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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劫回归 ===================================== 内容简介 避暑山庄里一对貌美姐妹花遭人发现分别死于比邻的房内。房间分别为放映室和视听室,并且上锁。发现尸体时,视听室里还放着电影……怪事接二连三,甚至连电话也无法接通。犀川与萌绘系列最多人物描写、清冽的森氏推理。 作者简介 某国立大学工学部助教授兼推理小说作家,于1996年以《全部成为F》荣获日本“Mephisto”奖,之后又陆续发表了许多作品。其代表作品有“犀川&萌绘”系列及“濑在丸红子之V”系列。森博嗣在设定故事人物及舞台时,习惯将大量理科系重要因素带入作品中,因此,他的作品亦被称之为“理科系推理小说”。 ==================================== 目次 毫无意义的序曲 第一幕 没有必要的插曲 第二幕 不重要的插曲 第三幕 可有可无的插曲 最终幕 完全多余的尾声 森林中有一只小鸟,它的鸣叫声使你驻足、双颊潮红。 一个没有显示时间的钟; 一处怀抱白色生物巢穴的洼地。 下沉的巨大寺院,上升的湖。 伐木林中一台遭废弃、上头装饰着蝴蝶结的货车沿着小径下滑。 一群相同穿着的人们穿过沿着森林而建的街道。 最后,当你又饿又渴时,有人将你驱逐。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注:各章节开头引自于法国诗人韩波(1854-1891)作品《地狱一季》以及《灵光集》(小林秀雄译,岩波文库)。 毫无意义的序曲 如果有食欲的话,就先给我石头或土壤吧!每天早上我的食物是空气、岩石以及铁。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这条路上真多隧道。”坐在副驾驶座的犀川副教授说。 的确,从刚才开始,他们便不断穿越好几座充满橘色光线的管道,若从空中俯瞰,这条路就像是虚线,如同地图尚未完成的道路,如果有条身长数公里的大蛇从此处经过,绝对会抱怨接连不断的隧道害它无法弯曲前进。 西之园萌绘突然有这般联想。 但仔细思量,人生不也是条隧道不断的道路,途中总会有思绪中断,不见得总是能朝正向思考的时候。即使如此,人们却老是忘记才刚经过的隧道,只注意前方的光明坦途,这恐怕是一种防卫行为,毫无迟疑的遗忘过去。 这样就好像误以为喷水池里喷上来的水柱,是一鼓作气地喷出一样,记忆就是这么回事。 虚线……该不会是切开线吧?用剪刀从此处剪下,由于剪过的痕迹产生虚线,跃升至物理的境界,成为实线。 为了剪下而连结,剪过的地方就是道路? 西之园萌绘就此打住思绪。 这真是奇怪的想法,她心想,她是累了吗,或者身体不舒服?但她早就习以为常这样天马行空的思考,特别是当犀川就在附近的时候,症状特别明显。 今天由她负责开车,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轻松向前伸展握住方向盘,最喜爱的引擎声穿过合身的座椅,传到她的背后。 隧道一个接着一个,她索性把墨镜挂在头上,时速表上的指针来到九十,因为这里只有双线道,所以最高速限还得再减少二十,但这速度无法满足她,她知道自己是个速度狂,这种速度加快,视线就变得狭窄的感觉很好,不过详细说出理由反而很奇怪,总之就是痛快两个字。 大概是接近死亡的快感,不对,应该是超越感吧。 不过今天载着犀川,她尽可能小心驾驶,因为注意前后方来车,使她无暇欣赏周围的景色,但令人心情愉悦的引擎声,加上犀川就坐在不到她一公尺处,她已别无所求。 就算有时间,所见的风景也不过是像用外层裹着砂糖的甜点般、凹凸不平的水泥穿凿过的山崖,或驶过看来还算新颖的护轨后,浮现眼前的灰色小型聚落;再不然就是即便色彩颇具现代感,却处处斑驳的木屋……换句话说,这些“难以留下印象的景象”无秩序地散布四处,其后则是叶子好似细针、了无新意的树木覆盖山林,以及随意勾勒的秋天澄澈高空,随处可见脱序和无可救药的单纯。 但无趣也好,他们并不是为了写生或是逛逛橱窗商品才来的。 “可惜这条路上都是隧道,看不见风景呢。” “会吗?我觉得隧道比较有趣。” 听了犀川的回答,萌绘闷哼一声,他不是性情古怪的人,也不会动不动语出惊人,所以萌绘认为他真的觉得隧道很有趣。 “为什么那么多隧道啊。”犀川喃喃自语。“这样路的确好走多了,但有些迂回也不错。因为这么设计不用处理冬季积雪吗?还是潜盾机开挖工法【潜盾机开挖工法(shield machine tunneling method):乃是在欲开挖之隧道中,置一符合隧道断面形状并较支撑环片外径略大之钢制外壳(即盾构shield),其前端装设开挖设施,尾端借以组立环片,中间段用以装设推进设备(油压千斤顶),使前端进行开挖时,推进千斤顶支压后方组立完成之环片,以将盾构向前推进,开挖至一单元环片长度后,于盾尾处以组立机(eracfor)组装环片,以形成隧道支撑管体】成本较低呢,不过只要有商业行为存在的一天,就有挖凿隧道的工作呀。” 通过略长的隧道后,接着是山谷间的一座桥,但行驶在桥面上无法见到桥的全貌。 “从刚才我们就经过好几次长良川。” “啊?是吗?”萌绘看着后照镜。她漏看了标示河川名称的绿色招牌。 “难道很多条河都叫长良川?或是这条路笔直地、像串烧一样穿过像正弦曲线的长良川哩?” “后者。”萌绘笑着回答。 “嗯,后者的机率比较大。”犀川兴致勃勃。“但这是基于有限的信息得到的推测喔,也许并非完全正确。” “老师,你心情真好。”萌绘也是心情颇佳。 他们来到以岐阜市东部为起点的新建高速公路,看来才刚建好不久。不过或许为了节省开挖隧道的经费,先前宽敞的道路,中途开始只剩下一线道,没有中央分隔岛,速限也降至七十,这让萌绘有些怅然所失。 刚才路过休息区,路旁立牌上写着“之后的路上没有厕所!”夸张的程度令人可以忘记该处的地名,休息区有广大的停车场,人们爱把车停哪儿就停哪儿,全区只见到大得愚蠢的厕所(不过很新而且干净),不见区域图跟休息室,连自动贩卖机也没有。满心期待热咖啡的两人对看一眼,只能无话可说的摇头,返回车内。 距离雪链【雪链的功能是在于用在雪地或泥沼时,增加车辆的抓地力及防滑效果,使车辆能在湿滑的地形上行驶,能帮助驾驶员更准确的掌握车辆行进路线。】刮伤地面的季节还早,但路面早已满目疮痍。萌绘驾驶着跑车,低沉的引擎声轰轰作响(没错,这是最棒的享受),由于路况不佳,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比往常大。 她的爱车上没有音响。萌绘厌恶与行驶无关的任何物品,她认为装了这些东西会不够酷,只有讨厌车子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过今天的萌绘并不仅仅陶醉在引擎声中。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天气晴朗的星期天,加上能和犀川相偕外出,这段时间就像奇迹似的。 没错,比日全食有过之而无不及,奇迹的一天。 自那古野出发已过了两个小时,萌绘却一点儿也不累,她本来就喜欢开车,更何况跟犀川在一起的时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奇妙,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她人生的目的。 她不知用尽多少个人时间及耐性,和犀川的关系才能成长到这般地步,说是牺牲也不为过,但她却没得到什么回应。 老实说她有些不安,可是犀川这个男人原本也不是个会给回应的性格。“这样就好了。”最近萌绘常自我催眠。 她努力解读成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我来过郡上八幡一次。”犀川望着山谷一阵说:“还不错。” 现在位置在自岐阜北上的东海北陆公路,就快抵达犀川所说的郡上八幡,但他们的目的地还在更里面。 “老师所谓的不错,到底是什么意思?” “印象不坏的意思。” 河川在转弯处汇流。一户户的民家沿着河川而建,看过去像是白色的棉花糖。 “无论去哪里都有人住。”犀川看着那处直角小声喃咕,看起来心情真的不错。“有人才会有街道啊。” N大学工学部建筑系的副教授犀川创平年届三十六,依旧独身。 若问起犀川的研究领域,主要是研究关于建筑和聚落的过去,可说是一种倒退式、非生产性的动作,唯一创新的部分就是使用电脑来模拟数值,这样的研究领域,就是借由上述行动发现假说的缺陷,并建构更具体的理论,最后自我满足。该种行为类似在寒冬中游泳,或是放一块钱到存钱筒里,但这就是犀川的行为表现,而萌绘早已领会。 追求静态乐趣的犀川,鲜少在星期天出游或做别的事,对他来说,研究并不会累积压力,所以星期天是作研究的最佳时机,他没有休假的必要。不仅星期天,盂兰盆节或新年时他也不休息,他觉得区分放假或是周间很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需要上课,他甚至会忘记白天和夜晚的区别吧。 一般人长大成人后自然会知道如何消磨时间、也就是玩乐的方法,但犀川几乎不了解,至少萌绘甫进N大时,犀川就是这样,如今也没有改变。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任教于N大的学生,目前大四,今年春天才刚成为犀川研究室的正式成员,资历还不到一年,但她和犀川已经认识了十年以上,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是犀川的恩师,所以当萌绘还是个小学生时,犀川常造访西之园家,而萌绘也一直注意着他。 在N大三年半的日子,西之园萌绘和足足大她十三岁、名为犀川的男性慢慢靠近,两人距离虽非常接近却还是没有交集,该不会经过再长的时间,他们两人也无法交会呢?越靠过去反而更难接近,最近萌绘变得悲观以对。 虽然两人一起外出,但也是因为萌绘有技巧地按照缜密计划,搭配绝佳演技的成果,加上她拼命压抑情感、抛下自小流在血液内的尊严(其实就是卑躬屈膝,她心想),总算获取时间。 (老师真的没有发现吗?) 抛下尊严?是的,她的尊严跑去哪里了? 不过,反正很美好,很开心,很棒……只是这种感觉和她内心的想法仍有些不协调。 和以前相比,犀川变得十分圆滑,萌绘不太了解日文中圆滑的定义,但她满常用这个词,满是棱角的石头滚动后磨去尖锐处,其实磨去的是脆弱的部分,留下的形状才是坚强的部分。“人变得圆滑”是否也是如此? 犀川最近常隐藏起他像剃刀锐利的思考行为,例如贸然发言和跳跃式的话题等较为明显的举止,而且也减少了不发一语、魂不守舍,所谓精神漂流的空白时间,最大的变化是萌绘感受到他最近在言行上承认她的存在(至少她就在眼前的情况),令她感到喜悦。 即便如此,比起犀川,萌绘恐怕转变得更多,刚才就算犀川说:“西之园,这很浪费时间。”她也不会生气。要是以前的她,这种事简直不可原谅,不知不觉中她竟变得不会发怒,一定是体内的感情线路被置换了。 这就是version up【改订、升级(录入者注)】吗? 嗯,被改造了,那么改造她的人是谁? 还是一生下来(或没出生前),程序就遭到修改? 她从交流道的收费站拿回明细和储值卡,将车子转了两百七十度,轮胎和地面产生剧烈磨擦声,他们在还是绿灯的交叉路口左转至和单线铁路并行的公路,右侧是山,左侧则是山谷,平坦的道路上只有她这一辆车。 车速减缓,但坡度和弯道的刺激下,萌绘从刚才高速公路的单调感解放,水平方向的加速才是开车的王道,萌绘的跑车为此也配备了特别的轮胎和悬吊系统。 “怎么了?你今天话还真少。” “会吗?一定是因为开车很有趣。” “原来如此。”坐在副驾驶座的犀川将双手枕在头上。 “老师,天空好美喔,一片云也没有……” “嗯,像寒天【寒天(kanten),洋菜的一种】一样。” “ㄏㄢˊ ㄊㄧㄢ【此为注音符号,相当于拼音hán tiān(录入者注)】?” “清澈又有弹性。” “什么嘛……”萌绘苦笑着点头。“我倒是看不到有什么弹性,你不觉得果冻至少比寒天来的浪漫吗?” “没有必要浪漫。” “可是果冻比寒天好。” “一样。” “嗯。”萌绘想了一下。“一样吗……” “你家的别墅是RC吗?”犀川问了别的问题,他转换话题的速度,比任何一个英雄变身还快。 “不对,是木造。”萌绘接着回答,应该没有其他学生比她更懂得和犀川应对。犀川说的RC就是钢筋混凝土(Reinforced Concrete),萌绘和犀川一样,专长也是建筑学,所以知道这时候他所说的“RC”指的不可能是红十字会(Red Cross)或无线电操作(Radio Control)。 “西之园,你瞒了什么事吧?” 又换了话题,前一个问题大概是假动作,萌绘明白犀川的行为模式,所以她能轻而易举地及时反应。 “为什么这么说?” “话少是因为你不时盯着手表,想着要什么时候讲才好,不是吗?” “老师,老实说,我本来就常在看手表啊,你知道吗?我因为有很多话想跟老师倾诉,这种情绪逼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 用开玩笑的口气流畅地说完后,萌绘偷看犀川,他惊讶的张大嘴。 “不要闹了,你说吧。” 萌绘一边看着后照镜一边减速,往路旁开,刚好前面铁路的护栏向外弯曲,多出了一块空地。她把车停了过去。 “老师,你可以抽烟了。”萌绘双手离开方向盘放在膝上,看着犀川,因为萌绘的跑车内禁烟,他们离开刚才只有厕所的休息站也已经一个多小时,犀川都不能抽烟,对他这个瘾君子而言,已到达忍耐极限。 犀川看了她一眼,说完“谢谢”后便面无表情下车。萌绘也熄火走到车外,外头有点凉意,她拿出后座的黄色夹克。 犀川倚在栏杆,两手护着打火机点燃香烟,他的后方就是铁路,再过去是河川,更过去是山,三个层次,一幅简单利落的全景,渐渐染上秋色的群山则奋力抵抗这份简单,露出像是发霉或被蠹鱼蚕食后、不规则的色块,附近没有住户、路上也少有车辆来往。 她看着手表,现在还不到中午。 “这种地方,就算我大胆地喊出我的心意也没人听得见耶。” “我听得见。”犀川拿出口袋里的携带型烟灰缸。 “可以大叫吗?” “不大叫我也听得见。” “我最喜欢老师了。” “好像是。”他看着脚下,没有表情地回答。 “你知道喔?” 犀川抬起头看了萌绘一眼。 “比你还清楚。” 萌绘走近犀川,坐在护栏上,这时候要拿捏该保持多少距离实在很难,所以她和犀川保持四十公分距离,虽然目标是零公分,但现在如果接近到只剩二十公分好像有点冒失,六十公分又太可怜了,她心想,可是这不就跟她之前说过的话互相矛盾吗? (比你还清楚,什么意思啊?) “不要岔开话题。”犀川看向别处,吐着烟说。 “啊?” “不是为了要我下车抽烟才停车的吧?” “我说了你一定会生气。” “可是你会说,没有一次例外。” “也是,你说的对。”萌绘微笑着,她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斜眼看犀川。“而且不可能大老远跑到这里,却聊起毕业论文的题目呀。” “不见得,谈话的内容端看个人,跟时间地点没有关系。” “其实是以前发生的事,别墅曾经发生事情。” “你家的别墅?” “不是我家,是附近邻居的。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但都说不出口。” “哇,真含蓄。” “我本来就是。” “是发生杀人事件喽?”犀川看着萌绘,做出挑眉的动作。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吧?”犀川耸耸肩。“最近我对自己的判断也不太有把握。” “我想说一下那时候发生的事,只提一些而已啦。” “原来如此。”犀川语尾上扬地说。按照音阶的顺序是do、do、do、re。 “真的很巧,事件发生时,我刚好在别墅。” “啊,一定是这样,嗯嗯。”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附和你说的话。”犀川玩着手中的香烟,揶揄地回答。“如果你听出来我很敷衍,我会向你道歉。” “不好笑。”萌绘摇头。“我又不是喜欢跟杀人事件扯上关系。” “这样啊……” “可恶!”萌绘鼓起脸颊装出生气的表情。 “对了,你从来没说过关于男朋友的话题或是跟谁约会,还有相亲的情形,为什么呢?”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萌绘挑起眉,瞪着犀川。 “我认为你应该不是没有男朋友,也不是没约过会,更不是没相过亲。” “老师,你完全误会我了。我这个该怎么说,还差一步就可以到了呀,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是不在你面前说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还差一步就到哪里?” “目的地。” “嗯,在哪里?” “请问我们可以回到刚才的话题吗?” “杀人事件?还是爱情故事?” “写实纪录。”萌绘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才出来走走,纯粹刚好想到而已。” “我不信。”犀川夸张地摇头并吐着烟。 “不信就算了,真的真的真的啦。” “喔,然后呢?” “老师,在空气这么好的地方动动脑筋,没错,适度地练习一下,如何?你不觉得是个很适合的话题吗?” “对什么而言?” “对我们而言。” 犀川微笑。“不会啊,我没有特别的感觉。” “嗯,我可以保证是件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喔。” “或许吧,我看着你的脸就知道,你自己有注意到吗?你现在看起来非常兴奋。” “密室杀人。”萌绘抬起上颚。 “是这样吗。我还在想会不会是爱情故事。” “我脸上有写字吗?”萌绘笑嘻嘻地说。 “总之……”犀川耸耸肩。“世界无奇不有啊。” 他一定又要说某个新笑话了,萌绘摆起随时接招的姿态,和犀川的两人比赛里,她几乎可以预测他的招式,不过等了一会儿,犀川还是没有说话,他把烟蒂丢进携带式烟灰缸,作势吐出最后一口烟,往车子的方向走去,这次居然没料中犀川的反应,萌绘欲言又止。 “老师?” “怎么了?”犀川回头看着萌绘,依旧面无表情。 “那个……刚才的话题……” “边开车边说吧,你不是急着要先到目的地?” “嗯……”萌绘无奈地点点头,坐上驾驶座。 萌绘发动跑车,系上安全带。排挡打到D 档,缓缓驶到路上。 “之前的怎么样?”回到应有的速度后,犀川小声地说。 “之前的?之前的什么?” “笑话啊。” “笑话?” “你没有说……” “对,什么也没说的笑话。” “什么也没说的笑话?” “嗯,反正就是虽然听不到音波的频率,但这就是超越人类听觉的笑话,取名为&超级无线(heterodyne)笑话&。” “&超级无线笑话&?”萌绘高分贝地说。 犀川兀自笑着,萌绘果然因此火大了。 她的修养还不够啊…… 第一幕 我的精神若从这瞬间不断觉醒,终有一天抵达真理的所在地。真理包围着我们,也包围着哭泣的天使吧。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1 我醉到脸和红鹤一样,因为想喝醉才喝酒,我比红鹤高人一等的原因或许是有自觉吧。 我在森林里,走到好远的地方,中午以前的天气还异常晴朗,才不过几个小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看来快下雨了。如果相信手腕上廉价手表显示的时间,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天气凉快就好,可千万别下雨,因为我没带伞,下雨的话就糟了,我开始觉得该往回走。 蛋糕、红茶以及流行杂志,美女围坐着、装模作样地聊天……这些情景叨絮不休地持续,厌倦了这种萎靡的下午时光,我丢了一句出去散步后,便独自离开别墅。没有刻意选择路径,是因为附近只有这条还称得上是路,我沿路从后院进到森林,也许有人认为我的态度过为傲慢,但我相信各位能渐渐了解。 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条路没走多久,渐渐觉得无法继续走下去,走了将近十五分钟杂草丛生的下坡路后,眼前突然出现阶梯,接着我发现一座废弃的森林铁路,和刚才的下坡路相比,这条路好多了,平坦且宽敞,像是森林中的重要道路。 长满乱草的路上隐约可见埋在土中弯弯曲曲的铁路,我不禁赞叹这样的深山里居然建了一条铁路,不过如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安分且戒慎恐惧地融入自然中,与其是消逝,不如称之为反璞归真,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自然循环。 出了汗后酒也稍微醒了,我穿着短袖衣服,虽然还是七月,但森林中有股凉意,我感到有点冷,酒也完全醒了。 我对铁路并不着迷,但还是选择走在两道锈蚀的铁轨间,小时候家附近有一座废弃的水泥砖工厂,我常偷偷跑进去,把坏掉的推车当成最好的玩具,因此现在光是沿着铁轨走,心中便不由自主兴奋起来,我想一定是怀旧感引领意志薄弱的我走在这里。 属于我的人生轨道,长久以来也是隐没在荒烟漫草中,虽然如此,我能循着轨道走到现在,得归功于我的意志够薄弱。我认为这不是件坏事,如果更坚强一点,路途中遇到其他事情,我绝对会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倾倒,但万幸的是我不太懂得忍耐,因此能随波逐流般地活到现在吧。 脚下的两条轨道间隔仅大约六十公分,或许是设计给小型柴油火车运送木材用,铁轨沿着斜坡像是描绘等高线一样,非常简单,若遇到洼地就简略铺上木板,好让铁轨经过,如果是更大的山谷,则先建置坚固的桁架桥,使轨道平稳。每个部分都运用技术克服地理上的障碍,一路上也可以感受些许惊险,十分有趣。 但这条路线现已处处塌陷,轨道也因此扭曲变形,有些路段露出的枕木像是损坏的木琴(虽然我从来没摸过木琴),乱成一片,加上整条铁路完全埋在土里,走在路上,我按照周围大致的地形判断方向,接着眼前迎接我的又是一片遗迹似的轨道,总觉得这种情况……很像小朋友的笔记本背面常有顺着号码就可以连出一幅充满稚气的画,铁路和那个小小谜题一样单纯直率。 我不知不觉地沉迷在这种追寻失败童话般地浪漫情怀里,让我不禁暗笑,尽管像我这样的人,内心依旧残留一些具有诗意的情感。 开辟完成的林道开通后,行驶其间的大型运输车或许取代了这条轻便铁路,让这条铁路看来似乎已废弃近十年或者更久,但都无关紧要,无论感觉多么亲切、手法多么传统和美好,都不抵增加效率的需求。这就是世上的规律,总之,除了有乐趣的事物之外,人类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这么说也不为过。 不过,光是想象如此远离人烟的深山里,有一群人为了铁路辛勤工作,我便不由得会心一笑,自己也想那样怡然自得地过活,在大自然的包围下流着汗水工作,不常与人对话,也不去想复杂的事情,我想整天默默地工作,感受疲累,虽然不常挂在嘴边,但我自认是个勤劳的男人,工作、疲倦、口渴、饮水、吃饭、睡觉……这样循环不止的单纯人生,我一定能乐在其中吧。 虽然有些装模作样,但我有预感,单纯的人生不在复杂而繁琐的日常中,而在平稳纯粹的“生”里。 不用说,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 我酒醒了,清醒时发现我快来到一条小溪旁,而引导我的铁路也失去踪影,此处说不定曾有座木桥,不过现在仅剩像是桥墩的水泥块孤单伫立在原地,深绿色青苔几乎完全覆盖水泥块表面,和自然融为一体,所有的物体在生存时,是否同时抱持想要隐没的念头呢? 我发现岩石裸露的地方有条向下的小径,便一面看着缓缓流动的溪水,一面往下前行,途中我想抽根烟,便将手伸入胸前口袋。 此时,我注意到她。 我真的吓了一跳,只能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一位身穿白色洋装、撑着白色阳伞的年轻女性站在河边,她脱下凉鞋,双脚泡在水浅处,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双脚,慢慢往上看,则是她纤细的手臂和肩膀,以及一双意识到我存在、微微往上看的双眼,她的长发及肩,少许刘海衬托她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明明她的气质不属于此处,却意外相称。 我目瞪口呆地向她点头示好,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穿上凉鞋。 “你从哪里来的呢?”我缓缓走向前问。我少数的专长之一,是在这种情况还能一派自然地攀谈。 “从那里。”她伸出美丽的手指着跟我来的相反方向,简短回答。 “可是……”我坐在离她三公尺的岩石上并点燃香烟。“不管从哪条路来到这里都很远不是吗?至少我知道这附近没路可走,你一个人走到这里吗?” “嗯。” “穿着这样走?” “当然。” “这身衣服……不太像……登山用的呀。” 总算她看起来松了口气。 “我也很少穿这种衣服的。” 我默默点头,心中想象她平时会是什么样的穿着。 “您也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她提出疑问。 “对,我也走了好久,我是离开朋友的别墅走到这里,可是再不回去……你看天气怪怪的,好像快要下雨了。” 她侧拿着伞、仰望天空,乌云已经遮蔽阳光,她接着看看四周,视线又落在我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点头微笑。 “我想下山,您知道哪边有路吗?” “下山吗?这……就算可以,那个……” “发生了一些事,请您不要问我。”她天真地对我一笑,现在想起来,这个笑容是我对她最初的印象。“嗯,该怎么说,这件事情很丢脸,我跟家人吵了一架。” “和父亲还是母亲?” “不,是我婶婶,不要紧的,都这个年纪了还这样很奇怪吧?” 她几岁呢,此时我开始思考,她不是会讲“都这个年纪了”的年龄,从她的口中说出这种话已令人匪夷所思,我怎么看她都像十几岁或二十出头的女孩,绝对比我年轻许多。 “我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之前我都会开车过来,糟糕的是这次搭人家的便车……不过您不觉得人在生气的时候,哪顾得了这么多?心想只要走一下就可以招到车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近路,却还是迷路了。” “我认为没办法走下去。”我抽着烟回答。 “真的吗?” “何况你穿成这样,应该不可能吧。” “是喔,我只有今天穿裙子……啊,真伤脑筋。” “我朋友给我看过这附近的地图,对面的山谷才有县道,这里要往下走很久才会遇到村落喔,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还是先回去原来的地方比较好,不然会有危险。” “您的别墅在哪里?” “就在上头,那不是我的别墅。”我回头指着。“从这里回去要花上整整一个小时。” “走到那里就有车了吗?” “有,我是开车到别墅的。” “请问,您可以送我一程吗?”她又露出充满魅力的笑容。“抱歉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拜托您了。” “嗯,嗯。”我反射性地点头。“可是……” “我会答谢您的。” “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丢下烟蒂,叹了口气。“唉呀,该怎么说才好……” “你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喔。”点完头,我呆呆地张着嘴。 “您想说的是这句话吗?” “呃,是的,不过你都这么说了。” “能麻烦您吗?我真的不想回家。” “女人的固执,是吗?” “女人这两个字是多余的。” “啊?” “对不起。您说的没错,这就是固执,但固执是不分男女的。” “说的也是。” “没错。”她一副满意的表情,是为了哄我吧。 “不,谢谢。”我手足无措地抓抓头。 “可以麻烦您吗?” “没问题,那么我们趁还没下雨前快回去吧。” 她笑嘻嘻地点头,向我伸出白皙的手,我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后来才知道她要我扶她一把,很抱歉我的教养不好,之前完全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察觉到的时候觉得很糗,但不常表露喜怒哀乐的个性拯救了我,我若无其事地牵起她的手。 或许是不恰当的形容,但她的手很轻巧。 “抱歉,造成您的困扰。” “不会。” 拉着她的手往上走,回到埋着铁轨的路,她收起伞,走在我身后不远处,天上乌云密布,已不需要用到阳伞,何况这条路在森林之中,此时天色更加阴暗,不过她一定是因为别的理由才收起阳伞,例如为了配合我这种市井小民之类的理由,不知何故,这时我心里这么想。 她并不普通,绝非普通人,我不太会形容,至少现在有种从天而降、超越凡人般虚幻的信息支配着我,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高雅。 或许她正盯着我的背后,想到这里,我感到背脊一阵冰冷。 “请问贵姓?” “我吗?” “您真有趣。”她笑着说:“除了我跟您还有其他人吗?” “也是……”我点头。“敝姓笹木,笹就是七夕时绑上许愿签的那种竹子。” 几天前刚好是七夕,我觉得这样回答很不错,她却没有反应。 “从哪里来的呢?” “东京,你呢?” “那古野市。” “我老家也在那古野。” “您的工作是?” “公务员。” “请问您今年几岁?” 难得遇到个单刀直入的小姐。 “今年刚好四十。”我一面走着,一面回头。 她停下来抬起头。“咦?看不出来耶。” 太好了,她是属于凡间的女子,我看着她的脸,心中的幻想消逝。 “你以为我五十几岁吗?” “怎么可能……”她笑了出来。“当然是相反。” “这是客套话吗?” “我为什么要客套呢?附近没有别人,我跟你也没有关系。” “的确。” “您的毛病是很快认同别人吗?” “我吗?” 她又笑了。 “这里没有别人呀。”我苦笑着说。 “嗯。” “我也想请教你。” “您要问女性的年龄吗?” “啊,不是,这个……” “二十二岁。”她回答。“我对天发誓,没有半句谎言。” 我想应该是真的吧,本来以为还更年轻。 “我想问的……”我被她的动作惹笑了,说不出话。“不是年龄。” “唉呀,您真高明,打算这么问,却装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抱歉,我话说得不快。” “好的,请您再问一次。” “请问贵姓?”我拼命堆出笑容。 “哈,抱歉。”她露出一边酒窝和戏弄般的微笑。“我叫西之园。” 2 我向来对周围环境适应不良,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而且常摆出一副稳重架势,一言以蔽之,就是迟钝,亲朋好友常拿类似的形容词挖苦我,但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原来的面貌。 一般人会像主演电视连续剧的演员极尽夸张之能事,端详着我如同一幅滑稽的作品,如果对方并非表现演技,而是真实呈现喜怒哀乐,我反而会觉得惊讶,大家还真能随时都那么激动啊,我不禁为他们担心起来。 言归正传,遇见那位叫做西之园的年轻女孩后,我和她走了数十分钟。 在此先声明,当时我只问她姓什么,直到两天后才知道她有个和她非常相符的名字--“萌绘”,并且认为这是上天赐给四十年来以诚信为座右铭的我,最大一次偶然的机会,和她相遇,我们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赌注,因为这个赌注,我和她到底获得多么美好的东西,人生产生了多大的变化,这些细节待之后我再详细说明。 我屡屡为了自己的冒失感到惶恐,但西之园小姐的美丽令人不禁屏息(真是幼稚的形容),她走在我后面,而我才正开始察觉目前这种特殊的情况,现在我只看得见前方隐没在杂草中的铁路,她的身影却一点一点出现在我脑中,接着像起了化学变化,显影然后固定,仿佛印象派画风,一幅画伴随明亮光线俨然生成。 简而言之,像是被无法说明的具像(不过十分完整)重重包围。 在这样的地方与美女相遇,未必比和外太空的外星人相遇的机率低。 言谈间我发现她亲戚似乎在附近有间别墅,能在这里拥有别墅,想当然家世并不普通,而且从应对方式便可得知她生在好人家,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想知道的是,她是个怎么样的女性? 和第一眼印象相同,她跟我这种浑浑度日的个性天差地别,而且是很明显地完全相反。 她会是个强势、任性的大小姐吗?发生了一些细故便离开家门,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因为一时逞强,她也没脸回去吧,恐怕这时她的亲人仍焦急地在附近寻找。 她和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在偏僻的场所单独相处,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是坏人,结果会如何?还是她觉得我是个安全又无害的男人?或者,反正她的终极目标是为了逃出来?不对,这实在不能用普通论调解释清楚。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我没办法认为这是值得展开双臂拥抱的情况,虽然是我先跟人家搭讪,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但只要跟人际关系有关的事情我真的很不会处理,能避就避,这是我的对策,而我的座右铭就是“尽可能一个人”。 不过此时我的情绪好像现代国语考试的解答,无法仅用数字表达。 好好一趟悠闲的林间漫步,却陷入不可预测的事态,我的心里有一半正在迷惘,而剩下的另一半……浑沌不明,某种喜不自禁、如孩子似的情感,羞耻感又惨杂少许期待感,像带有酸味的鲜奶油一样甘甜。 我没有闷不吭声往前走,况且她还满多话的,而且对于从你来我往的交际中逃离出来的我而言,和矫饰的女人们聊些没营养的话题,不是值得庆幸的情况。衰败的废弃铁路,充满怀旧的气味,远离喧嚣的森林空气,让我的头脑几近停止运作,如今西之园小姐一句句地回击,我不禁苦笑,这样一来,完全违背我离开别墅的初衷,就算拿她的美貌相抵,还是让我觉得很难应付。 我怎么样都想不通,很想搞清楚怎么回事,但就是想不通。 “笹木先生结婚了吗?” “很惭愧,我还是单身。”我边走边回答。 “为什么要觉得惭愧?” “为什么呢?我也没办法,就是觉得惭愧啊,其实这是到了我这种年纪自然会有的观念吧,我有未婚妻,这次是跟她一起来朋友的山庄,呃,总之是她朋友的别墅,不是我的朋友,我不太懂得跟别人相处。” “所以才一个人出来散步吗?” “也不是昆虫采集呀。” “啊,您喜欢昆虫采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您看起来很开心。” “是吗,我像扑克脸才说得过去。” “我看过真的扑克脸。”她往上翻眼珠,嘟着嘴。“您有收藏吗?” “没有,不过我喜欢昆虫,特别是锹形虫。” “待在别墅也很无聊是吗?”她笑着看我。我真的觉得她会读心术。“昆虫采集也当不成话题。” “嗯,或许吧。如果我说了一小时有关锹形虫的事,未婚妻会跟我解除婚约。” “我就来听听吧。” “锹形虫的话题?” “对,如果只有一个小时的话。” 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感到有些惊讶,我盯着她的双眼数秒,心想她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移开视线。 “听说附近有座废弃的森林铁路,我特地走来看看。” “森林铁路?” “就在你的脚下。” “嗄?”西之园小姐停下脚步回头看。“这里是……铁路?是吗?” 她好像还没发现,能看到什么真是因人而异,我和她完全不是同类型的人类啊,我感到和她之间的距离。 果然下起雨了。 周围渐渐暗下来,也许是起雾的关系,视线也变差了,西之园小姐为了遮雨再次开伞,她看起来还是那么优雅。 总算远离铁路遗迹,来到上坡山路。 “那么,现在要爬一段山路哟。”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倾斜的林木。“可能会弄脏你的鞋子或洋装。” “那也没办法。” “请小心走。” “好。”她微笑,好像无法掌握现况般的愉悦神情。“笹木先生……” “什么事?” “可以牵你的手吗?” 我故作镇定地点头,轻轻拉住她的手,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情绪。 所幸雨下的不大,大概想到穿越林间撑着伞会有些不方便,西之园小姐明智地合上伞。 濡湿的空气中,我们一面留心脚步,一面开始爬山。 因为爬山,所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没有交谈,这让我稍微庆幸了一下。 走在陡坡上,我右手握着她的手好让她稳住,绵绵细雨有变大的趋势,好几次我用手拨去前额的湿发。 “要休息一下吗?”爬了十分钟,我停下来回头。 “好。”西之园小姐喘了一大口气后回答。她一定累了吧,可是笑容还是一样自在,语气也不显疲惫,和最初的印象相比,令我有些意外。 我拿出口袋的香烟并点火,刚好停在一棵大树下,雨水不会直接落在身上,但偶尔还是会被冰冷的雨滴打中,西之园小姐再度张开伞,并客气地帮我撑着。 “是不是有点赶?”我吐着烟问,自认口气柔和,但内心还是有些紧张,不禁自问为什么要操那么多心。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早就可以爬上去吧,到了别墅,该怎么向他们介绍西之园小姐呢?尤其想到要跟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解释,就让我心烦,现在的我后悔带西之园小姐回来,这就是由于运动导致体内氧气不足,进而直接反应在情绪的最好证据。 我讨厌麻烦,到了这把年纪还没结婚的理由很多,讨厌麻烦便是其中之一。 “不会,倒是我向您提出无理要求,真的很抱歉。”她这么回答。我已经忘了当时怎么回答。 “你的家人会担心喔。”我换了话题。“回到上头先打通电话比较好。” “是的。” 我又无言,原本我就欠缺与他人持续对话的能力,并非想不出好台词,而是没办法接着说,因为我觉得无论说和思考都很麻烦,我们之间到目前为止的对话,不过是她问我答的模式,我并没有积极提出任何话题,不过我也想知道西之园小姐为何离家,或是她和家人争吵的理由,但她开门见山地说请我不要再问,何况就算一开始全盘皆知并不有趣,因为她的事情本来就与我无关。 “她也会担心您喔。” “她?” “您不是告诉我您和未婚妻一起来的?” “啊。”我点头。“你说她啊……她的话应该只会担心是不是少一个打桥牌的对象,或是没有人可以任她使唤、帮她拉上衣服后面的拉链,唉,她忍受不了那些不便吧,与其担心我,倒不如说正在生气。她就是这种女人。” “说得真狠。” “的确,很抱歉。”我可能累了,就像西之园小姐的提醒,我好像说过头了。 “您跟我道歉,我反而觉得困扰。” “没错,对不起。” 西之园小姐小声笑着。“您真是个奇妙的人。” “会吗?” “是桥爪家的别墅吗?” “啊,嗯,你知道?” “是的,我去过一次,但没进到屋里。庭院有个网球场对不对?我曾在那里待了一下。” 两天前我拜访拥有网球场、富丽堂皇的桥爪家别墅,因为未婚妻和桥爪家的年轻主人(其实跟我同年)是朋友。 几个月前我终于拿到年假,然后为了我那位任性的未婚妻,立刻请了年假。我没有怨言,我既不是个会善用时间的男人,而且抱怨对我来说太麻烦了,结果,因为厌倦自己在桥爪家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所以独自外出散步的计策也宣告失败,现在我淋着雨,和西之园小姐两个人站在安静的森林中,此时突然有些担忧。 话说回来,出门前,那个女人不就瞪着我看吗,要是带个陌生女人回去…… 我真的会跟那个女人结婚吗? 我身不由己地老想着别人的观感,感情用事,我就是我,不过这样就满足了吗?还是有别的怨言? 接着我们再度启程,走了一会儿,路面也趋于缓和。我在雨中牵着西之园小姐的手,脸不红气不喘地慢慢前行,但心情却像浮出水面的河马,越来越沉重。 3 突然下起倾盆大雨,风也转强。 西之园小姐的昂贵阳伞此时也起不了作用,脚下的小径顿时变成小河,而且附近没有地方可以躲雨,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看样子反而会下得更大,在我犹豫之间天色已晚,只好硬着头皮、全身湿淋淋地继续往前走,爬着缓坡,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也就不在乎满是泥泞的双脚。 后来一路上我们大声说话,直到看见别墅的那一刻,我竟没来由地心情大好,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恐怕是对社会化的感觉自我麻痹了,总之浑身湿透,双脚泥泞不堪,加上艰辛的操练,情绪也跟着沸腾,我感到之前的忧郁已随大雨流走,即使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我大声笑着,她也跟着笑了。 此刻,为何我在转瞬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呢……至今我仍无法解释。 同时我也意识到她一直被我握住没放的手温暖多了,有次回头,她还撞个我满怀,当下我们就这样互看了一阵子。一阵子?不,其实只有几秒吧,但这几秒已足够我思考,当时我的确想拥抱她,不过下一秒我就像打破杯子的小孩,急忙闪到她身后,慢半拍的后果让我十分狼狈。 我暗自叹息然后耸耸肩,她则低着头笑出来,接着我也笑了。 都这把年纪了,我在干嘛?我甚至怀疑附近的空气是否混入了麻醉气体,这种表现并不像我,绝对有问题。 桥爪家的别墅是栋年代久远的三层楼西式建筑,一楼的外墙覆盖紫色砖瓦,往上则是白色的墙壁,钉着深咖啡色梁柱和斜支柱,与白色墙面产生鲜明对比,窗户皆为长形,窗框则是统一成绿色,三楼的窗户突出于褐色屋檐下,上头还有两个烟囱。避雷针的造型奇特,有如天线般长在屋檐上,虽然我不太确定,但这栋别墅应该是欧洲山间常见的样式,如果走在街上发现同样设计的建筑物,我一定会以为是咖啡店或餐厅。 建物本身不大,不过用绿色的栏杆围成的腹地却大得吓人,北侧大门旁的空地足足可停十台以上的车子,还有用色彩缤纷的花坛做成的环形车道,车辆可以行驶到玄关前伸出的偌大屋檐下,以便乘客上下车。南侧庭院一面为网球场,旁边紧邻一栋俱乐部和游泳池,此外尚有宽广平坦的草地,经过设计、点缀合宜的大树遮住远望的视线,面向南侧庭院看得见建物主体、呈L形延伸出的白色阳台,颇有游艇停泊处的气氛,无论如何,在日本很少见到类似规模的建筑。 回去的道路尽头就是桥爪家,这条路就像私人领土,途中还有露营区和连续几栋正在出售、小巧可爱的山庄,只有桥爪家的别墅离群索居,接近山顶,除了道路和腹地,周围数公里以外尽是森林,大部分为笔直的针叶树,别墅附近都是低矮的林木,反而更加凸显白色枝干、不算高的针叶树,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都覆盖在冰天雪地里,在冬天这个漫长的季节造访时,这里的时间仿佛就此停止,想必经过冬季充足的睡眠,植物们才能在短暂的夏天尽情绽放吧。 我和西之园小姐沿着涂了一层厚重油漆的铁栏杆前行,绕到北侧大门,从这儿看得见灯火通明的屋内。 “该用什么理由才好?”我站在玄关前回头注意西之园小姐的表情。 “我的样子也糟透了,怎么办?”她耸耸肩。“我想还是请您先载我下山好了,我现在全身脏兮兮的,不方便见任何人。” “可是不赶紧洗个热水澡的话……” 西之园小姐看着我,不发一语,看来正在犹豫。 “你这样会感冒喔。”手指向门口,我劝着她。 “嗯,好像快不行了。”她小声地同意。 气温比刚刚降低不少,我们也感觉身体也越来越冷。 “我说的对吧?”我点头。 突然有个孩子气的念头,我示意我们一起偷偷潜进去,她听到后露出笑脸,新月形的双眼、可爱的笑靥,以及微微泛出红晕的白皙脸庞,美得令人想要立刻用镜头捕捉下来。 我轻轻打开门,这扇门后附着铃铛,必须特别小心不让铃铛晃动,然后我探头东张西望,好险大厅没人,他们应该聚在客厅或餐厅,我还听见屋里的音乐和女人的笑闹声,我先溜进屋内,一只手撑着门,并示意西之园小姐跟着进来。 大厅左手边是复古型的阶梯,我像小偷样蹑手蹑脚往前走,她应该也一样吧,我记得某部电影曾有类似的桥段。 整栋别墅里我最喜欢这座楼梯,楼梯中有个U 字型的转弯,楼梯间的墙上有三面狭长窗户,彩绘了类似我在苏黎世小教堂见到夏卡尔【夏卡尔(Marc Chagall,1887-1985),俄国出生的法国籍画家。当时的创作方向,艺术史学家们多将他列在超现实主义风格中】的彩色玻璃画(当然色彩远不及此),窗户面向东方,所以早晨时这里格外美丽。 不过此刻我无暇跟她说明,我走到二楼底,快速打开自己的房间,招手叫西之园小姐进来。 关上门,两个人同时吸了一大口气,交换一下眼神。她咬着下唇,一副想要忍住笑意的样子。 好美的唇形……这样观察她的我到底…… “您的未婚妻呢?”西之园小姐低声说:“我帮不上忙喔,您打算怎么向她解释?” “不不,只有我一个人住这儿,我跟她分开睡,你不要担心。” “我没办法放心。”她微笑着。 “不然要不要偷偷在这儿住上一晚?”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度睁大双眼。我难得后悔开了个低级的玩笑。 “抱歉。”我故作镇定地掏出口袋的香烟,点起一根并走到房间中央。“呃,这里只有简单的淋浴间。” “嗯,方便的话我想借用一下,啊,可是衣服……” “对喔……我会想办法,放心交给我吧,我去找找看,总之你先去洗澡吧。” “请问……”西之园小姐仍站在房门口,满脸焦急。 “什么事?”她没说下去,我便接着问。 “这个……您一定认为我是个很轻浮的女人吧?” “不是,我怎么会……” “因为我这么厚颜无耻跑进陌生男子的房间,笹木先生,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吗?” “这……老实说,有一点。”我在这种状况下通常会尽量坦承,说不出好听话。 “我今天到底怎么了?”她垂头丧气地看着我,一副快要落泪的模样。“对不起,我真的第一次这样,平常不是这样的。” 如果她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世上大概没有比她更狡诈的女人吧,她的纯真令人无法抗拒。 “呃……我想是吧。” “您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我佯装冷静,走到放有烟灰缸的桌边,缓缓点头。“就这样了,你快去梳洗一番好吗?我没在开玩笑,你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我以后一定会报答您。” “那么就回报我一大箱香烟啰。” 我又扯些无聊的笑话,但西之园小姐没有微笑,只是默默走进淋浴间,我急忙捻熄香烟,先换下一身湿透的衣服,等听到浴室传来淋浴声,才悄悄来到走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明不在自己家,却擅自决定带着年轻女性进房间,况且她在淋浴,还没有换洗衣物,客观说来事态的确有点紧急,但我在这个时候仍处之泰然,面不改色的另一种说法其实就是迟钝,我比往常还要闲散地走下楼梯,看了一眼大厅的时钟,时间还不到六点,然后推开一楼通往客厅的门。 整间屋子流泻像是香颂的慢节奏音乐,一走进客厅,就有两个人同时往我这里看。 “你跑去哪里?”真梨子坐在沙发上问,口气不太好,她平常的语气就是这样,真够刺耳的。 “外面没下雨吗?”还不等我回答,真梨子又问,面向客厅南侧有窗户和连接室外阳台的玻璃门,外头虽还称不上风狂雨骤,但不知是门窗紧闭或音乐太大声,所以现在室内一片平稳,完全感受不到室外的风雨。 我只是微微耸肩,看着真梨子不耐烦的表情,我什么也不想说,打开酒柜里的白兰地倒一小杯,目前最要紧的是让温热的液体流入喉咙。 宽敞的客厅铺装木质地板,窗边则是不必要的深色地毯,此时神谷美铃小姐侧身坐在地毯上排着牌,她身旁坐着石野真梨子,沙发呈低矮的造型,没有刻意的形状,是一件现代感十足的家具,我不知道她们正在玩扑克牌还是塔罗牌,反正就是一种乐于得知未来的自虐游戏。 石野真梨子正是我的未婚妻,中分的直发,典雅的鹅蛋脸,总之看起来很古典,虽然称得上是美女,但身处在这间屋子,她的美丽却毫不显眼,因为屋里其他女性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即使地毯上坐姿优美的神谷美铃小姐也不例外。 不,我认为她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光是骨感的身材就令人印象深刻,病态似的苍白小脸上有着一双充满魅惑的大眼,独特的造型简直如同经过恶魔精心装扮,纤长的睫毛不停眨动,她的美已超越常人眼中的美丽,根本是一尊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神谷小姐颇能突显她特别的相貌,她是位顶尖的模特儿,不过我不知道她属于哪个领域,可能是服装模特儿、平面模特儿,或两者皆是,模特儿这个词本来就是一种仿效,但最终的原型为何?至少她不是一般人的体态。 将杯中的白兰地分作数次滑过喉间,我若有所思地眺望窗外,而身旁的两位女性不一会儿就对我失去兴趣,神谷小姐继续排列着牌,真梨子则在一旁抱着双臂观看,庆幸的是她们的游戏似乎渐入佳境,无须别人加入也能顺利结束。 雨点打在窗面,此时室外更加昏暗。我还比较担心外头的风雨。 “笹木,你散步得如何?没淋湿吧?”我身后传来声音。 回过头,桥爪怜司笑嘻嘻地从吧台旁的门后往我这里看,他是这间别墅的主人,跟我同年,不过我比他大了几个月,桥爪体格结实,黝黑的脸庞加上一头绑起来的长发,就像是印地安人,没错,就算是印地安人,他也是属于酋长那一类。他的眼睛像鱼眼一样又圆又大,总是缓缓移动,但对于他单薄的嘴唇上蓄着少许胡渣这点,我无法说出什么赞美,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眼神和体魄都神采奕奕,任何细微动作都让人觉得他充满活力,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总给人有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不过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他其实非常直爽,也很好相处,完全推翻我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在职场上我也曾遇到几个有着两种截然不同个性的人,我想那些人就是政治家、艺术家,或是称为天才的人种吧。 我把空酒杯放回柜子上,然后走近桥爪。 “桥爪,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在他耳边说。 坐在窗边的女人们依旧沉溺在游戏里,我和桥爪进到隔壁房间,那是位于厨房和客厅之间、没有特别用途的地方。 “怎么样?发生什么事?” “我在散步途中遇到一个女人。” “女人?在哪?”桥爪倒吸了一口气、一双大眼睁地更大了。 “沿着南边往下走的溪谷,那边不是有条河吗?就是铁路中断的地方。” “她是谁?登山客吗?” “不,她叫做西之园。” “啊,那是……邻居。”桥爪用力点头。“你说她叫西之园吧,我知道她,有一次她来我家打过网球,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啦,唉呀,实在……”桥爪说着说着把脸凑过来。“为什么西之园小姐会在那里?钓鱼?赏鸟?” “这……我……”我心中一边盘算着该怎么说,一边回答。 “然后呢?”桥爪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坐在一台沉甸甸、不知名的机器上。 “中途下起雨来,我和她都淋湿了,呃……其实她正在楼上梳洗。” “楼上?” 我示意桥爪小声点。 “在你房间?” “嗯,就是这样。” “嗄?为什么在我家?为什么会来?”说到这,桥爪不发一语皱着眉,不怀好意地露出笑容,我厌恶这种表情。 “抱歉。”他好像看穿我脸上的不悦,立刻道歉并假咳几声。“所以呢?难道要我帮你瞒着大家?” “不不,怎么可能。”我赶忙否认。“不是这样啦,我打算开车送她一程。可是她,嗯……没有换洗衣服,外头下那么大的雨,衣服都湿了。” “啊……”桥爪张着嘴点头。“什么嘛,原来如此,没问题,我叫滝本立刻准备。” 滝本是这间别墅不多话的佣人,没有特征也没有缺点,年纪有点大,谨慎的程度相当适合这份工作。 我点点头表示谢意,桥爪看着窗外。 “不过,你要在这种天气开车?” “嗯,送她到山下的车站。” “车站?西之园家的别墅就在车站附近呀。” “好像有事情发生吧,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她不想回去,要直接去车站。”我只说了这些。本来我也没问个仔细。“抱歉,我擅自作了决定,麻烦你了。” 桥爪叹了一大口气,微笑着轻拍我的肩膀。 “无论如何你很幸运。”他这么说。 4 我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应该有人快觉得受不了吧,我好像天生就懂得体察人心,个性老实且行事谨慎,但一般人常在状况外,显得我的诚实和谨慎有些适得其反。每个人总希望尽早切入核心,就算只是核心的一部分,甚至非常片段也好。我认为这种不得体的行为就像偷吃一口做好的大餐,但那又怎么样?我并非喜欢省略事情不说,但在急性子的人面前,我反而想赶快结束,我看只有我这种人才会这么做。 不用说,那个夏天朦胧不清的回忆又挑起我的情绪,因此我不想多加解释在那段时间认识的年轻女性(而且还是格外出众的美女),这个无聊的假期虽不至于变成危及性命的旅程,但其中的惊险刺激多少变成令人脸红心跳的恋爱冒险。 这是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插曲。 我无意在故事开始前透露重要信息,不过我只能先透露在一个刮风下雨的夜晚,早之野高原的桥爪家别墅即将发生恐怖事件,请各位原谅我为了故事的高潮卖个关子,我想无论是谁都会煞有其事地炒热气氛。 故事很长,我想先针对主要人物,也就是身在主要场景桥爪家里的每一个人,就我所了解的进行介绍,至于自我介绍先暂时省略吧。 两天前,这间屋子包括我一共有八个人,事情发生的当晚,西之园小姐碰巧也在场,所以加上她变成九个人,目前为止出现的人物有屋主桥爪怜司、我的未婚妻石野真梨子、模特儿神谷美铃、我以及西之园小姐共五个人,其他还有两男两女。 首先是桥爪怜司的儿子清太郎。他是东京T大的高材生,长相俊美,如果要问我他有多帅,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个高瘦、轮廓分明的男孩,虽然不十分阳刚,不过这种类型的男孩最近好像特别受欢迎,但这到底是我个人片面的观感,前天我才第一次跟他见面,对他了解不深。 接着是清太郎的朋友--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姐妹,我和她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姐妹俩都是演员,但我不清楚是演舞台剧还是电影,至少没在电视上看过她们,不过她们还真有几分像演员,举手投足间戏味十足,连说话也像念着设计过的对白,或许是我的偏见,如果把模特儿神谷比喻成橱窗里的假人,朝海姐妹则有人味多了,至少较有生气。不过所谓“生气”,只是单纯地“有动作”,她们并非开朗的女性,虽然她们的确是美女,但我却不怎么欣赏,两个人总给我一种生病似的疲劳感。 最后是一位叫做滝本的老人,他是桥爪家的佣人,从外表看不出他的岁数,但他已白发苍苍,用字遣词透露出和他这个世代相去甚远,据说他在桥爪父亲那辈就已经在此工作,能一直留在这里工作那么久,也是因为他行事谨慎。 待在别墅的大概就是这些人,在我要说的内容里,他们是主要的人物,因为故事情节并不复杂,若之后又出现其他人物,也不会影响整个事件的走向。 那么我再继续说下去。 西之园小姐在二楼我的房间洗澡,真梨子和神谷坐在一楼客厅窗边玩牌,而这时我在和桥爪怜司商量事情。 桥爪叫来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滝本,请他准备女性用的换洗衣物,西之园小姐衣服的尺寸由桥爪指定,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虽然他说和西之园小姐只打过一次照面,却能对她的身材了若指掌,这点令我很不安,不过我当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听桥爪说,清太郎和朝海姐妹好像待在三楼,别墅三楼有个名为娱乐室的宽广空间,房间可以欣赏十六厘米洋片,那应该算是桥爪的兴趣之一,和室隔壁则是一间小放映室,保管他收藏的电影,这大小两个房间,将会在故事行进中越来越重要。 滝本步出厨房去准备衣物,桥爪则帮他注意做锅中的料理,他喜欢做菜,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今天下午煮了一锅酱汁,我认为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戴上高高的厨师帽。 “这道菜是明天的晚餐之一。”桥爪放下锅盖,露出稚气的笑容。“可怜啊,会吃而不会煮的人是无法想象这两天餐点产生的过程呀,料理人才是最幸福的。” “我很期待。”我在一旁答腔,但老实说我对做菜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二楼的女孩你打算怎么办?”桥爪回到正题。 “你问我怎么办?当然是送她下山。”我坐在椅子上。 “不用那么急吧。”他一脸狐疑。“反正车站就在附近,吃完饭再送也不迟。” “我会问问西之园小姐。”我觉得桥爪的提议没什么不好,但随即又想到真梨子。“不过,她会不会火大啊?”说着,我用下巴指指客厅。 “你说石野?我明白了。”桥爪夸张地点了三次头。“嗯,要不然就这样吧,我们不说你在散步时遇到西之园小姐,而且回来时还全身湿透,这件事先瞒着大家,只要说西之园小姐是来找我的就好。” 他果然脑筋动得很快,我深感佩服,桥爪俨然一副精打细算的商人模样。 “你说的对,那我也会问问她。”我表示同意。此时的“她”当然指西之园小姐。我的原则是把事情尽可能向他人解释清楚。 一会儿,滝本抱着几套衣服回来,我没仔细数,但至少有十套左右。 桥爪怜司是位顶尖设计师;换句话说,对于突然造访的年轻女性,而且身上的衣服还出了点问题,这间屋子可说备齐了各种款式的衣服,这栋别墅并非像童话里面在森林中的奇妙糖果屋,却拥有足以让女性们满意的礼物,昨晚神谷也喜滋滋的穿着桥爪为她准备的一条设计大胆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真是名副其实的贵气十足,不可思议的是此时滝本拿来给西之园小姐挑选的衣服,配色及设计上都非常简单,恐怕是桥爪为了迎合对方的风格所下的指示吧,我记得当时因为西之园小姐总算得到安置,我也跟桥爪达成协议,才松了一口气。滝本手上捧着衣物,另外还拿了几个印有桥爪自创品牌的彩色纹路和商标的纸袋,可能用来装其他喜爱的单品(或照单全收),或是收起原本被淋湿的衣服,由此可见桥爪非常懂得察言观色。 接过滝本手上的东西,我抱着颇有份量的东西往二楼走,怕在客厅的真梨子撞见自己抱着一堆女用衣物的样子,我从厨房的另一扇门直接通到走廊(桥爪笑着为我开门),绕到大厅再上楼,来到房间门口,我体贴地先敲敲门。 西之园小姐还在浴室。 我先把东西放在床上,走上前轻敲浴室门,大声告诉她衣服已经准备好了,然后立刻离开房间。 我的步伐轻盈,还有想吹口哨的冲动,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 我靠在从走廊撑出看台的栏杆旁,点燃一根香烟。 侧耳倾听,屋外传来风雨声,在风雨的夜晚开车,而且还是不熟路况的山路,的确有点闷,还颇危险。“我不要回去。”如果西之园小姐能这么说,我就得救了。 我想和她悠闲地一边听着轻音乐,一边喝上等的红酒。 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真梨子也在,要是那个唠叨女人不在的话……想着想着,突然若有所悟,我不禁苦笑。 原来见到美好事物后,其他的事物都不屑一顾了,老实说我第一次有如此体会,就快四十岁的我遇到这种事,到底是幸或不幸。 真的令人匪夷所思,我从来没想过真梨子很碍眼,这简直是个伤人的想法。 我跟真梨子还没结婚,现在不正是一般情侣爱得难分难舍的时候吗,但我已觉得她像个黄脸婆,不对,我没有实际经验,这个比喻完全是毫无根据的预测(而且悲观),随便套用现代的价值观不是我的作风,但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 即使心中想的很多,表面我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凝视着房门的某一点。 这不像我。 我居然期待她的出现,并对我微笑,这让我像个竖起耳朵的小狗殷殷企盼。 5 结果这天晚上西之园小姐留在桥爪家,刚开始她意志坚决,摇头婉拒说没受到主人邀请就擅自留下用餐已经有失礼貌,更何况住在这里。交谈中,桥爪不停挽留她,我也非常积极地劝说。“这是正式的邀请。”桥爪三不五时重申,最后她总算接受了,也许她已经换上桥爪设计的女装,盛情难却吧,不过我怕自己的态度遭到嫌恶,所以趁桥爪离开房间,便向西之园小姐道歉。 “笹木先生,您太客气了。”她这么回答,外加充满魅力的笑容,单纯如我,完全放心下来。 话说回来,说服西之园小姐的同时,我们正巧得知目前正确的台风信息,桥爪家很意外的没有电视,我不清楚是因为附近收讯不良,还是他厌恶这种被动式的娱乐,不过此时我们才知道外面会刮风下雨是台风快要登陆的关系。 客厅的音响原本持续放着音乐,不知道是谁转到广播去,根据报导指出台风的暴风半径很大,正掠过纪伊半岛的潮岬,以时速二十五公里的速度朝北北东方向前行,距离这里尚有两百多公里,却直扑而来,如果预测无误,八个小时后,也就是半夜时风雨最强,待在钢筋水泥打造的桥爪家安全无虞,不过窗户却传来阵阵拍打声。 现在的风雨还不算严重,但因为气候恶劣,西之园小姐似乎也下定决心留住一晚,换句话说,拜台风所赐,我才能幸运的和她相处久一点,桥爪刚才说的“幸运”,大概就暗指这个吧。 西之园小姐原本就坚决不回去亲戚的别墅(虽说是附近,路程也要五公里左右),要走的话也是送她到山下车站,但这种天气下山实在有欠考虑,况且又是台风天,所以我和桥爪力劝她等到明天早上天气平稳后再说。 “打通电话回去吧。”桥爪边开门边和西之园小姐说:“家人一定在担心你,虽然不知道你离家出走的理由,不过还是和他们联络一下比较妥当,说不定他们正准备报警喔。” 她点点头,待桥爪离开厨房,她又满怀心事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可以请您帮忙吗?” “什么忙?” “帮我打电话。” “我?” 我觉得很困扰,但一看她的眼睛就很难拒绝,我想她不愿回去一定是因为某个令她气愤的理由吧,连电话也不想打。 “如果是我婶婶接的,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小声地说。 我明白了,接着两人绕到大厅,我按照她说的号码打了电话。 铃响了几声后,“西之园家,您好。”一个上了年纪、态度有礼的男人声音。 “敝姓笹木,嗯,我住在跟府上同一区、一户叫做桥爪的人家,呃,您家小姐要我转达她现在在这里。” “小姐平安吗?” “她很好,等一会儿要一起用餐,这个……今晚可能会住下来。” “笹木先生,能否麻烦您请我家小姐听电话?” “啊,不,这个……”我握住话筒,看着不远处的西之园小姐。 她的嘴闭成一字形,对我摇摇头,我点头回应,继续和对方说:“她现在没办法接电话,不是,好像不想接……” “那么我立刻过去拜访,麻烦您和小姐说我去接她。” “这……我很为难。”我慌张地打断他的话。 对方又用敬语对我说话,印象中好像是“抱歉恕难从命”。 或许见我面有难色,西之园小姐缓缓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话筒。 “诹访野吗?”她用我从来没听过的严肃口吻说:“没有必要过来接我,还有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绝对不行,说了我不会原谅你,我想你应该不会认为我在耍脾气,我说得对吗?嗯,没错,你就说接到我在车站打来的电话,我要让婶婶担心,明白了没?” 她挂上电话。 “你的气愤好像很难平息。”我坦白说出感想。 “嗯,我和我婶婶都不是这种可以马上气消的人。”她的眼中还有愤怒,语气强硬,却在下一秒叹了一口气,表情略显僵硬地笑了笑,她毕竟还年轻,没办法瞬间不着痕迹地化解尴尬的场面,或试着压抑表露无遗的情绪,不过在这种状况、这种时机下,试着微笑本身就很不容易,大概只有演员或政治家之类的人物才懂得这种招数吧,文学中总是形容女性是种令人费解的生物,我从未实际领教过,但此时我总算有些体悟,我想她是特别的。 很快就到了晚餐时间。 介绍西之园小姐给餐厅里在座的人当然是桥爪先生,我刻意和西之园小姐保持距离,还好真梨子不疑有他,这时候,清太郎和朝海姐妹刚好从三楼的娱乐室走下来,大伙儿齐聚桌前举杯喝下红酒。 滝本以外的八个人坐在长约三公尺的桌前,因为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水晶灯光,每个人的脸色都透出一股红润。 西之园小姐的美丽和模特儿神谷小姐、同是演员的朝海姐妹大相径庭,当然也与真梨子截然不同,我能借此表明她的美我从没见过吗?一言以蔽之,她的美是一种特立独行的美。 我没注意一旁的真梨子,而是正对面的西之园小姐,酒精让我飘飘然,已经不在乎真梨子这个人了。 “西之园小姐从事什么工作呢?”真梨子问,刚好滝本递上前菜。 “我还是学生。”西之园小姐微笑回答,气质不凡,该怎么说,她的举止凌驾在座其他女性。“明年要念研究所。” “唉呀,真是悠闲。”真梨子从容不迫说完,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用工作还能生活无虞真的很幸福。” 真梨子的父亲是一家公司的秘书,她是走后门进公司的,所以闲着没事比认真工作的时候还多,虽然不是自我吹捧,但其实想借此说明和学生比起来,她是个自食其力的社会人吧。每个人结束简短的自我介绍,其中只有西之园小姐和桥爪清太郎是学生,没有工作。 “我有打工喔。”清太郎说。 “打工不算在工作。”真梨子回话。“而且男人和女人不同,西之园小姐以后打算工作吗?” “我目前没有工作经验。”西之园小姐对递送前菜的滝本微微点头致意后继续说:“不过将来我想工作。” 之后聊起女性的社会地位,然后是法国革命、宗教等话题,而西之园小姐只是静静听着,主人桥爪主导话题的方向,营造和谐气氛,有时桥爪请西之园小姐说说感想,她也能对答如流,晚餐结束,一群女人都对西之园小姐另眼相看,或许是我的偏见,好人家的小姐似乎个个头脑清晰,说起话来不拖泥带水,换句话说就是很机灵,我对西之园小姐言谈中不时出现一些专有名词感到惊讶,一般人不知道的,她却若无其事般挂在嘴边,其他女性则完全没有反应,只有桥爪父子和我注意到这点吧。 桥爪清太郎是一流大学的医学院学生,但不善交际,今晚也是如此,他不爱耍嘴皮子,有人问他问题也显得手足无措,说不定有什么顾虑,比起我和桥爪,他的年纪明明更接近五位美女,大多数的时间他却是手撑着下颚,静静聆听。 模特儿神谷美铃也几乎没有开口,我怀疑她恐怕是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表情也乏善可陈,连点头摇头也没有,简直像个人偶,不过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找神谷聊聊,这就是她的魅力之处,和神谷最熟稔的是邻座的石野真梨子,我想象真梨子这么多话的人最适合成为神谷的朋友,两个人偶尔咬咬耳朵,却听不清楚神谷在说什么,她的嗓音很沙哑。 西之园小姐身边坐着姐姐朝海由季子以及妹妹朝海耶素子。姐妹俩积极加入话题,反应却稍嫌过度,为了炒热气氛而净问些没营养的事。我用发型来区别两姐妹:长发的是由季子,短发则是耶素子。她们说话方式相仿,我现在刚好坐在她们对面,仔细一看两个人还长得真像,也许是发型的关系,姐姐由季子看起来比较纤细。 至于晚餐时与结束后席间的对话内容,在此并不加赘述,其实是因为我快忘得差不多,没有重点,我也毫无印象,我承认消极的确为我带来不少麻烦,不过我认为从交谈中得到的东西少之又少,也从来没有什么期待,看书反而比较有效率,我只在意要和西之园小姐说些什么,该怎么开口,并且暗自想象她的人生,总而言之,没有值得记下的有趣话题,西之园小姐当时也在大家面前表现出长袖善舞的模样(可能是一种交际手腕),完全没表现出我在森林中遇见那股天真无邪、充满魅力的气质。 晚上九点,滝本差不多收拾完餐桌,大伙儿转战客厅,外面的风势越来越强,窗户嘎吱作响,室外已一片漆黑。 桥爪和清太郎走出阳台把桌椅搬进仓库,滝本在厨房里忙,客厅只剩我和五位女性。 西之园小姐正在和朝海姐妹以及神谷聊天,她坐在沙发上,其他三人坐在地毯上兴致盎然地听着,内容好像和猜谜有关。 我站在窗边看着忙上忙下的桥爪和清太郎,这时真梨子拿了两个酒杯走近,我喝完手上那杯白兰地,跟她换了杯新的,她就近将空杯子放在桌上,又走过来在我耳边说:“她真漂亮。” “谁?”我装糊涂,其实知道真梨子说的是西之园小姐。 “你觉得是谁?”她笑也不笑地抬起下颚,一副挑衅的表情。“我希望你今天不要喝太多。” “为什么?” “我可不希望落得因为男朋友喝醉酒而被关在一旁的下场。”真梨子的眼睛眯成一线。“事先预防比较好吧?不然就糟啦。” 我仔细思考真正的含意,她总是话中有话。 “嗯,我会注意。”我点头。“难得休假,你就饶了我吧。” “对呀,难得休假,你白天一个人去散步,晚上我敲门你也不开。” “敲门?” “对。”真梨子煞有其事地点头。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我去了你房间。” “我又不知道,可是……” “对了对了,我看见耶素子从清太郎的房间出来喔。”真梨子背对沙发区,小声对我说:“几点的时候啊?大概两点多吧。” “不要说些有的没的。”我立刻告诫她。“我们是客人,要收敛一点。” “你不觉得太收敛了吗?” 我很自然地望向朝海耶素子。短发的是妹妹,清太郎和耶素子,我不清楚年轻情侣会做些什么,但多少察觉到一些事,我从桥爪怜司那儿听来清太郎和朝海由季子交情不错,所以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对象是妹妹而不是姐姐,真梨子告诉我的八卦里当然也有提到这点。 “还有还有……”真梨子低声说:“听说美铃跟桥爪上床了,我看今天晚上他的对象一定是西之园。” “别乱说。”我一脸严肃地瞪着她。 真梨子笑了起来。 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客厅一角。 “会痛啦。”真梨子一边笑,一边甩开手。 “听好,不要再说些低级的事。”我已经尽量婉转。“你怎么偷偷摸摸说那些话?再说桥爪的太太早就过世十多年,现在也单身,神谷跟他献殷勤,他没有理由拒绝。” “是啊。”真梨子自得意满地点头。“你说的没错,本来就是这样,我又没说他们这样不道德,你才是这么想的吧?” “不是,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说闲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真梨子皱眉。 “清太郎也已经成人了……” “对啊,他的确是有为青年。” “所以你刚才那样说不好。” “不行吗?”真梨子抬头看着我,态度从容不迫,她总是会警告我。 “最好不要。”我摇摇头,缓缓地说:“跟中伤西之园小姐无关。” “啊,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说着,我有些恼火。 “我生气了。”真梨子提高音量,客厅里其他四位女性默默地看过来。 我勉强挤出微笑,一只手举起来示意不小心打扰到她们,我特地用眼神向西之园小姐道歉,她一定觉得我是笨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桥爪和清太郎回到屋内,两个人都拿着毛巾擦干头发。 “外面真吓人。”桥爪大声说。 桥爪父子倒了两杯加冰块的威士忌,喝了下去,清太郎满脸通红,不知是酒精作祟,或因为之前的工作过度操劳。 “晚上,我们三个男人来玩two-ten-jack【Napoleon(拿破仑,桥牌衍生出的玩法)这个游戏的简化,最后算总点数来判决输赢】好不好?”桥爪说,他大概察觉我和真梨子发生争执,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吧,我也因为他的提议得救。 真梨子看了我一眼便走向那群女性之中,于是我和桥爪父子留下客厅五名女性,三人移动到别墅西侧的书房。 桥爪的书房格局方正,摆着一张大书桌和皮制沙发;有一面墙壁是嵌入式书柜,上头尽是大尺寸、类似画册的书籍,与普通书房的气氛不太相同,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供他创作的空间。 “暖炉可以用吗?”靠近门边有座小小暖炉。我提出疑问。 “不行,这只是装饰,真正的暖炉在更里面的工作室。”桥爪指着那扇门说。 他说的工作室我还没进去过,那儿也是他的寝室,我不太了解身为设计师的工作顺序为何,不过灵光乍现的创意应该是重点吧,也许为了保守秘密,或其实房间里乱七八糟,桥爪曾事先声明希望大家不要任意出入他的工作室。 此时工作室的门当然是关上的,书房的书桌背向庭院,那里有扇向外推出去的窗子,现在窗户被窗帘遮住,看不见屋外,这里的光线比客厅稍微暗了些,空气也比较冰凉。 “偶尔安静一点儿也好。”关上门,桥爪开怀地说。 “嗯。”我立刻表示同意。“谢谢。”我表达心中的谢意。 我们各自拿着酒杯,清太郎端来白兰地和冰块。 “先暂时麻烦西之园小姐顾好客厅那边吧,我吓了一跳耶,她真是个才女。”桥爪坐在沙发上翘起脚,点了一根香烟。“在这里爱怎么抽就怎么抽。” “嗯,我得救了。”我露出笑容,也拿出香烟。 清太郎从抽屉拿出扑克牌,坐在我旁边。 “笹木先生,你看到铁轨了吗?”清太郎问。 “啊,有。”我点头。“一下子就找到了,然后就沿着它往前走。” 是清太郎告诉我有森林铁路的遗迹,还拿地图给我看。 “沿着铁路往前走,真的很棒。”他开心地说,但表情没多大变化,大概他天生就是一张扑克脸。他的相貌端正如女性,表情却很贫乏,这点和神谷颇为类似。 “你刚出生的时候,说不定还没废掉。”我回答。 “你知道吗?转弯前可以拉住刹车减速喔。”清太郎接着说:“运货车只能靠手动刹车,如果什么也没做,可能就一路滑到山下去了。” “我没注意到耶,你说的很像轨道车。” “很有趣喔。”清太郎笑着,眼睛弯成弧线。他的口气仍像个孩子。 “你是在铁路遗迹处遇见西之园小姐的吗?”茶几桌对面正在洗牌的桥爪问:“为什么她离开家之后会去那种地方?” “她不知道那里有铁路遗迹,只是打算下山的时候迷了路。那时候她站在河边,如果再走下去,一定很危险。” “啊?为什么西之园小姐会在那儿?”清太郎问。 “呃,这……”我摊开手。“清太郎,请你帮我保密好吗?其实是我在那里遇见她,再带她回来的。” “喔……”清太郎用略带佩服的眼神看着我。“原来不是我爸邀请来的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西之园小姐之前来过我们家打网球。”桥爪窃窃地笑着对我说:“那时候不只西之园小姐,同行的好像有她的表兄弟吧,还有其他两个人,这家伙对她一见钟情。”说着,桥爪用下颚指指清太郎。“后来只要逮到机会,他就去西之园家拜访,不过都没见到她,喂,我说的对吧?” “原来如此。”我微笑着。隔壁的清太郎看到我,微微低头苦笑。 “我那时太年轻啦。”清太郎认真地说,我跟桥爪见状哈哈大笑,这个话题也暂告一个段落。 我们看了看时钟,然后开始玩牌,我记得那时已经快要十点了,清太郎负责算分数,三个人(即使是年轻的清太郎)都投入游戏之中,总之人都需要找点事情做,不然就觉得坐立难安,至少我离开那群女性,特别是远离真梨子,才得以喘口气。 外面刮着货真价实的暴风雨,屋里是风雨前的宁静。 6 十一点半左右,滝本端着点心走进书房。小巧的红酒杯中有一球冰淇淋,再淋上莱姆酒,味道非常高雅,何谓高雅,量少质精就是高雅,而这种法则也适用于女人身上。 “那边的人在做什么?”在滝本离开前桥爪问他,他应该是推测滝本在过来之前已经先把点心端给那群女性,所以知道客厅的状况,到现在她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露面,桥爪为此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是的,两位朝海小姐好像已经就寝。”滝本回答,不过他欲言又止,不太像平常的样子,我有点纳闷,不过答案不久后就会揭晓。 “那其他三个人在做什么?”桥爪边看着时钟边问。 “其他小姐们好像一直在聊天。” 滝本点头离开,桥爪耸耸肩,女人们话真多,昨天和前天,连着两天下午两点过后就说个不停(而且是全部的人),可能今天晚上西之园小姐到访,加上男女分开活动,话题就更多吧,她们一定是聊些女人间的话题,况且现在时间还早。 桥爪大概快厌倦没有女人加入的安静气氛,不过是自己带着男人们自成一群玩牌,如今也不好一个人跑回女人堆里,想着想着,我觉得有点可笑。 桥爪曾离开去上厕所,说不定是想趁机看看客厅的情形,但他出乎意料地快速归队,说完“我们继续吧”,再度全神贯注。几杯黄汤下肚,我变得有些醉醺醺,心情很好,我靠在沙发上,以最舒服的姿势继续游戏,清太郎在那时开始有些意兴阑珊,也许是听他父亲说朝海姐妹回房间的缘故,不对不对,我还是不要想歪的好。 三十分钟后,玩了一圈轮到清太郎当庄家,正当他大打呵欠时,走廊传来女人的声音,真梨子、神谷以及西之园三位小姐总算走来看看,三个人脸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她们喝了不少酒。 “你们在玩什么?梭哈?”真梨子噗通一声坐在我身旁。 “two-ten-jack。”我认真地回答。 “喔,怎么玩?” “明天再教你。” “明天?”真梨子嘟着嘴。 “你们聊完啦?”对座的桥爪用愉快的口气问:“你们要把酒杯一起拿过来呀。” “已经喝够了。”说话的人是拥有沙哑嗓音的神谷,她把双手撑在桥爪的位子后面,用像陶瓷娃娃般的脸蛋看着我们。 西之园小姐双手放在背后,一个人走到书柜旁东看西看,我正想偷偷看她在做什么时,真梨子开口说:“喂,让我们加入好不好?” “好吧,那先两人两人一组,会的人教不会的人规则比较快。”桥爪丢出一张王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提案。 两人一组,想也知道是我跟真梨子、桥爪和神谷,西之园小姐笑嘻嘻地走过来,坐在清太郎斜后方的椅子上。 “two-ten-jack吗?我会玩。”西之园说着,瞄起清太郎手中的牌,一直意兴阑珊的清太郎态度突然一变,急忙端正姿势,整个人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以前偷偷欣赏的她现在变成搭档,我可以体会他的情绪转折,甚至会心一笑。 滝本再次送来冰块和酒杯,他实在很懂得察言观色,桥爪告诉他可以先去休息,滝本则低下头,“那么我先告退了。”说完便离开书房,除了我以外,没人抬头看他一眼,那时已经半夜十二点多。 神谷留下一句“我去换件衣服”,然后走出书房,她十五分钟后回来,穿着T恤和牛仔裤,头发微湿,可能顺便洗了澡,即使穿着普通的衣服,神谷看起来还是像个假人,修长的手脚动作起来特别醒目。 游戏继续进行,原本清太郎负责计分,不知何时换成西之园小姐,她算得很快,让在座的每个人啧啧称奇,此外除了西之园小姐,其他两位女性对游戏兴趣索然,真梨子和我、神谷和桥爪彼此紧靠着,我完全搞不懂靠那么近有什么好。 半夜一点,清太郎站起来。 “我……要先离开了。”他略显生硬地说,当时我好像只听到他说这句话,不过清太郎是看着西之园小姐说的,我记得心里还喃咕着清太郎果然不够老练。 西之园小姐取代离开的清太郎加入牌局,这时冰块己融化得差不多,酒瓶里的酒也快喝光了。 半夜两点,游戏再度开始。 开口的几乎都是真梨子,但游戏中的交谈险些擦抢走火,我得一直保持清醒,以免发生尴尬情况。只要西之园小姐坐远一点,真梨子就立刻凑上去,这种行为的确居心叵测。所以当牌局告一段落,桥爪宣布今晚到此为止时,我松了一口气。 窗户仍旧被风吹得嘎嘎作响,风雨又增强了,不过玩牌时我们并没有注意。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清太郎离开书房后不久,时间大约是一点多,突然停电,房里瞬间暗下来,真梨子花容失色地尖叫并抱住我,害酒杯倒在我身上,裤子湿了一片。 “跳电吗?”桥爪发出声音。“该不会是清太郎又在干嘛吧。” 这句话什么意思?我心想,莫非清太郎拥有耗电的能力? 无计可施下,大家只有静静等待,不久滝本拿着手电筒过来。 “是跳电吗?”桥爪问:“只有一楼吗?” “不是。我刚才巡过一遍,好像是停电。” “哇!”真梨子又在大叫。 “是因为台风吗?”被真梨子强行抱住的我说。 接着滝本说要去拿蜡烛,便消失在走廊上,这时书房还是一片昏暗,但在此之后,灯就亮了。 “太好了。”真梨子离开我的怀抱说。 “停电警告吗?”桥爪说。 当电力公司发布停电通知前,会用短时间停电提醒用户,虽然无法肯定现在是不是,但我的确听过这种说法,不过也或许是打雷所致。 停电的时间没有超过十分钟,之后也没再停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曾发生过这件事。 我在一阵骚动后去上厕所,刚好在走廊遇到滝本,不知他在走廊上的橱柜前做什么。 “我要拿蜡烛,但好像用不着了。”他解释着,蜡烛好像就放在橱柜里,我抬起头看到他打开嵌在墙壁上的木盒子。 “唉呀,原来是这里烧断了。”我看着里面的开关,一共有五个黑色开关,上头的胶带仔细写着“一楼北侧”、“一楼南侧”、“二楼”、“楼梯·走廊”、以及“三楼”,我说得那么详细,各位该不会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吧?其实还好,不过还是先解释清楚。 言归正传,半夜两点牌局结束,留在书房的只剩下桥爪和神谷,其他三人,也就是西之园小姐、真梨子和我离开那里,上楼前经过大厅,外面的风雨声非常清楚。 “现在到哪里了呢?”西之园小姐抬头看着天井,她指的是台风的动向。 “应该快接近了。” “玻璃窗应该够坚固吧。”真梨子说。 “不用担心啦。” 三个人的房间都在二楼,西之园小姐住在另一间客房,互道晚安后(意外的是真梨子异常成熟地走在走廊),我打了个冷颤,独自回房。 坐在床上,我叹了口气,感觉有点头痛,这表示酒还喝不够,但我还是决定要忍着点,拉开窗帘往窗外看,只看到树木剧烈摇晃,雨点断断续续打在玻璃上,庭院的灯已关,没办法看到远一点的地方。 想抽烟却又苦于头痛,所以我决定先去洗澡。 可惜这段记忆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我在洗头,然后看着洗脸台前的镜子,感叹自己长了白头发。 结果我还是没能和西之园小姐说说话,唉,没办法,其实我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跟她说,更不了解自己在想什么,我只是情不自禁被她一举一动牵引。 不可思议的是,我这样独自冷静想想,其实不见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但因为我真的缺乏这种经验,所以才会显得手足无措。我心想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先睡吧,擦着刚洗过的头发,我从浴室走出来,看见真梨子躺在床上。 7 风势越加强劲,屋内声响不断,好像坐着渡轮在大海中飘摇,我悠哉地躺在头等客房的床上抽烟,心想着这么大一艘船还不至于淹没在海里,就算灭顶,沉下去的时候运气糟一点的话,我想沉睡深海里,我没有坐船出国的经验,充其量不过坐渡轮去北海道,船行驶在汪洋大海中是什么感受?夜半的暴风雨一定非常可怕吧。 除了床头夜灯,我把屋内的灯都关了。边桌上我的电子表显示着三点二十一分。0、3、2、1,如果再多一个4就是顺子了,我在无聊空想着。 石野真梨子呼呼睡去,这个未婚妻比我小十岁,不过也三十岁了,对她来说,我大概就是最后一艘船了吧。 名为人生的航海,每个人刚开始都坐着小船出航,不知不觉间换坐更大的船,有时人太多,大船也有沉没的时候。 如果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那沉船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话说回来,目的地到底在哪儿? 有人光是在海上载浮载沉便心满意足,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不管从哪个方向望过去,都看不到陆地,也许无论往哪儿走,都是一望无际的海。 搭上我的船的女人,打算将命运托付给我吗?还是快要沉没时,她会毫不留恋地逃回自己的船上?这样也好,我倒乐得轻松。 目前为止我的想法都没变。 但下午在溪谷遇见她--西之园小姐,我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同。 那是什么感觉呢?其实很难用言语表达,也许这种感觉能让我抛开婚姻、生活、地位,还有家世等等……我从未对一位女性抱持如此单纯的感情。 我真残忍。 身旁睡着即将共同携手走向人生的女人,我却在想别人,而且还一派悠哉抽着香烟。 此时有人敲门,我没有回应,只是心想真梨子进来后有没有锁门,接着敲门声又响起,我慢慢看向旁边,真梨子睡得很熟,我起身穿上睡袍走到门口。 门有上锁,但我又听到敲门声。 我看着床上,真梨子翻了个身,不过她好像没注意。 我不知道谁在敲门,但这个时候来敲门实在不太妥当,还好门锁上了,不用担心房门无故被人打开,我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没听见,但好奇心驱使我轻轻打开门。 “对不起,我是西之园。”我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天使般的声音。 我慌张地踏到走廊,并快速带上门。 西之园小姐穿着跟方才一样的衣服,就是桥爪设计的那一套洋装。 “吓我一跳……”我又惊又喜,尽量压低声音说话,不是故意要让她知道我的情绪,我的态度很正直。“西之园小姐,你真大胆。” “不是的,我……”西之园小姐红着脸看我,一面摇头,连忙挥手否认。“抱歉,请您别误会,我不是……” “呃……”我感到疑惑。 “有件事让我很在意,对不起,您已经睡了吧?这种时间来打扰您实在太失礼了,可是除了您以外,我不知道要跟谁说……” “你在担心什么?” “我听到有人尖叫。” “尖叫?” “嗯,女人的尖叫声。” “什么时候听到的?” “大约十几二十分钟之前。” “是谁?我一直醒着,没听见什么声音喔,会是风声吗?” “我没听错。” “怎么了?”真梨子在房间里说。 西之园两手捂着嘴,看着她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简直比镭射光还要刺眼。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很快就好。”我小声对西之园小姐说,然后回到房里。 “谁啊?”真梨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地说。 “桥爪啦。”我靠近她说了谎。“他说一楼的窗户坏了,我去帮他忙。” “什么嘛……”真梨子打着哈欠说,把被子盖在头上。“你好好加油,晚安。” 我急急忙忙穿上衬衫和长裤,离开房间,西之园小姐站在楼梯间等我。 “久等了。”我快步走向她。 “对不起,我真的太不小心了。”她说了好几次像是小学生才艺发表会上会讲的台词,我忍不住笑出来。 “不客气,不小心的人是我。” “我该怎么道歉才好……” “话说回来,你说的尖叫是怎么回事?” “嗯,我不确定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大概是楼上吧,三楼。” “为什么你觉得是从三楼传来的?” “我听到尖叫声后,又听见有东西倒下的声音,这个声音刚好从我的房间正上方传来,除此之外还有像是快走的脚步声,我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赶紧穿好衣服来到走廊,可是我等了一阵子,没有人从房间里出来,我想那么大的声音,大家应该会听到然后跑出来看看。” “可能被外面的风声盖过了吧。” “嗯,总之我的房间刚好在声音来源的正下方,谁在三楼呢?” “没人在三楼,三楼只有视听室。” “可是有两间房间。” “你去看过了?” “是的。”西之园小姐点头。 “什么也没有对不对?” “嗯,门也上锁了。”她朝楼梯看了一眼。“两个房间我都进不去,门被锁住打不开。” “那就怪了……”我也被她影响,看了楼梯一眼。“那两间……我记得都没有钥匙喔。” “没有?” “也不是这样说,是没有从外头打开的钥匙,不过……” “只有里头可以上锁对吗?嗯,我试过转转门把,但转不开。” “没错,那是为了在看电影时不被打扰,所以可以从里头上锁。” “所以房间里有人。” “照理来说是,但谁会在这种时候看电影?清太郎吗?啊,对了!” “什么?” “该不会那声尖叫是从电影里发出来的?” “啊……”西之园小姐张着小嘴一脸惊讶,接着表情安心不少。“有可能喔。” “不过,两个房间都上锁……”我思考着,看来头已经不痛,也酒醒了。“里面都有人吗?” “房间没有互通吗?” “嗯,三楼的两个房间分别是视听室和放映室,没有互通的门,既然门都关上,可见至少两个房间里都各有一个人。” “笹木先生,您醒了耶。”西之园小姐微笑。“您说话的样子好像连续剧里主角的口气,真帅气。” 我也笑了,通常这个时候会有人指责我太巨细靡遗,其中,第一个就是不该解释半夜一男一女的对话。 “我们去探个究竟吧。”我边走过说。 “可是清太郎……不会吵到他吗?” “不去确认的话,你会睡不着吧?”我走上楼。 三楼的楼梯很狭小,由于屋顶角度的关系,三楼楼面比其他层小两倍,换句话说,三楼像是这栋别墅的阁楼,楼梯间只有一扇窗,此时因为风雨传来阵阵声响,这里的风雨声听起来比二楼更激烈。 如西之园小姐所说,两个门都打不开,前天我还进去过,门内有个金属制门锁,锁的设计很特别,所以令我印象深刻。 我敲了敲视听室的门,声音很大,我想里面的人应该会听见,但没有人应门。 我又敲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我试着敲另一扇门,也没反应,可以肯定里面有人,也许他们不想被打扰吧。 “算了。”西之园小姐歪着头说:“对不起,这样就好了。” “说的也是,里面的人也感到困扰吧。” “他们也有自己的隐私呀。” “要不要下楼喝杯咖啡?” “现在吗?” “不行吗?” “不行,可是我想喝。”她看着我微笑。 “那就走吧。”我开怀地说。 我们走下一楼,来到厨房立刻看见咖啡机,大约抽一根烟的时间,两人份咖啡也煮好了,西之园小姐对餐具兴味十足,在厨房晃来晃去。 我们坐在不锈钢调理台旁的高脚圆椅上,面对面喝着咖啡。 “如果不是这种时间跟场合,气氛会更棒。”我说。 “不会呀。”西之园小姐捧着咖啡杯摇摇头。“我很高兴能来这里。” “我也是,真的太好了。”我委婉地说。她应该听不出来。 “石野小姐呢?” “她睡着了,还打呼咧。”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顺利的话,明年春天或夏天吧,不过……” “不过?” “现在还不适合。” “为什么?” “我留她在床上,自己却跑来跟美女喝咖啡啊!”哪怕一次也好,我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 突然,我身后的门被打开,我吓得差点儿溅出杯中的咖啡。 穿着睡衣的清太郎走进来,他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嗨。”我像个笨蛋一样打招呼。 “你们这时候在做什么?”清太郎倒抽了一口气问。 “不就是你看见的样子,我们在喝咖啡,很健康吧?”我拿出另一根香烟回答。“你呢?肚子饿了吗?” “啊,不是。”清太郎双手插进口袋走过来。“想睡前喝点东西。” “还没睡啊。” “嗯,刚才一直在玩。”说着,他往厨房里看。 “在哪儿?三楼视听室?”我直截了当问。 “在我自己的房间啦。”清太郎还在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东西。 会是谁把自己关在三楼视听室?我心里想着会不会是清太郎或朝海姐妹其中一个,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还是桥爪在里面? “怎么了?”西之园柔声地问,从语气就知道他们应该同年。 “没事。”清太郎坐立难安的样子,如果一大早他这个样子走在路上,警察一定会拦住他。 “朝海小姐呢?”我正想问同个问题,结果西之园小姐先开口。 “不是。”清太郎慌忙摇头。 “什么不是?”西之园小姐兴致勃勃地反问。 “没有,她们不在房间。”清太郎只这么说,见我和西之园小姐沉默不语,他叹口气,耸了耸肩。“我去找过她们,可是两个人都不在房里。” “不在,那会去哪里?”我边抽烟边问。 “我怎么会知道。”清太郎丢了这句话,双手还在口袋里,他驼着背咳了几声。 “会在你父亲那儿吗?” “笹木先生会在这里,是因为那样吧?”清太郎似笑非笑地看我。“你不要生气喔。” 原来如此,难怪他从刚才到现在都静不下来。 “说不定她们在滝本先生那里。”西之园小姐喝着咖啡,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用品种来分,就像是金冠苹果或星王苹果般清新甜美,但跟她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搭调。 “西之园小姐,你还真敢说出口。”我觉得她的说法很有趣。 “啊……”西之园小姐突然脸红,一只手遮住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之后我才知道我跟她的认知不同,但当下我只是大笑,面红耳赤的西之园小姐真是可爱,要不是清太郎在场,我会像贾利古柏还是葛雷哥毕来克紧紧拥抱奥黛丽赫本一样抱住她。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阿门。 清太郎走到咖啡机旁,为自己泡了咖啡,我只泡了两人份咖啡,没想到这个时候有其他人也想来一杯,他没换掉滤纸,直接把咖啡粉倒进去。 “白天看了什么电影?”我问。 “《情妇》。” “《大白鲨》?”【大白鲨(JAWS)和日文“情妇”的发音雷同】 “是《情妇》。” “《Witness for the Prosecution》。”西之园小姐突然在一旁说。 “没错。”清太郎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你知道的真多。” “我明白了,玛莲·德烈奇(Marlene Dietrich)演的?”至少我还知道这个。 “原著是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西之园微笑着说。 “我还看了《公寓春光》(The Apartment)。”清太郎高兴地接着说。 “莎莉·麦克琳主演(Shirley MacLaine)。”我也不遑多让,说起老电影,我可看得很多,年轻的我整日浸淫在电影世界中。 清太郎也喝起咖啡,此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玻璃窗震动的声音没有停过。 我们互相交换了关于比利·怀德(Billy Wilder)导演历来作品的感想,感触颇深。风雨交加的半夜四点,与美少女以及美少年在满是不锈钢的厨房里,聊起最爱的电影(如果换做是真梨子,她可能只看过动画之类的片子,真是够了),我已心满意足。 这一夜仿佛盛夏之夜的梦境。 8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我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又多了一个人。 “吓我一跳啊。”桥爪眼睛睁得老大,但仍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喝咖啡呀,很健康吧?”和刚才的回答一样,我代表其他两人说。 “真不敢相信。”桥爪笑着走到冰箱前,倒了一杯果汁走回来。“这样一点也不健康。” “桥爪,你在看电影吗?”我问。 “电影?” “你刚才不是在三楼?”我尽可能委婉地问,他应该有听见敲门声,然后因为有事没有应门,我想还是不要直接问比较不失礼。 “三楼?为什么?”桥爪皱着眉微笑。“我的房间在一楼喔,你们离开后我就睡了,结果不知怎么着,半夜我就酒醒了。” “朝海呢?”清太郎问,这好像不是对父亲应有的口气吧,我心想,但终究没说出口。 “朝海?”桥爪一口气喝完果汁后回答:“在你那里吧?” 四个人默不做声,气氛有点僵。 “抱歉,桥爪先生。”西之园小姐打破沉默。“您一直和神谷小姐,嗯……在一起吗?” “啊,这个……”桥爪的表情全写在脸上,他看着我。“我该怎么回答?” “石野真梨子现在睡在我的床上。”我带着玩笑口吻说。 “哇,什么跟什么,半夜的真心话大冒险?”桥爪眨起一只眼。 “不是的。”西之园小姐变得严肃起来。“三楼的视听室和……” “放映室。”我在一旁帮腔。 “对,视听室和放映室的门都打不开,我三点的时候听到有人尖叫,吓了一跳,就走到笹木先生房门口。” “这样不就让真梨子撞个正着?”桥爪不怀好意地笑着。“西之园小姐,为什么不来我房间呢?太可惜啦!” “您一个人吗?” “很遗憾的,没错。”桥爪回答。 看来神谷不在桥爪的床上。牌局结束后只有她留在书房,我以为她跟桥爪在一起。 “所以呢?”桥爪仍在状况外。 “总而言之三楼房间有人。”我代替西之园小姐回答。 “谁啊?”桥爪没再说下去,他先看看儿子。清太郎摇摇头。 “那里只能从里面上锁。”清太郎解释,好像终于了解状况了。“两个房间都打不开吗?” “嗯,对。”我回答:“应该分别有人在房间里。” “现在这里有四个人……”桥爪想着,还是一脸笑意。 “真梨子在我房间。”我做了补充。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了好几次啦。”桥爪笑着说:“而且也不是美铃。” “咦?为什么?”我立刻问。 “来这儿之前我去过她房间。”桥爪回答。“她睡得很熟,真拿她没辙。” “所以只剩下朝海她们。”清太郎说。 “看样子是。”桥爪点头。“她们很有可能在三楼房间。” “可是那个尖叫声。”西之园小姐说:“我和笹木先生提到这件事时,曾想过或许是电影发出来的声音,请问两位朝海小姐会操作放映机吗?” “不会。”清太郎回答,他也一脸严肃起来。 “我们再上去看一下吧。”西之园小姐站起来说。 “好吧,我陪你去好了。”桥爪感兴趣地说:“我还听不太懂,不过好像很有趣。” 于是桥爪、清太郎、西之园小姐还有我四个人离开厨房,正要上楼时,“等等。”桥爪举手示意大家停止。 “叫滝本起来吧,我们都忘了他。”桥爪说:“他应该在房里。” 桥爪往厨房走,滝本的房间位在一楼厨房后,一两分钟后桥爪带着滝本回来,滝本穿着睡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头致意,桥爪应该还没向他提起任何事,滝本状似惊讶地看着我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当然我也不知道。 附带一提,等桥爪回来时,我不经意看着大门口,门确确实实有锁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往那里看,大概觉得朝海姐妹应该不会在大风大雨的半夜往外跑,我可能只是为了要确认自己的想法无误,才会看看门有没有锁。 “那么我们就上去确定她们是否关在房间里吧。”桥爪愉快地放大音量说,一面带头上楼,其他人紧跟在后,清太郎和西之园小姐在我前面,我走在中间,滝本则是殿后。 到了三楼,桥爪先确认两扇门的状况,结果跟刚才一样打不开,想必是从里面反锁,桥爪接着用力敲门,门内却毫无反应,如果不是台风夜,桥爪猛烈的敲门声早就吵醒正在二楼熟睡的真梨子和神谷。 “怪了。”桥爪总算嗅到一丝怪异。“怎么回事?” “只能从这里进去吗?”西之园小姐问。 “嗯,还能从窗外。”桥爪指着楼梯间的窗户。“从那里爬出去,沿着屋顶反方向走就到了视听室的窗边,不过,现在外头下这么大的雨……” 我看着楼梯间的窗户,也是锁上的。 “说不定视听室的窗户上锁了。”我说:“这种天气爬上屋顶简直是想自杀。” 好像对“自杀”两字产生反应,大伙儿都没说话。 “如果破坏门呢?”西之园小姐提议。“万一里面发生事情……” 桥爪又边叫边大声敲视听室的门,我则敲着放映室的门。 “好,没办法了。”桥爪握住门把回头。“滝本,拿工具来,钳子或铁锤之类的,好像在车库。” “遵命。”滝本立刻下楼。 西之园小姐仔细确认两扇门的把手,然后趴在地上往门缝里看,真是个怪人,我心想,她的样子好像侦探一样。 不一会儿滝本返回,他拿来一个大钳子,桥爪接过笨重的工具,作势要大家退后,他先对视听室的门下手,对准门把上方敲了好几次,但木制房门比想象中顽强,动作遇到阻碍,期间神谷美铃一边揉着睡眼,一边提心吊胆地走上来。 “怎么了?”看着挥舞钳子的桥爪,神谷目瞪口呆地问。 桥爪没有停止动作,向神谷解释的人是西之园小姐。 门板终于被打破一个洞,桥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蹲着往洞里看,视听室好像没有开灯,室内非常昏暗,我走上前,伸手进去找门锁,手指可以碰到门锁,但角度不对,打不开门。 “不行,洞可以往下再大一点吗?”我问桥爪。 “我试试看。”西之园小姐靠近我。 “小心,木屑很尖。”还来不及叮咛她注意,她的小手已经伸了进去,这种情况的确只有她有办法。 “开了!”西之园小姐说着,小心地抽出手。 我打开门,被室内晃动的光线吓一跳,原来房间不是全暗的。 左手边的墙壁,不对,是屏幕,上面的影像在动,现在正缓缓地从下而上移动,好像是结尾。 果然有人半夜在这里偷偷看电影,我心想。 可是…… 我看了一眼房间里向外拓展出去的窗户,风把屋顶吹得喀吱喀吱响,三楼的这个房间是阁楼,而且屋顶是倾斜的,越往里面走天花板越低。 房门完全敞开,楼梯间的光线照入还是看不清视听室的全貌,也可能是眼睛还没适应黑暗。 清太郎越过我跑进房里,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接着好像是神谷的尖叫响起,但我没有回头,清太郎跑到房间中央,抱起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是谁? 当我这么想着,放映机卷到片尾,屏幕突然明亮起来,我看见清太郎怀中的女人,她留着短发,脸色铁青。 “她死了!”清太郎朝着我叫喊。 “什么?” “死了,她死了!”清太郎露出悲痛的表情。 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是医学院学生,所以这个判断是对的。 “滝本,叫救护车。”桥爪大吼。 “她死了!就算叫救护车……”清太郎喊着。“没救了,她已经死了。” 绝对没错,他抱着的人是朝海。 死了所以才没来开门,我竟然可以这么理解,此时我的情绪大受冲击。 怎么回事? 所以刚才我和西之园小姐上来的时候已经…… 不对,可是…… 那道尖叫声? 我回头找寻西之园小姐的身影,她仅站在门外看着里面,当时我站在一进门的旁边,清太郎则在房间中央(只有他活着)。 清太郎哭了,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清楚,他将朝海轻放回地上,站起来走向门口,我一步步接近尸体,我按住她的手腕确认是否还有脉搏。 她的手好冰冷。 桥爪也进来房里,我们互看一眼但没有交谈。 朝海的尸体旁倒着一把木制椅子,我发现房里还有好几把同样的椅子,但都放在墙角,我看着她惨白的颈项,慢慢仰头看天花板。 整栋屋子好像只有屋顶是木造,我抬头看见一根支撑屋顶的横木刚好就在正上方,还有一条白色像是麻质的细绳,中间有一个结扣,然后分成两道不对称地垂下来,尾端的裂痕像是遭人扯断的痕迹,大约是站起来就可以碰得到的高度,不知为何,我却无法立刻站起来。 然后我看着窗户,看来窗户是锁上的,外头是狂风暴雨。 我叹了一口气,视线又回到她的脖子上、一道变成紫红色、像是勒痕的地方。 9 我起身呆滞地看着尸体,什么也不能想,这时屋外一阵声响将我唤醒。 我走出视听室,真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楼梯间,她穿着睡袍,里面是睡衣。 “自杀?”脸色苍白的真梨子问我。 “有可能。”我简短回答,其他的事该从何说起? “耶素子吗?” “嗯。” 桥爪继续向隔壁放映室的房门进攻,他用钳子粗暴地敲打,清太郎背对大家坐在楼梯上,脸埋在交叉的双臂中。 放映室的门似乎比较脆弱,也可能是桥爪使劲的结果,总之没多久门上被打穿了一个洞,这次我的手伸进去一下子就把锁打开了。 室内大概跟每个人的想象差不多。 放映室很狭窄,左手边中央有张长约一公尺的木制台面,并放了一台大型机器,靠近视听室的墙壁上有一扇窗,偌大的放映机就放在这儿,它是一台年代久远的机器,影片已经完全从供片盘卷到收片盘,发出阵阵杂声,从黑色机械的外罩射出微微青光,前端镜头附近,光束中的灰尘闪闪发亮。 房间没有窗户,另一侧墙壁靠着看似坚固的棚架,一块块片盘整齐排放其上,每个片盘上还贴有小张黄纸黑字的影片信息,写着每部片子的名称。 地面是木制地板,右手边的墙角放着一台造型简单的机器,有如小学烹饪教室里的机器,以及两把廉价折叠椅。 从门口看过去,另一位朝海倒在放映机对侧地上。长发遮住看似睡去的脸庞,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白色,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果然已经太迟了。 两个人都死了。 这个房间里是长发的朝海,我很自然地将视线放在她的颈子上,不过她身上的高领毛衣完全盖住颈子,我接着抬头看天花板,上面什么也没有,她倒卧的位置和放映机的台子有点距离,附近也没有类似板凳的东西可以踩上去,我松开她放在颈项旁的手,站了起来,我想不出死因,她会是仰药自尽吗?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她已经不行了吗?”桥爪站在我身后。 “嗯……”我点头。“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桥爪啧了一声。 我回到门口,清太郎一脸木然站在楼梯间。 “振作点!”桥爪走过去对儿子说,但再怎么振作也于事无补。 我听到啜泣的声音,是神谷在哭。 桥爪又进去房里,关掉放映机,再出来拍拍清太郎的肩膀,两个人站在楼梯间对面的窗边。 我站在门口看着放映机,这种时候居然有人可以轻轻松松切掉开关,使得我心里突然升起奇怪的想法。 即使如此,我走向楼梯放着垃圾桶的一角,想抽烟,但神谷和真梨子站在那边哭泣,所以还是别抽了吧,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想靠近真梨子,就连跟她说话也不想,现在的我说不定太激动了,但我也不想见到倒在视听室和放映室的两具死尸,这样已经够了,我站在两种情绪的交界处。 就这样,我呆了一会儿。 “谁把放映机打开?”意识到时,西之园小姐已经站在一旁。她小声地说。 “嗄?” “放映机在动。”她伸长脖子往房里看,接着对我说,她的表情肃穆,不过好像避开不看尸体,所以没来由地盯着我看。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用下巴指着,带她离开现场,楼梯间只剩下桥爪一个人站着,清太郎坐回楼梯上,我没看见他的脸。 真梨子和神谷已不见踪影。 “真梨子她们呢?”我问桥爪。 “她们下楼了。” 神谷看样子饱受惊吓,大概是真梨子带她下去的吧,我一直看着房里,所以没注意她们已经离开。 这时,滝本上楼。 “先生……” “什么事?” “电话突然不通。”滝本一脸困惑地向桥爪报告。 “不通?没人接电话吗?” “不是,根本打不出去。” “为什么?”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状况,会是因为台风天的原因吗?” “唉……”桥爪又啧了一声,然后叹息。 “某处的线路被切断了吗?”我问。 “或许吧。” “那要不要我开车出去……” “现在几点?” “四点半。”西之园小姐在一旁回答。“我认为还是稍安勿躁,现在开车出去不是很危险吗?台风好像快接近了,再等一等的话……” “对喔,说不定待会儿电话就通了。”桥爪点头同意。 此时我总算发觉西之园小姐非常冷静,这让我佩服不已。 对了,我记得刚才她不是说了一句话?放映机在动? 窗外仍一片漆黑,但时间快要接近清晨了。 “西之园小姐说的对。”桥爪疲倦地点点头。“现在慌张也没用,而且也不是有人受伤,唉,既然无计可施,我们就等台风走了再行动吧。”他望向视听室。“究竟是……为什么……” “非常抱歉。”滝本深深一鞠躬。 我当时以为不关他的事。 “呃,我想这……”西之园小姐站在我和桥爪面前说:“现在最该联络上的不是救护车或医院,而是警方。” “啊,对呀!”桥爪念念有词。“但现在也没办法,我们无法对外联络,反正就等台风过后……” “没有其他方法吗?” “对了,无线电呢?”桥爪抬起头。 “我看到屋顶有天线。”西之园小姐说:“我想应该是五十兆赫(50 Megahertz),是一种称为SWISS QUAD、样式比较老的天线,这是业余的无线电发报台吗?” “嗯,是我在玩的。”清太郎转过身回答。 10 看来她的来头不小。 我原以为她只是个不懂世事的有钱人家小姐,她却频频做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她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表现出的坚毅勇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我们留下滝本在这里,其他的人来到一楼清太郎的房间,临走前桥爪嘱咐滝本一些善后事宜,他真可怜,要做这种苦差事。 清太郎的房间就在车库旁,一看就是个男孩子的房间,房里陈旧的无线电特别引人注目,他接上电源,打开频道调节器的灯,并熟练地扳下控制杆。 我是个机器白痴,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使用、有什么功能、该运用什么方法将功能发挥到极致等,这对我来说简直就像魔术,西之园小姐却不尽然,她光看天线就说得出兆赫数,博学的程度令我惊讶。她是理科的学生吗? 清太郎小心调着频道,但只听见一堆噪声,西之园小姐则专注地看着操纵板,数十秒过去,清太郎戴上麦克风。 “Mayday、Mayday,这里是JH2WXF,Mayday、Mayday,呼叫友台、呼叫友台,这里是JH2WXF。Juliet、Henry、Two、Whiskey、X-ray、Foxtrot,紧急通知,听到请回答, Over。” 说着,清太郎压着麦克风,仔细听杂音中是否有信息传来,过了一阵子,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次,再静静倾听,就这样反复好几次,我不懂他在做什么,可能是一股脑儿地发信号,期待某个人可以接收到吧,真的有人会收到吗?我不禁担心起来,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呀。 “JH2WXF,这里是JA2YBN,Japan,Alfa,Two,Yankee,Beta,Nancy,JH2WXF,听得见吗?收到信号了,请说。”对方的声音非常不清楚,频率像呼吸声一样忽强忽弱,也许是受到干扰的缘故,偶尔还会传来别人的声音。 “SSB呀。”【单边带无线电话台】西之园小姐喃喃自语。那是什么? 清太郎按下话钮。 “JA2YBN,这里是JH2WXF。这是紧急通知,请你也告诉其他友台。QRA【无线电专有名词,表示使用者名称】是桥爪,桥梁的桥,爪牙的爪,QTH【无线电专有名词,表示所在地】在岐阜县早之野高原,台风的关系现在无法使用电话。这里发生意外,死者两名,请协助联络警方,JA2YBN,请说。” “JH2WXF,这里是JA2YBN,收到,桥爪先生,岐阜县早之野高原发生意外,死者两名,我会联络警方,请告诉我详细的地址和电话,JH2WXF,请说。” 我专心听着回传的无线电信息,突然有人拍我的肩,回头一看,西之园小姐正对我微笑。 “什么事?” “笹木先生,麻烦您过来一下。”她小声地叫我到房间外。 “JH2WXF,收到。请稍等,确认现在频率为51.20,请记下该频率,五分钟后,我会重新呼叫一次。” 留下桥爪和清太郎,我跟着西之园小姐来到走廊,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不知怎么着我们又来到厨房。 “怎么了?”我问。 西之园小姐回头叹了口气。她盯着我看。 “笹木先生,我相信您,所以有话跟您说。”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严肃的表情依旧充满魅力。 “喔……” “那不是自杀。” “嗯,你说什么?”她突然这么说,我还来不及反应,不是自杀?我脑中拼凑着各种资讯。 我也不认为是自杀,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过她们的死不是自杀的话又是什么? “是他杀。”她慢条斯理地说。 “嗄!”我惊讶地发出声音,她用手捂住我的嘴,她还算得真准,或许她早就知道我会有这种反应吧。 “为什么……”她抽回手,我吞了吞口水,小声的说:“为什么这么说?” “放映机动了。” “放映机?呃……” “她们没有操作放映机,清太郎说过她们不会操作,您也听到了对不对?” “啊,我想起来了。” “您觉得放映机怎么启动的?” “拜托某人吗?” “某人是谁?” “这个嘛……”我歪头思考。 “想要自杀的人因为想要看电影,所以请人帮忙吗?” “会是喜爱的电影吗?死前想看最后一次……” “那为什么没有看到最后?” “可能看到一半突然悲从中来。” “为什么两个人要死在不同的房间?” “嗯,这么说的话也对。” “如果想自杀,在二楼的房间不就可以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这种事……” “为什么要分别进到不同的房间,把门反锁呢?” “西之园小姐,我知道有很多矛盾之处。但光是这样能证明不是自杀吗?现场有上吊留下的痕迹喔,她们应该是自杀吧,如果不是,她们的死因又是什么?房门跟窗户都上了锁……” “我听见惨叫声。”她说着,慢慢接近我的脸。 “西之园小姐……” “什么?” 我抱住她,并亲了下去,我自己也十分震惊这样的举动。 下一秒,惊讶的是,不,或许是意料之内,西之园小姐赏了我一巴掌。 更让我惶恐的,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这让我非常意外,她大概跟我一样心情,不过感到意外的人是我。 “对不起。”我赶忙道歉。“我……西之园小姐你……” “你疯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错看你了!” 西之园小姐瞪着我,迅速转过身跑离厨房。 啊……我的人生糟透了,这真是我莫大的污点,我都几岁了,为什么只想着那种事?如今回想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唯一可取的是那个时候我诚实地表现我的感受,所以我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只想告诉她我喜欢她,我承认时间点不对,在那么紧急的状况下我还想着别的事简直无可救药,她说的对,我无话可说。 确定死了两个人之后,我的情绪上大概也到了某种极限,也许是人种种的迟钝和状况外,都是因为错过时机呢? 算了,反正没有什么能失去了,但她打在我右脸的巴掌一阵灼热,左脸都感到嫉妒。 11 眼看就快要天亮,外面雨停了,风势也缓和许多。 我望向客厅,真梨子和神谷并肩坐在沙发上,神谷好像靠在真梨子身上睡去,她流着眼泪睡去的样子还真像个小孩,真梨子看见我,食指放在唇边要我小声一点,我点点头。 我打开酒柜玻璃,拿出白兰地,一边叹气一边把酒倒进杯子里,没加冰块。 “联络上警方了吗?”为了不吵醒神谷,真梨子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低声问我。 “电话不通,不过清太郎用无线电联络上了。”我坐在真梨子对面的沙发上。“就快来了吧。” “一定会问个不停。” “是这样吗?”我喝了酒,抽起烟来。“西之园小姐呢?她没过来这儿?” “没有,她怎么了吗?” “没事。”我起身找烟灰缸。 真梨子看着我,让我感到有些内疚,我一定是想避开她的视线,于是伸手靠近桌上的烟灰缸掸了掸烟灰,然后慢慢走到窗边。庭院南侧有棵大树倒在栅栏上,把栏杆压得歪曲变形,上半部硬生生地往内侧弯,那大概是被强风吹垮的吧,所以电话线被切断也无须大惊小怪。 漫无焦点地眺望窗外,我感觉真梨子正在看我,她和我一样也饱受不少惊吓,但她却去照顾其他朋友,比较之下那我呢?未婚妻在我附近,我却强吻了另外一个女人,不但不谨慎,而且有违常理,甚至无耻,明明有人自杀,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我却…… 不,不是自杀? 西之园小姐是这么说的,迟了好久我才开始揣摩她话中的意思,我实在很迟钝,不过她想对我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自杀?”真梨子小声问,说不定在自言自语。 “你听说什么吗?”我回头问。 “嗯。”真梨子看着自己的膝盖说:“说到这个,我有听见她们两人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说什么,对,她们好像在吵架。” “跟谁?” “没有,就她们两个啊,嗯,我觉得她们在吵架,可是怎么会知道她们死了。” “好吧。”我点着头回到桌旁熄了烟。“你也去躺一下吧。要不要跟神谷一起回房睡?” “我不想靠近三楼。”真梨子猛摇头。“我没关系,之前小睡一会儿了。” 没错,刚才她睡在我的床上。 我走到酒柜附近打算喝杯酒,桥爪进来客厅,他瞥了一眼真梨子和睡着的神谷,往我这边走来,我帮他手中的酒杯重新斟满一杯。 “怎么样?联络上警方了没?”我小声问。 “啊,有有,他们立刻就到,清太郎继续在监听,可能待会儿又有别的消息,那家伙古怪的兴趣居然救了我们。” 看着手表,现在是五点半,距离发现尸体的时间只过了一小时,桥爪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唉声叹气。 “怎么会这样?真是够了。”他碎碎念着。 “会是几点呢?”我问。 “啊?” “她们的死亡时间。” “谁知道?”桥爪惊讶地直盯着我看,然后伸手去拿白兰地。“一定是我们在玩牌的时候吧,除了她们两个人,其他人都在书房。” “没有那么早。”我放轻音量,不想让沙发上的真梨子等人听见。 “怎么说?” “我记得西之园小姐是在三点多听到尖叫声,还有放映机。” “放映机?” “放映机不也刚好放完影片?” “啊,对对,没错。” “那部电影大约几分钟?” “呃……什么片名啊?我等一下去看看。”说到这,桥爪继续喝酒,接着突然露出怀疑的表情。“干嘛问这个?跟事情有关吗?虽然不知道死亡时间,但死都死了,再追究也无法挽回,总之不是我们的责任,早点发现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救她们,不过啊,连她们都不想被我们发现,故意把自己反锁在房里,那是她们的意愿,最后下的决定,所以没办法,救不了她们。” 桥爪的嗓门越说越大,真梨子当然也听见了,她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朝海姐妹真的是因为不想被干扰,才锁上门待在房间里吗?她们真的是死意坚决,才会把自己关在里面吗?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西之园小姐原本想告诉我什么呢?我心想。 (计划锁门自杀的她们,会拜托谁放电影?) (那两个人为什么死在不同的房间?) (西之园小姐说她听见尖叫声。) 我放下酒杯离开客厅,这时滝本刚好下楼,他的表情充满惊恐及疲倦,银白色的乱发盖住额头,我原本想先叫他好好休息一下,不过我有事想问他。 “滝本,你有看见西之园小姐吗?” “她在三楼。”滝本的声音沙哑。 “三楼?她在三楼做什么?” “我不太清楚。” 滝本低头致意,身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我快步上楼。 她正在气头上吧?肯定是,总之我还是上楼再道一次歉。 话说回来,她在三楼做什么? 没人在三楼的楼梯间,凿穿一个大洞的视听室和放映室房门都开着没关,西之园小姐就蹲在视听室中间。 朝海的尸体上覆盖一块白布,应该是滝本盖上的,西之园小姐一只手掀起白布,看着尸体。 她不经意地往我这里看,脸上表情丝毫没变,然后缓缓放下布,起身走向窗边,她背对门口一动也不动,大概在观察窗户的情况。 “西之园小姐。”我在门外叫了她一声。 她默默地从我面前经过,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走到放映室,我无计可施,只能跟在她后头。 “西之园小姐。”我站在门口又叫了一声,她没有回应。 放映室左手边也有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位置几乎和隔壁的一样,西之园跟刚才一样蹲下来,掀开白布端详着,而我则在门口耐心等待。 离开尸体,她踏上中央的平台,仔细观察放映机,看完后再走到存放影片的棚架和机器附近绕了一圈,她面无表情,灵巧的双眼似乎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不久,她离开房间。 “西之园小姐,拜托你。”我低下头。 “请借过。”她站在我面前,横眉竖眼。 “刚才是我的错,我太不小心了,对不起。那个……我……这……”我说不出话来。 “你没听见吗?借过。”口气冷淡。 我只好退到一旁,她再度走进视听室,这次我跟着她进去房间。 “不,这个……你完全有理由生气,我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不过我……这……” 西之园小姐沿着右侧墙壁步行,抬头看着一扇小窗,这面窗子看得见隔壁放映室的放映机镜头,她的身高应该看不到那么多吧,窗子在我头顶更往上的位置,长约五十公分,高则不到三十公分。 “我很认真,那个……我不是要戏弄你。” 她站住瞪我。 “真的,相信我。” “假如你是认真的,那做什么都可以吗?”她飞快地说:“因为认真,所以什么事情都能被原谅是吗?海德拉(Hydra)【海德拉是一只具有九个头的怪蛇,它是希腊神话中最强悍的怪物之父百首巨龙台风(Typhon)和女首蛇身怪爱克特娜(Echidina)交配所生下来的,又有一种说法是帕拉思(Phallas)和冥河(River Stynx)结合而生的,他生活在阿苟思海湾的罗那地方的沼泽中,被称为罗那(Lerna)九头蛇,它吞食田地,蹂躏人畜,无恶不作】够认真了吧,我想杀了两姐妹的人也很认真。” “不,这是两回事。” “都一样,不替别人着想的人等同野兽,而你就是这种男人,我瞧不起你,也不想再见到你,识相的话,请你消失在我眼前。” “所以我才要道歉,野兽是不会道歉的,我已经反省了。” “杀人犯现在可能也在后悔呀。” “对,那时候我的确是野兽,很抱歉,就是这样。”我跪下,双手撑在地上。“对不起,下次绝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 西之园小姐走到另一边,我站了起来。 “报警了吗?什么时候会来?”她看着别处,突然换了话题。 “嗯,好像联络上了,警察应该早上就会到。”我稍微松了口气回答。 “要不要听我昨天离家的理由?” “要,请告诉我。” “婶婶私下帮我找相亲对象。”她没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样?” “对方突然前来拜访,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以为只是一位客人,外表不怎么样,但言谈间颇有深度,说起话来音调平缓,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跟一台机器说话,你相信吗?”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你怎么想?” “强啊。”西之园小姐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 “喔。”我忍不住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啊,抱歉。”我干咳一声。“西之园小姐,我有个提议,我们可以先出去吗?” “为什么?” “在这里大笑,我认为不太妥当。”我认真地说。 她走在前面,我紧跟在后。 我到底多大年纪啊,到底比她大几岁?我的样子简直像个被老师责骂的小学生。 “在这儿可以吗?”她在楼梯间机灵地回头问。 “可以。”我点点头。 “我最讨厌在别人背后偷偷摸摸的人。” “我没有偷偷摸摸的。” “我不是在说你。” “啊,嗯嗯,说的也是。请问你不生气了吗?” “当然生气!你刚才说什么?不是多此一问嘛,请问你哪里认真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是,无耻也要有个限度。还有脸笑嘻嘻地出现在我面前,精神损害听过没?自己不懂得察言观色,如果还有点反省之心的话,去西藏待个三年如何?千万不要小看女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种人。” “你还真固执。” “什么态度!” “唉……”我叹了口气。 完了,我还是没处理好。 我竟对这位任性的小姐生气起来,我明明有诚意要道歉,她却不肯听我说。 不过是她先表露情绪,所以我得死命不假辞色,就像我常说的,这要拜我不易表露情感的特质所赐,拜托,她哪位啊,自尊心过强,但她和有钱人家的小姐稍有差异,不对,是差很多,看见尸体不会尖叫,爱追根究底,却言之有物,我从她的话语中得到诸多刺激,我第一次对女性超乎正常地释放善意,她的种种作为让我觉得新鲜到不可思议。 “我还有一个建议。”我维持婉转的态度。 “什么?” “这里不适合争吵,所以暂时休战吧。” “我没有跟你吵,错的人是你,我不过是指责你的野蛮行为,如果你就此消失,一切问题都能解决。” “是,你说的都对,我并不想多说什么,但我们先暂且停一停,专心讨论目前发生的事好吗?还是你没办法和心理或生理上无法认同的人客观地讨论呢?你不认为有些幼稚吗?” 她侧着头瞪我。 “西之园小姐,你刚才在厨房的确有话要说吧?” “是的。”她点点头,换了一种口气说话。“结果被你打断。” “我完全明白。” “你太迟钝,花一堆时间才搞懂事情,这样就算了,还敢不经思考冲动行事,野蛮、冲动、头脑简单……” “对对,这是我的缺点。”我镇静地说:“很抱歉,我有自觉,但老是改不过来,这一点我一直在深切反省。” “我的缺点……”她露出一点笑容。“没耐心、固执己见,还有过度直率啰?” “这些不是缺点。” “为什么你做那件事之前不问我?” “难道要说&我想吻你&吗?” “至少比较有礼貌。” “西之园小姐,我可以再吻你一次吗?”我问。 “我拒绝。”她微笑回答。 “你看……”我两手摊开。“所以不能问啊,这个策略是行不通的。” “请你最好记住,只要失去信赖,就很难重来,所以我现在当然会拒绝你。” “那如果当时我先问你呢?” “拒绝啊,我心里早就……” “你该不会有未婚夫吧?是谁?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的也是,总归一句话,她是位伶牙俐齿的小姐,而我被她玩于股掌之间,表面上我努力想压抑内心的情感,也许迟钝的本能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吧,但惭愧得很,我的心已经完全被她掳掠。 看来事情终于可以圆满结束,我抽起烟。 “笹木先生也认为是他杀对吗?”西之园小姐靠在三楼楼梯间的窗边,双手交叉在胸前说:“你是不是要说自己至少还有一点理解力和洞察力吧。” “不,我没想过这么说。”我吐着烟摇摇头。“我不是块懂得推论的料。” “但刚才是你说要讨论的呀。” “我有说吗?” “你会直觉认为是他杀的理由呢?” “一定是听你说&这不是自杀&的缘故啦,不过说他杀未免有点奇怪,房门只能从房间里上锁,所以不可能是他杀。” “没错,你说到重点了。”她点头称是。 “&房门只能从房间里上锁,所以不可能是他杀&这句话吗?” “一定是要让人以为是自杀,才会锁门,现在目的很明确,但不知道方法。” “谁?谁会这么做?” “当然是凶手啊。”她慢条斯理地微笑着说,谈话内容和表情完全不合,这种差异感竟有种令人害怕却直呼刺激的魅力,真是不可思议。 “凶手怎么办到的?” “就跟你说要先思考才行。” “想不到解答是吗?” “想不到。”她摇头。 “假设是他杀,会用什么方法呢?” “唉呀,你不是看过了?好像都是被勒死的。” “两个人都是?”我有点惊讶。“死在视听室的妹妹的确如此,不过放映室的姐姐穿着高领,我没仔细看。” “姐姐的脖子上也有一样的勒痕,而且还比较深,应该也是遭人勒毙。” “视听室横梁上的麻绳又该怎么解释?” “肯定是让人误以为自杀的道具,翻倒的椅子也是。” “为什么只有在视听室设下骗局?放映室完全没有疑似自杀的痕迹呀?” “没错。”西之园小姐对我魅惑一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摇头否认,她知道我完全猜不出来吗?“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西之园小姐从容不迫地看着我。“因为没时间了。” “没时间?嗄?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跑来这儿,凶手慌慌张张逃走了。” “咦?”我吓了一跳,背脊发直。“所以就是……那个时候?” “对,凶手还在房里。”她看着开启的两扇门继续说:“我想凶手也要让我们以为死在放映室的姐姐是自杀,可是那时我们上了三楼还敲门,所以凶手闷不吭声等我们离开,再趁隙逃走,他怕我们还会回去,只好停止行动。” 听她的分析,老实说我十分佩服,甚至想大声喝彩,她实在太聪明了。 “我们在楼下喝完咖啡,跟着桥爪先生回到三楼时,也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那部电影也正好播完对吧?时间刚好一致,换句话说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三点到三点半之间,而且三点半的时候凶手还在。” “凶手呢?”我提出疑问。“凶手从哪里进来别墅?” “你不是确认过大门有上锁吗?我刚才走到后门去看,后门也有锁好喔,而且外头风大雨大,附近也很荒凉,或许有人开车经过,可是故意闯入屋内的人有必要在三楼杀死她们吗?” “这……” “嗯……”西之园小姐咬着下唇点头。 “会是屋里的某个人吗?这怎么可能?” “假设当时凶手还在房间里,我跟你,还有石野小姐就不在可疑名单内。” “真梨子?” “因为石野小姐在你的房间呀。”西之园小姐嘟着嘴说,她这个样子真可爱。 “对喔。”我点头,遐想太多,所以没办法马上听懂她的推论。“所以还有桥爪、清太郎、神谷和……滝本四个人喽?不对,还是说不过去啊。” “为什么?” “因为杀人这种事……” “不可能吗?” “我跟屋里的人并不熟,大家都是三天前才认识的,所以我也不清楚这些人的个性如何,不过大家看起来都不像会做这种事啊。” “理由不成立。”西之园小姐微笑着。 “是吗?” “你知道死去的朝海姐妹是滝本先生的女儿吗?” “真的吗?” “我昨天听石野小姐说的。” “真梨子?她这样说吗?”我吓了一跳,语气提高。“唉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哩,真是输给她……” “滝本先生娶了朝海姐妹的母亲,但她们不是滝本先生的亲生女儿,而是滝本太太跟前夫生的。” “朝海姐妹的母亲,所以是滝本的太太喽?” “她很早就和滝本先生离婚,现在好像住在东京某家精神病院,这是石野小姐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可信度多高,总之因缘际会下,桥爪先生帮两姐妹成为演员。” 原来如此,那时候滝本憔悴的神情以及他的道歉,我总算理出头绪,看来只有我不知道实情。 “女人之间的八卦传递还真恐怖,你们昨晚就在说这些吗?真梨子的口风还真不紧啊,才跟你认识不久就说出这种事。” “喝醉的石野小姐或许真的有点轻率,但她是位好人喔。” 石野真梨子今年三十岁,西之园小姐则是二十二岁,这就是两人气度的差异吗?大概是没睡饱的缘故,我开始头昏脑胀。 “滝本跟朝海姐妹的关系,和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不过或许还有很多台面下的事情。” 我懂了,像是在课堂上听讲的大学生一样点头,我衷心佩服正在讲课、神采奕奕的西之园小姐。 我无意识地轻敲脸颊,那时她的眼泪代表什么?那时的她跟现在的她是同一个人吗?哪个才是真正的她?不,都不重要了,哪个都没关系,两个她我都想要,我又在不切实际了,不断想着别的事。 “对了,你会把这件事跟警方说吗?” “当然会。”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笹木先生还有其他想法吗?” “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我当然没有想法。“听了你的说法,我哑口无言,请问为什么要跟我说呢?” “如果我的假设正确……” “啊?什么意思?” “你就不是凶手。”西之园小姐没好气地说着,然后开始走动。“我去清太郎房间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点头后几秒我才了解,我实在很愚蠢。 所以她才选上我吗?不是因为我值得信赖,而是她排列组合下的结果,不过是基于我和石野真梨子不是犯人的推测罢了。 就当作我比真梨子更有商量的价值吧,原来只有这样啊,我竟然会错意,这让我对自己非常恼火,我真是迟钝到无以复加,脑袋装的都是海绵吗?我敲了两下头,接着下楼跟上西之园小姐的脚步。 12 西之园小姐站在清太郎的房门前。 “笹木先生,不要提刚才说的话哟。”她小声说。 “因为凶手可能就在这栋别墅里?” 她对我微笑。 我就这么守不住秘密吗?她完全不相信我,还是认为我智商过低?虽然有点不悦,但我的确做出让她会这么想的举动,所以还是忍着点吧。 她敲敲门,房内传来清太郎的声音,我们开门进去,他还是坐在位子上,无线电的频道调节器依然闪着橘色和绿色灯光,扩音器传来未调好频道前发出的噪音。 西之园小姐正环顾房间四周,所以我先发问了。 “后来有新的消息吗?” “没有。”清太郎回答。 他的双眼发红,面前的烟灰缸里尽是烟蒂,我不知道清太郎跟死去的朝海姐妹关系如何,至少看得出他们交情匪浅,我想起昨天真梨子说的那件事,前天深夜(正确来说应该是昨天中午前)真梨子告诉我她看见妹妹朝海耶素子从清太郎的房间走出来,不过那时候真梨子又在做什么呢?对了对了,她正要来我房间,我似乎想要忘记这件事,后来她好像因为想喝点什么就走到厨房去了吧。 “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西之园小姐接近清太郎,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连我这种年纪的人都没办法在书桌前正襟危坐,她好像也一样,她还是有幼稚的一面。 “好。”清太郎又抽起烟,看来他的烟瘾比我还凶。 “我代替你继续牌局是在半夜一点左右吗?” “好像吧。” “后来你做了什么呢?”她像一位家庭老师般温柔的问,她真了不起,我又暗自佩服起来。 “没什么,洗完澡之后玩玩游戏。”清太郎的表情有些僵硬,是因为有些事情不好意思说出口吗?还是睡眠不足加上刚才的打击所以疲态百出呢?我还觉得他有点故意装作不耐烦。 “真的吗?你没和朝海姐妹见面?”她目不转睛看着清太郎。 “请不要再……” “拜托,我们谈谈好吗?” 清太郎叹了口气。 “可能我也有责任,不过那种事……她们不觉得太冲动吗?我也不是……没想过,我也没想过……这、这种事非得要有正确答案,我没有……那么想不开……” 他说的话断断续续,语意不明,我和西之园小姐专注听着,特别是西之园小姐会在适当时机点头,引导对方继续,的确很高明。 他说的话大部分没有意义,也花了很多时间,总之他的话大约简要如下: 清太郎和姐姐朝海由季子是一对恋人,他们聊过结婚的事,父亲桥爪也很赞同,虽然清太郎表示他从未认真考虑结婚一事,但由季子比他大三岁,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算是到了适婚年龄,最近她好像常问起什么时候要结婚。 另一方面,比由季子小三岁的妹妹耶素子和清太郎同年,他说目前为止很少和耶素子交谈,不过我还颇在意“目前为止”这句话,或许只是说过即忘的词句,但也可能有某种意义,总之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加上原本我也听真梨子说了一些事,所以实在无法往单纯的方面想,我没有在当下指出这点,因为这不是男人可以嚼舌根的话题。 所以清太郎认为由季子想跟自己结婚的想法非常歇斯底里吗?虽然他并没有直截了当说出口,但隐约透露端倪,清太郎大概只觉得由季子最近闷闷不乐吧,我有非常强烈的预感。 “由季子小姐可能因此自杀,不过耶素子小姐为什么非死不可呢?”西之园小姐婉转地询问,但话题实在有些辛辣。 清太郎好像对她的态度颇为反感,他皱着眉,掩饰不住脸上的不耐烦。 “我怎么知道?” “可是你不是去过耶素子小姐的房间吗?” “啊?什么时候?”清太郎吃惊地反问。 “你自己说的呀,你说你去找她们,但她们都不在房间,我和笹木先生在厨房喝咖啡的时候,你也进来了,那是大约四点的时候吗?” “我去了由季子的房间。”清太郎不悦地说。 我隐约记得当时西之园小姐见到走进来的清太郎,便突然问起朝海的事,也就是说她对朝海姐妹和清太郎之间的事略知一二,所以她应该不是偶然提出关于耶素子的疑问,恐怕真梨子又跟她多说了些什么。 “由季子小姐不在房间。”西之园小姐轻描淡写地说:“她应该已经死在三楼房间了吧。” “嗯,你说的对。”清太郎坦率地点头。 “接着你还去了耶素子的房间?” 清太郎没有回答。 “你说两个人都不在房里,可是她们是分开住对吗?” “对,我去了。”清太郎说完看了我一眼,吐了一口烟。“我在想由季子会不会在那儿。” “半夜四点,跑到未婚妻妹妹的房间偷看吗?”西之园小姐的口气依旧和缓。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请你不要避开话题。”西之园微笑。说出的话跟脸上的表情落差极大。“你在半夜四点的时候,走进平常不太交谈的妹妹的房间是吗?” “对,就像你说的,不太道德。”清太郎的表情哭笑不得。 “门没锁?” “当然没锁。” 和姐姐由季子都有结婚的打算,他们的关系绝不寻常,即使如此却还跑去偷看妹妹耶素子的房间,的确不道德。这样做应该不合常理吧,还是他的新观念和我的道德观有出入呢?我越想越在意真梨子说的话,清太郎脚踏两条船吗? 所以,姐妹俩双双自杀? 如果不是自杀…… “跟我说这些事情很有趣吗?”清太郎捻熄香烟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两个人都死了啊,没死就算了……” 没错,我也这么想,如果人没死,或许有更多有趣的事可以说,对喔,她们不是自杀啊…… 我的脑中突然一片混乱,这真的是他杀吗? “清太郎,你觉得她们是怎么自杀的呢?”西之园小姐翘着脚问。 “什么?”清太郎整个人贴在椅背上,有点反常。 “你认为她们自杀的方法是什么?” “不就是上吊吗?脖子有勒痕,天花板又有麻绳,绳子还断了吧?所以……” “你是说视听室那间的情况?” “我只看了那里。” “为什么你没看放映室呢?” “因为我不想再看下去。” 为什么?西之园小姐的眼神透露出疑惑,定定看着清太郎(不过还是笑脸迎人)不发一语。清太郎好像讶异到身体还晃了一下,他避开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不进去放映室的理由是……?说不定有某种原因,我心想。 视听室的尸体是妹妹耶素子,清太郎哭泣地抱着的人不是由季子,而是耶素子。现在想起来,这种举动的确很奇怪,西之园提出的疑问正中要点吧,当然也可以解释成他最初看到尸体大受打击,但看到第二具尸体已经麻痹,所以怎样都无所谓,换做是我,我可能在还没走进放映室前就元气大失,又或者清太郎喜欢的不是由季子,而是耶素子呢? 他一直保持沉默。 “放映室里没有上吊的痕迹。”我觉得沉默的清太郎有些可怜,所以随口说了一句。 “咦?是这样吗?”清太郎抬起头,一脸惊讶。“我以为这个……该怎么说……两个人都是上吊自杀,之所以不想去放映室,是因为想到她吊着的样子,就觉得很不舒服……我一直以为她们都是上吊。” “放映室没有留下麻绳,也没有可以挂绳子的横梁。”西之园小姐面无表情地叙述。“清太郎,你不是念医科的吗?应该早就习惯看见尸体吧?” 清太郎闷哼一声,笑容僵硬。 “西之园小姐也是医科的学生吗?”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反问,看来清太郎正奋力抵抗她的攻势。 “我不是。”她一本正经地否认,这时无线电传来混着噪声的声音,清太郎急忙调着频率,不过看来是无关的信息,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任何反应。 “我还有一个疑问……”西之园小姐伸出一根手指。“关于那台放映机,你曾说朝海姐妹不会使用是吗?” “她们不可能会,因为使用方法太复杂了。” “那会是谁操作的?” “不是我。” “你认为是谁?” “我不知道。” “一块片盘都不到两个小时吧?” “最长不超过一个半小时。” “所以一部电影会分成两块片盘放映喽?” “嗯……”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电影刚好放完。也就是第二块片盘。” “那部电影好像是《The Girl From Red Cabaret》。”清太郎小声说。 “让·保罗·贝尔蒙多(Jean Paul Belmond)” 【法国演员,因主演法国导演尚卢·高达执导的《断了气》(Breathless)而走红】我在一旁插话。 话说回来,没在视听室里听到电影的声音,所以应该没开音响。 “假设一块片盘可以放一个小时影片,放映机开始播放后,刚好经过一个小时。”西之园提出说明。“但朝海姐妹都不会操作放映机,到底是谁放的片盘?” “放片盘还有按下开关这两个步骤都很简单,她们应该会。”清太郎往上看。“应该是这样没错。” “不过设定的人不是你吗?” “不是我。” 我终于听懂西之园小姐的重点了,大约四点二十分左右我们破门而入,那时姐妹俩已经死了吗?如果是的话,凶手还在房里,根据西之园小姐的假设,我跟她在三点半上楼敲门后,凶手就已经逃了出来。 这样是不是说得通呢? 我想象三楼的视听室和放映室的样子,在脑中描绘出内部摆设,但没有人在那里,不过那两个房间的确发生过事情。 到底是谁,又在那里做了什么?杀害朝海姐妹的理由是什么呢? 无线电又传来声音,跟之前一样掺杂着噪声,因为频率不同吗? “JH2WXF,听见了吗?这里是JA2YBN,请说。” “JA2YBN,这里是JH2WXF,收讯良好,Over。”清太郎赶紧用麦克风回答。 “是的,我已通知岐阜县警局,但道路中断,台风造成路树倾倒,目前正紧急联络申请抢通,还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稍晚抵达,另外台风造成多处断电,目前即将抢修完成,桥爪先生,听见了吗?请说。” “收到,警方会晚点抵达,请问大约几点?Over。” “现在还不清楚,你们没人受伤吧?如果没有紧急事件,医生会先行徒步上山,警方约在三小时后抵达,请说。” “收到,我们会继续等待。”清太郎离开麦克风按钮,回头看着我们。 “只好等啦。”我回答,我好歹也是三个人里面年纪最大的,总觉得要负起决定事情的责任。“就算医生过来也来不及了,警方的话,也不用那么急着要他们过来。警察来也不值得高兴啊。” “请让我说句话。”西之园小姐手伸向麦克风。“一定要有执照吗?” “是这样没错。”清太郎把麦克风递给她。“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我想可以变通一下。这里是按钮,好,你说吧。” “你好,我是西之园,昨天造访桥爪家,我家的别墅同样在半山腰,靠近泽平,请问道路不通指的是哪里?这里位在泽平之下,请问中断的地方在泽平之上吗?请说。” “是的,西之园家,我们知道位置,我们现在位于距离泽平六七公里处,道路中断的地方靠近露营区的缆车乘坐处附近,人勉强可以通行,但车辆没办法,因此现在也到不了西之园小姐的别墅。” “这个人脑筋转不过来。”西之园看着我小声地说,接着按下按钮。“收到,那么请下车走到我家,之后就可以开车抵达桥爪家的别墅,西之园家有车子,请跟一位诹访野先生联系,希望你们尽快,我们需要刑警以及相验人员。请说。” “是的,诹访野先生,请问需要验尸吗?目前没有相验人员随行,请说。” “麻烦立即调配。请说。” “收到,那么大约三十分钟到一个钟头后再与你们联络,请说。” “明白了。” “JH2WXF,这里是JA2YBN。”声音换成最初那一位。“之后请用同样的频率接收信息,联络终止。” 西之园小姐将麦克风还给清太郎。 “收到,JA2YBN,非常感谢。”清太郎只说了这句,便放回麦克风。 “超短波的SSB,真是稀奇。”西之园小姐对清太郎说:“输出功率多大?” “只要十瓦,西之园小姐你很清楚嘛。”清太郎将无线电的音量转小。“不过频率比FM 容易跑掉。” 文科出生的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正打算问西之园小姐SSB的意思,她站起来走向窗边,拨开窗帘一角眺望。 “为什么需要验尸?”清太郎问。 “也许是死于非命。”我擅自认为此时西之园小姐没办法回答,所以应该代替她说些什么。“还是调查清楚比较安心对吧?” “再怎么调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还是你们有什么怀疑?该不会……” “肚子好饿。”西之园小姐转身,侧着头微笑,感觉像是幼儿园老师刻意强调语气,告诉大家“点心时间到喽!”一样,立刻转换当下的气氛。 之前的话题被迫中止,我和西之园小姐留下一脸问号的清太郎,离开房间。 “我开车去接人会不会更快?” “笹木先生,请你待在这里。” 走到大厅,西之园小姐突然“啊”了一声停住,做出“嘘”的手势。 “惨了,我忘了。” “什么?” “我好糊涂,太沉不住气了。” “我听不懂呀,你忘了什么?” “我应该拜托诹访野帮我带衣服过来,唉哟。”她后悔地喃喃自语。 “啊?” “这么说很对不起桥爪先生的好意,但我实在不太喜欢这件衣服,该怎么说呢,这么时髦的剪裁不适合我。” 她好像是说她身上的洋装,我倒认为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 不过,我跟她的想法还是有落差啊,我不了解也难以掌握她的价值观。 “没这回事。”总之我先报以微笑并摇头。“很适合你。” “可是你在笑。” “我是在笑这种场合还能聊到衣服的事。”我坦白地说。 “原来如此,这……你说的对。”她看来十分佩服,对我猛点头。“对不起,是我搞不清楚状况,谢谢你告诉我,对喔,没错没错,嗯嗯。” 怎么看都觉得西之园小姐拥有出人意表的人格特质。 刚才看她质问清太郎的样子,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早就计划好拜访桥爪家,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敢肯定她的确有备而来,西之园小姐有读心术,知道对手下一句要说什么,一切像经过精密计算,我怀疑她与我的偶遇,和她来到这栋别墅,可能都是她的计谋。 不过仔细想想,她不可能猜到我会散步到那种地方,况且她与桥爪只有一面之缘,她的计划没必要绕一大圈,只要直接拜访就好了。 第一,如果她的计划滴水不漏,一定会多带一套自己的衣物。 尽管情况不如预期,西之园小姐还是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我在这间充满悲剧性的屋子里能见到闪闪发光的她,的确是一大救赎,跟她在一起很快乐。 现在的西之园小姐好像正热衷于某件事,我不明白她被什么事情吸引,只知道她正深深吸引着我。 13 桥爪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瞌睡。我跟西之园小姐一进来他就醒了过来,坐直身体,疲倦地揉揉眼睛。 “真梨子她们呢?”我想伸手去拿酒柜上的杯子,想想还是算了。 “上楼去了。”桥爪回答:“说要一起睡在某个人的房间。” 之前还说害怕回房间睡,因为离三楼太近,结果终究抵不过睡魔的袭击。反正也不想见到真梨子,我松了口气。 “笹木先生,要喝咖啡吗?”西之园小姐站在客厅口问我。 “好,我来泡吧。”我回答。 “不用,我来泡就好。”她说着离开客厅。 我抽着烟,在桥爪坐的沙发附近走来走去,熬了一晚,应该少抽点烟才是上策,抽多了喉咙会痛,但每次这类常识都在点火之后才会想起。 “警察好像会晚点儿到。”我吐着烟说,接着大概提起用无线电联络的内容。 “喔……”桥爪叹着气点头。“唉,就这样吧,慌张也没办法,我还得跟她们的经纪公司联络,想到就觉得沉重,如果电话一直不通就好了。” “她们的双亲或其他兄弟姐妹呢?”我问。 “父亲死了,母亲住院,听说病的不轻,连电话都不能打,姐妹俩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唉,这些都还好处理,怕只怕经纪公司那边的人会很震惊呀。”他啧了一声。“他们会妥善处理后事就好了。” 朝海姐妹看来不是很受欢迎的演员,我装作不知滝本跟她们之间的关系,桥爪的身份该是像父亲的角色(西之园小姐也这么说过),看得出来此时的他早已耗尽精神,所以我什么也没问。 坐到沙发上,才发现自己也累了,但情绪异常高涨让我睡不着,我的血压本来就比一般人高,很难入睡,就算现在躺在床上,我还是睡不着吧。 桥爪跟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过了一阵子,西之园小姐用托盘端着咖啡回来,她将三杯咖啡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抱歉,你是客人还让你做这些事。”桥爪淡淡一笑,其实他就算不笑,天生上扬的眼角看起来就是笑容满面。“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的运气真差。” “嗯,不过这算不能预料的事。”西之园小姐耸耸肩微笑着,这个笑容看来真诚许多。“没办法呀,我还觉得打扰到您,真是抱歉。” “简直跟我听到的一模一样。”桥爪像是想到什么苦笑了一阵。 “唉呀,关于我吗?什么样的传闻?” “不了不了,今天就先别说啦。”桥爪微微叹气。 我很想听听是怎么样的传闻,话题却立刻结束,一边喝着热咖啡,我心想等会儿有机会一定要抓住桥爪问个清楚。 “清太郎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吗?”桥爪问我。 “我觉得还好,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平复啊。” “可怜。”桥爪咬着牙倒吸一口气。“无论死去的人抱持什么想法,真正辛苦的是留下来的人,讽刺的是她们还在这里自杀。” “很讽刺吗?”西之园小姐优雅地睁大双眼问,我明白了,她优雅的反应其实是一种演技,在桥爪面前,这位小姐应对的模式表露无遗。 “自杀本身就很讽刺。”桥爪冒出一句话。 “有迹可寻吗?”她问。 “没有,完全没有,昨晚没跟她们说到话,不过前天两个人还玩得很疯,根本没想过她们会死。” “啊,对了。”我想起昨天的事,把杯子放在桌上说:“说到这,昨天一群女人不就在这里聊天,西之园小姐,她们那时候看起来怎么样?” “两位小姐都很大方。”西之园小姐握着咖啡杯回答。“她们话不多,而且后来先去休息了,看起来她们好像很累的样子。” “因为她们离开,你们几个人才过来书房喽?” “不是。”她嘟着嘴,表情煞是可爱,这也是算计好的吗?“朝海小姐她们出去之后,我和剩下的两个人还是继续聊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那时候应该就是由真梨子带头说起朝海姐妹的身世话题,说不定她还无中生有扯些我的事,我的眼前浮现如此情景。 这个话题再度无疾而终,因为对桥爪有所顾忌,没办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脑袋里除了一整夜的记忆,并掺入名为杀人事件的耸动词汇,经过打泡机搅拌,无解的谜题像发泡的奶油体积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满溢。 若西之园小姐的假设成立,这间屋子存在一位杀人凶手,仔细想想(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情况非常危险。 杀人就是失去是非判断的人的极端行动,干出这种事的人并非不晓得后果,但他的人格已失去社会的保证。现在还查不出凶手是谁,简而言之,这家伙为了隐瞒事实,很有可能再度犯罪,情况可谓每况愈下。 重点是凶手还不知道我和西之园小姐已经对整件事情起疑,这样更危险,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前,这些怀疑不能对任何人说,西之园小姐或许也是基于这种考虑,才选上不可能是凶手的我讨论,现在我总算慢慢追上她思考的脚步。 在警方抵达之前,我们还是小心谨慎的好。这时,滝本来到客厅,向我们点头致意。 “需要用早餐吗?” “我不用。”桥爪回答。“你们呢?” “我都可以。” “我也一样,滝本先生去休息一下吧?”西之园小姐温和地说。 “不要跟我客气,你们去吃点东西吧。”桥爪站起来看着滝本。“帮这两位准备早餐。” “好的,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请两位移驾到餐厅。” “抱歉,警察来之前,我先去休息一会儿。”桥爪看着我跟西之园小姐说。 我们四个人一起离开客厅,我和西之园小姐跟在滝本身后前往餐厅,桥爪则和我们反方向。 我们坐在和昨晚同样的位置上,两个人面对面,滝本推来装有早餐的推车。 “您真的需要休息。”西之园小姐对他说:“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好。” 也对,我们只要负责解决早餐就好。 “是的,那么我先告退,吃完早餐后,餐具放着就好,如果还需要咖啡,我放在那里。” “好的,谢谢。”她点头。 滝本走出餐厅后,西之园小姐看着我,侧着头咬着下唇。“好饿。”说着露出微笑。 滝本准备的早餐有吐司、炒蛋、腊肠以及马铃薯色拉,饮料是蕃茄汁和咖啡,非常英式的早餐。 “啊,叫清太郎一起来吃吧。”桥爪、滝本、真梨子和神谷选择梦会周公,但清太郎仍在无线电前孤军奋战。 “等等。”西之园小姐站起来想阻止我。 “为什么?” “我等一下送过去给他。”她看似坚定地说。 “他不就在隔壁,过去叫他不费事啊。” “清太郎必须随时待命。” “话是没错,不过也没别的事要联络,稍稍离开一下不要紧吧。” “你很笨耶。” “啊?” “我想跟你单独说话。”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把话吞了回去。“那敢情好。” “你说什么?&那敢情好&听起来很随便,而且老人才会这么说。” “抱歉,可是我本来就比你轻率,年纪也不小啦。” “将错就错不见得下的了台喔。”她这么回我,噗嗤笑了出来。 “唉,你说得对。” 听了我的话,她的嘴角上扬,眼睛转啊转,看来像是在发呆,但多少表现出友好态度,我这才放下心来。 她拿起叉子开始用餐,我盯着她数秒钟,心中有堆积成山的问题和想法想对她说,但眼前先填饱肚子吧。 14 “吃完早餐,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吃了一阵子,西之园小姐一边用叉子叉起色拉一边说。 “去哪里?” “二楼朝海姐妹的房间,我一个人去好像不太好。” “要去调查什么吗?有头绪了?” “完全没有。”她的眼神戏谑般地闪烁。“对了,你待在别墅三天以来,有什么想法吗?” “没、没有。”我摇头否认,这是实话,在这里我只觉得很无聊,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但现在比之前有趣多了,我也比较乐在其中。 “笹木先生来这里的时候,其他人都先到了是吗?” “嗯,没错,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我向西之园小姐说明三天前的状况。 桥爪怜司在市区也有房子,听说他是岐阜人,就出生在这栋别墅附近的村庄。 每年夏天,他会举家迁来这栋位于早之野高原的别墅,佣人滝本也会跟着一起,桥爪家一年两次的移动(来回)需要用到大货车和好几名搬运工,是项大工程。 他的儿子清太郎六月底,也就是两个星期前来到别墅,虽然学校还没放暑假,可能他是想先过来享受度假的气息。 我的未婚妻石野真梨子比我早一天到,她本来要搭我的车一起来,但我常出公差,果然出发当天又被叫去工作。她当然是火冒三丈,坚持要一个人先走。总之,她是独自搭火车转出租车过来的。 以上是我知道的情报,我不清楚模特儿神谷和过世的朝海姐妹什么时候到别墅的,但从她们的表现,完全不见初来乍到的拘谨,所以应该也待了好几天。无论如何,我和西之园小姐应该是最不了解状况的人。 西之园小姐不知在想些什么,嘴上说饿了,连一半的早餐都还没吃完,而我早就全部扫光,喝起咖啡。 “刚才你还没回答我……”我拿出香烟,打算问个清楚。“如果是他杀,如果凶手还在屋里,这个凶手是怎么样离开房间呢?视听室的窗户也锁着,两个房间的房门也从里面锁上,没办法连跑两个房间,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不,只要变点戏法,一次就可以解决。”她放下叉子,手撑着脸颊。她的眼神越过我,向远方看。 “什么意思?” “嗯,凶手可以利用从放映室的那扇小窗户。” “那么窄,凶手过不去的。” 她说的是放映室那头放映机镜头位置的小洞,因为放映的关系,洞是两边直通的,假如人过得去,两间密室其实等同一间,所以就像她所说,只要通过一扇门就好了。 “我记得不是有这么大?”我两手比了个范围给她看。宽度是够,但高度才二、三十公分。“况且窗户的位置很高,我认为办不到。” “这些都不是问题。凶手可以用跳的爬上去,那个大小,娇小的人可以过得去,我就可以。” “我就没办法,肩膀会被卡住。” “重点在于只能从一个方向通过。” “一个方向?”我问。 “只能从视听室钻过去,反过来就不行。” “咦?放映室有放机台的桌子,照理来说从放映室钻到视听室不是比较简单?” “不,还有放映机的位置。”西之园小姐抬头看来看去。“听好,放映机的镜头直接面对小窗,就算过得去,那台机器还是很碍事,况且镜头刚好在窗户正中央,人钻不过去的。” “移一下不就好了。”我提出看法。 “我之前确认过了,不行。” “哇!”我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放映机非常重,但也不是完全动不了,需要用力位后挪,不过,如果为了钻过去搬动机器,钻过去后是不是还要把机器放回原位呢?视听室这面没有台面可以踩,随手拿把椅子站上去手伸过去,那样的姿势绝对无法移动机器,所以我才说不可能。” “从走廊绕进去放好不行吗?” 西之园小姐叹了口气。“呃……笹木先生,你清醒一点,我现在可是在认真跟你讨论凶手设下密室的手法喔。” “对喔对喔。”我总算听懂了。“也就是放映室的门之前已经上锁,凶手经由小窗移动到视听室对吧?所以从走廊绕,也开不了门。” “是的。”她点头,一脸可笑地盯着我。“经由观察的结论,凶手无法从放映室利用小窗钻到视听室,但反方向是有可能的。首先,凶手小心将放映机往后挪,接着出放映室,经过走廊绕进视听室,将视听室上锁,然后钻过小窗到放映室把放映机推回原位,为了你我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如何?所谓变点戏法,从一个方向走指的就是这个。” “原来如此。”我的心中满是佩服,完全没发现她其实在挖苦我。“然后就只剩要锁上放映室,该怎么做咧?” “这……”西之园小姐微笑着。“不过,总之一次解决不是吗?” “嗯,真厉害。”我甚表认同,但不是认同凶手复杂的计划,而是她的洞察力。 “我们第一次去敲房门的时候,凶手应该还在房里,我想凶手应该是在我们离开之后完成我刚才说的一切步骤。” “西之园小姐,犯人怎么样离开房间呢?” “你要不要也好好想想?” 我干咳几声。 她说的对,我早已经停止思考,光是消化她说的话就够我受的,而且只要听她说话我就已经非常满足。 “嗯,凶手布下密室的理由,无非让我们以为她们是自杀的对吧?”我尽力整理混乱的思绪。 “嗯,只有这个理由了。” “也就是让我们误认朝海姐妹上吊自杀,但因为时间不够所以只布置了一个自杀现场,不仅如此,凶手还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想出锁门的方法,而且非成功不可,嗯,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 “只要门锁上,没有人会被怀疑成凶手,就算我现在不说,大家都认为她们是自杀。” “除了我们,大概其他人都这么想。” “还有除了凶手。” “啊,也对。”我感到毛骨悚然。 “发现尸体的时候,因为案发现场是密室,任谁都觉得是自杀,和警方的说词也是自杀,警察也会先入为主这么认为,所以我不认为他们会深入调查,一定是看到现场就判断是自杀。” “是吗?那种事经过专家调查总有比较科学的结论吧?验尸之类的。” “那就敬请期待喽。”西之园小姐微笑着说:“我只是在想设下密室的凶手也会想到这点。” 我大大地点头称是。 “敬请期待”这句话好像有点怪,不过因为是她说的,所以恰到好处,很明显地,我像是玩猜谜游戏般对她的说明热衷不已。 即便如此,我仍对西之园小姐主张的他杀说法存疑,我们不是专家,无论看过多少次尸体,也不会知道死因和死亡时间。 当时我还是这么想,然而之后会有意想不到的惊人事实,就请拭目以待吧。 话说回来,我不迷推理小说,但也不是没看过,“密室”这种专有名词(我是不知道用在哪个领域啦)我还算了解,形成密室的条件以及手法,至少我曾在小说里看过,我也理解刚才对话中出现“变点戏法”跟魔术没有关系,而是有技巧的布局。 至于怎么锁上第二道门?我们目前还在思考中,目前讨论的关键就在这里。 西之园小姐会怎么想呢?她叫我好好想想,该不会跟解答有关? 就一般情况而言,绝对无法锁上门还出得去,我们不如思考凶手离开后是用什么方法把门反锁比较有可能,例如凶手在远处使用某种道具,但真要是这样,应该会发现蛛丝马迹。 整个门锁是金属制,闩头固定于门后,锁门时只需滑动闩头插入墙壁上的闩孔,简单明快。 当初我的手伸进视听室,手指好不容易碰到门锁,但动不了闩头,所以西之园小姐才会取代我打开门锁,另一个房门则是我打开的。 就我的印象,没有那么容易动到门锁;会是在门外用线或磁铁,穿过门缝移动闩头吗?还有其他线可以通过的小洞吗?因为当时没留意,以至于我现在没有任何印象。 思考中,我居然想再上三楼看看。 “啊!”我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大叫。 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 “放映机啦,用放映机把线卷起来,嗯,将锁绑上一段绳子,另一端放在放映机的卷盘上,然后放映机播放影片同时卷起线,门就自动锁上了。” “不可能。”西之园小姐眼睛眯成一线,轻轻摇头。“很有趣的推测,但我已经想过了。” “咦?想过……了吗?”我撑住身体,动也不动。 “对,放映机的角度和门锁不合,无法施力,而且门锁上没有残留线头,你不觉得很怪吗?” “啊,放映机也会留下痕迹才是。” “如果真的这么做,也有可能是结束后再清理现场。” “结束后?什么时候?” “我们发现尸体之后,全部的人下楼之后,三楼只剩下滝本先生。” 嗯,桥爪嘱咐滝本为尸体盖上白布,还有整理敲打房门留下的木屑。 “所以滝本先生能处理掉密室手法的证据。” “你的意思是……他是犯人?”我兴奋起来,不过滝本是她们的父亲呀。 “这样一来,综合以上条件排列组合,我们即将面临意想不到的危险。”西之园小姐用理性的口气淡淡地说:“是桥爪先生指示滝本先生留在现场,在两个人不是共犯的假设下,桥爪先生偶然间给了滝本先生湮灭证据的机会,桥爪先生不这么做,滝本先生就无法湮灭证据,你认为他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如果他在善后前知道有人发现布局留下的痕迹呢?依照我的推论,这次的杀人计划非常缜密,比较之下,使用放映机转动棉线这种方法未免过于粗糙,而且成功率过低,说不定移动不了闩头,放映机还没卷完,棉线就被别的作用力牵引。” “嗯,没错没错。”我一下子就认同,应该是被迫认同。“这个方法果然还是不行啊,看来我好像不太适合动脑。” “不过,用线绑住闩头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哟。” “谢谢。”我小小啧了一声苦笑着,然后喝起咖啡。 我再也想不出来了。 因为她要我想,我就姑且一试(虽然也是我的对策),并非出于自愿,灵感这种东西本来就与我无缘。 但西之园小姐似乎还没解出密室的问题,刚才一直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如果真有想到解答,直接告诉我就好啦,我看她仍在思考中吧。 大概才吃完早餐,我有点困。 “你不困吗?”我不由自主地打着呵欠问。 “有一点。”她撑着脸颊回答。 “警察还要一会儿才来。” “嗯。” 就在我们进行这样的对话时,神谷美铃出现了。 15 我们坐在餐桌前,看不见餐厅门口,刚开始听到脚步声,我还以为一定是清太郎,其他人应该还在睡。 神谷美铃换了衣服,还化上妆,已经不是之前睡衣睡袍的模样。 身体僵硬、面无表情正在走路的她,与其说像人偶,不如说她更像机器人或科幻小说中的仿制人。 “你不是在休息吗?”我问:“真梨子呢?” “石野小姐还在我房间睡觉。”神谷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她睡着之后,我反而醒来了。” “要喝点咖啡吗?还是蕃茄汁?”我一边热心地询问,一边站起来。 “那就麻烦给我一杯咖啡。”神谷表情呆滞,坐在西之园小姐隔壁,放空的眼神好像没有焦点,不过她平常就是这种样子,我去厨房拿来咖啡壶。 我将咖啡放在神谷面前,然后帮西之园小姐又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座位上,我再度正视两位女性,内心感到不可思议。 两种极端的美。 神谷的皮肤白皙,但相貌却像热带国家人种,西之园小姐则完全属于北欧国家;神谷小姐一头长卷发,西之园小姐中长直发,如果真梨子在的话,她大概最像传统的日本女性吧。 “笹木先生,你在想什么?”西之园小姐口气温和,眼神却充满质问。 “啊,没事。”我露出微笑,我非常担心她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呀。 神谷默默地喝着咖啡,脸部朝下,不久后,她难得主动提出问题。 “后来……怎么样了?”神谷的一双大眼望向天花板,恐怕是想起三楼发生的事。 “没事啊,就这样了,警察也还没到。” “警察?”神谷皱起眉。 “嗯,跟医生一起。” “为什么警察要来?” “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会来?”我回答,虽然回答得不好,不过这是常识吧。 神谷歪着头,沉默了一阵。 “我想回家。”她把杯子放回桌上,惴惴地说:“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 “再过不久就可以回去了,但现在还没办法,连接外部的道路中断了,听说好像是台风吹倒路树,这也是为什么警方迟迟没到的原因。” “需要吃点什么吗?”西之园小姐有礼地询问神谷,口气跟我们独处的时候截然不同。 “不了,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神谷优雅的伸出手,眼睛直视面前的咖啡杯回答,对了,昨天吃早餐的时候也没看到她,她是在减肥吗?还是因为是模特儿,不得不自我节制?不过就我来看,她已经不能再瘦下去,我又在瞎操心了。 “昨晚牌局结束后,您在做什么呢?”西之园小姐不着痕迹地问。 “我就睡了。”神谷转头看着西之园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没听见怪声吗?” “没有,我睡得很熟。”神谷一度看向别处,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拍起头。“可是后来听见很大的敲打声,才醒来到三楼看看。” 神谷的确在桥爪破坏视听室的时候比真梨子还早一步走上来。 “请您别介意,我想请教您认为朝海姐妹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西之园小姐问。 “这种事……”神谷摇摇头,她刚才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还以为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号表情,但现在的她看起来正常许多。 “我跟朝海她们的交情本来就没那么好,你问我……问清太郎不是比较清楚吗?” “嗯,我问过他了。”西之园小姐也面无表情地回答,两个女人状似礼貌性的交谈,我却感到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紧绷气氛。 “他怎么说?”神谷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问。 “朝海由季子小姐和清太郎谈起婚事未果,所以变得有些神经紧张。”西之园小姐像是朗读文章一样说明,我记得清太郎用的词是歇斯底里,不是神经紧张,想必西之园小姐想换个说法,婉转描述。 “这样啊!”神谷嘟起嘴。“理由不怎么充分嘛。” 真让我有些不敢恭维,几个小时前,神谷还像是留着眼泪的少女,她的态度转变之快是怎么回事?这一定是种男人望尘莫及的能力。 “但是她的妹妹也死了。”西之园说。 “是啊!”神谷小声叹息,然后往我这边看,仿佛到现在才发现我的存在。“笹木先生,您身上有烟吗?” “有。” “能给我一根吗?” “请用请用。”我拿出上衣口袋里的香烟,连同打火机一块儿递给她。 神谷纤细的手夹着香烟并点起火,她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后,缓缓吐着烟。 “清太郎真可怜。”她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神谷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长发盖住窄小的肩膀,她用拿着香烟的手梳顺头发。 此时,我又毫无根据的想象起来。 听起来神谷的意思好像是朝海姐妹死了,正好是向清太郎表态的绝佳时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为了她的将来,接近桥爪怜司的独子简直是莫大的诱惑,没错,与其花心思在桥爪怜司身上,不如找上年纪相仿的清太郎。 想到这,我想起自己跟桥爪的年纪一样,和真梨子也相差十岁,所以跟西之园小姐差……十八岁,我在想什么啊?算了,够了吧。我还是赶快停止这种卑劣的想法。 “他在房间里吗?”神谷问。 “您说清太郎吗?嗯,他在房里。”西之园小姐回答。 “我去看看。”神谷站了起来,目前为止一直维持的一号表情变得有些开朗,连沙哑的语调也提高了。 “要不要拿杯咖啡给他?” “好啊。”她看着别处,端起咖啡离开餐厅。 我肯定神谷对清太郎有好感,突然觉得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好歹也有点价值。 这时餐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西之园小姐回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八点了,警察在做什么啊! 16 之后,西之园小姐聊起无关杀人事件的话题。 我得救了,刚才脑袋浑沌到像是一锅杂烩粥,我终于能暂时忘却朝海脖子上那块变色的紫斑。 这时候西之园小姐说的话,我已经忘了差不多,只记得她兴致高昂地说个不停,但我只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她说了很多大学的事,她很欣赏一位教授,好像是她的指导教授,从她口中,我感受得到这位教授的角色就像她的亲人,问她教授多大年纪,她一概只用“像个孩子”或“很可爱”来形容,我想他可能是位快退休的老人。 她还说起其他好像是一些关于家里的事,她特别提到她的婶婶,西之园小姐的吵架对象正是她的婶婶,但说起婶婶她没有一句恶言,反而大大赞美,并感到无比骄傲,想必这位女士也不是普通人物。 此外,她还说起她叔叔一家人的事,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她并没有提起她的父母。 我很想知道西之园小姐在什么样的家庭成长,所以话题告一段落之后,我问了她。 “他们都过世了。”西之园小姐微笑着说,但神色却有些许不安,这时我好想抱住她。 她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而我什么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 她生长的地方会是怎么样的家庭呢?从她的只字片语,我完全无法拼凑,之后我们的话题变成兴趣,她问我平常的兴趣。 “这个……”我想了一会儿回答:“看电影还有看书吧。” “运动呢?” “我只会打高尔夫,其他都不太行,你呢?” “我的兴趣很多喔。” “你只说很多,我怎么听得懂?”我微笑着说。 “骑马、射击之类的。” “哇!”我笑出来。 “很好笑吗?” “不是不是。”我赶紧摇头否认。“抱歉,因为我觉得实在太相称了。” “相称?怎么说?” “茶道或花道呢?” “还算精通。” “这样啊。”我又想笑了。 时间一下子来到九点(快乐的时刻去得真快),我们离开餐厅,走到玄关开门出去。 天空清朗不少,仿佛昨晚的台风不曾来过,地上到处都是断落的枝叶,还有几棵倾倒的树,用句很俗气的话形容,台风留下了侵袭过后的爪痕。不过,现在充满了夏天清新的空气。 此时我的心情大好,想把事情放在一边,和她一起去散步,想往昨天下午发现的那条森林铁路遗迹走去,如果再往上走一点,说不定看得到穿越斜坡的环山铁轨还有“之”字形折返式爬坡分道(Switch Back),也就是为了爬坡而一度水平后退再前进的地方。 那就像是折返型停车场啊,还有部电影也叫做《Switch Back》(急速杀机)。 无聊的事情在脑中打转,然后我听见车子的声音,一辆汽车出现在别墅正门前,我跑过去拉开大门门闩。 驶进来的是一辆深色积架【Jaguar,又称为捷豹(录入者注)】轿车,高级轿车沿着庭院中间的圆环往左绕,缓缓停在玄关前。 我追着车子回到玄关,深色的车窗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看得出来里头坐了好几个人,当然也包括警察。 后座走下三个人,抬头看着别墅,一位清瘦的白发老人慢慢走出驾驶座,向我点头致意,我也接着回礼。我打算说些话时,他移动脚步,走向西之园小姐。 后来我知道这位中年男子是西之园家的管家(多么充满古风的职业啊!),他就是诹访野,一看就知道是位彬彬有礼且忠心耿耿、直而不挺的人物,与我印象中一出生就被决定职业,对其他工作都没有概念的中下阶层完全不同。 我将来会受到他不少照顾,唉呀,这跟事情没有关系。 “小姐,我很担心您,您一切都好吗?” 西之园小姐一派大小姐气势,对于诹访野的询问,只是微笑点头。 她拨完头发接着说:“诹访野,有帮我带衣服来吗?” 没有必要的插曲 聚精会神地听吧。这个故事也是我众多疯狂的其中之一。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他们的意见终于一致了,关于喝咖啡这件事,犀川创平和西之园萌绘已达成协议,不过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对沿路上偶尔闪过几家咖啡店的评价有着微妙的差距,所以只能任由好几间店擦身而过。 两个人相处,这样的分歧早已司空见惯,特别是犀川,后面这几年已经抱着半看好戏的心态,人类想必潜藏自虐和破坏的本质,原本会自杀的生物就不多,但人类自杀的例子却屡见不鲜,高等归高等,复杂归复杂,也许只是失去本质(或想要失去)的关系,萌绘心想。 总之,当红色跑车减速,停在铺满碎石的停车场时,犀川和萌绘互看了一眼,脸上藏不住“走吧”或“终于到了”的表情。 这间咖啡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好比等待投手投球的打击手,或跟看到相亲照片一样,真正要选择的时候失去准头,以前的抉择却开始在眼前散发光芒。 白色外墙、乡村风格的小木屋,除了屋顶较为特别之外,他们并没有充分的理由选择在此落脚,他们踏上门口三层阶梯、拉开门,门上的铃铛阵阵作响。 店里没人。柜台也不见店员的影子。 “咦,没人?”犀川往厨房里看。 “坐着等一下吧。”萌绘迅速坐到靠窗的位置。“门口挂着营业中,应该不会没人。” “但现在就是没人呀。”犀川走向桌前。 “好像不太想做生意呢。” “算了,就等吧。” “嗯,都进来了,先休息一下。” “如果五分钟后还是没人,我们就去下一家。”犀川看着手表说。 嘴上说要等,却计划好只等五分钟,很像犀川的作风,萌绘心想。 “刚才我说的你觉得怎么样?老师有什么想法呢?” “有吗?”犀川抽起烟,他把烟灰缸挪过来靠近自己。 “什么都没有吗?我讲的当然是针对密室杀人这一点啊。”萌绘气呼呼地鼓起脸,犀川一定在装傻,或许他想看到自己生气的样子,萌绘怀抱着希望想着,其实她在故做坚强,自我安慰。 “你的话才说了一半而已。”缺乏表情的犀川说,他看着窗外的山谷。 “是没错,所以才要在继续说下去之前,请老师发表一下感想。”萌绘的语气越来越婉转,要是以前,她通常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但现在的谦虚是货真价实。 “感想啊……”犀川吐着烟。“你说的事情一向很有趣,叙述的方法有趣,而且,嗯,人物分明、恰到好处,但是你写的文章为什么老是支离破碎咧?” “老师,你离题了。”萌绘瞪着犀川。“关于文章的缺点,那是因为我写太快了,以后我会改进。” “总之,很不错的故事。” 萌绘微笑等着,但犀川没再说下去。 “只有这样?” “我说了感想啦。” “那有哪里是你特别在意(o ki tsu ki) 的地方吗?” “你说什么?十一月?” “十一月是fu mi tsu ki(文月)。” “不对,是shi mo tsu ki(霜月)。” “老师……”萌绘不由得笑出来。“那个……” “嗯,为什么要谎报成二十二岁呢?” 萌绘笑着。“嗯嗯,那是因为很多因素啦。” “为什么女人要隐瞒年纪?不就差了几岁而已。” “才不呢,差很多,例如二十一岁和二十三岁就是大人与小孩的差别耶。” “你最近是不是也谎报自己是二十一岁呀?” “唉呀,老师,你怎么那么了解我?讨厌啦,怎么办,我觉得好开心。” 犀川听了只有苦笑。 “女人有时候想装年轻,但也有想装大人的时候。”萌绘笑容满面地解释。“女人不想和男人一样说几岁就是几岁,对我们来说,年龄也能很弹性吧。” “不能。”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 “我也想看看那条森林铁路的遗迹。”犀川瞬间变换话题。“高中的时候,我和喜多去了好几次木曾谷。”【木曾谷(kisotani),日本长野县西南部、木曾川上游溪谷一带的总称;自古有中山道(nakasendo,江户时代重要的交通道路之一)通过,如今则有中央西线等铁路在此交会,为交通枢纽】 “哇,跟喜多老师一起吗?” 喜多和犀川同是N大教授,任教于土木工程学系,是犀川高中以来的好友,萌绘曾见过他一面,不过犀川的话让萌绘感到意外,她一点也是看不出来喜多竟是个铁道迷。 “他比我还热衷。”犀川看着萌绘。“我们那个年代蒸汽火车还到处可见,喜多常去把它们拍下来。” “嗯,果然是男孩子的兴趣。”萌绘被自己说的话惹笑了。“为什么女生就不喜欢这些呢?” “呃……生长环境不同吧,说不定跟你刚才说,女人不按部就班而是有弹性这点有关。” “老师,关于密室……”萌绘回到原话题。“我其实还没说到重点,等下才会提到,不过我就是想听听看你的想法。” “也就是说资讯不足喽?我认为光凭现在的内容无法解答。” “那么根据现在既有的信息,能有几种考量呢?” “现在想有意义吗?那岂不是话都还没讲之前就有解答了?” “所以我才……讨厌啦老师,这是猜谜,构建假说的过程很有趣呀,就算信息不完整,你不觉得其中有许多想法源源不绝而来吗?” “那是你的兴趣,不是我的。”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本来大部分经由观察结果导出原因的理论,都是事后论。” “事后论?” “对,为了说服自己和他人而加以补充的理论。”犀川转起手中的烟。“不过在思考与想法的道路上,这种理论早就已经存在,简而言之理论这种东西,不过像铺水泥或建筑护栏一样,为了之后的人好走所做的一种保护,即使构建理论的人是自己,也已经走了一段凹凸不平、而且没有栅栏的路,再说最初的思考过程透过言语表达,还称不上是具体的理论,此外也有人误以为理论存在,那只不过是个人脑中另一种和拥有最初想法的人格截然不同的观点。” “也就是说事后论是旁观者的思考抄袭了最初的灵光一闪喽?” “算吧,但中心人格有时也会为了让旁观者的人格认同而创造理论。还真充满服务精神啊。这是玩笑话。” 犀川微笑着,萌绘却觉得不好笑。 “是这样吗?”话题出乎意料之外地偏离别处,萌绘赶紧动动脑筋。“难道不用言语,也可以思考复杂的事吗?” “语言或理论只是传递想法的工具,语言会造成思考上的混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以上的人格,交换各自的信息和意见并互相讨论,或许也为了明天的自己才用语言思考事情吧。” “明天的自己?” “简单来说,为了不要忘记,用语言思考的话,思考的本质用语言记忆,语言算一种数字符号,因此时间久了也不易变质,总之那是为了传递而产生的一种有效率的方法。语言等于符号。” “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思考的过程很有趣,但那不是思考,而是传递,思考终究是种个人行为,理论构成的过程则是对人的行动,你认为的有趣因为有对话、有交流,但那只是符号化的过程。” “我的确想跟老师说话。” “嗯,所以喽,你还是学着收敛一点比较好,也就是……” “我讨厌那样。” 门上的摇铃响起,一位蓄着胡子的男人走进来。 “啊,欢迎光临、欢迎光临,真是抱歉啊!”男人露齿一笑,点头致意后走上前。“唉呀,刚好到附近采买些东西,哈哈,我好像太偷懒啦,很抱歉。” “该不会跑去喝咖啡啦?”犀川笑着低声说。 “请问要点些什么?” “两杯咖啡。”萌绘比出V字形手势。 “好的好的,马上为您准备,请稍等。”说着,大胡子老板走进柜台。 “期待好久的咖啡终于要来了。”萌绘对犀川眨眼,小声的说:“跟老师出来,店家都不会有优待耶。” “有咖啡喝你就要偷笑了。”犀川点头。“有一次我去一家营业到半夜的咖啡店,结果咖啡居然卖光了,那时候听到这句话真的觉得我好惨啊。” “结果你说了什么?是&卖光的话就早早打烊吧&之类的吗?” “我说&请给我一杯红茶&。” 萌绘笑了起来。“果然是男人会说的话。” “没错。” “啊?” “男人中的男人吧?”犀川只是微微一笑。“现在很少人会不讲理,不能老是发火啊。” “虽然我不认为你会说这种话,不过我能感受得到。” “我也需要自我防备的。” “接下来呢?” “什么?” “思考过程和符号化呀,你说到我想要对话。” “说完了。” “真的结束了吗?我还需要一个小时好好思考。” “西之园。” “是,老师,对不起。”萌绘有点吃惊。“我说过头了,让你不高兴。” “你变老了。” “老师,这是你已经……把我当成一位女人看待吗?” “成长的意思。” “那你就说清楚嘛。” “每个人上了年纪都会成长啊。” “太狠了!我不认同。” “要把话听完,你从以前就常把愚弄他人当玩笑看。” “那是你,不是我。” “我没有,如果要开玩笑我会说清楚,我现在没开玩笑,我发现你最近比较不会吹毛求疵,我这是在称赞你哟。” “称赞我?”萌绘抱着手腕。 “不然我们换个话题。” “资讯可能还不够,如果老师有什么疑问,请尽管问我。”萌绘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这种跳跃式的对话,在她和犀川之间是家常便饭。 “对了,你说桥爪家别墅的建材是钢筋水泥?” “是的。” “但屋顶是木造的?” “没错,很奇怪对吧?” “嗯,我想亲眼看看。”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萌绘耸耸肩回答。 大胡子老板端上咖啡,他们停止对话。厚实的咖啡杯是在甜甜圈屋最常见到的经典款式。 “久等了,请慢用。请问你们从哪里来?” “那古野。”萌绘回答。 “出来郊外走走吗?” “嗯。” “希望你们玩得愉快。”老板将明细放在桌上,回到柜台。 犀川喝下咖啡。 “啊,这咖啡真不错,西之园我们选对了,太好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萌绘拿起咖啡杯闻闻香味。 “又还不清楚死因。” “等一下我就会说了。” “那现在只能安静喝咖啡喽。” 萌绘翘着脚。 的确还没说到重点。但事实上犀川欲言又止的样子,令萌绘十分开心。 她最喜欢每次同时和犀川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也就是同步思考(synchronized thinking)。 秋高气爽,窗外的每个景致都看来如此鲜明,像真空一样,天空好高,高到让人觉得宇宙是否也会永远那么澄澈。 萌绘很早就跟犀川预约这个假期,而且好久没有远行了。 今年夏天为了研究所考试忙得不可开交,还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事,好几个礼拜没能喘口气,惨的是上星期还感冒,情绪跌到谷底,但为了令天,她把体力都养足了。 犀川也是个大忙人,最近常出差,课程也很吃紧,为了萌绘,他拜托学校给他一天假期,这是犀川在大学任教以来第一次放假,像他这种人,从前就连周末也不休息,如果没人帮他踩刹车,他一定会累坏身体,萌绘就是用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他休假。 简直像对丈夫百般照顾的妻子,再也没人会和西之园萌绘一样。 萌绘最近得到的感触是,自己和犀川的关系如同解谜,过程十分重要。 她也觉得自己成长了。 待老板说完“请慢走”后,犀川和萌绘踏出咖啡店。 “听说这附近有UFO来过喔。”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犀川笑着。 “没事,有目击者,还有报导,造成不小的骚动呢。” “所以我从不看报纸。说不定还有商人卖起&UFO馒头&对吧?” “嗯,有可能。”萌绘握着方向盘微笑,她不是对这件事有兴趣,只是想找话题和犀川聊聊罢了。 “我想因为这里也是宇宙的一部分。”犀川说:“不过好像也有很多人不认同。” “老师觉得外星人存在吗?”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他回答。 他的回答在萌绘的预料之内。 “但是一定有吧?宇宙那么大。” “说不定在某个空间的确存在。”犀川怪腔怪调地说,看来唱了咖啡之后他心情变得不错。 “你指的是生命或文明少有能同时存在吗?” “就数学的观点来看机率的确很低,例如地球上不是有好几亿人口吸烟吗?每天都有人使用火柴或打火机,但是我还没遇过当自己正在点烟,刚好隔壁也有人做一样的动作,当然俱乐部的那种服务不算啦,所以同理可证。” “俱乐部的服务……那是什么?” “无可奉告。” “啊,跟喜多老师有关吗?” “无可奉告。” “我跟老师的相遇,是不是也跟这个比喻很像。” “踢石头的话,这块石头也可能撞到其他石头呀。” “我认为&偶然&比实际计算出来的数值,准确率还要高。” “这不像是你说的话。” “很浪漫吧?”萌绘侧过身说:“你不认为是上帝的指引吗?” “没这回事。” “就像有一条眼睛看不见的红线绑住彼此的小指。”萌绘故意说给他听。 “&眼睛看不见&这句话有语病,&看不见&就够了,而且看不见还知道是红色,很矛盾。” “用显微镜看就知道,也就是肉眼看不见的意思,这句话合理的很。” “这种讨论不会有结果,换话题吧。” “要说什么?” “UFO啊,不过我想听你说完那件事。”犀川双手枕在头后。 这里距离西之园家的别墅还有一小时以上车程,前方一辆小客车速度慢到令人生气,可是这段道路禁止超车,萌绘从刚才就在注意对向车道,想抓准超车的时机,不过一路上都是弯道,很难看清楚到底有没有来车,她只好无奈地放弃违法超车,继续下半段的内容。 引擎声让她开怀,虽然想加速,但她在心里默默对爱车说:“忍耐一下吧,跟我一样。” 第二幕 如此,无论是高贵的光彩、冷冽的权威,或矫饰后无上的欢愉,至今仍不及她的双眼和舞步。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1 有两位警察以及戴着眼镜的肥胖男人(大概跟我同年)一共三位乘客坐诹访野驾驶的积架过来,其中一位警察就是刚才用无线电和清太郎联络的那位。 “是不是很快就到了?”这位警察开着没意义的玩笑离开车子,摘下警帽,他的身材壮硕,理了一个小平头,此外他的耳朵还有点变形,可能是练柔道的缘故,说不定他还会买《现代柔道》或《格斗技术之友》之类的杂志,假如跟他一言不合,最好先溜为妙。 另一位年轻削瘦的警察跟之前那一位简直互为对照,这位颇有音乐家般的文艺气息,看起来就是有为青年,不过身上的警察制服本来就有加分的效果,要是有个留金色长发的警察,就更加醒目了。 令人惊讶的是诹访野竟然帮西之园小姐带了衣服,从这点就能窥知他的能力,西之园小姐也非常单纯,接过诹访野递来的纸袋后就一溜烟不见了,我带着警方正要进门时,发现车旁还站着一个人,我请他一起进屋,那位先生应了一声,并向我点头致意,结果诹访野还是没有进来。 我本来想先叫醒桥爪,但内心却觉得要让警察早一步看到案发现场,所以领着他们直接走上三楼,我不是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陪同的角色,但我多少想知道他们看到现场的反应,也可以说跟西之园小姐热烈讨论的结果,使我变得积极。 来到三楼前,我向警方说明之前发现视听室和放映室中各有一名女性尸体的大致经过,两位警察首先来到视听室,眼镜男则东张西望地跟在后头,我怕妨碍他们工作,便待在楼梯间,等了半天,他们离开视听室走进隔壁的放映室,我抽起烟,一直盯着他们看,只看见他们三个人低声交谈,但我听不见谈话内容。 两位警察走出放映室,来到楼梯间。 “需要叫桥爪先生过来吗?”我问。 “嗯,好。”壮硕警察回答,他似乎比刚到的时候紧张,就算经验再老到,看过尸体后应该也没办法立刻平复心情。 此时西之园小姐刚好上楼,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长度比桥爪借给她的稍长,不过就我来看没有太大差别,我当然没告诉她我的想法,不过我觉得她无论怎么穿,都不影响她本身的魅力。 我和西之园小姐再次简单描述发现尸体的情况,西之园小姐表示她在二楼房间听见有人尖叫,此外她清楚交代刚开始只有两个人上楼,后来又跟着桥爪等人上来探个究竟,并且破坏两扇房门的原委,她的话条理分明,但警方的理解力差,不时提出问题,以至于我们明明所知有限,却花了大半时间解释,其间我注意到眼镜男来回于两个房间,像在调查尸体。 “根据种种状况,应该是自杀。”年纪较大的警察喃喃自语,理所当然的判断。“不过姐妹双双殉情,却死在不同房间,还满奇怪的。” “当时放映机还在运转。”西之园小姐指出。“而且那不是殉情。” 眼镜男搔着头走出来,其他两位警察等他过来。 “医生,你觉得如何?”警察问。 “嗯,这间的小姐……”眼镜男说着用肥厚的手指向视听室。“我想不太通,她的脖子上有类似勒痕的痕迹,但不像是致命伤,不过隔壁的小姐,脖子上的勒痕大概就是致命伤了。” “她们是自杀吗?”我问。 “我没这么说。”男人惊讶地看着我。“嗯……”他抬抬眼镜,看了西之园小姐一眼,好像对她有所顾虑。 “被勒死的是吗?”西之园小姐直截了当问。 听到她的话,眼镜男目瞪口呆,他点点头。 “被勒死?你的意思是……他杀?”警官问,很自然的反应。 “一定是。” “唉呀,糟了。”壮硕警察叹气,然后转身看着西之园小姐。“所以你才会用无线电联络?” “这是杀人事件。”她很笃定地回答。 “喂,你待在这儿。”壮硕警察指示他的年轻同伴后开始动作,他看着我说:“无线电在哪儿?电话还没通吧?” 2 西之园小姐没跟过来,我带着一位警察快步下楼,来到一楼清太郎的房间,既然是警察,应该都会随身携带无线对讲机,但也许是荒山野岭,对讲机上的小型天线很难发挥作用,或由于决定步行到西之园家,必须减轻行李重量,不然就是觉得没必要带,总之,他一听见是他杀,表情十分震惊。 我敲门叫清太郎开门,但门被锁住,这次换我吓一跳。 “清太郎!”我边敲门边大喊。 又是密室吗? 正想着怎么回事,我听见“喀啦”一声,门开了,清太郎眯着眼往外看。 “抱歉,你在睡啊?”我先道歉。“想跟你借无线电用,警方到了。” “可以等我一下吗?”清太郎说着立刻关上门。 我不懂他的意思,为什么要我等一下,我和警察互看,没有吭声,然后我们大概等了三分钟。 “请进。”当清太郎口气僵硬地打开门,我立刻明白。 神谷美铃像个假人一样站在房里,当然她不是假人,也没有站着不动,但为什么她的动作那么快呀,我佩服的不是她衣服穿得很快,而是她见风转舵的态度,怎么说朝海姐妹也才刚死不久…… 清太郎的本领也真大,最近的年轻人实在是……我居然嫉妒起来。 打开无线电开关,清太郎将麦克风交给警察。 “按着这里就可以通话了。” “谢谢。”警察严肃的说。 我对现况失去兴趣,所以没进去清太郎房里,直接回到楼上,大概是他杀的缘故,所以警察慌张地要通报警局的刑警,之后一定有一堆警察汹涌而至,事情也会变得更麻烦。 年轻警察和西之园小姐站在三楼楼梯间,眼镜男好像还在房间里勘验尸体。 我才走到一半,西之园小姐走下来,抓住我的手腕拉我到二楼楼梯间,这里有我喜欢的三面细长的窗户,窗户上一样有着夏卡尔风格的彩绘玻璃,不过现在没有闲情逸致欣赏。 “喂,跟我说的一样吧?”她压抑着兴奋的口气小声地说,我喜欢她不矫揉做作的说话方式。 “但死在视听室的妹妹,应该是自杀。”我立刻说出我的意见,这个结论是我在上楼的时候整理出来的结果,“总而言之……这只是我的推测,会不会是妹妹耶素子杀了由季子呢?她杀了姐姐,锁上放映室,从那扇小窗钻到视听室,然后锁上门后上吊自杀,她应该是在麻绳断之前就已经死了,西之园小姐,你认为呢?正好也能说明我们跟清太郎的争执点。” 西之园小姐歪着嘴看我。 “哪里奇怪吗?” “嗯。”说着,她故意叹了口气,这又是充满挑战性,足以让我心跳加速的诱人举动。“还不行那么快下断论。” “咦?为什么?” “之前我不是说只能从一个方向钻过去吗?因为放映机的位置很碍事,不能从放映室钻到视听室,如果一定要这么做不可,势必要移动放映机位置,但这么一来电影就没办法正确投影到屏幕上了。” “啊,对呀!”我把这一点忘得一干二净,张着嘴频频点头,表情一定很夸张吧。“没错,所以放映室算完全的密室状态,那么死在里面的由季子……” “医生相验的结果是他杀,笹木先生,你清醒一点。” “这是什么情况啊……”我好像在发昏,是该振作一下了。“不过既然推测有外力让操作放映室的房门上锁,同样的手法也可能发生在视听室。” “没错,两个门锁的构造都一样。”西之园小姐表示同意。“你说的很好。” “难道耶素子也是遭人杀害?” “进一步调查之后,答案就立见分晓了,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他杀,总不可能一个人被杀,结果隔壁碰巧有另一个人自杀,这样太诡异啦。” “等等!”我竖起食指。“如果凶手从门外将放映室上锁,就有可能是耶素子杀了由季子,也就是说耶素子在放映室杀了姐姐,再从走廊用某个方法把门上锁,接着她来到视听室,锁上门后自杀,如此一来不就省去钻小窗户的动作吗?” “为什么自杀的人要制造密室的假象?” “因为不想太快被发现。” “随便在哪个房间杀了人之后原地自杀就好了不是吗?这样也不用花心思锁门,也是完全的密室状态呀,并不用刻意在不同的房间……” “嗯。”我没辙了,对她的话我毫无反驳余地。 “耶素子的死因不明,资料不算齐全,还是等进一步调查结果出炉再说吧。”西之园小姐不时看着三楼楼梯间说,这大概是她独特的安慰方法,我却觉得自己很没用,意志有些消沉起来。 我原本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但又怕说出来人家以为我自吹自擂,所以绝口不提,学生时代还没有朋友认为他比我聪明,不过我的反应的确比人慢半拍,计算方面很弱,总之我真正的能力无法在像考试这种有限制时间的情况下发挥出来,出社会后,我发现很少有事情非得在短时间内完成,就算在办公室里做不完,干脆带回家边想边做,如果留在公司熬夜加班,我的脑筋会转得慢,对自己非常不利,幸好我很能忍,喜欢埋头苦干,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我不认为自己差了别人一截。 我默默耕耘,不在人前炫耀,但很有决心。 这次我一定要解开谜底,虽然现在被这个魅力十足又任性的小姑娘压过气势,但只要给我足够时间就能大逆转,挽回名誉,她也会对我另眼相看吧?一定会,然后我就可以向她…… “你在偷偷笑什么?”西之园小姐问。 “咦?啊……没事。” 怪了,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啊,为什么会被她看穿呢?真不可思议。 这时桥爪上楼,后面跟着壮硕警察,他举起手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三楼。桥爪解开头上的马尾,看起来更像印地安人,警察则像约翰韦恩一脸严肃,我想他们两个绝对是骑兵队的。 我在此将情况稍做整理。 现在的问题卡在到底密室是如何形成,根据西之园小姐的理论,密室有两间,若能解开放映室上锁之谜,钻过小窗的方法便迎刃而解,就算没解开,由于两间门锁构造相同,只要有一边解开,另外一边也能比照办理。 目前待在屋内的有我、西之园小姐、真梨子、神谷美铃、桥爪怜司、清太郎,以及滝本共七人,若以我为中心考虑,我和真梨子拥有不在场证明,西之园小姐也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她不认识朝海姐妹,而且是凑巧来到桥爪家,所以剩下的四个人,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机率是凶手。 凶手应该不是外面的人,如果想爬窗上三楼,需要长梯才办得到,况且昨天还是台风夜,道路也中断了。 “我们去朝海姐妹的房间看看。”西之园小姐又拉着我的手离开。 我本来想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来龙去脉,却被临时打断,但我还是跟着她下楼。 和警方一同前来的专家的确提出关键性的重点,死亡的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是遭人勒毙,并非自杀。 不过在真相的背后,将有更惊人的发展,而且事实越来越令人费解的,不过此时我和西之园小姐都没察觉。 3 清太郎大概跟神谷小姐在一楼,滝本好像在房间睡觉(也在一楼),不久前听神谷说真梨子睡在她房间,其他人在三楼,所以现在只有真梨子在二楼。 朝海姐妹的房间也在二楼,走廊大约有双臂张开那么宽,旁边并列几个房间,但她们的房间跟我的在走廊另一边,刚好和真梨子与神谷的房间面对面。 “走路小声一点,不要吵醒真梨子。”我走到二楼,小声对西之园小姐说。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我们两个。”我坦白回答。 “为什么?”她无法理解地看着我,是想逗我笑吗? “她会吃醋。” “吃醋很好啊。”她边走边若无其事地说:“我真不懂男人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撒谎呢?你明明也希望她吃醋吧,难道不是吗?” “不是这样,我只是怕麻烦罢了。” “你还真矛盾,不对,你根本就乐在其中。” “或许吧。”我故意附和她,即使说错,但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指责,只让我更加佩服西之园小姐真诚的性格,她应该碰不到男女之间无聊的唇枪舌战。我也希望不要遇上啊。 我们先走进眼前的房间,拉开窗帘,室内有了些光线,床单整整齐齐,看来昨晚没使用过,梳妆台上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椅子上有一只藏青色半圆形手拿包。 西之园小姐打开入口处旁的衣橱看着,我则拿起艳丽的手拿包,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笹木先生,包包里有驾照或信用卡吗?”西之园看了我一眼说。 因为她问我,所以我还是决定打开来看,她就像一位侦探,而我是她的跟班。 皮包里有好几样东西,我闻到香水,不对,是口红的味道,反正就是女人身上的香味,还有一个桃红色卡匣,里面放了好几张信用卡,我抽了一张,念起上面的名字,然后继续看其他张。 “这是由季子的包包。” 这里是姐姐朝海由季子的房间,被确认为他杀,死在放映室的朝海由季子。 皮包里还有驾照,按照上面的出生年月日,朝海由季子二十五岁(正确来说,应该是过了二十五岁),还在检查衣橱的西之园小姐正想接话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可疑之处。 驾照上的照片,是短发。 “怎么了?”西之园小姐走过来。 “你看这个怎么样?”我拿驾照给她看。 她注视了照片几秒。 “最近才留长发的吗?”我说。 “不。”西之园小姐摇头。“她的生日在六月,这张驾照是今年才换的。” “头发一个月能长多长?” “一天大约零点三公厘【毫米(录入者注)】,一个月的话不到一公分。” “你什么知道耶。”我微笑着说。 “从这张照片时间推算,至少要留一年以上才会变成长发。”西之园小姐表情严肃。“怎么回事?” “莫非这张照片是耶素子,她代替由季子去换驾照?” “也不是不可能。”她看着我点头。“不过更有可能的是……” “什么?” “假发。” “啊,对,没错。”换我点头。“假发啊……因为是演员嘛,好像都会有这种东西。” 西之园小姐拿出皮包里的记事本浏览起来,我从她身后往前看,但记事本上的字太小看不清楚。 “上个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都写着&PP&两个字母。” “&PP&?”我看着她递过来的记事本,一天分成早中晚三行,每一格都密密麻麻写满字,其中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那一栏的确用红笔写着&PP&,她的字迹工整,不可能看错。 “pachinko parlor(柏青哥店)?” 西之园小姐吃惊地抬头看着我两秒,笑了出来。 “猜对了吗?” “这是我听过最……”她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为了能见到这样的笑容,我要再想想。 “passenger plain(普通乘客)?还是过去分词?啊,pen pal(笔友)呢?”我完全得意忘形。 “两个P可都是大写喔。” “那么,Peppermint Patty(薄荷糖)?” “这是什么?” “或是Phnom Penh(金边【柬埔寨首都(录入者注)】)?” “笹木先生,你好像很在行喔。” “我忘了告诉你我喜欢玩填字游戏。”我微笑。 “我们去隔壁吧。”西之园小姐放回记事本说。 她不笑了,我沉溺在幸福的时间虽短,但至少博得她一些眼光,我不敢相信自己像个幼稚园儿童开心无比,最近常感觉到没喝酒也醉醺醺的,但这种情绪也让我陷入一股接近绝望的感觉。 我们走到另一个房间,这间也没上锁,我开门让西之园小姐先走。 房间的摆设一致,窗帘也是同样色调,连昨晚没有用到的床单也是一样的颜色,唯一不同的是家具摆设左右对称,一进门右手边是梳妆台,靠在由季子房间那一侧的墙边,床则在反方向。 西之园小姐一样先打开衣橱,因为确定这里就是妹妹耶素子的房间,我不知道看什么才好。 “有包包。”西之园小姐从衣橱里拿出一个手提包,我走上前,她已经打开检查起来。 耶素子的手提包里也有一个放着钱和卡片的皮夹,没看到她的驾照,不过有一本现在颇流行的活页记事本。 “啊,这上面也写着&PP&。”西之园小姐说着拿给我看。 两个人的笔迹类似,同样在上个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栏位上写着&PP&,而且也是大写,不过我觉得记事本上的大写并没有别的意思,也有人大小写不分。 从笔记本上简单的个人资料,立刻明白这是朝海耶素子的东西,所谓个人资料包括出生年月日、地址和血型等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现在不正是不时之需吗? 笔记本里还有电话簿,以A、K、S、T、N表示,显然指的是日文罗马拼音a、ka、sa、ta、na,所以不可能出现P 这个字母,西之园小姐慎重其事地翻着电话簿的每一页。 “那么私人的东西,还是不要看得太仔细吧。”我说。 “啊?”她抬头看我,楞楞想了一、两秒。“嗯,也对。”然后她点点头合上笔记本。 “这样也查不出什么。”我认真的说,感觉真相正要水落石出。“我们出去吧,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很不好,好像在做坏事。” “怎么会?”她一脸疑惑。 我没有回答直接走到门口开门,西之园小姐放回记事本,再将手提包提到衣橱里,然后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蹑手蹑脚走在走廊上,时间是早上十点,来到楼梯间便听见三楼传来说话声,是桥爪的声音,他不知在跟警察说什么。 “嗯……”我抓着扶手往一楼大厅看。“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想睡一会儿。”西之园小姐微笑着小声回答。 “啊,这提议不错,我也去好了。” “不要想歪喔。”她正色看着我。“请记得你有一次前科。” “我没有。”我缓缓摇头。“我怎么可能那么做。误会的人是你吧。” “谁叫你……” “总之睡一会儿比较好,我现在只是硬撑着,其实早该累了,何况下午会有大批警察赶到,现在他们应该还在路上。” 西之园小姐盯着我动也不动,之后终于移开视线,对我点头致意,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呃,西之园小姐……”我叫住她。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就是刚才那位开车的人。” “诹访野吗?”她走回来。“对喔,我都忘了,他可以回去了。” “你不说的话,他会一直站在原地?” “对啊。” “你不回去吗?” “还有很多刑警会来,我们一定会被一一问话的。” “也是。” “而且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她叹着气说:“如果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可以请你明天送我去车站吗?” “嗯,当然当然,本来就跟你说好了,但是事情会那么快解决吗?” “我先走一步。”西之园小姐说完便下楼,我一直看着她的身影,走出门口前,她抬头看我、对着我微笑。我好像总算搏回一点信赖。 目送她出门后,我回到房间先洗个澡,房里有些闷热,这里海拔高,即使是盛夏也不必用到空调,所以桥爪家没有冷气,只在每个房间的天花板上装着一台电风扇,不过应该少有机会用到,但我一洗好澡就打开电风扇。 这种感觉让人想来罐啤酒,可是还要下楼拿太麻烦了,而且想到三楼还是案发现场,悠哉的想法就瞬间消失。 我点起烟,慵懒地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满脑子都是那件事。 是谁做的,密室又是怎么设下的? 抽完第一根烟,脑中浮现最初的假设--凶手还在屋内,有可能吗? 会不会在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凶手正躲在某个角落?可是再怎么想,视听室根本没有足以藏匿的空间。门后呢?不对,门往走廊开,没办法躲人。那么屏幕背后呢?不对,屏幕离地面有段距离,藏不住人。房间里有好几把椅子,但没有桌子,也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家具。天花板很高但没有死角,不可能躲在那儿。视听室的窗户一出去就是屋顶,而且窗户也只能从室内上锁,所以不会躲在屋顶上。 那么放映室呢?按照西之园小姐的说法,凶手最后回到放映室,也就是在视听室杀死耶素子之后走进放映室,预先移动放映机,接着回到视听室锁上门,从小窗钻到放映室,到此视听室就变成一间密室,再来就是把放映机推回原来的位置。 不过问题来了,怎样锁上放映室的门? 而且死在放映室的由季子经专家初步调查为他杀,既然是他杀,她就不会是凶手。 我想象着凶手站在放映室的情景,他该怎么逃出来?放映室有藏身之处吗? 我想起放映室的摆设,中间左手边是放映机,最靠里面的棚架上放着片盘,右手边是大型机器。 放映室好像比较容易藏人,例如桌面下,人应该躲得进去吧? 我越想越兴奋,站起来就想飞奔而出,告诉西之园小姐我想到的事。 为什么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想不到呢,我满是焦躁心情。 如果凶手躲在放映室,这样不但可以解开密室的戏法,其他疑点也不是问题。 第一个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是放置放映机的桌面底下,也可能是另外一台机器底下,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躲吗? 等等,我又想到别的……发现有人死在放映室的时候,谁不在场呢? 桥爪、清太郎和滝本在场,神谷和真梨子听见声音也走上三楼,发现视听室里的尸体时,屋里的人便全员到齐了,所以后来在放映室发现第二具尸体的时候,也没有人离开,凶手真藏在放映室的话,也不可能在当下走出来,这跟待在别墅的其中一个人是凶手的假设互相矛盾。 所以……房子里还有别人? 那时我们上三楼前还确认过大门的状况,西之园小姐也说门有上锁,但凶手也许从窗户出入,客厅还有一个直接通往庭园的阳台,进出还算简单。 我的推测明显指向凶手是外人,不,我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只能说凶手至少是对别墅了若指掌的人,但很可能是我不认识,或不知道也在屋里的人,这在密室的问题还没有找到合理解答前,算是有力的假设。 烟一根接着一根,我捻熄烟蒂,横躺在床上继续思考。 藏在放映室的人之后怎么样了?发现尸体后大伙儿下楼,真梨子和神谷待在客厅,其他人的话……嗯,清太郎回房用无线电联络外界。 不,滝本还留在三楼,他为朝海姐妹的尸体盖上白布,还清扫地上的碎屑,如果他一直待在现场,躲在放映室的人就出不来。 后来西之园小姐又上了三楼,我在厨房对她做出不良举动,让她气急败坏地离开,她应该就在那时候直接走到三楼,过不久我也上楼,途中滝本刚好下楼,告诉我西之园小姐在三楼,因此西之园小姐刚好接替滝本来到那里,躲藏的人还找不到逃出来的机会,之后我和西之园小姐在三楼停留了一会儿。这样说来,凶手在放映室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会是这样吗?直觉告诉我哪里不对劲,因为这一点我无法说服自己。 我和西之园小姐下楼的时候已经早上了,凶手或许是趁我们下楼用餐的时候逃出来的,当时桥爪和滝本都各自回房,客厅没人,天气恢复晴朗,凶手可能从阳台逃到森林里,或者凶手拿到备用钥匙,也可以从大门出去,总之出去的方法很多。 看来除了缺乏说服力,但也没有致命的缺陷,这个假设应该没有任何矛盾吧? 杀了朝海姐妹,设下密室让人误以为是自杀…… “啊!”想到这里我叫了一声。 我发现一个矛盾点。 我提出的假设是凶手待在放映室里,最初我和西之园小姐上楼敲门到第二次桥爪破门而入,大概空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很充裕,为什么凶手不让我们也以为由季子是上吊自杀呢? 也许是西之园小姐的假设根深柢固在我脑中,阻碍我的思考,密室是凶手为了掩饰他杀的事实而制造的,但专家却一看就知道由季子的死因是他杀,如果现场遗留绳索,是否就变成自杀呢?不,我不是专家,我不知道,问题在于凶手怎么想,以及如何预测警方的侦察工作。 凶手不是有时间准备令警方误判为自杀的小道具吗?况且这本来就应该在凶手的计划之内,放映室里由季子的情况应该比照视听室的耶素子才对。 凶手没这么做的原因是? 我闭上双眼。 4 本来我一直想着别的事,突然想到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我一直没机会问她,会是西之园什么呢?一定是个美丽的名字,她给我的印象是“白色”,既然是纯白的感受,会不会是百合子、小百合、还是…… 啊,笨死了,我的想象力还真是贫乏。 我还没睡着,一睁开眼就看到真梨子坐在床前,我吓一跳猛然坐起。 花了数秒调整呼吸,我看起来很狼狈。 “小百合是谁?你是这样说的吗?”真梨子凑到我面前质问着。 “我梦见吉永小百合啦。”我不假思索地说,这种情况下我通常表面看来若无其事,但那不是我故意装出来的,而是颜面神经不足或情绪起伏缓慢的缘故。 “无聊。”真梨子闷哼一声。“做梦梦到吉永小百合,神经病吗?” “我怎么知道,又不干我的事。” “是你梦到的吧?” “好啦好啦。”我提早举起白旗投降。 “刑警好像到了。”真梨子站起来走到窗户旁,我的房间面向东边,往外望去刚好是森林。 “喔,来了几个人?”我起身点燃香烟。 “三个。” 我看着时钟,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睡了两个小时。 “三个人,还真少耶。” “嗯,听说路还没通。”真梨子走回来坐在床上。“所以才会坐西之园小姐家的车子过来呀,你见过了没?就是那个白头发司机啊。” “啊,诹访野。” “他好像长得有点像某个人……呃,就是那个歌舞伎。” “路什么时候会通?” “我不知道,不过电话好像可以打了,我刚才打回东京去,我爸吓死了,还以为自杀的人是我哩。” “刑警问了你什么?” “还没,他们才刚到不久。” “一定会问的。”我起身去拿烟灰缸。 “自杀原因之类的?” “不是。”我吐着烟,欲言又止。“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那不是自杀。” “不是?”真梨子侧着头。“那是生病吗?心脏麻痹?” “他杀啦。”我看着她的脸回答。 “他杀?” 我点点头。 “他杀?”真梨子又复诵一次。 “跟着警察来的医生是这么说的,他们现在还不确定耶素子的死因,不过由季子的确是……她是被勒毙的。” “为什么?怎么可能……谁会做那种事?” “谁知道。”我耸耸肩。 “什么谁知道!”真梨子大喊:“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为什么?” “就跟你说我不知道。” “是强盗吗?可是、可是怎么会?”真梨子站起来往外走,不安地四处张望,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够了!怎么办?我们回东京好不好?” “不要担心啦。警察已经到了。” “可是不知道凶手在哪里呀,外面那么大一片森林,说不定他就躲在里面,可能晚上就跑来攻击我们,警察会守在这里吗?” “会吧。”总之我先点头。“你不要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嘛!啊……现在还很危险是不是?你居然连房门也没锁就呼呼大睡,你脑筋有问题吗?” “凶手没理由杀了我们。” “理由?什么理由?” “唉哟,凶手一定为了某个目的才会杀人吧?就是有人想致朝海姐妹于死地啊。” “你好残忍,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我没有这么想,我是说有人会这么想啦。” “你不去想的话,怎么会想这么多?” 我叹口气。充分把握真梨子的思考模式。“我知道了,是我不对行不行?” “我们回东京啦,我们两个赶快逃离这里啦。” “没办法,警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逃了不就被怀疑是凶手?” “可是……”真梨子歇斯底里地笑着。“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鬼地方?” “反正没办法说走就走啦,我们暂时还走不了。” 这时有人敲门。 “门没锁。”我立刻回答。 进来的人是滝本,服装和表情都回复到平常的他。 “午餐准备好了。”他对我行了个礼,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口气说。 “要跟警察一起吃饭吗?”真梨子不悦地说。 “据我所知不会。” “我们马上下去。”我回答,滝本听到后又鞠一次躬离开房间。 过了一阵子,我和真梨子走出房间,走到一半,她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干嘛?” “我想换个衣服。” “那我先下去。” “不行啦!你在想什么?你要我一个人回房间?” 我没想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进去,这种想法或许无情,但我也没办法,反而对真梨子的态度有点火大,男女的关系一旦亲密,拜托的语气全变成冷嘲热讽或疑问句,这是我从真梨子身上得到的结论,我不时提醒自己要注意,虽然我还单身,不过我很少听见已婚男性会把“给我倒杯茶!”婉转地说成“要不要喝杯茶?” 不见得全人类都认同这种亲密表现,语言就是要用来解释原意,所以此时真梨子可能会回说“我就不用喝茶了吗?”之类的。 真梨子拉着闷不吭声的我进房,她立刻换上牛仔裤,但我还是觉得待在这里很无聊。 “我不太喜欢那个叫做西之园的。”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真梨子说。 “是吗?” “非常讨厌。”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我没说话,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不觉得她把别人都看扁了吗?” “没这么恶劣吧。”我回答。 “你这话什么意思?”真梨子看着镜子瞪我。 真梨子并不笨,居然听得懂我说的话,我一半感到有趣,一半慌张。 这时我们走到一楼餐厅,其他人也都已经到了。 桥爪一脸无精打采,机械式的喝着汤,隔壁的清太郎面无表情,像握着手术刀一样握住叉子,和色拉里头的通心粉决斗,神谷美铃像个假人端端正正坐在清太郎身边,一直到昨天为止,这还不是她的位置,看来她想声明获得新地位,只有西之园小姐不在这一群里,她双手放在膝上,还没开始用餐,滝本见到我们入座便走进厨房,应该是去端汤过来。 我一边坐下,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的西之园小姐,她好像在想什么,不看任何人一眼,也无视我的存在。 “岐阜县警局的刑警来了。”桥爪双手交叉在胸前,煞有其事的对大家说:“他们从下午开始个别约谈各位,请大家配合,我想大家都知道,两姐妹的死因有些疑点,唉,我也不太了解。”桥爪用痛苦且夸张的表情说完最后一句。 “我听说由季子不是自杀。”真梨子大声地说,滝本刚好把汤放在她面前,他顿了一下。 “嗯,听起很荒唐,但警方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想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桥爪看着真梨子微笑。“石野小姐,请别担心。” “好。”真梨子点点头。 原来这样子就好了呀,我怎么没想到桥爪这种说词,也许真梨子就是想听到“请别担心”这句话吧,不过客观来说,医生的验尸结果应该不会出错。 “可是那里……门反锁了不是吗?”清太郎吞吞吐吐的说:“不就等于密室杀人?” “所以我才说其中有什么误会。”桥爪又说了一次。 我一面喝汤,一面看着西之园小姐,她也是静静地喝汤,没看着我。 “我认为凶手躲在屋外。”我决定发表意见。 “这不是废话?”真梨子在一旁插嘴。 “笹木,请告诉我你的理由。”桥爪看着我说。 “不适合在用餐的时候说吧。”我回答。 “各位觉得呢?”桥爪一一看了每个人。“好像没人有异议,大家都认为这时候刚好可以交换意见对吧?” 我不懂桥爪说交换意见的意义是什么,不过就是博取没意见的人认同,真梨子和神谷点着头看我。 “那么我简单地说明一下。”我放下汤匙,这时候刚好快喝完汤。“如同清太郎所说,我也是假设案发现场是密室。我想大家也略有所闻,调查结果显示并非自杀。” “开场白就说到这里吧。”桥爪苦笑。 西之园小姐低着头,还在喝汤。 “我要说的很简单,如果凶手杀人后逃到屋外,门就没办法锁上,这点各位有疑义吗?” “但是门不是锁上了吗?”真梨子嘟着嘴。 “由此可见凶手没有出来。”我对真梨子说,接着看向每个人,我最想看的当然是西之园小姐的反应,但她只是微微抬头看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 “凶手没有出来?”桥爪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凶手一直躲在放映室。” 桥爪“哈”的一声笑出来。 “表面上的确看不出来。”我表情认真的继续说:“不过可能性极大,放置放映机的桌面下,或是靠墙的机器底下,都可能是凶手的藏身之处,只是我们没有察觉,凶手耐心等待我们离开现场后才离开,我推测大概在早上的时候逃了出来。” “那个桌子没人进得去喔。”清太郎说:“还是再调查清楚比较好。” “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如果真的是他杀,方法只有这一种,而且在座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换句话说凶手是从屋外潜入的,因为发现他们姐妹俩的尸体时,大家都在现场。” “是吗?”真梨子边想边说:“话说回来,凭什么怀疑我们呢?谁为什么非杀了朝海姐妹不可?没有理由呀。” “这只是假设,假设有谁会犯罪。” “请问……”清太郎举起拿着叉子的手。“这个假设应该只针对放映室吧?视听室又是如何呢?那边没有地方可躲喔。” “这个嘛……”我又看了西之园小姐一眼。她不带表情的看着我。“警方还无法确定死在视听室的耶素子是否为他杀。” “耶素子是自杀的吗?”从刚才就没说话的神谷,声音沙哑地问。 “先不提这个,因为还不确定。”我微笑着回答。 “我还是想不通啊!”桥爪念念有词,喝下一口长玻璃杯里的啤酒。“凶手非得大费周章的锁上门吗?” “凶手应该是想要让人以为她们两个是自杀吧。”我拿起一块法国面包回答。 滝本从厨房推来餐车,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主餐是份量十足的牛排,吸引住每个人的目光,大家安静了一阵子,此时我仍不时看着西之园小姐,疑惑着为什么她都没说话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不是都积极的讨论吗?还是因为自己是客人的缘故? “我还是觉得桌子底下不可能藏得了人。”清太郎突然开始说,他是第一个吃完牛排的人。“虽然我不敢保证,但必须先把放映机移走才能躲进去,这样不就还要另外有人帮忙放回放映机吗?帮忙的那个人怎么离开房间?话说回来,放映机非常重,光是用挪的就很不容易,更别说要搬上搬下。” “喔,没错没错。”桥爪在一旁附和,一脸赞许的看着儿子。 清太郎的意思是整座台子是箱子的形状,但为了躲藏,凶手必须先把放映机搬下来,藏进去之后还要摆回放映机,不借助外力的话无法独力完成,如果有共犯,共犯也必须躲在里面,不然密室就不成立。 “另一台机器下面呢?”我嘴里吃着最后一口牛排问:“那里也是个死角吧?” “嗯。”清太郎说:“我记得那里放着两个纸箱,凶手应该躲得进去,一个箱子是放冬天要用的暖炉,另一个是……” “装放映机的箱子吗?”桥爪说。 “啊,对,是空箱。”清太郎说。 “所以凶手可能躲在那里。”虽然这么说,我却对纸箱完全没印象,在那种状况下谁也不会注意那个地方,换句话说,那里是最佳藏身之处。 “原来如此。”桥爪喝完啤酒说:“嗯,说不定真的像你说的一样。” “警方查过指纹了吧?”真梨子自言自语:“希望赶快抓到凶手。” 不知不觉中,他杀变成最有可能的说法,或许这么说不负责任,但我个人觉得我的假设缺乏现实性,试问哪个外人会潜进屋子里,杀了人之后还可以待在房间里那么久?躲在桌子底下更是危险。 为什么不尽快逃走?我还在思考这点。 就像西之园小姐所说,我跟她上楼敲门的时候,凶手可能还在房里,因为听到敲门声,惊慌之下先躲在机器底下,慌忙中没有时间布置现场,既然躲起来就无法得知门外的情况,莫非凶手以为我们一直待在门外,才躲着不出来? 这样假设应该行的通了吧,看起来没有任何矛盾之处,此时的我大概是一脸满意的表情,非常确信自己的推理。 最后席间没有继续讨论下去,每个人突然不发一语,只剩下桥爪说些无关的事,连西之园小姐也一直没有开口。 5 午餐结束约十分钟后,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了。那位拥有柔道体格的警察请我和桥爪到三楼去,桥爪点头,立刻起身上楼,但我不懂为什么也要把我叫上去? 上楼同时,我问起警察等一下要问些什么,他只是摇头,只说刑警要我们上去。 有好几个男人等在三楼小客厅,除了之前那位,又多了一位同属音乐家气质的年轻警察,戴眼镜的医生也在场,另外三个人都穿着便服,戴着白手套,除了其中一位看起来四十几岁,其他都是年轻人。 “鉴识组的人员还没办法到。”年纪最大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明。“不过路就快抢通了。” 这位岐阜刑警名叫小早川,留着平头、脸型刚毅,厚实的肩膀看起来气势十足,他可能跟我同辈,但额头上几道鲜明的皱纹,仿佛他在不同时空度过艰苦的日子,岁月在他脸上真实刻画出痕迹,不怒而威且不容忤逆的眼神带来压迫感,也许是职业给人的印象,但又有些过了头,反而带有几分滑稽。 “门从里面锁上的是吧?”结束自我介绍,小早川刑警看着我用低哑的嗓音说,他的声音和态度,跟我想的如出一辙。 “是。” “笹木先生,是你开的门吗?” “嗯,其实是桥爪拿工具把门敲出一个洞,我只是把手伸进洞里,我的手伸不进去视听室房门的洞里,后来是西之园小姐开的,至于放映室的门是我开的没错。” “门真的有锁吗?” “咦?你说哪一间?” “两间。” “都上锁了。” “嗯……”小早川刑警摸摸下巴浓密的胡子。“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样?门锁是在门内吗?” “对,应该是密室杀人。”我勉强挤出微笑说。 “喔,是这样吗?”小早川刑警好像也觉得这种情况很少见。 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心想,难道密室杀人这个名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或小说里,并不是专有名词?总之我不欣赏这位小早川先生的态度,所以我不想再多费唇舌。 “两姐妹分别死在哪一间?”小早川刑警提出别的疑问,他目不转睛看着我,而不是桥爪。 “长头发的是姐姐朝海由季子。”我回答,我望向桥爪,他也不安的回看我。 “死在视听室的人是哪一位呢?”小早川刑警问了一个奇怪问题,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我有点困惑。 “妹妹朝海耶素子。”桥爪没反应,刑警又一直看着我,我只好回答,但又一边想着这个询问到底有何意义。 “很抱歉,请问我们能再确认一次遗体吗?” 刑警的这句话让我十分震惊,桥爪也欲言又止的看着我,他皱起眉,我想他不想再看到尸体了吧?我也是同样心情,没有人会想再看尸体的,而且这有什么好确认的? 尸体还在视听室中间,盖着白布,人虽然已经死去,但形体却没有消失。 我和桥爪跟在小早川刑警身后,他蹲在地上,像翻阅报纸般轻松拉起白布一角。 耶素子的尸体就像一副蜡像,不,应该说是没有血色的蜡像。 当初见到她脖子上的那块斑点好像变淡了,我才看到那个,就赶紧别开眼神往上看,被切断的麻绳还挂在横梁上。 “怎么样?”小早川刑警抬头看着我们问。 躺在地上的是位短发女性,也就是妹妹耶素子,我心想。 到目前为止,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我犹豫了,因为在由季子房间看见驾照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由季子是短发。 “是耶素子,但其实我不敢肯定。”我含糊其词。 死人的脸和在世时差别真大,会是肌肉紧绷的关系吗?也许是我从没仔细观察过活人的脸吧。 老实说,倒卧在此的女性跟我印象中的由季子或耶素子都有出入。 “我觉得是由季子。”刚开始桥爪这么说时,我还以为他说错了。 “你确定?”小早川刑警瞪着他。 “绝对错不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她是朝海由季子?” “现在。”桥爪回答:“之前我也认为是耶素子,不过,现在仔细一看,是由季子。” 闻言,我吓得说不出话,几乎无法呼吸。 之前我们看错了吗……把她们认错? “好,接着是隔壁。”举起套着白手套的手,小早川刑警像导游小姐一样表示,我们也跟着移动到隔壁放映室。 我重新调整情绪,不放过房内的任何细节,特别是放映机下方,这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人应该躲得进去,不过没发现台面和侧面有类似盖子的东西,如同清太郎所说,不移动放映机的话就没有办法躲进去。 此外,另外一台机器下方的确有两个纸箱,听桥爪父子说一个放了暖炉一个则是装放映机的空箱子,结果一看,箱子写着名称,立刻就分得清楚,两个纸箱都放在机器底下,不过我当初并没有注意到,如果纸箱稍微往前放,其中的空间应该藏得住人吧。 小早川刑警还是同样姿势检视尸体,然后默默地看着我们。 这位是长发的朝海,身上的高领衣服遮住脖子,和当初我见到的一样。 “没错,她是耶素子。”桥爪回答。 房间里的气压产生变化了吗?我感到空气停滞不前,桥爪说话的声音,也像在梦境中从远方传来。 “可是,耶素子她……是短发。”我问,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来飘忽不定。 “这是假发。”我听见小早川刑警低声说。 我很清醒,却觉得现实感逐渐消逝,看见的和触摸到的,都变得好远好远,像是做了一个梦,我赶紧摇摇头。 “怎么了?”小早川刑警站起来盯着我。 “啊,没事,突然不太舒服。” “抱歉。”刑警的口气缓和下来。表情像是个爱欺负人的淘气孩子。 “我的调查到此结束。” 我来到走廊,心情仍觉得低落,就连站着也能感受痛楚,刑警问起桥爪关于朝海姐妹的事情时,我有点手足无措,然后我走到有烟灰缸的地方抽烟,突然感觉味道真糟,这是我第一次抽到那么糟的烟。 “请问我可以去休息一下吗?我不太舒服。”撑不下去的我问刑警。 “啊,好的。”小早川刑警简单回答,但那种像是打从心底窥视他人的视线还是没变。 我独自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脸,我倒在床上,但我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恶心到想吐,心想着看看喝点冷水会不会好一点,我又走进厕所,然后我吐了,镜子映照出自己的脸,像……蜡像一样。 我不停洗脸、刷牙,好不容易情绪平复下来。 室内有点闷,我打开窗,拉了两张藤椅,一张拿来坐了把脚翘在另一张上,此时我还不想抽烟,只是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是因为看到尸体才感觉不舒服吗?其实昨天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我以为的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其实正好相反。 我们把两个人的身份搞错了。 对,这是最主要的理由,我感到如此不舒服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会…… 与其说这种情况有些匪夷所思,不如说是恐怖,所以我觉得很恶心,我从小就这样,恐怖片里再多血腥镜头或死人我都不会害怕,但我害怕不合逻辑、无法解释的事,就连身体也跟着产生排拒。 和西之园小姐讨论的时候,我其实也有一点点感觉,找不出答案时,就像东西梗在喉咙一样难受,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感觉。 为什么朝海姐妹要对调身份?有理由吗?如果这样的举动存在某种意图,那是为了什么? 此时有人敲门,我直觉是真梨子,但我不想看到她,所以把脸别向窗前。 门开了。 “我不太舒服。”我坐着没回头。“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打扰了。” 我惊讶地回头,原来走进来的不是真梨子,是西之园小姐。 “啊,抱歉,我以为是真梨子。”我慌张的放下双脚。 “你还好吗?”西之园小姐担心地看着我问。 “嗯,没什么大碍。”我微笑。“那个……真梨子呢?” “石野小姐和神谷小姐去游泳池了。” “游泳池?” “是的。” 我叹了口气,她们竟然在这时候跑去游泳池? “啊,西之园小姐这边坐。”我挪动椅子,请她过来。 “需不需要帮你拿药过来?头痛吗?还是肚子痛?” “不用不用,真的没事了。”我微笑着说:“和西之园小姐在一起,我就会感觉好多了。” “楼上的情况如何?”西之园小姐缓缓坐在我面前,她的优雅姿势是我从所未见的,窗外的微风轻轻吹动她的长发。“我刚才上去发现你不在,就猜你会不会在房间。” “桥爪还在楼上吗?” “嗯。” “接下来刑警可能会一个一个叫上去问话吧,我很幸运能早退,看了尸体结果恶心起来,真是的,就跟高中的体育课一样。” “体育课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常不舒服吗?” “没有,我开玩笑的。”我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如果说出来就跟告白没两样了。“其实……西之园小姐,由季子和耶素子互换了身份。” “啊?”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视听室的尸体是姐姐由季子,放映室才是妹妹耶素子。” 西之园小姐大约定住两秒,又睁大眼睛说:“果真是假发?” “嗯,所以这件事的重点……” “为什么要对调身份?”她平稳地说。 “没错,就是这个。”我点点头叹气。 “那清太郎……”西之园小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早就知道谁是由季子了。” 我也注意到这点。 当时清太郎跪在视听室抱住短发的朝海,后来也没进去放映室,他辩称不想再见到吊死的尸体,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们自以为短头发的就是耶素子,但是他知道死在视听室的其实就是他的女朋友。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 清太郎不可能看错,所以他才没进去放映室,只有他最先发现朝海姐妹对调了发型。 “为什么清太郎瞒着不说?” “我想是因为没人问他。” “是吗?” 那种情况下,清太郎或许有别的想法。 “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做?为什么由季子让耶素子戴上假发?” “所以假发是一个疑点。”西之园小姐比我早一步说。 “大概是工作上需要。”我推测。“长发太引人注目,所以平常就戴假发。” “驾照上的照片是真发?” “嗯。”我回答:“对了……” “什么?” “这……我是听真梨子说的……” “她半夜看见清太郎从耶素子的房间出来是吗?” “原来你知道了啊,真梨子这家伙真是大嘴巴。” “那个人其实是由季子喽?” “嗯,应该没错。” “那又怎么样?” “咦?” “跟杀人或密室有关吗?”西之园小姐凝视着我。 “没有。”我摇头。“目前为止都没有。” “什么嘛!”她靠在椅子上。“听好喔,我们不能被细枝末节困住,刚才说的都不重要,重点是被勒死的人变成耶素子了。” 我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拼命压住油然而生的笑意(我的心情也一口气好了许多)。面对四十岁的男人,她还用“不能喔”这种口气,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已经毕业了) ,她也不是儿童节目的大姐姐(虽然她很适合),而且我们没有喝醉,这里也不是银座的酒家。 这位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她该不会认为自己是玛丽爱德华【玛莉爱德华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本性天真纯洁,主张一切听其自然,自由自在,最后在法国大革命时被送上断头台】吧?但最无法理解的,是我竟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我却感到自己像是出了故障的发条玩具,后脑勺有好几个弹簧飞了出去。 “我认为她们会对调身分有两种可能。”西之园小姐仍一副没注意到的样子,认真的继续讨论。“第一,她们生前就已互换身份,也就是说为了某种因素,姐姐将假发拿给妹妹戴。” “第二呢?”我听出兴趣来,撑住身体问。 “还有一种可能。她们在死后被换上的。”西之园小姐回答。 “有人替她们换的?” “是的。” 我笑着。“怎么可能,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完,我竟然也设想起状况来,又想起这个不合理的情况让我身体不适,我就渐渐笑不出来了。 “嗯,杀了她们之后,取下由季子的假发戴在耶素子头上,做这件事情的人就是凶手。” “没错。”西之园小姐露出满足的微笑。 “目的呢?” “为了让我们误认吧,我只想到这个原因,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事实上我们真的认错人了呀,嗯,还有其他对凶手有利的目的吗?” “我想不出来。”她微微皱眉,咬着下唇,怎么看都觉得她这个表情最性感。 西之园小姐思考的这段时间,沉默支配着整个空间,我没有老是盯着她看,反而站起来看向窗外。 从我这个位置,只能见到一部分别墅南边的庭院,看不见游泳池,无法确认真梨子她们还在不在那里,我突然觉得真梨子会冲进来,心里一阵紧张,于是我走去锁门,但好像动作又太快了。 “为什么锁门?”西之园小姐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啊,没什么,我只是担心真梨子跑进来就惨了。”我被自己的说词吓一跳。 “为什么?”我慢慢接近,西之园小姐往后靠在墙上。 “啊,你误会了,这是误会啦。”我双手举起呈投降状。 “你不要再靠过来。”她焦急地想往门口移动。 “你误会了,我是真的觉得如果真梨子突然进来,看到你在我房间很糟糕,所以我才会去锁门,假装在休息。” “抱歉,我误会你了。” “等等,因为我想好好讨论这件事,才会锁门。” “你有前科。”西之园小姐勉强挤出微笑,其实快要哭出来。 “拜托你,可以忘了那件事吗?” 她看着我深呼吸。 “嗯,说的也是。”她说着,好像正一边控制情绪。“不过这里不太适合讨论,我们到楼下边喝咖啡边聊。” “好提议,走吧。”我对她的妥协方案十分满意,但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我先走一步开门,探出头左顾右盼确定情况后,才和西之园小姐离开房间。 6 没人在餐厅,我探头往厨房看,只看到桥爪在里面。 “我到现在才刚下楼。”他一脸菜色,夸张地耸肩。“受不了,事情好像变得很复杂,现在轮到滝本被叫去问话了。” 警方似乎开始问话,可能想从其中找出矛盾点,一定还有更多警察会来,没多久后别墅里大概都是警察了。 咖啡机里空无一物,我装上新的滤纸和咖啡粉,按下开关,桥爪在抽烟,头发束在后面。 “不过这种情况还真有趣。”他皱着眉微笑。“案发现场侦讯,听取关系人各自的说法,这可以用在下次的秀呀,嗯,有趣有趣。” 桥爪喃喃自语,好像在思考服装秀的主题。 “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工作上的事,果然是专家。”我说,这不是客套话,我真的感到佩服。 “嗯,突如其来的创意才货真价实呀,坐在书桌前绞尽脑汁生出来的东西全是垃圾。” “你说的是prêt a porter(时装展)吗?”西之园小姐突然问。 “嗯,没错。”桥爪吐着烟回答。 西之园小姐看向我,我刚开始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过当我吹凉咖啡时终于察觉了。Prêt a Porter,就是记事本上“PP”的意思,但果然不是大写。 “你跟西之园小姐说那个对调的事没?”桥爪问我,他指的是朝海姐妹身份对调。 “有,刚才说了。”我回答,这时我想抽烟,不过还是等桥爪抽完再说。 “我都没发现啊。”桥爪侧着头碎碎念。“清太郎应该早知道了。” “桥爪,你不知道假发的事吗?”我问。 “不知道,好久以前由季子就是一头长发啦。难道从以前就一直戴着假发?” “工作的缘故吧。”我回答。 “嗯,这些都无所谓,值得探究的是为什么她们死的时候,戴假发的人变成耶素子?” “呃……”我一边点头,一边和西之园小姐交换眼神,但她没有开口。 好像除了我们两个单独相处以外,其它时间她都很少发表意见,这是为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透她午餐时的态度。有空再问她吧,我心想。 “两个人一起自杀就够吓人了,何况是他杀,而且……”桥爪又在自言自语,而且还变成悬案…… 电视等媒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消息,桥爪的表情看起来言不由衷,恐怕想借此机会炒作自己的名声,我没有恶意,但他就是这种人,高手就是如此。所谓工作本来就多少带有骗取金钱的意味,半调子的正义感或不时质疑自己使命感的家伙反而更痛苦。三天以来,我没有将桥爪怜司归成讨人厌的一类,对他的工作能力我也想给予正面评价。 咖啡煮好,桥爪倒了一杯后走出厨房,终于只剩我和西之园小姐,她双手捧起杯子,闻着咖啡香。 “你在大家面前很安静耶,为什么不想说话呢?”我试着问。 “因为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凶手。”她接着回答。 “谁?” “虽然跟大家一起吃饭,不过其中有一个人是凶手。”她神色自若地说:“所以你中午对大家说的那个错误百出、胡说八道的假设,我觉得很好。” “啊?” “你说凶手是外人对吗?凶手听到这个推测一定会比较不担心,如果你说凶手就是屋里的某一个人,凶手就紧张啦,穷追不舍是很危险的。” “那个,我……”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以理解,一开始我们容易迷失思考方向,其实我最初想的也跟你一样。” 迟钝如我,听了也很难不生气。 “请问您能指点我哪里错了吗?” “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微笑。“这不像你,太尊敬的语气听起来也很讨人厌,不适合你。” “嗯,我没有恶意。”总之先道歉再说,我努力说服自己这把年纪不好发怒。 “那我就直说了。”西之园小姐笑着,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这么率真吧。 “嗯,愿闻其详。” 其实我并没有深入思考矛盾之处。 “我那时候看过机器底下了。” “你也看了?” “嗯。”她侧着头,露出酒窝。 “为什么你会想到去看?” “两间都是密室,里面各躺着一具尸体,在那种情况下,最先想到的不就是凶手可能还躲在房里吗?” “当时你就想到那里?” “唉呀,你没想到吗?” 我认为她下一句可能会接“你是笨蛋”。 “你不也看了视听室的窗户,是为了确认从窗户出入的可能性吗?” “不是,当时我还没想那么多,那时我的脑筋还转不过来。” “我只认为那扇小窗户最有可能,除了死者,那个将视听室变成密室的人物,只能借由小窗户脱逃,所以自然就能在放映室进行接下来的行动,你觉得呢?” “原来如此。” “桥爪先生破坏放映室房门的时候,我就在想该不会凶手还在房间,我从破洞往里面看,先确认有没有人躲在桌面下,我的眼力很好喔。” “所以也检查过了纸箱?” “对,我后来上去三楼,好像在你还没上来的时候,我确认了纸箱里的情况,一箱是暖炉,一个是空箱,里面塞着泡棉,没地方可躲,我在三楼东看西看时,滝本还在清理现场,你说凶手还躲在房间,但事实证明桌子底下没人,我想我提出的观察足以推翻你的说法。” “你的理由很充分。”我点头如捣蒜,打算承认自己的失败。“不过请让我抱怨一下,你刚才说的我事先并不知情。” “建立理论前,应尽可能确认各项事实。” “我太马虎了。”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通常这种情况,哪有人会那么直接,她的直率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可恨。 “而且即使凶手被我们的敲门声吓到躲起来,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们都在这里喝咖啡讨论事情,凶手可能曾躲在桌下,可是如果听到走廊有声响,还能忍耐下去吗?如果门外有人打算闯进来,凶手逮住机会一定会趁早逃得越远越好才对。” “西之园小姐,你觉得凶手不是外人?” “对,正因为凶手是屋里的人,才会布下让大家误以为她们是自杀的骗局,上三楼打算破门而入前,大家都在那个小客厅里,换句话说,证明没有其他人在视听室和放映室。” “可是那时候加上我们只有五个人。” “嗯,假设我的推断正确,石野小姐也不是凶手,你确定那时她在你的房间是吗?”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认为你不确定。”她说着脸红了,我则更加不好意思。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四个人中,有一位是凶手?” “我没这么说,还有事情不能确定,而且又得知两位朝海小姐身份对调,条件改变,就必须重新调整假设。” “你还需要确认什么事吗?”都说了这么多,我决定一问:“确认事实,不也代表可能推翻自己的推论吗?” “嗯,当然有可能,例如发现房间里有秘密通道。”西之园小姐接着回答,她的脑筋动得好快,我只有膛目结舌的份。“其实我在视听室和放映室里也确认了这一点,三楼的天花板就是屋顶,上头都是横梁,所以凶手没办法躲藏,墙壁和地板我也确认过没有隐藏的通道,而且从别墅周边环境考虑,实在不可能挖条通道。” “秘密通道啊……” “嗯,并不存在。” “还有其他可能吗?” “利用某个方法从外面锁上门锁或窗户的锁,还有……” “还有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有点惊讶,西之园小姐不仅欲言又止,眼神还左右飘忽,这不像她的作风。 “呃,我还不确定,所以先不说。” 我抽着烟,桥爪用过的烟灰缸就放在桌上,我靠了过去。 那天深夜,我再次问了西之园小姐那个她说不出口的另一个可能性,也就是另一个有趣的假设,她现在没说当然有其正当理由,关于这点,为了她的名誉,请容我事后补充。 不久我听到走廊传来真梨子和神谷的声音,向西之园小姐眨眨眼后,我便急急忙忙洗好自己的杯子,独自离开厨房。 7 石野真梨子和神谷美铃两个都没穿着泳衣,看来她们已经事先回房间换好衣服;迎面而来的两个人都穿着简单的T 恤和牛仔裤,我请她们先到客厅坐坐。 因为真梨子想喝冰凉饮料,所以我再度回到厨房,那时西之园小姐已经离开了,我拿着装着冰块的杯子、可乐和一罐啤酒,用身体推开客厅的门。 “啊,真舒服。”真梨子心情不错。 我帮两位小姐倒可乐,真可算服务到家。 “你刚才在做什么?”接过杯子,真梨子问我。 这是我的台词吧,都死了两个人,警察也赶来了,你们还跑去游泳池做什么? “被警察叫上去问话,然后人有点不舒服就回房间休息一下,刚下来不久。” “唉呀,没事吧?” “没事,大概是昨天喝太多了。”说着,我打开为自己准备的啤酒。 “三楼的警察先生们从窗户看到我们耶。”真梨子说着并向神谷挤挤眼,神谷点点头微笑,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不过脸部表情不多。 “大概快要轮到你们了。” “我不要一个人上去,你陪我去。” “我是无所谓,但警方可能不准。” “我连这种权力也没有?” “谁知道。” 此时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窗外阳光闪耀,昨晚一度收起来的桌椅也被放回原位,桌椅在阳光照射下出现鲜明的黑影。 “你们知道朝海头发的事吗?” “什么?”真梨子问。 我看着神谷,她也摇头。 “由季子的长发是假的。” “骗人!”真梨子反应夸张,她应该真的不知道。“美铃,你知道吗?” “嗯。”神谷摇摇头。“不过有可能吧。” “怎么说?”我问神谷。 “她本来是短发。”她沙哑地回答:“两年前突然变长了,嗯,没错,我还记得我吓了一跳。” “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我问。 “她们念同一所高中。”真梨子在一旁说。 “咦?跟哪个朝海?” “我跟由季子和耶素子都是念同一所女子高中。”神谷端坐在地毯上。“由季子大我一届,耶素子小我两届。” “高中就认识了吗?”我进一步问。 “不是。”神谷像个傀儡缓缓摇头。“我是因为桥爪才间接认识她们,也算是最近的事。” “她们两个高中的时候都是体操队的喔。”真梨子说:“练体操都要短发吧。” 真梨子的理论总是有点离题,我看她刚才说的也只是自己想出来的理由。 不过既然高中是体操队的,应该很容易就能穿过小窗户才对,不对,等等……穿过去的不是她们。 这时我的心里又闪过一个想法。 我抽起烟,趁去拿烟灰缸的同时,顺便整理自己的思绪,在放映室被勒毙的是戴上姐姐假发的耶素子,会是她杀死陈尸在视听室的姐姐吗?如果是她的话就钻得过小窗,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待在放映室,这个人就算是大男人也无所谓,因为他不需要钻过小窗,结果回到放映室的耶素子被那个男人杀了? 然后……不行,接不下去。 他要怎么从放映室出去呢? 话说回来,警方对这次事件又作何解释?刚才我不舒服,没能跟那个小早川刑警多说几句,他怀疑凶手是屋里的某一个人,所以故意向我和桥爪确认尸体的状态吗?我认为事有蹊跷。 警方应该有比我和西之园小姐更多的资讯,道路抢通后,一定还有更多专家进驻调查,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放过吧。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事情赶快完结。 但我想对西之园小姐做件事,我想压倒她。用“压倒”这两个字好像不妥当,我只是想看见她会有什么表情,有什么反应。 她瞧不起人似的(这是真梨子的说法)举动,让我感觉遭到类似蜜蜂的毒针攻击,不过这也是一种快感,特别是当她用性感的眼神瞪着你时,我想这种感觉众多男性都能理解。 反将她一军是我现在唯一的小小愿望,即使只是解开密室之谜也好,在警方破案、逮捕犯人之前,我想独力完成一件事。 我们比警方早一步见到现场,也亲身观察,警方的主力部队未到,比他们先解开谜底并不是不可能。 我一面抽烟,一面下定决心,就在我满脑子那种想法的时候,清太郎走进来。 “石野小姐……”清太郎叫真梨子。“楼上刑警找你。” “咦……我?”真梨子站起来,用恳求的眼神看我。 “刚才轮到你吗?”我问。 “嗯,没问什么。”清太郎说着走向窗边的神谷。 拗不住真梨子的要求,留下清太郎和神谷在客厅,我跟着真梨子上楼。 8 “你们昨晚一直在一起喽?”三楼的小客厅里,小早川刑警看着我们两个。 “嗯。”我回答,不过半夜三点半我留真梨子一个人在房间,自己跑到三楼,好像也不算“一直”。 “石野小姐呢?” “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两点以前我还跟大家在一楼书房,后来我回房洗完澡她就来了,然后三点半西之园小姐来敲我房门,告诉我她听到尖叫声。” 这些内容我一直瞒着真梨子,我没告诉她敲门的人是西之园小姐,反而骗她是桥爪,刚才上楼时,我先向真梨子招了,结果她连我什么时候出去的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告诉刑警,当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只有自己在房间。 “嗯,我等一下也会问西之园小姐喔。”小早川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所以我要问的是在这之前,石野小姐睡着的这段时间,你是否真的待在自己的房间,有任何证明吗?” “这段时间很短呀,才三十分钟而已。” 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吗?还是根本就在针对我?他好像想说真梨子一睡着,我就离开房间偷偷摸摸来到三楼,不过我现在懒得跟他生气。 “然后你和西之园小姐在这里见面是吗?” “是。”我回答。 “上来确认房门有没有上锁吗?” “当然,两扇门都被锁上。” “是你确认的还是西之园小姐?” “好像是我。” “好像?” “不,确定是我。” “还有别的吗?” “别的?啊……我还敲了门。” “接着呢?” “接着……”我不由自主看了看真梨子。“因为开不了门,就来到一楼厨房跟西之园小姐喝了杯咖啡。” “门被锁上,你们想过也许有人在里面是吗?” “是的,当时以为清太郎在里面。” “为什么?” “他爱看电影,昨天下午还跟朝海小姐在这里看过,总之当下我没有多想,没人应门,我以为是里头的人不想被打扰。” “然后到餐厅喝咖啡。” “嗯,啊,不对,应该是在厨房。”我回答,虽然跟案情无关,但询问是他的职责所在。 “结果桥爪先生的儿子出现了?” “对,清太郎来了。”我点点头,小早川刑警在我们之前已经问过清太郎。“后来桥爪也来了,大家在半夜都醒了。” “那时你们在聊到底是谁在三楼的房间吗?” 知道还问,我心想。 “嗯,所以才会一起上去看看。” “有几个人上楼?” “嗯,四个,不对,桥爪还把滝本叫来,所以一共是五个人,我、桥爪、清太郎、西之园小姐,以及滝本。” “那时大约几点?” “快四点半了。”我很快就回答出来,因为当时我正在和西之园小姐聊天。 “然后你们破坏房门?” “是的。” “大家都没有离开吗?” “中途滝本去车库拿工具回来,之后就一直待着,另外神谷跟她也上来了。”我看着真梨子解释。“最后七个人全数到齐。” “谁最先进去视听室?” “是我,开门的人是西之园小姐,但最先走进去的人是我。” “里面如何?” “很暗,不过屏幕上播放着电影尾声,那时刚好播完,之后我和清太郎走到朝海身边。” “你认为如何?” “如何?一看就知道她已经死了,刚开始是清太郎这么说,我也做了确认,我看到死者脖子上的勒痕,还有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麻绳。” “当时你认为死者是朝海耶素子?” “对,毫无疑问,因为是短头发,直觉想到就是耶素子。” “房间没有其他人?” “当然,我敢保证。”我点头。 “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躲。” “门后面呢?” “门是往走廊开的。”我看着门的方向回答。 小早川刑警露出微笑,我想他一定在试探我。 “总之我有进去房里,还确认过窗户也上锁了。” “其他呢?” “大概就这样了。” “那么我们再聊聊另外一间的情况。”小早川刑警用下巴指着放映室。“那间房门也是桥爪先生撬开的吧?谁开的锁?” “那间是我开的。” “又是谁确认尸体状况呢?” “也是我。” “你认为如何?” “也是一下子就知道她已经死了。”我坦白回答:“而且觉得是自杀。”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自杀?” “我不知道,她的脖子上没有像耶素子一样的勒痕,啊,当时,我以为那间死的是由季子。” “你不知道死因,却认为是自杀吗?”刑警听了话也没有任何感觉,脸上的表情像用黏土做的一样乏味,投手投球也有重有轻,但小早川刑警的眼神始终沉重,让人不想长时间看见。 “嗯,我不太清楚,或许心里在想为什么会死之类的,但什么也想不出来。” “脖子的勒痕呢?” “由季子的话……啊,应该是耶素子,反正放映室那一边的尸体脖子上没有勒痕,她的脖子被高领衣服挡住了,虽然有注意到,但又觉得摸到她不太好,当然我是一点也不想碰。”我回答,发觉自己满头大汗,一定是因为三楼比较热。 “后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有,我是听西之园小姐说的。” 我向他说明自己跟西之园小姐还曾再回到现场看过一遍。 “详细的情形请你问她,我想西之园小姐记的很清楚。” “为什么想调查?” “不是我喔。”我耸耸肩。“我走到三楼发现西之园小姐正在东看西看,我只是陪着她。” “可是你不是刻意又上了三楼吗?为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我了,我想上楼为我失礼行为向西之园小姐道歉,但现在真梨子在,这个理由我说不出口。 小早川刑警好像只注意到我,从刚才到现在就不断问我问题,而不是问真梨子,明明我只是陪客。 “呃,想着想着就上去了。”我只想得到这么说。 “想着想着吗?” “嗯,想着会有谁在三楼。”我说了谎。 “但我听到的是你在一楼问滝本先生西之园小姐在哪里,不是吗?”小早川自得意满地笑着,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很清楚。 “我有吗?”我装傻,我的口气还是跟平常一样没变,他不会察觉才对,我看了真梨子一眼,她只是担心的看着我,应该没想太多。 还好小早川刑警没继续追问下去,这时年轻刑警从视听室走出来,在他耳边报告,我听不清楚内容,只见小早川刑警点点头,然后那个年轻刑警快步下楼。 “这样可以了吗?”我恢复冷静问。 “嗯,暂时可以了,谢谢你的协助。” 真梨子好像也没有其他疑问,是怎么样?看脸就知道这家伙跟案情无关吗?不过真梨子的确没有犯罪的头脑。 接着我和真梨子也打算下楼了。 “笹木先生……” 小早川刑警叫住我。我踏在楼梯上回头。“什么事?” “刚才你好像不太舒服?” “是。” “不要紧吗?” “不要紧了。” “怎么了?” “啊?” “为什么会不舒服?” “这……”我微笑。我不明白这么唐突的疑问代表什么。 “因为看到两名死者吗?” “不,应该是宿醉。”我回答。 “啊,原来如此。”小早川表里不一的举起手。“原来如此啊,谢谢,啊,对了,石野小姐。” “什么事?”真梨子回答。 “能麻烦你请神谷美铃小姐上来吗?” “好。” “谢啦。” 说什么“谢啦”,真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到底想怎么样?我身体不舒服跟案情有关吗?他误会了什么吗? 即便如此,我并不认为小早川刑警没有能力,他几乎毫不遗漏记下对谈者说的话,集中力很强,从桥爪、滝本和清太郎得知的信息在他的脑中并非杂乱无章;他整理这些信息,将自己不在场的时间和场所发生的每件事井然有序地排列,跟我谈话的时候也是将相关的事情一件件串起,并当下确认,他的组织力及理解力,令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位专家。 “他好像没怎么问我耶。”真梨子边下楼梯边嘟着嘴说:“我快吓死了。” “因为不可能是你啊。” “我什么?” “杀人。” “哇,你不要乱说!”真梨子突然打了我一下,难道她想把我推下楼吗? “你能不能把话听完?我又没说你是凶手。” 我气得想把她教训一番,她却先我一步走到大厅,进去客厅。 “美铃,轮到你了喔!” 9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我后来跑去跟真梨子打网球,我的对手睡眠充足,游泳后还打网球,简直可以参加铁人三项竞赛,至于我,宿醉、疑似感冒、睡眠不足、因为讨论弄得身心俱疲,再加上刑警讯问攻击等,现在的我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状况极差。 更惨的是真梨子的球技很差,对手如果厉害一点,我还不会那么累,球只来回一次就落得飞出场外的命运,我甚至站着打了将近十分钟瞌睡。 “你让我休息一下。”我深呼吸,累瘫在长椅上。 “你真没用,体力很差耶。”真梨子站在球网另一侧大喊。 所幸此时神谷和清太郎走出来,我心中大喊得救了,他们没有穿着网球装,我跟真梨子当然也没有。 “清太郎,你帮我代打一下。”我叫住他。“我不行了。” “好啊。”清太郎接过球拍。 我坐在长椅上翘着脚抽烟,神谷就坐在我隔壁。 清太郎比我厉害多了,但对手是真梨子,下场跟我差不多。 “刑警问了你什么?”我问神谷,她在我跟真梨子之后接受警方询问。 “没什么,没问什么。”她回答。 “总有问你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吧?” “没有。”她摇头。 “没问你半夜去了哪儿?” “嗯,我那时候睡了。” 从昨晚书房的状况来看,她一定直接走进桥爪房间,但我只是猜猜罢了,并不确定,但为什么刑警没问她这个呢?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是女人吗? 为什么又要对我追根究底呢? “现在轮到谁?”我看着三楼问。 “西之园小姐。” 从网球场看得见视听室的窗户,那里没有人影,小早川刑警大概在小客厅和西之园小姐交谈,我想象着她会说什么,她会告诉警方从开始到现在的推断吗? 她断言凶手是屋里面的某个人,这点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 明明发生杀人事件,结果被怀疑的人却又是游泳又是打网球。 石野真梨子之前才因为讯问的事情又吵又闹,如今看起来却好的很,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大概是因为路不通,警车和救护车还没到,所以临场感不够,就像没有声音的电影。 三楼的刑警们似乎因为人数不足不敢轻离现场,但也没办法大举搜索,警方一共六个人,全都待在三楼,如果凶手是外人,早就逃得远远的吧。 话说回来,出来打网球之前,我偷看了书房一眼,桥爪和滝本正面色凝重的谈话。 “接到一堆电话。”桥爪跟我说:“后事的处理也很棘手。” 地位等同朝海姐妹双亲的桥爪大概很难推辞这样工作,这件事对滝本来说也一样辛苦,而且他的立场更加复杂。 丧礼会在东京举行吗?但由于死因不明,警方必须深入调查,短时间内不可能办理后事。 真梨子和神谷交换,坐在长椅上,神谷的球技也不好,姑且不论好或坏,光看她拿球拍的样子,就担心她的手撑不撑得住。 “没事吗?”真梨子气喘吁吁地问我。 “什么?” “我说你的身体。” “啊,没事。”我朝天上点点头。 “明天回得了家吗?” “我也不知道。” “可以先让我们走吗?我们跟那件事又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警方决定的。” “事情那么简单,有什么好迷惑的?” “简单?”我问。 “是耶素子杀了由季子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放映机面前有扇小窗户。” “啊,我知道那个。” “视听室的耶素子钻过窗子,杀了由季子。” “死在视听室的是由季子喔。”我纠正她。 “啊,对喔对喔,应该是相反,好奇怪,那就是由季子杀了耶素子,把手伸进去杀了她。” “门锁呢?” “门一开始就锁上啦。” “两个人进去不同的房间,然后各自锁上门后,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杀人方法?” “不然要怎么样?” “那由季子怎么死的?” “上吊死的啊。” “这样啊。” 真梨子说的还真有点儿道理,理论上来说,这个假设不无可能。 这时我又抽了一根烟。 但为什么要各自锁上门呢?而且为什么是耶素子被杀呢?她为什么不逃? 从视听室往上看,小窗的位置颇高,踏在椅子上伸手去够都有点困难,何况还要伸手进去把放映室的人勒死,在双脚站不稳的状况下,有可能杀得了人吗?是对方自己要求把她勒死吗?至少被害人不会帮忙吧。 这种情况,被勒住的耶素子一定得靠近,如果她当场被勒毙,为什么躺在那个位置?应该更靠近放映机才对,她的死亡位置跟直接倒下的点差了两公尺。 但也不是办不到,刻意靠近小窗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想死,然后互相帮忙。 真梨子的假设最关键的重点是没有凶手,难怪她还能开心地打网球,我在心里为真梨子想了这个理由。 “我说的没错吧?”真梨子盯着我。 “嗯,满有条理的。”总之先给她评价。“我跟西之园小姐说。” “为什么要跟她说?” “啊,没有。”我开始紧张了,刚刚被真梨子的说法吸引,居然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真是糟糕。“没事,她好像也有几个推测,想说要不要跟她讨论一下。” “你要说什么?”真梨子皱着眉问:“为什么一定要找那个人说?你应该要找的是警察才对吧,你的脑袋没事吧?” “啊,有点怪怪的。”我蒙混过去。 “你振作一下啦,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一直在发呆。” “我本来就是这样。”我强装微笑。 “要不要休息一下?明天就可以回东京了。” “好,我去休息一下。”我丢了烟蒂起身。 沿着红砖小径步上阳台,走进客厅,一路上我不断咀嚼着真梨子的假设。 我之前的假设完全被西之园小姐驳倒,也就是凶手藏匿在放映室的假设,姑且称它为假设一,然后真梨子在网球场跟我说的是假设二。 为了容易分辨,我将假设取名为“第一笹木理论”以及“第二真梨子理论”。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需要取名,其实我也觉得没有必要,不过之后将有第三和第四理论登场。 唉呀,只要是人都有脑袋,只是排列组合稍微不同罢了。 10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小睡片刻,醒来时清太郎也坐在客厅里,我觉得自己大概睡了十几分钟,结果看看时钟,已经过了四点。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清太郎走到沙发旁坐下,难得他会说些客套话。“听说等会儿就会有一群警察到了。” “啊,所以路通喽?” “嗯,我听我爸讲的。” “其他人呢?”我站起来往庭院看,网球场没人。 “我不知道。”清太郎回答冷淡。“石野和神谷可能在二楼。” “桥爪呢?” “我爸在书房跟刑警说话。” 看来警方准备扩大搜查范围,在屋内进行调查。 “西之园小姐呢?”我尽量不着痕迹地问。 “她会不会回去啦?”清太郎回答:“刚才有人来接她。” “咦?”我吓了一跳。“回去了?” “我也不清楚,也可能还在。” 西之园那种人家会这么做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们不会独留千金小姐在一间被卷入杀人事件的房子里,昨天遇到她的情况和今天比起来,真是不能同日而语。 我快步离开客厅,但突然想到清太郎还在场,便放慢脚步,这时大厅玄关方向传来说话声。 “有的,是……萌绘小姐吗?不,那是……” 是诹访野的声音,我停在原地一会儿,听他说话。 “遵命。是,那么……” 他讲完电话,我刚好走到门口,诹访野对我点头致意。 “打扰了。”这是诹访野打招呼的方式。 “我朋友的女儿也叫萌绘喔。”我编了一个谎。“萌芽的萌,西之园家的小姐也是……” “嗯,同样的萌,然后是绘画的绘。” “唉呀,一模一样。”我故意探头向外看。“请问西之园小姐要回去了吗?” “啊,我……”诹访野突然一脸困扰。“我来接小姐回去。” “她不肯回去?” “是的,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诹访野看着楼梯。“小姐的性子就是这样。” “她的性子啊。”我重复着他的话微笑。 没错,她的个性就是如此。 这时滝本下楼。 “请问我家小姐会下来吗?”诹访野间滝本。 “很抱歉,西之园小姐说她还不能回去。”滝本回答,并对诹访野低头道歉,像是有钱人家和有钱人家的对决。 “抱歉,打扰府上了。”诹访野深深一鞠躬。 “请您千万不要客气。”滝本又鞠躬。这样你来我往是怎么回事。“西之园小姐能光临,我家主人感到万分荣幸,只怕招待不周。” “请问她在二楼吗?”我逮到时机说。 “是的,西之园小姐在房间里。”滝本回答。 两位管家继续充满敬语的对话,我则是早早上楼脱离现场。 因为真梨子和神谷可能待在她们其中一个的房间里,所以我小声慢行,走到西之园小姐的房门口轻轻敲门。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应门,当我举起手正要再敲下去时,门开了。 “笹木先生,是你啊。” “方便吗?”我小声问。 她开门让我进去。 “诹访野回去了没?”西之园小姐关上门问,她看起来很紧张,静不下来。 “还没,人在大门口。”我走进房间回答:“他好像很为难。” “嗯,我明白了,我不是故意让诹访野难做,我也很难过,不过我不想妥协。” “打算在有凶手的屋子里再住一晚吗?” “对。”西之园小姐终于露出笑容。“不过不是凶手的人还有很多呀。” “你在开玩笑吗?” “不,是事实。” “需不需要我当你的贴身保镖?” “门锁上就没事了。”她请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警察晚上也会在,而且凶手也不是毫无目的地杀人,我想应该不会再有骚动了。” “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开玩笑,想不到你那么认真回答我。”我坐下来看着她。 “要抽烟吗?”西之园小姐往浴室方向走,好像在找烟灰缸。 “啊,没关系。我在别人房间不抽烟的。”我站起来说:“我有事想告诉你。” 西之园小姐回到座位上。 “刑警问了你什么?”我立刻提出问题。 “我把所见的都说了出来。”她看着天花板,像在整理思绪。“不过我没告诉他我的假设。” “例如?” “例如那扇小窗只能从某个方向钻过去。” “你没说啊。”这时我的表情应该认真起来。 “不过那位刑警一下子就发觉了,他很聪明。” 小早川刑警吗?好像跟我接收到的印象不同,他的确善于分析组织,除此之外难道他还能看出什么端倪?这就跟想象力有关了,我跟他谈话的时候并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只觉得他是个稳重过头的人。 “警方怎么解读密室的问题?” “他们调查后怀疑有人从远处操控。” “用线之类的工具吗?” “嗯,我不太清楚。”西之园小姐摇头。“我没有问仔细,不过好像没找到具体的证据,只是警方确定朝海姐妹的死亡时间为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死亡时间啊。”我点点头。“但没有任何线索耶,他们是预测吗?” “他们还问我毒品的事情。” “嗄?”我挺起背。“毒品?” “他们问我有没有在别墅里吸毒。” “什么?”我目瞪口呆。 “笹木先生,你愿意相信我吗?”西之园小姐直视我。 “当然,我根本不这么认为,不,绝对不可能。” “可是警方会这么问,一定是掌握了相关证据。”西之园小姐眯着眼睛。 “原来如此。”我说:“至少我没有看到,另外一批警察不久就到,他们应该在路上了,相信他们会仔细搜查的。” “嗯。”西之园小姐认真地点头。 “西之园小姐……”我想快点把那个假设告诉她。“真梨子告诉我一个她自己想到的有趣假设,可以听我说吗?” “石野小姐想的?”西之园小姐似乎被吸引住。 我把真梨子在网球场提出的假设解释给她听,也就是视听室的由季子将手伸进小窗,勒死放映室的妹妹,在这个超出常轨的假设中,如果不踏上椅子,就会够不到小窗,光是构想就非常另类,如果是真的,这个情节还真吓人。 西之园小姐默默听着,一只手轻轻放在脸颊上,侧着头用温柔的眼神注视我,我实在没有勇气一直盯着她充满魅力的双眼,只好专心看着地毯的形状。 “很有趣耶。”西之园小姐听完对我微笑。 “我觉得逻辑上还算说得过去。”我陈述自己的见解。 “没错。”她也同意。“放映室耶素子死亡的位置和姿势需要再讨论,但没有其他矛盾,而且放映室的由季子可以利用椅子自杀,不过还得等由季子的验尸报告出炉之后才能确定。” “所以,这个假设不错喽?” “可是我还是认为这还不是正确答案。”西之园小姐望向窗外。“这个情况发生前,放映机应该正在转动,因此小窗附近会非常刺眼,行动上也变得困难,杀人时如果要移动放映机,之后也不可能移得回去,关键在于一定要是耶素子锁门,也就是整起事件需要被害人协助,她们也许是为了某种理由欺骗我们,或是真相接近她们是双双自杀,但首先就无法说明为什么非得锁上两个房间不可。” “凶手让大家以为是自杀,这个理由不行吗?” “如果要这么做,放映室应该也要留下上吊的痕迹,或是看起来像是自杀的方法,而且讲难听一点,自杀真的比他杀好吗?会有人为了想让他人误以为自杀,要求别人杀了她吗?” “对对,这点我也觉得说不过去。”我的脑袋终于清醒许多。“我原本不太确定她们是相偕自杀,不过这么一来应该没错,两个人一起上吊自杀简单明快得多,就算没有大费周章弄一个密室场景,旁人也会认为是自杀。” 语言实在很奇妙,随着讨论脑中流泻出来的句子,明明从我的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回音一般,令我感到震惊。 “还有一点,石野小姐的假设没有提到姐妹互换发型的情况,两个房间变成密室的理由也很模糊。”西之园小姐用充满理性的迷人表情说:“所以还是跟结果有出入。” “这样啊。”我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因为我实在不愿承认真梨子的假设是正确答案。 “我也来说一个新的假设吧?”西之园小姐逗弄地笑,我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我好像多少能捕捉她的表情了。“这不是我想的,而是刚才清太郎对我说的。” “清太郎?” “属于他风格独具的有趣推理。” 11 和小早川刑警的谈话结束后,西之园小姐来到一楼时已经下午三点半,她往客厅看,刚好看见我张着嘴睡着了,或许不忍把我叫醒,正打算回房间时,在大厅遇见刚打完网球的清太郎,于是西之园小姐和他一起到餐厅喝可乐。 “石野和神谷在打网球。”清太郎看着她说:“你要去吗?” “还是先不去了。” “嗯,这样比较正常吧。”他笑着。 “你看起来应该不要紧了。” “不要紧?啊,对对……”清太郎突然认真起来。“唉,我是想逃避现实吧,不想思考,一定是这几天情绪累积的关系,现在肾上腺素一定把我的神经麻痹了。” “你也打算逃避事件中的谜题吗?” “谜题?” “像是谁操作放映机?”西之园小姐拿起杯子说:“谁锁的门,又是怎么锁的?” “嗯。”清太郎微低着头,眼睛往上看。“反正能不去想就不想。” “可以教我怎么样不去想吗?” 清太郎静默了一会儿,喝完杯中的可乐,他靠坐在餐桌上,拿出网球把玩起来,在往地上丢了几次球之后,他看着她,开始说话。 “克制情感很容易,但很难有方法能不去想啊,总之只要有意识,就没办法不想,只能吃安眠药逼自己睡觉,虽然如此我还是想了,想了一个,这个想法……是错的,不过因为想了,脑中反而挥不去这个想法,让自己很郁闷,反正我尽量要自己不要去想正确与否,如果是真的那就严重了,这个假设虽然不可能,但我也不是那么肯定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我可以听听看吗?” “没用的。”他勉强笑着。 “说出来的话,我想心情就会好很多。” “为什么?” “不管是对是错,现在警方都在调查。” “所以我才不想搞清楚。” “那是你在钻牛角尖,人不可能拥有那样的情绪。” “是吗?”他不以为然。 “你怀疑你父亲是吗?”西之园小姐突然这么说,她在套话。 清太郎瞠目结舌,一瞬间他像头痛一样闭紧双眼。 “不是这样。” 西之园小姐微笑。“我还没问你哟。” “我没有好好想过,只是……” “嗯,我了解,我完全不认为清太郎会打从心里怀疑你的父亲。” “应该是一种……对,科幻小说的感受。”清太郎叹气。“小时候我曾跟着父亲到过屋顶,我已经忘了为什么,总之我们是从视听室的窗户出去的。”清太郎红着脸继续。“那时候我还在念小学,很怕高,所以没有离窗户太远,你有看到窗户上的锁吗?” “有。”西之园小姐点头。 “一边是锁孔,一边是锁头,那时候我站在屋顶上从窗户外面玩那个锁,发现某个角度可以够到锁头,结果我够着锁头再慢慢关上窗,关上那股力量让锁头刚好卡进锁孔,然后窗户就锁上了。” “从窗外?” “对。”清太郎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嗯,我在窗外的屋顶上,我父亲也在屋顶,他好像在调整天线。” “因为关上窗户才锁上的?” “是的,所以那扇窗户可以从外面上锁,只要够好锁头关上门,锁头就会滑进锁孔。” “后来你们怎么办?叫滝本先生过来吗?” “滝本刚好外出购物,只有我和我父亲在家,那时候我父亲非常生气。所以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 “后来呢?” “嗯。”清太郎居然像是慢动作一样点点头。“沿着烟囱爬下去。” “烟囱?”西之园小姐一脸讶异。“烟囱?这栋别墅有吗?” “有,你没注意到吗?屋顶有两根烟囱。” “那不是装饰品吗?我以为只是某种设计。” “一个是假的,一个真的是烟囱。” “会连到哪个房间?我以为现在每个住家里的暖炉都是装饰用的。” “只有我父亲的工作室有暖炉,那已经很久没用了,不过以前觉得很有趣,所以常常使用。” “所以烟囱跟桥爪先生的工作室相连?烟囱大约多宽?人过得去吗?” “大概这么宽吧。”清太郎用手比了一个范围。“人过得去,虽然没有梯子,但里头每隔一公尺就有一个踏板,而且还垂着一条长长的锁链,所以可以抓着锁链慢慢往下,往上爬可能就困难了点。” “那时候你也从烟囱钻出来吗?” “不,只有我父亲,我一直待在屋顶,吓得要命,怕父亲气到把我丢在屋顶不管,可是他后来很快就跑到视听室帮我开窗。”他耸耸肩。“小时候的事说到这里,今天一早,我突然想到那扇窗户的锁,想到可以从外面……” “你认为凶手可能在杀了由季子之后,从视听室的窗子逃走是吗?” “对,我觉得有可能,但是……” “知道能那样上锁的人只有你和你父亲?” “对,而且烟囱底下就是我父亲的房间。” “嗯。”西之园小姐喃喃自语:“这是一个牺牲家人的大秘密啊。” “请不要告诉别人。”清太郎露出些许微笑。 “没问题。”西之园小姐也报以微笑。“可是啊,问题出在放映室,警方判断是他杀的也是死在放映室的耶素子,那间没有窗户。” “可是你看,那面墙壁上有个洞。” “你说投影用的小窗吗?” “那里没办法出入吗?” “小窗并不大,我想桥爪先生应该没办法,如果是清太郎的话……”西之园小姐盯着清太郎。“应该勉强可以通过。” 清太郎身材瘦高,头也不大,和桥爪的体格不同。 “而且放映室那一头还挡了一台放映机,进出困难,关于这点我之前就想过了,要从放映室钻到视听室,就没办法把放映机挪回原来的位置,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啊,嗯,也是。”清太郎的神情开朗了许多。“果然还是不可能,我想错了。” “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太好了。”清太郎靠在沙发上,难得露出放松的表情笑着说。 12 “嗯。”听完我忍不出发出赞叹。“原来窗户上的锁是那种样式,不是旋转的而是锁头式的。” “清太郎认为凶手可能是父亲桥爪,结果出现从放映室通过视听室的问题,所以假设无法成立,不过关于那个锁的故事很有趣,说不定这是很有价值的情报。” “发现一个逃脱密室的方法对吧?” “没错,目前离开密室只有这个方法。”西之园小姐竖起一根纤细手指。 “可是昨晚大风大雨,站在屋顶上很危险啊。” “凶手计划要杀人喔,他应该早有觉悟面对其他危险吧?” “也是,不过只能从烟囱钻下去不是吗?烟囱会遇到一楼桥爪的房间。桥爪好像平常都睡在那里,半夜两点牌局结束后,他应该也待在房里,如果有人从烟囱爬出来,他一定会发觉,也就是说除了桥爪以外,不会有其他人会从烟囱下来。” “不对。”西之园缓缓摇头。“桥爪先生跟我们在喝咖啡的时候,人站在厨房,后来大家跟着他上三楼把门敲坏,所以这段期间,凶手可以自由出入桥爪先生的房间,谁都可以从烟囱下来。” “原来如此。”我点头,这么简单的事我都没想到,真是丢脸,果然她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很难专心思考。 “问题还是&一方通行法则&(自小窗只能从一个方向通行的原则)呀。”西之园小姐碎碎念着没看我,像在思考事情。 “一方通行法则”,我第一次听她这么形容,指的应该就是放映室不可能钻过视听室的那个结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假设升格成法则,我想这就是她反复斟酌的结果。这个法则的确是贯穿所有推论的要点,就称为“西之园第一法则”吧。 总而言之,“第三清太郎理论”也遭到西之园小姐推翻。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我大吃一惊,因为这里是西之园小姐的房间,如果敲门的人是真梨子,那我就惨了,思及此,我惊跳起来。 “可能是真梨子,拜托,帮我随便编个理由骗过她。”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西之园小姐用嘲弄的眼神看着我,走向门口。 我贴在床边的墙上,躲在从门口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听见她开门的声音。 “小姐,很抱歉。”诹访野的声音。 “诹访野,你回去。”西之园小姐见到他立刻态度强硬的说,不是对长辈应有的口气。 “能否请您再考虑一下?” “抱歉,这是我跟婶婶之间的问题,麻烦你转告她,除非她亲自向我道歉,否则我绝不回去。” “好的,不过您还是不能留在这里,我希望小姐在更安全的地方,只要小姐想去哪里,我都会带您去,请您体谅我的用心。” “明天再说,今天晚上我就是要留在这里。” “小姐,非常抱歉,我没办法答应。” “你要不要答应跟我没关系,回去!” “小姐求您……”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我探出头看见西之园小姐还站在原地。 “你好像很生气喔。”我尽可能轻声细语。 她锁上门走了过来,令我惊讶的是她面红耳赤还红了眼眶,真是情绪激动的人。到底她们有什么争执?她的婶婶是哪一号人物?她婶婶对她做了什么?我有太多疑问,不过还是暂时别问比较好。 西之园小姐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低下头。 我走近她,轻拍她的肩膀,这个举动连自己都觉得很大胆,不过身为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还好吗?哭总比生气好。” “我知道!”低着头的西之园小姐啜泣。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为什么做出越来越多自己也讨厌的事呢?”我下意识的拿出香烟,但没点火。“而且跟家人吵架不都是这么回事,为了争口气……彼此都认为对方已经够成熟,不应该意气用事,这样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好。” “不要说了。”西之园小姐说。 “好。”我回答,保持沉默。 她的房间面向西边,窗帘拉了一半,室内只有一半能照到光线,此刻房间里很安静,光线也很明亮,我噙着没点火的香烟,缓缓呼吸。 “对不起。”西之园小姐放下手,抬头看我。“你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好。” “Switch on(启动)。”我简短说着,深呼吸之后,我开始说话。“你那么没耐心,一下子就生气,又很难原谅别人,可是却死守自己的尊严,唉,这也不是不好,人和水牛或鹈鹕比起来,本来就显得没耐心,自尊心也很高,但就我看来,诹访野远比你正派、人格高尚多了,你用那种话鄙视别人恰当吗?但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对吧?如果你真的在乎自己的尊严,态度是不是应该好一点?” “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了。”她擦着眼泪看我。“你想找我吵架?” “当然。” 西之园小姐露出微笑。 “从来没有人这样指责过我。” “大概是对方要开口时先被你喊停吧。” “也对。”她站起来。 “我可以再多说一点吗?” “不行。”她瞪着我,嘴角上扬。 像是放晴后地上留下的水洼,她脸上的笑容还留着一些泪痕,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而且烙印在我心里,说不定我遇见的美丽只有几亿分之一机率才会乍现。 她在渴望我,我感觉她要飞奔到我怀里,我屏息以待,但她…… 西之园小姐看着窗外,没有动静。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意志瞬间消沉下来,打击真大,毕竟从来没有女人逃得过我的观测…… 或许连我自己都失去平时的冷静,像一只在枝头跳跃的鼯鼠,跳出去才发现没有树枝可踩,我伸着双手,活像个强盗头子的蜡像定在那里,我的手该怎么办才好?可恶…… 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感到如此羞耻的时候,就算以后想起,我可能也会在睡梦中惊醒。 就算是海狗也能往前走几步,离开房间时,我的脚像被缠住,只能稍稍移动,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立刻用冷水泼脸,瞪着镜中惨不忍睹的中年男人,我啧了一声。 你敢同情我? 不许笑! 我丢出去的毛巾此时如果会自己动作,大概会打死小虫吧。 13 结果警车到桥爪家的时候已经傍晚五点多,刚开始有两辆警车、一辆白色轿车、一辆黑色箱型车等共七辆,车子停得乱七八糟,以至于圆形花坛旁的停车场没办法再容纳半辆车子,还有两辆停在大门外。 别墅里突然人声鼎沸,警察不仅在一楼,二楼的走廊和客房也有他们的踪影。 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朝海姐妹的遗体被警方运走,也许是要进行更精密的检查或是解剖,我也不知道正式的名称。 后来车辆进出频繁,我六点多从玄关望去,不仅车种变了,连台数也增加至九辆,别墅的铁栏杆外,多了好几个头戴深蓝色鸭舌帽的男人低头走来走去,他们显然不是为了维护森林在捡垃圾。 意外的是,带头指挥的人不是小早川刑警,而是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经的男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名叫入山,他的身材短小清瘦,戴着眼镜,俨然一副菁英的模样,年纪大概才三十几岁吧,眼神一样很锐利,但操着关西腔,和小早川的低沉威严截然不同,谁也想不到入山的职位还在小早川之上。 “唉呀,好不容易休个假居然遇到这种事,辛苦啦。”入山刑警对我说:“笹木先生,你是第一次来吗?” “是的。”我转身点头。 “我也是,第一次被搞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啊。”入山的笑容有点诡异。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的话。 “就是这个沸沸扬扬的事件啊。”入山刑警笑着回答,一个劲儿地靠过来。“别告诉别人呀,最近发生一堆无聊的案件,我都快受不了啦,这么说或许很对不起你们这些关系人,不过被这么一搞,连睡狮都一病不起呀,我说的对吧?” 他看起来很年轻,但近看好像又跟我同年,额前的头发掺了一些灰白色,一般爱装傻的人其实都深藏不露,当时我只是这么想,殊不知日后那个男人的能力绝不仅如此。 “啊,小早川。”入山刑警叫住下楼的小早川刑警。“帮大家订个便当,八点鉴识课的人就回去了,你就把在场的人算一算再少掉一个。” “再少一个?”小早川刑警问。 “少我一个,刚才桥爪先生邀我一起吃饭啊。” 小早川刑警严肃地点点头,走出玄关,然后入山刑警跑上楼。 后来又有一次问话,这次侦讯的地点在一楼客厅,提问的人一样是小早川刑警,入山刑警只是站在窗边没有吭声。 我完全无法得知三楼调查行动进行得如何,此外入夜后别墅外周围的搜索仍持续进行,但目的不明,警方到底在找什么? 晚上被通知下去用餐时,真梨子刚好在我的房间里,她没完没了地跟我说话,大概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警察过来,让她吓了一跳。 我和真梨子来到餐厅时,桥爪、清太郎、西之园小姐以及神谷已经入座,坐下后,发现六个人的座位多了一副餐具,一看就知道是要给入山刑警的,此时滝本在餐厅一角准备酒杯,餐厅里鸦雀无声。 接着入山刑警开门走了进来。 “谢谢各位的招待。”他抬抬眼镜,向每个人打招呼。没必要找他来吧,我心想。但他的座位就在我隔壁,我只好也向他微微点头。 “调查的进度如何?”我半带客套地问。 “还好。”入山刑警将餐巾一角塞进衬衫回答。“多亏各位的配合,目前都还顺利没什么问题。” “不过密室呢?”看他得意的样子,我忍不住坏心眼地问。 “啊,那个啊……”入山刑警说着抓抓耳朵,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那件事也没什么。” “你们查出来要怎么把门锁上吗?” “没有。”入山笑着摇摇头。“唉呀唉呀,总之你们不用担心,就交给我们吧,对于这种事我们可是很拿手的。” “由季子的死因确定了吗?”桥爪撑出身体问:“小早川先生不太愿意透露,难道我们没有知道的权力吗?” “哪里的话,这怎么会是秘密咧,不过现在还没吃饭,这些话还是稍后再说吧。”入山刑警微笑着说。 这时滝本端来晚餐,之后大家真的安安静静吃着晚餐,几乎没有人交谈,恐怕大家都在各自揣测调查状况,因为餐后真相就能水落石出,所以话也不想多说。 昨晚一起用餐的朝海姐妹已经不在这间房子里,大概永远也不会回来,这真是好长的一天。 受到入山刑警的影响,每个人看起来都郁郁寡欢,西之园小姐依然维持大家闺秀的模样,跟神谷坐在一块儿,不过两个人端坐着像人偶一样,没有说话,全桌只有真梨子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三两句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不过这种程度不及她平日的十分之一,一向带头炒热气氛的桥爪,此时也不过变成真梨子的聆听对象,至于清太郎的话,只能说他像在刻意回避大家的眼神,脸部表情僵硬。 入山刑警脸上堆着笑容,却用锐利眼神窥视着在座每一个人,他偶尔在我耳边说一些话,这时候大家好像竖起耳朵,朝我们这边看来,其实我只记得入山刑警说的都是些跟晚餐有关的事。 这种情况下,晚餐时间不一会儿就宣告结束,餐后滝本准备了咖啡。 “那么我就利用一小段时间和各位聊聊吧,如何?”入山刑警还是一样笑容满面,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无法依赖的印象,但都是假装的吧。 “麻烦你了。”桥爪代表大家回答,其实大家都在等他开口,没有人拿起咖啡。 “这样吧,首先向各位报告关于被害者的调查结果。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两位的死亡时间推测为今天凌晨三点,上下误差为一个小时内。”说到这,入山刑警喝了口咖啡。“妹妹耶素子在小间的放映室遭人杀害,死因为勒毙,更详细的报告在此恕我无法告知,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根据目前掌握的资讯已锁定可疑人物,再来是房门怎么样上锁?” “是的。”我回答,因为我离他最近。 “这就是俗称的密室杀人啊!”入山刑警的表情感慨万千,眼睛眯成一线。“对了,视听室的朝海由季子,死因目前判断为休克死亡。” “休克死亡?”桥爪大声问,我在一旁也不禁脱口而出。 “前不久接获鉴识人员来电,他叫做什么来着……检查报告已经到手了,所以判断无误,我们发现由季子左腕有明显的注射痕迹,之后又在庭院西侧发现受损的注射器。我们也针对里头残留的血液进行调查比对,确定使用者为朝海由季子。” “请问,你说的注射器是?”桥爪问。 “是古柯碱【Cocaine,又称为可卡因(录入者注)】。”入山接着回答。 现场一阵沉默,面面相觑。 “应该是毒品引发的休克死亡。”入山刑警还是笑嘻嘻地说着,又抓了抓耳朵。“如果有人知情,请务必告诉我们,如果现在不方便说,私底下来找我也没问题,拜托各位。” “脖子上的勒痕呢?”我吞吞口水问:“由季子的脖子上有块很明显的勒痕。” “嗯,你说的没错。”入山刑警点点头。“但她不是窒息而死。” “毒品使用过量吗?”餐桌另一侧的桥爪问。 “是的。”入山刑警不假思索地回答。 “所以是他杀还是自杀?”我问。 “这还不一定,注射器上只留有朝海由季子的指纹,不过……算了,我想也无所谓,虽然不想让各位知道太多,我现在说的就当作这顿饭的谢礼吧。”入山刑警的心情异常地好。“如果朝海由季子是自杀,问题在于为何注射器会掉在院子里,如果自杀,应该不会把注射器丢窗外。” 我心想他说的没错,其他人也露出放心的表情,看着入山刑警点头,只有西之园小姐面无表情。 “我可以问问题吗?”西之园小姐望向刑警。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 “请说,西之园小姐。”入山刑警作势请她发言。 “朝海姐妹的房间里有发现古柯碱吗?” “喔……”入山刑警露齿笑着。“很抱歉,恕我无法奉告,但我们的确有针对这点调查,有哪位清楚这方面的情报吗?” “我不知道。”桥爪板起面孔说:“她们怎么会……” “她们?”入山刑警抓抓耳朵。“我好像只说朝海由季子喔。” “啊,所以耶素子,她……”桥爪慌张地说:“她没有吸毒吧?” “您清楚吗?”入山刑警问。 “怎么可能?”桥爪微愠,不再吭声。 “任何细节都可以喔。”入山刑警看着其他人。“任何关于她们姐妹俩的事情,只要想得到的,请务必告诉我们。” “我……”清太郎红着脸说,大家的视线顿时全放在他身上。“我听由季子说过一些事,毒品的事,她只跟我提了一些,所以我知道她在吸毒,我想她也没有骗我,不过我没想到她一次施打那么多……” “谢谢您的合作。”入山刑警客气地说:“真的很感谢,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情报,而且我也不认为她是惯性使用者,她应该刚开始吸毒不久,还不到那种程度,而且也只有左腕有针孔的痕迹。” “耶素子没有吸毒吗?”西之园小姐问。 “抱歉,我不能说。” “为什么戴假发的是耶素子而不是由季子呢?”西之园小姐提出别的疑问。 “西之园小姐……”入山刑警微笑着。“这也是我们想问的呀,各位有人清楚假发的事吗?而且不只假发喔,连衣服也替换过了。” “嗄?”我大吃一惊,身体坐直。“连衣服也……” “唉呀,你们没注意到吗?”入山刑警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微笑的脸庞却配上冷峻的双眼。“她们穿的应该是昨晚跟各位用餐的时候穿的衣服吧,由季子穿的是乳白色高领上衣,耶素子则是白色衬衫不是吗?” “这么一提,好像真的是。”桥爪低声说。 我也想起来了,没错,衣服跟发型都一模一样,所以才会误认。 “替换的只有高领和衬衫,其他都是各自的服饰,刚才我也问了,各位小姐都很清楚,通常男人都很少注意衣服这种东西呀,只有漂亮的小姐会……” 入山刑警看了我一眼,假咳了几声。“为什么要交换假发和衣服呢?企图让旁人误认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这种不合逻辑的事,足以让我感到恐惧。 “只能认为是单纯的恶作剧呀。”入山刑警说着,又是诡异的微笑。 “我们明天想回东京。”真梨子突然开口说。 “是,这也需要大家配合。”入山刑警完全不为所动,他料到有人会这么问吗?“我想今晚有很多事情都能有个评判,顺利的话明天就会有结论,如果真能有个结果,那实在是谢天谢地啊,不过就算是今天晚上,你们想去哪里都行,仅限于国内哟。” 我满心期待关于案情的说明,但期望却几近落空,入山刑警根本没提到太多调查结果,所谓最新的消息,也只是由季子是休克死亡、警方在院子里发现注射器,以及两姐妹交换衣服而已,这就是他对于这顿饭的小小回报。 该不会我是警察眼中的头号可疑人物吧?据说在凶手自首前,警方为了比较供词的真伪,会刻意隐瞒详细的事实跟证据。 虽然他很有本领,但我对入山的印象跌落谷底。 我的确不够客观,不过任何人被怀疑是凶手时,情绪部会很差,所以我非常不喜欢入山刑警看我的眼神。 “我们今晚会持续进行搜证工作,刚才我跟桥爪先生拜托过,我会待在朝海由季子房里,如果各位有什么话不好现在说,请偷偷过来我的房间,就在二楼右手边第二间,拜托各位了,我会恭候各位光临。”入山刑警打完招呼后便离开餐厅。 之后,我们依然默默喝着咖啡,然后神谷最先离开,其他人也接着离去。 大家应该明显开始对彼此起疑,这或许是入山刑警最大的企图。 14 我跟桥爪走进客厅,打算喝点小酒,滝本在厨房善后,其他人都关在各自的房里,那时候时间才八点半。 走廊上偶尔会传来脚步声,从鸣笛声得知警方正出入玄关,不过后来桥爪放了音乐,也就听不清楚别的声音了。 “大量注射古柯碱的话,要隔多久时间才会死?”我摇动着杯子里的冰块问桥爪。 “我怎么知道?”桥爪哼了一声。“清太郎可能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是自己注射,应该有时间把注射器丢到窗外吧。” “啊,时间应该很充足吧。”桥爪点头。“所以你认为由季子是在视听室自杀的喽?” “对,我也觉得至少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利用。”我说出想法。“放映室没有窗子所以没办法丢,但视听室有。” “注射器这么小的东西,就算不从窗户也可以丢出去啊,放映室里有台抽风机,只要踩上机器就可以丢出去。” “抽风机啊……”我没注意到,我果然很外行,还以为放映室是完全的密室状态,所以听桥爪这么说,我有点惊讶。 “那时候……我们闯进去的时候,抽风机有在运转吗?” “没有,如果有的话那个声音我一下就听得出来,那台抽风机很旧了,吵的要死。” “抽风机的那面墙壁外面是屋顶吗?” “那面是西边,所以不是屋顶,墙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往抽风机的洞口丢出去,会直接掉在院子里。” “有办法从抽风机的缝隙穿过一条细线,控制门锁开关吗?” “没办法吧,墙外没有地方站呀。”桥爪笑着。“你还想得真多耶。” “是啊,就当饭后闲聊吧。”我喝下一口酒。“你不觉得那间放映室最令人不可思议吗?里头发生可怕的杀人事件,却无路可逃。” “是吗?要逃的话,不是有扇小窗?”桥爪说。“就是那个投影用的窗子。” “放映机摆在那里,过不去啦。”关于这一点之前已经讨论很久了,所以我立刻否定桥爪的意见。 “拆掉镜头就可以了。”桥爪简单地说。 “镜头?”我又吓了一跳。又漏了事情没想。 “拆掉放映机的镜头,女人的话应该过得去,钻到视听室后,拿椅子伸手把镜头转回去就好了吧?我记得只要转一转就拆得下来,不过有点重量就是了。” “原来如此。”我频频点头。“所以呢?” “什么所以?” “就是你怎么看整件事情?” “我都说到这里了,应该很清楚了吧?你不要再问我啦,我又不是警察,而且还得帮她们办后事啊。” “你在这里说就好了。”我一脸正经地靠近他。 “真拿你没办法。”桥爪把杯子放在桌上。“我认为是由季子杀了耶素子,可能她之前跟清太郎吵架吧。唉,这种话题真令人难受。” 他只说到这里,脸色难看起来。 “由季子勒死耶素子之后,锁上放映室的门,然后拆下放映机的镜头,再从小窗钻到视听室喽?” “嗯,我不知道,但这样凭空想象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最后由季子注射古柯碱自杀吗?接着把注射器丢向窗外?可是那扇窗面向南边,注射器却掉在西边。” “说不定是被台风吹的。” “为什么两个人的发型跟衣服都要对调呢?”我问出心里最大的疑问。 “嗯,也许故意让人混淆谁是凶手、谁是使用毒品的人。” “啊,我懂了,就是让耶素子扮坏人喽?就算要死也要嫁祸给妹妹呀。” “你不得不信,女人心海底针啊。” “她交换两人发型跟衣服,就是为了骗过我们和警方?” “结果大家都上当了不是?” “嗯,不过后来还是被揭穿了。” “那是因为她的想法太单纯了呀。”与其说是微笑,桥爪的表情更多了无奈。“可怜的女人。” 这个是新的推论。 之前没有人想过可以拿下镜头这点。“第四桥爪理论”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论点,并与西之园理论,也就是小窗的“一方通行法则”对立,卸下镜头表示一方通行法则无法成立。 话说回来,被推翻的其他理论也有起死回生的态势。 虽然跟我提出的第一个推论“凶手藏在密室假设”没多大关系,但真梨子提出的第二个推论“从小窗勒死被害人假设”,则多了几分可能性,例如从小窗勒死耶素子之后取下放映机的镜头,凶手就可以钻到放映室,确定耶素子是否一息尚存,如此一来,就解决耶素子死亡位置的问题。其实第二个推论与桥爪提出的第四个推论类似,至于对调身份,桥爪的推测也还说的过去。 第四个推论也让清太郎提出的第三个推论“从窗户逃脱,自烟囱往下”的假设稍微复苏,或许桥爪的身材无法穿过小窗,但某人可以在放映室杀了耶素子之后,卸下放映机镜头,钻到视听室;接着凶手注射古柯碱到由季子体内后,从窗子逃到屋顶,站在屋顶将窗子锁上,最后利用烟囱回到一楼。 这种方法不就等于接近完美。 虽然这个假设仍旧没有说明姐妹两人替换身份的原因,但就逻辑上而言十分有可能。 如果再加入第二真梨子理论,也就是凶手伸进小窗勒死被害人这点,那么凶手就无须通过小窗,因此凶手也可能是男人。 真是一团混乱,好像有很多可能性,但这里头有正确答案吗?到底该怎么想比较好? “电影不是投影在屏幕上吗?”桥爪喝完酒,带着少许自满的表情窃笑着。“那个啊是为了确认镜头转回原来的位置,故意再放一次影片啦。” “咦?你的意思是?” “你还听不懂啊?转动镜头的时候焦距会变,所以只要会移动到镜头,包括拆卸的动作,还必须松开螺丝,这个过程可调整放映机与屏幕距离,进行焦距微调,所以随便放部影片就能得知镜头有没有回到原位。” “为什么镜头需要转回原位?” “因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曾经卸过镜头嘛。” “也就是凶手不希望形迹败露,为此才又放了那部影片对吧?” “只能这么想。” 说到此,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兴奋到会发抖的状态。 太厉害了,虽然过程仍摆脱不了运用蛮力,但非常精彩。 桥爪的第四个推论,简直再真实不过了,似乎值得采信。不过,第二个和第三个推论中,自小窗伸手进去杀人也很有可能,由季子不是自杀,而是遭到从窗户逃逸的凶手杀害。 怪了,我好像有点醉了。 听着听着我越喝越多,大概是白兰地的酒精浓度太高,我的精神变得亢奋,忍不住想直奔楼上,入山刑警……不是,那家伙不行,对,我要找西之园小姐,向她倾吐。 她会怎么说呢? 15 但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向桥爪打过招呼才离开客厅,走上楼时照例停在楼梯间,抬头看看彩绘玻璃窗,然后暗自决定先确认假设是否正确。 对,西之园小姐也曾这样告诫过我。 所以我直接来到三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还是有一堆人留在视听室和放映室,在小客厅抽烟的小早川刑警马上察觉我的到来。 “笹木先生,有事吗?”他走近我低声询问。 “入山刑警在吗?”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有事想麻烦他。” “他应该在二楼。”小早川看看手表笑了笑。“那个人很早睡。” “早睡?现在才九点啊!”我嗤之以鼻。“又不是来上森林小学。” “是呀。说不定已经睡醒啦。”小早川刑警笑着。“有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想进去那里看看放映机,方便吗?” “可以,我跟你一起过去。”小早川作势让我先走,跟我一起过去,我猜他其实是怕我湮灭证据吧,第一次见到这个刑警的时候,就明白他在怀疑我。 狭窄的放映室里,有两个人蹲在地上,还有一个人拿着单眼相机,他们的视线偶尔瞥过来,但仍继续各自的工作,至于原本是耶素子倒卧的地上,现在什么也没有。 “放映机的调查结束没?”小早川刑警问。 “啊,那个可以了。”拿照相机的男人说。 “请。”小早川刑警引着我过去。 踏上台子,我直接看起放映机的镜头,镜头前是那扇小窗,从这里看得到隔壁的视听室,那里也有三个男人。 窗子真的不大,像我就过不去了,更别提像小早川刑警那种壮硕的男人,若非身材瘦小头也小的人,不然绝对没办法过去。西之园小姐也提过,放映机的镜头刚好在小窗正中央,又刚好把窗子一分为二,这种情况任谁也过不去。 “我可以碰吗?”我问,小早川刑警就站在我旁边,他点点头。 我试着从底部转动镜头,比我想象中顺畅,应该卸的下来,不过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动静, 大概是因为这种精密仪器的螺距很细。 “你转这个的用意是什么?”小早川刑警果然看不下去了。 “其实我想确认镜头可不可以拆下来。”我一边转一边回答。“我想如果拆得下来,是不是就能利用小窗出入。” 他点点头,但还是一脸狐疑。 我耐着性子继续转动镜头,花了好一段时间,镜头已经离原位置十公分,却还是拆不下来,想再继续转个几圈就应该大功告成,没想到转着转着突然不动了。 “不行,拿不下来。”我碎碎念着。 “好像是呀。”小早川刑警看似无趣地望着我,好像为我感到悲哀。“笹木先生,不是从这里拿下来吗?” 他指向放映机镜头底部的螺丝,黑色的机体上有一个银色环圈,筒状的镜头由数根螺丝固定。 “原来不只要用转的。”我无力地点点头。 松开螺丝还需要螺丝起子,不对,就算手拿着工具伸进小窗,但由于角度不对也没办法从视听室动作,换句话说,只有在放映室的人能拆下镜头再装回去。 结果桥爪的假设是无法实际操作的空论,其他假设也是半斤八两。 “请问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小早川刑警冷笑着,用极低的音调问我。“难道拿下镜头有什么好事吗?” “如果拿得下来……”虽然解释起来很麻烦,但为了不让他怀疑我的举动也只能这么做。“就能从这里借由小窗过去视听室,你看如果没有镜头,是不是就可以从这里通过了?等到了视听室再把镜头转回去就好,总之目前只有这个办法说的通。” “这扇窗子啊……”小早川刑警咕哝着。“又不是小孩子。” 看来他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现在已经确定凶手在这里杀人对不对?既然如此,就要设想凶手如何离开这个房间,你们警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请不要问我。”小早川刑警摇头。“关于业务上的事情一概无可奉告。” “因为你们也不知道吧?”我笑着问。 “现在还没有具体的……” 果然不太清楚。至少小早川刑警对密室的问题没有太多意见。 “还有,我可以去看看隔壁房间的窗户吗?”我从小窗看着视听室问。 “又想要怎么样?”小早川刑警反问。 我当他已经答应,径自离开放映室,走到视听室,小早川刑警还是跟在后头。 视听室南侧的窗户是在从倾斜的天花板(也就是天花板)突出的一角,看起来就是一面突出的窗户,从别墅外面看来,突出的窗户就在屋顶一半的地方。 窗户现在是锁上的,发现朝海由季子的尸体时,也是锁上的状态。 “可以碰吗?”我回头问小早川刑警。 “可以。”我就是等着他说这句话,之后我的手立刻伸向窗锁。 这种锁我看过好几次,就是锁头和锁孔的组合,我想证明清太郎的说法是否正确。 但是当我试着拉起锁头时,它却动不了,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唉呀?”我贴过去看个仔细。 “这里。”小早川刑警指着窗框下方的装置。“这里反锁了。” 他打开装置,发出喀嚓的声音,我拉起锁头,这次容易多了。 “窗户有两道锁。”小早川刑警解释。“放下锁头之后再反锁,很细心的设计。” “下面的那个锁……”我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 “嗯,我没注意,甚至没发现有那个锁。”我老实回答。 “锁都在同一侧,反正要锁两次就对了。”小早川刑警一面观察我的表情一面说。 “这样啊,锁得真完全。”我垂头丧气地说。 经由实验,如果先关上窗框上的锁,锁头根本插不进锁孔,也就是锁头插上后,还有一道锁。 如此一来便能完全解除清太郎的恐惧,他的假设完全失去意义,这扇窗户没有办法从外面上锁,而清太郎说的方法前提要窗框上的锁是开的。 “然后呢?”我发呆地站着,小早川刑警有点不耐烦。“这道锁怎么了吗?” “没事,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我提起精神微笑。“我不知道这里有两道锁,其实我本来有个从窗外上锁的妙计,不过现在一点价值也没有。” 小早川刑警盯着我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望向别处,视听室的三位工作人员原本也看着我,后来又继续各自的工作。 我离开房间,在小客厅抽起烟,小早川刑警跟视听室里的某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走出来。 “打扰了,谢谢。”我向他道谢。 “不会,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早川刑警那硕大的身躯摇晃着。“如果又想起什么,无论跟我说或跟入山刑警说都可以。” “好的。”我又鞠了一次躬。 这时我心里突然有个疑问。“请问警方怀疑谁是凶手?” “我们没有怀疑任何人。” “应该不是我吧?” “你很担心吗?”小早川刑警笑了起来,表情意外的开朗。 我心想这还真是一个提升信赖感的好对策,我丢掉还没抽完的烟,毫不眷恋地下楼。 16 回到房里,我啧了一声,为了挫挫西之园小姐的气势,我抽丝剥茧想看穿事件的真相,到头来却本末倒置,连初步的确认工作都怠惰了,我对自己的不良动机无话可说,或许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曾认真过。 所有的事情从两个女人死亡开始,面对毫无预警的状况,我想普通人都无法冷静思考,连观察也会变得迟钝,而我则是被兴奋冲昏了头,所有细节都被我抛在脑后,忘记去观察放映机,也没想过取下镜头的方法,虽然确认过窗户的状态,却完全没发现两道锁的存在,显然人类在“看东西”的情况,跟照相机“照相”的动作完全不同。 换句话说,不先经过观察就做出结论,就等于什么也没看见,把事情想透彻之前必须先有完整的假设。 例如西之园小姐怀疑有人留在放映室,因为她有这个想法,才会去确认放映室的桌面下有没有人,不过聪明如西之园小姐,也没有在发现尸体当下就进屋检查。那时候她一定也是一片混乱吧,但之后她重新回到现场仔细观察,所以为了建立假设,在冷静思考后,必须按部就班地进行实体的调查。 没有真正提出假设的人,看了也等于没看,我就是这种人,那时候在场的每个人应该也跟我一样。 我明白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及之后接续出现的假设都没能成立的原因,只需稍微跟实际情形比较,那些假设便不攻自破,就像是纸上谈兵,我被这些虚幻不实的想象耍得团团转。 恐怕人类也不断重蹈覆辙这种情况,不经确认,人们的妄想就越涨越大。清太郎也是,他忘记窗子上还有另一道锁,这些细微的判断错误,在日常生活中不是到处可见吗?一下子连续有两个亲近的人死去,不能怪他无法冷静思考,问题在于不能囫囵吞枣,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这样我是赢不了她的。 察觉到这点时,我已经脱掉拖鞋躺在床上,烟灰缸离我很远,爬起来去拿实在也很麻烦,事实上我也累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我恍惚想着西之园小姐,闭上眼睛,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再度醒转的时候,虽然还是很想睡,但我想换下这身衣服,而且打算洗个澡,心里虽然想着,身体却沉睡了,勉强撑着眼皮看看手表,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半。 和昨晚的台风相比,今天显得相当风平浪静。 原来的夜晚,原来的……宇宙,骚动的只是一群小小的行星,其他的都不省人事。 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是因为警察都回去了,大伙儿都睡了吗? 我感觉身体有点酸痛,是打网球的关系,还是前天爬山累积的疲倦到现在才发作?二十几岁的我还不会这样啊,年纪一大,所有的反应都变慢了。 我好不容易爬起来,伸手去拿过桌上的烟,然后下床走到放着烟灰缸的桌旁,正当我用打火机点烟时,听见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早在抽烟前,我就屏住呼吸,慢慢接近门口,可惜这扇门不像饭店的门一样有门眼。 脚步声快速通过门前,我关掉房里的灯,准备开门一探究竟,门外还有一些别的声响,像是金属般“喀嚓”一声。 这大概是钥匙的声音吧,访客里应该没有人用钥匙,每间客房都有钥匙孔,但房间有另外一道锁,所以不需要钥匙。 刚才我听到的不是关门上锁的声音,反而传来微弱的开门声。 我在黑暗中握住门把,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 话说回来,为什么平常对他人漠不关心的我,此时却有这种举动?我感到不解,也说不明白,大概就像热衷昆虫一样的感受吧。我也只能这么解释。 先把门打开五公分宽,我往走廊上看,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没有人在,接着再打开一点,我探出头,发现屋内也熄了灯,走廊没有光线。 转过头看走廊另一侧,斜对面的门刚好关上,有人走了进去,那是西之园小姐的房间。 我目不转睛看着那道门,一直没有动静。 一瞬间,我猛然想到西之园小姐不可能有钥匙,如果刚才走进去的人是她,应该会有关门后上锁的声音,但我听到的是相反的声音,钥匙转动,开门,然后关上门的声音。 怎么回事?是谁用钥匙打开她的房门? 可是怎么可能…… 不对,应该要这么想,需要用到钥匙就表示她在房里。 那到底怎么回事?刚才是谁走进去?谁走进她的房间? 我走出门外,但没穿鞋子,不过这样活动比较自如,我赤脚在走廊上轻声慢步,往西之园小姐的房间方向走去,然后贴在门旁的墙上,不敢呼吸。 楼梯旁的小客厅灯火通明,周围好安静。 但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我听到房里有尖叫声,同时还有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我握住门把,缓缓转动,门没锁。 “呜……”这是女人的呻吟声。 房间里很昏暗,还传来慌张的喘息声。 “安静点。”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 我溜进房里带上门,视线被一面墙挡住,我什么也看不见,然后我往里面前进,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不规律。 当我走到浴室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床,床上有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还有不断传来的呻吟声和碰触声。 “是谁?”我压低音量喊着。 不知为何,我大声不起来,不过床上的动作停止了,连呼吸也是。 我偶然摸到身旁的开关。 “你在做什么?”我又说了一次,这次口气比较强硬。 “错了,我弄错了。”男人的声音说,然后巨大的黑影从床上躲开。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大喊。 我打开电灯,立刻满室明亮。 我眯起眼睛,只看见桥爪怜司呆若木鸡站在房间中央,一副笑也不是的狼狈表情。 “这是误会。”桥爪举起双手。“搞错了,我进错房间了啦。” 面红耳赤的桥爪看着我,又看着西之园小姐,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个……” “你快点出去。”我小声对他说。 “啊,我错了,对不起。”桥爪立刻用奇怪的姿势越过我,逃出房间。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走到门外,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离开,然后关上门。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关上门时就在思考这件事,我是个很别扭的男人。我能像亨利【亨利·方达(Henry Fonda),美国老牌影星】一样,装酷离开这里吗? “你没事吧?”我转身问西之园小姐,其实我比较想见她。 “没事。”西之园小姐脸色苍白地看着我,露出放心的表情,她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靠在胸前。“我注意到的时候嘴巴就被捂住,我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桥爪先生把我的房间跟哪个房间搞错了?” “他没有搞错喔。”我微笑。 “啊?” 我默默点头,尽量让自己维持平常的样子,不过对我来说这种状况反而好应付。 “是喔,可是我记得我有锁门。”她张着嘴,看起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他应该有万能钥匙。所以他也不算搞错房间。” “笹木先生,你为什么会过来?” “我听到声音了。” “这么大声吗?” “不是我爱夸张,我的耳朵很灵的。”我站在床前,往椅子的方向看。“我可以坐下吗?” “啊,嗯,请坐。” 我走到窗边坐下,可惜这个位置离她远了点。 “桥爪先生好像喝醉了。”西之园小姐恢复往常的态度。 “那不是理由。”我说。 “我忘了跟你说谢谢。”西之园小姐微笑。“谢谢你。” “我可以留在这儿跟你说件事吗?” “什么事?”她侧着头。“打算在半夜告诉我的事吗?” “嗯……”我点头。“我想问你对于晚餐时,入山刑警报告的结果有什么看法,不方便吗?” “一定要现在?明天早上不行吗?”她温柔地笑着。“还是你该不会想得到回报?” “嗯,因为我睡不着。”我说了谎,其实刚才我睡得很熟。“看在我救你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笹木先生不是救了我,是救了桥爪先生。” “啊,说的也是。”我深表同意地点头。 她微微抬起小巧的肩膀。 “好吧,什么事呢?” “关于由季子的死因是毒品过量引发的休克死亡,你有什么看法?” “那是自杀。”西之园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自杀?你从哪个地方判断?” “我没有做什么判断,因为你问我怎么想,我只是说出我的直觉。” “西之园小姐,你什么也没多想吗?那么关于三楼两间密室的布局呢?” “嗯,我想过了,不过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是错的。” 西之园小姐突然严肃起来,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表情吓了一跳,这不是她平常会有的反应。 “错的?” 西之园小姐的表情非常微妙,我慎重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说下去。 “是的。”她慢慢点头,眼神没有离开我。 “西之园小姐,我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之类的,不过我非常想听听看这个错误的假设。”我摊着双手,一副松懈的样子对她微笑。 可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看看地上,再看看我,就这样反复好几次。 为什么? “我……”、“到底是什么……” 我们同时开口,然后又继续沉默。 “请说。”我伸出手作势让她先说。 “我……你……”西之园小姐看着地下说话。“我怎么想都不认为笹木先生是凶手。” “什么?”我没听懂。 她抬起头无奈的笑着,生硬的笑容中还多了悲伤到快崩溃的脆弱感,如果此刻我听不清楚她说的话,那想必是她哭了。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那么悲伤?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如果我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或是不轻率的男人,此时我定会给她一个拥抱。 “我是……凶手?”我隔了好久才问。 “是的。”她点点头。“只有这种可能,也只有这个假设行得通,可是你……” “你说我是凶手?”我的声音大了些。 “所以一定是我错了。” “无聊。”我站了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结论?简直胡说八道,为什么我非要杀了她们?到底为了什么?有什么理由?” “请你等一等。”西之园小姐坐在床上看我。“我……是我不对,可是想听的人是你。” “是没错。”我点头,坐回位子上。“对,没错,对不起。” “呼……”西之园小姐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你还真能控制自己呢。” “你在敷衍我吗?”我大概脸色很难看。 “不是。”她摇摇头。“这就是笹木先生正直的地方,很值得尊敬,而且很令人欣赏。” 面对这种复杂情况,我通常只有结巴的份,只好耸耸肩装作没事,刚才明明是个好机会,我却想不出任何漂亮话,实在可惜。 “今天晚上还是先休息吧。” “不,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原因。”我立刻说:“事情都变成这样,没听完我是不会走的。” “既然如此……”西之园小姐拨拨头发。“我就简短说明一下,请你冷静地听下去。” “没问题。” “三楼的两间密室如何形成……”她看着天花板,瞬间将脑中的思绪整理后点点头,直盯着我看。“之前都证明过不是窗户,也不是有人藏在里面,两个房间之间的小窗太小,很难通过,放映机又太重,所以只能从一个方向出入,也就是只能从视听室移动到放映室,结论是凶手不得不待在放映室。” “这些我知道。”我靠在椅背上翘起脚。 “但是,放映室的朝海耶素子显然是他杀,房门上锁,没有窗户,虽然有藏身之处,但我发现躲在那里没有逃走的机会,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无论如何都要从门口离开。” “可是门上锁了。”我接着说。 “没错,不过……”西之园小姐笑着看我,她似乎也正在努力控制着情绪。 “不过什么?” “有谁确定过了吗?” “大家都确认了吧?” “很多人都确认过门打不开,我也是其中一个,门的确开不了。但是我看不到真正上锁的样子。” “那是因为门锁在门内呀,没人看得见吧?” “嗯,也就是大家都没办法得知实际情况。不过如果门没锁,会是什么情况?” “门就开了。” “对,不过这边有一个小技巧。”她耸耸肩。“如果是用别的方法让门开不了呢?除了使用门锁,还有别的方法吗?房门都朝走廊开启,所以如果用小小的V字形道具卡在门缝,或是敲一根钉子进去,这些方法都比上锁来的简单,一般门打不开的时候,大家都会放弃吧,既然大家是文明人,就不会用蛮力的方法。” “原来如此。”我点头感到佩服。“又是另一种说法,不过门的确有锁上啊。” “确定门锁的人只有你一个,桥爪先生把门打穿一个洞之后,是你伸手进去开门,不,只是假装打开的样子。” “等,等等。”我伸出手。“放映室的确只有我把手伸进去,但视听室的情况不一样,不是你打开的吗?你没忘吧?” “不,那时候是你先伸手进去。你在我伸手之前,假装碰不到门锁,但其实你把锁扣起来。” 我惊讶地无话可说,战栗感从肩膀一路到背脊。 这个假设真了不起,我直觉认为。 “为了怕后来招致怀疑,所以有必要由自己去确认门锁的状态,所以当时你才会伸手进去,然后辩称手碰不到锁,其实是为了要让下个人去开锁才这么做。” “原来如此。”我念念有词。 “你的身材很难通过小窗,很难用同一种方式让两个房间变成密室,那个时候不是每个人都盯着门看,所以你在布局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之后你伸手进去,另一只手则把塞在门缝的东西拿掉,伸进去的手锁上门,但另一只手却是把假的锁拿走。” “西之园小姐的第五推论真是出类拔萃。”我真想拍手叫好。 “第五?”她楞楞地偏着头。 “没事,没什么,请继续。”我的心情居然还那么好。 “操作放映机的也是你对不对?”西之园小姐表情平静,口齿清晰的像新闻主播。“你杀了朝海姐妹后,启动放映机开关,然后下到一楼关掉三楼房间的总开关,三楼的电源是独立的吗?” “关掉总开关?为什么?”我又是惊吓。 “为了不在场证明。”她接着回答。“因为你对电影的事情很清楚,你知道一块片盘只有一个小时,就在厨房喝咖啡的时候,我们有聊到电影的事,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再开启总电源,我记得那时候你出去过一次是吗?” “好像是去厕所吧,嗯,原来是那时候……”我像个摇头玩具频频点头。“为什么我一个外来客会知道这栋房子的电源配置?难道是停电的时候我看过配线盘的缘故吗?” “咦?你真的看过?” “我开玩笑的。” “如果换算片盘的长度,这段时间你确实跟我们在一起,不在场证明也成立。” “所以片盘转动的时间内,我不能带你们上去喽。” “你应该是这么想的,时间一到,你就可以带我或是任何一个人,在时间内上楼破门而入,发现尸体。” “等等,这个计划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吗?” “嗯。”西之园小姐笑出了酒窝。“可能运气很好吧。” “朝海姐妹互换身份的原因呢?”我问。 “我不知道。”西之园小姐摇摇头。“不过有好几个说法,例如朝海姐妹故意对调身份让你吓一跳,说不定昨晚姐妹俩其中一位约你去三楼,然后她们想恶作剧,就交换了衣服和发型在房里等着,其中一个人则躲在放映室,从小窗偷看恶作剧的过程,这样是不是解释得比较清楚?你弄错她们的身份,杀了第一个人,其实跟你约定的人是短发的耶素子,但视听室的人其实是由季子,这个说法或许刚好相反,由季子跟你约在放映室,你打算杀了她,其实杀的是耶素子。” “结果在另一个房间看热闹的人目睹一切,非常惊慌。” “所以我那时候会听到尖叫声。”西之园小姐点头,她没有了笑容。 “嗯,然后我也杀了目击者是不是?” “对,所以两个人才会分别死在不同的房间。” 盯着我看的西之园小姐眼神冷漠,她的表情也僵住了。 “我杀了人之后,就开始设法把房间变成密室吗?” “不,你本来只打算杀一个人,后来却死了两个,所以才用同样手法把门固定住。” “挂在视听室横梁上的麻绳又怎么说?” “为了扰乱视听的伪装。” 接着西之园小姐沉默不语,她的眼眶满是泪水,白皙的肩膀和白皙的胸口都炫目不已。 我缓缓深呼吸。 “拜托你不要哭。”我温柔的说:“怎么了?这样不像你喔,只不过是假设而已啊。” “请你告诉我实话。”西之园小姐压抑的说。 “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我会相信。” “那我就告白吧。”我慢慢站起来,走近她的床边。 “你不是凶手。”西之园小姐抬头看着我。 “该说话的人是我吧。” “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懂……”她的脸颊上也是泪,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水。 “西之园小姐,请嫁给我。” 我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啊,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看我。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请嫁给我。” “那个……你向我……” 我亲吻她的脸颊,喝下这世上最美丽的水,她没有任何动作,我又摸着她的下颚,感觉手中传来些许震动。 “我不会再逃避了。”我微笑着。 西之园小姐一脸惊讶,深吸了一口气。“我……” 我再度靠近她的唇边,这次她躲开了。 “不行!” “啊呀。”我往后退,放开她的手。“那就不行,Switch off(关机)。” “请你正经一点回答我。”西之园小姐态度坚决的看着我,她的表情像易碎的玻璃,澄澈透明。 “如果我是凶手,我就不会向你求婚。” “这种事……”她的脸慢慢发红。 “西之园小姐,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真是个天才。 “我的?” “现在还有别人吗?” “我叫……” “不,你不要说。”我制止她。“如果我猜对你的名字,我们就结婚;如果猜错,我就彻底死心,我很会猜的。” “如果你从没听过的话,不可能猜中的。”她对我微笑,能见到她笑,我高兴到无以复加。 “那么困难吗?” “你认为呢?” “请给我一点线索。” “两个汉字。”西之园小姐说:“你不可能猜对。” “很奇怪的名字吗?” “你说呢?” “能有几次机会?” “三次,不过我不加入赌局喔。” “三次啊,嗯,够了,入围即是得奖嘛。” “不可能的。”她戏谑的笑着,是在笑我不可能猜中名字,还是不可能跟她结婚呢? 终于到了报一箭之仇的时候了,我兴奋的想大叫,就像个愚蠢的小毛头。 “请给我一个晚上考虑好吗?”我简直就像汉弗瑞博加特。【汉弗瑞博加特(Humphrey Bogart,1899.1.23-1957.1.14)素有银幕铁汉之称,以《北非谍影》走红影坛,被誉为继詹姆贾克奈和曼德华鲁宾逊之后的第三位银幕海盗,最后因罹患食道癌辞世】 “桥爪先生跟清太郎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到这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就算警方的文件里可能出现我的名字,但也是业务上的资料搜集,他们不可能记得,就算记得也不可能告诉你。” “你认为我会问别人吗?” “对,这是最有可能的。” “已经半夜了,我不会做这种不恰当的事。” “你本来就是个不懂状况的人。” “我不会问任何人,也不会打电话,我发誓。” “我明白了,那就暂且相信你吧。” “那么赌局成立喽?” 西之园小姐瞪了我五秒钟,最后耸耸肩微笑。 “好吧,第一次玩这么有趣的赌局。” “我也是。”我往后退,离开床边。“那么公主殿下,我先告退了。”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一度低头,又抬头看我。“谢谢你。” “谢什么?” “你为了逗我开心,想到这么一个游戏是吗?” “不,我是认真的,我现在要回房熬夜想想。” “谢谢。” “晚安。” 道完晚安后,我离开她的房间,悄悄关上房门,我想跳起来大叫,快乐将我冲昏了头,我知道我们当然不可能会结婚,不过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吧。 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无所谓,至少我终于向西之园小姐……可是在昏暗的走廊上,我的眼前出现一道背着光的黑影。 我不知道他是谁,当那个男人走上前,我终于看到他不怀好意的脸。 “笹木先生,愿闻其详。” 是入山刑警的关西腔。 真是的,我就说我讨厌这个男人。 不重要的插曲 --那么,这儿有位温和的年轻人,来到温馨的家里。他是叫做德富赫?杜帕?阿赫曼?还是梅赫劳?都不是我该知道的。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犀川创平不是第一次造访西之园家的别墅,当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还在世时,他曾三次受邀前往,那时候萌绘还是国中生。 别墅外观看来是简单利落的两层楼山林小木屋风味,其实西之园家在长野县还有一栋比这栋别墅还小还旧的房子,那里的房子盖在斜坡上,一看过去整栋建筑物像有一半被埋在土里,不过对犀川来说,那已经再宽广也不过,他不曾拥有或占有不必要的空间,看到大房子想到的也只是整理起来很麻烦,或是关门很不方便等一些负面思考。 不仅是空间,犀川也不曾拥有或占有多余的时间。 他不打网球也不骑马,除了当学生的不好推辞恩师西之园教授的邀请之外,他很少会来西之园家的别墅,研究室的冷气够强,他没必要来这里避暑,不过他偶尔还是会背着他的书到别墅努力用功,他的样子总被师母笑,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不懂为什么师母要笑自己。 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懂,犀川只觉得她是位笑口常开的女性。 见到这栋充满回忆的建筑物(年纪越大,他越这么体会),他第一个想到师母亲手煮的菜,然后再对自己的记忆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平常对食物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们先去上面瞧瞧。”萌绘继续开着。“老师也想看看桥爪家的别墅吧?” “你不是说不在了?”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对啊,为了改建拆掉了,新的别墅还没开始盖,桥爪先生就死了。” “所以应该什么也没有吧?” “不,也不是这样。”萌绘说,车子转了一个弯。 “又说些原因不明的话。”犀川哼了一声。 眼前的山路虽没有陡峭的坡道,但路面狭窄又有许多弯道,路旁树枝垂落,就算是产业道路,两旁也都是枯枝落叶。 或许是海拔高的缘故,天气转凉许多,犀川按钮将车窗拉上一点。 “如果天气都像今天这么好,就会想住在这种地方,不过下雨或下雪的时候,一定很冷清吧。” “晚上这附近一定很暗,可是能看见星星。”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星星啊。”犀川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但表情应该没有写在脸上。“小时候觉得很多事情都很深奥。” “观测天象也很深奥喔,我的母亲就很喜欢。” “对,师母也很喜欢。”犀川点头,他想到别墅里有架天文望远镜。“观测天象当然很深奥啊,不过年纪一大,那种深奥就……” “怎么样?” “觉得恐怖。”犀川回答,他不太想说这句话,所以就此打住。 “恐怖?”听完犀川的话,她笑了出来。 “还是不要讲比较好。”犀川低语。 “原来老师也有害怕的事。” “算了吧,你以后就会知道。” “不要说这种听起来很老气的话啦。”萌绘笑着说。 但犀川心想他的本来年纪就比她大,有什么办法,恐怕以后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年龄都很难成为助力,他第一次感到年龄可能成为两人未来关系的绊脚石,这么想虽然很愚蠢,但这种问题一定避免不了。 人类被困在时间和空间里,没有自由。 行驶一会儿,他们走到路的尽头,铁制的绿色栏杆上爬着藤蔓,萌绘减速把车停在栏杆前。 栏杆的另一头是一片广大土地,深山里居然会有这样毫无起伏的地方,到处杂草丛生,但大门附近的石板路,仿佛可以窥见即将失落的文明。 “你看,在那里。”走下车,萌绘指着。 右手边深处有一个状似建筑物的物体,上面爬满了长春藤,就像为了逃过敌人的眼线加以伪装的秘密基地,一点也不显眼,它就位在广大腹地的西端。 “那里原本是别墅旁边的独立建筑物,对面是网球场,所以那里被当作休息交谊的地方,好像还有一半的空间是拿来当作仓库。”萌绘边走边解释。“另外那边是游泳池喔。” 萌绘所说的独立建筑物离门口还算近,窗户和大门也清楚可见,那里好像有住人。 “有人住吗?”犀川问。 “嗯,滝本先生住在那里。”萌绘看着犀川。 他有点惊讶,眯起眼睛。 远处有一棵树挡住视线,但看得见建筑物旁边有间车库,里头有一辆车。 “滝本先生一个人住在那里?” “嗯,好像是。”萌绘回答。 两个人来到建筑物的入口处,地势较低的那扇门打开了。 “您好。”萌绘开朗地打招呼。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白发老人,穿着黑色毛衣,他眯起眼睛抬头看着萌绘和犀川。 “我是西之园。”萌绘走近说。 “啊呀……”老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伸出手来。“西之园家的小姐吗?” “是的。”她走下石阶来到门口。 “唉呀,真是稀客,对不起啊,我的眼睛不太好。”老人优雅的微笑。 “这位是我的大学教授,犀川老师。”萌绘向他介绍。 “敝姓犀川,您好。”他也走下石阶。 “您好,敝姓滝本。”老人低头致意。 从栏杆外看不清楚,原来这栋建筑物的地势比其他地方低,周围则是低矮的围墙。 犀川对这栋房子很感兴趣,看样子这是栋钢筋水泥打造的平房,仔细观察,建筑却揉合近代的设计,房子不大,里头大概只有两个房间,大概就如萌绘所说,这是用来交谊的场所。 他不敢相信老人会独自住在这种地方,到冬天会是什么情景呢?积雪太深应该没办法开车出门吧,犀川望着四周心想。 “喝杯茶吧。”滝本请他们进去。 “啊,不了,我们不是刻意要来这里。”萌绘摇摇手。“打扰您了吧?” “没这回事,我也很少跟其他人来往啊,请进请进。” 萌绘看着犀川,他耸耸肩示意她进去,于是两个人跟在滝本身后走进小屋。 满是东西的屋内已经开了暖气,窗口放了几个盆栽,更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房间。 气派的沙发放在房间中央,看起来很不搭调,周围堆满了书,滝本手脚灵活地清出一块空间。 “请这里坐,那么窄的地方,真是委屈你们了,想喝些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滝本先生,你别跟我们客气。”萌绘说。 “那就喝咖啡喽?”滝本说着微笑。 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留下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 “如何,老师?”萌绘凑近犀川小声地说。 “怎么样?” “这里呀。” “不错。”他微笑着回答。 “老师一定也想一个人住在山里是吗?” “或许吧。” “不过要有网络对吧?” “哇,越来越不错哩。”犀川翘起脚。“不过披萨没办法三十分钟以内送来吧?” “用电脑分析披萨的成分,然后建档,以此为基础,选取需要的组成对象物……” “这是一种定义。” “在我们还在世上的时候。” “没办法。” “不行喔。” “就算可以,分析跟传送信号的时间,披萨早就凉了。”萌绘吃吃笑着。 滝本的房间都是书本,但屋内没有书架,所以书都是一本叠着一本,犀川随手拿几本翻了一下,有精装本小说、历史故事,还有杂志,种类多样。 房间里没有电视,这点跟犀川的房间一样,这个房间的样子,的确像看到未来的自己,这让犀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滝本端着拖盘走过来,熟练的将杯子放在桌上。 “黑咖啡可以吗?” “嗯,我跟老师都是。”萌绘回答。 滝本也坐到沙发上。 “请问您在这里会感到不便吗?”犀川用着敬语问。 “会的,不过最近有朋友每星期都会来找我一次,他很担心我自己开车出门,因为我的眼睛不好……”滝本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我几乎足不出户。全部都要麻烦朋友。” “冬天的话怎么办?” “因为是隐居呀。”滝本笑着。“什么时候死我都无所谓。” 不过滝本看起来身体很硬朗,十分健康,犀川心想着他大概多少岁数。 “从这里往下是不是有森林铁路的遗迹呢?”萌绘问。“滝本先生平常会散散步吗?” “没有,我不能走太久。”滝本看着窗外回答:“那些铁路遗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说不定都被埋起来了。” 犀川喝着咖啡,他想抽烟,但附近没有烟灰缸。 “小姐……”滝本看着萌绘。“还好吗?” “是的。”萌绘点头。 “笹木先生是位正直的绅士。”滝本微笑着。“那件事情之后,我们还见过几次面。” “对,那件事……”萌绘握着杯子,侧着头。“我们会来拜访,也是因为那件事情。” “嗯……” “今天从那古野过来的途中,我们聊起那件事。” “这样啊。”滝本看着犀川。 “都是她在说。”犀川微笑。 “我的两个女儿都死了。”滝本淡淡地说:“其实她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前妻跟他上一任丈夫的女儿,她们的母亲在那件事情之后不久也过世了。” “嗯。”萌绘小声说。 “怎么突然说了起来。”滝本依旧保持微笑,他是已经完全把感情压抑住,还是对人生大彻大悟了,总之他的笑容是自然的笑容。“请原谅我,我不太想提到这件事。” “是。”萌绘接着说,跟犀川交换眼神。 在这里听得见外面的鸟叫声,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刚好就在犀川脚下,窗边盆栽的阴影也一清二楚,光线只照到放咖啡杯的桌子的一半,所以只有萌绘的位置一片明亮。 “你们晚上会住在这儿吗?”滝本过了一会儿问。 “嗯,诹访野已经先过去别墅了,对了,滝本先生,晚上来我们家一趟好吗?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我很高兴您能邀请我,但请容我拒绝,我还是……比较喜欢安静。” “当然,不勉强的。”萌绘点头。 “不。”滝本低头致歉。“请原谅我无理的要求。” “我才真的很对不起。”萌绘说。 之后的话题断断续续,犀川和萌绘向滝本打过招呼后起身离开,两个人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滝本再一次点头致意。 老人看着他们离去,然后关上门,消失在孤寂的房里,他边走着,边回头看着犀川他们,但已经看不到入口的地方了。 “唉,总觉得有点悲伤。”萌绘打开车门说。 “为什么?”犀川停住脚步问。 “因为……”她叹着气望向天空,犀川也跟着抬头,但天上什么也没有。 萌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启动引擎,车子回转一圈,开回原路。 “老师,我们再继续说那件事吧。” “都可以。”犀川双手枕在头后。“我大概都了解了。” “咦?你都知道喽?” “因为……”犀川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天空。 “因为怎么样?”萌绘开着车问。 “你刚才不是说完&因为……&就停住了吗?” “啊?” “&因为&的终止式。” “我听不懂。”萌绘提高音量。“请不要话说的没头没尾,像个恐怖分子。” “这种情况应该要说&破坏者&比较好吧?” “有差别吗?” “没有思想背景。” 她张着嘴瞪向犀川。 “思想背景的话就像绘画之于画框喽。” “老师,你明白了什么?” “就算有好几个画框重叠,也不会改变画的本质。” “我说的不是这个!” “喔,也是,还没听到结果,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骗人!”萌绘高声喊着。 “啊,西之园。你总算说出这种话,这是熵【为将不确定性问题中的”不确定“以数学向量方式表达,而发展出的概念,其中又可分为Shannon熵、Kolmogorov熵,及拓朴熵(topological entropy)概念,都是关于不确定性的数学度量。它们在现代动力系统和遍历理论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的应用也日趋广泛】在增加吗?就像是否保存文化遗产一样进退两难,谁能了解我此刻复杂的心情哟。” “老师,你在叽叽喳喳什么?” “叽叽喳喳?”犀川复诵一次。 “我现在都还是觉得那件事情很不可思议,脑筋一直转个不停喔,因为……” 接着是一阵沉默,犀川一直没有吭声,这阵沉默至少持续二十秒以上。 “你好狡猾。”萌绘终于出声。 “你太天真啦。” “重来一次。” “难道始作俑者是我吗?” “算你了不起。” 两个人都笑了。 沿着弯曲的道路,萌绘驾驶的跑车顺势而下,四周只见群山围绕,两个人被名为“自然”的状态包围。 人类掌控世界,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当然不是人类以外的生物。 犀川看着窗外想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这颗行星上住着一堆植物,再说昆虫的数量也比人类多了好几十倍。 但过了今天,他回到大学的研究室时,桌上就堆满用这些植物做成的纸。 生活中随时可以使用手机与人沟通,遇见与个人切身相关的深奥生存之道时,个人的生存问题被套上他人的价值观,就像大众必须共同决定谁该抬神轿,垃圾桶的位置等,但这就是生活。 “老师,你在笑什么?”萌绘看着前面问。 “为什么你没在看也知道?”犀川看着她。 “嘿嘿,为什么呢?”萌绘笑着。 “我想到有趣的笑话。” “反正还不是差不多的东西。”萌绘轻描淡写地说。 “嗯,反正就是那样。”犀川感受到难得坦率的自己,他觉得非常愉快。“好像我最近想到的玩笑,都能自然而然地传达给你耶。” “这叫心领神会。” “不过,跟披萨一样。” “啊?披萨?” “也会中途凉掉。” 第三幕 --不可能在富裕之中入睡,富裕属于众人。只有圣洁的爱才能供给知识的锁钥。自然只是天真无邪的戏法。别了,妄想啊!理想啊!过失啊!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1 默默喝着啤酒的入山刑警,这会儿像比起旗语手势一样不知所云,连我的脸也不看。“我们再喝。”只要听到他操着语尾上扬的关西腔我就……他真是个惹人厌的男人。 他从厨房帮自己拿了一瓶啤酒,但我不想再唱一样的东西,便拿起酒柜上的白兰地倒了一杯,连冰块也没加就喝了起来,这时客厅只有我们两个。 此时我感觉到有种无法形容的无聊。 不知何故,我跟入山刑警都没有坐下,好像只要钟声一响,我们两个就能立刻打起来,我就早做好心理准备。 “喝完我就要睡了。”我忍不住说,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有话要不要快说?” “说啊!”入山低着头眼睛向上翻看着我,他是想看我的头顶吗?“怎么样呢。要不要说?” 我看看手表,已经半夜一点,两个话不投机的人在半夜喝酒。 “还有人在三楼调查现场吗?” “没有,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大家都回去了。”入山继续倒了一杯啤酒。“小早川也回去了,只有我留在这里……”他拿起杯子。“因为要喝酒啊。” “那……可以偷偷告诉我吗?”我试探性地问着。 “不行不行,当然不可以。”入山刑警大手挥着。“这个就是所谓的职责所在呀,刚才是不是有个人从西之园小姐的房间跑出来啊?我听到脚步声走出来看看,大半夜有这种事很奇怪啊,可疑的事情不立刻确定我实在睡不着,这是我的职业病,也是我的工作,所以你就当成我在巡逻吧,结果刚刚还听到有人说话,我还在想从哪里传来的,原来是西之园小姐的房间,而且还是男人的声音,我可不能错过。” “我先走了。”我把喝完的杯子放回酒柜起身离去。 “笹木先生。”入山立刻叫住我。 “晚安。” “笹木先生之前就认识朝海姐妹其中一位吗?” “并没有。”我站在客厅口摇头。 “然后才会来到这里啊。” “不是,我不认识她们任何一个,这种事情你们应该都调查清楚了吧?” “来这里是因为未婚妻的关系嘛。”入山微笑着说。 “是的。” “不过话说回来,笹木先生你竟然跟西之园小姐说了那么大胆的话,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是你的标准处理方法吗?” “够了。”我想用普通的口吻说,但似乎是酒精作祟的关系,我还是发怒了,我感觉我的脸像火一样红。 “隔着一道门,我也没听清楚。”入山说:“不过你们的对话我大概都有听见,特别是西之园小姐提出的那个手法,你犯案的那个手法,那段真是精彩,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那真是太好了。” “问题在于动机。”入山说着笑了出来。 “我没有任何动机,至少我没想那么多。” “来这边坐嘛,请请……”入山指着沙发。“我们好好聊聊。” “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 “我也有一个想法耶,你要听听看吗?对于密室的看法……” 听到这里我犹豫了,入山的头前倾,弓着背瞪着我,右手拿着空杯子,左手搔着耳朵。 “没办法,我是没什么心情啦,不过还是陪陪你吧。”我叹口气,回到酒柜前又帮自己倒了一点白兰地。“如果是会让我很好睡的话题就算了。” “一定合你的胃口。”入山刑警坐在沙发上。 我坐在他对面,靠着沙发翘起脚,但很不凑巧没带烟在身上。 “不会啦,我这样跟你讨论真的是特例中的特例喔。”入山放下空杯子,摩拳擦掌的靠过来。“如果你认为我的话毫无意义可言,大可忘记。” “应该没有意义。”我嗤之以鼻。 “说到杀人动机,大概属桥爪跟他的儿子最有可能。”入山刑警一针见血地说,我被他单刀直入的措辞吓了一跳。“他们以前就对被害者别有意图,所以之后会有什么纠纷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大概是朝海姐妹其中的某个人变成眼中钉,所以才杀了她。” “很简单的动机。” “没错。”入山刑警微笑。“没有因为复杂的动机才杀人这回事喔,不过先不谈这点。” 他抓抓耳朵,然后继续说:“我的假设跟西之园小姐对你说的假设类似,站在门外听的时候,我也吓一大跳啊,那位小姐还真敏锐,很聪明,笹木先生就是喜欢上她这点吧?” “你离题了。”我喝着酒。 “你在门外动手脚让门开不了这一段的确很有趣,但有点……该怎么说呢,就是风险很大吧,不是吗?说不定有人会用力开门,桥爪也可能不是敲坏门,而是用蛮力打开,这样一来,不就一下子揭穿没有上锁的事实,那就糟了。” “我想西之园小姐这时候会说我可以带头确认门有没有锁,就不会被揭穿。”真是微妙的立场,我居然维护起这个指称我是凶手的假设。 “想要在那么厚重的两道门穿洞,这想法不会不自然吗?”入山刑警看着我。“放映室和视听室的门加起来需要花很多时间不是吗?要是我,就会用螺丝起子之类的道具伸进门缝里,这样锁就翘得开吧。” “门缝小的很,而且现场没有螺丝起子。” “滝本拿过来的是铁锤吗?还是铁撬?” “拔钉子用的,应该是铁撬。” “谁说要拿那么大的工具过来的?” “桥爪。” “他怎么跟滝本说的?去拿合适的工具吗?” “我记得他是叫滝本去拿铁锤吧。” “他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把门敲坏。”入山刑警又是窃笑。“说不定他把铁撬放在车库最显眼的地方,也就是说桥爪早就想好要把门凿出一个洞,手再伸进洞里开锁。” “因为这是他家啊。”我靠在沙发上。“其他人没办法那么做。” “我来告诉你一个不用V型道具或钉子就开不了门的方法。”入山刑警怪腔怪调的说:“首先在门内直接靠墙的位置用钉子钉上木板,木板大概二十公分长就好,把木板像这样,一半钉在墙上,另一半靠在门上,因为人还在房里,如果靠在门上的木板也钉上钉子,人就出不来了。” “难道你要在门外钉上一排长长的钉子?” “不是不是。我是说不钉靠在门上的木板,而是钉靠在墙上的,因为门是朝走廊开启,开门的时候,木板虽然会突出来但不会阻碍通行,还是出得去。” “然后要怎么样?” “用黏着剂啊。”入山刑警拽着耳朵。“在突出来的木板贴近门的那一面涂上大量黏着剂,关上门的时候,木板就会牢牢地粘在门上。” “这样就开不了门吗?” “没错。”入山满足地笑着。“最近的黏着剂粘性都特别强,真的打不开喔,你看,是不是从外头看不出破绽?也不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去拆掉V型道具或钉子。” “嗯,不过这么大费周章会留下痕迹吧?”我笑着说,入山刑警的办法真是可笑。“那该怎么办?门内的木板又是黏着剂、又是钉子的,况且门本来就上锁打不开呀。” “门上的确会留下木板,手法上不算细致,但如果把这部分敲坏,你觉得呢?” “咦?”我立刻发觉。“啊,原来如此!” “对呀,桥爪破坏门的位置刚好就在木板的那一部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计划的,所以绝对是那个位置没错,他把门凿出一个洞,也顺便把木板敲了下来,说不定黏着剂的威力太强,敲的时候连带也把钉在墙上的木板一起带下来,至于木板上掉落的木屑早就和凿洞掉落的碎屑混在一起,谁也看不出来,清理之后就不会留下证据了。” “所以他才会叫滝本立刻去整理干净啊。” “恐怕滝本也知情。”入山刑警难得表情严肃。“而且你也是。” “我?” “是的,这个方法可以让房间变成密室,但不可能把门上锁,也就是说之后的步骤就和西之园小姐提出的假设一样,如果你没将手伸进洞里去锁上门,就无法完成伪装。” “连我也是共犯?”我微笑着,让他知道我还是老神在在。 “桥爪不只拜托你锁门的事吧?”入山刑警用锐利的眼神注视我。“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易,但我相信你跟杀人事件没有关系,我想我这么说你一定能理解。” “不。”我摇头。“我不知道,桥爪没有拜托我,而且我的手根本没抓到视听室的门锁。” “门锁上有你的指纹。” “因为我有稍稍碰到,指尖而已,但拿门锁没辙,开门的人是西之园小姐。” “放映室的门呢?” “那道门也锁得紧紧的呀,我有抓到门锁,所以可以确定。” “可是除了你,没人确定过。” “如果是这样,我干脆不要开算了。” “操作放映机的手法,是否也和西之园小姐的假设一样呢?其实你选了西之园小姐当你的不在场证人,根据她的说法,那时候桥爪也在厨房吧?时间都那么晚了还聚在一起未免太凑巧,西之园小姐是不是成为你和桥爪不在场证明的人证呢?” “桥爪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到。”我边回忆当时情况边说:“是清太郎先到的。” “就算这样,为了在黏着剂风干以前不让其他人无故上楼开门,所以才故意使用放映机,假装房里有人正在看电影,这样就不会有人去打扰了。” “可是电影不会发出声音,所以不可能。”我纠正他。 “这样啊。”入山刑警认真地点头。 “刑警先生,那个墙壁上留下的钉孔,还有打扫的时候混在其中的木板,这些你们都确认过了吗?”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调查。” “现在也可以调查啊,拜托你不要只出一张嘴,调查一下答案就揭晓了。” “我负责用脑袋做事情呀,而且这个假设,我才刚想好不久。” “是在门外偷听西之园小姐说话的时候吗?” 入山不回答。 我拿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白兰地,站了起来。“抱歉,我先回房了。” “你打算保持沉默吗?” “我刚才不是有说吗?”我愣住。“我说的是真话。” “只有你可以把门上锁。” “但不是我做的。” “你为什么要包庇桥爪?” “我没有,晚安。”我把杯子放回酒柜,接着往门口走,入山在背后叫我,但我没有回他,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离开客厅。 2 什么说了会变得很好睡,根本是个谎言,堂堂一个刑警,却跟诈欺的人没两样。 回到房间的我,洗了一个热水澡后马上钻进被窝,之后果然睡不着了,明明灌了两杯烈酒,此时体内的酒精却好像已经完全挥发掉,一点都不剩了。 入山刑警的话越想越令人气愤,听的时候,我把这些话当成无稽之谈,所以还算镇静,不过现在仔细思考,当时我竟然还附和他的说词,悔恨的心情像是流行性感冒席卷我的身体,此刻的我像个刚和别人吵完架的小学生。 此外我担心自己冷淡的态度是否恰当,他铁定对我留下很糟的印象,警方该不会捏造事实,陷我于不义吧?这样的被害妄想,在我心里逐渐膨胀。 连西之园小姐也当着我的面,提出我是凶手的主张,虽然两个人的语气多少有点不同……不对,是差很多,但表面的陈述是相同的,内容上和入山的说法并无差异。 即使如此,我却完全不会生她的气。 这是当然的,不过,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西之园小姐,这就是答案,我对她的心意无可动摇,虽然是怪异的比喻,但就算我真的是凶手,我也不会对她生气。 原来人类的情感并不理性,对话的本质其实和对话的内容无关。 我的单身生活将就此完结?不,终究是要…… 脑中有许多念头跳来跳去,就是这个厚颜无耻的刑警,阻挡我这条玫瑰色的浪漫之路。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对他的怒火,完全支配着我,脑中萦绕不已的思绪,就像是旋转木马一样回旋。 西之园小姐、入山刑警、朝海姐妹、桥爪、清太郎、滝本、神谷,还有真梨子,都坐在木马上从我眼前经过,时而上时而下,并用手拍着我。 我也坐在木马上吗? 在半夜的游乐园里,四周明明都这么暗,摩天轮和云霄飞车都没有运转,只剩忽明忽暗的霓虹灯点缀着黑暗。 然后第一个推论射上天空,就像是烟火一样。 我最初想到的主张……凶手躲在放映室里,但这颗烟火一下子消失无踪。 第二个推论发射了,是真梨子点燃的引线,姐姐越过墙壁上的小窗,勒死了妹妹,这颗烟火也在瞬间消逝。 第三颗烟火是清太郎放的,凶手逃到窗外,将窗户上锁,再顺着烟囱爬下一楼,这颗烟火发出细微的闪光,然后又消失了。 继续是第四颗烟火,由桥爪施放,和真梨子放的烟火类似,却更大更美丽,凶手取下放映机的镜头。 这颗烟火就像夜空中的一轮火光,最后还是慢慢落下,直到消失不见。 西之园小姐和入山刑警几乎同时放了第五和第六颗烟火,天空瞬间明亮无比,前提都是我假装打开门内的锁,但其实我是锁上它的。 其他人可能都认为这颗烟火才是真的,这是个再真实不过的完美论调,比之前任何一个假设都来得有说服力。 但很抱歉,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没有声音的烟火就没有意义,因为我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人认为记忆是片段的,但现在我只有抱持否定态度。 我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没有杀人,知道门锁的手法与自己无关,而且那天晚上我没有去三楼。 我知道自己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所以这就是属于我的真实,无须证明。 但真实又是什么?如果我连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连自己都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或许我该相信西之园小姐或入山刑警提出的第五或第六个理论,然后对笹木这男人的说词充耳不闻。 客观上来说会是如此,但现在的情况绝对是主观的,所以什么才是真实? 是谁、为了什么、又用了什么方法杀人,然后布下密室的骗局呢? 任何人也无法料想到的第七个推论存在吗? 我不相信有那种东西,有的话,肯定超乎人类的想象,虽然至今没有人提起,或许那是科学尚未接触的领域,现代物理学无法说明的现象。 明明不想相信这些的,我苦笑,此刻我的神智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睡是醒,我躺在床上,手伸向边桌找香烟。 清晨五点半,我点燃香烟,吐出来的烟停留在我的头上。 外面的鸟叫声吵个不停,今天也是晴天。 事件发生后到现在,地球都自转了一圈以上,我们仍在五里雾中。 3 之后我大约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了。 我起床,一边抚着沉甸甸的头一边走到窗口,看见南侧的院子里有个穿着白色洋装的身影。 我用眼神捕捉她,不会错,那是西之园小姐,我像个消防员快速换上衣裤、穿上鞋子,飞奔出去。 才跑下楼,便在大厅遇到滝本。 “早安。早餐时间是八点。” 我举起手,开朗的向他示意说好,然后从客厅走到阳台。 早上的阳光刺眼,昨天还是潮湿的天气,今天已是爽朗的秋天气氛。 我一口气跳下木制台阶,眺望庭院,然后发现了她,于是我快速往网球场方向前进。 地势较低的地方,有一栋类似仓库的小屋,其实是当成交谊场所,看来鲜少使用。我沿着别墅正门停车场的石板小径来到这栋小屋,西之园小姐就坐在小屋的矮墙上。 “早。”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西之园小姐吃惊地看着我。“早安。” “你起得真早。在散步吗?” “对。” 我走下石阶靠近她,拿出口袋里的香烟抽起来。 “关于我的名字……你想得怎么样?”西之园小姐一副戏谑的表情,笑着露出一边的酒窝,她好像脂粉未施,也许因为这样,她看起来更年轻了。 “嗯,现在我就开始猜吧。”我吐着烟站在她面前。 “请说。” “早苗?” “错。”西之园小姐笑了出来。“这是某个耕耘机的牌子吗?” “那……千春?” “千春?”她摇摇头。“还是错了。” “那……” “等等。”西之园小姐说着,轻巧的从矮墙上跳下,站在我面前。“我太不小心了。” “什么事?” “这个赌注真的很有趣,很吸引人,没错,我从早上就一直很开心很开心,就像德古拉伯爵可以飞起来一样,可是这个赌注并不公平。” “咦?哪里不公平?” “因为你赌的是跟我结婚,其实也没有什么赌注啊,对不对?就算你都没猜对,你没有损失,我也没有收获。” “也是,真的很不小心。”我点头。“不过我会获胜的机率真的很低。” “嗯,你说的对。”她走了起来。“可是这样就不好玩啦,你可能私下去查我的名字,说不定问了警方。” 我跟上她的脚步。“西之园小姐,你问过警方了?” “对,刚才问的。”她回头微笑。 “真是设想周到。”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个游戏吗?” “不知道。” “那还好。” “对我来说还是你来说?” “可能两边都是。”她仍是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么我们想个赌注吧,赌什么好呢?” “对呀。”西之园小姐走着走着抱起手臂。“嗯,好难想。” 我走在她身旁,然后走上石阶,反方向绕着小屋,往返回别墅的小径走去,这条柏油路两侧的砖瓦略为高起,草坪向四周蔓延开来。 然后我们来到游泳池畔,由于前天台风的侵袭,水面上浮满树叶。 “啊,不行。”西之园小姐叹口气说:“想不出好办法。” “你想要什么?” “没有。”她摇摇头。“对了,你比诹访野还会下西洋棋吗?” “你不用指望我了。” “你有什么专长吗?” “啊,在这座游泳池来回游一圈呢?” 西之园停下来,看着我笑了出来。“你很会游泳吗?” “跟旱鸭子差不多。”我撒了谎。其实跟鲔鱼或海豚比起来,我的确算是旱鸭子。 她的笑容更开怀了,看来她早上的心情很好。 “好啊,就这样。”西之园小姐笑着说:“如果你输了就在这里游泳,我特别准你用游泳圈。” “好吧。”我点头。 “为此你还可以再多猜三次。”西之园小姐靠近我低声说:“因为这种紧张的感觉很有趣,我就大发慈悲,再多给你三次机会。” “我的荣幸。” “还有,你看一下……”她说着摊开手帕。白色的手帕上有着一圈刺绣。 “手帕怎么了?”我问。 “你仔细看。” 刚开始没注意,原来刺绣的部分是由符号组成。是英文字母M 和N 。 “M和……N吗?” 她侧着头没有说话。 “N代表西之园(Nishinosono)是吗?” 她眼睛向上装傻。 “M的话……”我低语。 我是故意的,好戏就要上场了。 “美雪?” “错。”她笑不可抑地摇摇头。“危险、危险喽。” “真梨?” “错。”她一直摇头笑着。 我的心跳加速,就是现在了,神啊…… “萌绘?” 西之园小姐止住笑容,像是关掉开关的玩具。 “萌绘?”她抬起一边眉毛,楞楞地看着我。“为什么你会……” “你说有两个汉字,所以我想大概是萌芽的萌,既然是很难猜的字,第二个可能就是绘画的绘吧?” “可恶,你这个人!”西之园小姐叫着抓住我。 我抱住她,然后吻了下去,但就在下一秒我突然无法呼吸,耳边传来一阵巨响,周围的景色一变。 我可能有叫,可是叫不出来,西之园小姐的尖叫声也没有了。 我在水里?我真的在水里!我掉进游泳池了,是她把我推下去的,我终于搞清楚状况了。 从池畔掉到水里,大概只花了二点五秒,往上看是镜子一样的水面,好刺眼但是很美,树叶像是黑影一样悬浮其上,泳池不深,但我已经接近池底。 对了,我来假装溺水,好好回敬她一下,这个想法太有趣了,我抓住水底的一块金属零件,假装我的身体浮不起来,忍住呼吸,让她担心的要命。 其实游泳是我的专长,我在海边长大,有自信比平常人潜得更久,如果刚才吸更大一口气,大概可以维持三分钟之久。 唉呀,她一定吓得不得了,口袋里的香烟没办法抽了,这点有点可惜,原来我还满冷静的。 我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想着西之园小姐会不会脸色发白啊?真想看看她的样子,唉,用想的就够了。 或者她会为了救我一跃而下,那这个恶作剧就太成功啦。 我抓住的金属零件似乎是其中一个排水口,二十公分宽的排水口上是网状的金属盖子,我抓住的就是那个。 网子里面好像卡了一只塑料袋,那是什么? 有一包小小的东西,跟网子缠在一起,原以为是垃圾卡在网子上,但塑料袋在网子下面,所以不是卡住,而是有人为了不让它被冲走,特地用细绳绑在网子上。 有人故意这么做,我看着它想了一会儿,然后放弃恶作剧,浮上水面。 “笹木先生!天啊,谁来救他!” 我听见西之园小姐惨叫,但吸了一口气就潜进水里。 穿着衣服就是绑手绑脚,游不太动,我又回到原处,张开双脚使劲站在池底,然后用手拉扯网子,网子看起来很重,但意外简单的就被我拉起来,然后我拿着网子回到池边。 “笹木先生!你没事吗?”西之园小姐跑过来。“对不起,我为什么……” 我看着她,西之园小姐跪在池畔,双手伸向我。 “抱歉,等我一下。” “你说什么!难道你是故意的?”她歇斯底里的大叫,手却还是伸得长长的。 不顾她的援手,我自己游回到池畔,全身湿透的感觉很糟,而且我拖上来的网子在地面上还真重。 “对不起,我不是……”西之园小姐偷看着我,开始道歉。 我坐在池畔的长椅上,看着绑在网子上的东西,因为包了好几层塑料袋,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但里面确定有装东西。 “那是什么?”西之园小姐问。 “我也不知道。”我抬起头。 她站在我面前,然后入山刑警跑过来,他的裤子是穿好了,但衬衫的扣子有一半没扣,领带也没打。 “发生什么事?我听到尖叫……”一头乱发的入山刑警差点儿在池畔湿滑的地方跌倒。 “笹木先生掉到游泳池里。”西之园小姐解释。“是我害的,我把他推下去。” “为什么?”入山刑警终于注意到凌乱的衬衫,扣起扣子。 “没事。”西之园小姐吞吞吐吐地看着我。 “我发现这个。”我交出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双手接过网子。 “游泳池排水孔上的铁丝网。”我回答,水从我的头上开始滴落,西之园小姐拿着那块手帕擦着我的脸,但我没有看她。 入山刑警蹲下来,慎重其事的解开网上的细绳,拾起塑料袋,把铁丝网留在原地。他打开最外层塑料袋后,再继续打开其他层,最后拿出好几个小袋子排在地上。入山刑警拿起其中一袋朝光亮处看,并摇晃袋子,接着他看看脚下的网子,又回头看着游泳池。 他站起来,将袋子戳了一个小洞,鼻子凑上去。 “原来如此。”他低着头,眼睛往上盯着我。“这个应该是古柯碱。”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古柯碱?”西之园小姐小声问。 “是真梨子。”我表情认真地喃喃自语:“不对,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入山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 “昨天过来游泳的人是石野小姐和神谷小姐吧。”入山点点头。 “刑警先生。”我垂头丧气的说:“能不能……” “我明白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是你找到的。”入山微笑。“老实说我对这种东西也没兴趣,那是别的单位该管的。” 我看着西之园小姐无奈的摇头,其实我有感觉到,来到这里以后真梨子就变得怪怪的,说不定很早已前就这样了吧?她最近不太对劲,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是…… “我去打通电话。”入山扣上袖口便往回跑。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又要拿手帕帮我擦脸。 我接过她的手帕,自己擦着,然后感觉体力突然尽失,暂时不要游泳好了,我心想。 4 我回到房间换下衣服,接着立刻决定去真梨子房间一趟。 她好像还在睡,开了门她对我微笑,看着她天真的模样,我有些迷惑了,不过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 接下来的对话是什么,庆幸的是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想我一定是下了决心。 我不能跟你结婚,我说。 总之我说的是冷酷的句子,这跟我在游泳池底发现的毒品没有关系,那不是我不能跟她结婚的主要原因,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西之园小姐吗? 不是,顺序恰好相反,应该是…… 我想跟真梨子分手的时候,还没遇到西之园小姐。 应该是这样。 找寻森林铁路遗迹的时候,我就下了决心,所以我才会在那时遇见西之园小姐呀。 我把事情合理化,那我想怎么样?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真梨子意外的冷静,我却格外痛苦,如果她生气地向我乱砸东西,或是抓住我猛捶一阵,我还乐得轻松。 我没有告诉她任何理由,她也没有问我,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滚!” 我按照她的指示,滚出房间,每一次,我都对她言听计从。 每一次…… 我和真梨子结束时刚好交往一年,去年夏天我们经由朋友介绍认识,进而变成男女朋友,刚开始我跟她个性并不合,为什么到最后却有了婚约呢?唉,希望不要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本来是不婚主义者,但在那个时机被下了蛊吗?看在真梨子那么积极的份上,我也从善如流,这也是借口。 当真梨子拿出毒品的时候,我很平静,所以我相信我跟她的分开,跟毒品或是西之园小姐都没有关系,但也不是绝对无关。 我只是觉得和真梨子的关系慢慢变得浑沌不明,为了不再优柔寡断,即使是本能上的防备也好,至少我要亲手结束一件事。 以后回想起来,这也会变成借口之一。 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就算没有和西之园小姐相遇,我确信和真梨子终究没有未来,真梨子应该也有相同的预感,两个人故意忽略这一点继续交往,然后结婚,最后还是会步上相同的绝望。 就在刚才,一切结束了。 无论是多么有趣的会议,结束的时候都会高兴不己,如同无论多么痛苦的爱情,结束的时候都会感到寂寞。 八点到了,我没有下去吃早餐,我坐在房间窗边的椅子上,双脚伸向茶几抽烟。 外头传来车子引擎声,但我已经失去兴趣,应该是又有警察来了吧。 今天回得了东京吗,我恍惚想着,一定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我,不过我觉得今天可能还走不了。 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后,入山刑警走进来。 “你没来吃早餐啊。”他站在房间中央说:“我们决定带石野和神谷回署里。” “这样啊。”我放在茶几上的双脚慢慢踏在地上,为什么我会对她们感到抱歉呢? “你要跟石野说话吗?”入山看着我,抓了抓耳朵。 “不用了。”我摇头。“她……想见我吗?” “她说不想见你。” “那就好。”我僵硬的微笑。 “目前还不知道她们跟杀人事件有没有关联。”入山搓着手。“不过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应该没有关系。” “朝海由季子的死因确定了吗?”我捻熄香烟,问起别的事。 “不清楚,目前认定为是休克性死亡,难以判断是他杀或自杀。” “刑警先生,你还觉得我是凶手吗?” “这……我也不清楚。”入山又把手放在耳朵上。“总之还在调查中,我真的不知道啦。” “我想回东京了。”我试探的问。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入山意外的干脆点头答应,像猫一样微笑。“这个案子大概要长期抗战啊。” “真的啊?”我像个旁观者般点头。 入山刑警离开房间后,我又把脚放回茶几上,继续抽烟。 这是最后一包烟了,下午就回东京吧,我已经累了。 5 中午的时候我又被叫去问话,新来的两个年轻刑警客气听取每个人的说词,这次多了一台录音机,其中一位刑警还负责认真抄录,利落的态度令人满意,看来调查工作逐渐上了轨道,跟昨天相比,这种情况就像手工业瞬间进步到自动化生产,今天又来了一批人,以屋外为中心,到现在仍工作不休。 不过入山刑警仍旧对我们重复提起相同资讯,从尸体的解剖报告中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发现,放映室的妹妹耶素子是他杀,视听室的姐姐由季子是注射大量毒品造成的休克性死亡,死亡时间一样是昨天凌晨两点到四点。 没有发现可疑的指纹,也不知道凶手是屋里的人或是其他人,强风豪雨的缘故,早已不见足迹跟车痕,听说警方还派了几名搜查人员前往西之园家的别墅驻守,因为还有好几位西之园小姐的家人留在别墅。 最初待在这栋房子的四名女性都不在了,两个人死了被运走,另外两个人被警方带回警察署,午餐时只剩下桥爪、清太郎、滝本,和我一共四个男人,女性只有西之园小姐一名。 这段时间没有人说话,了不起的入山刑警不在餐厅。 桥爪表示等警方发还朝海姐妹的遗体,就会择期在东京举行葬礼,其实我并不打算出席,因为我本来就不认识她们,而且讨厌这种场合,但我愿意献上祝祷,改天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为她们祝祷,也可以去她们的墓前看看,这是我的做法。 此刻大家没有开口的原因,大概是终于感受到事件带来的种种打击,说不定因为昨天的极度紧张,现在每个人都绷紧神经。 桥爪特别安静,他低着头,不看我或西之园小姐。 我站起来,默默离开餐厅,上楼时,西之园小姐从身后叫住我。 “什么时候回东京呢?”她看着我问。 “等会儿就走。”我回头。“明天要回去上班才行。” “可以送我一程吗?我们约定好了。” “当然好。”我面无表情回答。“那么各自整理一下,等会儿大厅见。” 她点头。 我走上楼,这是我最后一次看楼梯间的彩绘玻璃,以后应该不会有机会再来到这里了,跟桥爪认识也是真梨子的关系,所以不会再来这里。我一面上楼,一面感受到西之园小姐正从背后看我,不过这也是我该忘却的事之一。 换好衣服,我将行李胡乱塞进手提袋,掉进泳池湿透的衣服,我也先用清水泡过,拿了塑料袋装好后,一样往提袋里塞,系上久违的领带,刮刮胡子,整理一下仪容。 一定会成为美好的回忆,我想起这个俗气的句子,兀自感到可笑,看着镜子,正在笑的自己真是愚蠢,而且我已不再年轻了。 “要回去了吗?”走出房间,入山刑警一只手撑在墙上斜倚着,他大概是被巫婆诅咒,以至于无法立正站好。 “是的,现在出发说不定傍晚前就能回到东京。” “路上小心。” “谢谢。”我避开他的视线。 我们并肩走着,往下看着大厅,西之园小姐已经等在一楼玄关处,她抬头看着我微笑。 “笹木先生,你打算跟她怎么样呢?”入山刑警在我耳边低语,我摇摇头。 “我知道西之园小姐的名字喔。”入山继续说:“要不要告诉你啊?” “不必。”我小声回答:“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独自下楼,和西之园小姐离开时,入山刑警站在楼梯上点头向我们致意。 “保持联络。”他语带亲切的说。 这是我和入山刑警最后的对话,之后我没再见过他。 我的车在停车场最里头,附近有几位警察,所以我们在众目睽睽中驾车离开。 “要去哪里?”我踩着油门问。 “我们家的别墅就在附近,麻烦你了。” “你愿意回去了?”我有点惊讶,昨天她还坚持不要回去的呀。 “嗯。”西之园小姐看着挡风玻璃说,她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可以见见我的婶婶吗?” “谁?” “你。” “我?为什么?”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转身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双手放在膝上、收起下颚,姿势良好。 “我说了谎。”她说。 “是喔,该不会是你已经结婚了?”我笑着说:“抱歉抱歉,我无所谓啊,原来不是结婚了啊,唉呀,哈哈……” 我看着她,立刻止住笑容。“什么样的谎?” “我,其实不是二十二岁。” 我笑了,而且是大笑。 我还是继续开着车,这个告白来得真是时候啊。 在我的人生中,很多初次见面的女性会记错她们的年龄,但只有一个人,她会老实的订正过来。 这个人多么美好、特别。 6 以上就是发生在桥爪家的事件,就这样结束也好,对于好不容易看到这里、想知道警方后续行动和真相的各位读者,在此谨致上十万分的歉意,因为我不想再写了,我想到此为止,不打算写得那么彻底。 就这样。 世界上有太多就算不知道也会很好的事,就算一切照旧也会幸福的事。 各位曾漫步在秋天的山间吗?缤纷的落叶落在地面如同地毯,点缀在我们步行的路上,拨开一片片落叶,你看见什么? 美丽没有理由,就像是所有令我们迷惘的事物都没有借口,为什么那么魅力十足呢?我一直百思不解,理由在思考的一瞬间早就逃窜无踪,但只要能感受到一丝美好就已足够。 若人类主张没有理由就品尝不到魅力的况味,并且确定这就是人性,或许人类的感性反而不如猩猩。 正因为人类是愚昧的,所以不认同没有理由的价值。 但是……往后只要发生什么事,就留下记录吧,说不定有人想知道,调阅一下就知道了,所以我们尽可能的陈述,知无不言。 现在我开始说明结果。 警方没有逮捕任何可能杀害朝海由季子或耶素子的凶嫌,这个杀人事件变成一桩悬案。 至于警方何时喊停,何时做出最后判断,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比我想得还要早开始缩减搜查人力。 人们应该会渐渐忘记朝海姐妹,其实她们在生前也没有引发什么话题,虽然是演员,但充其量不过是某个小剧团的演员,演出时也只是担任小角色,曾有报导指出姐妹俩在一出神奈川上演的舞台剧中,取代某偶像女星出任重要角色,恐怕这是她们生前最后一个有价值的工作。 我可以想象得到幼时的她们背负多少辛劳,母亲又二度离婚,最后(事件发生后数个月)病死在精神病院,朝海姐妹短暂的人生,绝非旁人眼中那般炫丽。 当然身为旁人的我无权道人长短,我知道该如何评判他人的幸或不幸,她们一定有各自快乐或悲伤的时刻,所以对于她们,我就此打住。 石野真梨子在事件发生三年后和桥爪怜司结婚,这件事是我听来的,听到的当下我真的很高兴,可以的话甚至还想送上一屋子的花,但是他们也许不能理解我的喜悦,所以最后我什么也没送,总有许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 我曾好几次看到神谷美铃上了杂志封面,她还是一样的姿态,一样的面无表情。我还记得某次和某人开玩笑说,她的身体是塑料做的,不可能变胖,可惜我对时尚或演艺界的事情并无涉猎,无缘再听见她沙哑的嗓音。 桥爪怜司后来也很活跃,他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关于他的事我也一概是听来的,说不定我周围的女性曾穿过他设计的衣服,但我也不会发现,我和他大概就只有这种程度上的接触。 他在婚后几年死在国外,听说是因病过世,我从电视新闻得知这个消息时,很自然的想起真梨子,她又得回到自己的船上在大海中载浮载沉。 后来我也没再见过桥爪清太郎,他应该成了一位了不起的医生。 最后是滝本,我后来跟他见过好几次,结果反而是这位老人跟我最投契。 故事到此全部结束,真的结束了。 虎头蛇尾?对,你说的没错,我希望你这么认为。 有人过着有始有终的人生吗?所谓结束就是某个人擅自喊停的意思,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 不过……为什么故事会那么冗长? 我们来聊聊吧。 因为……没错,除了发生事件的那个夏天,我的一生都没有任何惊人之处。 我使劲爬上顶点(到底怎么回事),对这样的我来说,短短几十个小时内一口气switch back。 对,你发现到了。 Switch back。 我在那个时候后退了一步。 倒退了,所以…… 我恋爱了。不是黄昏恋爱,而是年轻人之间的爱情。 然后接着、再次沿着斜坡向上攀爬,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属于我的道路终有一天会变成荒地,像那条铁路遗迹一样回归自然,但我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大概在死之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机会。 所以我写下来。 不为什么。 可有可无的插曲 太阳照耀在黑色锅炉的表面,也照耀在好几处沙滩。啊!形成光晕似的幻影,而我只注视其中一个。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犀川坐在二楼阳台看书,虽说是来度假的,他还是把书带来,萌绘偷看到书名横写着《都市的再生》,萌绘心想这种书对犀川来说,是归类于闲书的一种吧。 萌绘总在床上看书,从小她就常裹着棉被看推理小说,她从来没告诉任何人,她觉得盖着被子会有种毛骨悚然的刺激感,犀川平常在家会在哪里看书呢?也会盖着棉被吗? 萌绘想起犀川曾说过一件有趣的事。 他说因为人有两只眼睛,所以看书的时候两只眼睛会交替休息,一次只用一只眼睛的话,可以连续看书看上好几个小时,那是笑话吗?别人听起来一定认为是胡言乱语,但犀川会当真,甚至实际试试看,他相信只要多练习就有可能,萌绘一下子就能想象犀川使出这种招数,说不定假以时日,他的两只眼睛还能同时看不同的书。 萌绘左右手都能写字,她也会练习双手同时写不同的字,这其实不会很难,只要控制左右手的头脑能快速转换就好,也就是分时作业,连视觉都能训练,但为什么没人想挑战一下呢? 萌绘考虑等一下就问犀川这个问题好了,可是犀川看书看得太投入,她只好放弃。 她心里想着原来自己会这么在意别人的一举一动,这原本不属于她性格里的一部分,包括察觉会在意别人的自己,都不是她的作风。 萌绘站起来往厨房走,诹访野在厨房里忙东忙西,他昨天已经先抵达别墅,今天会到这里的人还有姑姑、姑丈和他们的朋友,明天则是叔叔、婶婶以及几位表兄弟姐妹,为此诹访野正准备用西洋梨做甜点。 “这里的火力不够。”难得诹访野会面有难色地喃喃自语。 “唉呀,气馁喽?” “没有,我失言了。”他微笑着。 “对嘛,就照这种心情继续完成吧。”萌绘从橱柜拿出杯子说。 “愤怒的心情吗?啊,小姐你要喝饮料吗?请等一下,我来帮您倒。” “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她打开冰箱拿出冰块。 “啊,小心手,很冰的哟。” “我知道啦。”萌绘微笑着。“我说诹访野,我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喔。” 最后诹访野还是取走全部的东西,要萌绘退到一旁。 “小姐不和犀川老师打打网球吗?”诹访野夹了冰块放进杯子,一副开心的表情。 “我已经死心了。”萌绘摇头,嘴歪向一边。“而且,老师一定……比你还不会打网球。” 诹访野在托盘上摆好装有冰块的玻璃杯和开罐可乐,然后满足的回到炉前。 “刚才我跟犀川老师去探望滝本先生。”萌绘倒着可乐说:“他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硬朗。” “滝本先生好像和我同年。” “哇,是喔,看不出来耶。” “小姐想说什么?” “没事。”萌绘微笑,端着拖盘离开厨房。 她小心翼翼的上楼,走过横在客厅上方的穿堂,阳台门口有一扇玻璃门,门上有一个水平把手,她侧着身体推开门,犀川仍坐在遮阳伞下看书,表情像罗丹的雕塑一样严肃。 她放下托盘,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啊,谢谢。”他说着,视线离开书本,因为远处射下来的日光有些刺眼,所以他眯起眼睛。 “老师的心情怎么样?” “这里空气真好。” “等一下要不要去散步?” 萌绘也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坐了下来,坐在折叠椅上的她变得几乎跟桌子的高度一样。 “也好。”犀川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回答了一句,而且还过了十秒才回答,这里声音的传播速度真的很慢,他又看回膝上的那本书。 “这有什么好看的吗?” “你说书吗?”犀川低着头回答:“没有,这本书没什么有趣内容,非常无聊。” “不要看就好了啊。” “嗯,我也是这么想,不过都看了一半。” “可以聊聊吗?” “你已经在聊了。”犀川抬起头看着萌绘。“什么事?” “就是我花了好几个小时跟你说的事。” “啊,对喔,那件事啊……”犀川抽起烟,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可是,你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嗯,没错。”萌绘点头。 她有一番看法,但她也弄不清楚是否正确,所以才决定要和犀川讨论。 “这样就没必要讨论喽。”犀川老实不客气地说,微风吹散烟雾。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真相啊,姑丈和姑姑也是。”萌绘摇着杯子,冰块碰撞着发出声音。 “我只能把希望放在老师身上。” 缺乏表情的犀川盯着萌绘,他今天的心情很好,萌绘知道这点。 “放在我身上?”他用好笑的语调反问。 “我真的很想弄清楚,就算不是真相也没关系。” “世界上的科学家也用相同的想法使用电脑喔,明明知道真相仍在远处,却只会一味的计算,一味的确认。” “可是科学家有好伙伴,单独一个人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平心静气下来对吧?犀川老师没有这种经验吗?”虽然是问句,但萌绘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犀川身上。 “是吗?一个人的话……我都是一个人呀,思考的事情几乎不能辨别真伪,不过这种人比较正常,至于不能平心静气……我不会耶,这个世界上一开始本来就是复杂的,人类一开始也是一个人。” “只要你写论文,世界上就有很多学者会拿来阅读不是吗?这样都不能满足吗?” “满足?你说我吗?”犀川笑着。“没有绝对的满足,我不曾因为研究感到满足,反而越来越接近空虚的境界。” “这种道理……” “咦?” “没事。”萌绘摇摇头。 这种道理不就是知足常乐嘛,萌绘想这么说,她眼中的犀川就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每天知足的生活着。绝对是这样。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不多看她一眼,萌绘想到就有点生气。 她发现自己的思考已经天马行空起来,脸颊一阵躁热,叹了口气。 犀川可能是满足于不满足的现况,矛盾中的矛盾。 这时她该说些什么好呢? “你说我写的论文有很多人看……”犀川拿着烟,淡淡地说:“可是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了解呢?有没有一个人可以从中提出新的理论,站在同等的立场跟我对话?这跟遭遇未知的机率差不多,和见到UFO的机率并列。” 犀川喝着可乐继续说:“用相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用同样的手法排列组合的人,说不定在某时某地看我的文章,但是我知道的又有几个?” “你说的话又变得很难懂。”萌绘嘟着嘴耸耸肩。 “你不喜欢困难吗?” “最喜欢了。”她微笑着。 “嗯。”犀川还是一样的表情点头。“虽然还要看&解决&的定义是什么,我认为这件事大抵上已经解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不过这样就够了,这种情况也经常发生。道理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肤浅的,大部分的情况下,不愿外显的道理本身是从经验和历史之中生成,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道理这么回事喔,不,或许道理是隐藏的,或者道理的定义是隐遁的。没错,例如所谓的真理必定伴随某个内向的意向,向量往中心,也就是所有事物的内部移动,这种情况通常是用&深奥&来形容吧?一定要隐藏在深处才行,因为表面是不存在真理的。” “好哲学的说法,老师你在说什么?”萌绘微笑着说。 “人类不是机械,应该更加崇高,却还未臻完美,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人类明明很卑劣,却又充满空隙,然而人们还是辛勤工作,累积可观的财富,支撑集体意识的是人的数量。因为群体的力量是必要的,这是一般论。我们往往告诉孩子们&团结就是力量&这类空泛的言论,但是历史上有名的功业全造就于个人,无一是来自群体的力量,而是从斗争中产生,听好,我的重点是人类如果不意识到多数人的话,就无法成就个人,说的更专业一点,就像化合物里面的元素,西之园,你又要说我离题了吗?” “没有,老师。”萌绘笑着摇头。“不过,有一点点……” “这个事件也是,已经得到最妥善的解决,但并不是最适当的意思喔。” “妥善和适当有什么不一样?” “能够容许不适当就是妥善。” “是。”萌绘愉快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我想那几天里,很多人都有一样的观感。” “嗯。”萌绘表示同意。 “我手中的资讯皆得自你的口中,也不用去追究真相。不过你要怎么想都是理所当然,你在我解释的时候早已在心里想好答案,所以你会自然的顺着你的想法告诉我。” “嗯,或许是这样。” “而且我的结论也会跟你的结论相同,这是一定的。” “所以我的情况也可以这么说喽?”萌绘总算明白犀川的意思。“对喔,就算是我……” “没错,这就叫做传承,根据传承衍生的推论,是地球上只有人类可以掌握的绝佳思考模式之一。”犀川玩弄手上的香烟。“所有资讯都无法逃离其发讯本体【发出信息的本体(录入者注)】,头脑的思考也会受限于过程,简要的说,说话会花时间,意识到说话这个行为也需要时间,现象是并联,语言则是串联,现象和语言相互传递的过程中,发讯本体的意图介在两者之间,此时也会加入设限条件,虽然语言和现象间的对应模糊不清,也会受到收讯者的影响,但鲜少跨越发信者所控制的范围以外,根据此一特性加以应用,产生所谓传承的理论。”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萌绘微笑。“但还剩下一点点不懂。” “那我再举个例子,你虽然想跟我对话……” “不只是对话。” “不过思考本身就是对话之下的产物。”犀川不管萌绘说的话继续说:“也就是为了传达意念,所以思考,因为传递,所以我存在,应该没有一种思考是不为了传达所做的。” “可是也有传达不了的思考对吧?” “有。”犀川点头。“但是这种情况基本上还是期待传达的,对吗?总有一天会出现接收对象,也就是假设未来会出现一个能够理解的人,或者在内心创造这样的人格。” “嗯。”萌绘低语。“艺术也是如此吗?” “没错。”犀川点头。“我想应该一样。” “可是……”萌绘把杯子放下耸耸肩,想要回到正题。“为什么没有人提起呢?” “对,就是这点。”犀川捻熄香烟回答:“唯一能解释的只有这个了吧。” 犀川沉默了一会儿,萌绘看着他的脸,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但他什么也没说。 “咦?什么?老师,刚才又是新的笑话吗?” “不是,听好了,数字的信号是on和off,也就是用0跟1表示,其他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传达,不用传送信号就能成立,换句话说,这就是传达。” “所以,就算沉默也可以传达信息?” “已经传给我们了。”犀川微笑。 “可是你总是说&不说清楚的话我不知道&,这两者是互相矛盾的。” “我说的话本来就充满矛盾。” “太奸诈了。” “没错,我很奸诈,不矛盾的事情等于不存在,包含矛盾才是洗练,就像包含微量碳元素的铁比较有价值。” “老师,你该不会是将错就错吧?” “对。”犀川认真地点点头。 “老师,你很开心耶。”萌绘微笑。 “还不错。” 外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声,好像有人到了,但是从阳台看不到北边的停车场。 “啊,一定是姑姑,她来得真早。”萌绘站起来,这是她熟悉的引擎声。“对了!我想到好玩的事,老师,我们来恶作剧。” “恶作剧?”犀川皱着眉头。 “好不好?拜托你!”萌绘走近犀川,双手合十。“老师,你什么都不用做啦。” “什么都不用做还拜托我,我不懂?” “我们来猜猜姑姑会说什么好吗?&唉呀,大白天的,你们在做什么&……”她高声的说。 萌绘坐在发呆的犀川腿上,双手抱住他。 “你……”身体僵住的犀川小声的说:“西之园,你……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好玩啊。” “拜托,不要说话。”萌绘就在犀川面前眨眼。 此时身后传来开门声。 “唉呀!”姑姑睦子大声叫着。“唉呀,你们在做什么!大白天的……萌绘,我该拿你怎么办哟!” “姑姑午安,你来得真早。”萌绘老神在在地坐在犀川腿上,从容的说:“啊,好漂亮的洋装。” “萌绘!不要闹了,真是……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行为,没规矩也要有个限度,你真是……怎么会这样?” “午安。”犀川微笑着打招呼。“那个……” “犀川老师,亏你还是位老师!”姑姑睦子滔滔不绝的说:“年轻人可能还不懂什么是羞耻心,那也没关系,要做什么是你们的自由,可是难道社会上不需要同理心吗?萌绘,你没听见车子的声音吗?你这样对我还有没有礼貌?你怎么解释!” “姑姑,我有听见。”萌绘举起双手。“对不起,我是故意开你玩笑的。” “啊?唉呀……”姑姑睦子还是一样大声。“故意的?” “对,恶作剧。”萌绘耸耸肩。 “岂有此理。” “对不起,太生气血压会升高喔,不要……”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血压升高还不是你害的?你这是什么口气?真是的,我哥如果还活者,他会怎么说?” “我爸会慌张的关上门。”萌绘小声地说。 “哼!”睦子哼了一声,却又立刻微笑。“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无可奈何啊,话说回来,你刚刚说什么?你是故意的?你的行为不就像小孩子一样,难道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抱到犀川老师吗?啊,我真为你担心,你都已经二十三岁了,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要摸摸看?” “姑姑!”萌绘手掐腰大喊。 “你看看,这么爱玩把戏,会变老喔。” “我才二十二岁。” “无所谓,我原谅你了,你现在就光明正大的抱给我看吧。” “不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你。”睦子露出胜利的笑容,接着走到犀川身边小声的说:“老师你慢慢来。” “啊?”犀川终于也目瞪口呆。 萌绘叹了口气,打开门左顾右盼。 “咦,姑丈呢?” “他啊,在搬行李。哇,天气真好。她这个人平常的行为就很奇怪,刚才就是最好的证据吧,犀川老师,你心情好不好呀?” “还不错。”犀川把手放在书上。“我还把书带来了。” “有时候也配合一下我们家萌绘吧,真的拜托你了,如你所见,她还是个孩子。” “嗯,我已经配合过了。” “唉呀,真对不起,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会说得更过份,不过那种程度的生气,该不会是嫉妒吧?”说着,睦子吃吃笑起来。 “姑丈,午安。”萌绘在门口唤着。 “啊,萌绘。”白发绅士来到阳台。“犀川老师您好。” “他好久没放假喽。”睦子跑过去,给他一吻。 萌绘心想,这一定是姑姑在报复她,她一边微笑,一边和犀川交换眼神。 最终幕 科学事件和社会上各种关乎博爱的行为,果真能像一步步重返纯真率直那样令人钦羡吗?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1 我把车停在西之园家别墅的停车场,刚才一路上我和西之园小姐都闷不吭声,一方面是为了在多弯道的路上能专心驾驶,况且我现在也没有心情欣赏偶尔浮现眼前的连绵山峦。 我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最好她就这样下车离去吧,我心想。如果再跟她多说一句话或再看她一眼,我的决心一定会动摇,想到此,我就直视着前方默默不语。 车子引擎空转着。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看着驾驶座上的我。“你怎么了?” “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我的双手握着方向盘。 “啊?怎么回事?” “明天还有工作,我想尽早回东京。” 她没有出声,我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西之园小姐确认了我的心意之后,下车背对副驾驶座,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在心里谴责着自己。 但无可奈何,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别人这样看我也是理所当然。 时间仿佛永远静止,沉默持续着,空转的引擎偶尔还伴随风扇的声音,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脑中竟浮现两天来的种种。 这样啊……原来如此。 不过这些都已经……已经结束了。 西之园小姐突然靠过来,她又坐回副驾驶座,然后关上门。 “如果是这样,我也要去东京。”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 “请带我一起去东京。” “咦?” “笹木先生,你要去东京对不对?” “带你一起去吗?” “现在还有别人吗?”西之园小姐微笑着。 那个赌局,莫非……她当真了吗? 这时我因为心里的念头感到紧张而颤抖,瞬间我的身体发热,同时也烦恼着该怎么处理为了赌局我做出的犯规动作。 我慌张得不知所措,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偶然间听到诹访野讲电话,所以一开始赌局就不成立。 我骗了她,我对她做了个轻微的恶作剧,但她竟然把游戏当真,实在不寻常。 可是我不知道这位小姐的教养如何,但应该不至于一板一眼到那种地步,还是…… 不,是我会错意吧,就算这样,至少要把我的行为告诉她。 “西之园小姐,我……” 正当我要解释时,玄关的门打开,诹访野冲出来。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诹访野向我打招呼。“笹木先生,非常感谢您,一路上辛苦了,快请进……” 看着西之园小姐,她叹了口气之后微笑,她的微笑拯救了我。 然后我们双双下车,顺着诹访野的邀请,我走进西之园家,从这里开始,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一片恍惚,可能我一直想着要顺其自然吧。 途中西之园小姐上楼换衣服就消失了,那时我正通过的地方,好像是个大起居室。 我回复观察四周环境的能力,西之园家的别墅是一栋木造、颇具现代感的建筑,起居室挑高的天花板,清楚可见二楼的穿堂和几扇门,厚实的横梁交错在房屋上方,悬吊其上的灯饰,灯罩的部分是蜻蜓模样的彩绘玻璃,我旁边有一个木制长椅,长椅上覆盖高级的高布林【Gobelins,一种独特的织布方法,可表现出丰富而细腻的色彩,织作中途纬纱可以随时中途切断,再接上其他颜色的纬纱,或是在同一束色纱里加减更换纱色比例,这种能让织造者完全掌握换色的自由,正是能创造丰富色彩及轮廓写真的主要因素之一,欧洲的宫殿城堡通常都会悬挂以此种织法而成的锦织画,以表现其气派】,长椅对面是砖瓦建造的暖炉,暖炉上的照片井然有序,大部分都是西之园小姐的笑脸。 窗外是坡度和缓的草地,阳光照射下闪耀着绿光,上面散落几个小朋友的玩具,我听见小狗的叫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 诹访野端着冰咖啡出现。“请坐。”他向我行了一个礼。 我站在起居室中央,座位散落在四周,我困扰着该坐在哪里比较好。 等一下到底会有什么事发生呢?我坐在位子上,不安的情绪让我身体僵硬起来。 “请问……她的两位双亲都过世了吗?”我走出起居室问诹访野。 “啊,是的。”诹访野回答。“老爷和夫人,也就是小姐的叔叔和婶婶等一会儿就下楼,请您在此处稍候。” 是那位跟西之园小姐争吵的婶婶,我应该跟她该说什么才好?这种事我实在很不拿手,这时候的我对西之园家一无所知。 喝了几口冰咖啡,却觉得没办法清清喉咙。 突然有个声音传来,我顺着声音的来源回头,有一只狗靠近窗户边,不清楚是什么品种,但看起来是一只外表精悍、类似狼犬的中型狗,毛色是咖啡色,狗站在门廊、隔着玻璃瞪着我,没有吠叫。 过了一会儿出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小男孩,之后又有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他们把狗挤到一边,也站在门廊和我对看,像是看着关在动物园里的凶猛动物。 小男孩们穿着吊带短裤和白色袜子,小女孩则是一套鲜红色的小洋装,白皙的脸庞像极了西之园小姐。 我举起一只手,对他们微笑,此时楼上传来有人走下楼梯的声音,我立刻端正坐好。 首先出现一位身材高大的绅士,接下来是一位妇人,两位的年纪都比我大上许多,他们有礼地注视我,我吓得发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最后西之园小姐也走了进来,她穿着飘逸的百褶长裙,和之前一样是白色的,但我却不是平常的我,此时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注视她的美丽。 “这位是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介绍我给他们认识,我低头致意。“这两位是我的叔叔和婶婶。” “我是西之园,侄女受您照顾良多,非常感谢。”这位绅士向我伸出手,我走向前和他握手。 “请坐。”西之园小姐说着,对我微笑。 四个人坐下,诹访野早就为每个人准备了饮料,并在不知不觉中放在桌上,我面前还没喝完的冰咖啡被换成一杯新的饮料。 “您住在东京是吗?”西之园先生问。 “是的。” “请问您从事什么工作?”轮到西之园小姐的婶婶提问,她是一位戴着眼镜、充满知性美的女性。 “我是公务员。” “在哪个单位服务?” “通产省【通商产业省的简称。类似台湾的经济部】。”我回答。 接下来我遭受各种询问攻击,陷入不顾一切的攻防战,这种情况简直跟口试没两样,他们的问题涵盖我的家庭、学生时代、工作内容、兴趣、血型和星座等等。 西之园小姐的婶婶提出的问题比较多,她还曾一度站起来走到窗边,温柔的向那三个正在往里头看的小朋友和狗说:“你们去那里玩哟。” 谈话到了一半,诹访野端来一个蛋糕,我对甜食没辙,现在却又不能抽烟,我只有耐着性子吃下它,对我来说,所有的甜点都一样。 此时我的自我是否即将崩坏殆尽?西之园家的策略是否已经攻陷我的防备? “我们决定要结婚。”西之园小姐这么说。 唉呀,果然没错,我心想。 对,为了抵抗家族安排的婚姻开始两天逃避之旅,为什么我可以那么冷静地接收她的话语? 她的微笑不是很甜美吗?这两天我也非常快乐,所以我没有抱怨,为了表现我的绅士风范,我还是保持微笑吧。 但是西之园小姐起身,走过来坐到我的旁边,她的裙摆轻轻触碰到我的膝盖,我看到细致的百褶样式。 她握住我的手,说了一句话:“叔叔、婶婶,我要和笹木先生结婚。” 阿门。 2 我的心跳大概停止了,刚刚勉强吃下的蛋糕卡住喉咙,使我停止呼吸,这是我一生中遇见最大的危机,肉体上最危险的状态,我只能不停咳嗽,眼前一片空白。 我没有夸张,这还是我拼命忍耐的结果。 “没事吧?” “笹木先生?” 西之园拍着我的背,才让我好不容易又活了过来。 此时的我头脑充血、满头大汗,呼吸和脉搏紊乱,所有的痛楚毫不留情的向我袭来,我的身体又痛、又痒、又热,乱成一团。 西之园小姐好像又说了两、三句话,我根本没听进去,她的婶婶叨叨絮絮说着,我充耳不闻,只能感觉到西之园小姐握着我的手,像一位帮我诊断脉搏的护士,我的手被握在她手中已溃不成形,像一块软趴趴的蒟蒻【Amorphophalms konjac,魔芋(录入者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慢慢恢复意识,像是刚抵达终点的F1赛车手,还沉溺于速度感中而恍惚,又像生还的航天员,感到一股重力的同时失去自己的重量。 这时候西之园家的人笑容满面地问起和我没有正面冲突的问题,这个家庭的成员都是外星人吗?愚弄地球人很有趣吗? 西之园先生邀我留宿一晚,要我打通电话跟公司告假,西之园夫人则是口气像个十来岁的少女,聊起晚餐的菜色,而西之园小姐端坐在我身旁,没有开口。 拙于表达的我,索性保持沉默,总之错过了告辞的时机。 怎么回事?这里是现实世界吗? 当然,能和西之园小姐结婚如果是事实的话,我会非常高兴,而且毫无异议。 这个要求本来就是我先提出的,尽管只是个游戏。 但这样做好吗?真的好吗?对我来说是好的,但对她呢? 她拉着我的手来到门廊,我缓缓吸着室外的空气,刚才麻痹的听觉、视觉和嗅觉好不容易得以恢复,应该是说如今我才意识到自己麻痹的状态。 “我们走一走好吗?”西之园指着院子。 我的右手仍握着她的手,回头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这种天气很适合散步喔。”西之园先生微笑着说。 这简直就是梦境般的场景,向他们点头致意后,我和西之园小姐走下阶梯,沿着前往院子的小径漫步。 一切都是闹着玩的吧,还是一种圈套?这样的疑惑逐渐变成影子,安分的潜伏在我身边,我一点一滴感受到巨大的喜悦。 我或许会很幸福,不,是绝对会很幸福,但是她呢? “西之园小姐。”我站在庭前,点了一根香烟。 “什么事?”她露出开朗的笑容,出神的看着我。 她也很幸福吗? “我……说了谎,只有一个谎言,但现在我非说不可。” “你不会告诉我你有妻子了吧?” “不,不是。” “既然不是的话,再多的谎言我也无所谓喔。” “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你的名字,所以那个赌局一点也不公平,我欺骗了你,西之园小姐,这个……如果你是因为愿赌服输,我会负责,总之你要反悔我都毫无怨言,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愿赌服输?”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高声的说:“你是说我选择和你结婚这个决定吗?” “不是吗?” 西之园小姐笑了。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她反复说着,哈哈大笑。 她一直笑着,一直到我抱住她后,她才停止笑意。 然后我吻了她,似乎有个介在天使与恶魔之间的东西在我的手中,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么下去。 此时,我们两个人的脚下好像碰到什么,所以慢慢分开,往下看,是一颗足球,看来阻挠我们的不是恶魔也不是天使,而是这颗足球。 “叔叔,你把它踢过来。”小男孩说。 两个小男孩站在不远处,他们就是刚才站在门廊看着我的男孩。 我退后几步,用力往这颗可恶的足球上一踢,足球从男孩们的头上飞过去。 “好厉害!”他们叫着,跑了起来。 树荫下有个小女孩往这里看,就是那个穿着红色小洋装的女孩,她那双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盯着我,好可爱的表情,说不定正在生气,总之她就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怎么了吗?”我走近问她。 “不能踢那么用力。”小女孩说。 “为什么呢?”我更接近她,对上她的眼神。 “用力踢出去,球会不受控制喔,你不知道吗?” “我没有用力,只是轻轻踢一下喔。” “是吗?”她看着球飞出去的方向,觉得不可思议,男孩们踢着足球过来。 “你长的好漂亮喔,今年几岁呢?” “五岁。”小女孩回答,然后抬头看着西之园小姐,面无表情的说:“姑姑,你要跟这位叔叔结婚吗?” “对呀。”西之园小姐也走近,牵起她的小手。“我决定了,他看起来人很好对不对?” “我不知道。”小女孩摇摇头。 西之园小姐满是笑意地看着我。 “笹木先生,其实是你输了。” “啊?什么输了?” “我来向你介绍,这是我的侄女,西之园萌绘。” 完全多余的尾声 无论支持哪种论调的物理学者,即使肉体陷入漫无头绪的懊恼,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觉得委屈。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你们觉得她少报了几岁?”佐佐木拨着前额花白的头发。 萌绘姑姑睦子的先生佐佐木是现任爱知县知事,犀川见过他两次,他年近六十,但沉着稳重的态度,仍像一位充满自信的年轻人,犀川最近才知道,他的本名写作“笹木”,“佐佐木”这个名字是为了选举时的方便。 “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对吗?”萌绘说。 “嗯,她少报了七岁呀。”佐佐木笑嘻嘻地眨眼。 “不,是六岁。因为我是九月出生的。”佐佐木睦子立刻说:“我那时候才二十八岁。” “姑姑和姑丈差了十一岁对不对?我和犀川老师差了十三岁。”萌绘开心的说。 “你已经说了第六次喽。”睦子很快就回了她一句。 四人围坐在顶着白色圆形遮阳伞的桌前,伞的影子遮住睦子和萌绘,而犀川和佐佐木的背后则沐浴在阳光下。 “什么时候发现真相的呢?”犀川看着佐佐木。 “离开桥爪家的时候吧。” “我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发现。”睦子没有表情的说。 “那位刑警大概早上的时候就知道了。”佐佐木从容不迫的说:“不过他还是放手了,当时还跟我说要长期抗战呢,想想他真是位不错的人,现在他应该是大津市的署长了。” “姑丈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呢?”萌绘问。 “小说?哈哈……”佐佐木笑着。“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啦,我只是活到老学到老,都这把年纪了,我还记得怎么用打字机,所以每天晚上当成是在练习打字,多少写一点而已,看过的只有你喔,萌绘。” “唉呀,我也看啦。”睦子在一旁说:“你还真不是写作的料,要不要我帮你改改?” “哪里有错吗?” “这……”睦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丈夫。“不过你好像故意把自己写成一个散漫的人,看了小说的人只会问我为什么会下定决心跟你结婚,这一点不会很奇怪吗?好像我是个轻率的女人。” “姑姑,为什么下定决心结婚呢?书上没写吧?” “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在人前说。”睦子抬起下颚。 “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呀。”佐佐木笑着。 “是推理小说吗?”犀川问。 “嗯。”萌绘认真地回答:“说是推理小说好像也不太像,对啦,因为无解啊。” “有解的话就糟蹋喽!”佐佐木笑着说:“说难听一点,就是搞砸了。” “不过过程都是一连串推理耶。”萌绘说。 “&其实跟推理无关&这么说不就是一种把戏吗?”犀川说。 “原来如此,既然是把戏,那么还是算推理小说喽。”萌绘看着遮阳伞。“是又好像不是。” “不是推理小说。”佐佐木说。 “不是推理小说的话……”萌绘眯起眼睛。“到底是什么?” “言情小说吧。”佐佐木回答。 “这里好像有点冷,我们进去吧。”佐佐木睦子站起来。“想讨论是什么样的小说没关系,但如果要提那时候的事情就算了,那件事还是不说比较好。” “说的也是。”佐佐木也站起来,轻轻牵起妻子的手。“犀川老师,我们待会儿见。” 犀川点头致意,佐佐木夫妻进到屋里后,萌绘拉着椅子向犀川靠近。 “老师,姑姑在姑丈面前简直判若两人对吧?” “会吗?”犀川不太了解,他认为佐佐木睦子没多大改变。 “老师,操作放映机的人是滝本先生吧?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大概是因为朝海姐妹不知道放映机的用法吧,或许滝本先生先帮她们装好影片,开关则是后来她们其中一个人打开的。” “滝本先生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半夜一点左右。”萌绘又抬头看,这是她的怪毛病,但这里没有天花板,只有遮阳伞和一大片天空。“其他人还在玩牌。后来又发生什么事呢?” “去三楼的视听室。” “你说的是谁?” “西之园,凭空想象一点意义也没有喔。只会更复杂而已。” “可以跟老师讨论对我来说就已经意义重大了。” “以后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喔。” “好,了解。” “那么,虽然有点妄下断论,但我认为是姐姐由季子先上去三楼。” “打算自杀吗?” “对,原因不明,方法可能是上吊或是注射毒品。” “结果耶素子上来阻止。” “对,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横梁上的绳子被切断了。”犀川点燃香烟说。 “她们在那里吵架。”萌绘半躺着,一只手放在嘴边。“会跟清太郎有关吗?说不定由季子自杀的原因是以为妹妹跟清太郎有染,后来耶素子出现了,两个人就大吵一架。” “这些猜测都是多余的,自杀的理由也不是一句话就能交代过去,应该是她冲动之下的行为吧。” “我只是就我的想法解释这一切,就算不合理,只要理由说的过去,我就能放心。” “嗯,如果只是为了让你放心,我可以了解,好,那我就来帮你吧。”犀川吐着烟。“首先,两个人发生争吵,想自杀却遭到阻止的由季子,精神上已失去控制。也许是精神状态的关系,又或者是妹妹的缘故才促使她有轻生的念头,总之争执演变成扭打,最后她勒死了妹妹。” “然后呢?” “然后轮到你说。” “嗯……”她还是向上看。“在视听室里,由季子想着杀了妹妹该怎么办,她不停胡思乱想,后来她决定让别人以为她们是一起自杀,这个办法最恰当,所以她决定隐瞒自己杀死妹妹的事实。刚好横梁上垂着绳子,如果妹妹倒在这里,别人会以为妹妹是自杀的吧,虽然由季子这么想,但其实专家一眼就能判断到底是被勒死还是上吊,不过当时由季子没有多想,她认为这样就能天衣无缝。” “所以,她锁上门。”犀川边转动手中的香烟边补充。“虽然没有考虑清楚,但这样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嗯,她单纯的认为只要把房门锁上,大家都会认为她们是自杀,然后她再穿过小窗到隔壁的放映室,因为由季子害怕如果两人在同一个房间自杀,她会被怀疑是杀了妹妹之后再自杀,想从视听室不用辅助工具就越过小窗,需要不错的运动神经,她高中的时候是体操队的一员,所以这点对她来说不成问题,不过对普通人来说就难了,该不会她也想过这点,老师,你说对吗?” “嗯,但说不定她只是不想死在妹妹身边。”犀川说:“这种精神状态下,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反正自己死意坚决,也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觉得这个说法比较接近她的想法,本来想一个人完美的死去,却受到阻挠,所以她杀了妹妹,可是她又不希望别人认为她是因为嫉妒妹妹才这么做的,或许她只是不想让清太郎这么认为。” “啊,这个我可以体会。”萌绘点头。 “应该只是了解喔。”犀川微笑。“因为这些都只是我们无中生有的幻想。” “总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萌绘继续:“由季子穿过小窗来到放映室,不过中途发现放映机很碍事,所以……” “她打开门,从走廊绕到放映室。” “对,她挪动放映机,好让自己穿过去,然后她又回到视听室,并锁上门。哇,好棒,真相应该就是这样吧,我觉得好紧张哟。”萌绘握住双手抖动着。 “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解释,啊,没事,你不要在意,只要你愿意相信就好。” “由季子从视听室经由小窗一跃而过。” “我想你的姑姑一定也可以这么做。” “由季子来到放映室,把放映机挪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按下开关,影片就开始了,她是为了要确定影片有没有清楚地投影在屏幕上。” “这里我不太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的推断有错吗?” “她是为了确认位置才放电影的吗?我的看法是她想再看一眼放映室,她想再看一次放映机的光线和妹妹的身影。”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理由很多,或许是为了妹妹放的最后一部电影。” “好变态。” “属于两个人的电影之类的。” “哇,这是不好笑的笑话吗?” “我认为由季子打算自杀的时候,就已经放了电影,所以她之前才会拜托滝本帮她放上片盘,可能是想在死的时候,有自己最喜欢的电影可以陪伴她,结果耶素子上来,她也没有继续放下去,她在移动放映机时候应该是关机的吧,说不定她按下倒转,把电影卷回片头,这件事应该难不倒她。” “她有那么喜欢电影吗?” “拜托,我们又不认识朝海姐妹,正因为是推测所以我才说有可能呀,我们现在提出的推测可能只到真相的二又二十次方分之一。”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采用老师&最后的电影&的说法,这个说法最美了。” “嗯……”犀川点头。“跟物理学家一样的判断。” “最后由季子在放映室自杀,她锁上门,为自己注射她之前就准备好的古柯碱,然后爬到机器上头,从抽风机的缝隙把注射器丢弃,所以后来才会被警方发现。” “为什么要丢掉?”犀川问。 “咦?对喔,为什么呢?”萌绘嘟着嘴。 “像跳崖的人把鞋子排好放在山崖上的意思吗?总之她不想把注射器留在房里。” “嗯。”萌绘低语:“应该希望大家都以为她是自然死的吧,所以才会这么做?” “这……”犀川耸耸肩。“本来就不是缜密的计划,用逻辑去推断她的目的也无济于事,可能她早就失去理智,或只是个意外。” “这样很怪。” “是很怪,但绝对不可能吗?” “好吧,总之自杀事件告一段落,姑姑听到的尖叫声,一定是朝海姐妹正在争执的时候,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一切就完成了。” “嗯,房间变成密室。” “如果就这样结束,马上就会被揭穿,可惜朝海由季子的计划过于草率,无论是谁都一眼看得出来,是她杀死妹妹再自杀的。” “滝本很早就发现了。”犀川说。 “嗯,因为是自己的女儿呀,好壮烈啊。”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犀川嗤之以鼻。 “滝本先生看穿由季子想自杀,以及她会锁门的原因,她想隐瞒杀死妹妹的实情,希望每个人都觉得她们是相偕自杀,滝本一定很快就发现这些事情了,所以……” “打算对调由季子和耶素子的尸体。” “没错,不过没有成功,滝本想对调他们的尸体,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认为放映室的死者是他杀,也就是滝本同样发现了姑姑想到的一方通行法则,如果把被勒死的耶素子移动到放映室,情势就演变成不可能犯罪,只能做自杀想,说不定还考虑过验尸可能有的误差,这种想法稍嫌天真,但思考时间实在有限,而且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结果成功了。” “是的。” “恐怕警方的报告上也只写着死因是自杀吧。” “滝本打算对调尸体,但对调之前其他人就亲眼目睹过,所以无法移动尸体,不然很快就会被揭穿,所以他对调了姐妹俩的上衣,然后把假发移到耶素子头上,他本来就知道由季子戴着假发,所以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因为他看过她们在舞台上吧。” “舞台,你说舞台剧吗?” “对,因为看过她们的表演,滝本知道由季子为了工作需要剪了头发。” “哇,好深奥呀,简直是臆测中的臆测、推理中的推理,太棒了,棒得让我快昏倒了,真令人眼花缭乱。”萌绘抱着肩膀摇晃。“我快不行了,真相好复杂……” “你神经有问题吗?” “滝本先生把她们对调身份后,为她们盖上白布,正在清理地上的木屑时,睦子姑姑才刚好上楼,滝本先生安全过关,后来没人发觉她们身份对调,就这么轻而易举,让所有的假设无法成立。” “或许吧。”犀川点头。“不过也可以说滝本先生的运气很差,反过来说他就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走进交换尸体的死胡同里,总之他大概是精神状况已经到达某种极限。” “姑姑的一方通行法则是不是很了不起?” “了不起?这种形容太……” “尸体的身份遭人对调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发现,警方又姗姗来迟,所以在取得正确情报前浪费了不少时间。她在没发觉之前就开始推理,身分对调这件事是否成为姑姑推理错误的最大原因呢?不过无论哪种假设都自有其道理之处。” “这是种妄想吧,看不到也捕捉不到事实。” “妄想啊……” “反正迟早会真相大白。”犀川微笑。“刑警、佐佐木先生,还有你姑姑已经发觉滝本先生的作为,然后各自理解了。” “滝本先生这么做算是遗弃尸体吗?”萌绘严肃起来。 “不能算是遗弃喔,那是他可以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犀川说:“有人为此责备过滝本先生吗?” “嗯……”萌绘紧张的表示同意。 “最后知道答案的人都没有开口。” “姑丈的小说里也只有轻轻带过朝海姐妹的生平。” “他没有写的还有很多吧。” “老师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去见滝本先生吗?” “你在想或许我会问他什么吧?” “嗯,至少会问一下。” “我说不出口。”犀川摇头。 “我也是。”萌绘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看着姑丈写的小说,我就发现滝本先生做出的事,不过我也没向姑姑他们确认过,也不知道他们知道多少,我更不知道到底该追根究底,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这就是最好的判断。” “咦?” “&不知道&就是最好的判断。” “嗯,可是这样继续下去,我会越来越想不开,非常……” “所以会拖累我。” “我哪有!” “你每次都是一样。” “嗯……”萌绘抬抬肩膀微笑。“可是就像老师说的一样,姑丈也是同样的考虑,因为小说最后没有结局,所以证明姑丈的想法,这是一种信息。” “是喔。” “没有传送就能体会的信息是吗?” “你姑姑也知道哟。” “对。”萌绘抬起头。“姑姑跟姑丈一定没再提起过那件事,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是呢?” “好羡慕他们喔。”萌绘的神情有些落寞。“我就没办法。” 犀川没有说话,他竟然同情起萌绘,但这不是谁对谁错、谁上谁下的问题。 不知道,就是他的答案。 “西之园,我们去散步吧?” “啊,好。”萌绘一下子开朗起来。 她立刻站起来,犀川心想,地球上还有其他动物比人类更能从一个非常状态迅速恢复到常态吗?思考上的快速以及情感处理的快速,这些都是人类的特征,即使人类以外的动物懂得喜怒哀乐,但绝对无法加以隐藏、保存,或是分享,一切皆因传达而起。只有人类可以在悲伤的时候微笑,开心的时候哭泣。 夕阳西下,遮阳伞的影子落到阳台底端,他们下楼,来到起居室外的门廊,犀川和萌绘沿着别墅南边的斜坡往下,一时间他们只是默默走着。 拿着携带式烟灰缸,犀川同时吸进清新的空气和尼古丁,把呼吸清新空气当成吸烟一样,好比美酒是用甘醇的水做成,人类只能利用混浊检测纯粹,因为真正的纯粹没有标准。 被风吹落的枝叶在干燥的地面上进行布朗运动(Brownian Movement)【1827年,美国植物学家劳伯·布朗(Robert Brown)利用一般的显微镜观察悬浮于水中的花粉粒时,发现这些花粉粒会做连续快速而不规则的随机移动,这种移动称为布朗运动】,他们不知不觉离开小径,来到盖满落叶的森林,两人站在一小洼沼泽前。 森林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传来鸟类飞过的声音,如此清澈的空气会一直延续到哪里呀,犀川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老师你看,就是那里,那个就是森林铁路的遗迹。”萌绘用手指着。 可是当他们走近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没有铁路,枕木好像也被埋在土里,只剩下若有似无的狭长路线,说不定再过几年,连这些都会消失。 犀川想起国中的时候,背着相机来到森林铁路时的山谷风景。 锈蚀的老旧铁轨,脱离轨道的推车,无论是什么,终将回归自然,也许它们一开始就已经身在自然之中。 那么在这其中,什么能够证明人类的“生”?这大概是面对过去、稍纵即逝的梦吧。 人的岁数像是铁上的锈蚀慢慢增加,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的模样,怀念和美好也是一样的吧?恐怕是一样的。 “好想待在这样的山里,坐着小推车玩一辈子啊。”犀川抽着烟念念有词。 “像妖怪或小精灵一样吗?”萌绘微笑着问。 “PP啊。” “啊?” “彼得潘(Peter Pan)。” “啊,对了!”萌绘点头。“朝海姐妹们演出的舞台剧吧?” “永远都是个孩子。” “老师,就快到了喔。”萌绘还在笑着。 你也是个孩子,犀川没有说出口。 拉着小推车的火车像是过山洞一样穿越林间往上,车轮滚动,不时擦出火花,头带安全帽的壮硕工人们一同大声吆喝,他们的手套上沾染着柴油引擎的废气,引擎声、吆喝声,还有鸟叫声、横跨山谷的桁架桥,声音响彻整座山林。 这些声音和光影,连同少年的回忆在地球中飞散、扩散、消散,最后什么也不剩。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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