特技呢?”美香流问。
  “这个嘛,我常喝牛奶可乐各一半所混合成的鸡尾酒,也许就是我的特技吧,说不定还有人认为这是魔术呢。”
  听到这番话,有里美香流轻撞了下犀川,不住大笑起来。

  8

  在餐后点心冰淇淋蛋糕被端上桌前,他们完全没有谈起案子的事,有里美香流很爽快地喝醉了,有里武流也变得长舌,犀川很少自己发言,只是偶尔会配合话题说些应酬话。店内不知何时开始坐满客人,当萌绘偶尔看向别桌时,都会和其他桌看向这里的视线相交,这个时候,她才会意识到自己是跟名人一起用餐。
  “好怀念啊!”美香流大声说:“能跟犀川老师聊这些,好开心喔……欵欵,那你也喜欢科学小飞侠吧?”
  从刚才开始,美香流就屡次用手碰触犀川的手臂和肩膀,这让萌绘十分在意。美香流和犀川是同年代的,两人针对小时候所看的电视节目谈得很热络,萌绘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小飞侠,心想那一定是无聊的搞笑节目。
  “那个,既然饭都吃完了,那我们可以开始来谈案子的事吧?”萌绘吃完点心后说。“就算在吃饭时谈也没关系啊。”美香流说:“欵,犀川老师也觉得没关系吧?”
  “嗯,反正也都是些无聊的事吧。”犀川说。
  萌绘咬着下唇瞪向犀川。
  “唉呀?她生气啦。”美香流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难不成你在忌妒我们吗?”
  萌绘压抑自己的冲动,想办法让心情冷静下来。
  “所谓的案子,是指什么事?”武流低声问萌绘。
  “星期天在大礼堂所发生的事。”
  “喔喔……”武流表情变的有些凝重。“好像还没找到吧。”
  “你知道那棺木有机关吗?”萌绘问。
  “欵,你们在说什么啊?”美香流探出身子插嘴道。
  “她是说匠幻老师的棺木。”武流顾虑到旁边的客人,故意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那是长流的箱子吧?”美香流用普通的声音说:“对了,它不是被警方扣押起来了吗?那可值好几百万呢,因为手工的总是比较花钱嘛。”
  “那个棺木除了有可以瞬间变色的机关外,垫高的底部可以藏人,也可以从棺木底部脱出。”
  “哦。”美否流好像是刻意地睁大眼睛。“这样啊……”
  “那老师的遗体就还在棺木中啰?”武流喃喃地说:“可是……”
  “我本来是觉得灵车很可疑啦。”美香流表情变得严肃,点了根烟。“呼……不过,这样说来,就是趁那场骚动过后才把遗体运出去啰?”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萌绘摇头。“两位有什么想法呢?在那场骚动后,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可是,在警察来到之前,西之园小姐你一直守在旁边吧?”美香流说:“这一切我都有从玄关看到喔。”
  “我想犯人应该是在警方赶来之后,才把遗体盗出去的。”萌绘说。
  “先别说这个,灵车有没有调查过呢?”美香流说。
  “灵车上没有机关,车顶和车底也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只是一辆普通的灵车而已。”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呢?”美香流露出狐疑的表情。“那个时候就很奇怪了,为何你明明是个学生,却好像在协助警方办案呢?”
  “因为是打工。”萌绘灵机一动开始扯谎。
  “打工?你所谓的打工,就是在警局?”
  “嗯嗯,他们一定是人手不足吧。”萌绘露出微笑。
  “你说过你有管家。”武流插话:“这么有钱的千金小姐会需要打工?”
  “那具棺木是谁做的?”犀川突然蹦出问题。
  “那个得问长流吧……”美香流回答。
  “难道你们不是向相同的地方下订单吗?”犀川边将刘海拨上去边说:“比方说,匠幻大师的大道具是谁做的呢?”
  “那个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以点子来定胜负的,通常自己想到的东西,不是自己做,就是交给地方上的小工厂来做,当然啦,也是有几个专门制作魔术道具的业者没错,不过因为担心点子被同行盗用,所以当成名之后,都是独自寻找可信赖的业者,并且视为机密。”
  “所以很可惜,我也不知道。”武流回答。“我们两人都待在东京,而匠幻老师和长流则都住在那古野,所以我想箱屋(指用木板制作家具的店)一定也在这附近,而且,他们两人还有跟间藤先生借仓库使用。”
  武流所使用的“箱屋”一辞,让萌绘觉得很新鲜。
  “那个仓库可以让我们看看吗?”萌绘马上追问。
  “应该是不行吧……”武流缓缓地摇头。“只要没搜索状就不行,毕竟这个是商业机密。”
  “匠幻先生的仓库以后要怎么办?”
  “这个嘛,都还没决定,一切只能看家属的意思了。”
  八点刚过的时候,有里武流站起来。
  “好了,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武流说完,便看向美香流。
  “我想跟犀川老师再找个地方喝一杯……”美香流挽住犀川的臂膀说。
  “票已经买好了啰。”武流指着手表。
  “没差啦,明天再回去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要跟西之园同学回去了。”犀川说。
  闻言,有里美香流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武流跟她们简单道别后,就拉着她走了出去,账单则是由他请客付了。
  “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哪个?”
  “就是她啊。”
  “哪里有趣啊?”萌绘嘟起嘴巴。
  “只要每次武流先生要跟你讲话的时候,她都会偷听喔,她才是在忌妒你呢,还故意装作喝醉的样子,他们来这里之前,大概吵过架吧。”
  “那会是有趣吗?”
  “当然啊,至少她反应很诚实。”
  “才怪,一点都不诚实。”
  “你也是啊。”
  犀川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津津有味地抽着香烟。
  萌绘有些疲倦,头开始痛起来,虽然很想喝点酒,但因为要开车回去,只好忍耐下来。
  “老师,我想喝酒。”萌绘很直接地说出来。“可不可以请你开车送我?”
  “你意思是叫我开你的车啰?”
  “不是,车子放着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你打算醉到一塌糊涂,没办法一个人回去?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回去以后再喝比较好。”
  “才、不、是、呢。”萌绘说完叹了口气。“好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西之园同学,你不是还有力学的问题要问吗?”
  萌绘再次瞪了犀川一眼。
  “老师如果是浦岛太郎的话,一定不会把玉手箱打开的。”【注:日本童话故事,叙述浦岛太郎到龙宫一游,在回家前龙宫公主送他一个玉箱,嘱咐他不能打开,但浦岛太郎忘了公主的吩咐,将箱子打开后,就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嗯,我不会开的,”犀川一本正经的表情回答她。

  9

  这时虽然已经是盂兰盆节的连续假期,不过犀川当然还是持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研究生几乎都回老家去了,只有他一个遗留在实验室里工作。他好不容易把杂事都处理完,终于能开始享受他的创意思考时间。
  午休时,他吃着面包,在香烟的烟雾缭绕中,稍微想起了那件案子的事。
  那虽然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有趣题目,不过一件事是否急需解决的程度,除以思考时所对应的脑力(也就是思考力的总量)后的数值,是犀川排列思考优先级的依据。由于解决有里匠幻的问题所需要的脑力太多,而且西之园萌绘也是参与的其中一人,所以对犀川来说,这个问题的顺序变得比较后面。一大堆人一起想虽然效率只会变差,不过总会有人出来将它解决的。
  自从三天前的星期三和那两个魔术师共进晚餐后,就没有再跟西之园萌绘碰面了。等连续假期一过,距离研究所考试就只剩十天了,所以她大概也在忙着念书吧。
  警方一定是放弃休假继续查案吧。那个杀人犯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虽然有很多可能性都被否决了,不过那里面或许就有一个是正确答案。否定条件一开始方向就错误的情形,也是常发生的。
  有里匠幻有进到箱子里沉入水里吗?是有人从远处发射刀子刺杀他的吗?还是麦克风脚架的底部有装着刀子吗?大礼堂的遗体失踪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机会把录影带及遗体掉包的呢?不,手法还只是小事而已。到底是为了谁而表演这个魔术的呢?他到底想得到些什么?
  就像人短暂的一生般,这段思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香烟变短的时候,有里匠幻的事件,就跟那股白烟一样,从犀川的脑海里消失无踪了。

  10

  在星期六的傍晚,西之园萌绘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因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念书,左手变得很痛。最近很少有机会拿笔写字的她,其实本来就是连上课也不会抄笔记的人,因为她不认为将自己看过的东西记下来给自己看有什么意义,只有在实习课或设计制图时,才会有机会使用到笔。
  从人体工学的角度来说,写字这个动作,也绝对不是自然的运动,像打键盘这种能够充分使用十指的动作,就适合人体多了。
  因为好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写字了,所以她的肩膀变得很僵硬,一看时钟,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了,从早上带都马散步回来吃完早餐后,就一直在念书,到现在已经超过十个钟头以上,就连午餐时间,虽然诹访野有来请她用餐,但被她拒绝了。
  经过这几天的用功后,萌绘觉得力学真的很有意思。
  她对这种非得在特殊条件下才能解开,但理由事实上却很单纯的问题,常常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如果不是在特殊的条件下,方程式就解不开了。那么,现实中一般的问题,到底又是怎么解决的呢?
  这一点,在她手中的初级教科书上找不到答案,再稍微调查后,她发现就算在高级教科书上,也只是将特殊范围稍微扩大一点而已。
  不管是哪一条,人类思考的法则,都得在极端特殊的理想条件下才能成立,这些法则并非用来解决现实的问题,而只是让人用来看透问题的本质而已,就跟告知哪边是北方的罗盘一样,是不可能直接将我们带到目的地的。
  但神奇的是,只靠着这样幼稚的知识,人类居然能盖大楼、造桥、潜水、甚至飞向宇宙。
  仔细想想,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险赌注,就像只靠罗盘就要横渡大海一般,即使理论上计算无误,但实际上也是要做了才会知道,这难道不是一项赌上性命的大冒险吗?
  这个不安定且不确定的部分,就是意外,本来以为学问可以一直进展下去时,反而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不过也就是这样,才让整个过程变的更有趣,这道理不管在哪一个领域都说的通,从犀川教授的言行,也可以联想到这一点。光靠这几天的用功,就让萌绘觉得自己似乎又更接近了犀川一点。
  她走下楼梯,找寻都马的踪影,此时诹访野正在客厅看着报纸。
  “啊,大小姐。”诙访野慌忙摘下眼睛站起身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都马呢?”
  “它在这边。”诹访野指着沙发底下。
  “我想出去兜风一下转换心情,大约一个小时后会回来,晚餐七点后再吃就好了。”
  “我知道了。”
  “都——马!”萌绘叫着狗的名字。“过来。”
  都马眼睛往上看,一直盯着萌绘瞧,然后打了个呵欠,缓缓地伸伸懒腰,才慢吞吞地出现了。
  “都马,走,我们出去吧。”
  在玄关穿好鞋子后,萌绘和都马一起搭乘电梯下楼,到达停车场后,她先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都马坐上去。
  红色的跑车发出低沉的引擎声,开到街道上,沿着主要大街往东前进,穿过和平公园。因为道路车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她到达泷野池绿地公园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公园的停车场静悄悄的,几乎没有车,太阳正逐渐西沉,微风令人舒畅。她让都马下车后,没用项圈和绳子就带着它走,因为都马胆子小,在第一次来的地方时是不会跑离她太远的。
  热狗店已经没有了,铺着草皮的广场上也人影稀疏,虽然有几对情侣和两三个遛狗的人,但是因为距离他们很远,所以只会往下看的都马,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狗的存在,有时候,它会不安地抬起头看萌绘,好确认走这边的路是不是比较好。
  之后,她走进森林的小径一会儿后,看到犀川那天睡午觉时躺的长椅,四周虽然很昏暗,但她坐在那里一会儿,眼睛就渐渐习惯了,然后觉得郁闷一扫而空,心情很舒畅。
  再往前走一点,池面上的用水泥建造的休息处,这好像叫做水上宫殿吧。萌绘决定走到那边就折回去。
  在这个时候,都马突然吠叫着跑出去。
  “都马!”萌绘站起来大叫。
  都马对着一条由中学生牵着的狗大叫。
  “抱歉。”萌绘跑过来抱住都马,它好像终于知道大事不妙似地坐下来,两耳垂下,变得很听话。
  那个少女所牵着的狗,也跟都马一样是三色雪特兰牧羊犬,不过体型要小多了,不过那只狗并没有叫。
  “这只狗很聪明呢。”萌绘让都马安分地坐下后,摸起那只狗。“是女孩子吗?”
  “是的。”少女回答。“都马是公的吗?”
  “嗯嗯,它平常都很乖的,看来它很喜欢这孩子呢,它叫什么名字?”
  “芳子。”
  “不,我是问狗的名字。”
  “我叫惠美,芳子是这孩子的名字没错。”少女莞尔一笑。
  “唉呀,真不好意思。”
  “它本来叫黛安娜,芳子是它对外隐藏身分的假名。”
  “我家的都马事实上是李船长的助手,两个人事实上是王子和公主,只是被施了魔法而已。”
  “你是刑警,对吧?”
  蹲着抚摸芳子的萌绘听到这个问题,抬头看向少女。“我吗?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有在新闻里看过你,就是有里匠幻的新闻……”
  “哇,你还记得啊。”萌绘站起来。“我这张脸这么容易让人记得吗?”
  “而且发型也相同,嗯嗯,跟我所想的一样。”少女看向都马。“都马是警犬吗?好胖喔。”
  “怎么可能?没有这么逊的警犬吧。”
  都马用似乎很失望的眼神斜睨着萌绘。少女屈膝,将手伸向都马,就算自命高贵的它,也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前脚放上少女的掌中。
  “我常在这个公园看到有里匠幻喔。”少女边抚摸着都马边说:“所以我很在意这个案子的事,把新闻和报纸全都翻遍了。”
  “在这里?什么时候?”
  “嗯嗯,一直都有……每个星期会有一两次在早上散步的时候看到他……”
  这个名叫惠美的少女,个子娇小纤细,一头短发,看起来聪明伶俐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样子看来应该是中学生,但讲话方式却很成熟。
  “你有跟警察说过吗?”
  “没有,”少女站了起来,
  “一起走到池子那边吧。”萌绘提议。
  少女点头,将芳子的绳子拿下,都马和芳子鼻头相碰,一边往旁边互看一边走着。
  “但是,有里匠幻的家并不在这里啊。”萌绘边走边说。
  “可能是开车来的吧。他似乎总在那边的长椅休息。”
  “你为何知道那个就是有里匠幻?他上电视时不是总是画着浓妆吗?”
  “嗯嗯,但是周刊杂志上,也有登他没化妆的昭i片,所以,我也是在案子发生后才察觉到的。”
  “会不会是你弄错人了?也许有长得很像的人啊?”
  “可是,从那大以后,他就没有再出现了。”
  “原来如此……”萌绘说完,抬头望向此时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
  萌绘认为,这个女孩一定很会画画,不然她不会把只出现在电视上几回的脸记得这么清楚,一看就可以确定是她本人,而且人类所持有的所有能力,在这个年纪是最发达敏锐的,这么看来,少女认为像是有里匠幻的人,也许真的就是他本人。
  “那天早上,我也有见过他。”
  “案发当天?”
  “没错,就是星期天。”惠美回答。“他坐在那里的长椅上,双手像这样张开,活动着手指头,既然他是魔术师,不知道是不是在作暖身呢。”
  “惠美,你家就在附近吗?”
  “嗯。”
  “那么,案发当天,你有来看有里匠幻的表演吗?”
  “没有,因为我星期天下午要去补习。”
  然后,两人来到池子边。
  都马和芳子两只狗并肩绕行,好像两匹拉着隐形小马车的马一样,它们同时执行相同的计划,就是将这附近所有物品气味都闻过一遍。
  附近空无一人。
  走过突出在池面的水泥桥,来到被称为水上宫殿的休息处后,萌绘靠在扶手上,双手在胸前交叉。
  “他每天都开车来这里散步吗?”
  “不。”少女摇头。“我想应该不是吧。”
  “咦?”萌绘盯着惠美看。“你这话什么意思?”
  惠美在长椅上坐下,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
  “我有一两次看到有里匠幻先生在长椅上休息后,就往跟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了,就在对面。”惠美指的方向是南方。“是我家的方向。”
  “对面有什么啊?应该只有山吧。”
  “嗯嗯,那里是死路,不过还有二十几户住宅。”
  “嗯,那么,应该是那里有某处是他的目的地吧。
  “嗯,我想大概是吧。因为往那里走的途中,也有叉路。”
  “可以带我去吗?”
  “嗯,当然可以。”少女很高兴似地提高声音,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你果然是刑警没错吧?”

  11

  太阳西沉,森林中的小径已经暗到连脚下部看不清楚。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车子能够通行的沙子路,然后沿着缓缓爬升的坡道往上走,都马好像在带领着芳子似地,跟在她们背后慢慢踱着步。
  萌绘看着右手的手表,开始有些担心回去时,这里会不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回去停车场那边开车会比较好,但是这种情况下,就算让惠美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狗也坐不进来,因为萌绘的车没有后座。
  接着,她们来到一块稍微开阔点的台地上。
  有几间房子的灯是亮着的。道路呈T字型,尽头往左右两边分歧。
  “只有从刚才的这条路进来,才能走到这里来吗?”
  “嗯嗯,要开车进来是这样没错,而且只能到这里为止,再往下走,不管是走哪条都是死路。”惠美回答。“虽然小路是很多,但是那上面连摩托车都不能骑。光现在这条路,就已经窄到连大卡车都很勉强了。”
  “有大型的卡车来过吗?”
  “嗯嗯,因为有工厂啊。”惠美用手往前指。
  在稻田的对面,看的到一间石绵瓦屋顶,样子像仓库的房子。
  “谢谢,到这里就好了。”萌绘对惠美微笑。“惠美小姐,请问你姓什么?”
  “加部谷。刑警小姐你呢?”
  “我姓西之园。你家的电话号码是?”
  惠美很快地念出电话号码。“记得住吗?”
  “嗯嗯。”萌绘点头。
  “我有用计算机通信喔。”加部谷惠美说完,便告诉萌绘她的电子邮件地址。
  当道别的时候,都马束起耳朵,对芳子叫了一声,虽然没教过它,但看来它似乎也懂得如何打招呼,之后,惠美就从T字路的左边离开了。
  萌绘站在原处,思索了好一会儿。
  时间已经是七点,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色还没完全变暗,诹访野想必会担心她吧。她想找个地方打电话,但附近找不到电话亭,恐怕得回到公园才能打,她这才发现,原来也有需要带手机的时候啊,但就算有带好了,在这种场合大概也只会被她留在车子上吧。
  她叫了都马一声,然后往工厂走去,那是跟加部谷惠美回家方向相反的T字路右边。
  她走下缓坡,一下子就到了没有整理过的沙子路上。
  旁边的电线杆上停着乌鸦。
  萌绘流了点汗,都马也伸出舌头,看起来很热的样子,明明是夏天,它还要披着皮毛,想来还真是可怜。
  在稻田旁种着一排矮树,成了那间工厂厂区的围墙,沿着道路旁摆放着三台看起来似乎很难发动的老车子,其中有两台是卡车。那栋像仓库一样大的建筑物,就在从道路往里面再走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前面摆满了成堆的废弃物,几乎都是生锈的铁块,此外,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电路板,就好像巨大垃圾的堆放场一样。
  那个废弃物堆放处的右手边,有个像事务所的两层式组合屋,里面没点灯也没人影,走近敲门也没反应,不过,当她试着碰触把手时,发现居然没有上锁。
  (还真是不小心呢。)
  萌绘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推开门,稍微往里面窥伺一下。
  “你们好。”她小声地叫看看。
  房间里很暗,视线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没有人在的样子。
  她关上门往后退,抬头往二楼看上去,门窗不但全都紧闭,空调也没有打开,实在不像是里面有人的样子。门上有个油漆脱落斑驳的招牌,上面写着“菊地制作所”,但没有电话号码。
  感觉到脚边碰到某个柔软的东西,让萌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都马也抬头望着她。
  “不要吓我好不好。”萌绘低声说:“我知道,我们马上就回去,再等一下啦。”
  旁边有个横跨垃圾山上的移动式简易起重机,不过不是电动的,而是要卷起绞链往上拉起的手动式机种,上面长满了锈,看起来没办法运作,地上掉落着焊接时所用的防护用面具,当她走近仓库的铁卷门时,看到有个压缩空气的橘色大贮气筒,旁边还有一片地方都被蓝色的塑胶防水布所覆盖。
  萌绘用一只手掀起防水布,往里面窥探,里面是个涂着鲜艳色彩的箱子。
  她做了个深呼吸。
  箱子上面画着像是用来变魔术用的几何图案。
  绝对不会错的……
  她十分确定,这里就是帮有里匠幻制作魔术用大道具的工厂。
  道路旁电线杆上的电灯突然亮起,四周稍微明亮了些。
  乌鸦也飞走了。
  铁卷门的旁边,有个小出入口,门上有雾玻璃的窗子,仓库里当然也没有点灯,萌绘敲了敲门,试图转动把手,发现这里也没有上锁。
  然后,她将门推开,门轴互相倾轧,发出频率令人不快的声音。
  仓库中一片漆黑,而且没有一点声响。
  “你们好。”萌绘用语调活泼但音量细小的声音说。
  仓库虽然外表是两层楼的高度,但就目前看来,室内是挑高的,屋顶很高,也就是说它其实是栋平房。墙壁的高处虽然有窗户,但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透进来,等眼睛稍微习惯这种亮度后,她便发现室内完全没有隔间,可以一览无遗。
  “都没有人在啊。”萌绘一边低声喃喃自语着,一边踏进工厂。
  空气中传来刺鼻的稀释剂臭味,应该是颜料的味道吧,
  四周杂乱无章,尘埃遍布。
  右手边深处的墙壁上,排满各种工具,空气压缩机粗大的空气管在地上蜿蜒,焊接机也在入口附近,黑色的管线随意延伸交错。房间内有一半地方排满高大的铁柜,前面则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看起来好像是工作正进行到一半的样子,还有表面应该是合板,用L型断面的钢材组合成的框架,和已经涂装完成、被贴上胶带的箱子,也有上色上到一半的箱子,地上还散落着磨床和电钻等工具。这一副景象,看起来很像直到刚才还有人在工作,结果做到一半就随手搁着不管的样子。
  这时,外面传来声响。都马到底在做什么呢?
  萌绘心想,还是先回去好了,之后还得跟警方连络才行。
  她回到人口,把门打开。
  下一刻,她的眼前突然被刺眼的灯光给照亮。
  萌绘抽回身子,眼睛一瞬间立刻闭上,结果脚被地上的管子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刺眼的光芒从门那里进来,萌绘一时间动弹不得。
  “西之园小姐?”
  “惠美小姐?”萌绘往光源方向眯起眼睛说。
  她看到往仓库探头进来的惠美的脸。
  萌绘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从家里拿手筒来了。”惠美走了进来。“已经变暗了吧?我想说不知道你会不会还在这里,所以就来了。”
  “谢谢,你真是太细心了。”萌绘拍一拍牛仔裤的灰尘,然后接过惠美递出的手电筒,那是亮度非常强的手电筒。
  “这里最近到晚上,都一直这么黑,完全没有点灯。”惠美小声地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萌绘一边用手电筒来回照亮每个角落,一边问道:“在那之前,这里都有人在吗?”
  “嗯嗯,到上个月之前,每天晚上都一定会点灯,卡车也都有开动……”
  萌绘拿着手电筒,往更深处前进,惠美则跟在萌绘的身后。
  “不觉得很臭吗?”惠美说。
  “稀释剂的臭味?”
  “嗯,头都快痛起来了。”惠美碰触萌绘一边的手臂说:“感觉好阴森喔。这里全部都是魔术用的大道具吗?应该是有里匠幻先生所使用的东西吧。原来全都在这边做的呢。”
  “大概吧。”萌绘强装镇静地回答,其实心跳早已比平常加快许多了,    深处的铁柜,以跟墙壁平行的方式排成几排,还有摆放得比较整齐的材料和涂料罐子,从左侧可以看得出顺序来。
  在中间排那里,萌绘的脚步暂时停止了。
  惠美倒抽一口气。
  柜子上面摆着一个大型的人偶。
  人偶惨白的脸,就像能剧的面具般恐怖。
  它的材质似乎是塑料,身上穿着灰色的燕尾服,身上沾满尘埃,看起来很旧。
  “吓我一跳。”惠美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个也是表演魔术时用的吗?”
  这里到处都是不知道功用为何的物品,其中有把剑绑成一束作成的东西、还有样子像中古世纪头盔的物品、只有头的人偶,穿着鞋子的足部模型、大型的环、又粗又短的圆筒管、形状各式各样的鸟笼,除此以外的东西,几乎都装进大小不一的箱子里,上面还写着号码。
  她们从里面走到最后一列去看,萌绘边走着,边甩手电筒交互照亮两侧的柜子。
  然后,惠美的手电筒照到一个上面,看到一个有不知是老鼠还是鹦鹉的动物在转动的小型旋转八音盒,于是她拿起来转动看看。
  “西之园小姐,你在找什么啊?”惠美在萌绘背后稍远的地方问。
  “也没有说特别要找什么。”萌绘边走边回答。“只要看似跟案子有关的东西都可以,我在想说,这里有没有类似那次表演所使用的道具……”
  比如说能发射刀子的装置,或内藏刀子的麦克风架之类的物品。
  “那是什么样的机关呢?”惠美问:“箱子沉到水里面时,不是要闭气吗?箱子中应该有装氧气筒是吧?”
  “不,那个是……”
  柜子的中段部分,又出现一个人偶,不过这次不是穿燕尾服。
  她试着碰触看看,摸完,萌绘停止呼吸,本能地将自己的手赶快抽回来。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人偶的脸上。
  “怎么了?”惠美靠了上来。
  这是一张恐怖的脸。
  而且,这不是人偶。
  意识到这点,惠美发出短促的尖叫声,她撞上萌绘的背,抓着她不放。
  仓库外传来都马的吠叫声。
  “不要紧的……”萌绘低声说。
  为何不要紧?是谁不要紧?怎么个不要紧法?
  一股恶臭传来,萌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意识有些朦胧,像是快昏倒了。
  她想要找个东西抓住,但却伸不出手,因为惠美从后面紧抱住她。
  她失去平衡,使得惠美也连带跟着慢慢后退,拿着手电筒的手,异常地用力,汗水也渗了出来。
  “冷静点!”
  萌绘环抱着身后的少女,惠美立刻将萌绘伸出的手紧紧握住,最后,她们逃也似地飞奔出仓库来,都马摇着尾巴跑过来。
  “死了吗?”惠美喘着大气说。“欵,那个人……真的……死了啊……”
  “你可以一个人回家吗?”
  “要我打电话给警察吗?”
  “拜托你了。”
  惠美听到萌绘的话,便点头答应,然后穿过路灯的光芒快步离开。

  12

  西之园萌绘走到路上,在路灯下抱着都马等待惠美回来,她不禁庆幸自己是跟都马在一起。
  等警车抵达时,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了,有两个警察走进仓库,萌绘只有对他们进行简单的说明后,就在外面等待。那个时候,有几个看热闹的人聚集过来。他们似乎都是加部谷家认识的人。
  接着,又过了十分钟,另一辆警车也来到现场,在那之后,许多警车陆陆续续来到。可是等到有萌绘认识的刑警出现时,时刻已接近八点,四周也已经完全暗下来。
  萌绘拜托加部谷惠美把都马带到她家去,因为都马很怕警车的警笛声,一直在发抖着。
  “它果然不是警犬呢。给它水跟狗食吃可以吗?”
  “嗯嗯,拜托你了。”
  近藤刑警从车上下来时,朝萌绘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V字手势。鹈饲刑警走到他背后,轻敲了近藤的头,然后两人默默地走进仓库。
  萌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刑警们却老是还不出来,仓库中照明灯大放光明,从开着没关的出入口,可以看到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到处走动。
  萌绘心一横,决定也走进仓库里。
  鹈饲和近藤就在出入口附近跟鉴识课的男人谈话,印象中,萌绘似乎有见过那男人,他带着镜片很厚重的眼镜,发型跟贝多芬很像。那男人一看到萌绘,就转身往里面走回去了。
  “还真亏你能找到。”近藤用高亢的音调对萌绘说:“西之园小姐,你为何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喔,那个之后我再详细解释好了。”萌绘叹了口气,耸耸肩膀。“请问,鹈饲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吗?”
  “嘿,西之园小姐,真难得听到你说这种话。”鹈饲将手册塞进口袋里说:“当然没关系啦。你是开车来的吧?”
  “嗯嗯……车子在对面公园的停车场里。”萌绘回答。
  “明天我再去找你问些问题。”鹈饲微笑说:“你今天辛苦了。”
  “那个……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咦?你不是开车的吗?”
  “嗯嗯……可是……问题是,走回车子那里的路上很暗……”
  “喔喔。”鹈饲点头。“那是当然的,我就送你回去吧。”
  “前辈,我来送就好了。”近藤马上说。
  “你先在这边处理一下。”鹈饲转身瞪他一眼。“我马上就回来。”
  等走出仓库时,萌绘到处搜寻着加部谷惠美的身影,不过,惠美和她父母人都已经不见了。鹈饲的车,是大型的四轮传动车。
  “请你先带我到前面的加部谷家去。”萌绘坐进副驾驶座后说:“我把都马寄放在那里。”
  鹈饲的车子,直直地穿过T字路,沿路上有几户人家,他们一边看着门牌,一边缓缓前进,终于发现加部谷家。
  萌绘下车后后,按了门上的电铃静候反应,然后从房子里,传来她熟悉的狗叫声。
  加部谷惠美出现在玄关那里,她母亲也跟着出来。
  “真是非常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萌绘低头行礼。
  “唉呀,你也辛苦了。”惠美母亲说话时态度从容,眉眼之间跟惠美很像。
  惠美将都马抱了出来,都马看到萌绘的脸时垂下耳朵,很显然地是不想要回去的意思,看来它很满意在加部谷家所受到的待遇。
  萌绘又再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她让都马坐上鹈饲的车后座,自己也顺便坐进去。
  “这家伙也一起来了啊。”鹈饲看向都马,伸出手来。“加部谷家的人,是西之园小姐的朋友吗?”
  “不,今天才偶然认识的,刚才那个叫惠美的女孩,好几次在公园里亲眼看到有里匠幻喔。”
  “哦,那我下次也要去问个清楚。”
  鹈饲的车在T字路右转,穿过森林,开下阴暗的坡道。
  “死者是谁?”萌绘问。现在才在问这种问题,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无情。
  “这个嘛,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可能就是那间工厂的老板吧,听说已经死了十天到半个月之久了。”
  “死因是?”
  “那是被勒毙的,应该不会错。”
  “是他杀吗?”
  “没错,”鹈饲笑咪咪地,彷佛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萌绘企图将头脑里苏醒的记忆完全赶出去,再次叹起气来,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心情变的好奇怪,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西之园小姐也有害怕的东西呀。”鹈饲微微转身过去,笑着对她说。
  “你这句话太没礼貌了吧?”萌绘很在意这句话,逞强似地说。
  “啊啊,抱歉,我的确失礼了。这条路女孩子单独走的确不好……”
  路上很可怕?
  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明明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暗处可怕的,可是这次感觉实在不像平常的自己,是因为看到眼前出现尸体的缘故吗?
  总之,只有今晚,她不想一个人走过这条阴暗的道路,从先前来到这里时就是这样了,并非看到尸体后才有这种感觉。
  本来以为年纪越大,害怕的东西就会减少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变化。
  这不是变弱,只是感觉到以前所感觉不到的东西罢了。
  她决定想往好处想,替自己辩护。
  “这跟有里匠幻的案子有关系吧?”萌绘像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着。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有新方向可查还是很高兴。”鹈饲很开朗地说:“比起一直在那里想破头,有些事可以让我们做,还是比较轻松。”
  在停车场萌绘的车前,鹈饲停下了车。
  “明天上午我会去府上拜访。”鹈饲在驾驶座上说:“回去时小心一点喔。”
  “谢谢。”萌绘低头致意。
  萌绘让都马坐进自己车子的副驾驶座上,然后发动车子。
  在开回家的路上,萌绘头脑始终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处于什么状态,也许是受到惊吓了吧。可是,之前调查那几件案子时,明明也看过好几具尸体的,这却是她第一次感到动摇。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真的不知道。
  总之,就像是身体某处突然被开了一个洞般,力气都泄光了,只想要大哭一场。
  等平安地回到了公寓后,她叫醒副驾驶座上睡着的都马,搭乘电梯直上二十一楼,然后拿着卡片锁打开玄关的门。
  “大小姐!”诹访野飞奔出来。“您跑到哪去了?要吃饭吗?”
  “对不起,诹访野。”萌绘勉强挤出笑脸。
  她脱着鞋子时,都马已经跑不见踪影了。
  “您在外面没有吃饭吧?”
  “嗯。”
  “不行,请您一定要吃些东西。”
  萌绘默默地跑上螺旋楼梯。
  “大小姐!”诹访野在下面大叫。
  “我有点累,冲个澡就直接睡了。”
  她在楼上淋浴过后,回到房间把房门锁上,都马并不在她身边。
  她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倒在床上,现在她的脑子无法思考,只能发着呆。
  接着,她伸向电话,按起号码键,听到听筒里传来电话铃声。
  她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十点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喂,我是犀川。”
  “老师,晚安。”
  “嗨,我正要回去呢。”
  “你在工作吗?”
  “这还用说,我就是为了工作才待在学校里啊,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呢,有什么事吗?”
  “没事。”
  短暂的沉默。
  “这样啊……”犀川只有这句话。
  萌绘也沉默着。水滴从湿濡的发丝上,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怎么了?”
  “没事的话,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
  “不,没这回事。”
  再次的沉默。
  “我从来没有说不行。”
  萌绘继续沉默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西之园同学?”
  “嗯。”
  “你身体似乎不太舒服呢,你也说句话啊。是用功过度吗?”
  “你来好吗?”
  “去你家?”
  “嗯。”
  “我知道了。”犀川没有问理由。
  萌绘将听筒放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没有理由,就是理由吗?老师如果来的话,我要跟他说什么,又要怎么跟他说?
  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让她觉得很不甘心,也让她感觉好寂寞。
  这就是所谓寂寞的感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以前还真的没感到寂寞过。就连父母双亡的夜里,她也不感到寂寞。
  那时,她只觉得自己很悲惨,不住掉泪。但是,现在不同了。自己根本就不悲惨。这不是寂寞,真要说,还比较接近恐怖。
  到底是什么?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

  13

  萌绘跑下螺旋阶梯,在玄关给犀川一个拥抱,出来迎接的诹访野见状不禁瞪大双眼,都马则扑向两人不停吠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犀川问诹访野。
  十秒钟后,萌绘才从犀川身上离开。
  “大小姐。”诹访野静静地说:“请您自重一点。”
  “我想吃些东西。”萌绘回头说。她感觉突然有精神了。“老师你呢?”
  “晚餐我吃过了。”
  “那要喝杯咖啡吗?”
  三人直直地穿过走廊,走到位于同一层楼的餐噫去,正式的用餐处其实在更里面,不过几乎没有使用,都马也慢吞吞地跟过来。这时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我可以问你理由吗?”犀川说。
  萌绘把今天发生的事很快交代一遍。从早上一直用功的事,傍晚在泷野池公园遇到加部谷惠美的事,以及在阴暗的仓库中发现尸体的事。
  诹访野在说个不停的萌绘面前,一道接着一地道放上菜肴,有炖牛肉、色拉、优格及牛角面包,在犀川面前则放上一杯咖啡。萌绘完全无视于埋头工作中的诹访野,对着犀川滔滔不绝,手也没有去碰那些料理。
  犀川喝了一口热咖啡,然后看向诹访野,说了句“真好喝”。
  等萌绘终于说完后,她才开始用汤匙舀起炖牛肉来。
  “对不起,真不知道我刚才都在做什么。”萌绘看着装炖牛肉的盘子说。事到如今,她实在对自己之前的心理状态不敢置信。“总觉得像是寂寞,又像是恐怖……让我实在无法承受,老师,谢谢你特地来这里一趟。”
  “跟我道歉之前,你应该先跟诹访野先生……”犀川点上烟后说:“说些什么吧。”
  萌绘看向诹访野,“大小姐,我的事您别在意,只要看到大小姐您恢复精神,我就放心了。”
  “对不起。”萌绘对诹访野说:“我当时没办法打电话,让你担心了,真对不起,明天开始我会带手机出去的。”
  诹访野优雅地敬礼,说了句“请慢用”后,就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我会变成那样呢?”萌绘看向天花板,叹了口气。
  “这个……就是所谓的心理咨商吧?”
  “嗯,我只是看到老师的脸,就治好了说。”
  “原来这还是张意外有用的脸啊?”
  “老师要不要也吃一些?”
  “那给我个牛角面包吧。”
  萌绘将装着面包的盘子移到犀川的面前。
  “大概是因为你念力学的缘故吧,一旦知道何谓真正的寂静时,连针掉落的声音都会让你吓一跳。”
  萌绘停下拿着汤匙的手,缓缓地抬头看向犀川。
  “这是新生的你在保护过去的你,新生的你感受力一定比较强吧。”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都很迟钝啰?”
  “嗯。”
  “好过份……请你也否认一下嘛。”萌绘露出微笑。
  “不管是谁,都会为了遮掩住自己的短处和弱点,而张开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壁,我们就在这反复的过程中,成长为大人……我常常都在想,你最好还是了解恐惧为何物,这对你会比较好。你心里大概也是这么认为吧,毕竟是你自己的思考模式,创造出你这个人来的。”
  “老师,你不觉得你越来越迟钝了吗?”对于犀川的直言不讳,萌绘有些恼怒,反过来挖苦他。
  “是啊,大概吧。这算是自我防卫吧。”
  “我……常想自己是否得了相思病呢。”
  “不是吧。”
  “不要这么快就断定啦。”萌绘鼓起双颊。
  犀川将烟蒂扔进烟灰缸里,吃起了牛角面包。
  “长久以来,你一直很怕‘害怕’这件事。”犀川继续说:“毕竟你经历过那种事情,这也不能怪你,是你阻止自己去害怕死亡的。”
  犀川所说的,就是发生在萌绘高中时代的那场飞安意外,她亲眼目睹父母双亡的那个夏夜。
  “为什么念力学会让我回复这种感情呢?”
  “这跟力学没有关系啦。”犀川微微一笑。“话不是这么说。每当人有某种体悟,或是看到崭新的世界时,也会发现跟过去不同的地方,和发现到自己本身的内在,另外,有某件事让人觉得很有趣,很感动时,也会察觉到其他原本毫无关系的事物,也许这是要在冥冥之中取得某种平衡吧,比如说知道一件理性的事,就会同时理解一件感性的事,人类似乎都是这样的动物吧。”
  “我听不懂。”萌绘歪着头。“这说法我无法理解。”
  “这应该说像是精神复原力之类的吧,这种事我也不很清楚,因为这并非我的专长。不过……西之园同学,当你理解物理困难的法则时,就会想去森林散步,当你这么做时,森林就会变的跟普通树林不一样,那就是做学问的真正目的,只有人类才能做到,因为是人工智能啊。”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因为发现尸体而惊讶了。”
  “你说过有人偶,对吧?”
  “嗯……脸孔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
  “那是有里匠幻的脸吗?”
  “这个嘛,说不定真是这样,因为只有嘴唇用涂成红色的……但是,那上面沾满灰尘,不像是最近有使用过的样子。”
  “原来如此。”犀川点头。
  “什么事原来如此啊?”
  “不,没什么,我只是回话而已。案子的事就先搁在一边了。”
  “嗯嗯。”萌绘老实地点头。
  两人于是默默地喝着咖啡。
  “老师,要玩扑克牌吗?”
  “你要表演魔术吧?你还小的时候,常表演扑克牌的魔术给我看呢。”
  “我还记得,明明每个大人都很惊讶,却只有老师一点反应也没有。”
  “因为我很诚实,尤其是对小孩子更是如此。”
  萌绘微笑着,心里也认同他的说法。
  “我小时候啊……”犀川拿着咖啡杯说:“每天都是我负责去拿报纸。我家前面有车库,报纸就夹在铁卷门上,虽然从庭院旁边的门可以进去车库,不过一旦把门关上,里面就完全是一片漆黑,只有从放报纸的小箱子上的细缝中,能稍微透进一点外面的光。虽然绕到外面拿也是可以,可是我有天决定要尝试从那个阴暗的车库抄小路去拿。”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那个一片漆黑的车库中……看到了魔法。”
  犀川说完,喝了口咖啡,然后将杯子放回桌上,点了根香烟,他的动作像北极熊一般慢条斯理。他会这么做时,代表对自己的故事很有自信。
  “魔法?”萌绘挪前身子,全神贯注在犀川的话上。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魔术。那时应该是小学低年级吧。”
  “发生了什么事?”
  “在车库的墙壁上,倒映着外面的风景,而且影像还上下颠倒。”
  萌绘想了一会儿,马上就察觉过来。
  “那是针孔摄影机的原理嘛。”
  “是啊,是从报纸箱缝隙射进来的光线,在对面的车库墙壁上形成相反的影像,车库本身就成了一台大照相机,而我就是身处那台照相机中,虽然很有趣,不过一方面也觉得很可怕,这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吧……毕竟当时还无法理解这个现象。”
  “所以你就以为这是魔法啰?”
  “不,我认为这应该是某个我所不知道的法则。”犀川微笑说:“直到现在,只要我碰上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我都当作那是我不知道的法则所造成的,也许有时候,这世上会出现没人知道的法则呢。”
  “这番话真棒。”
  “这番话的确棒。”犀川重复她的话。“真是棒呆了,”
  泪光在萌绘的眼窝里打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越是成为大人,这么棒的事就会越少,所以如果不努力到处找,就根本找不到。之前你说科学只是某种符号的话,的确是没错,当记忆符号排列成算式时,我们以前所深爱的不可思议,就被排除在外了,为什么呢?因为不这样的话,就找不到新的不可思议了。我们就是这样寻寻觅觅,偶尔遇上少数很棒的不可思议,然后再一个个把它们消掉,因为我们都深信自己将会过上更棒的不可思议……可是,记号就像捞金鱼的纸网一样,总有一天会破,而我们内心深处,大概都会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就算是孩子,打一开始也就知道网子总会破掉吧。”
  “捞金鱼是什么?”
  “咦?你不知道吗?”
  “嗯。”萌绘点头。“我有听过这个名词,从以前就一直很好奇……那是电视游戏吗?为什么要去救金鱼呢?【注:日语的捞跟救同音】”
  “西之园同学。”犀川微笑说。“所谓的‘sukui’(捞),不是救,而是捞。你真是常识的air pocket (空中气涡,指飞机容易突然失去上升力而坠落的区域)啊。”
  “不是因为我们年龄有差吗?”
  “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下过某种诅咒啊?”


  第九章    奇巧的假设

  1

  第二天早上,犀川创平在西之园家的客房醒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西之园家的公寓过夜。
  昨晚跟萌绘两个人聊了很久,一回神已经半夜三点,只有叫出租车才能回去,因为没有开自己的车,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那古野是车的城市,没有什么比没车更不方便,犀川于是心想,他一定要赶快买车才行。
  昨晚冲了个澡后,他就这样睡着了,虽然这只是二十一楼的其中一间客房,但面积却比犀川家所有的房间加起来还要大。
  不知为何,今天他将近十点起床时感觉心情很舒畅,当他正想要穿衣服时,却惊讶地发现有件新衬衫放在门口附近,这大概是诹访野拿来的吧。难道西之园家平常都有准备男用的衬衫吗?这点让犀川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过,这世上也有些不可思议不去追究会更好,这是他过了三十岁后才发觉到的法则之一。
  他走到位于同一层楼的餐厅,诹访野正在隔壁的厨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早安。”犀川跟他打招呼。
  “早安,犀川老师,您有睡好吗?”诹访野向他走过来。“昨晚真是非常感谢您。看到大小姐这么没精神,我真的十分难过……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所以,真是幸好有犀川老师在,这样说也许很失礼,可能只有老师是小姐可以依赖的人啊……大小姐的事,以后还请您继续多多关照。”
  “好的。”犀川随口回答,“谢谢您放的新衬衫。”
  诹访野的话,文句很长,从文法上也很难去分析,如果放进翻译软件的话,一定会出现错误。
  “鹈饲先生也很快就要来了。”诹访野说:“您喝咖啡就好了吗?”
  “嗯,拜托您了。”
  虽然犀川没订报纸,也没有看报的习惯,但因为正好无聊的很,就顺手把放在桌上的报纸拿来看。
  第一版下面那栏,是报导关于昨晚被发现的尸体,标题是“有里匠幻舞台道具制作工厂里惊见尸体”。“有里匠幻”那四个字虽然字体稍小,但因为将字体反白,所以十分显眼的,至于详细的报导和图片,则放在第三版。
  在位于那古野市,那东区泷野池绿地公园南方植田山松之林的菊地制作所仓库中,发现一具被勒毙的尸体,死者为菊地泰彦(四十七岁),死亡时间已有一到三个星期之久,菊地泰彦被认为应该就是被有里匠幻委托制作魔术用大道具的人,此外,菊地制作所跟两星期前,也就是八月第一个星期日时,有里匠幻命案现场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五百公尺,徒步走也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报导最后还提到,这件案子被视为跟有里匠幻的一连串事件有密切关联。
  除了专有名词和具体数值是正确之外,在这些新闻报导中,并没有找到萌绘的转述上需要追加的部分,所谓的报纸,大体上也不过都是这种格调的东西,因此如果不是在意专有名词和具体数据的话,并没有必要去看。
  “早安。”萌绘走进房里。
  犀川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因为她身上穿的是紫色的浴衣。
  “怎么一大早就打扮的这么奇怪。”犀川立刻说。
  “嗯,只是想穿出来看看罢了。老师你不是说傍晚时要带我去跳盆舞的吗?”
  “我有说过吗?”经这样一说,他才想起来,早上时犀川的头脑,就像脱离轴心的地球仪一样,都不会转动的。
  “就是讲捞金鱼的时候啊。”萌绘露出微笑。
  “喔喔……”犀川点头。“我都忘了。”
  两个人喝着咖啡。萌绘开始看起报纸。
  “你们要在这里跳盆舞吗?”诹访野一边将早餐摆上桌一边问。
  “是在我老家。因为那里是新兴住宅区,所以跳的也是新式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也不清楚,盆舞究竟有没有分旧式或新式。
  “大小姐,您书已经念完了吗?”诹访野问萌绘。
  “就算今天要考试,我也有把握。”
  这时传来一声电铃声。萌绘看向诹访野。
  “鹈饲先生来了。”
  “嗯。”诹访野优雅地鞠躬。“请您稍等一下。”
  诹访野动作迅速利落地走出房间,过一会儿后,他领着鹈饲刑警和近藤刑警回到这里。
  “早安啊。咦?”高大的鹈饲走进房间时,看到犀川。“犀川老师,你一大早就来了啊?”
  “嗯嗯,算吧。”犀川说。
  近藤也一起笑嘻嘻地走进房间。
  “犀川老师昨晚就住在这里。”萌绘边喝咖啡边回答。
  “哇!西之园小姐打扮的真漂亮啊。”近藤高声嚷着。“是浴衣吗?”
  “是浴衣没错。”犀川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我知道。”近藤瞥了犀川一眼。“我又不是在问老师你。”
  “我去换个衣服,请你们先喝咖啡。”萌绘神色自若地从椅子上起身。“穿这个感觉很不自在。”
  于是她离开房间,诹访野则回到厨房去。
  “犀川老师,你早啊。”鹈饲在犀川身旁坐下,意有所指地直傻笑。
  “早安。”犀川只有稍微扬起嘴角。“怎么了?鹈饲先生有遇到什么好事?难不成是捡到茄子吗?”
  “茄子?”
  “你怎么能在西之园小姐家过夜呢?”近藤问。“难道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那种关系吗?”
  “五环系?你是指five organic system吗?【注:日文关系发音是“GOKANKEI”,音同“五环系”,GO=五=Five。KAN音同organic中间的gan,KEI=系统=system。“五环系”是化学名词。】”犀川微笑以对。
  “抱歉。”鹈饲马上说:“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好好讲话……”
  “不,容易了解很好啊,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像近藤先生的话,那一定更容易生存。”
  “谢谢。”近藤拉高嗓门回答。
  “笨蛋,”鹈饲喃喃说着。“又不是在夸奖你。”
  诹访野端咖啡来给两位刑警的,等他们喝完,往窗外眺望着街景时,萌绘就穿着牛仔裤和T恤出现了。
  “那里采集到很多枚有里匠幻的指纹。”等萌绘在椅子上坐定后,鹈饲马上开始进入正题。“那个姓菊地的男人,就是匠幻的箱屋没错,他遇害的时间,大概是在匠幻第一件案子发生的前后吧。我们去菊地制作所周围问过,他们也都表示从那时开始,这间工厂的灯就再也没亮过了。”
  “颈部的勒痕是如何造成的?”萌绘问。
  “好像是用细绳子造成的,头上和肩膀也有明显挨打过的痕迹,这个被杀的叫菊地的男人,个子并不高壮,一只脚还不太方便,我想大概是被人从后面用某种东西殴打后,再被勒毙的。”
  “有什么东西被偷吗?事务所那边情况如何?那里也没上锁喔。”
  “嗯嗯,事务所并没有翻动的痕迹,现金也没有拿走,其他的我们目前仍在调查中。”
  “尸体的鞋子怎么样?”犀川点烟时,突然冒出这一句。
  萌绘吓了一跳,将视线很快移到犀川身上。
  “鞋子吗?”鹈饲也看向犀川。“老师,你还满清楚的嘛……”
  “有沾到泥巴吧?”犀川说。
  萌绘圆睁双眼。“泥巴?那,是星期天的雨造成的吗?”
  “就我记忆中……进入八月后,会让道路变得泥泞的大雨,我记得只有在那天和前一天的星期六有下过。”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西之园小姐有看到菊地的鞋子沾满泥巴吧?是你告诉犀川老师这件事的吗?”
  萌绘摇头。“我没有看到。”
  鹈饲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犀川。
  “难不成车子轮胎也有泥巴吗?”犀川问:“那辆车的钥匙在哪里?”
  “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萌绘慌忙插嘴。
  “停在外面的卡车中,只有一台的轮胎周围沾有泥巴。”鹈饲回答:“还有,那台车的钥匙……就在被害者的口袋里。”
  “老师。”萌绘将身子挪前。“请你说明一下。”
  “遇害的菊地先生,星期日时从泷野池公园开卡车回到自己的工厂,他走过没有铺柏油的道路回到工厂后,随即就被杀了,反正,这种程度的情节多少可以想象得出来。”
  “这种事我知道。”萌绘张开一只手制止他。“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意思是说,为什么老师你会知道这种事呢?”
  “随便猜的。”犀川边用手指转着香烟边说。
  “只会说谎。”萌绘低声说。
  “这并非全是谎言。”犀川拾起下颚,望向天花板。“我说,这并非全是谎言喔,西之园同学。”
  “靴子和轮胎上的泥巴要再详细调查。”鹈饲连忙拿出笔记本说。
  “那么……”犀川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揉熄香烟后,站了起来。“我就先告辞了。”
  “咦!”萌绘提高嗓门。“怎么可以……老师你是打赢了就想落跑吗?”
  “不,因为已经十点半,不去工作不行了,还有,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西之园同学,你的用词不够恰当喔。”
  “老师,今天是星期日耶。”
  “是吗?这没关系吧。”
  “再等一下不行吗?”萌绘站起来。“我到时送你去学校就好啦。”
  “没关系的,我搭公交车去就行了。你就好好念书准备考试吧。”
  “那盆舞呢?”
  “六点时在研究室会合吧。”
  “盆舞?”鹈饲交互看着两人。
  “盆舞跟案子有关吗?”近藤问。
  “应该是没关系吧。”犀川回答完后,就走出了房间。

  2

  萌绘一边吃早餐,一边向鹈饲和近藤说明事件发生的全部经过,因为先前已经跟犀川说过一次了,所以再说一次同样的事,实在很麻烦,于是她一边说着,一边思考着犀川是循着什么线索而推理出那个结论的。
  至于加部谷惠美家的电话,她也告诉鹈饲了。他将这号码写进记事本里。
  大约三十分钟后,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刑警们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今天真是打扰你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去现场看看。”
  “你说在间藤经纪公司那里,也有有里匠幻的魔术道具吗?”萌绘问近藤。
  “嗯。”近藤点头。“那边我们也会调查的。”
  萌绘送这两个刑警到玄关处。
  “啊……对了,近藤先生,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我没跟你说就先回来了。”
  “啊,不会啦。”近藤抓抓头。“西之园小姐,你当时一定生气了吧?”
  “不,不是的。”萌绘微笑说:“因为近藤先生怎么叫都叫不起来,而且我也不能让你酒醉驾车。”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
  “下次要叫这家伙起来时,只要像这样给他用力打下去,就行了。”鹈饲轻轻地用手拍了近藤的脸颊。
  等两个人都回去后,萌绘走上螺旋阶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看到都马正在床边呼呼大睡,这只狗除了吃饭和散步的时间外,大概都是在睡觉,这好像已经是它的例行公事了。
  萌绘启动桌上的麦金塔计算机,用文书软件写信给加部谷惠美。

  我是西之园萌绘。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看样子都马还想再去玩。
  都是因为我,才害你被吓到,真是抱歉。你有被吓到吗?一定有吧。因为我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不是刑警,也不是警官,现在是N大四年级学生。说是打工也好,说是义工也罢,总之我在帮协助警方办案。
  我们再找时间见个面吧。
  请代我向芳子问好喔。

  萌绘启动邮件软件,经由电话线登入大学电算中心的UNIX系统,然后将刚才打的信寄给加部谷惠美,接着,在她接收自己收到的信后,便中断了电话联机,将窗口往上卷动,阅读信的内容。第一封的寄信人,是研究室的学长滨中深志。

  滨中@犀川研究室D2
  泷野池又发现尸体了啊。
  说到这,书念得怎样了?虽然很想说,“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不过,我实在没有自信,所以还是请你问犀川老师吧。
  对了,考完试后,在静冈有爆破解体。这件事你知道吗?你若知道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昨天,我从电视上得知,听说有里美香流要在那里表演脱逃秀。那个本来好像是有里匠幻要表演的。
  之前跟西之园一起去看魔术秀时,我有仔细看导览手册里夹的传单,那里面的地点就跟爆破现场一样,而且日期也相同……
  这个西之园你已经知道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我现在正到处寻找网站,一定有人会做相关网页的。我已经找到几个有里匠幻的相关网站,那是他的迷为他架设的。
  反正我们也正好要去参加学会,要不要一起去看静冈的爆破解体?感觉起来应该满有趣的。我也寄信去问牧野了。

  爆破解体工程的事虽然萌绘也知道,但那跟魔术秀是在同一个地方进行的消息,却令她震惊。她靠在椅子上,凝视着萤幂上的文字良久。
  (为什么是由美香流小姐接替这个表演呢?)
  是因为电视台的关系吗?
  在有里匠幻的三个弟子中,最受欢迎的是有里美香流,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可是,话也不是这么说吧……)
  至于另一封信,是同一个研究室的四年生牧野洋子寄的。她现在应该是全力在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吧。

  洋子@好像有些睡眠不足
  怎样?都在念书吗?我现在正在念啊啊啊啊啊——
  #放手一搏的压力攻击!
  #这样做真的好吗?自我怀疑中……
  滨中最近真的交了女朋友吗?
  真伤脑筋啊,偏偏选在这种忙的要死的时候。
  诸如此类的事,总让我心痛。
  #呜呜呜呜……
  算了,我们彼此勉励吧。反正我考不上,就是得找工作。
  #这个时候请不要离我而去啊……
  #唉唉唉……(叹息中)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如果还爱着洋子我的话,至少要回个信喔。

  3

  同一个星期日,滨中深志正在和村濑纮子约会。
  地点是在荣町的东急手创百货公司,这可以说是一个很普通、很一般、很常识、很传统、很健全、很平凡的初级约会模式,因为今天才是两人的第二次约会。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纮子新配了隐形眼镜而没有戴眼镜,以及化了妆的关系,看起来比两个星期前的星期日初次见面时,还有上星期日第一次约会时,要更来的有魅力,光是这样,滨中就觉得今天已经很满足了,“人不可以贪心”正是他的座右铭。
  在中央公园的侬特利会合后,他们一起搭乘手创百货大楼的细长电梯,店内熙熙攘攘,人潮拥挤。
  “滨中学长,你放假不回老家吗?”纮子问。
  “嗯,我们两个老师,连盂兰盆节都会去学校上班,所以我也不好说要休假。”
  “那今天可以吗?”
  “没关系,傍晚就回去了。”
  滨中对东急手创很清楚,起初他是为做建筑模型而来这里买材料的,不过到了最近,光是来这里看看,他就觉得很有趣,所以常常一个人来逛,虽然很少买东西,但是对于哪个地方放哪些东西,他几乎都了如指掌。
  纮子说她老家则是在石川县,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她到那古野来念书只有半年而已,以前是N大的住宿生,现在还住在女子宿舍的人,实在非常少见。
  结果,他们在店内闲晃了约一小时后就离开,走过中央公园,来到地下街的咖啡厅里。
  “上个星期日的案子,西之园学姊有上电视呢。”纮子边用手指摸着冰咖啡的吸管边说。
  “是啊是啊。”滨中用力点头。“她的照片也出现在前天发行的周刊上喔,我们研究室都在谈论她被误认成刑警的事呢,那个女孩,本来就有点怪。”
  “她看起来跟滨中学长你感情很好啊。”
  “才没这回事呢。”滨中笑着摇头。“那只是因为我们是同一个研究室,常常需要一起出去而已。她和那个犀川老师,该怎么说呢,交往的正顺利呢。”
  “哦……原来如此。”纮子虽然语气很惊讶,但表情突然开朗起来。“那,犀川老师还是单身啰?”
  “是啊,他已经……三十五了吧。”滨中喝着冰可可说。
  隔着玻璃,滨中望着人来人往的地下街,他不太喜欢拥挤的人群,在他看来,连约会现在也成了件颇累的苦差事。
  “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遗体,是吧?”
  “应该是吧,真是不可思议呢。”
  和纮子第一次约会是上星期日,正好就是有里匠幻遗体失踪案发生那天,可能是那时两人都很紧张的缘故,并没有聊到泷野池案的事。
  “嗯嗯,但是最初泷野池的案子,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这两个案子大概都是魔术表演吧。”
  “话是这样没错啦,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用物理现象来解释的。”滨中斜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村濑,你那时打工,有没有知道些什么?”
  “没有。”纮子抬起头睁大眼睛。“我什么都没听说。”
  “你没有被警方问话吗?”
  “不,也不是说没有啦。”纮子摇头说:“不过只有问箱型车的事情……”
  “喔喔,你就是在那里撞上我的。你当时是要把东西搬来那辆车上的,对吗?”
  “嗯,我只是按照人家说的照做而已。”纮子眯起眼睛思考着。“有里匠幻不但就在车上,后面的台子上也放着那个沉到水中的金色箱子。”
  “是喔,箱子里看不到……”
  纮子和滨中相撞并掉落隐形眼镜的意外,就是发生在那辆车前面,之后她说要做别的工作,于是滨中也来帮忙,连爆破用的电池也一起搬走。此外,他们还从停在路上的巴士上拉出作为电源的电线盘,然后配置在好几个地方。
  “那个箱子里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机关吗?”滨中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可是,电视上也有拍到箱子里面是空的吧?那箱子真的很小,大概只能勉强塞进一个人。”
  “嗯。”滨中思考着。“但是,有里匠幻不可能一直都在那箱子里吧。”
  “喔喔,西之园学姊也有这么说过。”
  “是啊,应该是在舞台上进入箱子里后,就立刻解开绳子,藏进舞台里了。”
  “那么,他就是在藏在舞台里时被刺杀的啰?”
  “没错,”滨中有些得意地说。不过,这也只是从西之园萌绘那里现学现卖罢了。“可是说是这么说,就实际状况而言,还是不可能的。因为警方一定会调查舞台,如果藏在里面的话,马上就穿帮了。”
  “可是,有里匠幻倒下时,造成不小的骚动,也许隐藏在舞台里的犯人,就是趁那场骚动时出来,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逃走也说不定啊?”
  “是吗,你说的也有道理。”滨中点头。这样说也是可以说得通的。

  4

  傍晚五点半,滨中深志在荣地下铁站的月台上跟纮子道别,虽然盂兰盆连假都快结束了,但她说今晚要回老家去。滨中回N大要坐东山线,而纮子的宿舍则在舞鹤在线。
  滨中在距离N大最近的车站下车后,开始沿着通往学校的漫长坡道往上走,虽然已是傍晚,但气温还是很高,所以他立刻就开始流汗了。这个坡道被称为四谷大道,在单边二线道的道路两旁,有几家服饰店之类跟时尚有关的商店。
  再往上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盘据在大楼中段的大金刚,它体长约三公尺,至于是用什么材质造成的,从以前就让滨中一直很在意。他想,这应该是玻璃纤维制的吧。虽然他每次经过这里时,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最后都没有结论。
  这时,突然有一辆红色跑车在他身旁紧急煞车。
  “滨中——”西之园萌绘在车子里挥手。“上车吧。”
  滨中微笑着,坐上萌绘车子的副驾驶座。这车种虽然一般只有方向盘在左方的样式,可是她的车不知是否为特别样式的关系,驾驶座却变成在右方。如果是西之园家的话,方向盘在左在右,大概也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吧。
  “咦?”滨中不禁大喊:“怎么了?要去参加祭典?”
  西之园萌绘的车子继续前进,她虽然握着方向盘,但那双手却是从浴衣的袖口伸出去的。
  “嗯,我要跟犀川老师去跳盆舞。”萌绘喜孜孜地提高声音。
  “盆舞?就算不穿那样其实也……”滨中说到这,就赶紧闭嘴,因为他每次都是因为多说一句而招致失败。
  “滨中学长你才是呢……怎么打扮的跟平常不同?跟某人去约会吗?”
  “不,不是啦……我又没有……”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滨中不禁心想,虽然衬衫和鞋子的确都是新的没错,不过也不是什么多特别的打扮。
  “呃,谈点别的吧……”滨中为了转移焦点,开始说起别的话题。“那件案子我想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人一开始就藏在舞台里了呢?”
  “没这回事。”萌绘马上说。她的车已经开过校园前面了。“那个舞台上的密室只能容纳一个人而已,非常狭窄。”
  “是吗?还是不行吗……”
  “而且,就算不是那样,而的确是一开始就有人在的话,在排演的时候就会发现了。他们公司为了要支持魔术秀,派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来,所以应该事前会测试暗门的开阖,或在周围隐藏一些东西才对。”
  “是啊。”滨中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话题已经变得不有趣了。
  “首先,在那种艳阳高照的天气下,长时间躲在那种地方,一定会汗如雨下的。”萌绘边将车停进研究大楼的中庭里边说。
  “我知道啦,别再说了。”
  “对了,你如果要上四楼的话,可以帮我跟犀川老师说我在楼下等他吗?”
  “我是要去三楼。怎么了?为何不自己去?”
  “穿这个样子,我会不好意思的。”萌绘露出微笑。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干脆别穿来嘛。如果没遇到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打算用这个打电话给他啦……”萌绘从置物盒里拿出手机给他看。
  “那么,你就用那个打给他就好啦。”滨中有点恼怒。
  “这会给犀川老师坏印象的。”萌绘用爽朗的声音说。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哪里会印象不好啊?”
  “滨中学长是和村濑小姐去约会吧?”
  “咦?”滨中一时哑然。“不,不是啦。”
  “刚才那个想法也是她说的对吧?你今天用什么理由跟国枝老师告假出来的啊?说‘我要好好去约个会’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帮你叫犀川老师下来就是了。”滨中打开门,出到车外。“我会确实地叫他下来的。”

  5

  “唉呀,这浴衣跟你今天早上穿的那件不一样呢。”犀川坐进车里后说。
  “哇,老师,你真的有注意呢。嗯嗯,这一件是我新买的。”
  “真是浪费公主啊。”
  “啊,对了对了。”萌绘说:“我之前有点搞不清楚,如果浪费公主是我的话,那节俭王子是谁啊?”
  “国枝。”
  “喔……”萌绘莞尔一笑。
  萌绘的车往位于那东区住宅街的大公园开去,因为道路塞车,所以他们到将近六点半才抵达那里,那时,公园广大的腹地上,已经聚集一大堆人,广场周围有许多摊贩,中间则有座用木材搭起,垂挂着灯笼的高楼。
  “好讨厌的气氛喔。”一下车,犀川就皱起眉头。
  “好像很好玩呢。”萌绘很高兴地伸展了下背部。
  到处都可看见几个穿着浴衣的女性或小孩,还有旋律明快的音乐从扩音器流泄出来。
  “捞完金鱼就回去吧。”犀川边点烟边说:“我们见好就收,在这种疯狂的气氛下待太久实在太可怕了”
  “不行啦,老师。”萌绘握紧犀川一边的手,这是经过充分演练的成果。“如果天色变暗的话,我们来玩烟火,欸,好不好嘛?”
  然后,他们先吃冰淇淋,这里虽然有很多种商店,可是即使他们按顺序从第一家看到最后,却一直找不到捞金鱼的,只有捞用装水小气球作成的气球溜溜球,那是将浮在水面上的东西钓起来的游戏,犀川还说这个的赌博性质,跟捞金鱼其实极为类似。
  他们买了罐装可乐。萌绘虽然想喝啤酒,但因为要开车,只好忍耐,在中央的木制舞台上,已经有人打起大鼓,开始跳舞了,但由于人群拥挤,所以都看不太清楚。
  虽然天色已完全变暗,但附近因为有成堆的电灯,反而显得很亮。小孩子们则到处嬉闹奔跑。
  犀川在很像点心摊的摊位上买了溜溜球,他将线缠在左手中指上,表演两招给萌绘看。
  “好厉害,老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技。”
  “这还称不上是特技,也没什么用。”犀川表情认真地回答。“你应该不知道‘SUKEBAN刑警’【注:中译为“神秘女神警”,和田慎二着。女主角麻宫沙纪是个用金属溜溜球当武器的高中生刑警。】这个故事吧?”
  “我不知道,”萌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SUKEBAN是指不良少女吗?”
  “你不用太在意。”犀川继续玩着溜溜球。“问你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会深刻反省的。”
  结果,他们没捞到金鱼。
  两人买了章鱼烧后,就远离人群,走到公园尽头的长椅那边,那附近虽然有些暗,但情侣很多。
  因为每张长椅上都没有空位,他们只好坐在水泥阶梯上,然后犀川开始吃起章鱼烧,萌绘虽然也拿了一个,但因为太烫而无法入口。
  抬头一看,天空隐隐透着光芒,不知道是否因为周围灯海造成光害的关系,星星完全都看不到,不过,至少有微风,让气温变得凉快。
  “总觉得好像在浪费时间。”犀川边点烟边说。
  “才没有浪费呢。”萌绘稍微吃了口章鱼烧。
  “不,是浪费时间。”犀川将打火机塞回胸前的口袋里。“不过,嗯,该怎么说呢,浪费有时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每天都能这么快乐就好了。”
  “你每天都不快乐吗?”犀川问。
  “那老师过的快乐吗?”
  “这个嘛……”犀川呼出烟来。“好像快乐,又好像不快乐。”
  “我们正在做浪费时间的对话呢。”
  “我也有同感。”犀川很难得地莞尔一笑。“不过本来人类的对话,就几乎是在浪费时间。如果是国枝的话,应该可以算出更准确的数值吧。”
  “那我们来做不浪费时间的对话,可以吗?”萌绘边吃着章鱼烧边说。
  “谈什么?”
  “案子的事,我又有另一个想法了。”
  “谈那个也是在浪费时间。”
  “是能以物理方式再现泷野池杀人案的方法喔。”萌绘的身体靠近犀川。“我认为这个假设还满有说服力的……”
  犀川默默地抽着烟。
  “机关就藏在那个金色箱子里。”萌绘开始叙述。“我想这是发生在有里匠幻从箱子下面钻进舞台中之后的事。刀子是从箱子里射出来的。那种装置一定是藏在箱子里。比如,把箱子的侧面弄成稍微圆锥状的,这样从上面看来虽然空荡荡,但其实却做成外侧和内侧间缝隙向往下伸展变宽的形式,然后将发射刀子的装置隐藏在那缝隙间。那装置被设计成当有里匠幻离开箱子,从脚部开始滑进舞台时,就会往他胸口发射刀子。因此,刀子是在箱子底部和舞台暗门同时打开的状态下发射出来的。”
  “原来如此。”犀川依旧面无表情地点头。“那你意思是说,那个装置后来沉进湖底喔。”
  “没错。那个箱子之后马上被起重机吊起来,放到浮在池面的木筏上。然后,箱子就起火爆炸,沉到池子里去了。到这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装置被设计成在发射刀子后,就会自动掉出箱子,沉进水里。”
  “或者是,潜水员拉起来的是不同的箱子。”犀川说。“也许沉下去的和被拉起来的,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箱子……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吧?”
  “嗯嗯,是这样没错。”萌绘高兴地稍微站起来。“那是第二种可能性,而且这方法还更高明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之后调查箱子,也会因为找不到隐藏空间而不至于被人识破,因此,我想实际上应该是使用这方法没错。”
  “那,一开始的箱子,现在还跟发射装置一起沉在湖中啰?”犀川慢条斯理地说。
  “不对。”萌绘微微一笑。这很明显是犀川在明知故问。“应该是当天晚上就被菊地泰彦回收了。”
  “就是因此而沾上泥巴?”
  “嗯。”萌绘在胸前摇着团扇。“我想菊地先生应该是躲在池中。他等警察都回去后,在半夜来回收箱子,如果放在池子里的话,总有一天还是会被发现的,所以他必须湮灭证据。就算是刚才的第一个可能性,他也需要将沉进池中的发射装置给回收才行,以免变成杀人案的直接证据,想必他是特意装上了简单的发信器,让他即使是在夜晚的水中,也能找到目标。”
  “那么,菊地为什么会被杀呢?”
  “因为菊地先生是受某人之托而制作那个机关的。”萌绘压低嗓门说:“他制作杀死有里匠幻的装置,将它回收,然后那个委托者就将他杀了。接着,为了完全湮灭杀人证据,杀了人的委托者便将捞起来的箱子或刀子发射装置,带离菊地制作所,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把知道一切内情的菊地给杀了。”
  “章鱼烧呢?”犀川问萌绘。
  “咦?”
  “你已经不吃了吗?”
  “嗯,老师你吃吧。”萌绘重新调整坐姿。“我刚才那番假设,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吗?我自认我已经就所观察到的现象,做了最简洁的说明。”
  犀川将最后一个章鱼烧放进口中。萌绘则紧张地等待犀川的回答。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那个结论的。”犀川终于开口:“我对你的思考路径挺有兴趣的。”
  “哇!”萌绘不禁站了起来。“那就是说我答对了喔?”
  “是不是答对我不知道,因为这不是我出的问题。”
  “但是,并没有矛盾是吧?”
  “嗯嗯。”犀川点头。“至少现在还想不出来。”
  “我一开始,就怀疑过刀子可能是被射出去的。后来我又针对这点重新思考,发现这个假设有两个缺点,一个是发射出去的刀子会被人看到,另一个则是发射装置之后会被人发现。虽然的确有可能可以利用人群骚动隐藏装置,但那样的计划也有风险,不过,如果发射装置就装在那个金色箱子里的话,刀子射出去时不会被看到,而且发射装置也可以很自然地处理掉,这两个问题便能同时获得解决,毕竟那时唯一离开过命案现场的,就是那个沉到水里的金色箱子。”
  萌绘在犀川面前走来走去,一边踱步一边说话,她觉得身体变得轻盈,很想配合那传来的音乐声手舞足蹈一番。
  “此外,犯人也必须在那个地方执行杀人计划,意思就是说,他需要这个会沉进水里的箱子,或许当初就是为了回收方便,才会选在这个距离菊池制作所很近的池子表演,只要犯案手法不被知道,就不会有人被怀疑,这方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万一犯案失败,也不会知道犯人是谁。”
  “听起来很有道理。”犀川说。“这不像你平常思考的模式,感觉好像你得到了新的能力一样。”
  “因为我正值成长期啊。”
  “那犯人是谁呢?”犀川依旧坐着,抬头仰望萌绘。
  “那个我不知道。”萌绘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在犀川的身边坐下。“不过,至少可以做某种程度的锁定,犯人当时的确是在命案现场没错,他应该是操纵发射刀子的装置,当然也有可能是全自动的结构,不过这样一来,便无法充分针对突发状况做有弹性处理了,因为它无法解决超乎预期的问题。因此,犯人至少会待在可以看见舞台的地方才对。还有……就是犯人清楚帮有里匠幻制作大道具的菊地制作所的存在,换句话说,犯人可能是跟有里匠幻先生十分亲近的人。”
  “会杀他的,当然是亲近的人啰。”
  “有里武流当时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并没有看外面,所以我不认为他有办法进行操纵。虽然是偶然,不过也幸亏他特别请我到车子里面坐,因此,武流先生并不是犯人。还有,间藤社长和经纪人吉川两人,也在同一辆巴士上,如果他们是犯人的话,那就成了所谓的共犯。可是,我还是认为犯人应该是在能更清楚看到舞台,距离舞台更近的地方才对,所以……就只剩有里美香流小姐有嫌疑了。”
  “她那天不是已经先回去了吗?”
  “也许她是混入围观人群里,就连有里长流先生,也不排除当时在现场的可能性,我会再去跟鹈饲刑警确认一下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不是吗?”
  “嗯嗯,不过,犯人应该不是魔术师,就是跟那个相关的人士,而且要有里匠幻死了后能得到好处的人。”
  “这是合理的推论。”
  “谢谢。”萌绘抓住犀川的手。“这感觉真棒,我高兴到胸口好像要裂开一样呢,老师。”
  “这个形容太不自然,也太超乎常理了。”犀川说。
  “但是,犀川老师的想法不也是跟我一样吗?因为你还问鹈饲先生有关被害者菊地先生的鞋子和卡车的轮胎上是否有沾上泥巴的事,那个时候,老师就已经知道了吧?”
  犀川听到她的话之后笑了。“你头脑还真好。不过可惜的是,事情并非如此,我自己有别的假设。”
  “咦?怎样?”萌绘大吃一惊。“是怎么样的假设?”
  “不,还没到可以说出来的程度。”犀川咧着嘴。“你今天的假设比我要合乎现实多了,我完全输了。”
  “真的吗?”
  “真的。”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那就由你自己判断吧……我是不会说谎的,如果你现在回去的话,才是打赢了就想落跑。”
  萌绘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老师,我们去买烟火吧?”

  6

  萌绘第二天早上,打电话给搜查一课的三浦主任,把昨天对犀川说的假设,一五一十地跟三浦说明。
  “犀川老师也说这个假设很有道理,也很合乎常理。”萌绘最后来加上一句。
  “原来如此……”三浦低声沉吟。“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不过,这的确可行。知道了,我们会循这个方向去调查看看的,也许菊地制作所还有残留一些线索,比方说设计图或样品之类的。”
  “那拜托你了。还有大家的不在场证明也麻烦了。”
  “嗯,我们会再检讨的。”
  “虽然我想犯人是用无线电操纵,但就算不在附近,如果用望远镜之类的工具辅助,也是有可能办到的。”
  “是啊,嗯,这很值得拿来做参考。”
  “这不是参考,而是正确答案。”萌绘笑着说。
  “呵,抱歉。”三浦也笑了。“谢谢你的指教。不过,另一件案子你觉得怎样呢?我指的是那场葬礼的魔术。”
  “喔,那个我还在想呢。”萌绘回答。“我想慢慢来,因为我下星期就要参加研究所的考试了。”
  “喔喔,这样啊。没关系,这就很够了,西之园小姐,请你好好念书吧。”
  “对了,你知道那场下个月在静冈演出的魔术秀吗?”萌绘想起滨中信里的内容,于是问他。
  “嗯,当然知道。那个是表演什么?”
  “为什么是叫有里美香流接替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你们有搜过间藤经纪公司的仓库吗?”
  “没有,接下来才要去。应该是在明天吧,虽然我对这个没抱多大期待,你有什么希望我们调查的东西吗?”
  “不,没有特别要查的,只是想说那里会不会查出有类似机关的大道具而已。比如说有可以藏东西的隐密空间啦,或是能用无线操纵的装置之类的,如果有找到那种东西的话,请告诉我,也许我就能藉此想象犯人是如何操纵的了。”
  “我知道了。”
  萌绘挂断电话,在床上倒了好一会儿后,才下定决心站起来。
  那起发生在大礼堂的不可思议的案子,她决定先摆在一旁。
  还有关于另一件好友蓑泽所卷入的案子,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想,三天前,她见到了已两星期不见的蓑泽杜萌,在那时,萌绘才从她口中听到这件事情……
  萌绘面向书桌,开始用功。距离研究所的考试,只剩下八天了。

  7

  可以自由地埋首于研究的时间,当接近八月底时也渐渐减少了。犀川再次过着每天被杂事缠身的日子,学校的委员会开始不说,连学会相关的研究委员会也来凑热闹。到东京出差的次数也增加了。另外,九月底在静冈县,还要召开建筑学会的年度大会。
  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们,因为英语论文截止日期的逼近,而有些喘不过气,只得每天盯着麦金塔的屏幕不放,虽然暑假是放到九月七日,但犀川研究室实际上却已经开始运作了。
  八月二十六日起的三天,是N大工学研究所的入学考试。第一天是语文、数学和小论文,第二天是专门科目,至于最后的第三天是口试。研究所考试是硕士和博士课程同时举行。当然,除了N大的四年级生外,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学校的考生,相对地,也有学生是去报考其他大学的研究所,研究所跟四年大学部,可说是完全不同的组织。
  最近国立N大的工学院组织已研究所化,犀川所属头衔也从工学院建筑系,变成工学研究院建筑部门,这个名为“工学院”的组织,已经从文件上消失了。不过这个改变不但社会上一般人几乎不知道,对周遭也没什么重大影响,因此犀川还在使用印着“N大工学院”的名片。国立大学印名片不包含在学校经费里,要自己出钱印,犀川觉得做这种只有工作上会用到的名片很没道理,于是他决定在剩下的名片用完之前,他要继续用下去。
  到考试第三天的口试时,考生必须一个个依序进入有二十名教授和副教授在的房间内接受面试,问的问题包括到目前为止的研究内容,专门的知识,以及今后研究的意义和展望等等。
  西之园萌绘走进房间时,犀川沉默下来,他本来想说既然身为指导教授,应该要问些问题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却一点灵感都没有,结果时间就被其他教授的问题给用光了,当然,西之园萌绘是N大前校长,同时还是建筑系教授的西之园恭辅博士之女一事,全部的教授也都知道。
  “你为何要在考试时选择力学呢?”有个副教授这么问她。
  “因为我喜欢上力学了。”坐姿端正的萌绘说。
  “那为何要选历史方面的课程当志愿呢?”
  “因为那是我接下来要喜欢的。”
  萌绘的回答,让全部教授都不禁为之喷饭。
  在口试结束后的审查会议中,西之园萌绘被判定及格,她的力学成绩是考生中最高的。她唯一没有拿到最高分的项目是小论文,犀川可以想象得到,这八成是因为她很少写汉字,再加上日文文法又乱七八糟的关系。
  兼具考试审查会议功能的教室会议,在傍晚六点结束,之后犀川立刻去散步。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已经习惯炎热,还是因为秋天已经到了,因为平常的生活中就没有什么季节感,不过,最近到傍晚时都很凉快,感觉很舒服。
  犀川选了最长的散步路线,从理科餐厅前面的路往太阳科学研究所的方向直走,这段路几乎要一公里。途中是农学院,可以看到生物科技相关的温室,路快到尽头前,就会转弯往山上继续延伸。沿着这道陡坡走到一半,会有原子核关联的实验设施,等走过那里后,就会看到社团聚会所、网球场以及棒球场等等,这里是N大校园的边界。
  接着,他从位置最高的地方,沿着一条穿过礼堂后面森林的小径缓缓而下:心里一直想着研究的事情。
  他一边思考着学术杂志委托的解说文章该怎样下笔,一边走着,然后,他稍微想起萌绘的事。
  她还有半年就要从大学部毕业,然后再念两年的研究所硕士班课程,他们俩教授和学生的关系,又要延长两年,目前他只有想到这样而已,
  接着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有里匠幻的案子。
  自从萌绘念N大以来,犀川就有好几次遇过不可思议的案子,不过其中有一部分,是萌绘积极介入的,所以用“遇到”一词可能不太适合,在像人口两百万的那古野市那样程度的大都市里,这种案子大概每年都会发生个几次,也许只是刚好都被这根名为西之园萌绘的管子而被吸过来了。
  之前发生过的案子(正确来说应该有五件),都不会留下疑问,所以被称做“不可思议的案子”也并不正确,但是,现在三浦刑警和鹈饲刑警所面对的的案子,的确是不可思议,也还没想到办法解决,另外,犀川也从萌绘的姑姑,爱知县县长夫人佐佐木睦子那里,得知还有另一个案件。
  等到研究所考试结束后,萌绘恐怕又要一头栽入这些案子里了吧。
  他想起在盆舞之夜时萌绘说过的假设,不过光靠那个假设,还是无法完全解释这一切,另外,有里匠幻的尸体,究竟是用何种手法消失的,到现在也依然不明。
  犀川突然思考起自己之所以不老实地挑战那个谜的原因,他甚至开始认为,自己会这样,是为了在某人面前顾全面子。
  不过,是为了谁?
  难道是她吗?
  如果用正面去迎向风的话,风力就会变强,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到时会有更多悬案等着他去解决,就是因为这种预感,所以才让他变得如此消极吧。这个分析结果,他还算能接受。
  这不是我的工作。有时代剧里的无赖,老是将这句台词挂在嘴上。
  得到这个结论后,他将思考切换至别处。
  新的主题从头脑的储存场被抽取上来,他点上香烟,开始思考这个新主题,当然那个新主题要更难得多,所以思考时也更有趣。

  8

  那天口试结束后,西之园萌绘飞快坐进停在研究大楼中庭的车里。当时是三点半。
  昨晚接到加部谷惠美的信,说想在暑假中找机会见上一面,所以萌绘就跟她约好在考试结束后跟她碰面。
  萌绘在两人约好的的十字路口左转,就看到加部谷惠美在人行道上挥着手。她有在信中注明说会开红色跑车去赴约。
  “你好啊。”坐进副驾驶座的惠美说:“好棒的车喔!西之园小姐真是有钱啊。”
  “嗯。”萌绘边注意着后照镜,边开动车子。
  “太厉害了!在现在这个时代,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回答吧。不是都应该要谦虚地说‘没这回事’吗?”
  “我是因为继承遗产,才变成有钱人的。”
  “哇!真的?是这样吗?真了不起!你是个哪个不知名国家的大富豪的女儿吗?”
  “嗯嗯,的确是女儿。”萌绘嗤嗤窃笑。“我高中时,父母因坠机而双亡。”
  “呃……”惠美突然回答不出来。
  “只有这样。”萌绘往旁边看了一眼微笑说:“请你别在意喔。”
  “嗯……不好意思,对不起。”
  “芳子还好吧?”
  “嗯,都马呢?”
  “还是老样子。”
  加部谷惠美身穿黑色T恤配灰色牛仔裤,背着粉红色的背包,现在这个背包则放在她的膝盖上。
  “研究所考的怎样?”惠美问。
  “嗯,考的不错。”
  “合格了吗?”
  “不,现在才刚结束,结果要很久以后才会公布。”萌绘停下车等红灯。“欵,接下来要干嘛?我是想去千种大礼堂那里……”
  “好啊,哪里都可以。”惠美回答。“千种大礼堂就是有里匠幻遗体消失的地方吧?哇,好棒!我想去那看看,你这次也是替警方打工吗?明明那么有钱,却还要打工。”
  “我在那边调查一下后,就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东西吧。吃什么好呢?”
  “嗯,冰淇淋好了。”
  “OK。”
  萌绘的车在下个十字路口右转,往北方开去。
  等她抵达千种大礼堂时,已经过了四点五分。萌绘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不知道是不是日子的关系,人很少,所以停车场空位很多。
  “嗨,刑警小姐。”警卫室里的老人举手打招呼。
  “您好。”萌绘摇下车窗说:“停在哪比较好?”
  “哪里都可以,不过只能到六点喔。”
  她将车子停在靠近入口的空位上,当萌绘和惠美下车时,刚好有辆白色小型车从里面开出来,萌绘记得看过开车男人的满脸胡须,于是挥手示意对方停车。
  “不好意思。”萌绘对驾驶说。
  “我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上次的刑警小姐啊。”男人探出头来说。原来他是那个开灵车的驾驶。“我已经要回去了。”
  “我想请你让我看一下灵车。”
  “里面有三台,随便你看吧。”男人说完便把头缩回车内。“抱歉不能陪你。”
  “谢谢。”
  男人的车轮胎发出倾轧的声音,开出了停车场。萌绘并不知道这个司机的名字,加部谷惠美则站在距离萌绘背后数公尺的地方。
  “大家都把西之园小姐想成是刑警呢。”惠美走近她说。
  “好像是呢。”
  他们走到停灵车的地方。
  那天载着有里匠幻棺木的,是最里面的车子,另外两台都是常见的东洋风车种,唯独这一台是没有繁复装饰的简单车型。
  因为是在地下停车场的关系,光线很暗,灵车虽然没有钥匙,但车门没上锁,后车门也是开着的,车内铺着像地毯的布料,很漂亮。虽然明知这样想很怪,但萌绘还是想起了有里武流在泷野池时的那辆露营车。
  “棺木曾经放过这里吗?”惠美边往车内探头,边对萌绘说:“这样看起来没有任何机关啊。”
  “是啊,这边应该是不行……”萌绘伸手关起车门,门的内侧有挂着纯白布帘。他们将脸贴近不透明玻璃的车窗,也窥伺了驾驶座,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要在意的东西。为了保险起见,她们打开车门再进行确认时,只见旁边副驾驶座上放地图集和折叠式的遮阳板,连无线电等装置也没有。
  她们也查看车底下,但仍没有异状,当然,这其实交给警方鉴识课做更仔细的调查会比较好,只不过她想要自己来亲眼确认一下而已。
  两人回到入口,推开玻璃门,走进有放冷气的区域。眼前有两台电梯。
  “我一起去没关系吗?”
  “不要紧的。”萌绘微笑着搭上电梯。
  在一楼前厅的柜台那里,萌绘直接表示自己想看二楼大厅舞台的意愿,年轻的柜台小姐于是回到里面,叫一个年长的男性出来处理。那个男人一看到萌绘的脸,马上低头致意。
  “请进请进,今天那边没在用,尽管调查没关系,我会打电话吩咐职员开灯的。”
  “谢谢,那我就自己随便看啰。”萌绘说完后,带着惠美走上阶梯。
  “是从这个阶梯下来的。”萌绘像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
  她用双手推开大厅入口的大门后,两人便走了进去。
  “是从这个入口出去的。”萌绘又开口说。
  因为空调没开的缘故,空气显得温热潮湿,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舞台部分的灯是为了她刚刚才被打开的。
  萌绘直直走在通往舞台的走道上,惠美则在中途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然后她踩着踏台,来到舞台上,看向惠美。
  “一开始是在这里。”萌绘说:“有里匠幻的棺木起初是放在这里。在把花放入棺木后,为了供参加者瞻仰,特别抬高头部,在这里以倾斜的方式放置,最后,棺盖阖上后,就被运出去了。”
  萌绘低头看着舞台上的地板。惠美也走到舞台的正下方。
  “这里有扇门。”萌绘往下看着说:“大约在棺木所在位置后方二公尺吧。”
  惠美走上舞台,跟萌绘相反,她抬头往上看。
  萌绘打开地板上的门,那是像船舱口一样是拉起单边门板就能打开的门,大约是六十公分见方,下面连接着很陡的阶梯。
  那天也有警方在调查这里,不过那时萌绘刚好因身体不适而睡着了,
  她蹲下去,一边用双手在地板上撑住身体的重量,一边踩下楼梯,不过,与其说那是阶梯,还不如说是梯子比较贴切,走下去约两公尺后,出现一条往后台方向的通道,那里有日光灯,所以不会太暗,顺着通道走向深处,她再次攀上一个有扶手的梯子,来到一间宽广的房间里。
  那是一间用木板搭起的房间,刚好就在舞台的背面,而且两侧都有出入口,可见这里果然是跟舞台相连的,房间角落放着照明装置和麦克风架等物品,是个像仓库般的房间。
  惠美也从萌绘爬过的阶梯跟着爬了上来。
  “也就是说,尸体是被运到这里啰?”惠美神情紧张地说。
  “不,不是这样子的。”萌绘双手交叉环抱说:“你不觉得根本无法在抱着别人的情形下走过这条通道吗?不但入口很狭窄,阶梯又很陡。”
  “那要怎么做呢?”
  “大概……”萌绘往上看。天花板很高。“搬的并不是人吧。”
  “咦?”惠美圆睁双眼。“你说不是人……那又是谁搬的呢?”
  “不对不对。”萌绘微笑说:“的确是人搬的没错,不过搬的东西不是人类的尸体。”
  惠美歪着头,在原处静止不动。
  “是人偶。”萌绘边走边说:“是啊,那时大家所看的有里匠幻,其实是人偶。那个人偶再被盖上棺盖后,就从棺木底下被收回,隐藏在棺材的影子下,然后经由刚才的门搬来这房间,进行解体。”
  “但是,如果是人偶的话,不就会被发现了?”
  “他有化妆吧?脸涂白和上口红一定很简单的。我想犯人是使用类似蜡像之类的人偶吧,而且,必须做得好的地方也只有脸,用衣服隐藏的身体部分,哪怕是塞气球也可以,所以搬运上也没问题。”
  “如何从棺木中拿出来是一大问题。”
  “那时正在播放有里匠幻的影片,大家眼睛都看着屏幕……”萌绘说到这里便开始思考,的确正如惠美所说,这部分也得下一番功夫才行。
  “如果不是蜡像,而只有头部……用本人的头,你觉得怎样?”
  “你居然能毫不在意地讲出这么惊人的话啊。”萌绘露出微笑。“我们很合得来喔。”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就只有头需要事后再藏了。”
  “是这样没错。”萌绘点头。“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能在引起骚动前运出去了,因为有很多人都拿着装摄影机的铝盒,就算其中有个人离开,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是在发现棺木是空的后,出入才受到管制,有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运出去了。”
  两人从那房间一边的出口,通过不长的走道,回到舞台上。
  接着,她们离开大厅,走下阶梯,当回到前厅的柜台时,之前的那个男人正等着她们。
  “我们已经查完了,谢谢,打扰了。”萌绘低头行礼。
  男人也默默点头回礼,他瞥了加部谷惠美一眼,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因为萌绘要参加口试而穿着套装,但惠美却穿着T恤,怎么看都像是国中女生吧,这让萌绘不禁有些好奇是否会有人觉得这组合很不可思议,她想,他们八成会认为是警察带着重要证人重回现场进行确认吧。
  “已经结束了吗?”跟在萌绘身后的惠美边走边问:“这跟我想象的警方搜查差好多喔。”
  “嗯,因为我是义务性质的嘛。”萌绘边快步走着边回答。“好了,接下来要去吃冰淇淋吗?”


  第十一章    奇异的换场

  1

  已经到了九月。
  研究所考试完第二个礼拜的星期一早上,犀川的房门传出敲门声,来者正是西之园萌绘。
  那天口试时还很难得作成熟打扮的她,今天却又回复到平常的穿著,她头上戴着顶粉红色的棒球帽,身上的夏用毛衣很短,使腰部曲线若隐若现。
  “早安啊,老师。”萌绘在椅子上放下皮包,跟犀川问好。“要我帮你泡咖啡吗?”
  “好啊。”犀川回答。
  上午时的犀川都是很郁闷的,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只要早上一面向桌子,就会因为那些必须当天处理完毕的工作而丧失斗志。另外,他血压也很低,好不容易等到他有干劲时,人概都到十一点了,由于现在还是十点,所以犀川还没办法振作起来。
  萌绘设定好咖啡壶后,在犀川的桌子旁坐下,本来面对屏幕敲着键盘的犀川,停下来点烟并看向萌绘。
  “好了,有事吗?”
  “什么啊?听你那说话的语气……”萌绘笑笑地说:“老师,你是不是维他命不足啊?”
  “这我倒没查过。”犀川笑都不笑地说。
  “我有合格吗?”萌绘说。
  “还没发表前,规定上是不能说的。”犀川缓缓吐出烟。“请再等两个星期吧。”
  “应该有合格吧?”萌绘露出洁白的贝齿微笑着。“看到老师的脸我就知道了,太好了!不过,我本来就有自信能考上。”
  “看来你似乎满用功的。”犀川面不改色地说:“比起最后成绩如何,这点更重要。剩下的就只有这个了。”
  “嗯嗯,我力学已经读透了。”
  “不过,上星期考完试后,你居然没马上来找我,真难得,这不太像你的作风呢,到底去哪里啦?”
  “你会寂寞吗?”
  “我倒喜欢寂寞一点。”
  “我是去千种大礼堂。”萌绘拉高声音回答。“你已经猜预测到了吗?”
  “没。”犀川扬起嘴角。“就好像被放出去的鸽子一样。”
  “啊,说到这,在泷野池的时候,有鸽子飞出去呢……”
  “是吗?”
  “录像带有拍到吧?老师,你真的有仔细看吗?”
  “我有看。”犀川闭上眼睛呼出烟来。“刚好十只。”
  “咦?你还数过了吗?”萌绘对犀川的话似乎很吃惊。“明明放映时镜头只有闪过去一下而已,太厉害了,老师就像Rain Man一样呢。”
  “Rain Man?雨人?”
  “看来只有这方面,我们是一点共识都没有。”萌绘意有所指地笑说:“我们应该交往的更深入一点才行。”
  “我坐的椅子……”犀川往下看。“有一只滚轮折断了,所以姿势都得受到限制,感觉绑手绑脚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看看,我没有说谎。”
  “这跟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真有的话就不得了了。”
  “老师!”萌绘大叫一声后,叹起气来。“别再说这没意义的话了……”
  “西之园同学,咖啡泡好啰。”犀川抬起下巴说。
  萌绘鼓着双颊,从餐具柜中拿出咖啡杯,将壶里的咖啡倒进杯中,她一端上咖啡,犀川就马上拿去喝。
  热咖啡流过犀川的咽喉,让他看见所谓“活着”的幻象,这感觉就像脑中亮起好多盏电灯,换气扇开始运转,终于将压缩空气打入活塞中,让飞轮动起来一样。
  “呼……”犀川大大地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太好了……终于要醒了。”
  “请赶快醒过来。”
  “嗯。”
  “我可以跟你讲话了吗?”
  “再稍等一下。”犀川张开一只手制止说:“马上就好了。”
  “我有思考过如何让遗体从千种大礼堂消失的方法。”
  虽然犀川没有回答,但萌绘还是说出自己的假设,简单来说,那个理论的基础就是建立在棺材里放的是人偶之上,再更深入叙述细节时,甚至连只有头部是死者本人,其他部分都是人偶的说法都出现了。
  有某个人从舞台上的棺材里取出这个人偶后,藉由舞台地板上的门,通过舞台下方走道,运到舞台背面的房间里。然后,在灵车的那场骚动之前,把那个人偶或是半人偶运到建筑物外面,以上便是萌绘的说明。
  “从棺材底部取出,然后经由舞台上的门运走?这个实际上可行吗?”犀川慢条斯理地说:“我当时不在现场,所以没办法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萌绘摇头。“不过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上星期我跟加部谷小姐一起去千种大礼堂看过,果然只有这个方法最……”
  “加部谷小姐是?”
  “喔,是在泷野池认识的女国中生,叫加部谷惠美。有里匠幻还在世时,她有好几次看到他在泷野池散步呢。”
  “国中生?你把国中生带到那里去?”
  “是啊,她本身对案子满有兴趣的。”
  “这不成理由。”
  “可是,我们也没给别人添麻烦啊。”
  “这也不成理由。”
  犀川沉默下来。
  萌绘耸耸肩,叹了口气。
  “我们把那台灵车又再仔细检查一遍,不管怎么想,要偷运尸体,只有在舞台上才有机会。如果能解开尸体消失之谜的话,整件案子就可以弄清楚了。”
  “真是全部吗?就算是弄清楚,也不知道犯人是谁啊。”
  “也许是那样没错啦。”
  萌绘双手捧着咖啡杯,抬头看着天花板,会看着天花板也不是说那里真有什么稀奇的宝贝,这只是她思考某件事时的习惯动作而已。
  “老师,菊地制作所里有人偶这件事,让你很在意吗?”
  “我没有特别在意。”
  这次换萌绘沉默下来,大概是咖啡终于到可以入口的温度吧,她以口就杯,用像是窥伺犀川脸色似的眼神凝视着他。
  “他们居然会让你看灵车和后台?”
  “他们好像认为我是爱知县的刑警。”
  “原来如此,那加部谷小姐也被当作是证人啰。”犀川点头。“有遇到谁?”
  “谁?”萌绘表情错愕地歪着头。
  “你们在千种大礼堂有遇到谁?”
  “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那边的工作人员而已。”
  “每个人看到加部谷小姐,都不会惊讶吗?”
  “嗯,是啊……”

  2

  萌绘下楼到三楼的研究生室去,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全都挤在这间房间里,这里两侧墙壁都排放着古老的木制书柜,其中有一半空间几乎被书籍所占据,而那些书中,又有三成左右是漫画,至于剩下的一半,则是塞满书籍以外的杂物,里面还包括几台最近在男研究生之间流行的摇控赛车。
  包含滨中深志在内,有三个研究生在房里,还有跟萌绘同为四年级生的牧野洋子也来这里玩。此时洋子正跟滨中一起盯着他桌上的计算机屏幕看。
  “啊,萌绘,怎么样?”洋子看到萌绘便起身,用担忧的神情问:“你有问犀川老师吗?”
  “问什么?”
  “考试的结果啊。”
  “喔,嗯。”萌绘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应该是没问题才对。因为如果没上的话,以犀川老师的个性,一定会说些关于就职之类的事的。”
  “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洋子怏怏不乐地说。
  “你在做什么?”萌绘问。
  “滨中学长正在教我如何使用Netscape。”
  “是啊,西之园。”滨中从座位上起身说:“有关有里匠幻的网页真是随处可见啊,我都有设成我的最爱,你可以看看,我现在要去福利社买些东西,这段时间计算机就给你用吧。”
  “滨中,要买冰淇淋回来喔。”坐在更里面的三岛说。
  “还有谁要买的?”滨中说完,房间里全部的人,包括萌绘和洋子都举起手来。“真是的,我买什么都不能挑喔。”
  等滨中离开房间后,萌绘便坐到滨中的位置,握住桌上的鼠标。因为她是左撇子,所以别人的桌子,加上鼠标垫又在右侧,对她来说十分难用。
  她试着打开滨中找到的有里匠幻相关网页看看,一开始她从服务器的地址判定出该网页是东京私立大学的学生所做,有里匠幻的照片稍后才读取出来,网站上关于幻匠的个人档案都写的很详细。她没想到竟有狂热的迷,连这种情报都巨细靡遗写上去存在。
  有里匠幻是三十年前就出道的魔术师。从文中可知,从箱中脱逃,或在箱子之间互相传送等等,都是他得意的魔术。萌绘觉得,“瞬间移动”一词,可说就是这个迷表达狂热方式的代名词。
  “这种网站,是崇拜者自己擅自架出来的吧?”在萌绘旁边盯着屏幕看的牧野洋子问。她对上网方面还是个新手。“为什么要做这么费时费力的事呢?我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全日本的人都会公开这种网页吗?也就是说,他们都想让自己的网页被别人看到吗?”
  “这我也想不透。”萌绘也微笑点头。“但是,喜欢的人很多,因为大家都是自愿的。”
  网页上已经出现了几个连结点,看来能够由这里连到其他的相关网站,在一段等待读取资料的空档后,这次出现的是名为“有里匠幻最后的脱逃”的网页。这个服务器看来也是属于某个大学的,因为读取速度比较快。
  网页上有写着关于这次案子的简介,还有针对大家对这案子的看法所进行的问卷调查。此外,也有网页可以浏览从全日本所汇集过来的意见,和刊载问卷调查的现阶段结果统计。
  问卷一开始的问题是选择题,问受访者对于有里匠幻从棺木脱出一案,究竟是魔术还是超自然现象的看法。到目前为止,共有将近三千个人作答,其中约有百分之六十五的人认为是魔术,萌绘在那一页上,也投了魔术一票。
  “啊,我要投超自然现象一票。”牧野洋子在背后说。
  “不可能有这种事吧。”萌绘转身瞪着洋子。
  “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没有啊。”洋子轻轻地摇头。“也许在某些不知名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呢,这世界上,应该有些事是光靠科学无法解释的吧,不是吗?”
  “我真不敢相信……”萌绘圆睁双眼。“洋子,你这话当真?”
  “啊哈哈哈哈,你上当了!”洋子指着萌绘大叫:“生气了生气了!你真的生气了!”萌绘吐舌头,瞪着洋子。
  她决定无视于朋友的玩笑,再次面向屏幕,想从链接列表上选个不同的网站看看时,发现到有个网页介绍下周末的静冈脱逃秀,萌绘点了那个网址,静待网页开启。
  “总觉得像这样看下去,好像一般人都成了评论家。我快搞不清楚要相信哪一个情报才好了。”洋子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日本人再像这样继续开设网站下去,最后情报就会过多,反而变得毫无用处,不是吗?”
  “大概会这样吧。”萌绘说:“像现在这样只有一部分的人在搞的时候,还有它的价值,慢慢地,如果大家连自己的日记之类的,像自言自语般的东西也全部公开的话,所有人就会只顾着讲话,而没人来当听众了,到时,很无奈的,有价值的情报会不如擅于言词者的情报来的重要。不过,我也觉得,如果像这样从一开始就区分成有价值和没价值的话,就一点都不有趣了吧。”
  “就像卡拉OK一样嘛。”洋子点头。
  接下来的网页,在读取上花了些时间。标题“绝命脱逃”,以清晰的文字呈现出来,还有附上有里美香流的照片。表演内容的概要,如何到现场的简易地图,以及有里美香流的档案等,网页上都有介绍。其中有出现“从爆破高楼的绝命脱逃”之类的字眼,这似乎是某个活动企划公司的网页。
  “这是真的吗?”洋子的头伸到前面来。“那么危险的事,应该不会得到核准才对吧。”
  “那是因为有不会危险绝对安全的方法,才会被核准吧?”萌绘双手交叉环抱说:“这栋大楼的确是要爆破解体没错,不过也没说脱逃秀一定要和爆破同时举行吧。”
  “喔,是这样吗!原来如此……是有里美香流的魔术表演结束后,才会进行爆破解体啊。什么嘛,那这个就只是在名词上耍花招,不是吗?”
  看起来,牧野洋子似乎替这句“从爆破高楼的绝命脱逃”擅自做了解释,在这种时候,日文还真的像魔术一样。
  “在表演时,大概会像之前在泷野池时一样,来点小规模的起火爆炸吧。”
  “是这样吗……”
  萌绘打开放有地图的页面,然后打印出来。
  “萌绘,你打算去吗?”洋子边看着放在房间角落的打印机边说。
  “嗯。”萌绘点头。“洋子也想去吗?”
  “要开车去?”
  “没错,要一起去吗?”
  “这个嘛……”洋子露出思考的表情。“滨中学长他们也会去吗?”
  “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全都要去。”里面的三岛插嘴道:“大家都要去静冈参加学会……所以顺便去。犀川和国枝老师也都说要去看。”
  “解体工程是哪一天的几点进行?”萌绘站起来问三岛,因为房里的每台屏幕都是十七吋,如果不站起来,就看不到对方了。
  “你自己看日历。”三岛回答。
  萌绘再次坐回位子上,从眼前屏幕上的拉下式选单上选了日历这个项目,犀川桌上的萤幕,平常也都有显示这个,研究室的服务器,管理着全部成员的行事历。她将弹出的日历窗口用鼠标拖拉放大后开始寻找,看到上面记着爆破解体工程是在学会开会那三天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星期六晚上七点开始。萌绘把刚才的脱逃秀介绍网页拉到前面再次确认后,发现有里美香流的表演也是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
  “咦?一样耶。”萌绘对洋子低声说:“那么说,果然是要在建筑物爆破时脱逃啰?”
  “是在魔术秀结束后马上爆破啦,电视台应该是打算两边同时拍摄吧?”
  “喔喔,是这样吗?”
  “我要去看。让我搭你的便车。”洋子拍了下萌绘的肩膀说。
  “看你们说的倒很轻松。”之前都在默默工作的波木从里面走出来说:“等明年当上研究生后,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洋子问。
  “知道要在学会上发表论文的苦,还有为此准备资料的苦……”波木低声地咕哝。他是M2的学长,比萌绘他们早两年。
  当波木说出“数据”这个词时,萌绘一瞬间把它听成“死灵”【注:两者皆读SIRYOU】,差一点笑出来。
  “你干嘛一个人在那边傻笑?”洋子发觉到萌绘的异状后说:“你当自己还在那种桥倒了也会笑的年纪啊?”
  这个是在土木工学系和建筑系非常普遍的黑色幽默。

  3

  “菊地泰造在被勒毙之前,头部有遭到重击过。”鹈饲在电话里说:“是从后面往头侧的一击,之后肩膀也被打中,大概是用螺旋钳之类的打的吧,因为那里有很多工具,现在鉴识课的人正在分析过滤中。不管是用什么,总之菊地就是遭重击跌倒在地后,再被勒毙的。啊,这我好像讲过了吧?”
  “要把菊地先生的尸体抬起来放在柜子上,是很费力的工作呢。”萌绘说:“一般人可以单独办到吗?”
  “不,在那附近有起重机吧?就是那台类似简易堆高机的东西。它是手动的,只要多转动杠杆几次,就能以空气的力量把东西举起来了,只要到达柜子那种高度的话,抬起二百公斤都不成问题吧。”
  “那意思就是谁都可以啰?”
  “嗯,是啊,那台起重机有使用过的样子,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尸体鞋子上的泥巴呢?”
  “嗯,他果真有进过泷野池公园的样子,虽然正式的分析报告还没出炉,但我稍微问了一下,那泥巴不但是红土,而且土壤粒子也很类似,是属于那条公园步道的没错。”
  “下雨是星期日傍晚的事吧?”
  “不,我查过了,就正如犀川老师所说的,在前一天晚上也下过大雨。”鹈饲回答。“犀川老师似乎对天气的事很清楚呢……总之,不能限定是哪个时候就是了,或许是星期日早上也不一定,反正,星期日早上到星期一早上都有可能,在那期间,卡车不但有开到都是泥巴的路面上过,而且菊地也有下过车。”
  “车斗上没有泥巴吗?”
  “没有很明显的。”
  “你们警方有什么想法呢?需要保密吗?”
  “倒不至于……”鹈饲笑着说:“不过也不能太张扬就是了。事实上,在菊地制作所里,有采到有里长流的指纹。刚好我们有请相关人士留下指纹。如此可见他似乎有去过那里……对了,还有关于那件菊地泰造的杀人案,有人认为有里匠幻自己可能就是嫌犯。”
  “嗯,是啊。”萌绘点头,这点她也有想过。她手上拿着听筒,朝在床上倒下。“如果星期六也有下雨的话,那种可能性也很高,可是加部谷惠美星期日早上在公园曾亲眼目击过有里匠幻,换句话说,他是在那之后才杀了菊地先生的。”
  “就是如此。”
  “可是那时菊地先生开卡车去池子做什么呢?这跟菊地先生开卡车到池子去,是为了回收使用过的魔术装置残骸一说,根本互相矛盾嘛。”
  “是啊,你说的对。”鹈饲音调降低。“这样说来,菊地泰彦果然还是星期日傍晚以后才遇害的,有里匠幻是被同一个犯人所杀的想法,也很顺理成章了。”
  “日期几乎是同一天,场所也很接近,工作上也有关联性,实在叫人很难将这视为个别的案件。”
  “嗯嗯。”
  “菊地先生的尸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身首异处之类的。”
  鹈饲在电话那头笑了出来。
  “没有啦,西之园小姐,才没这种怪的离谱的地方呢,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不,这个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吧。对了,鹈饲先生,先不谈这个,有里美香流的脱逃秀情形怎样?警方会派人去静冈吗?”
  “会去啊。近藤要一个人去。”鹈饲回答,“毕竟是县外,而且又是不公开的行程,我们现在仍然锁定那有里三人组、经纪人吉川、以及经纪公司的间藤社长。另外,那些播报员们,大礼堂的职员们等,我们也都有在注意。不过……”
  “不过什么?”
  “人际关系太多太复杂了。”鹑饲像感到厌倦似地叹起气来。“可以吗?西之园小姐,不抄笔记也没关系吗?”
  “嗯嗯,请说吧。”
  “我之前也有讲过,有里美香流是有里匠幻以前的情妇,而美香流又跟武流纠缠不清,关系很尴尬,而且说不定同样的事也发生在长流和美香流之间,不过这些都是谣言,总之就是所谓双重的三角关系。之后,经纪人吉川因盗用钱被开除,而那时跟他狼狈为奸的间藤社长,也曾经跟匠幻大吵一架。但是,看后来匠幻有跟间藤借钱这件事看来,他们应该有重修旧好吧。对了,虽然之前有些争执,不过保险金有下来了……有里、不、佐治夫人和他儿子应该能拿到高额的保险金才是,其中一部分应该就是拿来还清欠间藤社长的债。嗯,很复杂是吧?后面还有很多呢……”
  “不是很单纯吗?”萌绘说:“哪里复杂了?”
  “除了钱以外,还有其他因素。”鹈饲慢条斯理地说:“比如谁是有里魔术的继承人,或是有里匠幻的魔术笔记之类的问题。”
  “魔术笔记?”
  “嗯,类似奇天烈大百科【注:藤子不二雄的作品,故事叙述小学生木手英一凭着祖先奇天烈斋留下的笔记,制作出各种神奇的发明】的东西吧,”
  “哇,我跟鹈饲先生很谈的来呢。”萌绘提高音调。
  “敝人倍感惶恐。”鹈饲干咳两声说:“不,我是说真的。有里匠幻似乎有很多原创的魔术手法,所以这三个弟子要争的,就是这些点子的著作权吧。”
  “是这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这个嘛……”鹈饲回答的模棱两可。“不过,这次从大楼爆破中脱逃,不是变成美香流来表演吗?这背后好像有什么暗盘交易。对于经纪公司来说,既然女魔术师是最能赚钱的摇钱树,应该会援助她吧。”
  “有里匠幻先生没留下遗嘱说要哪个弟子继承他吗?”
  “嗯。如果就排行来说,应该是有里长流才对,不过因为之前提过的那层关系,使得事情一直谈不拢。”
  “可是,就算真的谈不拢,对匠幻先生而言,最恨的应该是美香流小姐才对啊。”
  “哦,是这样吗……不过,既然有人会因为恋人偷情而恨恋人的话,应该也会有人是去恨恋人偷情的对象吧。”
  “哦。”萌绘歪着头回答。“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还没遇过这种事。”
  “但是,可以确定这次的案子并非是犯人在极度憎恨有里匠幻的情形下杀他的。我想,如果是出于恨意而杀,应该不会让他尸体消失才对,因为身为魔术师的有里匠幻就因为这样,而获得了高度的名声,真恨他的话,就不会让他遇到这种好事了吧?”
  “嗯,所以说,我们还是要把侦办重点放金钱纠纷上才对,犯人为了金钱而无奈杀人,所以才会想说至少以这份光荣作为补偿。”
  “嗯——”萌绘沉吟道:“这样亲切的人会去杀人吗……我们倒不如说那次的尸体失踪案,和这次的杀人案是两码子事,有里匠幻还在世的时候,可能跟某个人交代过如果自己有个万一时,就要这样处理吧。”
  “没错没错,这也是有可能的。好,这个想法我也会跟大家提看看,但是,这样一来,就变成有里长流是最可疑的了,有里匠幻要交代自己身后事的话,对象应该是非大弟子莫属了。”
  “不,不是,我倒觉得菊地先生最有可能。因为,长流先生他们跟匠幻先生不是因为美香流的事……而处的不好吗?替他制作大道具的菊地先生不但是最能信赖,而且其他人也几乎不知道他的存在,要拜托他比较容易不是吗?”
  “但是,既然菊地已死,至少知道匠幻尸体消失一案并不是他干的。还有,就是有里长流有来过菊地制作所,因为有他的指纹。”
  “菊地先生可能有跟某人提过此事,所以那个人帮菊地先生让尸体消失了。”
  “我们找不到其他可疑的人。”鹈饲说:“当时来过大礼堂的人,有二百八十人左右,全部清查过的结果,却找不到任何背景有问题的人,看来没人跟他有密切关系,由此可知,匠幻似乎不擅经营人际关系。至于泷野池那边,是因为无法正确掌握当时究竟有谁在场的缘故,所以找不到值得怀疑的人。”
  “不管是哪里,犯人应该都在现场才对。”萌绘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是单独还是集体犯案,但都一定会为了让事情能照计划进行,而从头旁观到尾的。”
  “应该……是吧。”鹈饲的回答声,彷佛已筋疲力尽似的。“好了,不小心讲了那么久……下次再拜托你了。”
  “嗯,我也是……晚安啰。”萌绘按下听筒的按钮,把它放回旁边的小茶几上。


  第十三章    奇特的帮助

  1

  今天是九月的第二个星期六。
  西之园萌绘的车,载着她和副驾驶座上的牧野洋子,在东那高速公路上往东方前进。她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长途兜风了,而且引擎的状况也很好。这时才从那古野交流道开不到两小时的距离而已,萌绘保持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驶在外车道上,当她的车一靠近,跑在前头的车子都会立刻打方向灯让道给她。
  她们跟犀川一行人约好傍晚五点在静冈站前的Loyal Host前面会合。根据计算,继续以这种速度行驶的话,就能比约定时间早二十分钟到。
  在过冈崎之前都还讲话的牧野洋子睡着了,于是萌绘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她戴着太阳眼镜,以防止眼睛疲劳。
  虽然研究所考试结果要到下星期三才会正式公布,但合格与否的名单其实早已传遍系上。指导教授们为了要早点让不合格的学生开始找工作,就私底下把消息先传开了。如果把那些人数算一算,就大概可以知道谁有考上。学生们目前最关心的焦点,是日本育英会的奖学金得主是谁,因为只要成绩在前百分之二十内,就能拿到每月八万元的奖学金。
  在研究所方面,奖学金的审查几乎跟家庭状况没有关系,因为研究生已算成人,需将其视为已经独立的个体,不过,西之园萌绘当然是没有提出奖学金的申请。
  在旁边睡着的牧野洋子,是萌绘最亲近的同学,她到三年级前,都还嚷着毕业后要马上进入职场,理由是因为男朋友在东京,所以她也想赶快去东京。可是,一到四年级后,她却突然将目标转向研究所,萌绘没问她跟男友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她最近迷恋研究室的滨中深志学长,想到这里萌绘不禁觉得,就算是再怎么亲近的关系,也是有很多不明了之处。
  这种事甚至比她自己的事,还令她觉得不可思议。
  今年春天,犀川和萌绘在市公所的结婚申请书上签名盖章,那个文件现在则是由萌绘伟大的姑姑睦子来保管。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那次以后,情形也没什么变化。
  后来萌绘为了考研究所,不得不开始用功,于是只好将这个大问题先搁到一边去,当然,这件事她一直没忘。
  (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这样下去事情又要不了了之了。这跟写在毕业纪念册或七夕竹许愿签上的,又有什么不同?
  研究所考试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对于最近的她来说,日子简直就像是漂浮可乐【注:可乐上再添加冰淇淋的复合式饮料】一样甜腻到令人慵懒的地步。
  接下来,不但必须全力以赴于毕业论文研究上,又有毕业设计作品要交,不管是对哪一方面,她都只粗略地定了个很模糊的主题。
  她跟犀川之间还是老样子,只聊杀人案的事,说这是两人唯一的共通话题,一点也不为过。在研究室里,她跟国枝桃子助教都还有话可说,可是却几乎没有可以跟犀川讨论的机会。他平时很忙,出差也多,因此很少能碰到他,比起萌绘一年级时,现在的犀川似乎还要更忙。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她在犀川身边时所看到的情形,实际上或许并非如此。
  萌绘有时会感觉到,自己所了解的犀川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之前犀川有好几次的表现让她有些吃惊,现在回想起来,那绝对是因为犀川出现了其他的人格,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甚至反而还希望能多看到一些不同面目的犀川。
  “啊——啊,抱歉抱歉。”牧野洋子打了个呵欠。“因为冷气很凉很舒服,不小心就睡着了。”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萌绘说。事实上,她还是安静点比较好。
  “那个,关于滨中学长的事……”
  “真是突然呢。”萌绘莞尔一笑。“是做了什么梦吗?”
  “不是啦……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任何关于滨中学长交往中女朋友的事呢?”
  “不知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我看到的。我无意间看到他们两人,一直在福利社面对面地在聊天。”
  “滨中学长吗?哦……”萌绘笑着说:“真难以想象。”
  “是我想太多了吗?”
  “是想太多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萌绘还是有点担心。
  从静冈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在市街上开一阵子后,就看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Loyal Host。时间快要五时十五分。
  萌绘和洋子在窗边喝着可乐,等了十分钟后,就看到研究室的人一起从停车场那边缓缓踱步过来。犀川副教授、国枝助教以及五个男研究生,全部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很帅气,国枝桃子也不出所料地系着细领带。
  “喔,等很久了吗?”犀川看到萌绘她们后说。
  店内很空,她们两人的加上一张隔壁的桌子,就够让全部的人都有位子坐。萌绘的旁边是犀川,洋子旁边坐的则是国枝。
  “发表会情况怎样?”洋子转过头去问坐在后面的研究生们。“还顺利吗?”
  “棒呆啦!”滨中代表发言。
  “真的吗?”洋子问旁边的国枝说。
  “滨中是最好的没错,大概是四十五分吧。”国枝头也不回的说。
  “咦?那我们分数更低啰?”三岛喃喃说着。
  “国枝老师,满分是五十分吧?”滨中高声问。
  “满分两百分。”国枝说完看向犀川。看来国枝是很难得地想说点笑话,她表情微妙的变化,逃不过萌绘的双眼。

  2

  临海的八层楼大厦,就是要进行爆破解体工程的建筑物,这栋在“绝命脱逃”的网页上被写成“高楼”的建筑物,规模却不如预期中的大,毕竟现在这个时代,都要二十层楼以上才算高楼,它屋龄三十年,用来当仓库兼办公大楼,之前有几家水产业者曾进驻其中过,四周被仓库和工厂所包围,距离海边有数百公尺。
  要实行爆破,必须有面积够充裕的腹地才行,所以此地正是绝佳的好地点。南侧虽面对宽广的道路,但距离步道也有二十公尺,背后的北侧,则是非常广大的空地。
  这一带包括这块空地,都是被收购的对象,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里要建立一个大型的会议中心。
  在大楼东侧旁边,有一栋三层楼的小仓库,中间夹着个面积不大的停车场,两者距离四十公尺。至于西侧部分,旁边虽然紧邻着一栋九层楼的钢筋水泥大楼,不过这栋大楼因为最近也即将被拆除,所以使用者也都撤走了。
  北侧空地几乎是两个足球场的大小,在距离被爆破大楼最远的地方,还设置有供参观者使用的临时停车场。
  临时停车场朝大楼方向的边界上,有高约五、六公尺的防护网,架在用管子搭起的网架上,其功用是为了防止爆破时的飞沙走石打到车子。
  建筑学会为参观者租的五辆巴士不但就停在那里,再加上里面已经停满了车,有的车子只好停到马路上去,萌绘的、国枝的及滨中的三台车,也开到稍远的步道上停好,附近的道路一概禁止通行,参观者的车都必须遵循交通指挥的引导。还有警车也是到处可见。
  参观者有好几百人,只要超过停车场防护网的范围,就不能再过去了。在不远处有个公园,那里也是挤满人,附近的人好像都聚集过来了,就连公园前的道路上,也停着电视台的大型车。
  萌绘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找到观赏的好位置,刚开始,他们走了很多地方,发现不管哪里,都距离目标很远,没办法把那栋大楼看个仔细。结果,他们决定爬到距离现场相当远的仓库逃生梯上,在那里观看。因为梯子前的马路对面还有一个小仓库,为了不被它挡住视线,所以他们爬到两层楼半的高度。由于仓库是关着的,又没人在,所以他们就擅自爬上梯子,但距离那栋大楼,还是超过一百五十公尺。
  “这样什么都看不到嘛。”滨中说。他似乎正因为距离比想象中要远而感到安心。
  萌绘把皮包中拿出双眼望远镜,眺望大楼的状况。
  在即将被解体的大楼不远处,有一个由推土机和怪手等重机械组成的队伍,就在距离大楼五十公尺的地方。现在,还有很多带着白色安全帽的工作人员待在那附近,电视台也在那里架起一台摄影机。从那里再往更下方处,停着六台大型消防车,车上有消防队员正在待命,此外,还有一架直升机在大楼上方盘旋。
  参观者大部分都集中在大楼北侧空地最西边的停车场里,从那里往东西向的道路都是禁止通行的。大楼的对面,也就是南侧,有建筑物造成的死角以致于没办法看清楚,虽然有条笔直宽大的产业道路穿过这个区域,不过照道理应该也是被封闭起来了。
  时刻已将近七点十分。
  电视台到底在拍什么,让人完全搞不清楚,因为萌绘他们所在的位置,连广播声也听不到。
  “西之园,望远镜借我。”滨中说。
  她把望远镜递给他。
  “时间快到了吧?”萌绘问靠在栏杆上的犀川。
  “这个嘛,我听说是七点没错,不过这种活动并不保证会准时开始。”犀川抽着烟。看到有个学生拿果汁空罐当烟灰缸在用,犀川于是也将烟灰弹进那里面。
  “难不成脱逃秀已经开始了?”萌绘喃喃说着。
  “也许已经结束了呢。”洋子在一旁插嘴道:“难道是之后才拍爆破镜头,再剪接进录像带里吗?”
  “啊!”滨中高声嚷着。“有人耶。”
  “在哪里?”
  “呃,在顶楼……看阳台的部分。”滨中的双眼离开望远镜说:“那里有个穿橘色衣服的人在呢。”
  萌绘用肉眼就看到了那个人,但是不知道是谁。
  “咦,是女人呢。”滨中再次拿起望远镜看。
  “给我看,给我看。”牧野洋子向滨中伸出手。

  3

  “好,表演即将要开始了。世纪大脱逃,千钧一发搏命演出,Miracle Escape!在这个奇迹的瞬间到来之前,让我们一起倒数计时。太惊人了!现场的紧张气氛已经逼近临界点了。该怎么说呢,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危险,几近绝望的惊人脱逃秀,这场赌上个人性命的生存挑战,真可谓空前绝后,至于这个要在最恶劣的条件下面对困难考验的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超人‘Great The Escaper’有里匠幻的年轻继承人‘Queen of Miracle’有里美香流是也。
  大家看得到吗?她现在就在距离地面三十五公尺的八层楼大厦顶端。看!她正在向我们挥手。可是,这栋大楼,也就是有里美香流正在挥手的地方,在几分钟后就要面临被爆破粉碎并消失的命运了。
  我们现在正在距离大楼五十公尺的地方,不过工程人员现在已发出警告,告诉我们这里也很危险,要我们赶紧撤退,所以我们只能留下摄影机,工作人员则必须再往后撤退五十公尺,躲进防护网后方,防止暴风伤害才行。目前人都已经从大楼疏散了,这场脱逃秀成为名副其实的生存挑战,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还在里面,不管是人或猫,甚至老鼠也可能察觉到危险而逃出来了。以大楼为中心半径一百公尺的范围内,都是危险地带,由此可见爆破威力程度之惊人。
  但是,有里美香流目前就站在爆破中心点的大厦八楼。八,这个数字多么讽刺,它本来是个尾端开展很有福气的数字啊。好了,各位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吗?有里美香流橘色的衣服,就像一朵花鲜艳绽放在这栋无色彩的水泥建筑物上。啊!有里美香流正挥着手。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情,来挑战这场宛如大冒险般的危险脱逃秀呢?
  由于警报器开始响起,所以我们得去避难了。目前情形如何?时间还剩下几分钟?好,还剩下三分钟。不行了,我们真的得走了。拍摄有里美香流的摄影机,正以无人看守的方式,留在距离大楼五十公尺的地方。好,这是由上空直升机所拍摄到的画面,直升机驾驶也接到要在爆破前远离此处的命令。请看,有里美香流仍然在挥手,这是多大的勇气,多大的自信啊。不过,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她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从大楼脱出呢?现在就算跑下楼梯冲到屋外来,也已经太迟了,现在只有超乎寻常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奇迹,才能让她从这个危险地带脱逃吧。这才叫奇迹,这才叫冒险。
  好,我们也撤退到安全地带了,就是要这么远的距离才可以,因为爆破威力就是这样惊人,这就是能让大楼一瞬间全毁的强力炸药的威力,不过,人在那栋大楼的有里美香流会怎样呢?啊啊,时间已经逼近了,实在太危险啊!她真的能活着回来吗?这样的期待,也只能说是奇迹了,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待奇迹吧。
  各位,让我们也一起来祈祷吧,这不是梦,不是特摄片,是货真价实的大爆炸,这些炸药花费数日才装完,能够将这么大的建筑物在一瞬间粉碎殆尽。有里美香流真能从这种生死交关的状况,货真价实的大危机中生还吗?她还在挥手。不逃不行了,已经完全绝望了。有里美香流!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难道弄错时间了吗?有没有人可以提醒她一下?危险啊!情况已经太危险了。唉呀!火舌窜出来了吗?好危险,啊啊!危险啊!这景象太无情,太悲惨了!到底最后会怎样?我们真的只能祈祷了,有里美香流!不,糟糕,太危险了!时间已经到了……”

  4

  上空的直升机缓缓远离大楼,电视台强力聚光灯的光束,直直照在有里美香流站的地方。周边道路的路灯都熄灭了,让这一带显得很昏暗,正因如此,她那一身橘色的的衣装,就像发光的针尖般显得特别醒目。
  四周没有风,警报器已经响数十秒了,之后的三分钟,是一片鸦雀无声。
  空地停车场的防护网内侧,设置一个很大的电子钟,表示到爆破前还有多少时间,守着那个定时器的群众们,也都是动也不动。
  只有上空直升机的螺旋桨转动声响彻四周。
  虽然距离关键性的瞬间还有三十秒,但大楼已经窜出了火舌,火焰从五六楼那里烧起,之后还冒出黑烟。
  围观的群众们不禁叫了出来。
  “那是电视台安排的吧。”牧野洋子小声地说,可是没人回答她。
  萌绘用望眼镜捕捉有里美香流的身影。
  似乎是看不到这一切的犀川,只有出神地望向大楼方向发呆。
  学生们用手肘撑在楼梯的扶手上。
  “先把楼下的柱子折断。”犀川说:“那也是北边的柱子在前。你们看清楚了。”
  从六楼烧起的火焰,从窗户等开口处熊熊窜出,冒出大量的黑烟,使得他们更难看清楚位于八楼阳台的有里美香流,但是,萌绘的视线依旧紧盯着美香流不放。
  这时,有里美香流从阳台上消失,进到大楼里。
  “啊,到里面去了!”萌绘大叫。
  数秒后,传出第一声爆炸声。
  声音意外地尖锐,像是廉价的烟火一样,大楼接近地面的部分,有白烟在一瞬间由内往外扩散。
  接着又是一声爆炸声,这次的声音则是又大又低,几团烟雾膨胀起来,然后一道烟柱从中直冲出去,斜斜地延伸至高处。
  然后,大楼传来像地鸣般的低沉冲击。
  有点站不稳的感觉,滨中连忙抓住扶手。
  延迟几秒后,又来一次大爆炸,飞扬的烟尘急速地涌入,大楼终于缓缓摇动,往前面倾斜。
  整个动作,就像是用慢动作播放一样。
  然后,在稍微倾斜的同时,最后致命一击的爆炸声响起,长长的地鸣声,混合着像刀子划过风般的高音,传了过来,烟雾以加速度膨胀开来,建筑物转眼之间就被烟雾给包围住。
  在那股烟当中,原本稍微倾斜的大楼,就以原来的姿态直接往下倒落,这一切,给人彷佛是看到大规模地层下陷的错觉。
  风,吹了起来。
  最初的冲击波迎面而来,但并无大碍,然后听到好几个杂音重叠成一个爆炸声,大楼发出轰隆巨响后,崩毁了。
  最上面的一块水泥掉到地面时,发出一声特别大的声响,坠落的能量找不到去处,往四周推挤扩散。
  几秒钟后,一阵风吹到萌绘她们这里,空气中还夹带着细小的沙粒。
  爆炸崩毁的声音慢慢变小,往空中飞去的烟失去冲力,成拋物线往下坠落,细沙像下雨一般洒向地面。
  不过,声音已经消失,白烟也急速地变薄。
  不知是否因为随风飘送的灰尘掉落地面的缘故,视野回复到原来清楚的状态。
  火焰已经消声匿迹,可能是被爆破的气压给扑灭的吧。
  本来是大楼所在的地方,现在只残留着水泥所堆成的瓦砾小山,南侧道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大楼解体宣告完成。
  “把我吓了一大跳!”滨中以他的高音首先发声。
  “真不够看。”牧野洋子依旧看着大楼方向说:“完全没必要离得这么远吧?”
  “有里美香流怎么了?”滨中回头看向萌绘。“西之园,你有看到她逃出去的地方吗?”
  “嗯,大概是爆炸五秒前吧。”萌绘回答。“不知道行不行……”
  “真让我惊讶呢。”犀川试图要点香烟,无奈打火机似乎有点问题。
  “你是指什么啊?老师。”萌绘很在意地马上追问,因为犀川很少会将惊讶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
  “没什么啦……”终于将烟点着的犀川呼出烟来。“没想到满顺利的。”说完后他转了转脖子。“嗯,这场真的很成功。果然技术有在进步啊。一定是因为有可以计算到这么精确的人在吧。”
  “你是指脱逃秀吗?”
  “不对啦,我是指爆破解体。不觉得破坏的很彻底吗?我刚刚只是在心里佩服……他们干的不错而已。”

  5

  电视工作群再次接近大楼,他们头上都带着安全帽,还有一群相关工程人员也跟他们一起行动,一行人从停车场保护网后出去,缓缓朝向北侧空地前进。此刻,他们刚好回到架在空地中央的无人摄影机这里,播报员拿着麦克风绝叫连连,而其他人员则面无表情默默工作,两者形成强烈对比。
  消防车这时也出动,开到离水泥瓦砾堆二十公尺处开始洒水,这种解体工程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怕出现只有部分火药爆炸的情形。不过,这栋大楼正如事先计算好的一样崩毁破坏,看样子,监督者应该已判断出火药部分没爆炸的可能性很低吧。
  浓烟已经消失了。现场又回复到原先的宁静,彷佛刚才的响声是骗人的一样,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使得周围变暗,但因为到处点起很多灯,使得这一带亮到连大楼的残骸都白的发亮。
  街道上的路灯一起大放光明,直升机为了拍到更鲜明的影像,维持在一定的高度上继续盘旋。
  从爆破开始已经过了十分钟左右,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有里美香流没有现身。
  围观的人也被允许可以越过防护网,走进原本禁止通行的区域里,一大堆人纷纷挤到建筑物五十公尺外用绳子围起的界线那里。
  电视台工作人员到处张望,露出一副焦虑的样子,播报员暂时停止讲话,摄影机的录像灯也关掉了,摄影师的眼睛离开镜头,窥伺导演的表情。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越过绳子,往消防车的方向走去。
  “到底怎么了?”有这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直升机降了下来,缓缓地在消防车后面着陆。有个男人手挥旗子引导直升机的降落,然后有好几台车子开进空地里。

  6

  犀川研究室的九个人,走下仓库的楼梯,要到被破坏的大楼附近看看,从他们这里,也可以看到那像雪崩般涌入危险地带的大批人群。因为人潮十分汹涌,当他们好不容易到达空地入口时,萌绘一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
  “有脱逃成功吗?”萌绘问走在旁边的犀川。
  “不晓得,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可以再靠近一点看吗?”
  “我想不行吧,大概要这样放上一晚吧。毕竟还是有引发火灾的危险啊。”
  “为什么要这么晚才进行呢?”
  “我想跟道路封锁有关吧。”
  研究所的男学生们已经先走掉,看不见人影了,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以及犀川副教授和国枝桃子助教四人则是一起行动,他们拨开人群往前进时,发现前方已经处于人挤人的状态,于是放弃往前进的打算,改从人墙有空隙的左手方向绕道而行,才终于看到那堆毁坏的建筑物残骸,也就是水泥瓦砾小山的一部分。
  后来,他们来到被绳子围起来不能再过去的地方前,警卫以每十公尺一个的方式站着,手里还拿着发出红光的短棒。
  电视台人员们虽然都在绳子内,但现在看起来不像在工作的样子,只有摄影师还朝着消防车的方向看着镜头继续拍摄。
  “西之园小姐。”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回过头,就看到爱知县警局的近藤刑警站在眼前,他一身是POLO衫配牛仔裤的便服打扮。
  “日安。”萌绘微笑点头,虽然她不自觉地依照在大学里的习惯回答,不过一般而言,这时应该说“晚安”才对。
  “犀川老师,你好……平日承蒙你的照顾。”近藤拿出本能的笑容,向犀川点头致意。“这边几位都是学校里的人吗?”
  “嗯嗯。”犀川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国枝桃子和牧野洋子,“咦,怎么不知不觉中只剩下女孩子啦,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近藤先生,你有看到有里美香流怎样了吗?”萌绘问:“脱逃秀到底情况如何?”
  “这个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在最前面看的……”
  “她有出来了吗?”
  “不……还没出来。”近藤边往大楼那边边说。
  “要不要去问那边的电视台人员看看呢?”萌绘抬头看着近藤。“如果拿手册给他们看……”
  “喔……”近藤抓抓头。“是啊,这样做比较好。”
  “拜托了。”
  “果然还是系条领带比较好啊。”近藤嘴里念着,正要跨越过绳子时,又用怯懦的表情看向萌绘的脸,停止了动作。“对了,那个……西之园小姐,请你也一起来吧。”
  萌绘点头,跟在近藤的后面。
  警卫挥舞着红色棒子,挡在两人前面,近藤于是用像是小孩子般高亢的嗓音说了句“我是警察”,并亮出警察手册,不过光听声音的话,还以为他是在玩扮警察的游戏。
  在电视台工作人员所在四周,也有很多其他的采访群聚集于此,装在三脚架上附有望远镜片的巨大摄影机,以几乎要相撞的间隔距离一字排开。
  有个摄影师看到走近的萌绘,便按下快门,她察觉到这一点后,就让自己的脸尽量保持在不面向摄影机的角度继续走着。
  “电视台的负责人呢?”近藤边亮出手册,边问肩膀担着摄影机的年轻男子说。
  摄影师无言地用手指了指。有个穿着T恤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似乎就是负责人,近藤和萌绘于是走近那个男人。
  “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想请教你。”近藤往向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开口说。
  戴太阳眼镜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他顶着一头螺旋状短卷发,嘴边蓄着胡须,定睛瞪着近藤,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稍微抬起下巴,发出打嗝声。
  “我是警察。”近藤再次亮出手册。“怎么了?”
  卷发男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慌慌张张地摘下太阳眼镜,那是一张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人的脸庞。
  “咦,是警察吗?是谁叫警察来的啊……”
  “这位是负责调查有里匠幻一案的爱知县警察。”萌绘在一旁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因为这不是讲自己,而是在介绍近藤刑警,所以她并没有说谎。
  “啊,这个……”卷发男看着萌绘时,再一次睁大双眼,不过又马上皱起眉头。“你们还问发生什么事,其实我们才更想知道怎么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有里美香流小姐怎样了?”萌绘问。
  “不知道。”这男人猛摇头。“脱逃应该有成功才对……”
  “为什么你能确定呢?”
  “啊,这个……我也说不上来。”
  “她是用什么方法脱逃的呢?”
  “不,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能拍节目?脚本呢?”萌绘的口气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充满攻击性,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清楚。
  “不,那个……我们本来预定她要在大楼崩塌后,自己往这边走过来,也就是从水泥瓦砾堆里出来。”
  “怎么可能……”
  “我们就是拍这个‘怎么可能’的镜头……事实上,我们都不知道内情,她并没有告诉我们要怎么做。”
  “但是,她没有出来吧?”
  “没错,所以……我们正在等她。”男人往那边看。“我们已经将摄影机设置在指定的角度等她出现了,总之,摄影机和收音目前都处于待机状态。”
  “这么危险的状态下,你们还这么拖拖拉拉的,有连络救护车吗?现在不是应该要赶快救起她吗?”
  “嗯,嗯嗯,唔……但是,这个可是‘奇迹的脱逃’啊……”男人用手抚摸胡须。“你说的没错,或许真发生了什么问题也说不说,那就拜托你们了,我们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请你立刻联络待命的警察和救护车。”萌绘说:“这里不是我们的管辖区域。”
  “依照这种情形,那个瓦砾堆应该即刻清除才是。”近藤斜眼看着卷发男。“这要花钱喔,因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怎么这样……我们只是来录像的而已,”
  当这句话还没说完时,四周突然响起巨大的骚动声。
  萌绘往大楼方向猛然回头,不过,那里当然已没有大楼,只看得到消防车和瓦砾堆,可是她没有看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是,手持摄影机越过绳子的男人们都开始狂奔,起来警卫虽然极力制止,无奈如雪崩般涌入的人潮太多,甚至摄影师以外的一般民众,都跟着那几个率先行动的人突破封锁线,群众都一起狂奔起来。
  电视台工作群和近藤及萌绘所在的地区,像孤岛一样被人潮给团团包围。
  “摄影机,快拍快拍!”导演大喊。“全部都拍!记得收音!”
  “发生什么事?”
  “屋顶上,屋顶上!”
  “灯光!”
  “麦克风打开!”
  萌绘找到有里美香流的身影。
  紧邻崩毁大楼西侧的建筑物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穿橘色服装的女人。她没有戴安全帽,让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头长发。
  “请大家退后,不要靠近大楼,这里还很危险!”萌绘附近的扩音器,传出刺耳的巨大广播声,让她不禁将双耳捂住。
  但是,没有人因此停下来。
  聚光灯的灯光为了找寻目标开始移动,邻近西边的那栋楼房,是栋有如废墟般的老旧建筑物,现在,在那栋楼房的屋顶上,有里美香流出现了。
  萌绘看向近藤刑事的脸,他抬头望着那栋楼房,张口结舌,表情呆滞。
  在不远处的播报员,开始对着麦克风转违现场实况。“她成功了,是奇迹,这就是奇迹!”
  惊呼声不断。
  此时群众已经逼近到水泥瓦砾堆附近,萌绘用眼神示意近藤,于是两人也离开这里,往那边靠近。
  “喂,走啰!”电视台的人员大声叫着。
  “再更近一点拍,靠近靠近!”

  7

  这是场还称不上引起恐慌的骚动。
  围观群众几乎都是用走的,每个人态度都很冷静,空地挤满了人,以被破坏的大楼为中心,人口密度与距离形成反比例分布,不只是北侧空地,就连有里美香流出现的西边楼房周围,以及南侧道路的步道上,都挤满了人。
  手持摄影机的男人们,毅然爬上崩解堆积而成的水泥小山上,想办法争取到更高一点的角度来拍摄这个现场。
  但是,走的越近,却越看不到站在西边楼房屋顶上的有里美香流,为了捕捉到她从那栋房子一楼出口出现的画面,相关的采访群在往道路方向的出口旁,以及北侧的后门那里静静等候。
  虽然抬头仰望楼房的人很多,但屋顶上却已经不见人影,在同一时间,从远处静观那栋房子的人们(事实上犀川就是其中一个),也是一样看不到了。
  肩膀担着摄影机的男人们,还有初次尝试艺能新闻的采访群,终于化被动为主动,往老旧的楼房内长驱直入,当某位男士率先发难从后门进去后,接着好多个男人也争先恐后地纷纷涌入。
  男人们冲上了阶梯。
  因为这栋房子的电源已经被切断了,所以电梯当然是没办法使用,也因为如此,建筑物里面很暗,暗到分不清这一楼是哪一楼。扛着沉重的摄影器材苦撑中的男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鱼贯上楼,每个人都呼吸急促,汗流浃背。
  最先冲上屋顶的,是艺能新闻的年轻摄影师,他推开钢制的门,从顶楼小屋里冲到外面去。
  铺着污黑沥青的顶楼地板中央处,有个生锈掉漆的奶油色桶子,从里面延伸出很多管线,屋顶四周仅仅围着稍高一点的护墙,上面没有装栏杆。
  从楼房下方往上照的灯光,让顶楼四周的空气朦胧发光,还有嘈杂人声自下方传来,跟在后面也冲了出来的男人们,让那狭小的空间很快就挤满人。
  终于,照相机发出响个不停快门声,闪光灯也闪个不停。
  因为被太多闪光灯的光芒给笼罩,使得眼前情景宛如老电影的胶片。
  有里美香流,坐在顶楼的最高处。
  她靠在水泥砌的矮护墙上,双腿像人偶一样成外八字直直往外,头不自然地面向旁边,眼睛紧闭,鲜红的唇彷佛在笑着。
  虽然暴露在那么多的镜头前,她却仍然一动也不动。

  8

  萌绘看完采访记者群冲进西侧楼房之后,就开始找寻犀川。近藤在她还没发觉的情况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离开大楼,回到刚才还跟犀川他们在一起的地方。
  很多参观者都开始准备打道回府,对来参观大楼爆破解体的研究者而言,已经没什么好看了,他们其中有一大半人,应该还不知道电视台在替有里美香流的脱逃秀录像吧。
  当萌绘根据记忆走回来时,只见犀川一个人站在那里,其他研究生和牧野洋子都已不儿踪影了,国枝桃子也不在。
  “到底怎么了?”犀川看着她的脸,从容地边抽烟边问:“大家都打算拿片水泥碎片来当纪念吗?”
  “不是啦,老师。”萌绘说。“有里美香流在对面的邻近楼房上出现了,媒体看到她都簇拥上去,所以大家自然也就跟着跑了。”
  “什么啊,那,她原来是飞到那边的楼房去啰?”
  “嗯,是的,好像就是这样。”萌绘转身过去。从这里可以看到那栋房子的顶楼,那边现在灯火通明,似乎有很多人在,萌绘心想,他们大概正在采访有里美香流吧。
  “那种程度的爆破,再加上从高空落下的冲力,和瓦砾的碰撞……我正在思考是否有能忍受这一切外力的胶囊座舱。”犀川碎碎念着。“可以将轻金属外壳的内外侧,都用柔软的硅树脂之类的东西覆盖,不过,要多厚才能保护人体不受加速度影响呢?恐怕要将近一千毫米吧。这种缓冲材料是可以缓和冲击力道没错,但还有更难的条件,就是要同时具备抗热性。”
  “真的有这样的胶囊座舱吗?”
  “以技术上来说,当然是可行的。”
  “在顶楼进入那种胶囊座舱后,即使大楼因爆破而崩毁也会没事啰?”
  “当然没事啦。”犀川点头。“那种事很简单的,不过就算这么做,也可能会遇到被埋在瓦砾堆中出不来的窘境,不过,毕竟她是在最顶楼,所以这种可能性应该没那么高吧……”
  “有里美香流有使用这种胶囊座舱吗?”
  “怎么可能……西之园同学,首先,这太花钱了,我想,她应该是一开始就移到隔壁的房子去了,也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在顶楼。”
  “我以为她在最顶楼,是为了要突显表演的危险性。”
  “这个是外行人的想法,不是这样的。如果是在大楼即将崩毁的状况下,最危险的地方绝对是最下层,就连地震时也不例外,一定是一楼最危险,如果是在一楼的话,就算进到胶囊座舱里,也不能保证可以生还。”
  “不管是哪一种,以魔术的角度来看,都是不怎么有趣的手法。”萌绘看似百般无聊地说:“看电视上的也许还比较有意思。”
  “但是,试想万一有某个小环节真发生错误,那她还真是下了个危险的赌注呢。讲明白点,她是很蠢没错,但我不想开口批评别人的价值观,所以还是别说的好。”
  “国枝老师呢?”萌绘张望四周说。因为犀川说到蠢这个字眼,令她不禁连想到国枝。
  “这个嘛……一定是去建筑物那里看了,在这里等吧,不久后大家就会回来了。”
  虽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那因为到处都有点灯的关系,周围很明亮。
  救护车的鸣笛声传了过来,位置似乎是在大楼的南侧大楼。
  大概等了五分钟后,高个了的国枝回来了。
  “好像有救护车来了。”萌绘问国枝说:“有人受伤吗?国枝老师有看到吗?”
  “你看这个。”国枝将拿在手上的东西秀给萌绘看。那是小水泥碎片。“从这种粗糙的触感来看,是质量不怎么好的水泥,可能是施工时多掺了些水吧,还有,钢筋也是圆的,设计很古老。”她无视于萌绘的质问,将水泥块也拿给犀川看。
  “这是不是预铸混凝土?”
  “等回研究室后,再来做分析吧。”国枝说:“因为是三十年前的,刚好遇到品质不好的时期。”
  “请问……有里美香流小姐怎么了?”萌绘问。
  “谁?”国枝推了推眼镜,看着萌绘的脸。“喔喔,你是说那个逃出大樱的女人吗?”
  “嗯嗯,她在隔壁的楼房上现身……”
  “我不知道。”国枝摇头。“大家好像都去看那个……不过我没兴趣。”
  国枝又开始摸起水泥块,并进行观察。
  萌绘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参观者们都纷纷往停车场方向走回去,虽然人数看似有稍微减少,但瓦砾堆那里还有一堆人在,人潮还是不减,隔壁楼房的出入口也挤到看不清,在瓦砾堆的高处,有几个人站在上面。
  牧野洋子跑了回来。
  “不好了!”洋子用差点撞上萌绘的气势冲了过来。“有看到吗?有里美香流好像受伤了?现在救护车把她运走了。”
  “太蠢了。”国枝说:“那本来就是那样的表演啊。”
  “可是可是,大家都很惊慌啊。”洋子快喘不气来地说:“她是被用担架抬出来的,从那栋隔壁楼房出来后,她就上了救护车……总感觉她好像已经筋疲力竭了。”
  “大家呢?”犀川看着手表说。“已经该回去了吧?”
  “好想赶快回研究室喔。”国枝将水泥碎片很宝贝似地在胸口前紧握。“滨中他们刚好五人,可以共乘一部车,犀川老师,我们回去吧。”
  这番话很像是薄情的国枝桃子会说的,国枝似乎是想叫犀川搭自己的车回去。的确,萌绘只要载洋子回去就好了,至于剩下的五人男生,只要叫滨中全部一起载也就行了,所以国枝的分析并没错,不过,到那古野要开两个小时,滨中的小车里塞五个人也未免太可怜了,当然,最可怜的是滨中车子的引擎。
  “再等一个人吧。”犀川点起一根新的烟。
  “为什么?”国枝立刻问。
  “喔,因为你的车子应该再载一个人比较好吧。”
  国枝虽然没说话,但好像是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理由。
  于是四个人就站在原处等了一阵子,人潮一点一点地减少,从停车场开出去的车也很多,那几台消防车也开始移动,准备从现场撤离,此刻时间已经超过八点了。

  9

  等包含滨中在内的那五个人一起回来时,已经又过了二十分钟。大家马上接着准备要搭车回去。
  “有人在谈论有里美香流是不是死了呢。”滨中边走边说。
  萌绘闻言停下脚步。“咦?怎么可能?”
  “虽然到处都在谣传这件事。”滨中将手插进口袋。“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对了,不知道近藤先生怎么了。”萌绘看向犀川。她和近藤刑警在有里美香流出现在屋顶上时就走散了。萌绘想,他可能是进到那栋房子里去了。
  犀川没有回答。
  大家走上步道,回到停在这里的车子旁边。
  “我要搭滨中学长的车子回去。”洋子对萌绘说。
  “那,犀川老师,”萌绘靠近犀川。“就由我来送好了。”
  “三岛和波木学长就坐国枝老师的车吧。”洋子擅自做了安排。在这种时候,总是年纪最小的洋子带头说了算,虽然人家都为此一脸错愕,但也没有抱怨些什么。
  大家只有稍微举手道别后,就全部上了车。
  四周的道路虽然会塞车,但等稍微远离现场后,车流就很顺畅了。
  “这次真的满有趣的。”副驾驶座的犀川,将双手置于头上说。
  “是啊。”萌绘也应和了一句,在红绿灯左转后,她的车加快速度。
  “人类啊,到目前为止都是由下往上盖大楼,然后要破坏时就反而变成由上往下来破坏。不过,最近却出现盖房子时也由上面开始盖的,以及破坏时像今天一样从下面开始破坏的方法,我对此还满有兴趣的。”
  “怎么个有趣味法?”
  “本来在建筑、不、人工物品上,都有所谓的增加法和消去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把物质组合就是增加法,相对的,把物质除去以制造空间,像将岩石挖洞一样的,就是消去法。到目前为止,盖地下建筑时也都是先挖洞到地底下后,再从底下往上依序盖起,不过最近也开始出现一边挖洞,一边从上面往下盖的做法。”
  “你这到底在说什么?”
  “自言自语。”犀川回答。“你不用在意,我只是刚好想到很有趣的观点而已。”
  “老师,难道接下来你都要像这样一路想回那古野吗?”萌绘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我们好不容易才能两人单独说说话的……”
  “那西之园同学想说什么?”犀川看向萌绘。
  “我想想……”
  萌绘开始思考,虽然她明明知道自己真正要说的,最想说的话是什么,但这些话却始终像弹珠汽水的珠子一样,就是说不出口。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的交流道。拿到通行票后,她的车一边转弯一边加速,很顺畅地开入被橘色灯照亮的高速公路上。
  她边看着后照镜,边踩下油门,享受加速度的冲力从背后传来,她移到外车道去,将排档推到最高。
  “要怎样才能脱逃呢?”萌绘终于想出问题。
  “刚才大楼的?”
  “嗯,有里美香流要怎么脱离那栋大楼呢?老师你说过她是飞过去的吧,可是那两栋房子之间虽然看起来很近,事实上却离得满远的。我想,大概有七、八十公尺吧。”
  “我认为有很多方法,比如说,从隔壁大楼上面伸出超重机吊臂,从前端垂吊下去就行了,这是最简单的。一开始就先垂下绳子,将它跟自己的安全绳绑在一起后,从西边的窗户一跃而下,只有这样就好。接下来,爆破的大楼会往下降落,因为是在最顶楼,所以应该真的会有往下直落的感觉。加上有喷发烟雾的关系,只要计算好时机,就能靠这个当掩护,移到隔壁的楼房去。”
  “也就是说,会有工作人员之类的人在隔壁的楼房上啰?因为必须要有人操作那台起重机才行。”
  “也有可能是自己用无线操纵的。”犀川回答。
  “可是,后来媒体的人都有上去那房子的屋顶,如果有起重机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魔术手法也就曝光了,在事情演变到那样之前,为何有里美香流小姐不自己下来呢?马上从屋顶下来在大家面前现身的话,就能让她的手法不被视破了。”
  “是啊,这的确是很不自然的行动,她一定是真的受伤了。”
  “好想赶快看电视喔。”萌绘喃喃说:“太远了完全没看到。”
  “我是想看爆破解体的录像带,就算没有电视,应该也有很多人有带手提式摄影机才是,所以最近一定会有影片在网络上流传的。”
  萌绘的跑车在高速公路上往西边前进,没有任何三口车能超过她。
  晚上的高速公路很美,杂乱的景物都消失了,只看得到纯粹的道路,就好像经过典型化的理论一样美,她最喜欢的引擎声,也让她心情舒畅。
  “老师。”萌绘想了一会儿后说:“我们可以讲些更不一样的事吗?”
  “怎样的事?”
  “这个嘛……比如说,我们的将来之类的。”她鼓足勇气说出的同时,不禁把油门又往下踩了数毫米。
  “你想做怎样的研究?”
  “呃,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引擎声填补了这段沉默。
  座位后面传来暸亮的铃声。
  “西之园同学,你的呼叫器在响喔。”犀川回过头说。“要我帮你看看吗?”
  “那是手机。”萌绘依旧握着方向盘说:“没关系,就放着让它响吧。”
  但是,因为这铃声老是不停,于是犀川便将她放在椅背后面那狭小空间里的皮包给拉出来,从里面掏出电话。
  “呃……是这个按钮吧。”他按下那个不停闪烁的按钮。“喂……我是犀川。”犀川开始对着手机讲话。“嗯嗯,她正在开车,请稍等一下……西之园同学,是诹访野先生打来的,要接吗?”
  萌绘看着后照镜,慢慢地将车子移到左边的路肩并减速下来,然后从犀川手中接过电话。
  “喂——”萌绘用不悦的口气说:“诹访野,你这通电话来的真失礼耶。我现在正要跟犀川老师谈很重要的事呢。”
  “真的很抱歉,大小姐。”诹访野用优雅的声音说:“请您务必原谅在下的无礼。事实上,爱知县警的三浦先生有个紧急的通知想转达给大小姐您知道,我本来也在烦恼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后决定还是通知您比较妥当。还有,我一方面也是因为很担心大小姐您可能又无端被卷入某个案件里,所以才会……”
  “好啦,我知道了。到底有什么事?”萌绘长叹一声后说。
  “好的,三浦先生联络的内容就是说,在静冈的大楼解体工程现场,有个名叫有里美香流的魔术师被杀了,三浦先生还交代,大小姐您既然有说过要去那里,如果近藤先生就在您身边的话,希望能请他跟三浦先生连络。”
  “被杀了?”萌绘又问了一次。
  “是的,就是如此,我听到的,的确是这样。”
  车子进入隧道后,电话就听不到声音了。
  “有里美香流被杀了……”萌绘看向犀川喃喃说着。
  “西之园同学,前面,请看前面。”犀川马上说。

  10

  在看到第二天的早报之前,萌绘就已经几乎掌握到全部的情报。昨晚回家后,她打电话到县警局,从三浦刑警那里得知了所有详情。在很晚的时候,电视上也以头条报导这则新闻。
  紧邻爆破解体的大楼的西侧,有间楼房顶楼上,被人发现有里美香流的尸体。
  发现者是报社和杂志社的摄影师和记者们,虽然他们当然有用相机拍下有里美香流的死状,不过没有一个媒体敢真的将照片给注销来,第二天早报上,萌绘所看的照片,是美香流在大楼解体前从屋顶上向大家挥手的样子。
  电视上重复播放着爆破解体的影片,从爆破的那一瞬间,到美香流尸体被发现,中间只有经过二十分钟而已。而且,大概在十分钟的时候,有很多人选目击到美香流站在隔壁楼房屋顶上的身影,就连萌绘自己也有看到,因为那时有里美香流还活着。因此,她遇害的时间,就被限定在之后短短的十分钟内了。
  有里美香流被判定是头部遭钝器重击,几乎是当场死亡,当她被摄影师们发现时已经死亡了,尸体据说是在顶楼东边,以人偶般的姿势被放置在那,根据三浦的说法,是犯人故意让倒下的美香流这么坐的。
  这些事实,都导向一个结论,就是杀人犯就潜藏在爆破解体大楼旁边的房子里,有里美香流用了某种方法飞到隔壁楼房后,于那里的屋顶上遭某人袭击身亡。
  那么,杀人犯在杀了她后,到哪里去了呢?不论谁都会产生这个疑问。
  因为救护车就在现场附近待命中,所以医护人员在发现尸体三分钟后就赶到屋顶上,警察也正好在现场附近,另外还有很多消防队员和救难人员在。最初冲上去这栋办公大楼的摄影师有十个人以上,却没有在中途看到任何人从楼梯上下来,当然,他们发现有里美香流时,屋顶上没看到有其他人,也没有发现到凶器。
  殴打有里美香流致死的人,是用何种手段从那栋房子里脱逃的呢?
  不管是那栋楼房一楼的出入口,连接南边道路的部分,或是邻近北侧空地的部分,都有大批媒体相关人士一直守候着。这栋房子因为已经被断电,所以电梯不能动,也只有一道阶梯,虽说是晚上,但四周都被灯光照亮,不管怎么想,犯人都不可能偷偷跑出去的。
  上空虽然有电视台的直升机,但它为了在大楼爆破时保持高度而远离现场,爆破结束数分钟后就降落在北侧空地上,之后有里美香流才被目击到出现在隔壁楼房屋顶上。
  在有里美香流的尸体被发现,警方赶来这里之后,这栋办公大楼的每层楼有被彻底搜查过,但并没有到有可疑人士或是类似作案凶器的物品出现。
  这次大规模的搜查,应该是由静冈县警局来主导的,不过包括爱知县警本部也有派出近藤在内的几名刑警前去支持,三浦说,他们应该会跟静冈县警局共同设立联合搜查总部。
  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当萌绘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近藤刑警打了通电话来。
  他用高亢又活力十足的声音,说他在现场待了一整夜的事,从声音就可以听得出他还在亢奋中。
  “真是的,要是能戴领带来就好了啊。”近藤笑着说。
  根据他的说法,他当时看到一大堆人冲进大楼的骚动后,也跟着跑到屋顶去,所以也有直接看到有里美香流的尸体。
  “屋顶上有起重机吗?”萌绘边揉着眼睛边说。她穿着睡衣,还躺在床上。
  “起重机?不,没有这种东西。”
  “有里美香流是怎么飞到那栋房子上的?有看到像绳子之类的魔术道具吗?”
  “什么都没有,关于这一点,我有跟静冈的同僚们谈过,但现在还没有确定的说法,大家都说她可能不是用飞的,而是走楼梯上去的。”
  “你意思是说,美香流小姐有从被破坏的大楼上下来过吗?”
  “嗯嗯,一定是用绳子之类的东西滑下来的吧。”近藤讲到这时,打了个喷嚏。“啊啊,抱歉,我好像感冒了。呃,对了,就是像战队一样用绳子从大楼外墙垂直下降。她可能是在快爆炸前一刻降到地面上来,然后为了躲避随暴风飞过来的瓦砾,就冲隔壁的楼房里,在经由楼梯到屋顶上,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埋伏在那里等她吧。”
  “那么,犯人是怎样逃走的?”
  “再用绳子下来吧……”
  “摄影师都跑进去了耶。”萌绘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想他应该是在楼梯中段等摄影师们上来,然后就这样混进人群里。当时在屋顶现场的人都有侦讯过吗?”
  “唉呀,那是不可能的,当时出入的份子太复杂,有人为了赶快送新闻回总部就跑出去了,下面又有一大堆人在,要管制也来不及了,毕竟是媒体的人先发现的。”
  “有找到任何跟有里匠幻一案直接相关的线索吗?”
  “我不知道。”近藤回答。“啊,西之园小姐,抱歉,我得切掉电话不可了。下次再联络。”
  已经清醒的萌绘,从床上起来,换过衣服后,她下楼走到餐厅。诹访野为她泡了杯咖啡,时间已经是七点半。
  昨晚把犀川副教授送回公寓后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因为长时间的驾驶让眼睛很疲倦,她淋浴完后,在跟县警局的三浦通电话和看电视新闻的途中,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到现在她已经睡了七个小时以上,睡眠十分充足。
  咖啡配合萌绘的喜好,弄得一点也不热,诹访野不会端热咖啡给萌绘,不过,早上他总是会端出一杯微苦的咖啡。
  “昨晚我非常失礼,真的是很抱歉。”诹访野低下头。
  “咦?是什么事啊?”萌绘从报纸上抬起头看诹访野。
  “大小姐,就是打电话给你那件事。”
  “喔喔。”萌绘露出微笑。“那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对不起,还好你有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移动电话竟然还算是满方便的东西呢。”
  “这次是上次那件案子的后续吗?”诹访野依旧站着,都马则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嗯。”萌绘回答诹访野后,歪着头看向天花板。“是啊……真不知道为何美香流小姐会被杀。”
  “虽然这样问有点不妥,这次难道又像葬礼时一样发生尸体消失的情形吗?”
  “啊,原来如此。”萌绘圆睁双眼。“对喔,还有这种方法。很行嘛,诹访野。”
  “大小姐,您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称不上恰当。”诹访野的口气虽然很谦卑,但凝视着她的眼神却很严厉,萌绘从小就拿这种眼神没办法。
  “我失礼了……”她假咳两声。“嗯嗯,你的想法我觉得十分有趣。我也认为有参考的价值,但是,为什么要让遗体消失呢?”
  “这个,我还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诹访野莞尔一笑。“不管是什么原因,可以确定都是脱离常轨的,会这样做的人,我想必定有他自己独特的想法吧。”
  “嗯——”萌绘双手捧起杯子,以杯就口。“是啊,既然会走上杀人一途,犯人应该会有确实的原因吧。”
  “这是当然的。”诹访野说完,敬了个礼后,就到厨房里去了。都马坐在椅子上,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注视着。

  11

  下午下起雨来了。
  不能出去散步,让犀川觉得很可惜,因为上午一直敲键盘打文章,为了去研究生室转换一下心情,就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房间下楼去。
  建筑学会年度大会刚结束后第二天的星期天。发表完论文的研究生们,大家可能都去玩了。打开研究生室的大门,果然如料想的一样,只有滨中深志窝在椅子上看着漫画。他看到犀川的脸,连忙将漫画阖上。
  “只有滨中同学吗?”犀川边点烟边说。
  “嗯嗯,今天连四年级生都没来。”滨中回答。“昨天的案子真是不得了,大家应该都在家里看着电视吧?啊,犀川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嗯。”犀川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是有里美香流被杀了吧?”
  “你怎么知道?你那里明明没有电视啊。”
  “昨天在回家的路上,西之园同学接到电话通知,就算没有电视,还是可以用其他方法得到必要的情报。”
  “喔喔……”滨中点头。“是啊是啊,西之园最近开始带手机了,如果她真的去爱知县警局上班就好了,反正她的话,去参加公务员考试一定能考上的,因为她根本就是为考试而生的人。”
  犀川面无表情地点头。“的确是。”
  “西之园还在追查有里匠幻的案子吧?”滨中笑着说:“她就是这种叫人不敢相信的个性啊。”
  “就是这样。”犀川再次点头。
  “接下来就要忙着写毕业论文了,请老师好好给她当头棒喝一下吧。”
  “你自己去说吧。”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不行啦,我哪有这个资格。”
  “滨中同学不是都直接指导她吗?像这样去领导别人,也是博士课程的一环啊。”
  “我说的话,她不会听的。”
  “如果西之园同学不听你的话,那你代替她写毕业论文不就成了,就是这么简单。”
  “老师,你那话,难道……是威胁吗?”
  “不对,只是要告诉你快捷方式而已。”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那就是领导别人的意义。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自己来作这件事罢了,对普通人来说,这招是最有效的。”
  “她……根本不是普通人啊。要是我写了西之园的论文,你想会怎样?我想八成只能得到句‘滨中学长谢谢’吧。”
  “你那样说也对啦。”
  “唉呀呀……老师,你也别这么轻易就肯定了啊。那我们之前的对话到底算什么?”
  “都是废话。”
  “老师……”
  这时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西之园萌绘。她一看到滨中,就开口说:“啊,在谈我的事吗?”接着便将皮包从肩膀放下。
  “犀川老师也来的正好。我有买冰淇淋泡芙喔。”她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不过,因为桌上放着三台计算机,其他地方又被漫画和杂志给占据,所以与其说是放桌上,还不如说是放在堆积如山的杂志堆上面。
  “老师,老师,你就说说看嘛。”
  “你们要说什么?”
  她打开盒子,将装在小袋子里的冰淇淋泡芙地给他们。
  “谢谢。”滨中很坦率地接受。
  “老师,那里没有起重机喔。”萌绘在椅子上一坐下就说:“在有里美香流被发现的楼房屋顶上,并没有超重机。我这是从近藤先生那里听来的,那里似乎没有可以供她飞过来的道具。”
  “昨天的大楼?”滨中问:“她是如何移到隔壁去的?”
  “警察认为她有下到地面过。”萌绘回答,“藉由绳子沿墙壁快速降下后,逃进隔壁的楼房里……”
  “没有那种时间。”犀川吃进半个冰淇淋泡芙。“还有,在那种情况下降落是很危险的。昨天我有说明过了吧?地面上是最危险的。”
  “但是这样的话,那到底要怎么做?”
  “简单,就是将使用过的起重机掉到隔壁去。”犀川马上回答,“让它落进瓦砾堆里。现在警方应该正在找了吧。”
  “这种事,一个人可以办到吗?”
  “虽说是起重机,也只不过供一个人垂降下来罢了,所以只要将稍微坚固的铝材弯成适当角度,就能做得出来。而且重量也没多重,简单,简单。”
  “这么说,她果然是直接移到隔壁楼房的屋顶上,然后在那里立刻被杀掉啰?”
  “大概吧,”犀川站起来走到房间深处,然后从窗子俯瞰北侧的中庭。
  “这真是不太有趣的方法啊。以魔术的角度而言,这种谁都想得出来的机关,实在无聊,西之园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萌绘点头。
  “跟泷野池的手法比起来,等级太低了,根本算不了什么。”犀川点了根烟。“这次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情非得已的,当出现像这次爆破解体一般艰难的状况时,脱逃的方法就会受限,状况越是复杂,可能性和惊奇性就会减少,作为魔术秀的趣味性也会跟着变得稀薄,这真的是两难啊。当魔术师也很辛苦的。”
  “听到有里美香流死了,让我有点受到打击呢,”萌绘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淇淋泡芙说。
  “完全看不出来你有受到打击的样子。”滨中说。
  萌绘没有回答,犀川瞥了她一眼。
  犀川和萌绘都有跟有里美香流一起吃过饭,所以萌绘不可能完全没感觉的。但是,犀川从以前很在意的一点,就是她的情感,很明显地被某种防护罩给保护着。他想的绝对没错,她恐怕是在那一夜,也就是十六岁时目睹父母双亡的那个夏夜里,就无意识地筑起了跟犀川意识中刻意形成的防御机构相同的机制。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犀川不禁喃喃说着。
  对犀川太过突然的发言,萌绘和滨中都惊讶地圆睁双眼。
  “老师,你又把对话全破坏掉了。”滨中停顿了一下说。
  犀川浅浅地露出微笑后,吹出一口烟,
  就他的思考模式而言,虽然他头脑全部区域理论上都链接得很顺畅,但一部分意识却往往会出现不连续的地方。同样的道理,他跟别人对话时,也因为无法把想到的内容全部讲出来,所以必然会出现不连续的情况,所以这是常有的事。
  为了避免这种不连续性产生,他只能从减低对话的层级,放慢说话速度,尽量不想好让思考减速……这三个方法中选择一个。
  人死后会失去的,是个人的人格,如果更严格一点说,就是那个人的思考。
  思考不会在意识表层上展露全貌,就是它之所以不能以电子方式重现的理由,而不能重现,就意味着“失去”。
  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活呢?
  有的人是为了呼吸而活,有的人是为了思考而活,有的人甚至没自觉到有活着这件事,只是用来象征这些意涵的,全都是语言和符号,也就是事物所拥有的名字。
  那就像刻在墓碑上的短短一行字一样,可说是极为有限的单纯碎片。
  所谓活着的目的,就是用来解释只存在于片断之领域和短暂之瞬间的记号,换言之,就是对于转换手续的概念。
  现在,如果要将犀川不到三秒间所思考出的这些东西还原成语言的话,就会变成这样。这些想法在不自觉中被符号化、单纯化,抽象化,而成为听起来像“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的声音,脱口而出。
  像这样跟个人一瞬间的想法完全同调的事,连本人都几乎办不到,如果出现偶然能达成的场合,就会被称为是灵感。虽然每个人时常都会有灵感出现,但要时常捕捉到这些灵感,也只有拥有可以超越言语之思考力的天才方能办到。
  比如从窗子可以看到的中庭里,种着一棵足以将实验大楼遮蔽的参天樱树,人们会感觉到这是棵“樱树”的时节,一年也不过是短短数周,在其余的时间里,它就只是一棵“树”。
  同样地,人只有在表达自我的时候,才算是个别的“人”,除此之外,都只是“人们”而已。
  不管表达自我的目的为何,如果不是要向其他人(在很多时候,也包括自己)传达某种讯息的话,就不可能成为“人”。那就是人为了名字而活的意义所在。
  犀川中断思考回过头去,看到萌绘和滨中正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他看。
  “怎么了?”犀川对两人开口说。
  “啊啊,太好了,犀川老师终于回来了。”滨中说。
  “滨中同学,之前的眼镜女孩,现在怎样了?”犀川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就是那个在泷野池和我们一起的女孩啊。”
  “你是指村濑小姐吗?”滨中露出讶异之色。“她之所以戴眼镜,是因为那时跟我相撞把隐形眼镜弄丢了,你问她做什么?”
  “她说过停在岸边的车子上有载着东西,是吧?”
  “嗯,没错。箱型车里是有装着东西。她之后搬爆破装置的电池时,我也有一起帮忙。我后来听到是搬这种东西,还吓了一跳呢。”
  萌绘的双眼,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集中精神将视线投注在窗边的犀川身上。
  “那辆箱型车里,有人吗?”犀川说。
  “不,我没有看清楚,我没有进到车中,又因为光线反射,从窗外看不到里面,但是她说,有里匠幻就在车上。”
  “那么,有里匠幻是从巴士移到那台箱型车啰?”萌绘插嘴。
  “是啊。”滨中说:“有里匠幻就是从箱型车里出来,走到舞台上的。”
  “金色的箱子摆在哪里?”犀川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是先用起重机吊起来,再被运到舞台上的,在那之前,应该是……对了对了,应该是在那台箱型车的行李箱里,因为村濑有说过。之后,它从行李箱里被搬出来,在不远的沙地上放了一阵子。”
  “老师,你意思是说,有人躲进箱子里吗?”萌绘站起来走到犀川附近。“是那个人从箱子里将隐藏在舞台中央下的匠幻先生给杀了?不对,这样很奇怪,太奇怪了。因为,那个箱子在匠幻先生进去前,曾打开过让摄影机拍摄,好证明里面的确是空无一物啊。”
  “你说的对。”犀川点头。“为什么话题会变成这个呢?”
  “因为老师提出奇怪的问题啊。”滨中说。
  “喔,是吗?是我造成的呀。”犀川狡黠地笑了一笑。“抱歉抱歉,有时候我是会说些奇怪的话。算了,别太在意啊。”
  “只有……有时候吗?”滨中莞尔一笑。
  “我可是很在意的。”萌绘抬起下颚说。


  第十五章    奇技的门徒

  1

  大学是暑假一开始,就进入考试的旺季。萌绘因为毕业所需的学分已经足够,四年级上学期所上的科目又全是用交报告的方式,所以没有必要参加的考试。
  几天前,她打电话给人在东京的有里武流,表明自己想跟有里长流见面的意愿,第二天,有里长流直接打电话来,跟她约好三天后在他位于那古野市港区的家中会面。
  星期五下午四点时,她的车子在有里长流家的前面停下。
  一走出车外,就飘来潮水的味道。这里邻近滨海铁路的高架桥,再过去可以看到包网杵宽广运动场的工业区管线绵延交错。
  有里长流本名宫崎长郎,他的住宅是三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旁边紧接着一个很大的仓库,仓库前不甚大的停车空间里,停着三辆箱型车,仓库巨大的铁门目前是紧闭着的。
  她按下对讲机以后等了一会儿,有里长流本人便在玄关出现,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一脸想睡的样子。
  “我昨天刚从东京回来。”有里长流请萌绘进玄关。“请进。”
  他让萌绘穿上室内拖鞋,领着她到客厅去。
  黄色的地毯,配上黄色的沙发,桌子是用木片拼装起来的,设计别具巧思。端着红茶过来的年轻男人,有礼貌到几近可笑的地步。
  “西之园小姐,是这样称呼吗?”有里长流身上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灰色长裤,打扮的很朴素,坐在单人用的椅子上,用大大的打火机将烟点上,就连如此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人从他柔软又富弹性的手掌和指头中,充分感受到他的灵巧。
  “是,我叫西之园萌绘。”她低头致意。“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跟你谈案子的事。”
  “你要写书?”长流呼出烟后说。
  “不,不是的。”萌绘摇头。“我实在不擅长作文。”
  “你说的案子,是指老师……有里匠幻老师的案子吗?”
  “这是当然的。从案发那时到现在,已经经过一个半月了,可是案子的真相还没解开,犯人也还没抓到。”
  “你为什么要做……我是说,做这种扮侦探的事呢?”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我很适合做这个吧。”
  “是你的兴趣吗?”
  “我之前也曾卷入好几件案子里,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追查杀人案的过程原来都是很好的经验,总是能让我从中学习到某些道理。该怎么说好呢……观察自己是怎么思考的不但很有趣,看着这么热衷于行动的自己时,也觉得很快乐呢。”
  “看着?”有里长流露出微笑。“你这说法还真奇怪。不过,请恕我冒昧,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做这种事实在有待商榷。难道不是吗?你家人都没说什么吗?”
  “有啊。”萌绘点头。“反对的很呢。”
  有里长流会心一笑,拿起红茶。
  “你真的是个很怪,也很有魅力的人。”
  “今天的红心七,是藏在哪里呢?”萌绘问。
  有里长流在烟灰缸上边弹烟灰,边向上翻眼珠看着萌绘,用顽童般的笑容说:“事实上到处都有喔。”
  “在千种大礼堂使用的那具棺材,为什么要设计成底部可以打开的样式呢?”萌绘马上开始她的问题。
  “喔,这个警察也问过我好多次。”长流翘起二郎腿,将香烟搁在烟灰缸上。“那个箱子,事实上是为了别的魔术而制造的,我都还没用过,就为了老师的葬礼而匆忙先用了。棺材颜色变红的手法,跟老师在最后的脱逃秀时让衣服改变的方法不但一样,而且……我觉得也很适合,身为有里匠幻的首席弟子,我想在老师的最后一程中,实现这个想法。”
  “但是,匠幻先生的遗体从棺木里消失了。对于那个消失的魔术,长流先生有什么看法呢?”
  “至少不是我做的就对了。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用自己的箱子了,如果被人知道这是个有机关的棺木,我一定会被怀疑的,因此,要是我本来就打算让遗体消失的话,就不会去变这种让箱子变色的小魔术了,反正,那种大魔术也不适合我,不是吗?”
  “也有可能是你为了让别人这么想,才刻意表演这种小魔术的。”萌绘用冷静的口吻说。
  “喔喔,原来如此。”有里长流将杯子放回桌上,再次拿起烟。“你似乎对魔术很清楚嘛,西之园小姐。的确,这也是很常有的手法。用小骗术掩护大骗术……”
  “如果是长流先生要让遗体消失的话,你会用什么方法呢?”
  “在那种状况下?”
  “嗯。”
  “这个嘛……”有里长流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棺木中放进人偶。”
  “我也是这么想。”萌绘马上说:“那人偶要怎么出来呢?”
  “用盖子隐藏起来。”
  “盖子?棺材的盖子?”
  “嗯。”长流喝着红茶。他嘴角虽然笑笑的,但眼神却十分认真,像要狙击猎物般锐利且正确无误地盯着萌绘的眼眸。“将人偶消气变扁,然后隐藏在棺盖那些微的厚度里,当你把棺盖掀开时,有看过棺盖背面吗?”
  “打开棺盖的是刑警,不是我。不过,警察彻底搜过棺木的结果,当然是没找到那种机关。”
  “这是当然的,因为是我的箱子啊。盖子上没有任何机关,而且我也不是犯人,我刚刚只是说,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会用这种方法而已。”
  “那么,泷野池那次呢?”萌绘边拿起杯子边问:“他们有仔细盘问过你关于脱逃秀的事吗?”
  “嗯,当然。”长流稍稍扬起嘴角。“录像带我也看过好几次了,那实在很像是匠幻老师会用的手法。”
  “像有里匠幻先生?哪一点像?”
  “老师本来就是箱中脱逃的第一能手,让人在箱子之间移动,也就是所谓‘瞬间移动’的魔术,是老师最先完成的。”
  “那个舞台上的机关你知道吗?有可以藏人的隐密空间……”
  “嗯嗯,当然知道。那个设计得满巧妙的,从那个大箱子往下滑进去的的机关,是老师亲自想出来的,做的非常精致,实在是很讲究,能在不发出一点声音之下一瞬间完成动作。”
  “他在箱子里解开绳子,将身上穿的银色西装表面的布撕破,变成红色的西装后,再潜逃舞台下方吗?”
  “没错。之后箱子不是沉水里,下火堆,就是顺着河川从瀑布掉落。”长流看似愉快地说。“同一个机关,可以做各式各样的应用。没有人会想到箱子其实是空的。”
  “有哪些人知道这种手法?”萌绘追问,
  “除了我以外,有武流,还有经纪人吉川,大概就这些人吧。不过,西之园小姐,只要是对魔术稍微了解的人,应该都会立刻察觉到吧,因为人不可能真的在箱中忍受水深火热吧。”
  “箱子是在菊地制作所制造出来的?你应该知道那件事吧?”
  “不,我完全不知情。”长流用严肃的表情郑重否认。“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老师的箱屋,匠幻老师对于这种事是一概保密的。”
  “你在说谎。”萌绘马上说。
  “为什么?”长流没有惊讶,只是微笑地看着萌绘。
  “你应该有去过菊地制作所才对。”萌绘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鹈饲刑警在那间工厂里发现长流指纹一事,是她的最后王牌。
  “也许我是有去过。”长流依旧微笑地说:“你对这种只有表面话的采访不满意吗?”
  萌绘稍微思考一下,认为继续穷追猛打并非高明的方法。
  “长流先生都是在哪边制造你的魔术道具呢?”
  “我在隔壁的工厂里自己制造的。”长流往窗子方向一指。“等下要不要去看看?反正我不太喜欢搞神秘,而且我的表演里,也很少有大道具。”
  (不喜欢搞神秘?)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萌绘倒觉得,他一直都在转移焦点,有所隐瞒。
  “那天你人在哪里?”
  “泷野池的时候吗?嗯,我也有跟警察说过,我当时是单独在这里。你说没不在场证明?我刚好运气比较差,就是没有,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只要有空时都是一个人,再说,我也没有家人。”
  “你没结婚?”
  “嗯,我是单身。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住。”
  “刚才端茶来的人呢?”
  “喔喔,他啊,是大学生,所以只有学校放假时才会来,虽然他说想拜师学艺,不过我还要看情形。”
  “长流先生拜有里匠幻先生为师,是什么时候的事?”
  “念大学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不过,匠幻老师是很严格的人,他不会教弟子手法。‘既然想成为魔术师,表演的方法就要自己想’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创造技巧是魔术师的本份,上舞台只是其次而已。他还常说,‘经常创作,才是一流的魔术师’。”
  “这样问也许有些失礼。”萌绘坐正后问。“美香流小姐和有里匠幻老师是什么关系?”
  “西之园小姐,你知道那件事?”
  “嗯。”萌绘坦率的点头。“但是,我想听听长流先生的说法。”
  “就如同你想象的一样。”长流微微皱眉。“虽然我到现在还不太相信就是了。就在十年前,老师突然带了个年轻女孩回来,说要让她成为魔术师,我和武流当时都吓了一大跳。老师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因为他从来不会跟女性乱搞关系。”
  “你们有反对吗?”
  “当然没有,我和武流都没有立场抱怨,而且,美香流……也不是个坏女人。我想,她也是以她的方式努力过来的,不过,美香流并没有想出原创魔术的才能,她一切的表演,都是匠幻老师帮她想的。”
  “静冈的大楼脱逃也是这样?”
  “我不知道,请你去问间藤社长吧。我讨厌那个叫间藤的男人,不太想接近他,在我眼里他是个视钱如命,器量狭小的人,静冈的那场表演,实在叫人难以接受,老师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会开骂的。”
  “那是怎样的手法?”
  “就是用滑轮从大楼溜下来,逃到隔壁去。她之所以爬那么高让大家看到她,应该是想让大家以为她是直接飞过去的,也就是误导。不过,不管怎样,需要玩命这点倒是没变。我不喜欢说死者的坏话,而且就很多层面来看,我认为美香流只是一个牺牲者罢了。”
  “你意思是说,美香流是被迫表演那场脱逃秀的吗?”
  “嗯嗯,她很有可能是被间藤社长教唆的。真可怜。间藤一定是跟她说像如果成功就能一跃成首席巨星之类的话吧,不然就是直接将钱堆在她眼前……那已经不是魔术,倒像是马戏团或特技了。”
  “你认为,美香流小姐是被谁杀的?”
  “嗯,怎么说呢……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应该没有人会杀她才对。间藤社长这次大概会脸色发青吧,这个案子对他的艺能公司而言,应该是致命的打击才对。不过,我昨天才跟武流谈过,也许美香流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才被杀的,毕竟间藤社长的敌人很多。”
  “武流先生,和美香流小姐……呃……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萌绘勉为其难地说出这些话。
  “有一段时间是,那应该是美香流先采取行动的,至于武流怎样想的呢?那家伙没那么笨。别看他那样,其实他是很可靠的,看他也没有特别沮丧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懒的提这件事了吧。详情我就不知道了,刚刚都是我个人的想象而已。”
  萌绘稍微喝了点红茶后,环顾房间四周,却找不到一样看似跟魔术相关的物品。
  “要不要我表演个魔术给你看?”有里长流注意到萌绘的视线后说。
  “嗯,那可以再让我看一次你在艺术文化中心表演的纸牌人偶吗?”
  “啊,你有看到那个喔?”长流张开嘴巴,表现的异常惊讶。“唉呀,那个实在是……嗯,好吧。请你稍等一下。”
  有里长流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萌绘眼中,他是个沉稳有魅力的绅士,而且说话方式和待人态度都颇富知性,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了取悦客人而自然养成的习惯,还是他天生的本质,但至少有一点能确定的,就是他比有里武流要更具有洗炼的优雅气质,这应该不只靠年长就能造成的吧,只不过,这种年纪居然没结婚,倒满叫人意外的。也许他有离过婚也说不定。
  有里长流几分钟后回来时,一边嘴里叼着香烟,一边拿着一个小手提箱走进门里。
  “在这里看就可以吗?”萌绘问。
  “嗯,在哪里都没关系。”长流说完,将手提箱放在地毯上,从里面拿出纸牌人偶。他将那个人偶轻轻放在距离箱子一公尺的地方。
  “我每次都在表演最后将人偶当礼物送掉,所以手边刚好没有,这个是刚刚用胶带新做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动作……”
  有里长流就站在萌绘的旁边。
  她看着人偶,起初抽动了一下,后来就摇摇晃晃地地一边跳着舞,同时站起来。用绿色纸带做的手脚,是用透明胶带黏在当身体部分的扑克牌上的,在纸带的前端,被仔细地黏上用瓦楞纸做的大手和大脚。头部也是用瓦楞纸做的,上面用铅字笔画上了简单明了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爱。
  人偶往上跳起,渐渐地开始活力十足地跳起舞来。
  萌绘莞尔一笑,给予掌声。
  “好棒喔。”
  “你知道这是用什么手法吗?”长流站在萌绘的身旁。
  “是炭纤吗?我完全看不到呢,大概有多粗?”
  “这是合成纤维。零点一微米粗,也就是一万分之一毫米。”
  “可以碰吗?”
  “请。”
  萌绘轻轻伸出手,在长流的裤腰带到人偶之间的空间中摸索,那些看不到的线的触感,马上自她的手上传来。她站起来,去看放在地板上的手提箱,手提箱的盖子是打开着的,在最高的地方贴着透明胶带,当脸一靠近,就能看到像蜘蛛丝般的细纤维隐隐发光。
  “真是高科技喔。”萌绘对长流说:“那一天在舞台上看到的魔术中,就属这个最棒了。”
  “大家都以为是从上面垂吊下来的。”长流将人偶收进皮箱里后,也拿下自己皮带上的透明胶带。“不过,这个魔术最近也变得广为人知,已经不行了。如果是十九世纪的话,有很多魔术都能让人惊奇,但到了现在,这真的变得很难,至于为什么会难,是因为没人认为魔法址实际存在的,虽然如此,我们却仍得演得像是真正的魔法一样,这根本是闹剧一场啊。”

  2

  在东京举行的有里美香流告别式,也只有部分的电视台在播而已,警方的心力应该快被磨光了吧,幸亏没发生什么麻烦,美香流的遗体也没消失。那是萌绘有里长流家拜访两天前的事。电视播出特别节目时,刚好就是去见他那天的深夜。
  在这两小时的特别节目里,将有里匠幻被杀一案,葬礼时尸体从棺木中消失,以及有里艾香流最后脱逃秀的录像带,再放了一次。有里武流以来宾身分受邀到摄影棚访问时,他也只有轻描淡写地回答,连在菊地制作所发现尸体的箱屋,只有被简单介绍而已。节目的主题显然不是杀人案,而是将焦点集中在有里匠幻奇迹式的生平,就连有里美香流之死,都说得简直就像是匠幻的亡魂所下手的一样。
  死之后还将自己蜕下的躯壳给消去的男人,一并将心爱的弟子也给带走了。虽然话没有说的这么直接,但那些摆明就是要让观众产生这种印象的画面安排,让萌绘看到一半就开始觉得头痛。
  “不对。”
  萌绘一个人在二十二楼宽敞的客厅里看着电视,她的自言自语,让睡在沙发一角的都马抬起头,竖起耳朵。
  她叹了口气,关上电视后就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来到最深处的书房里。那里是平常没有在用的房间,收纳着父亲遗留的藏书。她本身并不爱读书,而她那少得可怜的书,都放在她房间的书柜上,这房间里都是她父母亲在看的书,整齐地排列在高至天花板且占据整个墙面的书柜上。
  她考虑是否要关上通向走廊的门。片刻后,决定让门开着,虽然霉味很重,让她都快不能呼吸了,但她也明白,这里一定能给予她某种精神上的刺激。
  她父亲去世后,跟研究相关的书都赠送给大学的研究室了,现在留在这房里的书,大概只占全部的三成左右,有哲学、心理学及文学等,都是西之园恭辅博士专业以外的领域,内容繁杂且完全不统一。搬来这栋大厦的时候,是由诹访野来排放这里的书的,因为那时只要是跟父母有关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想碰。
  都马从开着的门缝中探头进来,似乎是因为萌绘来到一个很少见的房间,所以特地来探个究竟,它当然是不知道有西之园博士夫妻的存在,毕竟它是在萌绘搬来这栋大厦后才出生的,都马只有用鼻子哼一声,就回到走廊上了。
  在萌绘记忆中,这里应该有一本魔术的书才对。她记得国中时有跟父亲借来看过。说是看过,因为那是英文书,所以也只记得插图而已。
  找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找到那本书。书名是《魔法的全貌》,她快速地翻着书页,浏览着上面的蚀刻版画插图。
  正如同有里长流所说的,所谓的魔术,本来就是一种让人彷佛看到魔法的表演,在一百年前,就连电流、磁性或化学反应,也许都能成为一般人眼中的魔法。科学的机关,看在大众眼里,都像是真正的魔法一样。口耳相传的传统魔术和刚诞生宛如婴孩般的科学,在那个时代取得了不可思议的平衡,彼此调和共存,因此,在同时也有完全似是而非的科学,被魔术秀利用在误导群众上。例如刚被发现不久的物质能飘浮在半空中,而将它吞下肚的人也一样能飘浮之类的假象,在那个时代是能畅行无阻的。
  到了现代,那又是如何呢?
  是机械电子工学吗?
  大众们都深信,现代不管是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也都能以电子的方式实现。就拿有里长流的跳舞纸牌人偶来说,那个如果能制作得像更精密的机械的话,也许会让观众产生那是毫微机器人的错觉,
  但是,到底现代人会对什么感到惊讶呢?
  真正能配合音乐跳舞的娃娃,就算不用线,以现代的技术来说很容易实现。搭配小型回转仪,能够靠两只脚站不会跌倒的机器人,也都可以做的出来。在这个时代,三根轴上固定着回转仪,具备安全控制装置,且重量不到五百克的玩具直升机,却仅卖五百元。比牛奶糖还小的计算机机器人,也被当成商品到处贩卖,日本的年轻人透过网络,在转眼间就能交换大量的情报,跟七八年前数亿元的超级计算机同等级的功能,现在的高中生却是放在书包里带着跑。
  日常生活已经形同魔术。
  每个人都在日常生活中体验魔术,活在魔术里,没空去一一感到惊讶,本来可说是人类特征中最敏锐,也就是发现不可思议的事,并感受到它不可思议之处的感觉,在现代是全无用武之地,不仅如此,现代社会还更进一步要让这种感觉完全麻痹。
  人们身边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不囫圃吞枣地概括承受,就无法活下去,我们一出生,就是面对这种环境。因为所有的结构要分解太细小,要理解又太复杂,就算真认为是不可思议,问大人也没人会回答,所以现代的孩子无法区别魔法和科学的不同。对萌绘这个世代而言,自她们出生后,大部分的真实世界都是存在于映像管里的。
  她之所以能从那样的幻惑中逃出来,一方面是归功于她有科学知识丰富的父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失去了那样的父母。
  飞机爆炸的场景,在屏幕中出现是稀松平常的,不管在游戏或是电影里,都能反复看到大爆炸的镜头。但是,明明没人能保证在屏幕外的世界不会发生这么冲击性的景象,大家却始终还是一厢情愿地这样相信着。
  现代的魔术不是自然现象,那是人类刻意制造的,到目前,世界各地仍不停上演着自相残杀的戏码。
  还没有得到解决的贫困和饥馑,虽然是重复发生,但总被说成“突发”的天灾,明明已经预期到,却仍被说成“意外”的人祸。
  那些以前都是在和游戏世界一样,在映像管的光芒中才会看到的事,表面上看来电视上虽然很认真地看待人类面临的课题,但往往下一刻又开始重复起无意义的喧扰。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在孩子心中根植“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剧情,一瞬间的幻觉”的危险概念。
  虚构的剧情,虚构的台词,虚构的表情。
  那些对生长于其中的孩子来说,都变成了真实。
  这就是虚拟的本质。
  萌绘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将视线落在手里的书本上。
  思考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头痛了起来,想起犀川的话——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
  萌绘循着犀川思考的轨迹思索下去。
  她在这几年里,受到了犀川很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她积极在吸收犀川的想法,本来开始她无法理解犀川的思考模式,到现在也已经能摸清楚一半以上了,她已经看穿犀川的本质。
  跟自己随机式的思考相比,犀川的思考则是渐进式的,以他的情形来说,他是用平行思考,也就是同时想别的事的手法,来弥补他的反应慢。
  犀川本来一定是爱哭的人。他可能是情绪化的、易怒的、或者是暴力的、破坏的,甚至是具毁灭性的,不过,这一切负面情绪,都完全被掩饰得好好的,他的多重人格,让他形成一个有如多面体般的人。
  但是,他那循序渐进的直线式思考,却被他具毁灭性的中心人格所支配,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在今年春天犀川决定和她结婚的那时,萌绘才了解到这个事实。
  萌绘宁愿相信,只有她能够将犀川从那具毁灭性的精神中解救出来。
  这是她强烈的心愿。
  她再次想起手上的魔术书,因为视线的焦点,老是无法集中在书页上,于是她阖上书。
  每一次的杀人案,都彷佛是把钥匙,能够开启别的房间,在那里,她可以找到跟案子毫无关系的事物。就像喝弹珠汽水时,玻璃珠会成为阻碍一样,一开始的钥匙,总是看似毫无关系。钥匙只是拿来开门,和房间的价值没有关系。萌绘后来察觉到,不管是运动也好,读书也好,每件事情似乎都同样是这种模式。
  热衷于运动,可以学会跟运动无关的事,念力学,会发觉到跟力学无关的道理。不知道是自己的头脑才是如此,还是人类本来就是这么不可解的构造。以苹果象征万有引力的转移过程,是人类所不可或缺的灵感,这样一来,也许转移本身就是思考的最终目标。
  或者,这才是坏心的神所设下的谜题?
  当我们朝目标努力时,目标却总是从别的方向,突然探出头来。
  因此,察觉到这种模式的人,会开始期待发生“超乎期待”的事。
  那就像是当我们伸手去拿名为“面包”的物质时,会得到跟那两字性质不同且毫无关系的满足感一样。
  这也是就犀川所说的“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连那句话本身,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剎那,也成为单纯的音波,在人类心中残留的,只是概念的回声。
  照这样看来,当某个人的思考传达给其他人的那一瞬间,才有所谓的“奇迹的脱逃”——Miracle Escape存在。
  (这真是一个巧妙的发现啊……我要跟老师说。)
  萌绘将自己失控的思绪储存在脑中的内存里,然后循着刚刚的思考路径一瞬间回溯到起点,并重新启动。
  走出书房后,想到好久没有偷偷抽烟的萌绘,于是走向自己的房间。

  3

  三天后的星期一,犀川人在东京。
  在位于半藏门的办公大楼顶楼,从下午开始有一场会议,他为了开这场会,今天早上就离开那古野。因为研究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只有决定工作职务分配而已,所以四点时就结束了。
  他坐地下铁到银座,然后就站在汉堡店里,草草解决迟来的午餐。
  事实上,上个星期有里武流打电话到研究室去,说月底会到那古野,希望能见上一面,不过当犀川说星期一会到东京去出差时,他们就马上改约在银座见面了。
  因为约定的时间是五点,犀川在书店里看书后,又在百货公司去闲晃,藉以打发时间。虽然有考虑过去田町的建筑学会图书馆,但搭电车对他实在是苦差事,所以,他只好一直到处走着。
  在亚米笳大楼转角稍微走进去一点的地方,有家小咖啡厅,就是他们约好碰面的地方。犀川在约定时间五分钟前走进店里时,戴着太阳眼镜的有里武流已经在里面的桌旁就定位了。因为头发是淡茶色掺杂绿色,所以不会弄错。
  “你好啊,老师。”武流坐直身子,跟犀川打招呼。
  “你好。”犀川将公文包放在旁边的位置上,然后也坐了下来。
  武流正喝着啤酒。犀川则向服务生点了热咖啡。
  “你要谈什么事?”犀川点了根烟后马上问。
  “我想应该是上星期五吧,就是西之园小姐去找长流的事,是我用电话促成这两人会面的。”
  “然后呢?”
  “我周末在电话中,有跟长流做过短暂的谈话。虽然我有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下,但还是掌握不到重点。”
  犀川没说话,只有稍微歪着头。
  “她到底在查什么?”武流的视线,没有直接看向犀川。“我实在很在意。”
  “我不知道。”犀川摇了下头。“嗯,的确,也许她的行动真的有些过火了,对她而言这是很常有的事,真要形容的话,西之园同学就像义工刑警一样,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她是怀疑案子是长流干的吗?”
  “这个嘛……”
  服务生端来白色的咖啡杯,然后用银色的壶在犀川面前的杯中倒满咖啡。犀川完全无法理解为何点个咖啡要这么麻烦,
  “那个……”武流喝光玻璃杯中的啤酒后说:“我在这里偷偷跟你说,那件葬礼上遗体消失的案子,绝对是长流做的没错。虽然我也没跟警察提过这件事,不过仔细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一定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犀川立刻问。
  “呃……这个嘛,”武流的身体稍微退后了一些。“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讲。如果跟警方讲的话,会变成前后供词不一,反而会被怀疑,西之园小姐也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去找长流的吧。所以我才想跟犀川老师你说说看。”
  “我听不出任何有道理的原因。”犀川露出微笑。“我无法理解你认为必须对我说的必要性,而且本来就没有那个必要性,因为你想说的事,我都知道。”
  “咦?”武流惊讶地张开嘴巴。“你说你知道……”
  “我是不知道西之园同学有没有发觉到这一点,总之,我对案子没有兴趣。谁要杀谁,以及基于什么理由杀人,我都没兴趣。”犀川喝着咖啡说:“对了,我想我大概是很讨厌牵扯进这种事情的自己吧。”
  “犀川老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武流挪前身子说:“你说你知道我想说的事情的。”
  “葬礼的时候,准备那具新棺木的是有里长流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请问,老师你所说的内容,警方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犀川回答。“就算知道,也没办法解决案子,而且我也是这么想的。”
  武流皱起眉头,凝视着犀川。
  犀川扬了下嘴角。“就跟你想的一样,那是有里匠幻的遗志没错,所以你才会决心不跟警方讲,可是,你察觉到西之园同学可能发觉这点,所以想透过我介入并阻止她的搜查。你是想如果把事实讲明白的话,她也一定可以谅解吧。嗯,这倒是满妥当的预测。”
  有里武流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喃喃地说:“你说的没错。”
  “那么,有里美香流小姐又是谁杀的呢?”犀川马上又说。
  武流拿出香烟,用打火机点上,从他那不像魔术师该有的动作,可以知道他在紧张。
  “那我不知道。但是,会不会也是长流大哥做的呢……”武流小声地说。
  “他有动机吗?”犀川说。
  “不知道。”武流摇头。
  “既然不知道,那为什么还认为是长流先生呢?”
  “我从吉川……我的经纪人那里听说,那场静冈的表演本来是长流的点子,这件事我也没跟警察说过。那场脱逃秀虽是由间藤艺能公司一手策划的,但听说匠幻老师一直迟迟无法决定要用什么方法来表演,或许是想不到有什么合意的好方法,不然就是有好几个腹案,却不知道要实际使用哪一个。老师曾经找我和长流商谈过,看看能否提供什么前所未有的方法,这真的是很难得的事,因为我之前从没见过他变的这么脆弱。那个时候,我是没有想到什么,不过长流倒是有跟老师说过可以在隔壁大楼上装设起重机,然后用绳子吊起来脱逃的点子。虽然当时匠幻老师是一笑置之。”
  “但是,那个方法还是被用了,是吧?”
  “嗯,我听到的是这样。”武流双手交叉脸朝下。“在还没决定具体的方法时,匠幻老师就去世了,所以间藤社长应该也很焦虑吧。于是他跟长流商量,决定用这个方法上场,这是吉川告诉我的,后来,他就叫美香流来表演。”
  “那么,表演用的装置是长流先生制造的啰?”
  “大概是。”武流点头。“因此,杀美香流的计划,当然要属……长流最容易拟定了。”
  “可是,也是最容易被怀疑的。”
  “他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说。”
  “原来如此。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件事吗?”
  “间藤社长应该也知道,不过那个男人应该不会杀美香流,因为这样会对他的公司造成重大影响。”
  “长流先生那一天人在静冈吗?”
  “他好像跟警方说他在那古野。”
  “既然你想的那么多,为何不跟警方说呢?”
  “你是叫我将同门师兄交给警方吗?明明无凭无据的。”武流很愁苦似地抽着烟。“再说,如果事情真的跟我想的一样,那全部的案子,都会变成是长流大哥做的,这件事如果公诸于世,那大家对匠幻老师的幻想就会消失,只剩下丑陋的犯罪而已。让老师的名誉受损,我是绝对办不到的。”
  “所以,你希望西之园同学可以理解你的苦衷吗?”
  “没错。我是为了这个,才会跟犀川老师说这些的。”武流表情变得很正经。“很意外地,没想到老师居然能洞悉一切,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全部说出来。对魔术师来说,自己所演出的幻象,就跟性命一样重要,如果……哪天找到了真相,也希望你们不要张扬出去。”
  “那个该怎么说呢……”犀川抬头向上看。“我保持沉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因为对此事没兴趣,和知道这场犯罪已经到此为止而已,也不会特别去维护某个人的名誉,如果西之园同学察觉到的话,我一定无法阻止她,她会主张自己有公开一切真相的权利,而且这主张也是正确的,不过这都要等她真正察觉到了再说吧。”
  “我的空想,会是真相吗?”武流窥伺着犀川的脸,低声细语说道:“希望不会是真的就好了……”
  犀川一句话也没说。


  第十七章    奇迹的名字

  1

  星期二的下午,犀川买的新车应该已经送到了,所以西之园萌绘到自家附近的车行去,当她开着红色的跑车进去时,看到一辆黄色的小型车就停在外面的停车场上。
  “西之园小姐。”肤色黝黑的营业员飞奔出来。“非常谢谢您的光顾。这次再度承蒙您照顾我们的生意……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唉呀,犀川先生呢?”
  “老师今天去东京出差了。”萌绘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回答。“可以请你们把车运到我家吗?到时我再自己开到大学去就行了,至于手续,之后再办可以吗?”
  “嗯,可以可以,那已经办好了。那么,要现在就马上送去吗?”
  “嗯嗯,拜托你了。”萌绘露出微笑。
  萌绘先将车开出了停车场。她一边驾驶,一边从副驾驶座的皮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到学校的研究生室。
  “滨中学长吗?”
  “啊,是萌绘啊,真可惜,是我洋子大人啦,滨中学长应该是在国枝老师的房间里吧,有什么事?”
  “可以请他帮我查查看犀川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等一下喔。”洋子在电话那头回答。
  等了一会儿后,萌绘看见绿灯亮了,便开动车子,在这种情形时,手排的车子多少有些不方便,这时洋子应该是用电话附近的麦金塔计算机在查询网络上的行事历吧。
  “喂喂。”那头传来洋子的声音。“犀川老师好像预定三点回来吧。有什么事?今晚也要约会吗?你怎么那么欲求不满啊。”
  “谢谢,拜拜。”萌绘切断电话。
  真是便利却又半吊子的通信机能啊,如果可以直接连上学校网络的话,就可以直接求得情报,而不用为朋友邪恶的念头生气了,不过萌绘认为,为了做到这点所需的硬件还是太重了。
  她在自家大厦的停车场里等了一下后,那辆黄色小型车便开进来,那是接近涩柿子色的黄色,要说最类似的,应该算黄芥末吧,此时外面有另一辆轿车在等着。
  “这是钥匙,保险的手续也已经完成,今天开始生效,所以请安心驾驶吧,随时欢迎您再次光临本店,也请您代敝人向犀川先生问好。”营业员说完,将钥匙递给她,鞠了好几次躬,然后便走上坡道,坐进那辆待命的轿车走了。
  萌绘也坐上犀川这辆芥末色车子的驾驶座。
  车内散发着新车的气味,座椅的塑料套虽然已经去除,但副驾驶座还是有车检证突出来,和用瓦棱纸作成的折叠式遮阳罩放在一起。把那个遮阳罩展开来一看,上面印着富有热带风情的图画,就像肯·东【注:Ken Done,澳洲知名国际级画家】的作品,这应该是车行附送的赠品吧。
  萌绘将钥匙插入,发动引擎,仪表板上的电子表显示时间是二点四十分,她为了确认,看向自己的手表,发现时间果然是正确的。
  引擎声很轻微。她扳动排档,缓缓地将脚自离合器移开,让车前进。
  她将车开到停车场外,暂时享受着开新车的乐趣,她对轮胎有些粗糙不顺的抓地感颇有好感,甩尾时的左右摇摆幅度也相对地较少,虽然转弯时有些往前倾斜的感觉,但从重量平衡的角度来看,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问题在于引擎,虽说不习惯可能也是原因,但是引擎加速总是慢个一两拍,特别是回转要减慢时更是慢到令人不耐这一点,对萌绘来说是真是要命的缺点,因为这会影响燃烧系统,增加燃料支出,不过,她这时又突然想起,这不是她的车子。
  抵达N大学后,她将车子停在建筑系的中庭,时间正好三点,走到研究大楼四楼看看,发现犀川房间的门仍然紧闭着。
  萌绘再次回到车子那边,因为开跟平常不同的车子很有趣,所以她想在犀川回来之前,再去绕一圈。于是她将车开出校园,沿着主要大街往南前进,并在途中左转,开上往郊外的国道。
  在地势重复起伏不知重复多久后,直线到底的道路两边景色终于开展,通过大厦林立的地区后,田园风光一望无际。后来,萌绘想到该打电话给犀川,便用开始摸索手机,却是遍寻不着,于是,她在刚开过小桥后,左转进一条小路并停下车再找,才在皮包的最里面找到手机。
  她赶紧打电话到犀川的房间,可是仍然没人接,看来是还没回来。
  因为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感觉很舒畅,她便走出车外高举双手伸展一下背部,这里是小河的堤防上,斜坡部分被一片漂亮的绿意完全覆盖。
  她顺着斜坡的草皮往下走到一半时,便坐在草地上并侧躺下来。
  在高空上,看得到飞机所留下的凝结尾,天空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秋天时的高度。
  自己开犀川的车子去,好让犀川之后开车送她回家的念头,是个极为简单明暸的计划。如果以日文来表现的话,大概可以用“下心”(本意、企图)或“魂胆”(胆量、阴谋)这两个词吧,不过,“魂胆”的汉字,萌绘自己并不会写。
  看着天空,有一股想在上面写字的冲动,她不禁想着,如果写平假名就能转换成汉字就好了。
  (老师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真希望能两个人单独躺在这片草地上。
  天空出现像图一样的云朵,好想把它连起来看看。
  这个念头实在蠢毙了。
  要在这种时间,带犀川那个人到这种无意义的地方,应该需要细密到令人头昏的计划吧。
  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没有任何非得到这里才能感受的事物吧。”
  明明只有一个,是无论在何处,都能感受到的……
  没有什么好方法吗?
  天空亮的刺眼,萌绘的眼睛不知不觉闭起来,感觉好舒服,好想睡。
  那个时候……
  突然,萌绘的脑里出现好多个影像。她睁开眼睛,忘了呼吸,脑中出现许多一闪而逝的影像,她正在努力辨识。
  (咦?这个是……)
  连续弯曲的Z字型。
  重复折叠过的瓦棱纸?
  有一个影像,是放在车上折起来的遮阳版。
  (那个是……)
  长方体。
  盖子是打开的。
  她迟疑一下,马上察觉那是棺材盖。
  “对了!”萌绘大叫。
  她坐起来抱着头,几乎可以感觉到头脑全速运转时的微小震动。
  思考正在加速,她的眼睛变得看不到,耳朵变得听不见,只有嘴里不停重复着说“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的声音,速度比原来不知快上几倍。
  啊啊……所以……
  “该不会……”这是最后一句话。
  约有五秒的时间,她的思考缓缓地减速,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想起自己是站在斜坡上的她,因为重力而有些摇摇晃晃,她做了个深呼吸,好补充氧气。
  事情的一切都能理解了。
  她用双手拨起额前刘海,然后就保持这个姿势静止不动。
  她感觉到连续侵袭而来的惊愕,连带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老师发现到了!)
  她很确定,因为她想起犀川说过的话。
  他说过:“我还有别的假设。”
  因为那不符合现实吗?
  可是,现在找不到第二个比这更能解释一切的合理假设,也就是说,这就等于是正确答案了。
  她冲上河堤,钻进黄色小车的驾驶座上。

  2

  犀川创平在三点过后,踏上那古野车站的月台。
  因为搭乘NOZOMI 【注:のぞみ,东海道新干线的系列车名】,所以从东京回来只需要一个半小时,这辆列车的外形,在犀川眼中,就像是为了把巨大的订书针拔出来而设计的。在日本的电车中,这是他最喜欢的形状,犀川虽然对颜色没感觉,但对形状还是有好恶之分。
  他将电话卡插进月台上的灰色电话里,打电话回研究室。
  “我是国枝。”
  “喔,我是犀川,我会比预定时间还晚回来,现在要回学校,大概是三十分钟后会到。有什么事吗?”
  “没有。”
  “西之园同学没来吗?她说要帮我去取车。”
  “没有,我今天没看到她。”
  “这样啊,那待会见。”犀川挂掉电话。
  他下楼梯,走过车站大厅,那古野站中央大厅的地砖因为摩擦力不足,以致非常难走,是个忽略基本的失败设计。

  3

  车子在等红绿灯时,萌绘打电话去千种大礼堂,在问到所需的各种情报后,又再一次打到犀川的房间,可是却还是不见他回来。
  本来是朝N大前进的车子,萌绘心一横,来了个U字回转。
  她再次开过田园地带的国道,按照红绿灯旁的指示标志向左转,沿着一条很曲折的乡间道路上前进。
  十五分钟后,她停下车子。
  她马上找到那个目的地,那里右手边是苍翠茂密的竹林,左手是勉强能行车的细长上坡道,一直延伸至竹林中,再往前走一点,有一间像古老农舍的住家。
  因为右侧有条跟道路平行宽约两公尺的引水道,所以要接近那栋屋子的门口,非得横渡引水道上的小石桥才行。
  房屋附近有一座几乎变成小山的森林逼近,树荫把阳光遮住大半,这里的风跟都市相比凉许多,石桥下的流水是绿色的,看起来似乎很混浊。
  一走进门内,看到土墙内侧有棵大柿树,她缓缓地走过房屋的庭院,平房的深度很深,边缘包围住庭院。开着没关的小屋房门里,是一片漆黑。
  “您好。”萌绘从开着的正厅玄关往里面喊。
  屋子里暗的出奇,她等了一下,可是没人出来应门。
  听到背后传来的小声音,她转身过去,只见到一只削瘦的黑猫跨过门坎进到屋内。
  “来了,有什么事吗?”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
  萌绘很惊讶地看向声源处,有个年纪大的纤瘦女性,从幽暗的走廊那头出现。
  她的眼睛就像猫一样,头发花白。

  4

  爱知县警的鹈饲和近藤,开着四轮传动车驰骋在乡间道路上,两人刚从间藤社长家出来。
  间藤的住家,是栋位于那古野市和丰田市中间某农村的古老民宅,这次是鹈饲他们第三度造访那里了。
  发生在静冈的有里美香流命案,对间藤艺能公司而言是一大打击,很多本来预定好的活动都被取消,快谈好的契约也泡汤了,因为打电话到公司常常找不到人,所以鹈饲也曾经在接近深夜时去他家侦讯过。
  有里美香流陈尸处的那栋办公大楼屋顶上,有钢铁制的桶子,表面有采集到间藤的指纹。因为现场有太多不特定人士出入,所以鉴识课的分析作业陷入困境,间藤被发现的指纹虽然不明显,但已经足够作为证据。
  直到目前的供词中,间藤都坚称自己没进过那栋楼房,为了确认这个矛盾处,鹈饲在数小时前打电话到艺能公司,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今天没上班,而且他家的电话也打不通。鹈饲为了谨慎起见,就想去间藤家确认一下他的行踪,他和近藤刚刚已经去过那里,但是却只有他太太一个人在家,还告诉他们她先生昨晚没有回家。
  “鹈饲先生,你觉得怎样?”副驾驶座上的近藤说。
  “什么怎么样?”
  “间藤信治该不会就是犯人吧?他也有足够的动机来杀有里匠幻,毕竟他盗用过匠幻的钱,而且在金钱来往方面好像也有某些问题。比方说,匠幻对他预支那笔钱的用意感到疑虑,如果想把钱强讨回来,而美香流又因为知道实情,所以也被杀了……我这样讲,如何?”
  “美香流一死,间藤的公司就乱糟糟的。”鹈饲说:“如果要杀,也至少等脱逃秀结束后再杀,损失还比较少吧。”
  “你说什么?乱糟糟?”近藤发出尖锐的笑声。“那是哪里的话啊?”
  “不要中途插进无关紧要的话。”
  “好啦。”近藤压抑自己的笑声。“所以说,他是不惜自己的公司破产也要杀吧,都到了那种年纪,已经无所谓了吧。”
  “嗯……”鹈饲手里仍握着方向盘。
  “这样下去,又非得要去跟西之园小姐请教不可了。”近藤用轻松的语气说。

  5

  下午三点四十分时,犀川回到自己在大学里的房间,因为是从地下铁站走过来的,他流了一身汗,然后一边点烟,一边打电话去车行。
  “嗯嗯,是,是这样的。犀川先生您的车子,已经送到西之园小姐那里,嗯,这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了。西之园小姐说,她要亲自把车开到大学,送去给犀川先生您的……没错。”
  挂断电话后,犀川走出房间。
  他往隔壁国枝桃子的房间里探头一看,只见滨中深志和国枝隔着桌子,用严肃的表情互瞪着对方,不过,国枝平常就是那种脸。
  “你们有看到西之园同学吗?”
  两个人都默默摇头。
  犀川举起一只手致歉,然后关上门。
  犀川房间对面的四年级生室灯是关着的,为了慎重起见,他再去确认一次,门也是关着的。
  这让他非常在意。
  接着,他到三楼的研究生室去。
  当他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时,牧野洋子刚好从房间里飞奔出来,如果犀川没有适时闪避的话,可能就撞个正着了。
  “啊,犀川老师,抱歉!”
  “牧野同学,你知道西之园同学去哪吗?”
  “咦?”洋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没来吗?真奇怪。刚刚在电话中,我还查行事历跟她说犀川老师三点回来,我觉得她应该会过来找你的啊。”
  “啊,是吗……”犀川看着手表点头说:“那还真怪了。”
  犀川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想到最快解决的方法。
  他拿起话筒,按了西之园家的电话号码。
  “是,这里是西之园家。”是诙访野优雅的声音。
  “您好,我是犀川,西之园同学有在那里吗?”
  “您要找大小姐的话,我记得她应该是去学校了。”
  “可以告诉我她移动电话的号码吗?”犀川说。
  诹访野虽然嘴巴上说了一大堆理由,但结果还是告诉他了。
  犀川道谢后放下听筒,接着在电话上开始按那个号码。

  6

  停在农村用引水道旁边的全新黄色小车中,尖锐的电子铃声不停地响着。
  萌绘就站在距离那里数十公尺以外的房子中庭里。
  那家的女主人告诉她,自己的先生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一开始她没有察觉到,那女主人眼睛其实是瞎的,这也难怪家中虽然很暗,她却像事不关己似地毫不在意。不过,萌绘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于是,她只说了句“我在外面等”后,就走出玄关。其实,她内心正在烦恼着,到底应该先打电话跟犀川或警方,还是等查清楚一点后再说。
  庭院南侧的竹林前,有一小块田,散发出有机肥的臭味,让她不想靠近。
  她想,干脆先在四周晃晃打发时间,于是便经过柿子树下走出中庭,在杂草丛生的陡坡和挡土用的低矮石墙下方,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这条河像sin曲线一样弯弯曲曲,在不远处的河上,架着一座古老的桥,小河对岸是一片绿野平畴,不规则曲线的田埂,将水田像拼图或彩色玻璃般地分隔开来,顺着缓坡分层而下,她虽然有想说要渡过架在小河上的桥下到田埂去,不过还是打消念头折返回去。
  萌绘再次通过那栋房子的中庭,走到外面的道路上。这里似乎很少有车子会经过,连行人都看不到,附近也没有其他民家,回到黄色小车那里后,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拿出手机。
  她一边走着,一边打电话到犀川N大的房里,铃声响了数次,在萌绘走回中庭时,电话接通了。
  “老师?”
  “啊啊,是你吗……”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犀川,用难得带着感情的声音说:“刚刚我才打电话过去找你过,你在开我的车子兜风吗?”
  “老师,我全部都知道了。”萌绘边走边说。她现在是在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下。
  “你说全部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指案子的真相啊。不管是泷野池的、还是千种大礼堂的,全部都知道了。欵,老师你也已经知道了吧?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呢?”
  “因为没有证据。”
  “如果是这样,为何不……”萌绘说到一半时,她的鞋跟稍微陷进土里,脚被绊住了。
  “西之园同学?”
  “啊……老师,请你稍等一下喔。”
  萌绘蹲了下来。
  这块明明不是农田的地方,土质却意外地松软,而且这一带只有这里的泥土颜色不同。
  背后传来车子的声音,一辆白色轿车开进中庭,萌绘也站起身来。
  “西之园同学,怎么了?”犀川的细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我等下再打给你。”萌绘只有丢下这句话,就把手机电源关上。
  “你在那里做什么?”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大声地说。
  “我什么也没做。”萌绘回答。“只是在等你而已。我有话想问你。”
  男人将身后的车门关上,朝萌绘走过来。
  “你是……”
  一看到萌绘的脸,男人脸上缓缓地浮现笑容,那是慌乱下连忙做出来的表情。
  那个不自然的表情,让萌绘肩膀颤动了一下。
  她看到男人的眼中充满杀气。
  萌绘马上回头,后面是杂草丛生的堤防,旁边有弯曲的石墙,还有阴暗小河的水面。除此之外就是田埂,一层层的稻田往下绵延不断。
  男人微笑着,向她靠近。
  “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
  “你一个人吧?”
  “请不要再靠近我了!”萌绘一只手伸向前大叫:“我刚刚打电话给警察了。”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警察?”男人边笑边说,可是他眼里却毫笑意。“不,你不可能打给警察的,你不是把电话切掉了吗?”
  “是真的。”
  男人停下脚步。
  “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啊?”
  “你把有里匠幻的尸体,埋在这个地方。”
  “哪里?”
  男人往地上看的同时,又跨出了一步。
  “不要再靠近了!我要大叫喔!”
  “你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啊?”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你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
  “那个……我已经……知道了。”萌绘转向旁边。她呼吸加速,心跳也跳得更厉害。“请让我过去,我要回家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吧?”
  “不管是什么,我全部知道了。”萌绘说完,大大喘了口气。
  她说错话了,她想。
  “如果是这样,你也要杀我吗?”她小声地说。
  “我什么都没做,全是你想错了。”
  “嗯,一定是这样吧。”萌绘想挤出微笑,但就是没有办法。“我要回去了。”
  她想从稻田的另一边回到中庭,但这个男人立刻跟着移动,挡在她的面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拉近,逼得萌绘只好后退。
  对方是赤手空拳,而且身材也不高壮。
  (冷静下来……调整呼吸……)
  萌绘缩起上颚,瞪着对手。
  她对合气道多少有些心得,不过,对手是男人,而且体重差太多了,所以不能摆出对战的姿态,让他松懈戒心,对她比较有利。
  “你想做什么?”萌绘低声说。
  “我不知道。”男人只有嘴巴在笑,但表情一点感情都没有,显得很不自然。“只是看来不能让你就这样回去了。”

  7

  萌绘确认脚下的地形。地面有点往左边倾斜,而且泥土很柔软。幸好,她穿的是运动鞋。
  “警察就快要来了。这个不是威胁,只是希望你到最后都能以理性行动。那个……那个是……为了你的名字着想啊。”
  “名字?”
  “就是名字。”
  两人中间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是吧。”男人点头。“你终于说出真话了。不过,警察真的会来吗?对我而言,这是值得一赌的机会吧?说不定你只是夸大其词而已。”
  “你有看到我的车吗?你想,那么显眼的车,这附近的人会没看到吗?还有,你太太那边要怎么办?我已经跟她说过话了。我如果大声叫,她会察觉的。”
  “那只好把我老婆也杀了。”男人用痉挛扭曲的表情说。他的反应的确开始产生变化了。
  萌绘的呼吸已经完全受到控制,不管是呼气还是吸气,都只靠下意识在运作,她也很清楚出自己重心的位置和体重放在两只脚上的比率。在不让对方发觉的前提下,她慢慢地拉大两脚间的距离。
  “你究竟想瞒到什么时候?”萌绘用慢条斯理的口吻说:“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既然我已经察觉到了,一定也会有别人发觉的。不要再继续让你的名字蒙羞了,这样已经够了吧?”
  “啊啊,你说的没错,是够了。”男人喃喃说着,“可是,还是有可能性的。”
  “可能性?”
  “你还没跟其他人说,听你的话就知道了。也就是说,我有堵住你口的可能性。”
  “但是我已经叫警察了。”
  “我知道,我清楚的很。”男人在这里中断,瞪了萌绘的眼睛良久。“我不会乱来的,要不要进我家?我们在那边谈,做个交易也行。”
  萌绘稍微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行。”她摇头。“我不能这么做,让我走。”
  从他的表情和视线,就可以得知男人正在迷惑着。
  萌绘缓缓地往旁边移动,一阵风吹上她的脸,发丝轻拂过脸颊。
  男人晃了一下,萌绘见状,将左手藏起来,这是为了不想露出她惯用的那只手。
  男人回头,因为从屋子那边传来声响,主屋的玄关走出那名女性。
  “怎么了?要不要进来?”
  那是十分温柔的嗓音。
  萌绘的视线,只有瞄那名女性的身影一下,然后马上又回到男人的身上。她盯着那男人,一动也不动,身体为了戒备男人可能的来袭而紧绷着,头脑也已经想好反击的模式,隐藏起的左手则是在确认握力。
  “喔喔。”男人看着萌绘大声说:“没关系,我们正在这边谈话,等下可能会跟这个人出去一下,晚餐就不吃了。”
  “唉呀……现在吗?要到哪边去啊?”女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非常重要的事。”男人终于转过身去看向自己的妻子。她似乎是被男人的声调给吓了一跳,耸了下肩膀,然后便无言地轻轻点头,进到主屋里去。
  男人再次看向萌绘,刚才他脸上的杀气,已经消失无踪。
  “你太太的眼睛,看不见吧?”
  “没错。”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十年了。”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可是,萌绘已经听不到流水声了。
  男人用毫无防备的姿势抬头往上,好像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着,周围没有什么风吹过来。
  “知道了,我会去自首的。”男人的眼神避开萌绘的视线,飘向旁边后说。他像是要放松筋骨似地摇晃着身体。“我会直接去警方那里的,至于对我太太,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嗯嗯……”萌绘只有这样回答,眼睛仍凝视着男人的脸。
  “我看到你刚才没跟我太太求救,”
  萌绘想到要打电话报警,虽然手机就握在她的右手里,但如果慌忙行事,她刚才说警察马上就来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了。
  “走吧。”男人用温柔的声音说:“我开车跟在你后面。”
  男人转身,往停在中庭的自用轿车那里走去。
  从这份紧张感解脱的萌绘,大大地深呼吸着。她身体很快变热起来,汗水自额头滑下,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她跟在他后面,中间还保持一段距离。
  男人往萌绘这边瞥了一眼后,打开白色轿车后面的车门,从里面拎出两个鸟笼,笼子里,关着好几只白色的鸽子。
  “我想放这些小家伙走。”男人露出浅浅的微笑。
  男人的大手伸入鸽子笼,把鸽子抓出来,当他放手时,鸽子发出振翅声,一只接着一只地往上飞。
  “那是在泷野池放的鸽子吧?它们飞回这里啦?”萌绘接近那男人说。
  “不,它们不会回来的。”男人温柔地回答。
  萌绘抬头望向在天空飞翔的鸽子。
  本来应该是白色的鸽子,全都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她想起犀川有数过鸽子数目的事情。
  突然,萌绘感到脑后遭到撞击,不禁往前扑倒。她看着与地面的距离逐渐接近,意识加速消失。

  8

  犀川打电话跟县警本部三浦主任谈完的两分钟后,就接到鹈饲的电话。
  “我刚好到这附近,老师。”
  “请你过来一下。”犀川像大叫般地说:“我会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请快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鹈饲气定神闲地说:“我再五分钟,就可以到N大前面了。”
  “拜托你鸣警笛赶过来。我在那里等,请让我搭便车。”
  “呃,好的……我知道。”
  犀川再打电话给三浦,才讲了两分钟,就冲到走廊,打开隔壁国枝助教的房门。
  “国枝,借我爱知县的地图!”犀川喊着。
  国枝看到犀川慌乱的样子,便站了起来,默默地从自己的书架上拿出地图集。
  “怎么了?”国枝问。
  犀川像是用抢的一样将地图集拿过来,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冲下楼梯时,他看向手表,已经又过三分钟了。
  他推开前厅的玻璃门,飞奔到屋外,使尽全力在校园步道上冲刺,这里距离主要大街的交叉路口有两百公尺远,他跑到那里后,边大口喘着气,边向四周张望。
  他还没看到鹈饲的车子,但是,有听到从远处往这里靠近的警笛声。

  9

  萌绘醒了过来,她听到远处的警笛声,将手轻轻地放到脸上时,发现脸颊上沾着沙子,后脑传来阵阵剧痛。
  她抬起头看看四周,然后好不容易爬起来,呆坐在原处。
  她眼前一片模糊,视线老是无法对焦。
  接着,她感觉到放在地上的手似乎碰到某样东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时,却因为这动作又引起剧痛,刚刚她碰到的那只黑猫,正用金色的眼睛仰望着她,
  萌绘叹了口气,静静地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
  “请问……发生什么事?”旁边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是那个男人盲眼的妻子,中庭已经看不到那辆白色轿车。
  警笛声逐渐靠近。
  萌绘默默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出中庭。
  她穿过门,正要横渡外面引水道上的石桥时,觉得站着很吃力,于是用一只手抵住地面跪了下来。
  (糟糕……我太大意了)
  晦恨不已的她,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但一想到“狠狠地吃了记闷棍”这个老式的用语时,却又有点想笑。刚才发生的事从一开始到看着鸽子飞去的地方,她都还记得。她试着将手轻轻地伸到后脑杓,那里似乎没出血,不过一碰就会痛,应该是内出血。
  一辆警车在蹲坐地面的萌绘眼前紧急煞车。
  “怎么了?”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官下车说:“你还好吧?”
  另一个高大的警官从副驾驶座出来,绕过车子走到这里。
  “不要紧。”萌绘眯起一边的眼睛,抬头看向这两个警官。“怎么会来这里?”
  “本部联络我们,说西之园本部长的千金人在这里……”
  “就是我。”萌绘站了起来。“不过,不是女儿,是侄女。”
  两个警宫一起向她敬礼。
  “那是白色的corolla ,车牌号码是……”萌绘说出她记得的数字,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表。“它应该还在这附近,请赶快联络本部,请求紧急出动搜查……”
  “请问……那辆车是怎么了吗?”高大的警官问。
  “赶快去做!”
  “是!”年轻警官的上半身连忙钻进车内,拿出无线电对讲机。
  萌绘又忍不住想坐,于是走几步到护栏那里坐下来。
  (是犀川老师联络警方的……)
  她确实记得,自己并没有在电话中提及这个地点。
  (老师果然知道。)
  那个女性一脸担忧地从主屋的门出来,走向他们,她怀中抱着黑猫,虽然没有用拐杖,但仍然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萌绘。
  “请问,我先生他怎么了?”她视线游移着,畏畏缩缩地问。
  瘦黑猫很乖巧地被主人抱着,用漂亮的双眼望向萌绘,好像在代替主人看着一样。
  “是杀人案。”萌绘坦白回答。
  女人转向萌绘。
  “咦?我先生吗?”
  “很遗憾……”萌绘回答。“你先生,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10

  年轻警官接到萌绘指示跟本部连络的同时,也已经将逃亡的车种和车号,跟指定区域内的全部警察通知完毕,搜查范围限定在那古野东部区域内,也已进行封锁管制交通。
  这两个警官,在最初接到命令赶往这里的途中时,就有从无线电听到紧急出动搜查的指示,但当时他们没料到蹲在屋前的女孩所说的车,跟搜查目标竟然就是同一辆车,这个事实是等他们跟本部连络后才知道的。
  不过,至少他们在来的途中,并没有遇上那辆车,也就是说,这辆问题车恐怕是朝往那古野市内的相反方向逃走的。他们在无线电里,也有报告这件事。
  那个据称是西之园本部长侄女的女孩,跟抱着猫的年迈女性一起回到刚才那栋屋子里去了,正当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车上的无线电又有连络讯息进来。
  “西之园萌绘小姐没事吧?”
  “嗯,她没事。”年轻的警官朝对讲机大声报告。
  “我们马上就赶过去,在那之前,你们就在那边保护西之园小姐吧。”
  “了解。”他回答后就放下对讲机,看着同伴。
  “事情怎样?”他的同伴摇晃着庞大的身躯。
  两个人急忙地跑向房子。
  西之园萌绘坐在屋檐下,另一个女性则在她身后,猫也趴在她们两人身边。
  看着脸红脖子粗地跑过来的这两人,萌绘诧异地圆睁双眼。
  “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什么……”年轻的警官说。“我们接到要保护西之园本部长千金的命令。”
  “不是女儿,是侄女。”她微笑解释。
  西之园萌绘在屋檐坐下,歪着头,而那个年迈的女性在她背后,似乎在帮她疗伤,那个女性的眼神空洞,眼珠也没有转,但从那双眼睛里,却淌了下泪水。

  11

  当接到萌绘没事的消息后,鹈饲关掉警笛,后座的犀川也瘫靠在椅背上,叹起气来。
  “唉呀……没想到犀川老师意外地急性子呢。”鹈饲边看着后照镜边说:“我还真被你吓了一跳。”
  “真丢脸。”犀川回复到平常的样子。“鹈饲先生,我可以抽根烟吗?”
  “嗯,请便,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老师,你能解释一下吗?”
  犀川于是做了简单的说明。不过,因为几乎都是根据他的猜测叙述,内容没有经过证实,所以说起来自然就变得很抽象。
  他们的车子再二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咦?是辆小车。西之园小姐买了第二台车啊?”鹈饲看到停在路旁的黄色车子说。
  “怎么可能嘛……一定不是的。那辆虽然是进口车,不过很便宜。西之园小姐才不适合那种小家子气的车呢。”副驾驶座的近藤笑着说。
  “那是我的车。”犀川从后面说。
  两个刑警和犀川在房子前方停下车,横渡石桥进到中庭。
  “老师!”萌绘满脸笑意地跑了过来。
  “真受不了你……”犀川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
  “你有担心我吗?”萌绘眯起双眼。
  “有啊。”
  “好高兴喔!”
  “我可不太高兴。”
  “你看这个,”萌绘转到背面,撩起头发。她脖子后面有贴着用橡皮膏固定住的纱布。
  “好严重。”犀川皱起眉头。
  她很快又转回来。
  “对了,菊地制作所!如果沿这条路可以马上到,大概有三十公里远。”
  “现在吗?”鹈饲问。“应该先搜查这间住宅比较……”
  “这件事交给这两个管区警察就行了。”萌绘指着站在庭院里的两人。
  他们对鹈饲和近藤行礼。
  萌绘接着跑出去,犀川也追在后面,她坐进犀川车子的驾驶座后,立刻发动引擎,犀川则坐进右边的副驾驶座。
  “老师,你想开吗?”萌绘问。
  “现在不想,”犀川系上安全带。
  萌绘转动方向盘,开动车子,鹈饲停在附近的大型四轮传动车也开始移动,两台车在细小的路上一来一往,转换方向,然后她让犀川的车子贴近鹈饲的车旁。
  “西之园小姐,你先走,我们跟在你后面。”鹈饲大叫。
  萌绘使劲地将油门踩到底。
  犀川的新车迟了一拍后,猛烈地往前冲去。
  他们在途中往右转,穿过竹林间的小路,等过了竹林后,就换成横切过田地的田埂,是条可一望到底的直线道路,后来,这条路跟一条类似县道,交通流量大的道路会合,再开了一会儿后,便往左转。萌绘无视于黄灯冲过十字路口后,又来个让轮胎发出倾轧声的大转弯。
  “等一下,这是新车,希望你别弄坏了。”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抱歉。我实在不习惯这辆车引擎回转慢这点……所以没办法很顺利地换档。”
  这次是冲过十字路口右转。为了抵抗水平方向的加速度,犀川将双脚打开,撑在地面上。车子再次加速,让引擎发出很大的声音。
  “你看,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搞定了。”萌绘喜不自禁地大叫:“原来慢个半拍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双重离合器的使用时机。”
  犀川回过头,已经看不到后面的车子。
  “咦,鹈饲先生他们呢?”
  “似乎没跟上的样子。”萌绘看着后照镜微笑说:“不是靠车子,而是技术,技术!”
  车子没有减速便穿过泷野池绿地公园的入口,也没有进入停车场,而是直接开上通往森林的小道,从那里之后都是没有铺过的沙石路,所以车身也不停震动着。
  “这辆还是新车啊。”犀川大声地说。
  “请你忍耐一下!”萌绘也大叫。
  “这是Safari Rally吗?【注:世界越野锦标赛在非洲肯亚的赛程,以道路含沙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为特色】”
  “咦?”
  在穿过森林后的T字路上,萌绘放开油门,用方向盘煞车的方式,使后轮慢慢滑动并转向右边,沙尘飞扬,飘到挡风玻璃上,车体也发出被小石子撞上的声音。
  “老师,就是那辆车!”萌绘大叫。
  菊地制作所前面,停着一辆白色的corolla。
  他们将黄色的车子紧急停在道路另一边。
  犀川和萌绘解开安全带,匆忙下车,这时鹈饲刑警的四轮传动车才正从T字路转弯,一路上扬起沙尘往这边疾驶过来。
  两人横越过道路,在有如巨大垃圾堆积场般的废物堆中穿梭。
  仓库的铁卷门是拉下的,于是犀川打开普通进出的门。

  12

  室内充满稀释剂的臭味,里面排放着高高的铁柜,在柜子前靠近仓库中央处,有人影在动。
  那是一座由各式各样的废弃物所集结堆积而成的小山。
  涂料罐、木板碎片、染上油渍的布、被涂成好几个色块的箱子、被扭曲乱丢的人偶。
  那些残骸形成一座约一人高,状似火山口的环形小山,感觉像障碍物或是小孩子做的墓地之类的东西。
  矮小男人嘴上叼着没点着的香烟,就站在这座环形小山的中央。
  他似乎是站在某样东西上,那个障碍物内侧只看得到他的上半身。
  “你是谁?”男人用诧异的表情看着犀川。“请你出去,这里是我的仓库。”
  “我叫犀川。”
  “ㄒㄧㄔㄨㄢ?”
  “那是我的名字。”
  “不知道,没听过。”男人眯起眼睛说。覆盖在脸的轮廓及嘴边的胡须,隐藏起他的表情。本来从一般入口往里面探头探脑的萌绘,也走进仓库,那个男人看见她,朝她咧嘴一笑。“是你吗……看来你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
  “请你再更郑重地向我道歉。”
  “真亏你们知道这里。”
  “不觉得你很过分吗?”萌绘语气很激动,但人却躲在犀川背后。“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是赶快放弃抵抗,乖乖被警方……”
  “我已经放弃了。”男人用响亮的声音说。
  这时鹈饲刑警用巨大的身躯冲撞入口跑进来。
  “我是警察!”鹈饲大叫。“不要轻举妄动……”
  “我没有轻举妄动。”男人大声盖掉他的话。“这里很危险,赶快出去。”
  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打火机。犀川三个人见状,不禁往后退。男人用那个把打火机,点燃他叼在嘴边的香烟。
  “我们会出去,”犀川向前一步说:“不会阻止你寻死的。我不在意你是否要轻生,不过万一你死了,不但警察要做很多无谓的工作,很多人也会做没有结果的争论,对你产生许多误会,所以你的死,会波及到其他跟你无关的人。现在就在这里自首如何?之后再死可以吧?那种事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因此请你先自首再自杀吧。”
  “你那是哪门子理由啊……”男人边吐出烟边笑。“不过你说的对,真有意思。好吧,那里的刑警先生,我就是杀人凶手,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倒说说,你是做了什么?”鹈饲问。
  “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杀了有里匠幻,盗走他的尸体,埋在我家的庭院底下,那位小姐似乎已经知道埋尸的地点了,还有杀了菊地和美香流的人也是我。”
  “为什么要杀他们?”犀川问。
  “怎么不问我怎么杀的?”男人抽着烟说。
  “那个我知道。”犀川点头。
  “哦,我还以为只有大小姐知道呢……”男人眉头深锁,露出苦笑。“真是佩服。最近的人真不能小看呢,我果然还是赌输了。”
  “就为了名字吗?”犀川大叫。
  男人点了下头,将烟屁股丢在地上,开始不住大笑。
  随着低沉的声响,青色火焰一瞬间蔓延开来。
  男人仍然继续笑着,转眼间,青色火焰将他包围。
  “为何要杀美香流?”犀川冲向火堆。
  “我……不管什么状况,都能脱逃给你们看。”
  男人的声音,成为回荡在仓库里的低频波,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还浮现冰冷的笑容。
  “无论是怎样的密室……”
  犀川为了避开火焰,被逼得往后退。
  青色的火焰摇晃着,火焰在周围堆积的空罐表面上依序延烧,
  砰的一声,火焰突然变成黄色。
  “呼唤我的名字……”
  犀川和萌绘,以及鹈饲都往后退。
  黄色的火焰摇晃着。
  “只要各位呼唤我的名字……我就能脱逃给你们看。”
  低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喷出鲜红的火焰,喷雾罐弹开炸飞。
  “呼唤我的名字……”
  火炎窜起好几公尺,一眨眼室内烟雾弥漫。
  男人的身影看不见了。
  一切都看不见了。
  “呼唤我的名字……”
  犀川冲向墙壁边,为了打开铁卷门而摸索着按钮。
  “老师!快出来!”鹈饲在入口大叫。
  “犀川老师!”萌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犀川终于找到铁卷门的按钮。
  白烟中,火焰发着红光。马达低吼着,铁卷门缓缓拉起。
  犀川绕道房间的右手边,当他拿起灭火器时,却发现已经使用过了。在房间深处有自来水管线,他于是跑向那里,打开水龙头,水大量涌出来,但却找不到塑料水管。
  附近立刻传出爆炸声。回头一看,房屋中央窜起火柱,烈焰以弹射般的气势,延烧到整个地板上。
  “老师!”外面再度传来萌绘的喊叫声。“老师!快一点!你到底在做什么!”
  犀川看了看水龙头四周,发现脚边有个水桶,他用水桶装了水,但是犀川的右臂被鹈饲一把捉住。
  “犀川老师,已经太迟了。”
  他再一次看向火柱,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四周尽是高温的烟雾,浓到连左右手部分不清了,他的眼睛也被熏的张不开。
  “犀川老师!”他听得见萌绘的尖叫。
  犀川被鹈饲拖着,在烟雾中摸索前进。他听到罐子弹开的声音,还有玻璃破掉的声音。然后才从半开的铁卷门飞奔出来。
  犀川不停咳嗽着,感到呼吸困难,眼睛疼痛,但还是继续被鹈饲拖着走,等走到路上时,鹈饲才将手放开。
  犀川曲蹲下身体,手碰到地面。
  “不要紧吧?”鹈饲问。
  他虽然想回答,但还是继续咳嗽着。
  “唉哟!老师,你到底在做什么啊?”萌绘在后面高声质问。
  “有里匠幻……”犀川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
  “咦?”萌绘窥伺着他的脸。
  犀川站起来,往火光冲天的仓库走去。
  “老师!”
  “等一下,老师。”鹈饲追过来,又抓住犀川的手臂说:“太危险了。”
  “有里匠幻!”犀川大叫。
  鹈饲就是不放手,犀川又开始咳起来。
  “老师!”
  萌绘也捉住犀川的手臂。
  犀川被两个人拉着,只得后退。
  黑烟从完全打开的铁卷门里一涌而出,仓库里的每样东西部在燃烧,还传来闷重的爆炸音。
  低鸣的火势中有铁条倾轧的金属声,和物品崩落的声响。
  “我已经跟消防队联络了。”近藤跑到这三人身边。
  之后,犀川有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
  全部都化作烟,飘向天空,全部都是。
  犀川心想,这股烟他绝不能不看,如果不看的话……
  “老师,你还好吧?”
  犀川终于看向鹈饲的脸,他们已经不再抓紧他了。
  “谢谢你们,我不要紧了。”
  犀川说完,吸了一口气。
  反正,一开始本来就不要紧,就算是有要紧的部分,也是一开始就存在于他心中,所以跟现在也没多大差别。
  鹈饲和近藤,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犀川。
  “西之园同学呢?”犀川边拍着裤子边问。
  “她去移动老师的车,好回避消防车。”
  顺着鹈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黄色小车已经被倒车到数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这时刚好萌绘从车上下来。
  犀川深呼吸后,走到车那边。虽然眼睛已经不要紧了,但喉咙还是有点痛。
  “这可是新车呢。”萌绘走靠近犀川微笑说。
  “谢了。”犀川点起烟说。
  “都这种时候还要抽?”
  “如果不禁烟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也给我一根。”
  犀川将香烟递给萌绘,她在叼起香烟前,先把烟点上。
  “老师,你到底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啊?”萌绘突然露出担心的表情。
  “我大概……是想灭火吧。”犀川回答,“因为灭火器不能用,所以用水桶装水……”
  “亏你会想出那么不合理的方法。”萌绘脸上虽然挤出微笑,但眼神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嗯嗯。”犀川边呼出烟边点头。“真亏我想得出来。”香烟的味道变差了。
  附近的人发觉这里失火,通通聚集过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方传来。
  “他最后的魔术真是漂亮。”犀川低声咕哝着。“重点就是在颜色的变化吧。”
  “不要紧吧?老师。”萌绘伸出一只手,碰了他一下。“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喔。为什么当时你要叫‘有里匠幻’呢?”
  “那是最终的幻觉。”
  犀川呼出苦涩的烟。
  对,这就是“最终的幻觉”。
  “这是最后的脱逃吧。”
  “嗯嗯。”萌绘点头,头微微地低下去。“他是要表演给我们看的吧?”
  “真的很漂亮……就好像……”
  “好像烟火一样。”萌绘代替他说。
  “不。”
  “像红绿灯?”
  “红绿灯?”
  “不然是什么?”
  “我忘了。”
  “对了,老师,我受伤了。”萌绘将身体靠向犀川。“而且也没有车喔。”
  “你才是有点怪怪的。”
  “老师,我们回去吧,你会开车送我吧?”
  “嗯。”犀川回答。他不小心忘记这个回答的相反词是什么了,
  消防车终于赶到了。
  他向燃烧中的仓库又看了一眼,突然,他想起小学时第一次看到试管里化学溶液的事。那是一种透明清澈的颜色,就像玻璃纸的颜色,也是火焰的颜色。
  他乘着五彩的烟,羽化登仙。

  13

  这是犀川第一次开自己的车。副驾驶座上的萌绘表现得很安分,一句话也没说,看来果然是累了。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折回去,有时他忘记路,还得仰赖她的引导,车子穿过狭窄的乡间小路,再次回到那栋古老的民房前。
  在引水道旁,停着三辆警车和一台白色箱型车,犀川他们从车子上一下来,系着领带的三浦刑警就走近他们。
  “啊,是犀川老师的车吗?你换车了啊?”三浦看着新车低声说。
  “嗯嗯,因为旧车坏了。”
  “这个不是进口车吗?不过,居然是黄色……”
  “不行吗?”
  “鹈饲跟我连络,”三浦用锐利的眼神看向犀川,然后朝萌绘瞥了一眼。“你们那边似乎遇上了大麻烦。西之园小姐,你的伤势还好吧?”
  “如果我再更振作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真的非常抱歉。”萌绘露出跟平常不同的奇怪表情。
  “你找到了吗?”犀川问。
  “嗯嗯。”三浦回头看向屋子,扬起嘴角。“老师你们也要看吗?”
  “不用了。”犀川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不想看。”
  “那我要看吗……”萌绘说。
  “那是连棺材一起埋的,而且埋的很浅。”三浦说。
  “是他没错吧?”犀川取出香烟问。
  “嗯嗯,的确是有里匠幻的遗体没错。”
  三人越过小石桥,来到屋子门口处。中庭有很多男人在,柿子树下还放着刚被挖出来,沾着泥土的棺木,手持照相机的男人,不停按下快门。
  一抬起头,他看到黑色的瓦片屋顶上,停着白色鸽子。
  犀川边数着鸽子的数目,边点上烟。
  “犀川老师……结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三浦问。
  “请你去问西之园同学。”
  三浦转而面向萌绘。
  “这个嘛……”她微微歪着头,嘴巴稍稍闭起。“今晚在我家说吧?”
  “咦?为什么?现在不行吗?”三浦定睛瞪着萌绘。
  “因为要说很久。”萌绘满脸欣喜地微笑着。“而且,我也需要休息一下……”
  “我接下来还得去菊地制作所才行。”三浦边看手表边说:“请你现在就简单说明一下。”
  犀川也跟着看自己的手表,目前是五点半。
  “不、行。”萌绘半闭上眼睛,缓缓摇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请大家都集合起来,我才要说明。三浦先生,我……是我,不是犀川老师喔。”
  “我知道了。”三浦微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么,今晚十点可以吗?”
  “好。”萌绘看似心情愉快地点头。“啊,要把叔叔也找来才行……”
  “本部长可是很忙的喔。”
  “不,大家一定都要来。”萌绘合起双手,脸朝上。“好高兴……这次终于轮到我了。”
  犀川呼出烟,缓缓转过身去。
  这栋房子很古老,造型颇值得一看。以占地来说,房屋的配置很松散,空间很大,建筑物本身也是建造得颇为坚固,门使用的木材很粗大,没有多余的装饰,散发强而有力的质感。泥土墙虽然有些射落,但如果修补一下的话,应该能回复以往鲜明凝聚的气氛,越是用心去看,就越能发现这是栋精心设计的杰作。犀川认为,建筑可以反映出主人的性格,在距离都市并没多远的这里,没想到还残留下这样实在的日本建筑。
  黑色柱子和白色墙壁。连挂在门上的名牌色泽,都有能让人感受岁月的痕迹。写在那块门牌上的名字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原沼利裕,千种大礼堂的驾驶——也就是刚刚在美丽的火焰中自杀男人的姓名。

  14

  幻觉终止了。
  犀川开着车,回到那古野市区。副驾驶座上的萌绘忙着打电话。她正在为今晚十点要召开的私人会议,到处联络要招待的宾客,等到电话都打完了后,她就变得安分起来。
  此时路上塞车,耸立在车阵中的尖塔,映照出几乎成水平方向的夕阳,这是那古野市内能够看到太阳最久的建筑物。
  犀川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太阳。大部分的车子都开了尾灯。
  “他太太好可怜……”萌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低声说道:“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还帮我包扎伤口呢。”
  “这位夫人似乎是完全不知情。”
  “她眼睛看不到。”
  “喔喔,原来如此……”
  “那个家,才是他的舞台吧。”萌绘说。
  犀川点头,他想说的话跟她几乎一样。萌绘用的这个形容,就跟威廉泰尔【注:瑞士有名的神射手,是反抗奥地利统治的民族英雄】所射出的箭一样,准确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你要开到哪里去?”
  “咦?”犀川反问。
  “老师,晚餐要怎么办?要我打电话叫诹访野先准备吗?”
  “不,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吧。”
  “那我们去吃些甜甜圈、汉堡或意大利面之类的。”
  “还是……咖哩饭?”
  “这样吧,就吃些清淡的东西好了。”萌绘交叉手臂。“嗯……猪排饭如何?”
  “那一点都不清淡。”
  “那,味噌乌龙面呢?”
  “你是故意唱反调吧。”
  犀川的车开进了N大旁边的家庭式餐厅,结果,还是依照平常的习惯,犀川点了他喜欢的鸡肉咖哩,而萌绘则点了正在特价的马来西亚式海鲜料理。店里人很多,所以平常习惯坐的窗边座位没有空位。
  “老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等服务生把菜单拿走后,萌绘探出身子追问犀川。
  “呃,什么时候啊……”犀川用手撑起脸颊。“我在数了鸽子后,就数了潜水员。”
  “潜水员?那有几个人?”
  “五个。”
  萌绘两手像郁金香般展开,然后撑着脸蛋,眼睛直盯着犀川。
  犀川想起小学四年级寒假的事,那时的图画作业要做木刻版画,因为这不像图画纸的话一样可以重画,所以他为了要雕的图案,构思了好几天。如果能把那块版子留下来,就可以将眼前的她刻下来了……
  内在的犀川,虽然一瞬间做了如此的联想,但外在的犀川把这想法当成错觉,连忙加以修正。
  他再一次看向萌绘,而她一直看着犀川。
  “有五个人进到水里?”
  “嗯。”
  “出来的不是六人吗?”
  “一开始我也很怀疑,但是,如果光看你拿到研究室的录像带,出来的潜水员确实只有五个人没错。”
  “在这么久以前?”
  “什么?”
  “那么久以前,你就知道了?”
  “不,当时证据完全不足。也有可能是摄影机角度的问题,所以不能说很确定。”
  “不是,我意思是说,你之所以数潜水员,是因为已经知道犯案手法的缘故吗?”
  “数那个只是我的习惯。”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都保持沉默呢?”
  “这不是代表我知道,只是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性而已,还有,这不但非常不合现实,而且我也想不到这样做的必要性,再说犯人是谁也不知道,对吧?”
  “那,千种大礼堂的事呢?那时你是怎么想的?”
  “我在担心你又贫血的事。”
  “那个时候,你也马上就察觉到了吧?”
  “没有。”犀川摇头。“因为周围的人都有很多看法,所以我就不想了,不过老实说,我有稍微想过,能否在跟最初的假设不矛盾的前提下,解释这现象的问题。”
  “是这样吗?”萌绘鼓起双颊。“那个时候,老师应该可以指出犯人是谁吧,不是吗?”
  “不是这样吧?”犀川轻轻抱住靠在沙发的一边膝盖。“我完全不这么想,这跟灵车驾驶也许真有关联,但我有点无法想象他就是策划一切的人,这不是很自然又妥当的猜测吗?”
  “嗯,这样吗……说的也是。”萌绘也点头。
  “所以我才会保持沉默。”
  “可是,要是我,就会马上去确认。”
  萌绘眼珠朝上盯着犀川,一会儿后嘴巴才停了下来。
  “总之,我就是把问题往困难的方向想,没有料到答案竟是这么直接……”
  犀川点上烟。抽到一半,咖哩饭就送来了。
  窗外风景上半部是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下半部是在主要大街上流动的车灯光芒,道路对面的建筑物则化作剪影,将这上下两部分区隔出来。
  萌绘的菜,过了一会也端上了桌。
  “老师,你会下西洋棋吗?”萌绘用左手拿起汤匙问。
  “不会,连规则都不知道。”犀川回答。“我也不知道将棋的规则,我会的,大概只有黑白棋吧。不过,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的。”
  “你知道将棋和西洋棋的不同吗?”
  “不是完全不同吗?”
  “将棋是使用从对手那里拿来的棋子,而且可以出奇不意地将棋子放在任何一方,你不觉得这不像是东方式的点子吗?”
  “喔喔,好像是耶。”犀川笑了。“这种事是常识吗?可是,实际上我就是不知道。将棋的棋子听起来,好像会倒戈呢。棋子的背面有写红字吧?那有什么含意呢?”
  “你真的不知道?”萌绘露出洁白的贝齿,眯起眼睛。
  “将棋的大小看起来不一样,但全部是相同的形状,西洋棋形状则都不一样。还有,将棋的棋子上有写名字,换言之,那个文字就是那个棋子的阶级,代表它的能力吧?这是极为东洋化,不,应该说是使用汉字的文化圈共通的思想,汉字被赋予超越文字本身机能的能力。”
  “也就是象征吧?”
  “没错,人类思考是被象征,”犀川露出微笑。“而非语言或文字所支配的。语言和文字,都只不过是象征的一部分而已。”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是什么意思?”
  “人类所有的思考、行动……不管是创造还是破坏,都是从名字开始的。”犀川回答。“海伦凯勒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有三种残疾的人。像她那样在懂事前就眼瞎耳聋的人,一开始所知道的是什么呢?要教那样的人语言时,什么是必要的呢?”
  “让她碰触实际的物品,感受到语言的含意再来教她吧?”
  “在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就是要建立东西有名字的概念,如果能察觉到万事万物皆有名字的道理的话,接下来就简单了。换句话说,会用命名来认识事物的生物,在地球上只有人类而已。”
  “咦?是这样吗?”
  “不管是狗、猴子或海豚,都不具有名词的概念,人类以外的动物,知道的只有动词。”
  “不,我家的都马就知道啊。因为它知道都马就是她的名字。”
  “它并不知道都马这个音就是它的名字,而是把这当作叫它过去的信号,也就是动词的命令型。”
  “这样啊,”萌绘往上面看。“那,吃饭这个词对狗而言,就是来吃饭的动词啰。”
  “把动词分离出来,然后只将目标物抽象化,是极端困难的。名词在语言中,是属于特别高阶层的概念,要理解名词的概念,就需要具有特别高分解能力的头脑才行。只有人类能达到那种层级,但那并非意味着人就是很伟大很高等,只是说分解能力高,位数比较多而已。能够辨别颜色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这种高分解能力所支持的人类思考,才能创造出名词。人类将概念扩张或缩小,分解或统合,好创造出一个个新的语词,名词的独立,让动词或形容词被统合,或是被分化,成为组织化的语言,所以,人可说是为了名词而活的。”
  “自己的名字吗?为了自己的名字而活,听起来好像是艺人或政治人物会做的呢,我不太喜欢这种沽名钓誉的感觉。”
  “那么,当你变得更有智慧,拥有更高尚的人格,像你所希望的一样时,你的外貌会因此改变吗?”
  萌绘皱起眉,歪着头。
  “外在有改变的,只有你‘西之园萌绘’这个名字的概念而已,至少从外表看来,也只有这个具体的变化。也就是说,你就是为了改变你名字的概念而活的。”
  “那是别人的评价。”
  “你自己的评价也是一样。”
  “那么,相对来说……就算变成罪犯,也只有那个名字受到玷污啰?”
  “就是这样。”犀川点头。“你说的完全正确。要玷污本身的人格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什么法律,也都不能制裁人格。能制裁的只有名字。”
  “但是,罪犯会坐牢,或是被处死啊。”
  “那又是不同的问题了,跟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次元不同。肉体上的制裁,不过是出于守护社会全体共识的幼稚行为罢了,就像是保伤害险一样。就算是将杀人犯处以死刑,也不能对他的人格造成任何伤害,也许对社会大众而言是有造成伤害的印象,但那其实只是错觉。而且,就算这么做,也不能遏止后起的罪犯产生,所以这是极端乐观,一厢情愿,却又幼稚的看法,因为除了靠拘束并消灭过去罪犯的躯体这个手段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打击未来罪犯的方法了。这件事,也就是让名字停止活动一事,换个角度看就是意谓着‘犯罪不可能遏止’的事实,这只是拐个弯的说法而已。”
  “我不懂。”萌绘摇头。“我没办法理解。老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语言本身就是名字。”犀川回以微笑。“抱歉,我太多话了。不能说得让你理解,都要归因于我的能力不足。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都不是听众的责任。”
  “不知道我有没有能理解的一天?”
  “一定有的。总有一天,我也能解释得更清楚吧。这种乐观的看法,就是所谓的‘活下去的目标’吧。”
  萌绘莞尔一笑,将食物送进嘴里。
  “原沼先生就是为了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才计划这次的案子吗?”
  “嗯。他深爱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
  “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能了解那种心情,但是,如果就一个异常狂热的魔术迷来说,他的计划也未免严谨过头了。”
  “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不过他可以说爱这名字爱到自己都变成有里匠幻,他比真正的有里匠幻,还爱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所以,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迷了,而是他本身就等于有里匠幻。”
  “所以老师那时候,才会叫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吗?”
  “没错。不过,我发觉的太晚了。”

  15

  抵达西之园萌绘的家时,已经过了七点。犀川因为放下学校的工作就跑出来,所以借用萌绘房间的麦金塔,登入学校的系统。令人惊讶的是,萌绘爱用的麦金塔,是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的旧型机种,当看到那好几年前的旧版本OS时,怀念的感觉让犀川不禁微笑起来。这对生性浪费的她而言,是很难得的事,不过,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保留这台旧计算机。
  犀川读着电子邮件,然后回信。他从学校房间的个人计算机里拿出档案,先修正再寄送出去。三封邮件里有一封因为对方是没有网络的机关,所以便改用传真送件,这些工作大概花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这是犀川第一次进萌绘的房间。墙壁是接近白色的十字纹,给人明亮的感觉,但室内并没有特别宽敞。家具有床、写字桌,以及小沙发和小梳妆台。更里面似乎还有衣柜,看来是因为那里比较宽敞的缘故。
  他有所顾忌地强忍着想抽烟的欲望。
  萌绘在三十分钟前说要去冲个澡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处理完事情后,犀川将计算机关机,因为没事可做,他便站了起来,此时睡在床边的都马,抬起头来看向犀川。
  时间已过八点了。
  这个房间里,看不到她父母的照片,不,应该说是每个房间里都没看到,难道一般人都不会放去世父母的相片吗?不过,去想一般人到底是不是如此,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因为想抽香烟,便走出房间,经过走廊,来到宽广的客厅。都马则跟在他后面。
  “怎么了,不是在睡觉吗?”犀川对都马说。他已经有好多年没像这样跟狗讲话了。
  客厅是正方形的,非常宽敞,厚重的地毯是格子状的,因为是位在建筑物的角落,所以墙上开有两面大窗户,二十二层楼的高度,傲视四周的大楼,可以居高临下眺望到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他点起香烟,想说在这两小时内要做些什么,玻璃上倒映着他站在窗边眺望外面的身影。
  三十五岁,差不多是人生的一半吧,接下来只是一味地老朽崩坏。
  他感觉到自己在这几年内,变软弱很多。
  是因为她的影响吗?
  体内有好几个犀川在抗议着,但是,处于中心地带最易怒的那个犀川,却沉默不语。今天他怎么特别地安静呢?
  对了,他最近倒是都很安静,这到底是谁调教出来的呢?他明明是那么粗暴又难缠的家伙啊。
  虽然防御的手段越来越升级,但被保护的本体却变得不明确起来,就像果实,当外壳变得坚硬时,里面其实已经腐败了。这不禁让他联想到,原来社会和国家的成长,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恐怕就是世间的法则吧,一定都是合乎道理的。
  所谓的“她”,到底指谁呢?
  中心地带的犀川只有丢出这一个疑问。
  她?
  真贺田四季吗?
  西之园萌绘吗?
  都马以仰姿呼呼大睡着。
  外在的犀川走回桌边要把香烟灰弹掉,但内在的犀川却还看着倒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躯壳。
  “是吗……”犀川喃喃自语说。
  原沼利裕……不,有里匠幻也制造了和这个同样的幻觉。
  (一定是这样没错。)
  只有站在窗边的那个犀川,发觉到这一点。

  16

  当萌绘探头进客厅时,犀川正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只有都马察觉到她的出现而抬起头来。
  时间已经过九点,马上就会有一大堆客人要来了。
  她心里正思考着要穿什么衣服,诹访野这时应该是在厨房里打理餐点吧,于是她便走下螺旋阶梯,想到厨房跟诹访野谈谈这件事。
  “哦,是大小姐啊。”诹访野看到萌绘便说:“犀川老师怎样了?要我端杯茶给他吗?”
  “老师在客厅,现在正在休息。”
  “您刚才是跟犀川老师在谈话吗?”
  “不,我是去洗澡了。”萌绘说:“对了,诹访野,我该穿些什么好呢?”
  “您是问有关衣着的事吗?”诹访野满脸惊讶地看向萌绘。
  “嗯……没错。”
  “唉呀唉呀,难得能听到您这么问呢……”诹访野微微一笑。
  “是这样吗?”
  “我知道了,请您稍待片刻吧。这件事就交给诹访野我了。”

  17

  犀川清醒过来时,西之园捷辅刚好走进客厅。
  “你好,犀川老师。”西之园捷辅脱掉外套微笑说:“谢谢你平常对萌绘的照顾。”
  犀川连忙看着手表,时间显示是九点四十五分,看来他已经睡超过一个小时了。
  “事情我已经听三浦那里说了。”西之园捷辅在沙发上坐下。“看来,这次又是仰赖你的帮忙了。”
  “啊,不。”犀川坐正姿势说:“不是的,这次全都是靠她……”
  诹访野这时现身了,将一杯上头漂着冰块的琥珀色液体放在捷辅面前的桌上。
  “老师,您想喝些什么呢?”诹访野问犀川。
  “给我乌龙茶就好了。”
  “萌绘呢?”西之园捷辅转过头去,问正要出房门的诹访野说。
  “大小姐马上就会到了。”他轻轻地低下头。
  接着来的,是三浦、鹈饲、近藤这三个刑警,他们向西之园捷辅警视监打过招呼后,站着接过诹访野所递上的饮料。
  当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走进房间的时候,大家脸上都露出稍稍紧张的表情。惊叹于这个豪华房间的两人,一看到有好几个认识的刑警也在时,不禁苦笑起来。
  “我刚好又来那古野这里。”有里武流走近犀川跟他握手。“我听说那件案子解决了,是真的吗?”
  “大概吧。”犀川回答。
  诹访野在吧台准备好饮料,之后以利落的动作将玻璃杯递给客人们,并在桌上摆上几个盘子,里面装着许多犀川搞不清楚是什么的食物。
  滨中深志这时也走了进来,有一瞬间,他好像以为自己跑错地方似地,站在原地将在场每个人都很快看过一遍,接着就彷佛求救般地走近犀川。
  “早知道就不来了。”滨中低声跟犀川说:“可是她硬是要我来,我没办法拒绝……”
  “你一个人吗?那个姓村濑的女孩呢?”
  “嗯嗯,虽然西之园叫我要带她来,可是时间这么晚了,她又是住女生宿舍……”
  滨中站在犀川的沙发后面,犀川旁边则坐着三浦刑警。西之园捷辅独自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在窗边的是鹈饲和近藤,和窗子相反方向的吧台边坐着那两个魔术师,至于诹访野,则是在吧台中待命。
  “大家晚安。”
  西之园推开门走了进来。
  坐着的人除了犀川外,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她穿着深蓝色的长晚礼服。
  “你的伤还好吧?”西之园捷辅向侄女伸出一只手。
  “嗯嗯,叔叔,已经不要紧了。”萌绘的手握住捷辅的手后,露出优雅的微笑。“真是不好意思,百忙之中还要您抽空过来。”
  萌绘接着走向那两个魔术师,她好像是用跟平常不同的齿轮比在行动似地,就算是不经意转头的动作,都是优雅至极,这些让犀川不禁回想起西之园家过去那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真令人惊讶啊,西之园小姐。”武流露出洁白的牙齿,用有些僵硬的笑脸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您好,欢迎您的大驾光临。”萌绘微微屈膝,优雅地打招呼。
  “这是什么表演啊?”武流后面的长流笑着说:“算了算了,是什么都没关系,光是这样,来值得来这一趟了。”
  “嗯嗯,我已经……”萌绘侧着头说:“在每个地方,都偷偷藏了扑克牌喔。”
  再来,萌绘对鹈饲和近藤报以微笑,呆站在窗边的他们像孩子一样紧张,只有面红耳赤地睁大双眼。
  她走回房间的中央。
  “您觉得怎样呢?三浦先生。”萌绘对三浦刑警说。
  “你是指什么?”三浦用一只手推了推银框眼镜后反问她。
  “就是我的礼服……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一问三浦先生呢。”
  “为什么要问我?”三浦苦笑。“呃,很漂亮啊。”
  “唉呀,怎么会?”萌绘将两手贴住脸颊,故意装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这回答真是超乎我的预料之外,看来我对三浦先生还是不够了解啊。”
  “不,没有啦……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啊。”三浦表情尴尬地说。
  “犀川老师。”萌绘终于将视线投向坐在沙发上的犀川,她用含情脉脉的表情向犀川伸出手。
  “很漂亮啊。”犀川用跟三浦一样的语气说。
  虽然有人不禁失笑,但萌绘仍旧看着犀川,并没有因此移开视线。
  “大家有听到吗?”萌绘大声说。
  这次是全部的人都笑了。
  “滨中学长,您有听到吗?”萌绘看向站在沙发后面的滨中说:“犀川老师刚才说了什么?”
  “这种事我不知道啦。”滨中苦笑着回答。“你有些怪怪的喔,西之园。”
  “我可以坐在老师旁边吗?”她看着三浦说。
  “喔喔,请坐……”三浦往旁边挪移,伸出手在沙发空位上示意。
  她于是缓缓地在犀川身边坐下。
  “‘西之园同学,你那身打扮看起来很难走路’”萌绘在犀川耳边低声说:“老师,你不是应该这么说吗?”
  “我没这么想。”犀川摇头。
  “骗人……”
  “别看我这样,我也多少会学习的。”
  “那我再多教你一些好了。”
  对面的西之园捷辅干咳两声。
  “叔叔,可以请您再稍等一下吗?”
  “咦?喔喔,我都……没关系……”捷辅又小声地假咳起来。
  诹访野在萌绘面前的桌上摆上杯子。
  “欵,老师……请你把刚才的台词再说一遍。”
  “什么台词?”
  “这件礼服,怎么样?”
  “看起来很难走路。”
  “不对啦。”
  “还不错。”犀川将视线从萌绘身上移开,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我不讨厌那种跟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东西。”
  萌绘脸上浮现笑容,缓缓地摇着头。
  “大家都在等你喔,西之园同学……”犀川边点烟边说:“也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老师如果不按下按钮,我是什么都不说的喔。”
  其他的男人们,都将视线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
  犀川无计可施,只好将脸凑近萌绘耳边,用小到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悄声说——“你是最棒最漂亮的按钮。”

  18

  西之园萌绘站在窗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全部人的脸。
  “我是N大学建筑系四年级的西之园萌绘,接下来要为各位来说明这次案件的真相。”她用咬字清晰的冷漠口吻开始说:“以时间顺序来说,一开始我发现到的疑点,跟有里匠幻的遗体失踪案有关。发生地点是在千种大礼堂,在举行葬礼仪式的二楼大厅舞台上,棺材被盖上棺盖后,到被运到停在玄关前的灵车时,遗体就在中间这段时间里消失了。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于是,针对这些观察到的现象,检讨出可能重现的具体方法,是我们主要的课题。当然,我们想出许多方法,可是每一个都不能完全被接受,就算先姑且不论其犯案的动机,也还是想不到任何安全且失败机率少的方法,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们忽略某个地方吗?”
  她用一只手按住另一边的手肘,竖起食指贴在脸颊旁,眼睛看向格子花样的地毯,认真的表情彷佛是在思考着下一步棋该怎么下。
  “有里长流先生有对我说过,如果那是自己的魔术,他会将人偶藏在棺盖里……对,这里就是重点,有一半的确是正确答案。当然啦,因为那时棺盖实际上并没有厚到可以藏进一个人,因此我也是听听就算了,不过……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事实上,大家都有看到,还有另一个箱子。”
  “箱子?还有另一个?”鹈饲用错愕的表情重复一次她的话。
  “棺材曾经放进那个箱子里面。滨中学长你知道吧?”
  “咦?我?”滨中吓了一大跳,满脸通红地猛摇头。“西之园,你就饶了我吧。”
  “那就是灵车。”萌绘不改其严肃的表情继续说:“棺材有放进灵车过,那辆灵车本身正是一个大型的魔术箱。因为在葬礼后,将棺材放进灵车是再自然不过的流程,所以没人会产生怀疑。”
  “不,我们可是非常怀疑喔。”近藤用高亢的音调说。
  “不对,我们只想说灵车里有机关,却没认清那只是个箱子罢了,这魔术机关简单到让人无法看穿,人都会尝试去发现复杂的机关,而忽略了单纯的机关。犀川老师,你说对吗?”
  “这个嘛……”犀川微笑说:“看来西之园同学很适合这个。”
  “谢谢。”萌绘只有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轻轻点头,笑也不笑。“根据我们观察到的结果,就是棺材在被放进灵车后,就变得空空如也的事实,如果我们直接按常理思考的话,遗体就是在灵车里被抬出棺材,然后被藏进灵车的盖子里的。”
  “灵车的盖子?”滨中皱起眉头。“盖子是指什么?”
  “而且……”萌绘继续说:“因为不能一直这样藏下去,所以遗体就用别的方式,从那里出来了。”
  滨中盯着她的脸看,皱着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个我察觉到的手法,实行起来非常简单。如果换做是平常,这个不切实际的方法会立刻被发现,所以要让这个方法可行的条件,就是需要营造出让人觉得因为四周都是魔术师,所以一定有什么大机关存在的气氛,而这个案子打一开始就具备有这个条件。”萌绘稍微走了几步。穿着长礼服的她,走路方式跟平常不同。犀川发觉到她有穿高跟鞋。
  “再来,灵车里找不到遗体,当然也找不到任何机关,另一方面,唯一从那辆车出来的人,就是驾驶原沼先生,灵车载着棺木走了一会儿后,他就马上停车,从驾驶座上下来,如果,他本身就是人偶的话……如果他本身就是扮演有里匠幻遗体的人……那就能以最单纯的机关,来实现那个幻觉了。应该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手法吧?”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
  房间里一片鸦雀无声,只有某人摇动杯子,使冰块发出细微的声响。
  “灵车的后半部,从外面没办法看到里面。那驾驶座又是怎样呢?在那样的烈日下,挡风玻璃商通常都会放上遮阳板吧,就是那种折叠式的瓦楞纸遮阳板,车窗因为是深色玻璃,也就是从外面也看不到驾驶座的情形,那辆车从葬礼开始就停在那里,有谁亲眼看到原沼先生坐上车吗?引擎之前并没有发动,是在棺材放进去后才发动的,所以并没有为了让冷气能强一点而让引擎开着,我记得那时候,引擎在煞车灯亮起后,才开始发动。所以,至少在放进棺材时,引擎是停止的。这是辆黑色的车子,车内应该很热,但是如果没人在车上,热不热就没有问题。没错,事实上,当时驾驶座上根本就没有人,因为原沼先生人在棺材中,他画上有里匠幻的妆,扮成有里匠幻的遗体,然后在棺材运往灵车途中把妆卸掉,等棺材被放进灵车,后车门关上后,便马上从棺里出来,很快坐上驾驶座。如何?很像小孩子想的幼稚手法吧?有里匠幻的遗体,是穿着全黑的衣服,而原沼先生也很大胆地就穿着那套衣服出来车外,明明是这样,却没有人察觉到,就因为大家都穿着一样的黑色服装。”
  “那么,胡子该怎么办呢?原沼利裕下巴有留胡子……”鹈饲追问。
  “为了这一次,他当然是把他得意的胡子给剃掉了,所以那天回复驾驶身分的他,戴的是假胡子。令人惊讶的是,没有胡子的原沼居然跟有里匠幻非常神似,这不只因为年纪相仿而已,其中似乎有着更深的原因,原沼先生应该也有自觉,自己长得像有里匠幻这件事吧,这绝非偶然,我们甚至可以说,这就是这次案子的起因。”
  “但是,他回到家里,也要戴着假胡子吗?”
  “原沼先生的夫人眼睛看不到。”
  “西之园同学……”犀川小声地说。
  “犀川老师,可以请你等一下再讲吗?”萌绘用优雅的动作撩起头发。“拜托,请将问题留到最后再问。”
  “不,我不是要问问题。”犀川小声喃喃说道。
  “接下来……”萌绘无视于犀川继续说:“为了要让这个假设更确定,我们有几个衍生的疑问点非检讨不可。首先,原沼先生是从何时开始扮有里匠幻的遗体呢?是从前一晚守灵时就开始吗?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没化妆的话,就不能隐瞒死活,也会被别人识破他其实是别人,所以,很有可能是在遗体被画上妆运到大礼堂来时掉包的。还有,当时刚好有新的棺木运到那里,就是有里长流先生所准备的魔术箱,有里匠幻的遗体被移往那具新棺木里后,旧棺木就被运出去,这个时候,就是掉包的好机会,也就是说,遗体维持原样,并没有被移往新棺木里,运魔术箱来的人,把放着有里匠幻先生本人遗体的旧棺木原封不动地运出大礼堂。是这样吧?有里长流先生。”
  “知道了……没错,就是那样。”长流双手一摊,用紧张的表情点头。“看来要瞒也没用了,嗯嗯,正如西之园小姐所说的,那件事我也知情,那是匠幻老师的遗愿。我记得在很久以前,老师曾经有一次用开玩笑地语气对我说过,他要在葬礼上表演脱逃……为了有里匠幻最后的脱逃秀,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演出那场魔术,这当然是违法的,不过我已经有了觉悟,是我一个人决定计划并下达指示的,在葬礼之前,我就把老师的遗体运出去,打算用那具新空棺来进行葬礼。”
  “可是,当葬礼开始时,遗体竟好好地躺在棺木里。”萌绘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长流旁边。“应该已经运出去的遗体,居然放在棺木里吧?你当时很惊讶吧?”
  “嗯嗯,的确……吓了我一大跳。”长流回答。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是武流或美香流做的。”长流表情快快不乐地说:“他们想必也是有某种打算,所以我就保持沉默。如果武流或美香流也跟我一样要为老师表演魔术的话,那我绝对不能干扰到他们……”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跟我讲棺盖的手法吧,长流先生果然看穿了那时灵车的诡计吧。”
  “啊,是的,没错。不过,我有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有里长流勉强挤出微笑。“匠幻老师的遗体,原本是预定要先运到泷野池的菊地制作所去,之后再和其亲属一起送去火葬场的,可是……在发生那场骚动的当天晚上时,我去菊地制作所一看……”
  “菊地先生居然死了。”萌绘代替他回答。
  “嗯嗯,我当时真的是饱受惊吓,完全搞不清楚事情怎么会这样,但如果说出来,铁定会被怀疑的,所以我决定不管怎样,先保持沉默再说。”
  “我一直以为全部都是长流大哥做的。”武流边啜饮着杯中的饮料边说。
  “我也以为是你。”长流转向旁边,咧起嘴来,在缓缓地环视房间内所有的人后,又继续说:“把遗体运到菊地制作所的人,是我委托的业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只是按照交代将棺木运达指定的场所而已,他们应该也没有发现到菊地先生的尸体,只有将老师的棺木按照指示放在那里后就回去了,等到我去的时候,棺木已经不见了。”
  “也就是说,是原沼先生把棺木运走了。”萌绘说:“原沼先生应该也是从业者那里问出棺木运往的地点吧。那天傍晚过六点时,大礼堂的员工就获准离开,所以时间十分充足,原沼先生于是从菊地制作所运出棺木,然后埋在自家的庭院里。”
  萌绘在每个人之间边来回走着边说,等她再度走到窗边时,在那里停下脚步,轻轻地叹了口气。
  “让遗体消失的行为在这次的情形中,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因为这是有里匠幻的遗体,所以不是一般的遗弃尸体事件,还有,这也不是为了要湮灭某种证据,而是某种接近哀悼死者的行为。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仪式比葬礼还重要。有里长流先生也正是因为了解这其中的含意,所以才会三缄其口吧。”
  “嗯,西之园小姐说的没错。”长流垂头丧气地说:“反正不管是谁做的,只要能顺利就好,我甚至还认为这结果是最好的。当然,我现在只是觉得很抱歉,真的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毕竟我那个时候,只是一心一意想为老师做些事情而已。”
  “以上大致就是千种大礼堂一案的真相。”萌绘微微侧着头说:“长流先生有察觉到灵车司机扮成遗体一事,但却没想到这次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原沼利裕一手策划的,他只是以为原沼先生是受某人之托,才会担任人偶的角色,是这样吧?”
  “当然是那样。”有里长流点头。
  “可是,事情却并非如此。”萌绘露出前所未见的优雅微笑。“因为和这个相同的手法,在一开始的泷野池一案里也有用到。”

  19

  “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只要化妆就能变成有里匠幻的人存在。”萌绘用理性的口吻继续说:“这可以说是一开始所没有料到的非现实条件。不过,既然它被用在大礼堂遗体失踪案的手法上,那就有再次检讨是否也适用在泷野池命案上的必要。”
  她再次缓缓地迈开脚步。
  “最初,在我针对泷野池命案所做出的结论中,有一个在金色箱子中藏有飞刀发射装置的假设。有里匠幻先生在舞台上被捆绑并进入箱中后,马上在箱中马上解开绳子,然后潜藏进舞台里,在那之后,巧妙装进箱中的装置就立刻发射刀子将他刺杀。接着,空箱被起重机运到池子上,在木筏上被火舌吞噬后沉入水中,潜水员当时从水中拉起的箱子,是别的箱子,里面并没有飞刀发射装置,这是我当时想到的假设。”
  “池子里我们也找过了。”近藤在一旁插嘴。
  “那是第二天才找的吧?”萌绘表情从容。“沉在池中的那个箱子,在那天晚上时被菊地先生捞回来,用卡车载走了……我是这么想的。”
  “喔,原来如此。”近藤高声说并点头,似乎只有他没听三浦说过这个假设。
  “不过,这个假设是错的。”
  萌绘回到桌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
  “有个可以扮成有里匠幻的男人,而且像到在众人面前不会穿帮的程度,这是个全新的条件,如果采用这个条件,就让我脑中又浮现了另一个可能性,也就是不用制作飞刀发射装置,不用依赖任何机械机关,也能确实办到的方法。”
  鹈饲绞尽脑汁苦思着,近藤则是张口结舌地静止不动,站在吧台附近的那两个魔术师,坐在沙发上的西之园捷辅,三浦及犀川,也都出神地看着她。
  “犯人自己进去那个金色箱子里。”萌绘朝天花板摇了摇食指。“他从箱子里刺杀潜进舞台中的有里匠幻后,就待在箱子里,被起重机运到池子上沉了下去。”
  “怎么会……这是不可能的,西之园小姐。”鹈饲苦笑着摇晃巨大的身躯。“因为,匠幻进去的时候,箱子不是空的吗?你是想说犯人是藏在舞台里吗?可是那么狭窄,要互换是不可能的。”
  “不,你错了。”萌绘一本正经地摇头。
  “还有,你说他待在箱子里沉入水中……对吧?”鹈饲对身旁的近藤说。近藤则是点头如捣蒜。
  “鹈饲先生,你听好了。”萌绘解释。“众目暌睽下在舞台上被捆绑,并进入金色箱子里的那个人,就是原沼利裕先生。”
  “咦?”近藤尖声嚷着。“那么,真正的有里匠幻,打一开始就藏在舞台里啰?”
  “不是。”萌绘摇头。“因为,在表演开始之前,他有跟间藤社长和吉川经理谈话吧?近藤先生,事情不是那样的。真正的有里匠幻,一开始是穿着红色衣服,躲在被起重机运到舞台上的箱子里的。”
  “等、等一下。”近藤紧蹙眉头。“那意思是,呃……”
  “真正的有里匠幻躲在箱子里,等那个箱子一放上舞台时,就马上潜进舞台里了。那个时候,舞台上的假匠幻先生,还在被人用绳子捆绑中,等到后来箱盖被打开时,里面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再来,这次换假的匠幻先生进到箱中,当箱盖一阖上,他在里面很快将绳子解开,为了争取时间,箱子外面不但挂上好几道锁,还由女播报员将那些锁一一锁上。那个时候,命案就发生了,箱子里的假有里匠幻,也就是原沼利裕先生,在打开箱子底部和舞台上的暗门后,就从上面将刚藏进里面的真有里匠幻给刺杀了。”
  “西之园小姐,可以耽误一下吗?”三浦刑警举起一只手,用低沉的声音问:“在巴士里跟社长们谈话的,是真正的有里匠幻吧,那他是在哪里跟假有里匠幻互换的呢?”
  “就在岸边的箱型车里。”萌绘立刻回答。“就是停在滨中学长撞到村濑学妹的那辆箱型车。真正的有里匠幻先生在正式开演之前,从上方道路的巴士里出来,进到停在岸边的箱型车里,那辆箱型车的后车厢里,放着金色箱子。真正的匠幻先生在那里穿上红色衣服,进入箱中。一开始就在车子里的原沼先生,则画上有里匠幻的妆,变成穿着银色衣服的假有里匠幻,登上舞台。”
  “为什么要这样做?”西之园捷辅坐在沙发上问:“为什么有里匠幻要如此费心地跟他互换呢?”
  “就我的猜测……”萌绘用食指抵住下颚,往天花板看。“他会不会是要在池里的木筏上,从那箱子里伸出头来让大家看呢?如果那样,在之后发生爆炸,箱子沉进水里时,会给观众更深刻的印象,可是,明明是这样,最后从拉起的箱子里,却会出现穿着大红衣服,不但绳子解开也没有浸湿的有里匠幻,这流程原本应该是这样安排的。”
  “换句话说……”三浦以低沉的声音说:“这两人互换本来就是魔术的手法啰。”
  “我不知道他居然还有替身。”有里武流叹气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老师有几个表演手法我就能明白了,他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利用那个叫原沼的男人了。”
  “大概吧。”萌绘点头,眼珠翻上看着有里武流。“那就是关键。有里匠幻先生所得意的瞬间传送,也是需要长相相似的人吧,如果原沼先生一直都是扮演替身的角色,那就代表他一直都是戴假胡子,那天站在泷野池舞台上的,是和有里匠幻长得一模一样的原沼利裕先生。”
  “请问……”近藤举起一只手。“你现在的意思是,犯人在刺杀有里匠幻后,就一直待在箱子里,跟着沉到水中去吗?”    ,
  “嗯嗯,没错。”萌绘点头。“箱子被起重机吊起来运到木筏上,然后起火并沉进水中。不过,在爆炸之前,箱中的原沼先生当然就已经通过箱底和竹筏上开的洞,潜到池子里去了,我想,木筏底下大概事先有准备氧气筒和潜水装备吧,他将那些穿戴上后,就能在池水里游动。”
  “哦……”近藤露出佩服的表情。“这手法还真是大工程呢。”
  “嗯嗯,因为是魔术嘛……”萌绘回答。“虽然他可以池水中等待,然后混进潜水员群中出来,不过那方法太危险了,因为如果一数人数就会穿帮,而且还必须要换衣服。原沼先生只将衣服的银色布料留在箱中……不,也许那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也不一定……总之,他就是潜进水里,在水面下一直游到泷野池的另一边。木筏因被炸坏,所以就算下面真有逃脱的装置,别人也看不出来,之后,等到空箱子被捞起运回舞台上时,舞台中的有里匠幻藉由机械装置现身,这场骚动,让池边的人群都聚集到北侧的岸边,因此,他要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由池子的另一边登岸,搭上等待中的菊地先生的卡车逃走,是很简单的事,或许雨就是那个时候下的也说不定。”
  “在那之后,原沼先生就杀了来帮忙的菊地泰彦啰?”
  “嗯。”萌绘点头。“这两人开着卡车返回菊地制作所后,原沼先生就在那里杀了协助者菊地先生。菊地先生本来应该只是要协助魔术的进行,根本没想到竟然成了杀人帮凶。傍晚的电视新闻里,有报导有里匠幻遇害的消息,因此,原沼先生必须在菊地先生还没察觉之前,先下手杀了他,我想,他大概在两个人抵达那里时就立刻动手了,原沼先生的车子,应该就停在菊地制作所,所以他后来应该就直接开那辆车回家了。”

  20

  “我能说的,大概就是以上那些了。”萌绘说完,便走回房间中央,在犀川身旁坐下并拿起了玻璃杯。
  “在静冈杀害有里美香流的人也是原沼?”坐在桌子对面的西之园捷辅问。
  “嗯,是的,叔叔。”萌绘双腿交叠。“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案子,美香流小姐只是在即将爆破之前,用绳子飞越到隔壁的楼房,然后在那屋顶上等待的原沼先生就杀了她。之后,他下到中间的楼层,等大家上楼梯,原沼先生应该有跟着跑上来的摄影师们一起再上到楼顶去过吧,因为他就混在记者群里,也许还事先准备好照相机带在身上,听说在警察上去顶楼前,曾经有很多人在那里出入过,所以原沼先生可以轻松地趁乱逃逸。”
  “所谓的飞越是怎么办到的?”西之园捷辅追问。
  “因为隔壁大楼矮了一点,所以可以在一开始就先从屋顶上突出几公尺的角架,前面再绑上绳子,然后在爆破之前,美香流小姐只要将绳子系在自己的皮带上,由西侧的窗子或阳台垂降而下,静等大楼崩塌即可。也许她还有穿着颜色不显眼的衣服,或是用床单缠在身上,反正沙尘漫天,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再说附近也没有人在。我想,不管是用滑轮牵引绳子,或是角架本身拉的,总之她应该都是从隔壁楼房顶楼的窗户进去的。接着,她立刻跑上屋顶,回复原来的服装,将角架之类的装置拆解并扔到楼下,混进崩毁大楼的瓦砾堆中,也许只有绳子是被原沼先生拿走的。”
  “那个点子是我想的。”有里长流说:“几乎就跟西之园小姐说的一样。”
  “为何原沼利裕要杀有里美香流呢?”西之园捷辅用不快的表情瞪着萌绘。
  “嗯。”萌绘收起下颚,眼珠朝上回望叔叔。“叔叔,这一点就是最模糊瞹昧的地方,因为原沼先生本人没有针对这点多加解释便死了,加上美香流小姐也死了,所以我只能用想象的。”
  “你怎么想?”三浦在一旁问道。
  “我想,美香流小姐知道有里匠幻的魔术里有替身的存在,也就是说,她知道有原沼先生这个人,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点将十分重要。有里匠幻对长流和武流先生都不曾泄漏自己魔术的手法,但却独厚美香流小姐。她魔术的点子,听说都是匠幻先生所想的,所以其中必定也有跟他自己相仿的魔术,也许美香流小姐在很早之前,就见过当替身的原沼先生了。总之,她是最有可能察觉到泷野池和千种大礼堂两件案子真相的人。不,我认为,美香流小姐事实上应该已经发现了,因此原沼先生只得跟她谈条件,说不定,这还是她强迫原沼先生谈的。我虽然只能像这样做模糊的想象,不过这么一想,也多少可以了解吧。”
  “原来如此。不过,即使这样……也不必挑那种地方下手啊。”三浦低声说着,用锐利的眼光看向萌绘。“真要杀的话,应该有更安全的场所和机会吧。”
  “但是,在那场脱逃表演时,原沼先生事实上就是美香流的秘密协助者,她为了要挑战大型脱逃秀,获得明星的地位,便要求原沼先生帮忙自己,所以,原沼先生才会在隔壁大楼屋顶上待命,毕竟靠她一个人,要拉绳子又要丢弃装置是很辛苦的,原沼先生为了帮她忙而在那边,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嗯,算了,也许是吧。”三浦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退让。
  “那个……讲到动机……”鹈饲问:“原沼利裕杀有里匠幻,又盗走遗体,原本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原沼先生在协助有里匠幻先生表演的过程中,渐渐地把自己想成是有里匠幻,这也许可以说是一种迷到走火入魔的心态,他希望能为他心中最爱,最崇高的世纪脱逃王有里匠幻,演出最后的幻觉。”
  “但是……泷野池的脱逃秀,不就是有里匠幻本身策画的吗?”
  “不,鹈饲先生,我所谓最后的幻觉,是指千种大礼堂的脱逃。”
  “咦?那,什么……难道他是为了让匠幻从棺木中脱逃,才会杀了他吗?”
  “嗯,没错。”萌绘抱住交叠的双膝。“当然,他想让匠幻先生的死喧腾一时,是有其意义在的,不过,他其实更想在那之后,让匠幻先生演出更能喧腾一时的棺中脱逃。我想,原沼先生就是要这么做。现在,有里匠幻的棺中脱逃,已经成为红遍全日本的话题,而站上魔术界的顶点了。”
  “那与其说是异常……”鹈饲喃喃说着。“该怎么说呢……反正像我们这种普通人,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不,我可以理解。”有里长流说:“在听到这个计划时,想必匠幻老师一定是欣喜若狂吧。他也许还会说‘就算拿自己的命来交换也无所谓’之类的话呢,就连我……也很想向原沼先生致谢。”
  在陷入沉默之际,诹访野刚好端着咖啡走了进来,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听大家谈话的,居然能每次都选在这么刚好的时机进来,这一点让犀川十分佩服。
  “总之,这次的案子,都是在魔术表演中途发生的。”萌绘回复到平常孩子气的口吻。“大家应该都有想过这里面有什么机关,或是用什么手法吧?就连我,之前也从没想到箱子里居然有装人,我一直以为箱中实际上是没人的,还有棺材也一定暗藏着某种机关才对,我脑子里,都被哪里有机关,哪里是隐藏起来的想法给塞得满满的。
  但是,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而是直接到叫人吃惊的程度,他真的躲在箱子里,真的潜进水里,就连棺中脱逃,也不过就是打开棺盖爬出来而已。原沼先生大概已经预料到我们都会这么想吧,他想让这个魔术的存在,就是这个魔术本身的烟幕弹。
  使用替身的魔术,本来就是有里匠幻先生所擅长的,但是他却没有对任何人说,感觉简直像是为了这个最后的魔术在保守秘密一样,为了不让人察觉到替身的存在,他需要准备好几条看起来可能的路径,好让人以为有某处暗藏着魔术机关,武流和长流先生所做的事,想必也在原沼先生的预测中吧。”
  “虽然方法已经很清楚了,但动机方面……我是连一个都掌握不到。”三浦低声说:“特别是他杀害有里美香流的动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鹈饲马上说。
  “我不觉得理解动机有很重要,如果了解杀人犯的动机,我们就能安心吗?理解本身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萌绘虽然言词犀利,但脸上却是露出微笑,因为这句是犀川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所以她打算拿这来开个玩笑。
  “我知道了。总之,萌绘……叔叔很感谢你。”西之园捷辅端起小咖啡杯说:“好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三浦他们吧,反正详情之后应该就能调查出来,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再涉入这件案子了。”
  “嗯,我也不打算再有任何行动了。”萌绘用优雅的口吻说:“我再受伤的话,会让你们担心的。”
  “好,希望你能多少自重一点,一直这么孩子气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是的,叔叔。”萌绘微笑以对。
  西之园捷辅似乎对萌绘的笑脸有些无法招架,便将视线转向坐在她身旁的犀川。
  “犀川老师,你有什么意见吗?”捷辅问。
  “这咖啡很好喝。”犀川对站在门边的诹访野说。
  “谢谢您的赞美。”诹访野行了个礼,
  “犀川老师,你多少说些话嘛。”萌绘将手放在犀川的膝盖上。“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
  “叫我别说话的可是你喔。”
  “啊,还有,你今天也都没有抽烟,究竟是怎么了?”
  “我忘了。”犀川说完,便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
  大家鸦雀无声地注视犀川好一会儿。他呼出烟,环顾着房间。
  “欵,你有什么感想?”萌绘问。
  “什么的?”
  “就是我说的那些关于真相的事。”
  “还不坏。”犀川呼出烟。
  “只有这样?”
  “你的说明,除了某一点外,全都是正确的。”
  “咦?我有什么地方弄错吗?”
  “我不知道。”犀川稍微扬起嘴角。“真相其实不明,只是你的说法跟我的解释有一个地方不同而已。”
  “嗯嗯,那是当然的。我的假设也是包含很多想象,所以有模糊地带。反正我本来就不觉得这是唯一的正确解答。”
  “犀川老师,你是指哪一点。”三浦探出身子追问。
  犀川缓缓地站起来。
  “只是可有可无的地方而已。”他小声地说。
  犀川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他一边用指尖转着香烟,一边转过身来。
  “我认为……呃……被杀的人并不是有里匠幻。只有这一点不同。”

  21

  “西之园同学的说明,将她片面观察到的现象解释得很清楚,不但在物理上没有矛盾处,犯案过程的先后顺序也都说对了。”犀川从窗边走回来,再次在沙发上坐下,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明明没有迹象可循,她却能以飞跃性的思考切入问题核心。这就是西之园同学的独到之处,但是,这明显地并非是直觉或第六感,而是思考能力,首先,我就来评论这一点吧。”
  “老师,你意思难道是有里匠幻其实没被杀吗?”萌绘用担忧的表情低声说。
  “不,这只是解释上的问题,并非代表你有错,这并不是要评论对与错。”犀川呼出最后一口烟,把香烟熄掉。“我只是说如果。我是在想,如果被杀的不是有里匠幻,那又会怎样呢?”
  “但是,无庸置疑就是有里匠幻啊。”鹈饲刑警也靠了过来。
  “那如果这次的杀人凶手,就是有里匠幻呢?”犀川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说。
  “凶手?”鹑饲沉吟着。
  “如果凶手是有里匠幻的话……”萌绘在一旁重复说道。
  “在那种情形下……”犀川翘起二郎腿说:“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字杀人,为了自己的名字让尸体消失,然后再杀了背叛自己的爱人。如何?刚才因无法理解而持保留态度的地方,都可以很顺利的获得解释了吧?”
  听到犀川的话,萌绘像被电到一样瘫靠在沙发上,她交叉手臂,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桌面,坐在吧台椅子上的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则都站起来,走近房间中央的桌子这边。
  “犀川老师,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有里武流问。
  “今天死在菊地制作所的人,才是有里匠幻。”犀川回答。“他让我们看到最后的幻觉。那场火焰魔法,真的很精彩。颜色由青变黄,然后转为红色,有里匠幻在那火焰中,死的很漂亮。”
  似乎想说些什么的长流往前走跨出一步,但又说不出口。
  “为什么那么精彩的魔术……”犀川凝视着长流。“假的有里匠幻居然会呢?我那时就确定,这功夫是货真价实的,所以他才是本人。”
  “在泷野池被杀的有里匠幻,是假的?”萌绘睁大双眼。
  “没错。”
  “但是,老师……这怎么可能……”
  “我们都有仔细确认过遗体……”有里长流终于开了口:“那应该是匠幻老师没错,所以这种事绝对不可能的。”
  “很抱歉,就我的认知……大家所熟知的有里匠幻,是假的。”犀川漠然地说:“恐怕,自从有里匠幻这个魔术师出现时,他就是假的。三十年前,有两个长相酷似的男人相遇,并共同创造了有里匠幻,不过,一开始提议的,是那个有魔术师天份,能够创作的人,也就是说,有创作天份的他,才是真正的有里匠幻,但是,他在舞台上却始终是助手,常常化作影子,努力抹灭自我的存在。怎样?你们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魔术师吗?另外一个表面上的有里匠幻,只是人偶罢了,只会按照指示表演,按照指示行动,这二十年间,他们就是这样合作过来的,长流和武流先生所见到的,不,应该说跟大家接触的,是身为人偶的有里匠幻。有里匠幻先生本名叫什么?”
  “佐治义久。”长流表情呆滞地回答。
  “佐治先生只是人偶。他也许原本是个到处巡回表演的小魔术师,找上他并跟他建立伙伴关系的男人,就是原沼利裕,两人共同创造出名为有里匠幻的魔术师,创造有里匠幻这个名字,不过,进行创作的人还是原沼先生,佐治先生只是人偶。”
  “这怎么可能!”武流大叫。
  “请不要生气。”犀川以轻松的姿势说:“我没有意思去伤害某人的名誉,更不是要玷污有里匠幻之名。重要的不是人格,而是名字。你们两个不都是有里匠幻的弟子吗?应该不是佐治义久的弟子吧,不是吗?”
  “老师才不是假的。”武流压抑急促的呼吸说。
  “等一下,武流。”长流伸出一只手制止他。“唉,这……该怎么说好呢,我总觉得,这似乎就是我之前所有疑问的解答,啊啊,的确是这样……”
  “天才魔术师有里匠幻,是天才的人偶操纵师,他使用的人偶就是自己。令人惊奇的是,藉由时常让自己成为替身人偶,他让自己的存在感更形薄弱,在使用替身的魔术里,客人能看到真正的有里匠幻的时间只有一瞬间,这个替身的能干之处,不是更能证明他是个一流的魔术师吗?”
  长流大大地点了下头,武流则刻意保持沉默。
  “对他而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就是一切。有里匠幻一旦出名,就能让他的欲望得到满足,不管是艺术家,还是政治家,每个人结果追求的不都一样?他们人生的粮食,不是自己的肉体和人格所得到的荣誉,而是被赋予在名字上的荣誉。”
  有里长流回到吧台前,拿起自己放在上面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匠幻老师什么都没教我们,只有告诉我们要看着舞台,自己思考。的确,那可能是人偶也说不定。原来我、武流和美香流,都是在向人偶乞求指导啊。”长流说完,两只大手在空气中乱挥。“是啊,没错……怎么会这样,那个人竟然……”
  “他是伟大的魔术师。”犀川看着长流微笑。“只不过,他爱上了年轻的女性,而且讽刺的是,这一点跟身为人偶操纵师的身分产生矛盾。”
  “你是指美香流小姐的事吗?”萌绘说。
  “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擅自的解释。”犀川继续说:“原沼先生遇上美香流小姐后,两人之间一定有段短暂的恋情,但在美香流小姐眼中,他不过是个人偶,有着有里匠幻之名的佐治先生才是真的。人偶看起来像真的,就是人偶操纵师很优秀的证据。但是,美香流小姐被有里匠幻之名所吸引,就算创造有里匠幻之名的是原沼先生,她也不知道,这就是人偶操纵师唯一的弱点。于是,美香流以有里匠幻的弟子身分,被两人共同教育着,这应该是原沼先生唯一的权宜之计吧。正如同西之园同学所说的,只有美香流知道有里匠幻使用替身的事,不过,她搞错了人偶师和人偶的身分,而原沼先生又绝对不会说自己才是真的。”
  犀川又点了一根新的烟。
  “如果光就这样的背景来想象……不,不能说是想象,应该说是创造吧。总之,请你们试着在脑中创造这样的幻觉,这样就让西之园同学刚才说的假设,变得更加确实。有里匠幻为了自己的名字,也为了消除自己的矛盾,便处理掉人偶,让人偶消失,还杀了爱上人偶的女性。”
  “只要大家呼唤我的名字……”萌绘抬起头低声说道:“啊,所以老师那个时候才……”
  沉默,像一张被撒下来的大网,覆盖住整个空间。
  白烟从犀川左手上的香烟往上飘散。
  有里武流静静地走向房间的角落,然后面对墙壁,颤抖着双盾。
  “真是精彩的幻觉啊。”犀川说。
  萌绘用手盖住嘴巴,每个人有好一会儿都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三浦摘下眼镜点头。
  “在那栋古老的房屋里,原沼先生……”萌绘说:“不,有里匠幻先生也是对太太隐瞒自己就是真正有里匠幻的事,静静地生活吧?就算是太太的眼睛失明,他也要这么做吗?我实在不敢相信,怎么有人能这样活着……”
  她的手伸向湿润的眼睛。
  “毕竟他是做得出那些事情的人。”犀川微微一笑。“就像你说的,对他而言,就连在乡下的平凡生活,也都是他的舞台,有里匠幻永远都活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幻觉里面,就连这次的案子,可能也是从好几年前就开始构思了,所以才会为此到千种大礼堂那里工作。在很久以前,他就有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了。”
  “真不敢相信。”萌绘勉强挤出笑脸,拿起放在桌上的杯子。
  “我无意要赞美一个会杀人的人,但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方式,也是很美的。”犀川看着萌绘。“美这个词,大概是为了形容人类的生活方式才生的,而不是为了衣服吧。”
  诹访野拿着咖啡壶过来,让犀川的杯中再度装满热腾腾的魔法液体。和诙访野一起进来的都马,缓缓地走到萌绘脚边躺下,它带着昏昏欲睡的眼神,对其他的客人似乎毫不在意。
  “在原沼先生点火那时,我有一件非知道不可的事情想问他。”犀川啜饮一口热咖啡后说:“就是为什么他要杀美香流小姐……我不知道对他而言,美香流小姐究竟只是个人偶,还是他真正爱过的人。虽然这是我的猜测,不过他之所以在爆破解体秀的表演途中下手杀她,就是因为把她当成人偶看吧,但是,这一点我完全无法确定。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不让用绳子飞越过来的美香流掉下去摔死呢?为什么要帮她飞过来后再杀她呢?我想,那一定是因为他想等脱逃成功,让人偶完成最后的任务后再杀掉吧。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想象,不过,杀人的动机,是因为所爱的她的存在,这里有点矛盾,对于美香流小姐的遇害,我一直无法厘清原因。反正,要去理解跟自己不同背景的人,本身恐怕就是不可能又没意义的事吧。”
  “是这样吗?”三浦站在西之园捷辅的后面。“听到刚才犀川老师的说明,我倒是能理解他杀美香流的原因。我最不能理解的,反而是他杀佐治义久的动机。为了名字而杀人的这个解释,实在是太……比起这个,前者要单纯多了。只要解释成那是他因为美香流被夺走而嫉妒报复,不就好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光是那样的解释,无法说明这次命案现场的特殊性。”犀川立刻回答。“如果只是因为嫉妒就要杀那两人,那在山里面下手不就好了?”
  “嗯嗯,是这样没错,不过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动机,应该也包含在内吧。”
  “嗯……”犀川点头。“杀人动机是无法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的,所以像我们这样谈,也确实没有多大的帮助。我们都只是为了自身精神上的安定,以自己的立场在构筑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杀人犯的动机,不过是为了跟事件没有关系的人所准备的幻想,除此之外毫无意义可言,这和已经发生的案子,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这又是一个幻觉吧。”

  22

  这场聚会至此告一段落。
  近藤刑警到地下停车场去拿照相机,说要拍纪念照。他只有拍了一张全部人的合照,之后就一面口里说着“顺便拍一下”,一边将镜头转向萌绘,连按了十次快门。
  滨中抱起都马,有好一会儿不想放开老大不高兴的它。但是,在都马趁隙从房里逃出后,滨中也只好放弃并打道回府。
  有里长流和武流跟犀川和萌绘握过手后,也默默地离去了,刑警们也跟着本部长一起走出房门,诹访野收拾着桌子,只有犀川还站在窗边,抽着香烟。
  “菊地制作所没有地下室吧?”
  犀川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地说着。
  “你是想问,为何有里匠幻不从那场大火中脱逃吗?”萌绘说。
  “不可能没有方法吧?因为他是奇迹的脱逃大师啊。”
  “我知道老师想说什么,请你不要再多说了。”
  “我不说了。”犀川露出只有一瞬间的短暂微笑。
  为什么不脱逃呢……
  是因为没有会呼唤有里匠幻之名的人在吧。
  老师那时有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叫这个名字。
  他是在自责自己发现的太慢吧。
  这实在不像犀川。不知道,可能真有这样的他存在也说不定。
  萌绘是这样想的。
  诹访野端着咖啡杯走出房门。
  “我是不是该去换个衣服呢……”原本文静地坐在沙发上的她站起来,走近犀川。“老师,你还喜欢我这样的打扮吧?”
  “我没这么说。”犀川边呼出烟边回答。他看着萌绘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
  “你有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你的评价。”
  “真像天王寺博士【注:本系列作之一“不会笑的数学家”的主角】呢……”萌绘露出微笑。“老师,你要不要来些比较有血液在流动的对话呢?”
  “对话不可能有血液在流的。”
  “那……老师,扑克牌里你最喜欢哪一张?”
  事实上,萌绘已经事先设想了好几个种类,并预藏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虽然她也很清楚这是浪费力气,不过她就是想试看看这个魔术。
  从以前到现在,自己到底重复过多少次无谓的努力呢。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真要勉强说的话,是哪一张呢?”
  “不,我就是没有喜欢的牌。”犀川摇头。
  “喔……”萌绘鼓起双颊。
  “我觉得有喜欢的牌才奇怪呢。虽然也常被人问,不过我是连喜欢的颜色都没有。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
  “有粉红色、黄色、红色、橘色、蓝色、绿色和紫色……”
  “呼……”犀川用鼻子哼了一下。“那很好啊。啊,对了,之前还有人在上课时问我喜不喜欢梅雨呢,真是蠢问题。”
  “我讨厌梅雨。”
  “喔,这样啊,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何要去决定喜欢或讨厌呢?就算是讨厌梅雨,不也是拿它没办法吗?那,西之园同学,你喜欢空气吗?喜欢银河系吗?喜欢向量内积吗?你喜欢酚酞,或是钴65吗?”
  “老师,我们来谈别的吧?”萌绘露出微笑。
  “你讨厌像现在这样的对话吗?”
  “讨厌。”
  “我要回去了。”犀川走去烟灰缸那里捻熄香烟。“明天还有得忙呢。”
  “请在这里多待一下吧。”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嘛……”萌绘故意转了转眼珠,在犀川面前交叉起手臂。“好吧……因为我喜欢空气,喜欢银河系,也好喜欢向量内积,还有,我喜欢外积到全身酥麻的程度。就连氢化纳……”
  “不对,是酚酞。”
  “喔喔,嗯,酚酞听起来像是会对别人品头论足,所以不太符合我的喜好,不过,钴65这种自得其乐的地方很可爱。”
  “是喔……”犀川微笑说:“你还真是怪人。”
  “讨厌啦,老师……”萌绘笑嘻嘻地说:“听老师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
  “是真的没错。”
  “欸,再多说一点好吗?我好想再多聊一会。”
  “好啊。”犀川轻轻点头。“你一开始这么说就好啦。”
  “我去换个衣服。”
  “没这个必要。”犀川在沙发上坐下说。
  “老师,你会跳舞吗?”
  “你觉得我会跳吗?”
  “不觉得。”萌绘露出雪白的牙齿。“喔,那么,你要喝些什么?”
  “你要喝吗?”
  “不。”
  “我已经不想喝了,西之园同学,如果你要聊天的话,就坐下来吧。”
  “嗯,你说的对。”萌绘在犀川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接着,两个人便陷入沉默。
  “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耶。”
  “那么有趣的玩笑呢?”
  “不久前我跟国枝说过,女生厕所只有二楼有,真的很不方便,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这个嘛……”萌绘歪着头。
  “她说‘你那是性骚扰吗?’”犀川说完,耸了耸肩膀。“这是本月的笑话冠军。虽然有些低级,不过我只有跟喜多说过。”
  “这一点都不有趣。”
  “不,光是知道她还有女性自觉这一点,就堪为佳话了。”
  “我觉得你这话很过分。”
  “我常常做有国枝出现的梦,比如说在百货公司搭电梯时,一回头赫然发现电梯小姐竟然是她,结果就吓醒了。”
  萌绘笑出声来。
  “看,你这不就笑了吗?”
  “对国枝老师真不好意思……不过你那梦才是性骚扰吧?老师,你这话实在是有够低级的,没想到你的兴趣这么糟糕,”
  “嗯,反正我本来很容易有下床气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萌绘不说话的关系,犀川也沉默下来。
  她将双腿重新交叠。
  “这次换你说了。”
  “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在哪里?”萌绘问。
  “没有差别,至少没有太大的差别,用酚酞是测不出来的。”
  “如果我是男的,就不会穿这种礼服。”
  “哦,是喔。”犀川面露惊讶之色。“就算我是女的,大概也不会穿这种礼服。”
  “如果老师是女的,就连我也不会穿礼服。”
  “别说这么难懂的事。”
  “好。”
  “真是拐弯抹角。”
  “嗯,的确是拐弯抹角的。”
  犀川站了起来,转而面向房间的中央。
  “要了解这样的状况,必须要有基于确实的数据所产生的高精度顶测,或是在彼此都有十分确切之共通范本的情况下,依据优秀感官来掌握实时的状况才行。”
  “你在说什么?”
  萌绘也站了起来,走到犀川面前。
  “难不成,你是在了解状况?”
  犀川抓抓头。
  “要跳舞吗?”
  “咦?老师,你会跳吗?”
  “你觉得我会跳吗?”
  “嗯嗯……你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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