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游戏》
作者: 岡嶋二人
译者: 葉韋利
出版社: 獨步文化
出版年: 2010/09/29
页数: 256
定价: NT$280
装帧: 平裝
ISBN: 9789866562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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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源:欧阳杼
拍照/OCR/校对:斯塔曼姆
精校:欧阳杼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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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第39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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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星(Mlild Seven)到底有几颗星?
近内泰洋不经意地想到这件事。
他双肘撑在桌上,将空无一物的香烟盒拿到眼前的高度,嘴里叼着刚点燃的那支烟。一、二、三……接着开始数起包装盒上印的银色星星。
明天就要交出小说杂志的连载原稿,编辑部为近内预留了六十张稿纸的篇幅,其中二十二页已经在中午过后交给前来取稿的编辑,还剩三十八页。想继续往下写,却觉得已交稿的那二十二页索然无味。试着写了一些后,又在意先前的内容,下笔不如预期中顺畅。伸手想拿根烟,才发现香烟盒已经空了。他拆开一包新的,这时忽然想到,七星烟盒上到底有几颗星星呢?
一认真起来才发现其实并不好数,盒子折叠的下方也露出缺了一角的星星,于是他决定拆开整个烟盒。
他先拆下最外层的玻璃纸袋,小心翼翼地剥除包装纸上的胶水。盒子上方的封条纸也印着星星,接着他将整张包装纸拆开、摊平,放在稿纸上。接着用铅笔笔尖边指边数,星星数量超乎他的想像。
结果总共有两千五百八十颗星星。绕着“7”字旁边的金色星星有三百二十颗,封条纸上的白色星星则是一百一十二颗,其余两千一百五十六颗都是银色星星。
数完之后,他呼地吐了一口烟。
近内看着以稿纸格子制成的星星数量分类表,自己都觉得愚蠢。他将整张纸连同烟盒揉成一团,直接丢进垃圾桶里。
他将不到两页半新的稿子放到面前。重新读过一次,果然不出所料,乏味极了。
一阵心烦下,他将三张稿纸从中间撕成两半。看了一眼时钟,快七点了,差不多到了晚餐时间。吃完饭再说吧,他叼着烟起身,走出书房下楼。
“老公……”
近内进到客厅,妻子喜子立刻蹙眉站了起来。
“你去跟省吾谈谈。”
“谈?谈什么?”
他在缸里按熄了烟,坐到沙发上。
“学校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来,说省吾没去上学。”
喜子杵在原地,口气听来像是责怪他。近内随口“哦”地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晚报。看来餐还得等上一会儿。
“什么‘哦’啊。他可是每天早上都带着书包出门,却没去学校喔。”
“因为不想去吧。”
“……”
喜子盯着近内,表情仿佛在说,你太夸张了。
“这样好吗?省吾变坏,你也无所谓吗?”
近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只不过跷了几天课就认定他会变坏,你的头脑也太过简单了。”
“只不过跷课几天?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他的老师说,他这两个星期经常不见人影哪。”
这两个星期……
近内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火时口中反覆着两个星期。
“你都不知道吗?”
“我以为他出门一定是到学校啊。”
“那只是一时不想上学吧。”
“老公……”
喜子一脸莫可奈何地在近内面前坐下。
“他今天好像也没去学校。我本来想等他回来仔细问问,结果他刚刚一回来就直奔自己房间,连声招呼也没打。脖子上还有一大块瘀青。这一星期来我叫他洗澡他也不理,可能因为不想让人看到脖子上的瘀青,还说不吃饭了……”
“好啦,那小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吧。一个中学三年级的孩子,偶尔会有不想吃饭的时候,脖子上有个瘀青也没什么大不了,有段时间不想上学也很正常。”
“这样真的好吗?”
“不管好不好,如果省吾自己不想上学,被我们硬逼着去,结果会怎么样?像我小时候也有很多事不想对父母说啊。随他去吧,过阵子就恢复了。”
“可以随他去吗?放任也得有个限度吧。”
“这才不是放任。”
“你根本不关心省吾吧。”
“是你管太多了。”
“你说什么!我看你才是不闻不问。你只在乎自己吧?我看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
近内深深吸进一口烟。
他当下真想反问,那你又多了解省吾?你知道他跷课去了哪里吗?就连没上学的事还不是直到老师联络你,你才知道的。
不过这话一出口又会没完没了,近内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看得出征兆。”
“征兆?什么征兆?”
“学坏的征兆呀。”
“你应该多信任省吾一点。说什么征兆的,听起来就像你心里已经将省吾当成不良少年了。”
“你知道省吾在自己房间里放了电脑吗?”
“电脑?”
喜子突然转移了话题,近内不解地看着她。
“你看,你不知道吧。”
她的语气听来有些得意。
“电脑又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他放在房间里耶。就在书桌上,其他课本、参考书全堆到一边。”
“那不是很好吗?这表示他对电脑有兴趣啊,拥有个人的兴趣比在学校上那些课实际多了。”
“我真服了你。你想省吾怎么买得起一台电脑?”
“……”
他回不了话。
“那台电脑多少钱?”
“不知道。总是不便宜吧,跟买本漫画的程度差多了。”
“会不会去打工赚了钱?”
“学校可是禁止打工的。”
“就算规定也不一定禁得了。”
“这阵子,家里也掉过钱哦!”
“这怎么可能?”
“真的。因为现金跟账目兜不上,我才特别检查,看来是省吾拿走的,而且还是好几万圆。”
“不会是你搞错了吧?怎么可以这样怀疑自己的孩子。”
“我曾经看到省吾偷开柜子抽屉。找他来问,他却什么都不说地就跑出去,之后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
近内直盯着自己指间冒着白雾的香烟。
“你去跟他谈一谈。总之,非你出马不可,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将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后,站起身来。
2
省吾的房间在二楼,却不和近内的工作室使用同一道楼梯。
由于近内的工作时间大多从半夜到天亮,因此他在设计这栋房子时,特别请设计师为书房做一道独立楼梯。书房下楼后直通会客室,会客室的功能主要是让编辑在此等待近内完成稿子。
虽说是为了工作而做的空间规划,这么一来近内与家人的互动也自然减少。就算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经常动辄一个月见不到儿子,而近内也一直认为这样也好。
近内到了走廊爬上楼梯,来到位于最内侧的房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打算敲门,举起了手又随即放下。
“省吾。”
他对着房里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回应。隔着门的另一头的人似乎突然停止了动作,之后就听不见任何声音。
“省吾,是我。”
近内又叫了一声。
房里传来喀沙喀沙的声音。近内伸手握住门把。
“我进去罗。”
他开了一道小缝。因为想让省五口有些缓冲时间,他停下了手。
我到底在怕什么……近内在心里喃喃自语。算了,他甩掉先前的情绪,缓缓推开房门。
杂乱的地板,是首先映入近内眼帘的景象。脱下后乱丢的衣服、内衣裤、杂志、看不出原先用途的破烂包装纸、录音带、唱片封套、可乐空罐……杂物随意堆放。
省吾躺在床上,以棉被蒙着头,从被窝隆起的形状看来,他好像背对着近内。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边问着,一边看向房间正面的书桌。正如喜子说的,桌上放着一台个人电脑。其他像是吉他、收录音机、个人音响、金属球棒和手套、模型枪、冲浪板,丢得房间到处都是。
和自己的童年相比,省吾拥有的物品豪华得吓人。然而虽然丰富,却没让人有什么特别感觉。
近内还记得自己那只得来不易的棒球手套,他几乎每天擦拭,稍有损伤就自己修补,当成心肝宝贝似地爱惜不已。反观省吾的手套,看来没用过几次,上面还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这该说是不执着身外之物吗?
话说回来,房间却又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物品。近内虽然不认为这是好事,却也无法说这有什么不对。儿子的房间让他有股压迫感。
他敞开门走进房间里,前进时一边以脚尖将牛仔裤、录音带移到一旁。他望着书桌上的电脑,电脑构造看来就像在电视机前装上一个键盘。旁边的收录音机则以红、黑两色电线连接着电脑。
“你居然有这么高级的东西啊。”
他对着窝在被子里的省吾说:
“这要怎么操作?可以玩电动游戏吗?”
他看着床铺,省吾连动也没动。
“原来你会操作这种玩意儿,我之前也想试着玩玩看,能不能教我?”
近内边说边想着为什么老子得说这些蠢话?有必要讨好小孩吗?但他却又继续往下说,因为想不到其他话题。
“上面有好多按键哪。该怎么操作?这可以玩小蜜蜂之类的电动吧?”
“你出去啦。”
“咦?”近内转过头看着床上。
被窝蠢动了几下。
“这种时间就窝在被子里,你身体不舒服吗?”
“出去!”
“你妈很担心你。其实不想吃的话,少吃个一两餐也不会怎么样,但你妈那么操心,怪可怜的。”
“你很罗唆耶!不是叫你出去了吗!”
省吾在被窝里挺直了身体,对近内大喊。
近内将书桌前的椅子转向床铺,坐了下来。
“省吾,要不要和我聊聊?这阵子我工作忙,咱们父子也没什么机会说到话,好久没出去吃点好吃的,顺便聊……”
话还没说完棉被突然掀开,省吾翻身下床。
他的模样让近内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腹部、胸口、背上、双手、双脚,全身上下都是瘀青。
“怎么搞的?你身上……”
省吾像是要推开起身靠近他的近内似地穿起衣服。穿上牛仔裤后,再从头上套件橘色T恤。
“发生什么事了?让我看看。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瘀青?”
省吾不发一语,推开近内伸出的手。他披了一件胸前以金线绣着“MB”类似球队名称样式的运动夹克,对着墙上的镜子拢了拢头发。
“你这阵子是怎么搞的?今天你老师打电话来家里说你跷课。你去了哪里?”
“钱。”
“什么?”
省吾向近内伸出一只手。
“给我钱啦。”
近内皱起眉头。
“你要钱做什么?”
“哼。”省吾将手抽回来,二话不说就要走出房间。
“喂,等等。你为什么要钱?我不是不给你,但你要这些钱做什么?”
“免了,王八蛋。”
趁省吾要往外走时,近内按住他肩膀。
“等等,你要去哪里?”
省吾像是要甩开近内的手似地耸起了肩膀,手肘差点打中近内胸前,令他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去哪里又怎样,跟你无关。”
“什么?你居然这样跟爸爸讲话……”
“都说了跟你无关!放开我!”
话一说完,近内同时被用力推倒在地,腰部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痛得整张脸皱成一国,而省吾却只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后迳自走出房间。
近内听见冲下楼梯的脚步声,接着是“省吾!”喜子叫儿子的声音。
近内一屁股坐在省吾房间的地板上,动也不动。比起腰痛,儿子那句“跟你无关”让他更受打击。
“老公!省吾他……”
喜子大声嚷嚷地上到二楼,一看到坐在房间门口地板上的近内,惊讶地睁大双眼。
“老公……”
喜子飞奔过来想扶起丈夫,近内却虚弱地推开她。
“没事。”
“可是……”喜子一脸担忧,近内对她摇摇头,慢慢站起来。
“他跑出去了?”
喜子像是吞了口口水似地点了下头。
“都已经七点多了,这么晚还出门……”
“别理他。”
近内的口吻带着怒气。他到了走廊上,再回头看看省吾的房间,掀开的被子滑落在床下。
“说什么别理他,这可是……”
“别理他,随他去。”
近内重复一次,下了楼梯后直接往工作室走。
“老公,晚餐呢?”
“待会儿再吃。”
他走进会客室,上了通往书房的楼梯。省吾全身上下的瘀青,清晰地烙印在近内眼底。
那天晚上,省吾第一次彻夜未归——
3
隔天下午,近内拖着熬夜工作后疲惫的身躯在浴缸里泡澡时,喜子打开浴室门。
“蜂须贺先生来了。”
“这么早?现在几点?”
近内拿泡在热水里的毛巾擦脸,吐了一口气。
“大概一点半吧。你说太早,但距离人家刚才打电话过来已经快一小时了。”
“是吗?省吾呢?”
喜子一听没说话,只是摇了下头。
“你试着找过几个他可能去的地方吗?”
“我打了几通电话,但都没找到人。”
“算了,反正他应该很快就回来。”
虽然是自己提起这件事,近内最后还是安慰了喜子几句。
“怎么样?要订外送寿司吗?”
“寿司?不用啦。”
“不是给你的,是要招待蜂须贺先生的。”
“不用了,都过了午餐时间,准备茶水就好。”
“这样啊。”
她讪讪地回答,关上浴室门。
喜子的口气令近内有些不是滋味,他板着一张脸走出浴室。
编辑蜂须贺笑容满面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非常感谢。真不好意思,让您百忙之中拨冗完成稿子。”
蜂须贺清点过近内交给他的稿子后,放进公司信封里,慎重其事地放在腿上。
“有什么喜事吗?”
近内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对一脸开心的蜂须贺问道。这个啊,他难为情地摸摸后脑勺,似乎早等着近内发问。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中了张万马券(注:指赔率超过为一赔二百的冷门马票。因为日本马票一单位一百圆,一百倍的马票就称为万马券。)哪。”
“哦?万啊。”
搞什么,原来是这种事……近内拿起桌上的香烟。省吾身上的那些瘀青,始终未从他眼底消失。
“前天的最后一场。不过我是瞎蒙到的,没什么好骄傲的。”
“奖金大概多少?”
“唉,我原先想反正一定不会中,所以只买了两百圆。真该买个一万圆的,只能说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两百圆最后能拿到多少?”
“彩金分红是买一百可换两万一千七百圆,所以我能拿到四万三千四百圆。”
“那不错啊。”
“是啊。”
蜂须贺附和了一句。
“所以如果买了一万圆,就能中两百万哪。”
“两百……这还真是可观。万马券一中真有那么多钱?”
“您对赛马不熟吧?真不好意思,我居然只顾自己开心地说了起来。”
“别这么说,这很有意思。想中马票的话,有没有什么秘诀?”
“咦?”
这个问题似乎在蜂须贺意料之外,他疑惑地看着近内。
“这个嘛,所谓万马券并不是能事先预料的。如果能事先预料,那也不叫万马券了。”
“原来如此。”
“赔率超过百倍的才叫万马券。换句话说,买一百圆能中超过一万圆——所以才叫万马券。”
“有道理。这么说来,你又是怎么买到的?”
“我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买的。因为是第十二场,所以我买了1—2就这么简单。没想到居然让我中了。”
真无聊,近内心想。
这时,另一个房间传来一阵吵杂的声响。
——省吾,你等一下!
接着听见喜子如此高喊。
“抱歉,稍等我一下。”
近内将烟往烟灰缸一丢,向蜂须贺打声招呼后站了起来,一到走廊上就看见喜子一脸铁青地跑上楼梯。
“他回来了?”
近内跟在后头上楼,一面问道。
“这孩子连句道歉也没有……”
喜子到儿子房门前,伸手转动门把,但房里似乎有东西顶着,房门纹风不动。
“喂!省吾!快开门!”
喜子拍打着房门,省吾却不回应。
“我叫你开门!省吾!”
喜子用力敲门,硬扯着门把。
“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出去,你究竟上哪儿去了?我可不准你这样!快开门!怎么搞的?快给我开门!”
“吵什么吵,少烦我!”
房里传来省吾的吼叫。
“你让开一下。”
近内来到喜子身边。
“省吾,你这么做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有什么困难就跟爸爸、妈妈谈谈。好不好?省吾?”
喜子突然推了一下近内。
“老公……”
只见她睁大双眼。
“怎么了?”
“这、这是什么味道?”
嗯?近内张望四周,用力嗅了几下。
隐约有股东西烧焦的臭味——
“让开!”
近内要喜子站到一旁,整个人用力往门上撞。门虽然没开,但感觉里面有东西松动,他使劲一推门把。
房里的东西在一阵咔哒咔哒声中移开,但门也只能开到一半。
“省吾!你在做什么!”
坐在房间中央的省吾抬起头望着门外,只见他在双腿间挟着一个方形饼干盒,卷起一本类似笔记本的东西丢进盒子里,点火燃烧。
“快住手!你想烧了房子吗!”
近内冲进房间,一个箭步到了省吾身边。省吾则连忙将正在燃烧的笔记本塞进盒子里,几张残留火苗的纸片飘落在房间里,近内赶紧上前踩熄火苗。
他转过头看着省吾,盒子里的笔记本还冒着一缕轻烟。
“省吾……”
喜子在房间门口无力地喊着儿子的名字。
“你这孩子……”
近内打开房间窗户,让满是烟味的空气流通,走到省吾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万一失火了怎么办?”
“才不会。”
省吾爱理不理地答道。
“那是什么?你刚烧了什么笔记本?”
省吾突然站起来。
“烦死了。出去啦!”
省吾一把揪住近内胸口。
“喂!”
“快滚出去!”
近内奋力抵抗,但省吾的力气比想像中来得大。他被推出房外,在整个人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前,喜子赶紧抱住他。
“省吾!你——”
近内还想转身回到房间,挡在面前的门却再次关上。
“省吾!”
这下子无论怎么叫都没办法让他开门。
“那个……没事吧?”
一转过头,发现蜂须贺一脸担忧地站在下方楼梯口往上探。
“呃……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才过来看看,不好意思。”
“没什么。”近内应了蜂须贺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房门。胸口一阵剧烈的悸动,他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晃了下头后,离开儿子房门前。
“啊。”蜂须贺整个人往后弹似地让出一条路,近内下了楼梯回到会客室。
“居然让你看到这种丑事,让你见笑了。”
蜂须贺听了赶紧摇头说,没这回事。他一脸尴尬地连忙抓起沙发上的信封,再次确认里头的稿子。
“不好意思。非常感谢您的稿子,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鞠了一躬,似乎想赶紧逃离现场。
近内原本要送他到玄关,但他说了句,“不要紧,请留步。”后,匆匆忙忙地走出会客室。
近内在沙发上坐下。他盯着桌面发呆了好一会儿。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近内按着左肩,刚才撞开房门的部位仍隐隐作痛,不过此刻发作的头痛更让他难受。
不久他总算回过神,伸手拿了一支烟。抽了一根不是滋味的烟后,近内起身再次往省吾房间走去。
上了楼梯,他看到喜子瘫坐在省吾房间门口。近内走到房门前,正打算敲门时却停下了手。
房里传来省吾的啜泣声。
4
近内交稿之后想好好睡上一觉却毫无睡意,时间就这么过了,而省吾始终没出房间一步。
晚餐时,近内和喜子两人坐在餐桌前,静静地将饭菜往全无食欲的胃里送。想必喜子和他一样都觉得有很多事必须摊开来谈,但两人在餐桌上却沉默不语。
近内放下筷子,拿起桌边叠好的晚报。他喝着喜子端上来的茶边摊开报纸,然而他的目光只是迅速扫过一排排铅字,完全不了解报上写了什么内容。
其实近内并不想看报纸,也不是因为习惯才摊开报纸,他只是想找点事情做。他甚至还想着干脆去慢跑吧,但光是脑子里想,身体却没跟着动。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状况……
近内盯着报纸思索。
回想起来,他已经好久不曾和省吾说上话了。父子最后一次面对面谈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完全想不起来,同时也对毫无印象的自己感到气愤。
说不定……近内又想了想,说不定打从省吾出生后,自己根本不曾主动和那他好好交谈过……一想到这里,后脑杓涌上一阵寒意。
两人当然说过话,不过那或许只是一种的例行公事罢了。可能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拒绝聆听省吾的想法。
跟你无关。
会让省吾说出这句话的,不是造成他身上瘀青的人,也不是让他烧毁笔记本的人,或许就是近内自己。
近来向来对于和省吾相处一事抱着“跟你无关”的态度,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种话。省吾或许只是戳破了父子之间相处的真相而已。
如果是这样,我又该怎么办?
他找不着答案。
近内浏览着报纸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排文字上。
“秋川学园大学附属中学”
这几个字淹没在一篇报导中。
“喜子,省吾的学校是秋川学园吧。”
近内将目光从报上移开,抬起头问道。
喜子瞪了近内一眼,眼神仿佛说着,那还用问。
“不是,我是问你还有其他学校叫秋川学园吗?”
“我想没有吧,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有篇报导提到了秋川学园大学附属中学。”
“咦?”
喜子惊罸地望着近内,又看了一眼报纸。
“写些什么?”
“我正要看。”
近内将目光移回报纸。喜子站起来,走到近内身边,弯下腰看着摊在桌上的报纸。
“凶杀案?”
喜子惊呼。
那是一篇发现中学三年级男学生的尸体的报导。
死者为贯井直之,十四岁,就读秋川学园。贯井直之在昨天六月十日放学回家后,不曾对家人说明去向就外出,直到半夜都没回家。家人今天才接获警方通知,今天一早在秋川学园附近工厂空地发现一具少年尸体,接近中午确定身份为贯井直之。死者全身多处遭到殴伤,目前判断死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及胸内出血。
“这……”
喜子像是好易才挤出声音似地说道:
“这个叫贯井直之的孩子,跟省吾同班。”
“真的?”
近内抬头望着喜子。
“是他的同班同学,而且成绩总是全班第一……”
她的声音颤抖着。
近内重新读了一遍报导。
全身多处殴伤……
一股莫名的不安闪过心头,他联想到了省吾身上的瘀青。近内连忙将这个念头赶出脑袋,接着拿着报纸站起来,走出餐厅直接上了楼梯往省吾房间走去。
“省吾。”
近内敲了敲门,同时朝里面喊了一声。
“省吾,你和叫贯井直之的孩子同班吧。他出事了,报纸登出来了。”
说完之后还想再敲一次门时,房门突然打开。
“……”
省吾不发一语,一把抢过近内手里的报纸,睁大眼睛看着报导。
“你和贯井同学感情很好吗?”
他一问完,省吾仿佛这时才察觉近内在一旁。省吾瞪了他一眼,拿着报纸转身进了房间又甩上房门。
“喂,省吾。”
他连忙敲了几下门,接下来又是相同的状况。
“省吾……”
紧盯着动也不动的房门,近内无力地呢喃。
5
“你不睡一下吗?”喜子问他。近内摇摇头,回到书房。
他坐在书桌前,一手放在电话上。这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无法下定决心拿起话筒。
贯井直之从昨天傍晚就下落不明——
这件事再加上全身多处殴伤,让近内相当不安。
省吾昨天后来上哪儿去了?
他昨晚没回家,今天过了中午才回来,这段时间他在哪里?
不可能的……
近内否定一己荒谬的想法。
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拿起话筒,拨了报电话。
“麻烦接艺文组的小杉。”
近内拜托小杉替他介绍社会组的记者。
“没问题。是为了收集资料吗?”
小杉以为近内是为了工作上的需要。近内原本想简单回答是的,话到嘴边之际决定坦承以对。
“不是的,今天报上登了一则关于秋川学园学生被杀害的消息。”
“秋川……对,有这篇报导,很惨的案子。”
“其实死者是我儿子的同班同学。”
“什么?”
近内眼前浮现电话那头的小杉突然坐直身子的模样。
“我儿子也念那所学校。”
“真的吗?我从来没听您说过……”
“是的,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请教负责这个案件的记者一些相关细节。”
“好的,请稍等一下。”
小杉似乎离开座位,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让您久等了。那位记者刚好不在座位上,等我遇到他再请他和老师联络,方便吗?”
“可以,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挂上电话后,近内又感到不安,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否恰当,该不会自找麻烦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那名叫时枝健作的社会组记者来了电话。
“——给您添麻烦了……”
近内重复一遍先前告诉小杉的话,时枝在电话另一头大声回答,“没这回事,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随时跟我联络,不用客气。目前我还没调查到死者的同学,照理我应该主动跟您联络才对,请问老师有没有时间?”
“时间?你的意思是?”
“方便的话,我想待会儿到府上拜访。”
“请等一下。”
近内连忙打断时枝,同时后悔自己刚才打了那通电话。
“不好意思,今天有些赶着处理的工作,不太方便。”
“是吗?那什么时候比较恰当呢?”
“您明天下午有空吗?”
“没问题。您订个时间,我就过去叨扰。”
“我明天有事外出,我希望能在约在外面……”
他不想让报社记者来省吾待着的家里。
两人约好下午三点在银座一家咖啡厅碰面后,近内挂了电话。
他心想着得再睡一下才行,于是从椅子上起身,却没自信能躺下就睡着。
6
从近内家里到秋川学园得转乘两趟私铁,位居郊区的广阔校园中包含了小学到大学。虽然以前曾听喜子说过,但直到这时近内才忽然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儿子念的学校。
出了车站之后有一条有着拱廊屋顶的商店街,穿过那条热闹的街道,再过了国道,近内来到有着一排排低矮住家的住宅区。前方的高楼社区像一座墙壁似地近在眼前,绕过社区前的小公园,直走到电子工厂的尽头,再过去就是秋川学园的校地。
这所学校比近内想像中漂亮许多。整排银杏树两侧的建筑物几乎完全对称,另一头则是广阔的操场。
午休时间好像刚开始,几个比较快吃完午餐的女学生,叽叽喳喳地从校舍跑出来。近内叫住其中一人,问到中学部的教职员办公室在一楼后,就直接往那边去。
“请问三年八班的植村老师在吗?”
进门之后,近内询问旁边座位上一名正打开便当的女老师。
“植村老师!”
女老师一喊,靠近窗户的座位上有名老师站了起来,看来大约三十出头。植村守男老师肤色白晳,身材痩高戴着一副眼镜。
“我是刚才打过电话的近内省吾的爸爸,谢谢老师平日的照顾。”
“您好”,植村将桌上的便当连同垫在下方的报纸一起往里推,还为近内拉了一张空椅子。
“您正在用餐吗?那么,我在旁边等一……”
“没关系,您请坐。”
近内心想,应该晚点来的,但还是在植村拉来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您打过电话来家里,真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我和内人糊里糊涂的,竟然完全不知道省五无故旷课,真是太难为情了。”
植村点点头,眼睛下方看来有些疲惫。自己班上的学生居然遭人杀害,心情当然会受影响。近内不禁同情起他。
“近内同学个性相当开朗,平常在班上也很受其他同学欢迎。因此他为什么突然不来上学,老实说我也不太了解。”
“这……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很难说。之前我也问过他,但他总说身体不舒服之类的无关痛痒的理由。要说不顺心的话,在学校里接触这么多人,难免有些小摩擦,不过这阵子实在频繁了些。”
“频繁……我听内人说大概两星期——”
“是的,他这段时间经常动不动缺席。我看看……”
植村从桌上一排文件中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册子,翻了几页摊开在桌上。
“这是我们班的点名簿,近内同学在这里。您看一下,大约两个星期前他还每天按时出席,这个‘欠’的红字表示缺席,‘迟’是迟到,‘早’则是早退。近内想着原来如此,接着看着点名簿。”
根据记录,省吾第一次缺席是在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二,今天是六月十二日,整整两星期。令人惊讶的是,不只缺席还有很多次早退。他几乎每两、三天就缺席一次,其余的日子则提早离开学校。
近内找到今天的日期,上面写个红字——“欠”近内当然知道这件事。在他跟喜子说了要出去和人见面,然后走出家门时,省吾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近内继续看着点名簿,发现了另一件事。
名单中出现多次“欠”字的学生,不止省吾一人。
在从五月到六月的点名簿上,五月中起红字变多了。除了省吾之外,还有七、八个学生的栏位也出现密集的红字。
“有不少缺席的学生呢。”
一问之下,植村叹了一大口气。
“这阵子不太寻常。”
“不太寻常……是指缺席状况?”
植村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在点名簿上敲了几下。
“以前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况。”
近内的目光在点名簿和植村之间游移。
“什么意思?除了省吾之外……难道也有其他和他状况类似的学生吗?”
“这一个月以来,学生缺席、早退的状况……突然变多了。”
话中似乎有弦外之音。
“坦白说,”近内老实告诉植村,“省吾曾经带着全身多处的瘀青回家。”
“瘀青……?”
“是的,我吓了一大跳。背部、胸部、腹部,总之全身上下都是淤青。内人说好像一星期之前就有了,但那孩子却什么都不说。甚至为了不让我们看到瘀青,连澡都不洗。”
“近内同学身上有瘀青?这是真的吗?”
植村推了下眼镜反问。
“是的。我猜他是不是跟朋友起了什么争执?所以遭到围殴,让他不想来学校。”
“围殴……”
“不,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但我也想不到什么其他可能性。至于他之所以不肯说实话,或许是怕消息走漏后会遭到更可怕的报复。”
“……”
植村眉头深锁地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镜片。
“刚才听您说也有其他学生和省吾一样,最近经常缺席,我才提出这个想法。您是否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近内边说,边望着植村桌上是否有烟灰缸,一无所获。
植村戴好眼镜,又叹了一口气。
“我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一个月的时间,我却觉得学生们好像突然远离我了。”
“远离……?”
“是的,我们学校从来未曾发生过社会上经常闹得沸沸扬扬的各种学生问题。学生人人个性开朗,身心健康,老师和学生之间也相处得很融洽。但最近却从三年A班开始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变化。”
“难以解释……是所谓的校园暴力吗?”
“不是……目前倒是没有这么明显的状况。”
植村语带保留,或许是想起了贯井直之的死。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以往学生之间也会有些小争执,不过这也理所当然,只是从这一个月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行为。”
“不良行为……”
近内没想到植村居然和喜子使用了类似的说法。
“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不良行为?”
“小一点的像是上课态度开始变得糟糕,有几个学生在课堂上听起广播,或是突然吵闹起来,还有乱丢纸屑之类。”
“广播……”
这还挺可爱的,近内反而这么认为。
“这些学生的成绩当然也会退步,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
“省吾也是如此吗?”
植村点点头。
“我曾没收过学生的收音机一次——应该是两周前的星期六。不该说没收,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日后当然会归还。”
“是的。”
“那次一共收了四台电晶体收音机,其中一台就是近内同学的。”
“真不好意思。”
“事后我找了那几位同学来,一个个告诉他们学校规定不能带收音机。”
“我会告诉他不准再这么做。”
近内弯了下腰低头道歉。
“若是妈妈能注意一下孩子的随身物品,情况就会差很多。”
“是的。”
近内点头,想起自己刚才打断了植村的话。他刚说,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省吾还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吗?”
“这个倒不是针对近内同学,而是有些学生的确出现令人头痛的行为。”
“什么样的行为?”
“像是勒索低年级学弟妹,或是顺手牵羊。”
“顺手牵羊?”
“是的,还有学生会闷不吭声地拿家里的钱。”
近内直盯着植村。
“要不就是随意在外过夜,先前学校也接过警察通知,要我们领回学生。”
“警察?”
“是的。警察说我们班上的女学生,怎么也不肯说出父母的名字,只肯回答就读的学校,所以我就到警署去了。”
“为什么会被带到警署?顺手牵羊吗?”
“这个嘛……”
植村老师犹豫地不再往下说,更添几分不自然。
“据说是晚上在闹区游荡。”
“……”
近内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又落回桌上的点名簿。
“这些事情是从这个月左右才开始的吗?”
“是的,真是没道理。不久之前根本没有任何迹象,全班都是好孩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近内心想,省吾似乎也是这些异常现象之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近内此时察觉到一件事,他提心吊胆地开口:
“请问贯井同学也出现了类似的变化吗?”
植村没作声,看了近内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贯井是个优秀的学生。他不太可能有什么不良行为,因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是吗?真不好意思。我再请问,省吾跟哪几位同学比较要好?”
“跟近内同学亲近的学生吗?我想问同班同学会比较清楚。我经常看到他和喜多川勉、浅沼英一两人在一起。对了,还有您刚提到的贯井直之。”
“……”
近内不由得凝视着植村。
7
走出教职员办公室后,近内趁着午休时间还没结束,上了楼梯到三年A班教室。
在教室门口他差点跟一个往外冲的男学生撞个正着。
“喂,你……”
他主动出声,但那名男学生已经头也不回往走廊跑去。
近内望着教室里,有两名坐在靠近他的位置上的女学生正翻阅着杂志。
“请问喜多川同学或浅沼同学在哪?”
“咦?”两名女学生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近内,之后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回看着近内摇了摇头。
“请假。”
“请假……两个人都没来?”
“喜多川……同学。”
“这样啊。那浅沼同学?”
“嗯……”
女学生张望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可能在其他地方吧?”
这么大的学校很难找人,近内心想。这时他发现两名女学生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啊,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
“咦?不会吧?”两人惊讶地说道。近内不懂她们口中的“不会吧?”代表什么意思。若回答“是真的。”也不太自然,所以他只点了下头。
“这阵子省吾好像怪怪的,他经常没来学校吧。”
“是啊,今天没看见人。”
其中一名女学生随即堆满笑容地回答,手肘同时轻轻顶着隔壁同学。近内也不太理解个中含意,最多只看得出她想表示的是“这大叔是近内的老爸耶。”
近内环顾教室内,有十四、五名学生,其中半数的学生停下手边的事,转过头望着近内。
他注意到靠窗那排最前面的座位上放了一束花,近内心想,那应该是贯井直之的位子吧。
“我想跟省吾的朋友请教一些他最近的状况,哪些人跟省吾感情比较好呢?”
“一群人?你是问巧克力游戏的那几个人……”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另一个同学就说了声“留美”地顶了她一下。那名叫留美的女孩赶紧望着天花板,眼神仿佛在说“啊,糟糕。”似地吐了下可爱的舌头。
“什么意思?巧克力游戏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要知道近内的状况,应该可以问逸子吧?”
“逸子?是哪位?”
“就是坂部逸子,她跟近内感情好像挺不错的。”
留美的隔壁同学又轻轻地撞了她一下。
感情不错……
说的也是,到了中学三年级,班上有这种小情侣也不足为奇,近内虽然这么告诉自己,但一想和到省吾“感情不错”的女孩……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请问坂部同学在哪里?”
留美旁边的女生听了之后,说了声,“你看吧。”语气中带点指责。这次近内大致能想像其中的含意,接下来应该是万一惹逸子生气,可不关我的事。
“应该在学校里吧?”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找一下吗?”
留美站起身,踩着轻快的脚步跑到窗边,探头往下看,然后伸长脖子“喂”地朝近内喊了一声,招手要近内过去。
近内在众人注目之下,往留美身边走去。他走到窗边,朝留美手指的方向望。
“在那边。”
“哪里?”
“树下不是有张长椅吗?坐在那里看漫画的女生。”
银杏树下有张长椅,有个女学生坐在那里看书,从教室里倒看不出是不是漫画。
“谢谢你。”
近内向留美道谢后连忙走出教室。听到后方有人对留美说,“干嘛一个人装乖啊,笨蛋。”
留美听了之后,反驳对方道:
“你不知道吧?近内他老爸是写小说的耶。”
这话让近内听了五味杂陈。
8
近内心想,留美她们此刻一定好奇地贴着窗边观察着他吧。他一面往银杏树下的长椅走去,一面在意着来自上方的目光,感觉不太舒服。
“你是坂部逸子同学吗?”
逸子一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
看到抬起头来的逸子,近内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表情看来颇为成熟,让他有些意外。她这时和其他学生一样穿着运动服外套,若换上便服走在路上,看起来便一点都不像中学三年级的学生。
这就是和省吾“感情不错”的女孩吗?
爸爸和儿子或许在眼光上有几分相似之处,近内脑里浮现了这些多余的想法。
逸子摊放在腿上的书本确实如留美所说的是一本漫画。她睁着大大的双眼抬头望着近内。
“你是坂部同学吗?”
近内又问了一次。
“嗯……我是。”
“冒昧打扰你,不好意思。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
逸子合起腿上的漫画,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方便吗?”
“咦?”逸子慌张地看着近内。
“方便坐下来跟你谈谈吗?”
“……”
逸子低着头,望着前方地面的目光游移不定,近内在她旁边坐下。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听他一说,逸子肩膀抖了一下。
“你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她眼神满是不安,害怕地看着近内。
“这阵子省吾看起来怪怪的,我猜他大概有些烦恼,但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想知道省吾到底有什么困扰。”
逸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想有些话虽然不想对父母讲,但应该会找朋友聊吧。你听过省吾说什么吗?”
“请问……为什么要问我?”
逸子双手紧握着漫画,连近内也看得出她的用力。
“我听其他人说坂部同学和省吾感情不错,不是吗?”
逸子蹙眉低着头,轻轻摇头否认。
“你经常和省吾聊天吧?”
“我不知道。”
虽然她这么说,但这很显然是肯定的答复。
“省吾在学校的状况是什么状况?就你来看,省吾最近有什么和以前不同、显得奇怪的地方吗?”
“……”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这阵子好像经常没上学。我想一定有什么原因,因为他从来不曾这样瞒着家里和学校跷课。省吾不曾对你说过他有什么烦恼吗?”
逸子不发一语,只是摇了摇头,始终望着前方的地面。
近内觉得坂部逸子似乎哉畏惧着什么,这份恐惧究竟是对近内,还是因为省吾?从她僵硬的表情很难判断,但近内认为逸子应该对省吾改变的原因略知二一。
“你知道他不来学校时都上哪儿吗?”
“不知道。”
逸子依旧低着头地回答。
“这样啊……”
近内的话只说到一半,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伸进口袋里想掏出烟,却立刻打消了念头,他惊觉这里毕竟是学校。然而交谈的对象是个中学三年级的女孩子的事实,让他不觉地想抽根烟。
“喂!浅沼!”
长椅后方传来大声的呼唤声,近内转头一看,只见一名男学生气呼呼地往校舍方向走,正前方别站着另一名男学生威吓地看他。
浅沼——说的浅沼英一吗?
近内转过头问逸子。
“请问你,站在校舍方向的人是浅沼英一同学吗?”
逸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没错。那么,往浅沼同学走去的另一个人是?”
“……菅原。”
逸一声地回答道。
“菅原?全名是?”
“菅原玲司……”
逸子的语气带着点敌意。
“他也是三年A班的学生吗?”
近内再回头看一眼那两人,只见菅原玲司硬拉着浅沼英一往校舍后头走,而英一显然害怕着玲司。
“那个……我要……”
坐在旁边的逸子站起身来,大概是觉得和近内在一起尴尬得不得了。
“坂部同学。”
近内又叫住了准备离去的逸子说道:
“下次要不要来我家玩?省吾一定会很开心的。”
“……”
逸子困惑地看了近内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先前浅沼英一两人的相反方向快步离开。
好难啊……
望着逸子离去的背影,近内不禁这么想着。
近内从长椅上起身,他很在意刚才看见的浅沼英一和菅原玲司的互动。
他绕到校舍旁,看见后方空地有一处花坛,他在众多学生中没发现两人踪影。隔着网球场的另一侧有栋建筑物,看来似乎是体育馆。近内往那里走去,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体育馆里也有许多学生。有人打篮球,另一边则有几个学生抱着吉他,高声唱着不知是民谣还是摇滚的曲子。也有一组人正在练习相扑,还有三三两两在角落聊天,还是没看见英一和玲司。
近内绕到体育馆后方,隔着榉木构成的围篱,盖了一排组合屋,似乎是体育社团的社办。这一带没有任何学生,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往组合屋走去。他边走边看着一间间标示着运动社团名称的房间,到了挂有“棒球队”名牌的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怒骂声。
“才不是!我根本不知道!”
“少骗人,王八蛋!”
房里的人争执得很大声,近内匆忙打开门。菅原玲司站在排满了置物柜的狭窄房间的正中间,转过头看着近内,而浅沼英一则倒在另一头地板上,两人都一脸讶异地瞪着他。
“你们……在做什么?”
话一说完,菅原玲司忽然朝近内走过来,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玲司充满敌意地瞪着近内,随即穿过他的身边,走出房间。一转眼身影就消失在体育馆的另一侧。
近内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浅沼英一。
“不要紧吧?”
他一靠近,英一就慌张地自己站了起来。
“你是浅沼英一同学吧?”
“咦?”英一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你和菅原同学之间发生什么事?”
“……”
英一瞪着近内,眼神仿佛问着“你是谁?”
“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我有些事情找植村老师,顺便想找省吾的朋友聊聊……”
“我不知道。”英一打断近内。
“跟我没关系。”
“或许吧,但我听说你和省吾感情很好。”
“我就真的不知道啊。”
英一说完后打算走出房间。
“可以稍等一下吗?”
近内拉住英一。
事有蹊跷。刚才逸子的态度也是如此,英一为什么还没听自己要问什么,就急着离开?至于他口口声声的“不知道!”究竟是说他不知道什么事情?
“省吾这阵子经常没来上学,对吧?我猜可能有什么原因。省吾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
英一地说道。
近内忽然想起留美之前的话。
“对了,我问你什么是巧克力游戏?你和省吾也参加了吗?”
“……”
英一惊讶地睁大双眼。
他用力摇了两、三次头后,二话不说就穿过近内身旁,冲出了房间。
“喂,浅沼同学!”
英一头也不回地朝着体育馆方向跑去,只剩近内一头雾水地留在原地。
巧克力游戏……究竟是什么?近内思索着。
那个叫留美的女孩不小心说了“玩巧克力游戏的那几个人。”之后又赶紧掩饰,还有浅沼英一刚才的反应更是强烈。
“巧克力游戏……”
关上棒球队社办的房门,近内望着浅沼离去的方向,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眼。
9
近内依约抵达位于银座的咖啡厅时,时枝已经在二楼靠窗的位子等他了。
从昨天电话中的印象,近内原本想像时枝应该更年轻,但本人却是个头发稍显花白、身材矮胖的男人。
“昨天跟您通过电话后我也稍微做了点调查,令郎是叫省吾吧。”
“咦?”
刚打完招呼,时枝劈头就这么说,让近内慌了起来。他接过女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装作犹豫要点些什么地想着找记者问这起案件细节的决定可能有些鲁莽,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思虑不周。
菜单上有道甜点——“巧克力圣代”近内当然不打算点它,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停在这几个字上好一会儿,最后他点了咖啡。
“想必省吾受到很大打击吧,毕竟遭到不测的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是啊。”
“果然如此。”时枝自以为是地用力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想,他一定受了不小惊吓吧。那么省吾对这次的案子说了些什么吗?”
“不,他什么也不肯说。”
“这样啊。这也难怪,因为打击很大吧,尤其是他和贯井直之同学又是好朋友。”
“其实我不太了解他的交友状况。倒是,”
近内转移话题,免得时枝自己说个不停。
“可以请教这个案子的详细内容吗?”
时枝这才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拿出记事本翻阅。
“除了警方公布的内容,我也做了一些调查,我分开说明比较清楚。”
时枝以这番话当开场白。
“我想您也知道,被害人贯井直之,就读秋川学园大学附属中学三年A班。六月十日,也就是案发当天,他在四点左右回到家,之后换了便服在四点二十分前后出门,并未告诉家人要去哪里。”
大概是时枝的习惯,他会在说明时以铅笔圈出记事本上强调的文字。
“案发现场是和秋川学园稍微有段距离的工厂用地,目前是一块空地,虽然四周有栅栏围着,但孩子们经常跑到那里玩。不但有一大片草地,加上空间宽敞,是最理想的游戏场所。”
“平常是不是很少人经过?”
近内瞥了一眼端上来的咖啡,接着问道。
“倒也不会,白天时会有很多人来来往往。那块空地后方是个社区,前往站前商店街购物的主妇通常都会经过。到了晚上确实比较少人经过,不过还是会有些下班回家的丈夫走那段路。真要完全没人的话,还是要等到半夜了。”
“行凶时间呢?”
“目前推测的死亡时间范围有点大,大约是从下午六点半到八点半之间。”
“这么说来,那段时间应该有人经过吧。”
“是的,事实上也的确有目击者。”
“目击者?有人看见了事发情形吗?”
“不,很可惜,目前尚未发现有人目击到案发过程,还得等接下来的调查结果。不过倒是有人在快八点时看到两名可能是少年的人影从那块空地走出来。”
“少年……”
近内皱起眉。时枝点了点头,近内不太懂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两名少年吗?”
“据说是这样,以时间来看也刚好符合。我也去找了那名目击者谈了一下,对方是下班经过空地的上班族,只是他的目击证词有些暧昧。”
“什么意思?”
“这名目击者是在新闻见报后才出面的,因此不能排除他先知道被害人是中学三年级学生,才认为那道人影是少年。因为他根本无法清楚描述长相和服装,只觉得人影看起来不像大人而已。”
“他是在什么状况下看到那两人的?”
“将近八点——因为他回到家里差不多八点左右,所以快八点时正好走到了那块空地。当他穿过空地时,后方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发现有两个人冲出空地往车站跑去——也就是这个上班族刚刚下车的车站。大致状况就是这样。”
“……”
两名少年……
近内点了烟,盯着咖啡杯。这件事听来让人不怎么舒服,他抬起头回看时枝说道:
“报纸上写死者全身有多处殴伤……”
“是的。手法非常残忍,他被拳打脚踢,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死因是?”
“致命伤是肺出血引起窒息。根据调查,贯井直之原本身体就不太好,成绩虽然优秀,却经常生病。应该是胸口被殴打或踹伤后,造成肺部破裂出血。头部也有几处殴打的伤痕,但直接死因还是窒息。”
“……”
近内又想起省吾全身上下的瘀青,接着联想到先前在棒球社社办看到的景象。
菅原玲司……
省吾身上的瘀青也是那名叫菅原的男孩造成的?
“已经知道动机,或是案件相关背景了吗?”
“还没。”
时枝喝了一口咖啡,摇头否认道:
“这是接下来才要继续调查的事情,目前警方似乎认为案件和钱有关。”
“钱?”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近内惊讶地看着时枝,后者一脸得意地点头说道:
“这个消息还没公布,不过却是目前最大的关键。”
“什么意思?”
“因为金额,被害人身上的金额。”
近内一时无法理解时枝这句话的含意。
“贯井当时身上带了钱?”
“是的,总共两百万圆。”
“两百?”
近内讶异地睁大双眼。
“两百万?”
时枝探出身子,点了点头。
“贯井身上带了这么多钱?”
时枝拿起记事本翻了几页。
“贯井直之在前往案发现场的空地之前,先到银行领了一笔钱。连他父母也不知道他的活储账户户里,有超过两百万的现金。”
“一个中学生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不知道。最近的小孩子身上的钱多到让我们这些大人都吓一跳。例如过年的压岁钱,很多孩子收到的数目动辄十几万圆甚至更多。尤其像秋川学园这种,该怎么说,上流阶级吗?这个说法或许不太恰当,但这个学校的学生家长都是颇有地位的人物。”
时枝的语气酸溜溜的,让近内听了有些不是滋味。
“因此我想平常的零用钱应该也不少,听说很多孩子上下学都有黑头车接送,这些孩子的零用钱八成比我们这些上班族还多。近内先生家里每个月给孩子多少零用钱呢?”
“这……”近内答不上来。
“这些事都是内人打理,我……”
“这样啊。”
时枝意有所指地看着近内。他转回之前的话题。
“贯井身上的两百万现金怎么了?”
“关于这点,”
时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那笔钱现在下落不明。”
“凶手抢走了吗?”
“目前的推测是这样。”
接着时枝将双肘撑在桌上,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还有一个消息尚未公开。”
“另一个消息?”
“贯井从银行领了那两百万圆后,前往了地下钱庄。”
“地下钱庄?”
近内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是去借钱。不过地下钱庄看他是个中学生,加上金额又大,根本不可能借他,就将他打发掉了。”
“金额太大是指多少?”
“他好像打算借四百万。”
“……”
近内哑然失声,他直盯着时枝,认为后者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一个中学生到银行领出两百万圆,接着到地下钱庄还想再借四百万。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您或许很难相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
时枝似乎看透了近内的想法,再次强调。
“也就是说虽然贯井没借到四百万,但他还是带着两百万巨款到案发现场。目前还无法确定他是一开始就打算到那里,还是要去其他地方,却从出了银行就被雨人盯上遭到袭击。总而言之原本在他身上的两百万的确不翼而飞。”
贯井直之是遭到勒索吗?近内思索着。但就算是勒索,对一名中学生要求两百万圆,不,加上他原本想借的金额,一共是六百万圆的巨款,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
贯井究竟为了什么需要这么大笔钱?
“这是这件案子最大的谜园。就算凶手的动机是为了钱,但还是无法解释被害人为何带着这笔巨款。他的家人对这件事也毫无头绪。”
时枝看似得意地说完后,一口气喝光了咖啡。近内则点燃了另一根烟。
“对了,还有一件被害人的随身物品不见了。”
“除了那笔钱之外?”
“是的。他的家人说,贯井出门时带了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
近内低头想了一下。
笔记本?
“什么样的笔记本?”
“一般学校用的笔记本。至于内容,目前还不清楚。银行行员也有印象,对方记得领一大笔钱的年轻男孩腋一着一本笔记本。”
“也没找到那本笔记本吗?”
“是的。因为现场到处都找不到,警方认为是凶手带走了。”
近内想起省吾烧掉笔记本的那一幕。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近内摇了几下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他吸了一大口烟,再缓缓地吐出来。
“时枝,你调查过贯井了吗?”
“虽然尚未彻底调查,但我已经和他的家人稍微谈过了。”
“唉,虽然他是我儿子的同班同学,但我对他在学校的状况一无所知。贯井直之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这一点的确令人好奇。简单说,他在班上是非常出色的聪明学生,从一年级开始便经常名列前茅,他的导师也很遗憾他居然惨遭不幸。”
近内眼前浮现了植村修长的身影。
“他只有体育一科成绩不太理想,或许是不太擅长运动。但班上同学也对贯井的聪明才智另眼相看,他的人缘不错,每到星期假日,就有很多朋友打电话给他。”
“电话?”
“是啊,现在的小孩动不动就爱讲电话,加上读私立学校,大家都住得很分散,要约出去玩也得靠电话联络。话说回来,他们也实在太常讲电话了。我家小学五年级的女儿也是,简直是电话狂,成天抱着电话讲个不停,怎么讲也讲不听。”
“嗯……”
不过,近内心想,有很多人打电话真的代表他很受欢迎吗?不过也不会有人特别打电话给遭到其他人漠视的同学,只是到底要在电话里说些什么?或者对现在的孩子来说,打电话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游戏?
“也就是说他在班上很受欢迎,也没有树敌,是吧?”
“这一点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贯井的妹妹说了一件令我有点好奇的事,只是我不确定是指他在班上树敌。”
“妹妹?”
“是的,他有个妹妹,今年是秋川学园的中学一年级。这是我们掌握到的独家消息,他妹妹曾看见贯井全身发抖。”
“发抖?”
“是的,据说案发前一晚,也就是六月九日,星期日。那天贯井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精神不正常?”
“不,这是他妹妹的形容。”
时枝说着笑了起来,拿起铅笔戳着记事本页面,抿了抿嘴。
“怎么样不正常?”
“他全身不停发抖,还不停骂着可恶、可恶。”
“可恶……”
“之后还抱着头啜泣,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话?”
“他妹妹听到的是,‘都是杰克害的。’这句话。”
“都是杰克害的……”
近内低声复述了一遍。
“不过,还不知道这和隔天发生的案子是否有关。”
“……”
到底是什么意思?近内思索着,杰克是谁的绰号吗?
时枝砰地一声合起记事本。
“这就是目前所知道的所有状况。近内先生对于令郎同学发生这样的不幸,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唉,我觉得很难过。”
“持有大笔现金的中学生遭遇这种不幸,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
听到时枝预设了答案的问题,近内不禁皱起了眉头。以往发生一些和社会问题相关的案件时,报社也会请近内发表评论,而这种时候记者提问的语气就和时枝刚才的发言差不多。
记者在发问之前都已经预设了自己要的答案,就等着这个答案出现,就算再勉强也要引导出自己期待的回答。近内最怕这种状况。
“在这件事中我不只是旁观者,我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无法客观以对。很抱歉,刚才向你请教那么多,我却没心情好好回答你的问题。”
时枝一脸理解近内心情似地点了点头,但似乎不打算就此罢休。近内看着时枝翻开新的一页,摆出随时做笔记的架式,他再次为自己打电话到报社一事感到后悔。
10
“省吾呢?”
回家之后,近内对迎面而来的喜子劈头就问。喜子拿出拖鞋后,望了天花板一眼,看来儿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有两通电话。”
“哪里打的?”
近内走进客厅,一面问着。
“不是找你的!是找省吾的。”
“找省吾的?谁打来的?”
“两通电话都没报名字,一通是女孩子,一通是男孩子打来的。”
“……”
近内猜想一通是坂部逸子,另一通是浅沼英一。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有其他可供推测的材料。
近内在沙发上一坐下,才发现自己全身疲惫。在喜子泡茶时,他又点起一根烟,同时在脑中回想起先前听时枝说的那些事。
“那些朋友打电话来都说了些什么?”
“不晓得。他故意压低声音不让我听见,而且两通电话都很短,只是男生打来的那通讲得稍微久一点而已。”
“省吾吃饭了吗?”
“吃了。我拿托盘端了饭菜放在他房门口。刚去看过,托盘已经不见了。”
虽然是自己主动端的饭菜,但喜子说起来还是难掩气愤。
二楼突然传来关门声,近内和喜子同时抬起头,近内更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两人一到走廊,刚好遇到下楼的省吾,一手提着大型录放音机。
“你要出去吗?”
近内问了,省吾却没作声,只是瞪着他。
“不要净做些蠢事!”
省吾不屑地说道。
“蠢事?什么意思?”
“装什么傻?你去过学校了吧。”
“……”
站在近内身后的喜子惊讶地“咦?”了一声。
原来朋友打来的电话就是讲这件事情。坂部逸子或浅沼英一也可能是两人都来电告诉省吾,近内去学校打探消息。
“省吾,你是不是知道贯井同学的案子的内情?”
“谁知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废话,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别偷偷摸摸的。”
省吾边说边走向玄关。
“喂,你要上哪儿去?”
“去哪都随便我吧。”
“不行,你讲清楚你要去哪里。”
“不要。”
“省吾!”
省吾哼了一声就走下玄关,将收录音机放在门边,穿上运动鞋。
“省吾,你十日晚上去了哪里?”
省吾停下穿鞋的手,抬头看着近内。
“你认为人是我杀的吧。”
“乱讲,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你明明就这么想!”
省吾扯着嗓门大喊。
“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
“你开什么玩笑。明明以前从来没去过学校,却在贯井那白痴一被杀之后就跑去,太明显了吧。”
省吾穿好鞋,拿起录放音机。
“省吾,不是这样。我去学校是因为接到老师的电话,想多知道一些你在学校的状况。”
“少废话。”
省吾身子一转打开玄关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近内连忙走下玄关套上拖鞋,跟在省吾身后,喜子也随后奔出玄关。
“省吾!”
省吾快步走向大马路。近内追在后面,一下子就上气不接下气。
“省吾……”
眼看省吾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近内压抑着心悸,愣在原地。
“老公……”
喜子追了上来,拉住近内手臂。
“老公,你去过学校了?”
近内不回答喜子的问题,只是望着省吾离开的方向,最后决定放弃转身回家。
进到屋里,喜子又问:
“你去学校了?为什么?”
近内直接上了楼,走到省吾房间。
“我问你呢。”
喜子也跟在后面。
近内打开省吾房门走了进去,里面依旧凌乱不堪。他先打开省吾书桌抽屉,杂乱的文具下塞了一本色情杂志,抽屉深处还有一包烟,其他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近内接着打开其他抽屉,只发现大量没用的杂物。
“老公,你在做什么?”
近内默不作声地接着翻找衣柜,柜子里不分脏衣服或新买的内衣裤全塞成一团。他翻出所有衣物,看过衣柜后又转向床铺,一口气掀开被子,检查完枕头更抬起床垫查看。
“你到底在做什么!”
喜子不耐烦地大吼。
“没什么。”
“没什么?你不是在找东西吗?”
“我也没找什么。”
这当然不是真的。
至于正在找什么,近内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他只想找过一遍后,确定没有那件东西。
彻底翻过整个房间后,近内心想,我真是太蠢了。他害怕搜出两百万现金,也在心中祈祷千万别让他找到,却还是硬要搜省吾的房间,真是愚蠢至极。
“你认为人是我杀的吧。”
脑中又想起了省吾的声音。
不,我从未这么想。胡扯,不是这样……
房间里看来并没有类似的物品,近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失常感到悲哀。
他全身虚脱,瘫坐在地板上。
“老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喜子不安地低头看着近内。这时玄关门铃响起,喜子走出房间,还频频回头望着近内。
近内疲惫的双眼突然停在书桌下方,他发现窗边地板上掉了一张烧焦的小纸片。他伸长手捡了起来,是一张稍厚的纸片,看来像笔记本的封面。大概是昨天省吾烧毁的那本笔记本的一小角,一边有被撕破的痕迹,另一头则完全烧毁,表面隐约浮现签字笔的字迹。
“克力”
只看得出这样。
克力,不正是“巧克力游戏”里的几个字吗?
近内不自觉地就将其联想在一起。
六月十日,贯井直之带着一本笔记本出门,银行行员也已确认此事。
不对、不对、不对。
近内企图甩掉自己这愚蠢的胡思乱想,他用力地摇了几下头,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没有散去。
他听见喜子上楼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喜子便一脸惶恐出现在房门口结结巴巴地说:
“老公,警察来了……”
11
近内和喜子在会客室中与两名刑警面对面坐着。顶着花白头发的年长刑警自称大竹,另一名体格健壮的年轻刑警则叫目黑。
大竹一听到近内的职业是作家后,立刻一脸好奇地环顾着会客室。
“近内太太,您不用麻烦了,我们马上告辞。”
面对端上茶水的喜子,大竹刑警微笑地说道:
“这还是我头一遭和小说作家面对面接触呢。请问,写小说时果真都会关到到饭店里吗?”
“这倒不是。的确有人这么做,但我一定得在自己的书桌上,否则写不出来。”
近内拿起桌上的香烟,这到底是今天的第几根烟了?他总试着戒烟,却一次也没成功。
“哈哈,原来是这样,您都在书房工作吗?”
“是的,楼上就是我的工作场所。”
“楼上吗?从这个楼梯上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近内心想,这刑警还挺容易亲近的。他好奇地频频望着边桌上一些没什么价值的摆饰,或是发现墙上近内自己画的蹩脚素描,一脸佩服地摇头晃脑。接着又来回抚摸沙发把手上廉价的雕刻,发现茶几上的桌上型打火机刻有出版社名称时,还莫名其妙地特别指给同事看。
“两位是为了贯井同学的案子而来吗?”
近内眼看始终没进入正题,主动起了头。
“啊,是的。”
大竹将打火机放回茶几上,伸手摸了几下额头。
“这个案子真让人不舒服,死者居然只是个中学三年级的学生。这种案子最令人难受,我自己也有小孩,所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不舒服。”
相较起喋喋不休的大竹,年轻的目黑则不发一语,只是拿着警察手册看着近内和喜子。
“我们去学校问过了,省吾今天似乎请假了,他身体不舒服吗?”
“不……”
近内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喜子就插嘴道:
“他说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我们还是让他休息两、三天。”
近内抽着烟,一面以眼角余光看着妻子。
“这样啊,是感冒吗?”
大竹晃着头问道。
“大概吧,稍微发烧而已,应该不需要看医生……”
“是吗?那他正在休息吗?”
“啊,这个……”
喜子连忙摇头否认。
“他身体看来没什么问题,刚才说想活动一下筋骨,所以到附近走走了。”
“原来出去了?”
“是的,刚刚出门了。”
“这样真是太可惜了,我还希望能见省吾一面,有些事情想当面请教他。”
近内将刚点起来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熄。
“请问要问他什么事情?”
听近内一问,大竹赶紧摆摆手。
“没什么重要的,我只是认为若想了解过世的贯井直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请教他的朋友。”
“说得也是。”
“省吾跟直之感情很好吧。”
“这个嘛,说起来真是惭愧,我不太了解孩子的朋友。”
“没这回事。每个家都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跟什么人交情好,做爸妈的都是这样的。”
近内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大竹跟着笑了,喜子也遮着嘴笑了出来,只有目黑不为所动。
对近内来说,方才的笑容是个尴尬的微笑。
“对了,近内太太,省吾常在家里谈起学校的事吗?”
喜子立刻点点头。
“会啊。我不知道其他人家怎么样,省吾什么大小事都会说。有时候我反倒认为这孩子应该也要有些自己的秘密才好。”
“是吗?这样真的不错,真的。”
真是够了,近内看着不自觉地跟着大竹频频点头的喜子,不禁这么想。他十分了解喜子此刻的心情,正因为太了解才觉得此刻的她可怕。
“省吾对于直之发生这种事情,曾说过些什么吗?”
“这个嘛,我觉得他跟贯井同学没什么特殊交情。只听他说过贯井同学脑筋很好,其他事就几乎没听他提过了。”
“是吗?我们也听了不少大家称赞直之的话,都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据说他从一年级开始就名列前茅。”
“是啊。因为省吾的成绩很糟糕,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样,反而觉得他难以亲近呢?”
“别这么说,省吾的成绩并不差啊。我们请教过导师植村老师,其实省吾的成绩都在中上,只是最近有点退步。”
“……”
喜子没作声,僵着脸挤出敷衍的笑容。
就在近内再次伸手拿起香烟时,大竹的提问方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对了,省吾曾在十日晚上外出吗?”
“不,他一直在家里睡觉。”喜子答道。
一旁的近内点起烟,他早就料到喜子会这么回答。只是虽说已有预感,却还是吓了一跳。
“请问十日那天晚上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心理作用,近内觉得喜子的语调似乎拔尖了起来。
“没事、没事,这只是形式上的问题。我们正在调查直之那天是不是外出和人碰面,想藉此进一步确认他当天的行踪。如果有朋友知道他当天去了哪里,和谁见面,对案情将大有帮助。对了,要是方便的话……”
大竹坐直了身子接着说道:
“可否让我们参观一下省吾的房间呢?”
“……”
近内和喜子一瞬间都无言以对。
12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名刑警离开了近内家。
他们在离开前依照希望参观了省吾的房间。来到凌乱不堪的房间时,大竹和先前在会客室时的一样,非常积极地观察房间的各个角落,相较之下目黑就一副进行例行公事的态度。
大竹看到电脑时,认真地盯了好一会儿,接着又将蓝色条纹冲浪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次。喜子在一旁提心吊胆地说房间很乱,大竹却直摇手说,“没这回事,男孩子的房间都是这样的。”
两名刑警离开后,近内和喜子回到客厅不约而同在沙发上坐下,两人都没作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近内又拿起一支烟,尽管嘴里都是烟味,胸口也闷闷的,他还是点了烟。
他试图思考,却因为脑里塞了太多状况,无法好好厘清思路。愈是想静下心来,那些杂念就愈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消失、飞散,形成了无底漩涡。
近内仿佛听到从某处传来了水流声,哗啦哗啦地时而清晰,时而远离。究竟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他环顾四周,但这个行动却毫无意义。
他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六点多了。
省吾今天也不打算回家吗?他带了一台大型收录音机,要去哪里呢?
这时,喜子突然“唔”地双手掩面,弯着身子颤抖了起来,不停地啜泣着。
“可是……”
她哽咽着:
“可是,我只能那样说呀,不然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
近内看着妻子,就像是看着自己,他在妻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模样。
“我怎么说得出,那天晚上省吾出去后就一个晚上没回家?我只能那样说啊,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
近内答不上来。他虽然想说些什么,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抽着味道不怎么样的烟。
“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好。”
喜子抓着裙摆,将话题转到近内身上。
“都怪你跑去学校!”
“怎么……”
“就是你多事跑到学校,才害省吾遭到质疑,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莫名其妙。我才不是为了贯井的事去的,是你说省吾最近怪怪的。”
“所以你现在怪到我头上吗?”
喜子泪流满面地望着近内。
“不是,我并没有责怪任何人。”
“我曾经叫你为了省吾的事去学校吗?”
“不……”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去?”
“我并不是刻意隐瞒。”
“事实就是如此,你之前根本没告诉我!”
“不是这样,我只是出门在路上正好想到,顺便绕过去而已。我出门前压根没这个打算。”
“骗人。”
“真的。”
“鬼扯,你认为省吾杀了贯井吧?”
“胡说八道!”
近内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先动了手。喜子按着挨了一巴掌的脸颊,趴倒在沙发上,哭得更激烈了。
近内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自从和喜子在一起后,他从未对她动手过,这股疼痛也一样留在近内身上。
两人又陷入沉默。
近内此时想起必须整理稿子,但现在完全提不起劲工作。
他接着又抽了两根烟,最后像死了心似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时,走廊上传来电话铃声。
趴倒在沙发上的喜子倏然起身。
“我接就好。”
近内说完后从客厅走到走廊,接起电话。
“这是近内家。”
“请问省吾同学的爸爸在吗?”
“我就是。”
“不好意思,我是今天中午和您见过面的秋川学园三年A班的导师植村。”
“您好,我才是冒昧打扰,不好意思。”
植村电话中的语气听起来来比在办公室时来得客套许多。
“我想通知您,有位家长希望找各位家长讨论一下。”
“讨论?请问是什么事?”
“我稍早也向您说明过,这一个月来班上孩子们的状况突然变得很糟糕,其他家长对此也相当忧心。因此有位家长向我提议,如果能让各位家长见面,说交换情报或许不太恰当,但也许能更深入了解自己的孩子。”
“原来如此,这想法不错。”
“那么您也会出席吗?”
“我会参加,请告诉我时间、地点。”
“第一次就要邀请到所有家长有点困难,如果近内先生方便出席的话,目前暂定邀请三位家长。”
“您说的三位是?”
“白天时我跟您说过的和近内同学感情比较好的两个学生,也就是喜多川同学和浅沼同学的家长都会来。”
“原来如此。那么是什么时候?”
“可能有点急,不过您明天晚上方便吗?”
“晚上?”
“是的。因为各位白天都在工作,很难抽出时间,所以想请各位晚上八点先到学校会合。”
“我知道了,明天晚上八点在学校。那么直接到教职员办公室就可以吗?”
“是的,我会在办公室等各位。而且那个时段学校没有其他人,应该可以畅所欲言。”
“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出席。”
放下电话,近内发现喜子站在身后。
“什么事?”
近内应了一声,回到客厅里。
“我今天听植村老师说,不单省吾,最近还有好几个学生也经常无故缺席,还有人顺手牵羊,出现了偏差行为。”
“除了省吾还有别人?”
“所以有人提议家长碰个面,讨论一下这些孩子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讨论吗?不过……”
喜子一脸愁容。
“我最讨厌这种聚会了。”
“我去就好了。”
“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吗?”
“杂志的稿子差不多都结束了,只剩下几篇杂文,我会找时间解决。”
“是吗?”
喜子似乎也不希望近内参加讨论,不过他已经决定出席。
近内忽地想起某件事,开口问喜子:
“家里有没有名册之类的东西?”
“名册?”
“就是会列出学生地址、电话的资料,有吧?”
“有是有……”
“你找一下给我吧。”
“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想先知道省吾班上的状况,你就拿来给我吧。”
喜子一脸疑惑地走出客厅。不久后她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名册回来,“拿去。”她将其放在近内面前的桌上后,转身进了厨房。
近内翻开名册,找到三年A班。名册上不但写了住址、电话,也列出了监护人姓名和职业。
他看著名册上的文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贯井直之,再来是浅沼英一,还有喜多川勉、菅原玲司,以及坂部逸子。那个叫留美的女孩应该是松平留美吧,没有其他叫留美的学生了。
等一下……
近内又回头看了一次坂部逸子的部分,监护人一栏写着“坂部妙子”
单亲家庭——
逸子母亲的职业栏上写了一家旅行社的名字。
近内想起一事,又走到了走廊里的电话边,照着名册拨打坂部逸子家的号码。
“喂。”
“请问是坂部府上吗?”
“是的。”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声音。
“是逸子同学吗?”
“呃,我是。”
“你好,我是白天和你在学校见过面的近内省吾的爸爸。”
“……”
对方听来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喂?”
“是。”
“冒昧请问你,省吾今天曾到府上打扰吗?”
“……”
她没作声。
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呼唤逸子的声音。
——喂,这条毛巾可以用吗?
声音虽然很小,但毫无疑问就是省吾。
“喂?”
“他没来过。”
逸子说完后就匆匆挂断电话。
原来如此,近内点点头,慢慢地挂上电话,喜子站在他身后。
“你打电话给谁?”
“省吾的朋友。”
“朋友?不过坂部同学不是女生吗?”
虽然她嘴上问近内打给谁,不过似乎将先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
近内说往工作室走,喜子则跟在身后,直盯着在会客室沙发上坐下的近内。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坂部同学?”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省吾可能在她家。”
“怎么可能?这……不会这样吧。”
“我只是在学校听同学说省吾和坂部同学感情很好而已。”
“可是,老公,他们才中学三年级而已啊。”
“是啊。”
他没说出在电话里听到省吾声音的事,反倒问喜子:
“坂部同学没有父亲吗?”
喜子一脸疑惑地在近内面前坐下。
“我也不太了解。听说是离婚了,不过我不清楚详细的状况。”
“我看名册上的监护人职业栏写着一家旅行社的名字。”
“听说她是公司干部。”
“是吗?这么说来应该很忙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以前听说过她一个月中有一半时间都外出旅行。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什么。”
近内说完后起身,上了通往书房的阶梯。
“老公……”
喜子在后面叫住他,他却没应声,迳自进了书房在书桌前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
近内摸了一把脸思索着。
坂部逸子的母亲今天大概也不在家,这么一来,此刻坂部家只有逸子和省吾两人。
——喂,这条毛巾可以用吗?
省吾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近内不经意地伸进口袋,摸到一小角纸片,他掏出来放在桌上,是笔记本封面烧焦的一小角。
巧克力游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近内轻轻地摇了摇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13
隔天省吾还是没回家,近内就算明知他在坂部逸子家里,也不敢就这样直接上门找人。
对此刻的近内来说,昨晚电话中听到省吾的声音是唯一的希望。
——喂,这条毛巾可以用吗?
这句话的语气听来开朗、善良,也是近内真正认识的省吾的声音。如今他不再这样对父母说话,这教近内觉得悲伤,但一想到他还有愿意坦诚相待的对象,近内多少也感到欣慰。
虽然近内反感中学三年级的男女生共处一室过夜一事,但目前在省吾心中逸子或许才是最重要的存在。如果因为大人以有色眼镜看待,不由分说地夺走这一切……一想到这里,近内就深感无能为力。他有种预感,此刻若勉强将逸子带离省吾身边,他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
虽然没直接问过逸子,但近内猜想省吾绝不是硬闯到她家里。而且若是逸子不乐意,省吾也不会如此柔声地和她交谈。
而最让近内放心的是省吾离家后还有地方可去,换句话说十日晚上省吾可能也去了逸子家里。虽然无法立即消除心中不安,但近内告诉自己,这样就好。
比起省吾是杀人凶手的胡思乱想,近内宁愿相信省吾爱着某个人,这个想法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这天晚上,近内应植村的邀请前往秋川学园。
黄昏后的校园周围格外安静,和昨日白天时那热闹的印象完全不同。近内穿过一排黑暗中的银杏树,走向中学部的建筑物。建筑物前停放着一辆大型轿车,好像已经有人先到了。
他走进大楼,换上室内拖鞋,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刚过八点。
校舍里也跟外头一样静悄悄。昏暗的走廊上,唯一亮着灯的地方就是教职员办公室。
“您好。”
近内一进到办公室,身材痩高的植村立刻起身。他身边有一名肩膀宽阔、体型健壮的男子,对近内轻轻点点头致意。
“这位是喜多川勉同学的父亲,这是近内省吾同学的父亲。”
植村为两位家长介绍彼此。
“我是喜多川勉的父亲,幸会。小犬受到省吾很多照顾。”
“没这回事,别这么说,我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近内接过的名片上印着“喜多川文昭”他之前已经看过名册,知道喜多川经营一家连锁电器行。
这时,近内发现植村盯着他身后看。
“还有一位没到吗?”
近内开口问植村,但后者在意的似乎不是另一位家长。
“近内先生和省吾一起来吗?”
听植村这么一问,近内反射性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咦?不是吗?那么……”
“我是一个人来的,怎么回事?”
植村一脸疑惑地看着喜多川,后者则望着昏暗的窗外。
“看来是我弄错了。”
喜多川侧着头说道。
“其实是刚才,”植村对近内解释,“近内同学好像出现在学校。”
“省吾?”
近内惊讶地看着窗外。只见校园里稀疏的灯光,微微地照着地面。
“请问两位是在这里看到省吾吗?”
植村点点头。
“是的,而且不久后就见到近内先生,所以我才以为你们结伴过来。”
近内走到窗边望着外头,完全没看见类似的人影。
“或许是我弄错了。”
背后的喜多川说道。
近内转过头问植村:
“请问你确定是省吾吗?”
“不,其实我也只听喜多川先生这么说而已。”
植村回答后看了一眼喜多川,后者搔了搔头。
“大概是我弄错了。仔细想想,会在这个时间学校看见省吾也很奇怪。”
近内走向喜多川。
“您看见他在学校里吗?”
“倒也不是,应该说是他跑过来才对。省吾常到我们家玩,所以我才觉得那个人影很像他。不过应该是我看错了。”
“他往哪里跑了呢?”
“不,那个人影是往这里跑过来,手上还提着一台大型收录音机。”
“收录音机……”
近内想起了省吾昨天带着录放音机出门。
“那是什么样的收录音机?”
“有两具喇叭的大型收录音机。因为我的店里也有卖,所以一看就知道。”
这么说来真的是省吾吗?不过省吾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您刚刚看到的吧?”
“是啊,但应该已经超过十分钟了。”
喜多川回过头看着植村老师说道。
“是的,大概十四、五分钟前。”
植村接过喜多川的话。
“也就是说虽然他虽然往这个方向跑过来,但实际上并没有到这里来。”
“是的,我只是从他的方向推测,他可能进到校舍里了。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弄错了。一定是我听到您会出席,就将其他学生误认成省吾了。真抱歉,请您不用为此担心。”
喜多川尴尬地摇着双手。
省吾为什么……?
近内再次看往窗外,忽然察觉一事,转过头来对植村老师说道:
“老师,可以请您再让我看一次昨天那本点名簿吗?”
“好,没问题。”
植村拿起自己桌上的点名簿。
“近内同学昨天也缺席。”
植村边说边翻到那一页,交给近内。
近内看到坂部逸子一栏,她今天也缺席。再仔细一看,省吾和逸子的缺席日期大致相同,不得不让人认为两人事先商量过。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此时教职员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名稳重的妇人探头进来。
“是浅沼同学的妈妈吧,请进,我们都在等您。”
植村又替大家介绍一次,“这位是浅沼英一的母亲,浅沼辉代。”
14
“这阵子勉的状况不太寻常。”
最初开口的是喜多川。
植村和三位家长围坐着讨论。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常听到的拒绝上学,他今天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也没走出来。我因为担心,不时要店里的年轻人去看看他的状况,但却不知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他是最近才突然变成这样的。他跟我的个性差不多,虽然有点毛毛躁躁,但是到之前为止从来不曾出现过这种状况。我请教过植村老师后,才发现似乎不只勉这样,他的朋友省吾和英一都有类似的状况。我虽然问了孩子,但他似乎很害怕地什么也不肯说,因此我想到或许可以和其他家长结成同一阵线。或许有些小题大作,但我认为的确有必要好好谈谈,所以才提议请大家过来。”
浅沼辉代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也对这件事很伤脑筋。英一这阵子变得很浮躁,前几天我甚至开始觉得他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昨天回到家时也是一副非常害怕的模样。我觉得他这阵子总是在害怕着什么,书桌抽屉里塞些不正经的杂志,还堆了很多马报。我真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植村此时问辉代:
“英一今天怎么了?”
“咦?”
辉代一脸惊讶地看着植村。
“英一今天没到学校吗?”
“是的,他今天缺席。”
“那他上哪儿去了呢?我出门来学校时他还没回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说句话吗?”
近内开口道:
“其实我对这件事情有个想法。我昨天也跟老师提过,我觉得省吾好像和同学起了严重的争执,或是该说遭到了严重的殴打,因为他全身有多处瘀青。”
“哎呀。”
浅沼辉代双眼睁得斗大。
“这么说,省吾也遇上了?”
“咦?英一也是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喜多川说道:
“勉也是全身瘀青呀。”
近内点了点头继续道:
“于是我猜想,会不会省吾、勉和英一都被某个人威胁。从种种迹象推测起来只能是这个结论。例如,省吾会偷家里的钱,这很可能是被人勒索,但拒绝又会遭到殴打;至于跷课,也是因为对此感到烦闷,我认为事情应该就是这样。”
“老师您观察到了类似的征兆吗?”
喜多川双手环抱胸前地向植村问道。近内则掏出香烟。
“这个嘛,如果三个人身上都有瘀青的话,那的确是大问题。不过……烟灰缸在这里。”
植村起身拿了烟灰缸。
“不好意思。”
近内道谢后点了一支烟。
“老师,我想请教一件事。”
辉代向植村的方向问道:
“班上有个叫菅原玲司的学生吧,这孩子的个性么样?”
“怎么样?”
“因为他来我们家,口气恶劣地要我叫英一出来。不过我想总是同班同学,就去叫了英一,但他却要我跟菅原同学说他不在。看起来好像是很怕他,刻意躲着他。”
接着近内说了前一天在棒球队社办里碰巧撞见英一被菅原玲司打的事。
“菅原他……”植村老师皱起眉头说道:
“其实菅原玲司的确是个问题学生。”
“什么意思?”
“他接受过好几次辅导,原因是勒索低年级学生和顺手牵羊。”
“哎呀……”辉代惊讶地遮着嘴。
“我记得菅原同学的父亲是外交官?”
“是的。他的父亲几乎不在家,而母亲非常溺爱他。我也曾和她谈过几次,但事后她反而向校长投诉我对她儿子差别待遇。”
“真糟糕。”喜多川低声沉吟。
“看来我们家勉也被这个菅原给打了。”
“啊,不过,”近内举手说道:
“太早下结论可能不太妥当。昨天我的确看见菅原威胁英一,但也不能就此认定所有事都是菅原所为。”
“我也这么认为。”
植村点头同意近内的话。近内从桌上拿起三年A班的点名簿。
“我认为问题还是出在为什么出现这种突发状况。竟然会在这一个月内发生了这么多次跷课。一切都是最近才开始,我想这并非单纯的不良行为,孩子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找出症结才是最重要的。”
浅沼辉代也点头同意近内这番话。
“是啊,的确太突然了。对了,老师,我听说甚至有学生卖春?”
“咦?”近内看了辉代一眼。
“呃,那个……”植村语塞,表情很不自然。
“就是那个……坂部逸子吗?我忘了听谁说过,她因为卖春受到辅导。”
近内惊讶地交互看着辉代和植村。
坂部逸子卖春?
“不是的,浅沼太太,这是误会,没这回事。”
植村拼命辩解:
“是这样的,她的确受过辅导,但绝不是因为卖春。那孩子只是害怕地逃离现场,但对方还是追赶她,她才向警察求救,不是因为卖春进警署的。”
“是这样吗?不过,既然害怕地当场逃走,那不就表示她一开始有此打算,这还不是一样。”
“不,浅沼太太,这是不一样的。”
近内想起昨天植村提到女学生曾经接受辅导一事时,那支吾其词的模样,原来就是这件事。
不过,那和坂部逸子……他忽然好奇起省吾知道这件事吗?
就在这时——
咔啦咔啦,从上方传来一阵东西倒下的巨响。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全都抬头往上看。
声音不再响起。
“有人在楼上吗?”
浅沼辉代问植村。
“没有,应该没人留下来。”
“应该是吧。”
喜多川看着手表低语:
“已经八点二十分了,不会有学生留到这么晚吧。会不会是警卫?”
“不,这也说不通,我去看看。”
植村说完便起身。
“我也一起去。”
喜多川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两人走出办公室,留下近内和浅沼辉代。
“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讨厌……”
辉代皱着眉头。
没多久窗外出现一道亮光,似乎是楼上教室开了灯。
“哇!”
接着有一道叫声传进办公室。
近内和辉代几乎同时站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辉代不安地问道。
“我去看看。”
近内说完就冲出办公室。
“请等一下,我也一起去。”
可能是不敢一个人留下来,辉代也连忙跟在近内后面走出办公室,刚好撞见一脸苍白地下楼的植村。
“快叫警察、快报警!”
植村音调拔尖地边说边冲进办公室,近内则抬头看着楼梯上方。
报警?
近内冲上楼梯,后面跟着大喊着“等一下!”地追上来的辉代。上到二楼之后,近内正要冲进亮着灯的一年C班教室时,楞在原地的喜多川猛然转过头。
“浅沼太太别过来!近内先生,请带浅沼太太出去!”
喜多川脚边躺着一个人,双眼圆睁。
死了,近内直觉地如此认为。
近内听喜多川的话,想将浅沼辉代带出教室,然而辉代的哀号却早一步响起。
“英、英一!”
“什么?”近内将目光从辉代身上移向地上的尸体。
那具尸体正是浅沼英一。
15
不一会儿,警车抵达秋川学园。
惊吓过度说不出话的浅沼辉代由闻讯前来的丈夫陪同到了学校里的医护室,近内、喜多,以及植村三人都到了一年C班教室前廊,接受刑警的询问。
“再请教一次,各位原先都在教职员办公室吧。”
“是的。”
植村回答了刑警的问题。
“您刚才说是在八点二十分左右听到那声巨响,没错吗?”
“没错。”
“然后植村老师和喜多川先生就到了这间教室?”
“是的。”
“近内先生和浅沼太太留在办公室?”
近内点头。
“是的。我和浅沼太太听到老师和喜多川先生的惊叫后,就上到二楼。”
“原来如此。”
穿着薄外套的刑警说完,看向走廊另一端。
“你们是从那边的楼梯上来吗?”
“是的。”
“所有人都从那道楼梯上来?”
刑警看看植村和喜多川,两人也同时点头。
“当时看到过任何人吗?”
“没有。”
喜多川露出询问的眼神望向植村。
“没看到人。”
植村也持相同意见。
“没有人……”
刑警拿着手上的原子笔尾端搔着头。
“那么老师和喜多川先生是在听到巨响一会儿之后才上来吗?”
“不是,听到后立刻过来。”
“那么从听到声音到抵达教室前方,大约经过多久时间?”
“时间吗?我想顶多一、两分钟,不,我想应该不到一分钟。”
“原来如此。那么从发现尸体到我们抵达,各位都一直留在原地吗?”
“不,我去打电话报警。”
植村说道。
“这么说吧,在我们抵达前,曾经有所有人都离开这里的时候吗?”
“没有。”
喜多川摇头说道:
“我一直在这里。接着近内先生和浅沼太太上来了,所以我也没离开。”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没有其他人从走廊走往楼梯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近内终于了解刑警问题的重点。
一年C班教室是从楼梯的方向数来第二间,另一侧并无楼梯。换句话说,如果凶手要逃走,唯一的路径就是近内他们上楼的楼梯。
刑警就是想藉此厘清凶手逃往哪里。
“这就怪了。”
刑警侧首不解。
“刑警先生,”
喜多川说道:
“凶手会不会从那扇窗跳出去逃走?我们进来时窗户是开的。”
“但这么一来,在楼下办公室里的近内先生或浅沼太太应该会发现往下跳的凶手。”
“啊,说的也是……”
刑警说得没错。
一年C班教室在教职员办公室正上方。如果从教室窗户纵身往下跳,近内他们不可能没察觉到凶手,因为近内在植村两人发现浅沼英一的尸体后便直奔二楼。
“其他教室的窗户全都关起来,真是怪了。”
刑警皱着眉头,从敞开的门往教室里面看,接着回过头问道:
“你们确定是从这间教室听到声音吗?”
近内和植村对望了一眼。
“应该是吧。”
“为什么会这么感觉?”
“嗯……因为声音听来是由正上方传来的。”
“嗯,这样说来这实在太过整齐了。”
刑警说着又转过头看了教室一眼。
“太整齐?请问是什么意思?”
“各位听到的声音应该像是两三张桌子翻倒的声音吧?”
“是的。”
“可是现在教室保持发现当时的状况,没人动过吧?”
“是的。”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别说桌子没倒,就连移动的痕迹也没有,太整齐了。”
咦?近内探头环一室内。
此刻浅沼英一惨不忍睹的尸体已经被抬走,教室里只有身穿工作服的监识人员,有些拿着相机拍照,有些则检查书桌抽屉。
原来如此。刑警说的没错,那声巨响听来的确像翻倒桌子的声音,但教室里却没任何痕迹……
“不好意思!”
黑板前的监识人员叫着近内等人身边的刑警。
“怎么了?”
“我发现了这个。”
“我过去看看。”
刑警向近内等人打声招呼后,走进教室。监识人员指着讲桌下方,要刑警看某个东西,刑警随即蹲下窥探。“喂!”他叫了一名拿着相机的监识员,拍了照片。
浅沼英一被杀了……
不过三天之前,贯井直之才遭人杀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近内出神地望着监识人员来回忙碌的模样,不安地反复思索。
不一会儿,那位刑警走回来。
“不好意思,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各位。植村老师,站在这里也不太方便,有没有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
“教职员办公室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就到办公室吧。”
一行人往楼下移动。来到办公室门口时,喜多川问刑警:
“不好意思,我可以去一下洗手间吗?”
“当然没问题,请便。”
“不好意思,我马上回来。”
喜多川才刚离开,立刻就有一名看来像个胖绅士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出现。
“植村老师,植村老师……”
植村转过头看见那名男子,啊了一声:
“校长。”
“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植村向众人介绍校长和田伸宏。和田校长先向刑警打声招呼,接着就将植村叫到办公室角落,将事情问个清楚。学生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难怪他如此惊慌。
不久之后,去洗手间的喜多川走了回来。只见他一脸纳闷地走到植村身边,转过头看了近内一眼,一面和植村咬起耳朵。
“咦?”植村神情惊讶地回望近内。他好奇两人谈话的内容,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喜多川看着近内身后摇头否认,他似些在意那名刑警。
“究竟怎么回事?”
近内又问了一次,刑警也走了过来。
“真的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
近内皱起眉头,他直觉事情不太对劲。
刑警开口问喜多川: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呃,没什么。”
“您方便说明一下吗?洗手间里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近内先生的公子……”
“咦?”晋煤看着喜多川,没来由地一阵惊慌。
“近内先生的公子?他荐么问题吗?”
“没事,其实真的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他。”
刑警看向近内。
近内双眼睁得斗大,不自觉地回头望着喜多川刚才走进来的办公室门口。
省吾刚才在那里?
“喜多川先生。”
刑警再次开口:
“您在哪里遇到近内先生的公子?”
“刚才我去洗手间,出来时看到他在走廊窗外偷看。”
“也就是说,他从校舍外面看着走廊吗?”
“是啊。然后我想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我一举手他就跑掉了,那个——”
“喜多川先生!”
近内抓住喜多川的手臂。
“您说的是真的吗?”
喜多川点了点头,他似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省吾他?
“近内先生,您是和令公子一起来的吗?”
听到刑警的问题,近内摇头否认。
刑警转头看向喜多川。
“他往哪个方向跑掉的?”
“那个……后门的方向……”
“我离开一下。”
说完之后,刑警便冲出办公室。近内如坠五里雾之中,不知所措。
省吾为什么在这时间来学校?喜多川说近内抵达前不久,省吾也出现在学校。
到底怎么回事?省吾他……
莫名的不安在近内胸口翻腾。他摸了一下口袋掏出香烟,叼在口中的香烟前端居然不争气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老师,方便借个电话吗?”
近内向植村问道。好的,请便,植村指着墙角的电话。近内拿起话筒,拨了家里的电话。
“这是近内家。”
喜子接的。
“是我。省吾回家了吗?”
“没有,还是老样子,完全没联络——”
“我知道了。”
近内不理会喜子叫他的声音,迳自挂上话筒。放下话筒的瞬间喉咙顿时变得干涩,说不出话来。
刚才冲出去的刑警,在过了约十分钟后回到办公室。近内看到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所提的那个大型方形物体时,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那是收录音机,和省吾昨天离家时带出门的大型收录音机,一模一样!
“刑警先生,我儿子?”
“我没看见。”刑警摇了摇头。
“我派人去找了。不过我想先请大家听听这个……”
刑警边说边将收录音机放在旁边的桌上,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原子笔,以盖着盖子的笔尖按下收录音机的播放键。
“各位在八点二十分左右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吗?”
听到刑警这么说,近内交替地看着刑警和桌上的收录音机。
八点二十分听到的声音?
喇叭一开始没传来任何声音,接着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所有人吓得睁大眼睛,听来像是有东西倒塌。
“啊……”
近内和喜多川同时叫了出来。
这就是先前楼上传来的声音——
“刑警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植村问道。
刑警点点头说道:
“你们被骗了,这是很单纯的骗人手法。”
约两小时后近内搭了警车回到家里,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当成犯人似地送回家。
“老公。”
喜子哭丧着一张脸,开门迎接近内。
“老公,警察……”
“我知道。”
近内在车上已经听说警方派了人到家里。
那是——为了省吾回到家时防止他逃走的安排。虽然没明讲,但近内十分清楚警方已经将省吾当成嫌疑犯了。
“老公,不可能吧?省吾不可能在学校吧?”
近内刚套上拖鞋,喜子便急切地扯着他的手,扯得他发疼。
“你快说不可能啊,求求你,告诉我不可能!”
“……”
近内就这么被喜子不断拉扯地沉默走进客厅。一名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您好,打扰了。”
派来家里的刑警是昨天的大竹和目黑。当然被派来这里的不只这两人,屋外想必还有更警察监视着往来的路人。
近内默不作声地在刑警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喜子全身颤抖地坐在他旁边。
“这真令人担心。”
大竹平静地说道:
“目前就等省吾回来再说吧。”
近内缓缓抬头说道:
“已经确定了吗?”
听他一问,大竹挑眉问道:
“您指什么事?”
“已经确定凶手就是省吾了吗?”
近内察觉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没这回事。”
大竹摆了摆手否认道:
“我们尚未确定任何嫌疑犯的身份。”
“但是在我看起来就是这样。”
听近内这么一说,大竹摇头否认并合起双手凝视近内。
“省吾目前的确符合了几个条件,但是我们尚未确定任何事情,我们也希望事情不是这样。”
“哪些条件?”
近内掏出烟盒,里头已经空了,他从茶几上拿起一根。
“第一就是那台收录音机。”
“已经确定那就是省吾的东西吗?”
“目前还不知道。”
近内停下点烟的手,看着大竹。
“不知道?”
“现在正在检查指纹,结果还没出来。不过现在这种技术很快速,马上就会知道对照的结果了。”
“……”
喜子在近内身旁默默地摇头,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猛摇头。
“我可以请教一件事情吗?”
“请说。”
“警方到底认为省吾拿那台收录音机做了什么?”
“这个嘛……”大竹轻轻点了一下头:
“因为目前还没确定就是省吾,所以我就先以‘凶手’称呼做出这件事情的人。”
刑警这么说道,但近内却觉得这话更加残酷。
“我们认为凶手利用这台录放音机,意图混淆行凶时间。为了让人认为案件是在某个时间点发生的,所以利用录音带播放了预录的巨大声响。”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混淆下手的时间?”
“其实我只听了说明,尚未看到实物。那台录音机里的录音带是‘C-60’型,表示两面一共可录音播放一小时,换句话说就是单面可放三十分钟。凶手在录音带单面结尾的部分录下打翻东西的巨大声响,而在这之前并无任何声音。因此将录音带放进机器里按下播放键大约三十分钟后,教室里就会发出巨响。”
大竹稍微停顿一下,像是琢磨着什么似地看了近内一眼,接着继续说道:
“在法医解剖结果出来前还不能肯定,但是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被害人遇害时间比八点二十分要早上许多。现场也发现了尸体被移动的痕迹。由此可知,凶手应该是先将浅沼英一的尸体抬进一年C班教室后面布置好,在逃离时按下了播放键。既然你们是在八点二十分左右听到声音,可以推测凶手大约是在七点五十分左右逃出一年C班教室。不过录音带长度有三十分钟,所以七点五十分后的任何时刻都说得通。只是若以凶手的心理来看,通常会将录音带倒到最前面从头播放。”
“……”
省吾被目击出现的时间是近内到学校时的不久之前,他在约定的八点刚过就到学校。
前不久……
大竹说的七点五十分也包括在内。
“不过……”
近内对大竹说道:
“喜多川先生说过他可能看错了,因为他事先知道我会去学校,所以才认为看到的人影是省吾,并不确定那就是省吾——”
“没错,一点都没错。”
大竹用力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他非常可能看错。”
“……”
对方干脆地表示肯定,反而让近内无话可说。
近内的情绪焦躁不安。
身旁的喜子突然掩住嘴开始呜咽了起来。近内用力地搂住她的肩膀,原本是要她别哭,却造成了反效果。喜子一头埋进他胸前,放声大哭。
“不过这样说来省吾他在案发后还去了学校。如果他在这之前真的先前做了那种事,应该会怕得不敢回学校吧。”
“因为收录音机还留在原地。”
“……”
大竹四两拨千斤地回答了近内的辩驳。
“凶手总不能将收录音机藏在讲桌下丢着不管,这样一来明天一上课就露馅了,得在那之前处理掉录放音机。对凶手而言这是用来混淆行凶时间的手法,只要在声音响起的八点二十分左右,在其他地方制造不在场证明,有了不在场证明后再到学校收回收录音机就好。却没料到回来时学校已聚集很多人,而无法顺利拿走。”
“……”
近内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不小心,烟灰掉落腿上。
“不过,还是有问题。”
近内努力辩解道:
“省吾没有杀害浅沼的理由,他们可是好朋友啊,省吾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你们找不到任何动机吧。”
“是的,理由的确还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能猜得出可能的原因。”
“是什么?”
“就是十日晚上,贯井直之遇害的十日晚上。”
近内惊讶地看着大竹。
“那天晚上八点半左右,有人看到省吾从秋川学园往车站方向走。”
“怎么可能?”
喜子全身僵硬地望着大竹。
“之前您说过他在家里睡觉吧,不过有个在车站附近咖啡店工作的女孩表示,晚上八点半左右看到省吾。省吾好像经常会在放学路上绕到那家店,所以女孩记得他的长相。她当时还觉得怎么这么晚还看到省吾。”
“那个,其实……”
近内慌张地地探出身子。
“关于那件事……当天晚上省吾的确不在家,但我们之所以没据实以告,并不是您所认为的原因。那是我们擅自……不,应该这么说,那件事都是我们夫妻不好。因为才刚发生杀人案,省吾正好又不在家,所以我们就自作主张。不,与其说是自作主张,不如说是我们不希望孩子无端遭到怀疑。刑警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
大竹举起双手,示意近内不用继续说。近内以拖鞋踩熄掉到地板上的烟蒂用力摇着头说道:
“刑警先生,你们该不会因为……我们夫妻胡乱说了那些话,就断定省吾是凶手——”
“不是这样的。我可以体会也充分了解您疼爱儿子的心情。我只是老实告诉您我们查到了这目击证词而已。”
“……”
近内紧握双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焦急得坐立难安。
“只是若硬要找出省吾可能这么做的原因,我认为这是可能的动机,如此而已。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目前一切都还不清楚,我们掌握的线索也还相当少。”
近内闭上双眼。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闭起双眼听着自己的呼吸。
省吾。
近内在心中呼唤。
省吾,快回来!快给我回来!回来亲口说你未曾做过这些事情。
——喂,这条毛巾可以用吗?
省吾的声音不经意在近内耳边响起。
(录入注:我擦,第16章呢?怎么从第15章就直接跳到了第17章!!!当然不是没有第17章的内容,而是编错序号了~~)
17
“我可以打通电话吗?”
近内准备从沙发上起身,他如此询问大竹。
“电话?当然可以,请问要打到哪里?”
“省吾的朋友家。我想他说不定在对方家里。”
“朋友?这样啊,请问是哪位朋友?”
“他班上有位坂部同学,是叫坂部逸子的女孩子。”
“老公……”
喜子双眼圆睁地盯着近内。
“哦?女同学吗?不要紧,请打吧。”
近内向大竹点头示意后,起身走进会客室后上到工作室。他拿起桌上的学校名册,将分机切换到书房专用,看着名册拨打号码。
“喂,这是坂部家。”
不是逸子的声音。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我是逸子的同班同学近内省吾的父亲,请问您是坂部太太吗。”
“我就是。您是近内同学的爸爸吗?我经常听小女提起近内同学呢。”
“省吾平常承照顾了。不好意思,冒昧请教一下,省吾今天曾到府上打扰吗?”
“您是说来我们家里吗?”
“是的。”
“没有,那个……他没来过。”
“他没去过吗?”
“不好意思,您以为现在几点了?”
“啊,不是的,您说得对,我太失礼了。真抱歉。”
“您为什么认为近内同学会在我们家呢?”
坂部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安。
“关于这点,我想冒昧请教一个稍微私人的问题。”
“……请说。”
“坂部太太,您经常因为工作不在家吧?”
“……您这是意思呢?”
“我知道这么说非常失礼,我的意思是逸子经常单独在家吧。”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小女已经长大了,的确经常一个人在家,不过您为什么要问这些?”
“这个……请别太惊讶,我想省吾可能偶尔在府上过夜。”
“这……”
坂部太太哑然失声。
“您说什么?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
“不是的,我不是开玩笑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请问逸子在吗?”
“……近内先生,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是的,我很清楚。您可以让我跟逸子说几句话吗?”
“……”
坂部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请稍等。”
“谢谢您。”
近内等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坂部太太质问逸子的声音。近内紧咬着下唇。
接着听到有人拿起话筒,传来了逸子细微的声音。
“喂……”
“是逸子吗?”
“是的。”
“省吾昨天在你家过夜吧?”
“……没有。”
“我不是生气,我只希望你对我说实话,这很重要。昨晚我打电话过去时,省吾在你家吧。”
“……”
“拜托你,你能不能帮帮省吾呢?昨晚,还有十日晚上,省吾都在你家吧?”
话筒那端隐约传来啜泣声。
“逸子,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希望你说实话。不然省吾可能得蒙上杀人的不白之冤。拜托你,帮帮他吧,告诉我真相。”
“……来。”
她哽咽地说着。
“什么?你刚说什么?”
“他来过……”
逸子边哭边说。
“过夜了吗?”
“……对。”
“昨天和十日晚上吗?”
“对……”
“今天呢?省吾不在你家吗?”
“他回去了。”
“什么时候?”
“中午左右。”
只听到逸子愈来愈激动,接着突如其来地挂断了。
近内握着话筒闭上眼睛,忍不住感叹地“啊”了一声。
他缓缓、轻轻地放下话筒,手掌贴在电话上好一会儿。
“电话结束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近内惊讶转过头,发现大竹站在楼梯口。
“不好意思,我擅自上来了。这就是您写小说的地方啊。”
近内赶紧对着张望着房间的刑警说明自己方才电话里的内容。
“刑警先生,省吾十日晚上在坂部逸子家里,我已经向逸子确认过了。”
“十日晚上省吾在坂部逸子家吗?原来如此。”
“请您确认一下。这样一来省吾便和贯井的案子无关了。”
“好的,我会确认这件事。您电话结束了吗?”
“嗯?是的。”
“其实我想借个电话,刚才呼叫器响了。”
“不好意思,这里有点乱,我马上切换到楼下的话机。”
“楼下吗?也好,我到楼下打。”
近内切换电话后,和大竹一起走下楼梯。后者朝走廊的电话走去,近内则自行回到客厅。
过了一会儿,大竹神情凝重地走到近内对面坐下。
“已经知道省吾八点二十分左右在哪里了。”
“……”
近内抬起头,不自觉地和喜子对望了一眼。
“省吾去找喜多川勉。”
“那么省吾他……”
刑警摇头道:
“现在不知道省吾在哪里。”
“可是……”
“省吾在八点十五分左右去找喜多川勉,在他房里待了十分钟。”
“十分钟?”
“据说那段时间里他一直看时间,还说接下来要去其他地方,而且还问了喜多川好几次时间。”
“这……”
不可能吧,近内心里这么想,视线在两名刑警脸上游移。
从八点十五分只待了十分钟,这么一来,不就符合了刚才大竹所说的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推测吗?
“这可不太妙呀。”
大竹摇头叹息道:
“这状况看来对省吾很不利,喜多川勉家距离秋川学园非常近,搭电车只需一站,就算徒步,走快一点也不用二十分钟。”
胡说,近内咬紧牙根,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老公……”
喜子紧紧握住近内的手。
18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在那之后近内和大竹完全不曾交谈。省吾没回家,也查不出他到底在哪里。喜子给众人换过好几杯茶,近内面前的烟灰缸堆满烟蒂。他和喜子疲惫得不得了,精神持续极度紧绷的两人,此时几乎都快虚脱了。偶尔有几通打来找大竹的电话,铃声一响起就像利刃刺进近内心脏。然而事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流逝。
早上七点多,不知道是第几通打来找大竹的电话。
回到客厅时,大竹站在原地对近内说道:
“找到省吾了。”
“咦?”坐在桌前的近内猛然抬起头来来。
“在哪里?省吾在哪里?”
喜子跟在一旁拼命追问!
大竹抿着嘴角,眉头深锁。
“请跟我走一趟。”
“刑警先生。”
近内本能察觉到大竹这句话不太对劲。
“刑警先生,省吾怎么……”
大竹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开口道:
“他过世了。”
“……”
近内站起身紧一大竹,他只觉自己听错了。
“我们希望能够避免这种状况,所以才拼命调查省吾的下落,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都怪我们办事不力……”
喜子整个人摇摇晃晃,近内赶紧扶住妻子,但连自己的双腿也完全使不上力。
“这……这实在……刑、刑警先生,请问……”
大竹和目黑从两侧扶着近内和喜子。
“学校后方有个工厂,据说省吾是从工厂供水塔上跳下来。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大竹的声音突然变得好远。近内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一切感觉都消失了。
省吾从供水塔上……
近内望着还在继续说明的大竹,只见他嘴巴一张一阖,却完全听不到声音。窗外的光线斜射进室内,映在墙上。
——喂,这条毛巾可以用吗?
近内感觉省吾就在身后说着这句话。
19
当近内抵达工厂时,省吾已经被抬到担架上,正好要被送走。
那张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省吾,据负责调查的刑警说明,省吾跳下来时是头先朝地。
喜子吵着要和省吾一起走,所以她和担架一起上了车。近内则留在现场,观察省吾临死前的环境。
工厂厂房北侧有个储存地下水的供水铁塔。塔下有大型帮浦设备,旁边是道狭窄像条曲线的铁梯,通往上方储水塔。储水塔旁边最上层还有以栏杆简单围起来的小平台。
近内在刑警陪同下爬上那块小平台。他站上去后,脚下发出咚咚声,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省吾就这样从这里朝着下方,头下脚上地跳下去吗?
陪同近内的刑警或许是担心他做什么傻事,始终拉着近内的手臂。
“省吾将鞋子整齐地排放在这里。”
“鞋子?”
他回问后,刑警轻轻点头。
“已经拿下去了,是一双蓝色运动鞋。”
“……”
近内脑中浮现省吾将收录音机放在玄关,低身穿上运动鞋的模样。那时省吾瞪着近内问:
“你以为人是我杀的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敌意。
鞋子排整齐……
近内低声自语,他试图在脑中描绘出省吾走上这里,脱了鞋子将其排列整齐的模样,但完全无法想像出那个画面。
近内望着远方,可以看见工场对面秋川学园里的建筑物,操场上有几名学生正在踢足球。一阵风吹过脸颊,让他睁不开眼。
“可以了吗?”
刑警拉着近内手臂问道。
“该下去了。”
近内点点头,跟在先走下楼梯的刑警身后。
近内到了铁塔下方的地面。地上白色粉笔线描绘着先前省吾倒在此处的轮廓,头部部分染了一片黑色血渍。
他蹲在轮廓上方,轻轻将手掌放在黑色血迹上,接着在原地仰望上方。储水塔旁边的小平台,看起来既遥远又渺小。
“近内先生。”
近内听见后面传来有人叫他的声音,一转过头看到大竹手上提着一只塑胶袋,里面是那双蓝色运动鞋。
近内站了起来,盯着刑警手上的运动鞋,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塑胶袋。
省吾穿上运动鞋的景象烙印在他的眼底,他紧紧闭上眼,并将运动鞋贴着额头。隔着塑胶袋那股干燥触感的另一侧,传来了省吾的体温,近内持续了好一会儿这个动作。
接过运动鞋后,大竹向近内递出手帕。近内摇摇头婉拒,而以手掌擦了一下额头。
“钞票现在正由总部保管。”
近内听不懂大竹的话中含意,疑惑地回看后者。
“金额一百万圆的钞票,我们在省吾运动外套的口袋里找到的。”
“……”
“那是贯井直之从银行领出的钱,我们找了很久。一百万刚好是一半金额,我想另一半应该也能很快找到。”
一百万……
对,时枝先前说过的那笔钱,近内隐约地记起了这件事情。
这表示已经确定省吾的罪行了吗?
而这是省吾为了这桩罪行,对自己的惩罚……
近内体内不知为何涌起一阵笑意,他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近内先生?”
大竹讶异地直盯着近内。
近内笑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笑个不停,然而笑到最后却成了眼泪滑落脸颊。
不!不是这样的!
近内无声地呐喊着。
不对!不是这样一这些都是鬼扯,省吾根本没做这些事。一切都错了!
近内甩掉大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
他再次仰望供水塔。
储水塔另一端的天空,飘过一朵朵小小的浮云。
20
在隔天的省吾葬礼之前,近内前往设置调查总部的警署。
喜子从昨天就将自己关在省吾房间里,无论近内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应声。报纸大篇幅报导这件事,但近内将送来的报纸直接丢进垃圾桶。他没打开电视,对响个不停的电话也相应不理。一些担心近内的编辑和作家朋友陆续来访,纷纷表示愿意出力帮忙各种琐事,但他全都婉拒了。
近内认真地思考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的话语和容貌在脑海中来来去去,让他无法沉淀思绪。
近内心想,这一切都不对劲,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状况让他产生这个想法。
对近内来说,省吾的死实在来得太过突然。
近内在警署玄关向值勤的警员表示希望见到调查总部的大竹。他坐在玄关旁长椅上等候一会儿后,就看到摸着花白头发走过来的大竹。大竹认为能够静下心谈话的地方比较好,因此领着近内到了警署后方的建筑物。两人来到铺设了榻榻米的小房间,房间角落还堆着棉被、毛毯。
“这里也是我们平常暂时休息的地方。”
大竹一边替近内倒茶,一边说明。
“您请随便坐吧。”虽然大竹这么说,但近内还是端坐在榻榻米上,和大竹面对面。大竹也配合近内,端坐以对。
“刑警先生。”
听到近内开口,大竹端起茶杯,静静地颔首。
“我还是无法相信。”
“我能了解您的心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近内摇头否定。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凶手绝对不是省吾,他什么都没做!”
“近内先生……”
“省吾最近的确不太寻常,不过我实在无法想像省吾这孩子会连续杀害两个朋友。”
“近内先生。”
大竹放下一口也没喝的茶杯。
“我懂。我虽然懂您的心情,但一切状况都表示确实是令郎所为。我非常能体会您的悲伤,身为人父当然会有这种情绪。”
近内用力地摇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然而近内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想法传达给大竹。
“您认为是省吾杀了浅沼英一吗?”
“我很遗憾。”
“贯井直之也是他杀的吗?”
“……”
大竹没作声,静静凝视着近内。
“省吾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我们已经找到剩下的一百万了。”
“剩下的一百万?”
大竹点点头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后,将目光转回近内。
“贯井直之在十日当天从银行领出两百万。不过发现贯井的尸体时,那两百万已经消失了,现在才找到。”
“是省吾口袋里找到的钱吗?”
“那是其中一半。省吾口袋里有一百万钞票,剩下的一百万则塞在浅沼英一的书桌抽屉里。”
“英一的书桌?”
大竹轻轻地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
“所以总共是两百万。而十日晚上八点左右,有人目击两名少年逃离贯井直之遭到杀害的工厂用地。”
“您是说那两人是省吾和英一吗?”
大竹颔首。
“不过省吾当晚在坂部逸子的家,就算有人目击在车站附近看到省吾,那也一定是对方看错了。省吾那种打扮的少年到处都是,所以只是目击者觉得看到省吾,但那其实并不是他。”
“不,近内先生……”
“请你问问坂部逸子。只要问过她就知道是对方看错了,省吾那天晚上在坂部逸子家呀。”
“我们已经问过了。”
“咦?”近内讶异地看着大竹。
“我们已经问过她了。”
“既然问过,那为什么?”
“坂部逸子她说十日晚上并未见到省吾。”
近内睁大双眼。
“怎么可能?”
“不仅十日当天,坂部逸子还说省吾从未在她家过夜。”
“胡说!”
近内往前探出身子,靠近大竹说道:
“她在说谎,省吾那天确实在她家过夜的。”
大竹摇了摇头。
“真的。这是逸子告诉我的,是她本人亲口说的。省吾怎么可能从来不曾在她家过夜,这都是胡说八道!”
“请您冷静一点。”
大竹举起双手,试图安抚近内。
“不,我说的是千真万确,我亲耳听见的。”
“我知道。”
“您知道?”
“这也是逸子说的。逸子说她接到您的电话时,说了省吾十日和十二日晚上都在她家过夜。”
“既然这样?”
“不过她当初是因为想帮助省吾,才说那些话。”
“……”
“她认为说出省吾和自己在一起就能帮助他,所以才这么告诉您。您曾经到学校见过她吧,当时您还拜托逸子希望她能帮助省吾。”
近内不可置信地看着大竹。
“您在电话中也这样告诉逸子,请她帮忙省吾吧,还说要不然省吾会被当成杀人凶手。这些都是您在电话中跟逸子说的吧?其实我当时也在您背后听到那通电话的内容。”
“胡说……不,我当时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那样的,难道您认为我教唆逸子为省吾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这么想。只不过在逸子听来,她或许认为是这个意思。逸子很喜欢省吾吧?”
“不对!”
近内勉强挤出声音,紧握着双拳。
太蠢了,我怎么蠢成这样?
坂部太太!近内心想,一定是逸子母亲要逸子说自己是受人之托。当时逸子在电话中边哭边说的绝不是假话,那才是百分之百的真实。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
大竹继续说道:
“我们确定省吾和英一从贯井直之遇害现场离开的理由并不只这件事情。”
“……”
“事实上浅沼英一还委托喜多川勉替他制造不在场证明。”
“咦?”
“当初我们去见英一时,他说十日晚上到勉家玩,但真相并非如此。勉一开始不肯老实说,最后终于承认是受英一之托。”
“受托?”
“英一在案发隔天的十一日拜托勉说十日晚上自己和省吾都去他家玩。”
“和省吾?”
“是的,因此所有证据都已经齐全了。我很了解您不想承认省吾是凶手的心情,不过您无法否认省吾在十日晚上从学校徒步前往车站,并且持有一百万圆现钞的事实。”
“……”
“我们推测省吾因为惧怕共犯英一,所以才杀害他。为了不让自己有嫌疑,还利用了收录音机制造了不在场证明。省吾在十三日晚上八点之前就在学校,八点十五分左右到喜多川勉家里,大约九点再回到学校打算回收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收录音机。不过他看到警察已经抵达现场后,大概只得死心,苦恼了很久后才决定这样了结。”
近内无力地摇着头。
“那么这笔钱到底怎么回事?”
“钱?”
“就是贯井直之身上的两百万,那到底是什么钱?”
“这一点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笔钱对一名中学生来说,金额实在太大,连他父母也不知道这笔存款。只是贯井直之家里本来就有钱,我想那或许是他自己的存款。至于他为什么在那一天从银行领出一大笔钱,原因还不知道。但是即使如此,情况仍旧没变,不管那笔钱的意义为何,都改变不了发生的事。”
近内闭上眼。
不对,他对自己说。因为他的确听到省吾的声音。
——喂,这条毛巾可以用吗?
省吾在逸子身后这么问,那是省吾开朗、温柔的声音。以这种语气说话的人绝不可能连续杀害两人。那是省吾的声音……
过了好一段时间后,近内在大竹的目送下走出警局。
在警局门口的行人道上,近内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
他突然盯着那根烟。
近内紧紧捏住手上那根还没点的烟,香烟在他手中被压烂,露出里头的烟丝。近内注意到人行道旁有个方形垃圾桶,他丢掉掌中粉碎的香烟,同时也将口袋中那包烟揉成一团,整包扔到垃圾桶。
21
因为省吾的自杀,整个案件告一段落。时间大概过了一个月。
那一天刚好是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近内泰洋比往常时间提早准备外出。家里在这一个月里堆积了厚厚的灰尘,从喜子回娘家之后近内就几乎不曾打扫过。当喜子说要回娘家时,近内并未挽留她,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走到玄关准备穿鞋时,走廊上的电话铃声响起。虽然觉得麻烦,近内还是回到家中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近内。”
“好久不见,我是蜂须贺。”
话筒那端传来的声音,是近内熟识的杂志编辑。
“好久不见。”
“的确很久没见了。其实我这几天打过好多通电话,您似乎都不在。我想您上午应该还在休息,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打扰。”
“不要紧,这阵子我的作息跟一般人没两样。”
“真的吗?这样很好,比较健康。”
“也不知道称不称得上健康。有什么事?”
“其实我真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请您接下下个月的一篇短篇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工作。”
近内以手指梳拢头发,对着电话那头的蜂须贺苦笑。
“是的,我听说您目前暂时休息,不过我想您差不多可以重新出发了。”
“谢谢你,但我现在还没心情工作。唉,我还真是没用。”
“没这回事,请别这么这么简单就拒绝啊。对了,今天有空吗?还是您要出门?”
“我待会儿有点事,正准备出门。”
“那真是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扰您。您大概几点回家?”
“时间?还不确定。傍晚左右应该会回来。不过就算你过来,我现在这个状况还是没办法写稿。”
“这和工作无关,我毕竟很久没见到您了。那么傍晚之后我就到府上叨扰。”
“那好吧。”
“那就到时候见了。”
蜂须贺说完后挂断了电话。听着他一贯强人所难的口气,近内心想着真拿他没办法地穿上鞋子。
近内锁好家门,往车站出发。已经是七月下旬,炙热的阳光提醒他此时正是炎热的夏日。
从那天开始近内戒了烟,至今已经经过了一个月。他以往一天要抽四到五包的烟,现在一根也不碰。他决定除非解决省吾的事,否则他再也不抽烟。
对近内而言,案子还没结束。
他不清楚警方在那之后有什么行动。其实警方对案情应该尚有未能完全解决的部分,但近内无法得知他们是否继续追查,恐怕是没认真查下去了。
有段时间媒体大肆报导这起案子。这桩发生在名校的中学生凶杀案,令人震惊不说,同时也是勾起社会大众强烈兴趣的上好题材。虽然警方并未公布省吾的名字,但近内身边无人不知,报导中提及的“少年”就是近内省吾。
但经过一个月后,这些喧嚣就像砂堆上的流水消失无踪,对人们来说这个案子已经是过去式。
近内出示月票,穿过私铁车站的剪票口。
啊,差不多该换新的了……近内看着月票上一个月的期限,突然察觉到这件事。
22
近内站在秋川学园的那排银杏树下。
结束了结业式的学生全身洋溢着暑假即将开始的欣喜地通过近内面前,他睁大双眼看着一个个擦身而过的学生。发现近内的学生彼此轻轻咬着耳朵地快步通过。近内几乎每天到学校报到,几乎所有学生都认识他了。
在一群学生中出现了身材痩高的植村。植村一看到近内就直接走到他身旁,同时皱起眉头。经过他身边的学生拉高着嗓门喊“老师再见。”植村只有回应学生的招呼时,才稍微舒展眉头。
“近内先生。”
植村先开口,语气隐含阻挡他往前走的味道。
“您好。”
“您这样让我很为难,要我拜托多少次您才了解呢?”
植村夸张地深深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的本意不是要给您添麻烦的。”
“不,光是您站在这里,坦白说就已经让我们很困扰了。”
“为什么?我既未曾打扰上课,也没对这些孩子提出什么要求。”
“我们收到一些家长的投诉,要我们对您的行为采取行动。”
“采取行动?”
近内反问植村的同时,目光仍紧紧跟随着每个放学的学生。
“孩子们都很害怕。有些家长让孩子将投诉信带来学校,也有家长打过好几次电话来学校。班会时也有学生提到,每到放学时间就看到您站在这里,感觉很不舒服。”
“……”
“可以请您别这样吗?别再到学校来了。”
“我只是想多了解省吾的事而已。”
“我能体的心情。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些,不是徒增无奈吗?”
“无奈?我不这么认为。”
植村摇摇头说道:
“我班上的学生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大家很努力要忘掉那件可怕的案子。”
“不好意思,我还不能忘。”
“在那之后,学生之间再也没有不良行为,一切恢复原状。不但没有无故缺席的人,整个班上也像以前那样活泼开朗。”
“那只是表面上看来恢复原状而已。”
“不瞒您说,我们老师之间也有人提议不如交给警察处理。”
“警察?”
近内看着植村。
“有人认为若要请您停止这种行为,不得已之下只能报警。”
啊,近内突然拉长脖子望向一群学生。
那群人中中有个身材矮胖的圆脸男学生,他是喜多川勉。近内离开植村身边,走向那名学生。
“喜多川同学。”
“啊。”勉一抬头看到近内,立刻将提在手上的书包夹在腋下,企图绕过近内身边拔腿跑走。
“喜多川同学,请你等一下。”
近内正想追上去,却被植村挡住去路。
“请您适可而止!”
“不,我有话对那孩子……”
“别这样,我真的要报警了。”
近内的目光从勉离去的方向转回植村身上。
“请报警吧,我无所谓。”
“真的吗?就让事情过去吧。就算您做这种事,省吾地下有知也绝对不会高兴的。”
近内缓缓摇了摇头。
“我是省吾的爸爸啊。”
正当植村要继续往下说时,近内向他行了一礼,他在另一群学生中认出了坂部逸子。
“近内先生……”
近内毫不理睬出声叫他的植村,转身离开学校。
他慢慢走到电子工厂前,停下脚步静静等待。
坂部逸子将书包抱在胸前,一个人朝工厂的方向走来。她一看见近内就停了下来,近内则走近她。
“逸子。”
逸子听到后避开近内的目光,慢慢地向前迈开脚步,近内紧跟在她身旁。
“要不要去迪士尼乐园?”
“咦?”逸子又停下脚步。
“今天开始放暑假,我猜一定很多人,跟我一起去迪士尼乐园吧。”
“为什么?”
逸子一脸不安地望着近内。
“省吾虽然没跟我说过,但他房间里有和你在迪士尼乐园的合照。你也有一张吧?省吾很珍惜那张照片。”
“我不想去。”
逸子摇摇头,维续往前走。
“逸子,省吾……”
进内边走边说:
“省吾他很喜欢你。”
“请别说了。”
“不是的,我想你也……”
“别说了!”
逸子加快脚步,披肩的长发配合她的步伐节奏摇曳着。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能接受吗?就这样结束也无所谓吗?”
“再见。”
逸子拔腿飞奔,一口气冲过刚变红灯的大马路,留下愣在原地的近内,从他身边经过的学生无不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再加把劲……
近内望着逸子消失在商店街拱廊的背影,低声自语。
23
回到车站前,近内走进拱廊中一家名为“BOM”的咖啡厅。每次从学校回家时他都会绕到这家店,这已经成了近内的习惯。
设有电动玩具的这家店,播放的音乐也以摇滚乐为主,这家店里只有近内一人看来像格格不入的异类。女店员一脸“又来了”地招呼着近内,近内早已习惯了这种脸色。
“麻烦咖啡。”
向女店员说完后,近内望着电玩机台桌上吵闹不休、反覆到令人厌烦的示范待机画面。
他之所以来这家“BOM”,是因为省吾在六月十日当晚曾经经过这家店。女店员告诉刑警她看见省吾,这也成了证明省吾犯行的证据。
近内曾反覆向女店员确认她的证词,当晚八点半左右,省吾的确快步经过店门口,既然真是如此,近内倒也无所谓。
近内环顾店里,呼地吐了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作法并不高明,不死心地一再追问,请有关的人再说一遍,只会让学生及家长的一更加强硬;然而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
不知道。不清楚。忘记了。不想再提起。受够了。走开。别再来了一这个月来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断这样对他说。
即使近内说出心中的疑问,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倾听他的说法。
省吾,很不甘心吧。
近内低声自语。
你一定觉得我这个爸爸很没用,不过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逸子已经愿意和我说话了。她是个好女孩,你应该早点带她回家的。不过我还得再加把劲。逸子还没忘记迪士尼乐园的事,那女还记得和你有关的一切。逸子也喜欢你。
女店员一脸嫌恶地将咖啡端到近内面前。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又开始自言自语,对方大概以为他疯了吧。
开启的自动门外出现了秋川学园的制服,近内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共有三人,近内看过其中一人。
菅原玲司,其余两人不知道名字。
菅原看到近内后,“哼”地把头一甩和其他两人走到内侧。几个人才刚坐下也还没点东西,便迫不及待地将铜板投进游戏机中。
电玩游戏……
近内沉吟的同时想起一个字眼。
巧克力游戏。
每个人都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连最初不小心对近内说溜嘴的松平留美,也直说不记得曾经说过。
巧克力游戏——这个字眼始终躲在整个案件的最深处。近内思考着,贯井直之遇害隔天,省吾在自己房间里烧了笔记本本,焦黑的封面一小角现在躺在近内书桌的抽屉里,能辨识出的只有“克力”二字。
此外贯井直之在六月十日离家时曾携带一本笔记本,至今仍下落不明,近内推测就是被省吾烧掉的那本。然而一旦说出这件事,警方必定会更坚持这正是省吾杀害直之的证据,不过近内却不这么认为。
这家店的女店员曾经看见省吾在当晚八点半经过“BOM”门口,往车站走去。近内认为这点应该没错,也不打算否认。
但奇怪的是女店员居然没看到浅沼英一,只看到省吾。如果省吾是逃离工厂用地的一人,那么女店员就应该同时看见省吾和英一两人。
此外时间上也有问题。从案发现场的工厂用地到“BOM”就算慢慢走也只需约十分钟,然而目击两名少年从空地匆匆离开的人的时间是将近八点,女店员的目击时间却是八点半左右。
当初近内隐瞒笔记本的事,另外提出这个问题时,大竹回答:
“其实凶手经常有类似的行为。”
他向近内解释道:
“他们可能在现场掉了什么东西,因此由省吾一个人回去拿,这也能说明为何目击证人只看到省吾。”
自此之后近内便不再找大竹商量,因为警方一旦定案后便不想否决调查结果。
省吾只是从直之手上拿到笔记本,帮他处理掉而已。因为巧克力游戏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太重要,所以省吾才需要毁掉笔记。为了不让贯井直之的死造成整个游戏曝光,省吾毁掉笔记本——
近内如此猜测,但无论他怎么想也也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完全没有推理案情的资讯。
菅原玲司三人大声嚷嚷,开心地玩着电视游乐器。近内望着他们,忽然想到一事。
对了,还有一条线索……
近内站起来,朝玲司等人那桌走去。他向抬起头的三人露出微笑,对玲司说:
“杰克,我有事想问你。”
“……”
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近内。
“你这老头搞什么呀。”
其中一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近内想或许是自己猜错,又问了一次:
“菅原同学,难道不是你吗?杰克不是你绰号吗?”
玲司噘着嘴瞪了近内一眼。
“你在说什么鬼话?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杰克,土死了。”
三人放声大笑。
“那么杰克到底是谁?”
“谁知道。你很讨厌耶,走开啦!”
“菅原同学,我想知道那是谁,请你告诉我。”
“把贯井害惨?那当然是省吾啊,贯井不就是省吾杀的吗?”
“……”
玲司对其他两人扬了扬下巴。
“我们走啦。真让人不爽,这老头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三人便一起走出咖啡厅。女店员见状连忙高喊:
“喂,你们没结账!”
“我来付吧。”
近内掏出皮夹,对女店员说道。她皱着眉头拿起桌上的账单。
“连同我的份,一共多少钱?”
“咖啡一杯,可乐三杯,共一千零五十圆。”
近内付完账后试着询问女店员:
“秋川学园的学生经常来这里吧,你知道里面有没有叫杰克的学生吗?”
“杰克?我不知道。找您四百五十圆,谢谢光临。”
女店员一把将零钱塞过来,摆明了要近内赶快离开。
“打扰了。”
近内走出“BOM”。
对了,还有杰克这条线索……
近内走向车站,对自己点了点头。
之前时枝曾经告诉他,贯井直之遇害的前一个晚上,全身发抖地不断骂着可恶、可恶。
“都是杰克害的。”
贯井的妹妹当时听到他这么说。
杰克——叫这个名字的人到底在哪里?
没错,还有这条线索。
近内快步跑上车站楼梯。
24
喜多川勉的家位在从学校搭电车距离一站的地方。
喜多川电器是沿着大马路的一间宽敞店家,门口挂着宛如门帘的各式特价海报,招牌上写着“喜多川电器”几个粗粗大字。据说这家是总店,东京都内还有其他三家分店。社长喜多川文昭的住家就在总店后面。
近内转进店面旁的小巷,直接走向喜多川家。低矮石墙上种植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杜鹃花。正当近内准备按下门旁的电铃时,大门刚好打开,露出圆脸的喜多川勉。
勉一看到门口的近内,吓得双眼圆睁,二话不说就缩起头想回到屋内。但近内一把按着门对他说:
“勉,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有件事忘了问你。”
“我不知道。”
勉甩掉近内拉住他的手说道:
“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我已经讲了好几次了。你很烦耶,我不知道啦。”
“不是,我是想到了之前不曾问过的事,我想向你请教朋友的绰号。”
“绰号?”
勉惊讶地看着近内。他虽然一张娃娃脸,但身高却和近内差不多,跟他父亲文昭一样身材壮实,只是儿子比爸爸身上多了不少赘肉。
“我问你,大家都怎么叫菅原玲司?”
“菅原?菅原就叫菅原啊。”
“没有绰号吗?”
“如果给那家伙取了奇怪的绰号,会被海扁一顿耶。”
“这样吗,那他没有绰号罗?”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勉不解地望着近内。
“那么杰克是谁?”
“……”
勉脸上的细微变化,没能逃过近内的双眼。
“有学生的绰号叫杰克吧?谁是杰克?”
“我没听过啦,没这个人。”
勉摇头否认,试图逃避近内的追问。
“不,一定有这个人,该也知道。”
“我都说了不知道,我没听过这种绰号。”
“请你告诉我吧。”
“烦死了,我真的没听过啦!我什么都不知道!”
勉说完后就冲进家里。
勉会不会就是杰克?
近内忽然这么想。
勉才刚进门,他的父亲文昭随即从住家玄关往大门走来,近内向他低头致意。
“你也太过分了。”
喜多川一开口便语气强硬地说道:
“你这样恐吓我儿子到底是什么打算?”
“不,我并未恐吓……”
“你这不就是恐吓吗?勉很害怕。我听说你还到学校等他放学,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多了解我儿子……”
“或许你儿子无所谓,但别牵连别人家儿子哪。就算你再怎么声称省吾是清白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我认为承认错误勇于自杀的省吾,比你更像个男子汉。你以为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小说作家,但至少要有点常识吧。别这样大剌剌地扰乱别人的生活,真是的。”
“不好意思。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不过我可以再请教一件事吗?”
“你够了吧!我刚说了一大堆,你还听不懂你对我们造成多大麻烦吗?”
“不,那个……”
“别说了!请回吧。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请回!”
近内狠狠吃了一记闭门契。
喜多川勉是杰克吗?
近内走在回到车站的路上不断地思索着。
不行,移动要弄清楚。
都是杰克害的——
近内又反覆了一次贯井直之说过的话。
回到车站后,近内冲进公共电话亭,拨打秋川学园中学部的号码。
“喂,请找植村老师,敝姓近内。”
一会儿之后,有人接起话筒。
“我是植村。”
“老师,我是近内,刚才不好意思。”
“近内先生……”
对方的语气明显流露出厌烦。
“我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您知道班上学生的绰号吗?”
“绰号?”
“是的,小名或是同学之间的称呼。”
“我并不是全都知道,怎么了?”
“请问其他学生都怎么叫喜多川勉?”
“喜多川?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拜托您,这很重要。”
话筒那端传来一声叹息。
“一些好朋友会叫喜多川‘汤姆’。”
“汤姆?”
“对,从‘勉’的尾音(注:“勉”的发音为Tsutomu,尾音为“tomu”,音似“汤姆”。)简略而来的吧。我听过几次大家这样叫他。”
不是杰克……
近内觉得有些泄气,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个人。
“那么菅原玲司呢?”
“……”
植村沉默了一会儿。
“喂?”
“您又想做什么?”
“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打算。拜托您,请告诉我班上同学怎么叫菅原玲司。”
“菅原的话,我没听过什么绰号,大家应该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这么说来究竟是谁?近内能想到的人只剩浅沼英一,还有省吾……
“那么浅沼英一呢?”
“大家都叫浅沼阿浅。对了,省吾的话则是阿近。”
啊……近内闭上起双眼。
“最后再请教一件事。请问有谁的绰号叫杰克吗?”
“杰克?您说杰克吗?我没听过。”
“也可能发音不太一样,例如恰克……”
“恰克……没有,学生之中没有绰号叫杰克或恰克的人。我不知道您到底有什么打算,总之请您收敛一点。别再跟踪、埋伏学生了,要不然我刚才也说过,我们真的只好报警了。”
“我知道了。抱歉打扰您了。”
“喂、喂……”
近内直接挂上话筒。
那么究竟是谁?
不是喜多川勉,不是菅原玲司,也不是浅沼英一或省吾。不过刚刚问勉杰克是谁时,他的反应显然知是他知道些什么。不过就算是导师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学生的事。可是杰克到底在哪里?他一定就在某处……
叩叩,近内在一阵敲打玻璃的声音中回过神来,一名提着好几个购物袋的妇人站在电话亭外面。
“请问你讲完了吗?”
听妇人一问,近内说了声“抱歉。”地走出电话亭。
25
蜂须贺在太阳西下时抵达近内家。
“我带了一些下酒菜。”
他说完后从袋子里拿出沙拉米香肠、葡萄干奶油、鱿鱼丝,一样样放在会客室的茶几上。近内则拿出一瓶三多利威士忌,掺水做了两杯调酒。
“请问,烟灰缸在其他地方吗?”
不是,近内摇头否定。
“我扔了。”
“扔了?”
蜂须贺重复了一次,接着露出“这么说来”的表情环顾室内。
“请问香烟——”
“我戒了。对了,你就拿这个小盘子代替吧。”
“咦?您戒烟了吗?”
“嗯。”
“第几天了?”
“一个月。”
“……”
听近内这么说蜂须贺似乎理解了整个状况,将抽出来的烟又放回盒子里。
“不要紧。”
近内笑着说:
“你不用配合我,别介意,抽吧。”
“没关系,这不重要,总之先来点这个吧。”
他将酒杯端到嘴边。
接下来蜂须贺开始聊起其他作家的近况,评论这阵子看的电影,但看到近内兴趣缺缺的模样,语气一变道:
“我这么说可能太不知分寸,不过您是不是开始工作比较好?”
近内将杯子放回茶几上,放声笑了起来。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这件事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说法或许不太恰当,但如果能以工作转变心情的话——”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是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儿子的亡魂给杀了,对吧?”
“不,没这回事……”
近内摆摆手说道:
“我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蜂须贺紧咬下唇,在杯中添了冰块。
近内忽然想对蜂须贺说出内心的想法,或许他是那个愿意倾听的人。
“蜂须贺老弟。”
“是。”
“你愿意听听一个傻爸爸的胡言乱语吗?”
蜂须贺严肃地点了头。
“您尽管说。只是我可能听了,也不能帮上您什么忙就是了。”
“如果你觉得我的想法有哪里不合理,坦白告诉我,否则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好的。换句话说,我以给您润稿的心情来听就是。”
近内对蜂须贺露出微笑道:
“没错,没错,尽可能严格一点。”
近内端起酒杯,思索着该从哪里开始,一旁的蜂须贺静静等着近内开口。
“如果你想杀某个人,”
“咦?”蜂须贺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只是假设而已。”
“嗯。”
“在这个计划中,你打算使用某种不场证明诡计。”
“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是说目的吗?不就是为了要摆脱嫌疑吗?”
“没错。你也知道认为省吾六月十三日在秋川学园使用了某种不在场证明诡计吧。”
“我知道,因为有很多报导。”
“对,省吾以某种不在场证明的诡计杀害浅沼英一。但是在下手后没几个小时,省吾就从学校后方的工厂供水塔跳下来自杀。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
蜂须贺眨了几下眼睛问道:
“哪里奇怪呢?”
“一个懂得设计不在场证明、深思熟虑的凶手,结果居然在杀人后几小时自杀身亡,这可能吗?”
“嗯,不过……”
蜂须贺一脸为难地搔了搔耳后说道:
“我只是从新闻中知道一些片段的资讯,听说省吾是为了拿回收录音机才回到学校,而他看到警察已经到了学校,这才……”
“才认清事实,知道再也逃不了吗?”
“是的……”
“你试着以省吾的立场想想看吧,他可是打算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实际上也的确牢不可破。录音带从一切安排就绪后经过三十分钟才听见声音,声音在八点二十分时响起,当时省吾正在喜多川勉家里。省吾在八点十五分左右去找喜多川,十分钟之后,也就是大约八点二十五分他声称还有其他事而离开喜多川家。这部分不只有喜多川的证词,他母亲也这么说,此外被交代注意一下喜多川勉的喜多川电器店员也证明这一点。不过那名店员只看见玄关内有省吾脱下的鞋子。店员在告诉喜多川太太有朋友来找她儿子之后,就回去电器行。总之省吾在八点十五分到二十五分之间,曾拜访第三者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不认为整个过程相当精准吗?也就是说省吾在安排好的声音响起前后十分钟里,设计了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啊……真的。”
“对吧?省吾是依照这套精密的计划下手的。不过当他回到学校时却发现警察来了,而只是因为这样,就万念俱灰决定自杀一有这种事吗?”
“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吗?”
“说吧。”
“但是最后那个手法一下子就被警方识破了吧?因为最重要的诡计被识破,加上自己的收录音机又被搜出来,所以……”
“等一下!”
近内在蜂须贺的杯里添了威士忌。
“为什么省吾会知道不在场证明被识破了呢?”
“咦?”
“省吾在九点左右回到学校,当时警察已经来了,所以省吾无法进到学校,那他又怎么在学校外知道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已经穿帮?”
“嗯,因为警察来了……”
“蜂须贺老弟。”
“是。”
“省吾的诡计可是制造不在场证明哦。”
“是。”
“别老是是是。就像你刚才说的,之所以要制造不在场证明,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也就是说,这个计划的前提就是警察会来学校。如果诡计的目的在于隐藏犯罪事实,那么当他发现警察来到现场时当然会吃惊。不过既然他企图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那么前提便应该是警方会在事发后立即展开调查吧。因此就算他看到警察,也不可能马上认为自己的诡计失败了。”
“我愈来愈不懂了。”
蜂须贺视线转向空中抓抓头后,端起酒杯轻啜一口。
“十三日晚上的案子现场也有三个让人想不透的地方。”
“现场也有?”
“对。第一个是令人费解的收录音机,那台收录音机藏在黑板前方的讲桌下,为什么要将它放在那种地方?”
“为什么?”
“这不就像要刻意让人发现,欲盖弥彰吗?”
“说的也是。不过可不可能是因为讲桌两侧有桌板,该怎么说,就是正面和两侧都被板子遮住,不仔细查看就看不到下方吧。”
“不过,假设教室发生杀人案,警方一定会彻底调查整间教室,讲桌下方这种地点太明显了。”
“说不定是省吾觉得不会被发现?”
“你这是自相矛盾。”
“咦?”
蜂须贺回看着近内。
“如果认为不会被发现才将收录音机放在那里,那么就算警察到学校来也不必惊慌。”
“……”
看着蜂须贺当场愣住,近内笑了出来。
“好吧,算了。第二点让我想不透的是省吾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收录音机做这件事?”
“会不会是因为他只找得到这一台?”
“收录音机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哪里找得到?”
“学校啊。案发现场是间学校,只要到音乐教室或视听室,一定能拿到很多收录音机,所有学生都知道这一点。因此万一被发现是学校公物,也不会立刻怀疑到自己身上,但作案用的收录音机却是省吾自己的东西。”
“……”
蜂须贺沉默不语。
“当然也有很多说法可以反驳这一点,最简单的就是省吾根本没想到。不过他既然都想到了让自己摆脱嫌疑的手法,没想到这一点未免说不过去。”
蜂须贺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现场的状况。录音带录下的声音是几张桌子翻倒的巨响,不过案发现场的一年C班教室里,别说没桌子倒下,就连移动的痕迹也没有,这未免也太疏忽了。实际上警方之所以对现场状况起疑,也因为教室过于整齐。当然如果要归咎是省吾太过糊涂,那也没什么好说了。”
蜂须贺缓缓抬起头说道:
“这么说来,省吾他……”
近内点点头:
“是被陷害的。”
“被陷害?”
“省吾不是凶手。他并未杀害浅沼英一,而是有人为了要让省吾顶罪,才做出这种事。”
“但是……但是既然如此,省吾又为什么自杀?”
“省吾不是自杀。”
“这……”
蜂须贺停下动作。
“省吾不会自杀。关于这部分也有几个疑点。”
近内含了一口威士忌。
“第一,省吾往下跳的供水塔上有一双脱下的鞋,还排得很整齐。打算跳楼自杀的人,如果穿的是简便的木屐或拖鞋确实可能放在一边排好。但省吾穿的是运动鞋,而且像他这种中学三年级的男孩,自杀前会先将自己的鞋子排整齐吗?这一点都不像省吾的个性。”
“……”
“第二,省吾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如果一个人决定自杀,对最心爱的女孩,也就是能分享一切的对象,难道不会想打通电话交代吗?另外,第三点是省吾为什么要选择学校后方的工厂自杀?省吾口袋里有警方认为是他从贯并直之身上抢夺的一百万现钞,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逃得远一些?有了一百万现金在手,无论北海道或九州他都能去,照理应该会四处逃亡到最后一刻。虽然知道最后或许无法全身而退,但一般来说总是会尝试这么做吧,结果他连逃也不逃,直接在学校后方工厂自杀。这实在太奇怪了。”
“近内先生……”
蜂须贺的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么说来,省吾他……”
近内颔首。
“他是被谋杀的。我认为他不是从供水塔上跳下来,而是被推下来的。”
26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蜂须贺抬起头问:
“您为什么不告诉警方这些事情?”
近内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说过了。”
“说过了?”
“我已经试过很多次告诉警方、有关的人,省吾不是凶手,不过根本没人肯听我说。”
“……”
近内将整个酒杯握在掌心“呵”地笑了一声。
“所以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刚才我说给你听的全都是我反覆思考归纳出来的,也是一名父亲为了坚持亲生儿子无罪而思考出的结论。”
“怎么会这样……”
“唉,就是这样,这就是事实。即使我说了省吾既然设计了不在场证明,事后却自杀未免太不自然,但只要对方一说,但是省吾不就是这么做了吗?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我们也无法以常理判断自杀者的心理状态,再说就算是中学生也可能有人会在自杀前将鞋子摆整齐。那么省吾又为什么不逃?因为他心情太过混乱,根本不曾考虑过逃跑。一年C班教室里的桌子为什么没翻倒?因为省吾作案时太匆忙,没注意到——所有的疑点都有办法说明。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个案件可以找到这些疑点,而这些疑点也可以解释。这一切都只是存在于我脑中的想法,而且还模棱两可怎么说都有它的道理。”
“太奇怪,这太奇怪了。既然怎么说都有道理……那么为什么只有对方的道理才是道理?”
看着忿忿不平的蜂须贺,近内比什么都高兴。
“因为对方有物证。”
“物证……”
“是啊,收录音机是省吾的,所以省吾是凶手。因为省吾的口袋里有一百万现钞,所以省吾是凶手。”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
近内点头同意道:
“是啊,的确很过分,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为省吾洗刷冤屈,否则我太对不起他了。”
“……”
蜂须贺又沉默了罢。
近内从沙发上站起来,到房间角落的柜子上拿了拆信刀,打开葡萄干奶油的包装纸,从一大块年轮状的奶油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
“请让我帮点忙吧。”
蜂须贺下了决心似地说道。近内听了微笑颔首。
“谢谢。”
“或许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不过听了您这么说,我觉得这一切真是太让人生气了。不该发生这种事的,不,我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
蜂须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伸手擦了擦嘴边的残酒后,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接着他又打开威士忌的瓶盖,往在酒杯里加酒,倒了一半手却停下来。
“不过……该怎么做才能证明省吾的清白?”
近内点点头,又切了一块葡萄干奶油。
“这件事的确不简单。我想过各种方法,但大部分都无法实际证明,而且我实在有点过火,所以现在已经是人人喊打了。”
“人人喊打……”
蜂须贺似乎理解了近内的意思是,他“嗯……”地沉吟了一声双臂在胸前交叉,往后倒在沙发上。“啊。”他突然抬起头说:
“您不如把这些内容写下来罢?”
“写下来?”
“是的。”
蜂须贺用力的往前探出身子。
“您将目前的想法整理归纳后,向社会大众提出所有可疑之处吧。如此一来必定有相同意见的人出面,警方也会……”
“不,这可不成。”
“不成?为什么?”
“我不想用这种方式好。不好意思,但这不成。”
“这样啊……不过……”
近内还是摇头拒绝。蜂须贺起先还不死心搔着后脑袋,最后还是一脸失落地倒回沙发。
接下来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好意思。”蜂须贺打声招呼后掏出香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大口,一股熟悉的气味刺激着近内的鼻腔。
“对了,”
近内开口问了恰好想到的事。
“你知道什么是巧克力游戏吗?”
“巧克力游戏……那是什么?”
蜂须贺一脸不解地反问。
“你曾经听过这个游戏吗?”
“巧克力游戏?嗯……是哪种游戏?”
“我不知道。我推测这一连串案件背后的起因就是这个巧克力游戏。”
“……”
蜂须贺茫然地望着近内,他完全不懂近内这番话的重点。
“我跟省吾吵架的那天,你正好来我家吧。”
“您是说省吾差点引起火灾的那一次吗?”
“没错,其实那天省吾在自己房里烧掉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什么样的笔记本?”
“我不知道,但是封面上写着‘巧克力游戏’几个字。”
“巧克力游戏……”
“其实我并没看到完整的部分,我手边收着的是——等我一下。”
近内说完起身,走到二楼书房,从书桌抽屉拿出一只信封回到楼下,接着又从信封里将一小片尚未烧尽的封面纸张倒在茶几上。
“克力……”
蜂须贺看了一眼那张纸片后,又看着近内。
“这就是那个游戏?”
“是的。我曾到过省吾的学校,问他班上的同学他平常跟哪些人比较要好,结果那个学生说溜嘴地回答是玩巧克力游戏的那群人。”
“说溜嘴?”
“对,我有这种感觉。在那之后我见到浅沼英一时,也问过他什么是巧克力游戏,但英一先是一脸错愕,然后什么都不说就跑掉。还有听说贯井直之被杀那一天离开家时带着一本笔记本,不过之后却完全没找到那本笔记本。”
“所以这个就是那笔记本?”
近内点头说道:
“我猜这就是省吾烧掉的那本笔记本。当然巧克力游戏与案情相关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而这未烧尽的封面纸张封面写着巧克力游戏,也只是我的猜想,或许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只不过省吾是在贯井直之遇害隔天烧掉笔记本的,所以我才特别在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蜂须贺盯着手上那张小纸片。
“你从巧克力游戏这个名字会想像它是什么样的游戏?”
“这个嘛……”
蜂须贺将那张小纸片还给近内,按熄香烟。接着又拿起酒杯,目光游移。
“我小时候猜拳时,出剪刀赢时会‘巧、克、力’前进六步。”
“这什么游戗?”
“咦?您不知道吗?就是大家在同一个起跑线,猜拳赢的人就能前进,但前进的步数会因为赢的方式,取其谐音而有所不同。出剪刀(chock)赢的就‘巧、克、力’前进五步,出石头(gu)赢的就是‘固力果’往前三步,出布(pa)赢的是‘凤梨’(注:剪刀的日语发音开头为cho,巧克力和其谐音。并有六个音节,所以是前进六步,凤梨的日文发音开为pa,同样也是留个音节。)同样也是走六步。在这个规则下,先抵达终点的人就赢。后来还衍生出很多不同版本,像是放学时输的人要帮对应人数的同学背书包之类的,有好多花样。”
“是吗?我老家那里没有这种游戏呢。”
不过,近内并不认为是这样的游戏,如果是这类游戏没必要保密,也不可能导致杀人案。
蜂须贺大概也有相同想法,他一脸难为情地摇头说道:
“我想应该也不是那个……”
他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说道。
“哪个?”
“我是想现在的中学生都很早熟,所以讲到巧克力,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情人节。”
“情人节啊……”
“是啊,每到情人节女孩子都会送巧克力给喜欢的男生,省吾他们会不会把这个当成什么游戏呢?不过这也说不通,又不是在巧克力里下毒的案子。”
蜂须贺说完后大概是发现自己口无遮拦,连忙对近内赔个不是。
到底是什么?
近内只有这一点怎么想也想不透,巧克力游戏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
“我想说不定是现在孩子之间流行的游戏,我再查查看。我回出版社之后也会问一问,或许有同事听过。”
“那就拜托你了。”
近内又提了另一件事。
“我还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高见。”
“什么事情呢?”
“你认为叫‘杰克’这种绰号的大概是什么样的孩子?”
“杰克?什么意思?”
“这也跟案子有关。”
近内告诉蜂须贺,贯井直之在案发前一天全身发抖地说了“都是杰克害的”一事。
“杰克吗?原来如此,既然贯井直之这么害怕那个杰克,我想杀害他的凶手就是这家伙了。”
“我倒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杰克,杰克……”
蜂须贺了一边摇头一边在口中反覆这个字眼。
“比方像个子虽小却异常强悍的人?”
“……”
近内不解地看着蜂须贺,后者呵呵地笑了几声。
“就是杰克与魔豆啊,我从那个故事联想来的。”
“这样啊。个子虽小却很强悍……原来如此。”
近内想着有谁符合这种特色?喜多川勉个头不小,菅原玲司吵起架来的确强悍,但他也不算小个子……
“不过绰号大多是从名字的谐音或给人的感觉而来的吧。”
“是啊,听说班上同学都叫省吾‘阿近’。”
“原来如此,姓近内所以叫‘阿近’吧。至于我呢,有一些人会开玩笑叫我‘小六’。”
“因为蜂须贺小六(注:本名蜂须贺正胜,战国时代的武将。稗官野史中为草寇首领,但正史中并无此记载。)吗?”
“那可是个落魄武士耶,真是的。”
“不过他也是个首领啊。”
“也对,哈哈哈……至于杰克嘛。”
蜂须贺像个傻瓜似地笑了一阵子后又重新思考。
“会不会是长得像扑克牌里的杰克?”
“这样吗?那会是什么样的长相?”
“脸型有点扁平,不过长得还不错,一头长发。有些蓄了胡子,有些没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近内脑海中浮现省吾班上同学的脸孔。不过长相这种事情见仁见智,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况且就算说扑克牌上的人物,他也想不到相似的长相。
“唉,我这个人呀……”
蜂须贺忍着笑意地倒回沙发上。
“动不动就想到马。”
“马?”
近内一问,蜂须贺连忙摇手说道,“不、不,没什么。”
“不好意思,我应该要认真一点。”
“不要紧,怎么了?你为什么想到马?”
“其实是有匹马就叫杰克波特。”
“哦,是赛马吗?”
“不好意思。我应该要从中学生的角度来看才对,我真糟糕。”
蜂须贺难为情地抓了抓头。
近内心里顿时有个想法。
“不,等一下……”
“怎么了?”
那是——
近内心头一惊,抬起头来直盯着蜂须贺。
“你是说赛马吗?”
“不,我是开玩笑的。中学生怎么可能用赛马的名字帮朋友取绰号呢?”
“不是这样。”
近内确认着自己的记忆。
没错,浅沼辉代确实说过。
——还堆了很多马报……
近内双眼圆睁。
那么,巧克力游戏指的是……
他用力甩甩头,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中学生可能玩那种游戏吗?
27
“我问你,有人会叫那匹叫杰克波特的马‘杰克’吗?”
蜂须贺不明就里地看着近内。
“嗯,也是有……”
“有人这样叫,对吧?”
“是的。当报纸上没有足够空间刊载全名时,就直接写成杰克。我想应该有不少马迷也依样画葫芦以简称叫那匹马吧。”
近内轻轻地点了点头。为了克制内心的激动,他拿起酒杯含了一口酒。
“打个比方,若是以你一个赛马迷的角度来看。”
“是。”
“如果有人在六月九日那天说了‘都是杰克害的’你认为说得过去吗?”
“六月九日……”
“啊!”蜂须贺瞪大了双眼。
“请问贯井直之是在六月九日说那句话的吗?”
“没错,就是案发前一天,命案是在六月十日发生的。他妹妹曾经看到他全身发抖地咒骂着‘都是杰克害的。’”
“怎么会……”
“你认为有可能?”
蜂须贺咽了口口水。
“我跟您说过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中了万马券这件事吧。”
“我听你讲过。”
“那就是六月九日的最后一场,杰克波特也在那场出赛。”
“那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到底‘都是杰克害的’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蜂须贺低头头看着茶几,思索了好一会儿,还低声地说着真的假的……
“快告诉我。”
心急如焚的近内催促他回答。
“也就是说贯井直之输掉了我中奖的那场比赛了。那场比赛被大家称为银行赛程,因为胜负原本早已料定。”
“什么意思?银行?”
“银行赛程,意思就是任谁都认为结果已定,老早就能看出胜负的稳当赛程。换句话说也就是具备许多致胜条件的赛程。”
“等等,我完全听不懂。”
“总之这些不太重要,我跟您解释一些必要的部分就好。这样说吧,这场比赛中共有十匹马出场,其中‘笹寿’和‘杰克波特’这两匹马特别受欢迎,锋头压过其他马匹。两匹马刚好都被排在第八组,所以8-8的马票特别受欢迎。”
“大家都买了8-8吗?”
“也不是每个人都买,但大多数的马迷的确认为8-8势在必行。另外的第五组和第七组也颇受欢迎,至于第一组、第二组则乏人问津。我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心想既然是二场,就买了1-2。不过最后居然胜出,所以才成了可以获得两万一千七百块彩金的超级万马券呀。”
蜂须贺已经试着简单地说明给近内听了,但他还是只能理解一半的内容。
总之就是这个结果出乎大多数马迷的意料之外吧。
“害大家跌破眼镜的原因,就是杰克波特吗?”
“就是它。”
“部分原因也出在这场比赛只是一千六百公尺的短距离赛程,但杰克波特却和笹寿展开无谓的竞争。以往起跑后便会快速冲刺的笹寿在那场比赛里起跑稍微慢了些,接下来一口气赶上跑在前头的杰克波特,光是这样倒没什么影响。如果杰克波特控制一下脚程,或是让笹寿领先,整个比赛还是会轻松地以8-8获胜。不过杰克波特居然又想超前笹寿,整场比赛变成这两匹马的拉锯战,其他马匹受到刺激下,出现了超水准的速度。到了最后那段直线冲刺时,跑在前面的马匹全乱了步调整个崩盘,反而让之前被忽略的1-2得胜。从赢者全拿的角度来说,真多亏杰克波特帮我发了一笔小财呀。”
近内咳了几声,听完这些他只知道蜂须贺在意外的赛程上大有斩获,但是他仍旧听不懂那场比赛的发展。
“等一下,也就是说让这场被称为银行赛程的稳当赛事崩盘,进而出现超级万马券的原因,都在杰克波特身上。这就表示……”
“没错。我想‘都是杰克害的。’应该是当天多数马迷的心声。只不过我实在很难想像这句话会出自中学生的口中。”
贯井的确这么说了。
近内直起身子。
贯井直之的确说了“都是杰克害的。”因为他隔天就从银行提领了两百万现金。
“近内先生,”
蜂须贺担心地说道:
“中学生不可能赌马吧。”
近内摇头否定:
“不,或许真有可能。”
“可是……”
“广播也会播放赛马实况吗?”
“广播?当然会。”
“我听省吾的导师说过,有几个学生在上课时收听广播,他还为此没收了几台电晶体收音机。”
“广播……那是星期几的事?”
“星期几?怎么这么问?”
“因为赛马都在星期六、日举行。”
“那就没错了,老师说的是星期六。”
“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们都是中学生喔,中学生赌马……他们根本买不到马票,不论哪个贩卖窗口都不会卖给他们的。”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但不是有那种外围赌场吗?”
“外围……”
蜂须贺惊讶地睁大眼。
“所谓的外围赌场是怎么运作的?”
“不会吧,太离谱了。他们怎么可能找上外围?”
“我告诉你省吾学校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接下来近内便告诉蜂须贺,秋川学园从案发之前一个月起便出现了大量的不良行为,而那些一行为全都和钱有关。
擅自拿走父母的钱,勒索低年级学生,顺手牵羊,还有卖春……
“因为学生一起赌马。我认为巧克力游戏可能是他们谈到赌马时的暗号。他们最初可能被赌马的有趣之处吸引,之后开始找上外围赌场,没钱之后就想尽办法弄钱,才会出现各种一行为。这些孩子就是这样将自己逼入绝境。”
蜂须贺忍不住全身发抖。
“外围赌场非常可怕,而且背后都有黑道操控。只要一通电话就能下注,赌资可记账之后再结清,不过一旦赌资累积过多,就会有吓人的兄弟找上门来——”
省吾身上的瘀青,难不成是这样来的?
近内皱起眉头。
不只省吾身上有瘀青,喜多川勉和浅沼英一也有,此外贯井直之全身多处殴伤地惨遭杀害……
“但是……”
蜂须贺摇头否定:
“再怎么说,他们毕竟是中学生……不会如此深入地了解这些事情吧。再说,小孩子手上也没那么多钱呀。”
“你听我说,贯井直之从银行存款提领了两百万现金。”
“……啊。”
“而且贯井在那之后还想到地下钱庄借四百万。换句话说,他本来打算准备一共六百万的现金。”
“六百万……他为什么会赌那么大?”
“或许他是想还清积欠的赌资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选上银行赛程啊。想在银行赛程赢钱,就得投注有赢面的马,但这种组合原本赔率就低,买少了也拿不到多少彩金。想真正捞一票就非得大量下注啊。”
中学生赌马——
虽然是自己想到的,但近内还是大受打击,省吾竟然赌马……
“不对,这么说来还是不太对劲。”
蜂须贺抓抓头说道:
“假设这群孩子真在赌马,但贯井直之花了六百万下注,对吧?或许那个金额包括先前积欠的赌资在内,但外围赌场会接受一个中学生这么大笔的投注吗?当然他也可以说是帮父母下注,但怎么说金额都太大了。”近内也这么认为。
“还有,假设贯井付不出六百万的积欠赌资,只带了两百万去,然后外围赌场的人嫌钱太少就把他杀了——这也不合理。外围赌场毕竟在商言商,杀了客户也就血本无归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对……”
“那么说来,省吾和浅沼英一两人手上的一百万圆,又该怎么解释?难道他们也有赌债要还,而且总额还恰巧和贯井提领的金额一致吗?这实在是愈想愈不对劲。”
“……”
“所以我想应该不是赛马,中学生不可能赛马的。”
而且……近内思索着。
若真是这样,为什么浅沼英一被杀,还得让省吾顶罪并且伪装成自杀?外围赌场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近内好不容易才理出点头绪的谜团,再次陷入迷雾之中。
“巧克力游戏啊……”
蜂须贺沉吟着。
28
隔天,近内照着名册上的地址,来到坂部逸子的住处,她和母亲妙子就住在这栋高层大厦的五楼。按下电梯的楼层按键时,近内想到省吾也按过好几次这个按键时,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心情。
在五楼出了电梯后,他要拜访的住家位在走廊底端。按了电铃后,过了一会儿大门微微地打开。
“哪位?”
逸子的母亲长得很美,额头有点宽,散发着一股知性气息,女儿的眼睛和嘴角跟她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近内一看是母亲应门,才察觉到今天是星期日。
“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我叫近内泰洋。”
“……”
坂部妙子紧张地倒抽一口气。
“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想请教逸子。”
“呃……逸子不在家。”
“拜托您,我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您为什么要一直纠缠着我女儿?”
妙子的语气强硬了起来。
“拜托您,让我跟逸子说几句话。”
“请回吧,别再折磨我女儿了。”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反而希望能为她减轻内心的痛苦。”
妙子还没开口,屋里就传来逸子的声声音。
“近内同学已经死了!”
妙子大吃一惊转过头。
“逸子,回房间去!”
逸子无视母亲的提醒,往大门走来,眼里含着泪水。
“伯父,您就别再追究了,别再伤害近内同学了。”
近内对逸子微笑道:
“逸子,你为什么要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呢?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
逸子用力摇摇着头说:
“伯父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妙子紧紧搂着女儿的肩膀,逸子放声大哭。
“近内先生,您也听到了,请回吧,”
妙子仿佛要守护女儿似地紧紧抱着她,对近内下逐客令,但逸子突然推开母亲说道:
“妈妈也一样!”
“逸子……”
“妈妈也一样什么都不懂,你对近内同学根本一无所知,在你心里他只是个杀人凶手吧。每个人都这样,什么都不知道!”
逸子哭着大喊。
近内对逸子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糟糕透顶的爸爸,根本不了解省吾,而且也没想过去了解他。省吾很喜欢你,这也是在那孩子死后我才知道的,省吾只把你一个人放在心上啊。”
“才怪!近内同学最后还是丢下我啊!他什么也不跟我说就死了……”
“不是的!”
近内一声大喊,让逸子和妙子都震了一下。
“不是的,你误会了。省吾不是自杀,省吾根本不是自杀的。”
“……”
逸子抬起红肿的双眼。
“省吾是被谋杀的。真正的凶手将一切罪行推到他身上,杀了他之后再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骗人……”
“这是真的。请你相信我,省吾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他直到最后一刻还是喜欢你的。”
“你骗人……大家都这么说,每个人——”
“他们都错了。我想帮省吾,帮他将他还活着时未能完成的……其实这些都已经太迟了,但我还是非做不可。我已经确定省吾既没杀人,也不是自杀。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忙,请你帮帮省吾吧,就那么一次,请你再给省吾一次机会。”
逸子紧咬着下唇,直直地瞪着近内。
“省吾只把你放在心上,所以没办法对其他人吐露的烦恼也只跟你说。关于那个巧克力游戏,还有自己做了什么傻事,他全告诉你了吧?”
逸子无力地摇着头,从她颤抖的双唇轻轻地说了句,“不是。”
“不是的,他不肯告诉我。是我不好,是我的态度让他不想对我说。”
“什么意思?”
近内反问逸子的同时,看了妙子一眼,后者一脸为难地眨着双眼。
“请进来吧……”
她请近内到屋子里。
坂部家很漂亮,近内进入客厅后首先看到了茶几上、窗台边、书架上都装饰着鲜花。整间屋子令他感到明亮、温暖。
妙子招呼在沙发上坐下,逸子也在他的对面坐下。接着妙子到角落冲泡红茶,在她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了红茶杯之前,三人都沉默不语。
“逸子,你说你的态度让省吾有事不想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近内同学已经甩了我。”
近内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逸子。
“甩了?省吾甩了你?”
逸子点头肯定近内的疑问道:
“因为我想出卖自己身体赚钱。”
“逸子……”
妙子倒抽了一口气。
“近内同学认为他不能再告诉我了,让我知道更多的话,我又会做傻事。为了不让我又有这种想法,之后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说就死了……”
“……”
近内只能茫然地望着哭泣的逸子,他想拥住她,同时又拼命地克制自己这么做。
他转向妙子问道:
“您知道逸子被警察辅导的事情吗?”
妙子低着头回答:
“我知道。事情发生后植村老师联络过我,但不管我怎么问,这孩子总是不肯说。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一次又一次问她这事情是不是误会,但她始终不肯定也不否定……”
“其实我目前什么都还不知道,但我想逸子是为了帮助省吾才会做出这种事。不过,幸好……对逸子和省吾都是,幸好逸子并未真正出卖身体。我知道您一定很难受,但我想彻底弄清楚这件事情,您不介意吧?”
妙子轻轻地点头同意。
“只要逸子自己愿意说……”
“谢谢您。”
近内转头看着逸子:
“逸子,你为什么想出卖自己身体呢?”
逸子拿出手帕遮着嘴,摇了摇头仿佛想甩掉那段记忆。
“因为需要用钱……”
“是省吾的债务吧?”
逸子点点头。
果然没错,近内不禁闭上眼睛。
“那是因为巧克力游戏欠下的钱吗?”
“对……”
“因为没人愿意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那个游戏的内容,只能自己凭空想像。不过根据我的推测,那该不会是赌马吧?”
“没错,大家都是傻瓜,一开始就不该赌什么马啊。”
“你能告诉我那个游戏是怎么回事吗?”
逸子颔首,抬起眼看着近内。
29
“原本只是好玩。一开始真的没什么,大家都只是觉得好玩。”
逸子的声音颤抖着。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二年级的第一学期吧。”
“二年级……这么久之前?”
近内惊讶地反问。这样说来就不是植村所言,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在大人察觉之前这个游戏已经持续了一整年,只是在最后一个月才浮上台面。
“起先真的是很有趣的游戏。男生先开始的,后来女生也觉得好玩跟着参加,我们根本不觉得那有什么危险。印象中是从德贝赛马(注:每年在英国爱普森进行的赛事,目前仅限四岁马参加,竞走距离为1.5英里。)之类的比赛开始的。有人从家里带了一份马报到学校来,不懂装懂的人就得意洋洋地对每匹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了起来。所以有人就起哄,要那人说说看哪匹马会赢。接下来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想法。最后有人提议,那就来赌一把吧,于是大家就各自带了巧克力当作赌注。”
“所以才叫做巧克力游戏吗?”
“是的。一开始的赌注是巧克力、或是放学路上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可乐之类的东西。”
“之后慢慢变成赌钱?”
逸子点头。
“有一次有个同学没带巧克力,就直接掏钱出来说拿这个去买吧,没多久便愈来愈多人这样做。至于赌法,一开始也只是赌哪匹马会赢,后来我们渐渐知道真正的赛马玩法并不是这样。一共分为八组,从八组中选两个组合,比方说你选3-6,我选2-8,这样一来整个游戏就好玩了起来,和真的赌局一样。”
近内转头看了妙子一眼,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
近内理解逸子的想法。
游戏本来就是愈接近实际状况愈好玩,愈是要有趣,便得愈逼真。
“真亏你们竟然能瞒了老师和家长这么久。”
“因为万一被学校知道就惨了,所有人都会被停学。大家心里也很清楚学校禁止这类行为。而且一定会有人向老师打小报告,所以也不能让不参加游戏的人晓得,总之这是绝对不能泄出去的事情。”
“你也玩了那么久吗?”
“我只在二年级时玩过,因为已经没钱了。我参加的那段时间还是玩现金,所以必要的时候都需要钱。”
还是玩现金……
近内觉得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骇人的事实。
“那你们实际上是怎么赌的?”
“大家先拿钱下注,赌赢的人再根据下注的金额分配彩金。”
“那么你们大多赌多少?”
“比较有钱的人赌得还满大的,不过一般来说,大多是一场赌一千圆左右。”
“一千圆……大家都这么有钱吗?”
“我没那么多钱,我不像其他人有那么多零用钱,所以我大多只赌几百圆。但因为老是输,没多久钱就用完了。倒是近内同学经常押中,他曾经有一次一场就赢了八万圆。”
“……”
近内想起省吾桌上的电脑,应该是以那时赢的钱买的。
“逸子,你刚才说你参加时还玩现金,后来怎么了?”
近内提心吊胆地问道,孩子们应该是从那时开始接触外围赌场吧。
“我退出之后就不太知道了,但后来我听近内同学说,好像不再每一笔都拿现金玩了。”
“他们该不会开始找外围赌场吧?”
“是的。”逸子轻轻地回答。
“是哪里的外围赌场?”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
“大家都很害怕真正的外围赌场,况且根本没人知道该怎么联络外围赌场。”
“所以?”
“开始有人负责。”
“负责?”
“听说是这样。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为了更好玩,他们将赔率设定成和真正的赛马一样。”
“和真正的赛马一样?”
“真的赛马结束后不是都会公布赔率吗?例如2——5是十三·七倍,那么下注一千圆的人就能拿到一万三千七百圆。”
“……”
“他们似乎会订出一个个结算日,到时再以现金交易。”
“等等!也就是说学生当中有人当起了外围赌场吗?”
“应该就是这样。负责人向输的人收钱,再将彩金分给赢的人。”
“……”
学生当起外围赌场……
这是怎么回事?近内完全无法想像。这些孩子竟然玩起这种游戏……不,这已经不是游戏了,说是游戏未免太过危险了。
“这么一来游戏就变得更刺激,根本和实际的赛马一模一样。不过这实在太傻了,大家都太傻了。”
“这么说来,就会有学生付不出积欠的赌债吧?”
逸子双手掩面地点了点头。
“因为不需要当场拿钱出来,所以大家都赌得好大。一些经常输的同学为了翻本就赌得更大!结果债务愈来愈多。”
“那么当外围赌场的人是谁?”
逸子摇头说道:
“近内同学不肯告诉我。他也输了很多,欠下一大笔债。”
“大概多少?”
“他说差不多八十万圆。”
“……”
啊,近内再次闭上双眼。
省吾竟然有高达八十万圆的债务……
“所以我试着帮他忙,给了他自己的零用钱,但那一点钱根本于事无补。因为他始终还不了钱,还被围殴。”
“我也看到了,他全身上下都是瘀青。”
“太过分了,那些人实在做得太绝了。他们甚至还跟他说,就算去偷也要还。我不想让他做那种事,才想自己设法赚钱。”
“所以你才想出卖身体……”
“是的,但我还是办不到。我到新宿搭讪看起来有钱的中年人,说给我钱就陪他上旅馆。对方说要给我一万圆,我跟他说最少两万圆才行。他也答应了,然后他就带我上旅馆,一进门就抱紧我……”
“逸子……”
妙子提高了声音。
“我好害怕,要他先冲澡,然后我就趁机逃走了。真的好恐怖,因为他还追上来。”
“真是苦了你。”
“不,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但是后来还是被学校知道,更糟糕的是被近内同学发现,他还甩了我一耳光。”
“如果我是省吾,应该也会甩你一耳光吧。”
嗯,逸子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我很高兴。因为近内同学哭了,他哭着赏我那一巴掌……”
原谅她吧,近内在心里对省吾这么说,逸子因为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
逸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拿起手帕按了按眼角,拢了拢头发后再次看着近内。
“因为我这么做,后来近内同学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为了不想让我说什么要当债务的抵押品,他连谁负资外围赌场也不肯说。”
债务的抵押品……
中学生会想到这种事吗?近内再次体会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省吾,还有逸子。
“不过就算省吾没说,你不是也应该猜得到是谁负责外围吗?”
逸子紧咬着下唇,挺直了背脊正视近内。
“带头围殴近内同学的人是菅原玲司。”
“我知道……”
近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详细地告诉我六月十日那晚的事吗?”
好的,逸子回答。
“近内同学来家里要我让他过夜,那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过夜。”
“他晚上曾经出门吗?”
逸子点点头。
“什么时候?”
“那天好像是结算日,但近内同学说不想去,所以已经约好了时间,他却一直在这里拖拖拉拉地不想出门,只是他终究还是有点担心,就出门了。”
“那大概几点?”
“我记得不到八点。”
“差不多八点前多久?”
“十到十五分钟吧。”
“从这里到学校大约多久时间?”
“要看电车班次,不过大概二、三十分钟左右。”
“接着他又回到这里,对吧?”
“对……”
“那时他看起来状况如何?”
“一脸苍白。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是整晚不停发抖,我一直抱着他。”
“谢谢你。”
近内深深地向逸子一鞠躬。
听到曾经拥抱过省吾的逸子这番话,近内觉得似乎一切都得到了救赎。
“十二日晚上……也就是我打电话过来那天的状况呢?”
“那天他整晚都跟我在一起,到隔天中午左右才离开,我们一直在一起。”
“他带了收录音机吗?”
“是的。”
“他说了要去哪里吗?”
逸子摇摇头。
“他什么都没说。”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
近内双手撑在茶几上,诚挚地对逸子行了一礼。
“请抬起头。”逸子哽咽地说着。
“请你相信,省吾既未杀害贯井直之,也未杀害浅沼英一,而且他也不是自杀。”
逸子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接着再次落下泪珠。
近内离开坂部逸子的家后,打算先去拜访植村。
他先出了东京都中心,再转乘国铁前往植村家。植村家和学校有一大段距离,是在每栋房子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新兴社区中的一间盖好不久的小房子。那是栋夹报广告会刊载,外观看来颇为新颖的屋子,但和豪华的喜多川家比起来,实在颇为寒酸。
近内从正门外的路上就能透过围篱看见窄小的院子,里面有一名年轻妇人正在晒衣服。近内暗自认为植村应该正值新婚。
当他按了门铃等候时,便看见院子里的植村夫人在围裙上擦手后,替他开门。
“不好意思,临时到府上打扰。敝姓近内,小犬是植村老师班上的学生,请问老师在家吗?”
“啊,您好……”
年轻的夫人按着头发,招呼近内进到玄关。
“还让您特地跑这么远。”
“别这么说!真抱歉假日还上门打扰。”
“请稍等一下,我去叫外子出来。”
植村太太状似慌张地走进屋内。不久之后,一身运动服的植村出现在玄关。
“近内先生……”
“假日擅自上门打扰,非常抱歉。”
“好吧,请先进来。”
近内对拿出拖鞋的植村摇了摇手。
“不用麻烦,我马上告辞。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您方便的话,想请您跟我去个地方。”
“去个地方……”
植村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
“您要去哪里?”
“我想找菅原玲司谈谈。”
“菅原?这又是……”
为什么?植村将之后的话吞了回去,表情明显地不耐烦起来。
“我一个人去也无所谓,但我尽可能地希望老师也能同行,如此一来——”
“我说近内先生,”
植村打断近内的话。
“您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再三跟您拜托您别再接近我们班上的学生。昨天校长也跟我提起了这件事,能不能请您别光想到自己,多少为其他人着想一下?”
“您不愿陪同我一起去吗?”
“近内先生。”
“我一个人也可以去。只是有您陪同比较妥当,坦白说我没把握自己一见到菅原玲司之后能够克制得住。我想如果您在旁边,一旦出了状况也能有个缓冲。如果您不放心,您也可以像昨天说的报警,或者该说这样比较好。”
“近内先生……您到底打算怎么样?”
植村担忧地望着近内。
“我可以向您解释菅原和其他学生做了什么,但恐怕您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我想如果直接听学生说,您就能了解了。”
“……请稍等一下。”
植村被近内的一压倒,害怕地地回问他:
“您刚说学生做了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喜多川勉和浅沼英一,还有省吾全身上下都是瘀青吧?”
“是。”
“我终于知道那些瘀青是怎么来的了。”
植村依旧皱着眉头地窥伺近内的表情。
“总之……”
他指着指着拿出的拖鞋,对近内说:
“总之请您先进来吧,我先听听您的说法,再决定要不要去找菅原吧。”
近内点头同意。
“好的,那么打扰了。”
近内脱了鞋。
(录入注:看了下实体书,第30章也没了~~当然不是第30章的内容没有,而是编错序号了~~)
31
两人决定开植村的车前往菅原玲司家。近内钻进副驾驶座,植村则缓缓发动轿车,态度谨慎到有些夸张。
车子经由国道往东京都中心行驶,穿过喧嚣的闹区后进入高楼住宅区。在这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之内,植村几乎没开口,因为近内的话让他太过震撼。
“难以置信……”
植村反覆了好几次这句话。这是当然,近内也这么想。
植村在菅原玲司家门口停下车。玲司的父亲是外交官,听说目前不在日本。在植村眼中,那个溺爱儿子的母亲也和她儿子一样有问题,近内之前也听过这一点。植村曾经在提醒她菅原的不良行为后,她向校长投诉植村对她儿子差别待遇。
这个问题妈妈面对突然造访的级任导师时的态度仿佛是看到了不堪的秽物。
“有何贵干?老师您要光临寒舍呢。”
菅原太太在玄关前频频打量着植村和近内。
“我刚好到附近就顺便过来。玲司在吗?”
植村硬挤出笑容解释道。
“哦?连暑假都得监视学生吗?老师这份工作还真辛苦呢。”
“不,并不是什么监视,只是刚好到附近,就顺便来看看他。他出门了吗?”
“是的。现在正值暑假,出去玩了。”
“这样啊,那他上哪儿去玩了?”
“这种事情呢,”
菅原太太瞪着植村。
“我们家的方针是不束缚孩子,如果不能自由地去玩,那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吗?又不是小学生,要去什么地方让他自己判断。”
“原来如此。我只是想如果他在家就打个招呼。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
植村向一脸不瞒的菅原太太行了一礼。
“那就置不送了。”
菅原太太直接关上玄关大门。
植村呼地吐了口气,对近内使了个眼色后回到车上。
“我心里有底知道他大概去哪里了。”
确认近内将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锁好后,植村边说边发动车子。
“我甚至想过,如果她对我这么不满意,为什么不干脆让孩子转学呢。”
植村握着方向盘以近似辩解的语气,这么说道。
植村口中的“心里有底”是在闹区之中。他将车子停妥在停车格里后,两人便下车在街上行走。
“不是电玩游乐场,就是小钢珠店、放映限制级影片的电影院。唉,大概就是这几种地方,还有咖啡厅吧。”
看了第三家小钢珠店时,证明了植村的想法没错。
“等等,菅原。”
发现老师出现打算溜掉的玲司,却被植村一把抓住手臂。
“干嘛呀……放手啦,烦耶。”
在店员和其他顾客的注视下,植村从玲司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你干什么啦,你很粗鲁耶,还我!”
“什么粗鲁。你跟我来。”
拉着玲司的手臂走出小钢珠店。玲司这才发现近内在植村身边。
“杀人凶手的老爸为什么在这里?”
“菅原!”
植村出声斥责,玲司却“哼。”地皱起眉头。
“连老师都偏袒杀人凶手啊,这问题可大了。”
玲司的大嗓门引来三名附近的路人回头注视。
“菅原,我们去兜风吧。”
植村拉着玲司的手臂说道。
“兜风?你在胡说些什么?谁要跟老师兜风啊。喂……放手啦,喂。你这是绑架吧,老师可以绑架学生吗?住手啊!”
植村不顾玲司大吼大叫,强行拉着他到车边。近内则在一旁默默看着。
“上车!”
打开车门后,将前座座椅放倒说道。
“不要。”
“赶快上车。”
“说了不要啦!放手啦,到底要我干嘛!”
植村把大吼大叫的玲司推进后座,近内则坐在副驾驶座上,植村再次小心翼翼发动汽车。近内一转过头,只见玲司板着一张臭脸瞪着他。
植村到了和闹区有一小段距离的绿地公园旁停下车,看来他想在车子里谈。
植村先下了车,绕到后座在玲司旁边坐下。近内则看着后照镜中的玲司。
“菅原,你带头围殴喜多川、浅沼,还有近内吧。”
莫名其妙。玲司转身看着窗外,背对植村嘟哝。
“我之前也问过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很烦耶,说了不关我的事。”
“如果只是小争执,不可能弄到全身瘀青吧。”
近内缓缓转过头。
“你连巧克力游戏也忘了吗?”
“……”
玲司睁大双眼。啊了一声,直盯着近内。
“什、什么呀。那个……”
“你忘了吗?”
“什么东西呀,我不知道啦。”
植村从他的反应似乎也发现近内说的是真的。
“菅原,听说你们在班上赌马。”
“……你在说什么啦。”
“你赚了不少钱啊?是吗?”
“就说了我不晓得啦!我真的不知道嘛。干嘛问我这些事!”
近内将整个身子转向玲司,只见玲司整个人立刻一闪,一旁的植村出手按住他。
“省吾好像积欠了约八十万的赌债,因为还不出来就被围殴。”
“……”
“浅沼英一欠了多少钱?”
玲司默不作声,但呼吸急促了起来。
“喜多川勉又欠了多少?你们每次都在那块空地上围殴还不出钱的人吗?好像还说过用偷的也要还钱,不去偷的人就再围殴他。简直跟流氓一样!”
玲司又板起那张脸。近内紧紧地瞪着玲司那张脸好一会儿,植村也没做声。只听到玲司反覆了好几次近似死心认输的叹息。
“好啦,烦死了。”
接着玲司开口了:
“我是揍过他。那又怎样?赌债还不出来有什么办法。”
“混蛋!”
植村怒骂玲司:
“什么叫做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
“干嘛啊,我不这么做也会很惨的!人家叫我揍我就揍,又不是我的错。”
“什么?”
植村紧揪住玲司手臂,玲司随即用力甩开。
“菅原,你还想把自己的行为怪到别人头上吗?”
“但我真的是不得已呀。人家交代我去讨债,我就照做啊。又不是说还钱那几个家伙就乖乖吐钱,不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到时候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人家交代?”
植村看向近内,接着换近内发问:
“你的意思是,有人命令你打省吾他们吗?”
“对啦。我刚不是讲过了吗?”
“是谁?”
“贯井啊。除了他还有谁”
“贯井……?是贯井直之吗?”
“当然是他啊!不然是谁?”
“……”
近内皱起眉头。
贯井直之命令菅原玲司……
近内再次看着玲司。
“为什么这种事?”
“因为!”
玲司放声大吼:
“因为我也欠债呀!我还欠了一大笔。”
“你也欠了?”
“我欠了一百三十万耶。我要怎么还?我哪来这么多钱啊?”
“所以……”
近内咽了口口水。
那么,是贯井直之吗……担任外围的不是眼前的菅原玲司,而是贯井直之——
“贯井要我去跟那些欠债的家伙讨钱,回收的一成就从我的债务扣除,所以才变成这样,我也很惨耶。而且贯井还把游戏参加者的下注金额全记在笔记本里,根本没办法蒙混。贯井他那么有钱,还说可以花钱请人,找真正的黑道来。我也很怕呀,所以也只能乖乖答应。所有参加巧克游戏的人,没有一个能在贯井面得起头。”
啊……近内想起,省吾烧掉的那本巧克力游戏笔记本,就是贯井直之带出门的,原来那就是外围赌场的账册……
“近内跟浅沼还不出钱后态度变得很强硬,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浅沼那小子杀了贯井,本来想追问他!没想到你半路杀出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近内想起当时在棒球队办公室的景象。
“后来看了杂志,才知道是浅沼和近内两个人干的,他们杀了那家伙算是帮了我大忙。我才没胆子杀人,话说回来,一切都怪贯井自己不好,做出那种自取灭亡的事。不要什么事情都怪我,太不公平了。”
近内转回身子,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
贯井直之担任外围——
贯井要菅原向那些欠债不还的同学们催讨,而菅原自己也背负一大笔赌债外围与赌客。整个案子就因为赌客再也无法容忍,反咬外围一口而起。
因此无论省吾或浅沼英一,都有杀害贯井直之的动机!
怎么可能这样。
近内轻轻闭上眼。
不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整件事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近内拼命思索。在混乱的思绪中,他深深吸了口气,一瞬间呀惊觉自己误解了一件重要的事。
原来如此……
近内确认自己的想法。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32
近内回到家里正打算整理想法时,蜂须贺打了电话来。
“我仔细思考过后,发现了一件之前没想过的事。方便待会儿过去打扰吗?”
蜂须贺的语气听来斗志十足。挂了电话不到三十分钟,蜂须贺就到了。
蜂须贺将在车站前买来的热呼呼的便当放在会客室茶几上后,涨红着脸频频点着头说道:
“千真万确。这绝对是千真万确的。”
“什么事情千真万确?”
近内在茶壶中注入热水瓶里的沸水,一面反问:
“当然是省吾的清白。省吾绝对没有犯下六月十三日发生的案子,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办到。所以如果杀害浅沼英一的不是省吾,他当然没必要自杀。我可以证明这一点。”
“等一下。”
近内倒一,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先整理好顺序再说。多谢你特地带了便当,趁热先吃吧。”
两人决定边吃边谈。
“关于十三日那天。”
蜂须贺用筷子切开一小块烤鱼,一面说道。
“浅沼英一遇害时——不对,真正被杀的时间应该更早。听到一年C班传来声音时,包括您在内几名家长都在正下方的教职员办公室吧。”
“没错。”
“警方最后判断八点二十分听到的声响,是为了混淆犯案时间的诡计吧。然而这个手法若要成立,凶手便必须知道教职员办公室有人。”
“……”
原来是这样……近内点头认同。
“反过来说,如果那个时间学校空无一人,就算是以播放录音带里的声音建立不在场证明的诡计,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根本没人能证明声音是在八点二十分响起的。”
“没错,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个诡计一定要有人听到声音才能成立。但平常的那个时间不会有任何人留在学校,你们集合的那天应该是例外吧?”
“……我在前一天晚上接到通知,虽然有些仓促,还是决定去参加。”
“换句话说,凶手至少要知道那个时间在教职员办公室里有聚会。”
近内端起茶杯。
“省吾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因为在我接到电话之前,省吾已经带着收录音机跑出去了。”
“是谁通知大家的?”
“你指打电话来的人吗?”
“是的。”
“植村老师,是省吾的导师。”
“老师……那会是老师吗?”
“不,你等一下。”
近内举起手打断蜂须贺。
“我这边也知道了很多新的线索,从各项线索判断,陷害省吾的就只有一个人。”
“是谁?”
“等等,我照顺序说明。”
近内扒着便当,一面将今天从坂部逸子和菅原玲司那里听来的事说了一遍。
如同先前猜测巧克力游戏,便是藉由外围赌场下注的赌马游戏,只是担任外围的竟是班上学生,贯井直之——
“贯井是外围……原来是这样。”
蜂须贺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所以他才会有这么大笔存款。”
“所以……怎么说?”
“因为当外围很赚钱。而且您说他们连分红的方法都和真正的赛马一样吧,这样一来巧克力游戏便成为贯井一个人赢钱的游戏了。”
近内不解地看着蜂须贺。
“你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吗?为什么只有贯井一个人赢钱?”
“因为这正是分红的方法。几个学生各自出钱赌哪匹马会赢,这笔钱再分配给押中的人……这么一来没有人特别赚钱,因为赌资都分配给大部分的人了。而实际上赛程结束后赛马协会公布的分红,并非以所有马票的贩卖收入加以分配,有一部分会先扣除,说穿了就跟抽头差不多,要先扣掉一定比例。”
“抽头啊……”
“是的,赛马协会得支付优胜马匹的奖金,赛马场的维修费,还有像是添购设备、人事费用等,都得从这笔经费支应。因此会订出一个固定的扣除率。”
“大概多少?”
“其实依复杂的计算方法,没办法一概而论,平均来说约是百分之二十五。”
“二十五……?”
“是的。所以我们例如以一万圆买马票时,成交的瞬间便已经先付给赛马协会两千五百圆了。”
“……这比例真高。”
“正是如此,现在没有什么生意能有两成五的毛利的。重点是押中时的获得的分红,是从已经被扣除抽头的赌资分配的。也可以说,下注一百圆时能期待的最大回收值,平均只有七十五圆。所以当然很少听到有人因为赌马致富。”
“……”
“贯井直之是个头脑很好的孩子吧,我想他大概计算过,才决定担任外围。总之,如果自己不加入赌局,只接受别人下注,理论上赌资的百分之二十五便能稳当地进到自己手里。结果其他学生赌客拼命掏钱,最后却进了贯井的口袋,赌客赌得愈大,就只有贯井一个人保证赚得愈多。”
这孩子怎么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人人都知道贯井直之是个聪明的学生,除了体育之外,每一科都名列前茅。而他却将这份聪明才智用在巧克力游戏上——
近内脑中想像着贯井在省吾烧掉的那本笔记本上记下赌局各项纪录的模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贯井直之设计了一套系统,万无一失地搜刮了同学的零用钱。他们积欠的债务像雪球般愈滚愈大,甚至有人背负了几十万的赌债。
——所有参加巧克力游戏的人,没有人能在贯井面前抬得起头。
菅原玲司的话在近内耳边响起。
那些学生赌客里应该有人发现巧克力游戏已经成了独厚贯井直之荷包的机制了,然而为时已晚,他们已经完全被贯井手上的资金绑住了。
“不过这么一来……”
蜂须贺又倒了一杯茶,低声道:
“又变成对省吾不利的状况。还不出赌债的学生为了让债务一笔勾销才杀害担任外围的贯井……警方会不会这么想?”
“坦白说我听菅原玲司说出这件事时,也曾这么想过,让我相当苦恼。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贯井直之被杀不是因为欠债的那些人的反扑,而是完全相反的原因。”
“相反……?什么意思?”
蜂须贺看着近内,一脸惊讶。
“不仅如此,之后贯井还前往地下钱庄打算再借四百万。也就是说,六月十日当天该付钱的人是贯井。”
“贯井要付钱?”
“就是万马券。一定也有其他学生押中了,你中的那张万马券。”
“啊,对……”
“所以前一天晚上他才会发抖说着‘都是杰克害的’,因为杰克害他得付出六百万。”
蜂须贺拿起便当包装纸,抓了枝原子笔写下几组数字,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来。
“不用算也知道。我那张万马券的分红是两万一千七百圆,换成倍率来讲就是两百一十七倍,就当大约两百倍好了,那表示学生之中有人押了三万块的1-2,所以贯井就得支付六百万。”
近内点点头。
“我应该认为不是有一个人押三万圆的1-2,而是有三名学生各赌一万圆。”
“三个人各赌一万……这很有可能。某个先前输很多的人为了一次翻本,押了赔率高的冷门组合,将一万圆全赌在这一把上,另外两个人也跟进,实际上我们也常做这种事。”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想的更实际。有人在案发当天目击两名少年从案发现场的空地匆匆离开。而且坂部逸子也说省吾好像也去了,事实上省吾也的确带回笔记本。”
“所以那三个人就是跑掉的两个人和省吾吧,那么问题就是另外两个人是谁。”
“我想其中一个应该就是浅沼英一。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人。”
“您的意思是……”
“也就是喜多川勉。”
说完之后,近内复杂的情绪,低头看着茶杯。
33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蜂须贺喃喃自语。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蜂须贺似乎也察觉到了。
“换句话说,一连串的案子都是喜多川勉及他父亲下手的。”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蜂须贺从口袋掏出香烟。他“啊”了一声看了近内一眼后,还是耸耸肩叼了一根。
“也就是老爸知道儿子干的好事之后,匆匆忙忙为他掩饰真相吗?”
“应该是。”
“他先杀了共犯浅沼英一,而且因为省吾知道喜多川和浅沼都去过案发现场,便设计将所有罪行推到省吾身上,并伪装成他自杀,让自己儿子全身而退。”
近内缓缓点了点头。
“最初提议六月十三日晚上见面的人就是喜多川文昭。在那场聚会里,省吾曾经在七点五十分和九点,被目击出现在学校,但这两次的证词都出自喜多川之口。”
“喜多川勉也告诉警察省吾在八点十五分到二十五分之间去找他。这么看来,对省吾不利的证词都出自喜多川父子。”
“还有浅沼英一打电话拜托喜多川勉不在场证明的伪证也是假的,全都是圈套。我就这么傻傻地出门,一脚往陷阱里踩。”
可恶……蜂须贺咒骂了一声,呼地一口气吐出吸进胸口的烟。
“不能原谅这种人。不但杀了人,还想让其他人顶罪……”
近内闭上双眼。
我,不能原谅自己……省吾看透了父亲。
——你以为人是我杀的吧。
近内后悔自己的行为。
你居然翻遍省吾的房间,提心吊胆地深怕找出那两百万现金,明明想着绝对不可能,还是不死心地找。
你居然不肯相信省吾。嘴巴上说着信任他,却连自己的心都想欺骗,摆出一副父亲的架子对待省吾。
这算什么父亲,你这也能叫父亲吗?
当省吾知道喜多川和浅沼联手杀了贯井直之后,他整个晚上全身发抖,拥抱他、安抚他的人不是你,而是逸子。省吾选择投向的不是你或喜子,而是逸子的怀抱。
为什么?你懂了吗?省吾为什么没选择你,你了解其中的含意吗?
“近内先生……”
突然有只手搭到近内肩上,他一惊之下睁开双眼。
“……您不要紧吧?”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颤抖着。
蜂须贺一脸不安地凝视着近内。
“不好意思。”
近内说完后站起身,拿着热水瓶到厨房,另烧一壶开水。蜂须贺来到他身后。
“近内先生,我待会儿就走一趟。”
咦?近内转身看着蜂须贺。
“走一趟?去哪里?”
“警署。我要去跟警察把事情说清楚。”
“蜂须贺老弟……”
“我认为自己是理想的人选。您能出面当然最好,但我想警方或许对您有所成见,说不定他们反而听得进去我这个局外人的话。”
“蜂须贺老弟。”
“可能晚上找不到什么人,不过我还是过去看看,拜托他们调查喜多川父子犯罪的证据。您不介意我出面吧?”
近内不住点着头。这样比较好,说不定蜂须贺的做法行得通。
“我稍晚再与您联络。您今晚都在家吧?”
确认过后,蜂须贺回到会客室拿了自己的公事包。
34
大约两小时后,蜂须贺和刑警一起回到近内家。
“您好,打扰了。”
是大竹。
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后,刑警摸着那一头花白头发,微笑地对近内说道:
“我刚才大致听了这位蜂须贺先生说过了,不过为了让我可以整理一下状况,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
接下来,近内详细地说明了将这些日子自己思索的疑问以及了解到的新事实,再加上根据这些所做的推测。大竹将重点一一做了笔记,完全没开口只是静静地聆听近内的话。
“还有车子也是。”
近内又加了一句。
“车子?”
“是的,凶手应该是将浅沼英一的尸体运到学校的。您也说过浅沼是早在尸体发现前好一段时间就遇害了,而遇害地点也不是一年C班教室。也就是说,凶手将浅沼的尸体从其他地方运到一年C班教室,搬运方式当然不可能自己背,一定是开车运的。那天晩上只有喜多川文昭开车到学校。”
“有道理。”
大竹翻阅着记事本上的重点,频频点头沉吟。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似乎得向您郑重道歉,想不到您竟然调查得这么清楚。”
近内沉默地摇摇头。大竹看了近内,又望向蜂须贺,抓了一下脸后说道:
“喜多川父子的确有些古怪。刚才又听了您这番话,的确很有可能。”
“不单只是有可能吧。”
蜂须贺说:
“喜多川父子就是真凶,这没什么好怀疑吧。”
别这么激动,大竹安抚着蜂须贺并举起记事本。
“喜多川父子一来有动机,二来也有为案件布局的蛛丝马迹,此外,目击证词也太过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涉嫌的可能性的确非常高。只是这么一来,还剩一个问题。”
“还剩一个……”
近内盯着大竹。
“是的,最后只剩一个问题。”
“您的意思是?”
“是谁按下收录音机的播放键?”
“……”
近内不懂大竹这句话的意思。
“是谁……不就是喜多川文昭吗?”
“不可能,他办不到。”
“可是……”
蜂须贺语气愤慨地说:
“喜多川文昭说他七点五十分在学校里看到省吾,然后在八点二十分听到声响,也就是说,按下播放键是在半小时前的七点五十分。如果他能在那个时候看到省吾,别的不说至少那时候他已经在学校了,那不就可以按下播放键吗?”
“是的,喜多川在学校,但他当然是在学校的教职员办公室。所以当时的情况是,他从办公室窗口望出去,对植村老师说,‘那不是近内省吾吗?’而已,这是七点五十分左右发生的事情。”
“不,请等一下。”
近内开口:
“我当天也在那边,很了解现场位置。从教职员办公室到二楼的一年C班,就算慢慢走也不用两分钟,用跑的更是不需要一分钟。如果有精确的时间也罢,但他只说了七点五十分左右。他在这个时间前后有充分的机会可以上楼。”
“的确有机会,想做的话确实办得到,不过,他并未上到二楼。”
“您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
“因为有植村老师的证词。”
“老师的……”
大竹点点头。
“如果连老师也共谋杀人就另当别论,但他显然没必要这么做。这么一来,可以知道喜多川文昭并未按下收录音机的播放键。根据植村老师的证词,那天喜多川文昭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到了办公室找他,接下来到所有人到齐之前,应该说在收录音机那个声音响起时,喜多川文昭才和植村老师一起上了二楼,在那之前他并未离开办公室一步。”
“这……”
“植村老师就是这么说的。我们也向所有相关人士确认过当晚的状况,并非只调查省吾一人。喜多川文昭在七点半抵达办公室,在您抵达之前一直和植村老师谈话。我们也分别和喜多川文昭及植村老师比对过他们的谈话的内容,并没有误差。”
“……”
近内举起手贴着额头。
喜多川文昭竟然没办法按下播放键?这怎么可能……
“这么一来,问题就出在是谁按下播放键。首先,不会是喜多川勉,因为当时他在家里,这部分不但有他本人与母亲的证词,还有店里三名员工也这么说。虽然不能完全排除他们被收买作伪证,但我不认为有人会为了这么一点钱甘愿成为谋杀案共犯。所以委托店内员工按下播放键的想法也是不成立的。”
“不过,这个嘛。”
蜂须贺搔搔头说:
“该怎么说,如果是个感念喜多川社长之恩的员工,抱着解救社长危机的想法……”
大竹笑着对蜂须贺摆了摆手。
“你这想法还真传统。嗯,我们也调查过喜多川电器的员工,确实有从喜多川文昭开设第一家店就在的员工,他们也是颇具向心力的一群人。不过这些元老级员工目前都担任其他分店店长,而且都有不在场证明。至于其他大部分年轻员工,只将这份工作视为单纯糊口,就算喜多川文昭真想找人帮忙,我看他也不太可能放心委托吧。”
“……你们连那些人的不在场证明都调查过了吗?”
近内惊讶地反问。
“是的,我刚才也说过,我们也觉得喜多川文昭有些可疑之处。”
“怎么说?”
“这个嘛,比方说他在过程中表现得异常合作,连我们没问的部分也积极提供资讯,实在不太对劲。因此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他及周边的状况。”
“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蜂须贺一问,大竹摇摇头。
“没有,没有任何发现……回到刚才的话题,也就是说,喜多川文昭没办法按下收录音机的播放键。也不是喜多川勉,不是喜多川太太,更不是店员,问题就出在到底是谁。”
不过……近内紧咬着嘴唇。
凶手除了喜多川父子不可能有其他人。他们应该用了某种方法……
三人同时沉默了好一会儿。
蜂须贺突如其来站起身,走向厨房。没多久后他用托盘端来冲泡好的咖啡。
“不好意思。”
近内连忙道谢。蜂须贺摇了摇头,将咖啡端到各人面前后说道:
“我晓得他是怎么按下播放键了。”
近内和大竹同时望着蜂须贺。
“我刚才到厨房冲咖啡时才发现的,用定时开关就可以办到的。”
“定时开关……”
“是,喜多川用了定时器。您刚才说他在七点半抵达办公室,不过他在那之前就已经按下播放键,只不过用的是定时开关。”
对啊,近内点头同意蜂须贺,但大竹却摇头否定。
“不,那台收录音机并没有定时开关功能。”
“就算收录音机上没有,这种东西到电器行就找得到吧,很容易就能设定时间的。”
“不可能。定时器必须要在插上插座,使用交流电的状况下才能使用,但那台收录音机是用电池的电力。”
“虽然装了电池,还是可以使用交流电啊。只要插上电源线就行了,这很容易吧。”
“刑警先生,就是这样。”
近内突然察觉一事。
“发现浅沼英一尸体的是植村老师和喜多川文昭,听到两人的惊呼后,我才和浅沼的母亲上到二楼。但那时植村老师下楼报警,因此喜多川文昭的确有一段时间独自在那间教室里。这样一来,他就能趁机拔掉收录音机插头,拆掉定时器,藏在口袋吧。”
“不,这不可能。”
大竹缓缓地摇头否定。
“为什么?”
“因为那间教室没有可以使用的插座。”
“没有插座?”
“有是有,但可能是因为学生恶作剧,插座被破坏到无法使用。”
“……”
大竹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咖啡。
“不过定时器的确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也可能拿隔壁教室的插座延长线接上了。我们会再深入调查这一点。”
这时近内灵光一现。
“刑警先生,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根本不需要定时开关。”
“……”
大竹抬起头来。
“可以先请教一下喜多川文昭在那之前的状况吗?”
“您的意思是?”
“就是在七点半抵达学校之前。”
“我们已经确认他在六点左右出门。”
“他在六点到七间没有其他事情吧。”
“应该没有吧。”
“喜多川家距离学校车程大概多久?”
“虽然也得视路上的交通状况,不过不需要多少时间,十分钟就很够了。”
“换句话说,如果他六点出门直接到学校的话,大约六点十分就到了。”
“……的确如此。”
“这么说来,要将尸体搬运到一年C班教室,再布置好收录音机,时间上绰绰有余。”
“是的。不过收录音机的播放键……”
“我没问题了。刑警先生,可以跟我走一趟吗?”
近内说完迳自从沙发上起身,大竹和蜂须贺同时抬头望着近内。
“要去哪里?”
“喜多川文昭家。至于按下播放键的方法,我会在路上解释。”
35
由于途中先绕到警署,等到大竹偕同近内抵达喜多川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虽然蜂须贺苦苦恳求两人让他同行,却被断然回绝。蜂须贺一脸恨得牙痒痒地对近内两人道别。
“那么明天再找个时间前来拜访。”
“非常抱歉,这么晚来叨扰。”
应门的喜多川太太一看到大竹和陪同来访的近内,惊讶得睁大了眼。
“到底有什么事?”
一进入客厅后,喜多川文昭看着大竹和近内问道。除了喜多川勉的弟弟、妹妹已经上床睡觉外,大竹将喜多川文昭、太太邦子,以及勉三人找来客厅。
“造成各位不便,真是非常抱歉。”
大竹笑容满面地频频对喜多川致歉。
“刑警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请您说明一下。”
好的、好的,大竹用力点着头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刻意引得对方心焦。由于大竹事先交代过近内,希望他最好不要发言,因此他只在一旁静静望着喜多川父子。
“再过一会儿,”大竹手表说道:
“还有几个人会来府上打扰。”
“……是其他刑警吗?”
“是的,各部门的人都有。这种状况下,他们应该也会带来搜索票让您理解这类深夜突然造访的失礼行径,麻烦再等一会儿,他们就快到了。”
“搜索票……”
喜多川看了妻子一眼。只见邦子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勉则僵着一张圆脸,不发一语地看着所有大人。
“等一下,刑警先生,这到底……搜索票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我们只是想稍微确认一下府上的状况而已。”
“看我家里?”
“是的。尤其是勉和您的房间,还有店里及后方仓库,大概就这几个地方。对了,还有您的车。”
“……”
喜多川就此噤声。
将喜多川一家三人聚集在一起的理由就在这里。虽然距离案发已经超过一个月,但警方认为可能还留有什么证据,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消除这微小的可能,大竹才将所有人聚集于此。
近内想起了案发当晚的情景。当时的大竹也和搭档目黑一起坐在近内家的客厅里,此刻的立场完全相反。
“刑警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嘛,大竹颔首说道:
“我们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近内省吾和浅沼英一留下的痕迹。”
“怎……怎么可能会有?”
喜多川的目光转向近内。
“这、这个人,这个近内脑子有问题呀,老是缠着我儿子不放,还胡言乱语,动不动就到学校也来我家,不断騒扰我们。您到学校问问就知道,这人给大家造成了很大困扰啊。”
“是啊,近内先生好像这段时间都在做这些事。”
“您千万别被这种头脑不正常的人骗了。您该不会真的相信他吧。”
大竹摇了摇手。
“没有没有,我可没被骗。只是之前好像被骗了一段时间。”
“您为什么会来我家找这个人的儿子和浅沼英一的留下痕迹?”
“因为我想找出浅沼英一遇害,以及近内省吾被限制自由的地点。”
“……”
大竹说得相当干脆。
这时,勉突然颤抖了起来。喜多川见状连忙说道:
“您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吓着我儿子了,您看他害怕得不得了。”
“请千万别这么说。”
刑警笑着举起手。
“您有什么……什么证据这么说?近内先生,你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呀?”
近内看了大竹一眼。“请便。”大竹点头同意他发言。
近内缓缓开口:
“我在想的是你怎么替勉掩饰他的行为。”
“什么?”
“你杀了浅沼英一后,打算让省吾顶罪,最后居然还杀了他,伪装成自杀。这些就是我告诉刑警先生的事。”
“……岂、岂有此理!”
喜多川搂着勉颤抖不止的肩膀,咄咄逼人地对近内说:
“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你在胡说些什么。也不想想自己子作了什么,这根本是作贼的喊捉贼!”
“喜多川先生,你这份父亲的用心还真是可悲。”
“……什么?”
“我也没资格当省吾的父亲,不过我很庆幸自己没动过你那种念头。”
“你胡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根本是脑子有问题。”
“勉。”
近内对低着头的勉说:
“你在巧克力游戏里欠了多少钱?”
勉惊讶抬起头,嘴角止不住地颤抖。
“近内先生!”
喜多川放声高喊:
“这到底算什么!刑警先生,您为什么要带这个人来我家!”
大竹苦笑。
“关于这桩案子,这位近内先生比您了解更多内情。就连那个巧克力游戏,我们也完全没理出头绪。”
“我完全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巧克力游戏我听都没听过。”
“所以请您再稍等一下,我的同事就快到了,到时候再请您让我们看看府上的状况。”
“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是啊,毕竟已经过了一个月,是得多花点工夫。不过就算怎么清扫,还是很容易忽略像是短毛发或小血迹之类的痕迹。尤其汽车后车厢可是不太容易清扫。”
“我真的不懂您在说什么。”
近内凝视着喜多川。
“喜多川先生,刑警先生的意思是你的车上会留下搬运过浅沼英一尸体的痕迹。”
“别闹了!我要怎么杀害英一?”
近内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个问题,就是你到底怎么按下收录音机的播放键。这也是你最后一道防线吧。”
“……”
“在八点二十分,一年C班教室里收录音机发出一声巨响,收录音机里的录音带在三十分钟的最后部分录有这个声音。因此可以推测播放键是在七点五十分左右按下的。因为录音带是三十分钟,所以一般都会认为一定得在七点五十分按下播放键吧。但您店里应该有各式各样的录音带,既然有三十分钟的,当然也会有单面一小时的录音带。这手法一点都不难,只要事先准备两卷录音带,你再趁四下无人时将单面一小时的掉包换成单面三十分钟的就可以。若使用单面一小时的录音带,只要在七点二十分左右按下按键就行了。”
“……关我什么事。你说了一大堆我全听不懂。你这个——”
喜多川说话的同时,勉突然放声大哭,大概是再也克制不了情绪。
“勉……勉!”
喜多川连忙摇晃儿子的肩膀。
“勉,不用担心。这些人只是误会了,误会马上就会解开的,没事的,别哭。没什么好哭的。”
然而,勉却止不住哭泣。他的双肩激动颤抖,他甩开父亲的手,好不容易才挤出全身力气怒吼。
“够了!别再这样,已经够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往客厅门口走。
“喂,勉!”
在喜多川的呼喊下,除了邦子之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这才发现邦子也以袖口遮着嘴。
勉粗鲁地打开门,头也不回冲出走廊,往玄关跑去。
“勉!快回来!勉!”
喜多川追出去后,大竹也和近内紧跟在后。
勉在玄关随便套了双鞋就打开家门,一出门就往正面马路上飞奔,立刻消失在建筑物另一侧。
“勉!喂!勉!”
大竹比喜多川更快冲出门,直追着勉。近内则是最后一个跑到马路上。不知勉跑到哪儿去,四处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勉!”
喜多川再次大声呼喊。
三人分头到车站还有国道沿路寻找,但到处都没看到他的踪迹。
“刑警先生!帮我找到儿子!请帮我找到勉。拜托您,我求求您……”
当近内回到喜多川家时,光是喜多川拉着大竹拼命重复这句话。这时,警车已经抵达。
“请你冷静一点。我们会找到令郎的,我刚才已经跟署里联络,一定会尽快找到他的。”
喜多川对大耳不闻,依旧不断重复同一句话,而一旁的邦子则茫然地愣在原地。
近内走向大竹。
“可以跟我来吗?我有个想法。”
大竹转过头看着近内。
“我猜他可能在那里。”
36
来到工厂供水铁塔一时,近内抬头看了一眼,果然在这里。
夜空下铁塔的几何形体和上方的储水塔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轮廓,上方的小平台传来了勉嘶哑的啜泣。“勉!”
和近内等人一同前来的母亲邦子高声大喊。
“勉,快下来!”
警察慢慢地摊开救生气垫铺在地上。
上方传来勉的声音。
“别过来!”
“勉!快下来,下来呀,勉!”
近内拦住准备冲上铁梯的母亲。
“让我去吧。”
“你……”
喜多川畏惧地说。
“或许我去会比较恰当。不要紧,我不会刺激他,倒是你们别在下面激动地大吼大叫比较好。”
“近内先生,”
大竹拉着近内手臂。
“我去会不会更好?”
“不,我一个月前曾经上去过,让我上去跟勉谈谈吧。与其硬叫他下来,不如跟他谈谈让他平静下来更好。”
“好吧,拜托你了。”
近内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好的救生气垫,缓缓地登上铁梯,响起了铿铿的脚步声。
“是谁!别过来!”
上方的勉再次大喊。
近内一阶一阶缓步往上走,勉的啜泣声得更清楚。
近内朝下方看了一眼,地面上已经铺好了圆形白色救生气垫,人影则如黑色雕像静止不动。
省吾当初被拖上来这里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近内思索着。他被剥夺了一切自由吧,一想到这里,近内不禁停下了脚步。
他将思绪放到一边,继续往上走。
等到接近不需放声大喊也能让勉听到声音的距离时,近内开口:
“勉,要不要下来?”
“别过来啦!”
勉的吼声中夹杂着哭声。
“别过来!我会跳下去喔!”
“我知道。”
近内应了一声后继续往上爬。
“你就是这么打算,才来这里吧?不过这么做也无济于事的。”
他边说边走上来。
“别过来啦!走开,走开啦!”
“我上次在白天上来过,现在三更半夜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白天的视野很不错喔。”
“都叫你别过来了……”
“这里真凉快,大概因为旁边是装满水的储水塔吧。”
近内慢慢地登上最后一阶。
“别再过来,你再靠近一步我真的会跳下去……”
勉紧抓着平台栏杆,然而除了紧紧抓住之外,他也不知该怎么才好。
“那我就待在这里吧。”
近内说完后扶着栏杆在阶梯上坐下,上半身转向勉。
这时,勉又轻轻地哽噎了起来。
近内默默地凝视着他好一会儿,心想为了让勉平静下来,就算等到天亮也无所谓。
勉总算哭着在平台上蹲下来,脚下的铁板传来了他的颤抖。
“冷吗?”
近内问他。勉轻轻摇了下头。
“把我……”
勉话说到一半。
“怎么?”
“把我推下去吧。”
“为什么?”
“把我推下去,我就跟阿近一样了。”
“不会的。”
“伯父是想这么做才上来的吧。”
“我没这么想。”
“骗人。”
“为什么觉得我骗人?”
“因为……我……”
咻,勉喉中发出,一声宛如哨音的抽噎。
“我……我本来没那个意思,我不想对阿近做那种、那种事……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了解。”
“阿近说过不能那么做。不能对贯井那样,阿近说过的……”
“嗯。”
“我没想过杀掉他的,真的。是的没想到贯井这样就死掉,是他自己一下子就不动了。我叫了他好几次、好几次,可是,他就死了。从嘴里流出好多血,好多……我一开始真的没想到啊。”
“我懂。你只是想发泄菅原玲司对你做的那些事的愤怒吧。”
近内忽然有种自己正在对省吾说话的错觉。他看着蹲在面前哭泣的勉,想起了省吾。
“难道没人想停止巧克力游戏吗?”
“我们说不出口……我们不想玩了却说不出口。”
“本来是个很有趣的游戏吧。”
“一开始……很好玩。”
“只是赌点巧克力或是可乐就好了。”
“可是这样太没意思,赌钱刺激多了。听着实况转播,在自己下注的马即将抵达终点时,还会忍不住激动到喊出声音。赌钱才更能享受到这种感觉……”
“是大家决定让贯井担任外围吗?”
“也不是大家,应该说贯井先想到这种玩法。在那之前他其实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他建议将分红的方法设定成真正的赛马一样,大家就兴冲冲地尝试。结果我们全被贯井骗了。”
“但是你们明知道受骗还继续玩下去?”
“钱都被他拿走了,感觉很差。我们总想着中一大票之后就再也不玩。”
“这么一来积欠的赌债不就愈来愈多吗?”
“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最惨的就是菅原,那家伙每次只买赔率高的,而且一下注就是一、两万。”
“结果菅原之后就倒戈成了讨债的打手吧。”
“太卑鄙了。全都要怪贯井,他脑筋很好,设计了这个只有他自己赚钱的局。”
勉另一支没扶着栏杆的手轻轻地擦着脸。
“不过最后贯井自作自受,掉进了大坑吧。”
“我们付不出钱的时候,他就让菅原用尽方法折磨我们,等到他自己付不出来就哭哭啼啼的,真差劲。”
“你和英一、省吾,各押了一万圆的1-2吗?”
“对……所以他得付我们每个人两百多万。结果他先前赚了那么多,却只拿了两百万来。”
“但是,那好像是贯井所有的存款哦。”
“谁管他!我们也是尽力付了自己能付的啊。都已经付钱了,他还叫菅原揍我们,他根本连自己动手揍人的胆量都没有。”
“这样啊……”
“我们没想到他会死掉。一开始真的只想揍他出一口气而已,菅原揍我们的时候下手更不留情啊。”
“发现他死了之后,你们怎么做?”
“……”
勉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想起自己与近内的关系,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地颤抖。
“跑掉了……”
“你们心里很害怕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你和爸爸商量了吗?”
“不是的!”
勉突然拉高音量大喊:
“……是他发现的。我只是被发现了之后才说出来,结果,他就告诉我,‘不是你干的!’我明明告诉他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他却坚持说‘不是你!’”
“……”
“爸爸要我说,全都是阿浅一个人做的,还告诉我,只要让阿浅自杀,一切就没事了……”
“所以一开始只打算让英一一个人自杀吗?”
勉微微点了下头。
“不过,后来你发现省吾也在场吧。”
“我没想到会这样。连阿近也……我一开始真的没想到。”
“是啊。”
“爸爸问我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我才说了阿近,只有这样。阿近觉得贯井绝对不会付钱,所以没到空地去。我和阿浅商量,如果贯井敢说付不出钱,就让他尝尝我们受的罪,不过阿近反对这么做。但是这样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只有我们被打,贯井付不出钱就没事,没有这种道理吧……”
近内听不下去了。
省吾并没有对折磨自己的贯井动手,而是烧掉纪录贯井行为的账册,但他的下场居然是这样……
不过这样的省吾却让近内感到欣慰。
——喂,这条毛巾可以用吗?
那个声音,的确显露了省吾的性格。
“你怎么将英一跟省吾找出来?”
“我只打了一通电话说有事想和他们商量,要他们隔天跟学校请假来我家里。”
“你要省吾带收录音机吧?”
“嗯……”
“你家不是很多收录音机吗?为什么要叫他带来?”
“……收录音机其实是我的。”
“咦……?”
近内惊讶地反问。
“那是我的收录音机。不过先前因为想多少还掉一点钱,刚好那时阿近比较有钱,就卖给他了。”
“什么时候……”
“四月初吧,和电脑一起卖给他。”
啊……近内闭上双眼。
“你以多少钱卖给省吾?”
“两样一共五万圆。”
“原来如此……”
“我被爸爸骂了一顿后,打了电话给阿近,跟他说钱我之后会付,请他先还我收录音机。”
一番交谈后,勉似乎已恢复平静。虽然声音还透着些许颤抖,但已经能在说话时控制情绪。
“将他们两个找出来之后呢?”
“……我们马上杀了阿浅。”
“……”
他的语气实在太自然了。
“我压住他,爸爸则对他拳打脚踢,最后勒紧脖子后他就不动了。在阿近来之前,我和一爸把尸体抬到车子后车厢。”
“省吾……一直都被你们关着吗?”
“……”
勉默默看着近内,近内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放心说。
“……我和爸爸合力制伏他,然后拿棉被将他整个人捆住。”
“用棉被……”
“爸爸说用绳子绑会留下痕迹。所以我们只留下阿近的鞋,拿棉被将他裹起来丢上车。”
“……”
啊,近内想起那天在学校看见的情景,喜多川的自用车就停在校舍前。
省吾……就在车里。
“对不起……”
勉的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近内沉默不语,害怕听到自己说出的话。
近内突然想,若像勉说的,如果这时将他推下去,喜多川文昭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他当然没有这个打算,他不想做这种事让省吾难过。
“……那个声音是什么?”
近内发现勉还在发抖,便继续发问。
“录音带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唱片。”
“唱片……?”
“店里有特殊音效的唱片,爸爸就找了撞倒东西的音效录在两卷录音带上。”
“事先就商量好八点二十分播放吗?”
“对。爸爸说如果状况有变会打电话回家,不过因为没有电话,大家就照他交代的说。我其实怕得不得了,但还是遵照爸爸的指示。我……我最怕爸爸了。”
“冷不冷?”
近内再问一次。勉摇摇头。
“不冷。”
“下去吧?我的屁股开始痛了。”
近内说完后起身,走到勉的身边,轻轻搭着他的肩膀。
勉微微地点了头。
37
几天后,近内在新干线月台上等待列车进站。
等候时他忽然想起某件事,进入卖店买了一包七星。打开包装,掏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之后用力吸一大口。
味道真差。
这也没什么不好……
近内苦笑着将只抽了一口的烟扔进柱子旁的烟灰缸,连同刚买的那包烟也一起丢进去。
竟然因为这样而戒烟。
近内一时之间好气省吾。
列车按照预定时间进站,近内目不转睛地望着下车的乘客。一看到距离他两节车厢处下车身穿和服的喜子,近内立刻上前。喜子一看到他停下了脚步。
“老公……”
喜子低下了头,没继续说。
“怎么了,真稀奇,你居然穿了和服。”
咦?喜子抬起头。
“你才是,穿得这么郑重其事。”
“说的也是……”
近内低头看着自己打扮。听喜子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一身的打扮像是要出席某人的婚礼。
这下子两人都理解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近内一把抢过喜子手上的行李,迈开大步往前走,喜子赶紧跟上来和他并肩。
两人出了车站,便到计程车招呼站等车。
一上车近内就说明目的地,那里是省吾的长眠之处——
“你最近怎么样?好好休息了吗?”
喜子听了,只是侧着头不置可否。
“倒是你辛苦了。”
计程车里的对话就仅止于此,接下来两人只是沉默望着前方。
车子在墓园前停一,到了入口的办公室寄放行李后,近内接着拿了鲜花和清水,走在宽敞的墓园里。“啊……”
喜子突然停下脚步,近内沿着喜子的目光朝前方望去。
在省吾坟前有个蹲下的身影。
是逸子……
近内慢慢走过去,看到逸子身边放了一只装水的桶子。
逸子抬起头,恰好和近内的目光交会。她的双眼好大,好美。
【解说】
《各位家长,您知道还在正在玩什么游戏吗?》 by纱卡
(本文涉及谜底,未读正文勿看)
▼成人世界的缩影
校园是社会的缩影,各级学校皆然;成人世界有什么,校园里同学间往往就会出现相对应的事物。成年人比薪资比权势,学生们比成绩比人际关系;成年人以服装彰显品味,学生们以文具用品表现家庭的社经地位;成年人上酒家,学生们泡网咖;成年人玩股票,于是学生们也玩起巧克力游戏……
书名“巧克力游戏”,贯穿整个故事。前半段有点类似推理小说中常见的“死前留言”在接连发生两件命案之后,主角近内泰洋的独生子省吾自水塔上一跃而下,成为故事里的第三个牺牲者。警方认定省吾是畏罪自杀,虽然尚未厘清案情所有疑点,但警方认为整桩事件已经可以结案。然而,近内稍早从同学口中听到的“巧克力游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牵扯出三条人命?这是校园霸凌吗?或者这是成人世界的某种活动在校园里的投射?
到了故事后半段,近内泰洋终于追查出“巧克力游戏”的真相,这游戏正是引发命案的主要原因。一开始学生们只是聊赛马,然后为了展现自己独到的眼光,也为了好玩,于是拿巧克力当作赌注,这时候,充其量只是个模仿大人的游戏。过了一阵子,开始有人拿可乐或其他食物下注;是啊,既然巧克力可以是赌注,那么没理由其他食物不能当作赌注吧。然后……干嘛那么麻烦,还得准备食物当赌注啊?干脆就赌钱吧,赢家自己去买食物不就得了?于是禁忌的那条红线,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跨越过去了。学生们玩起成人的赌马,而且赌注比成人还高!大家心知肚明这是违反校规,甚至是违反法律的赌博行为;但是,为什么拿巧克力当赌注时大家觉得稀松平常,而拿现金下注甚至是签赌却成了犯罪行为呢?赌注价值的多寡固然是主因之一,但规范行为是否违法,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复杂困难的事情。然而,模仿成人从事赌马或其他行为的学生们,他们又怎么懂得分寸呢?于是在成人世界里受到制度与法律约束的贪婪欲望,就在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之间,蔓延开来。
▼比成人更疯狂的赌局
赌博这件事实在说不上是种理性的行为。姑且不论是意气之争下的打赌或是与技术有关的竞技性赌局,大多数提供押注的赌局,在赌客下注的那一瞬间,理论上该赌客就已经输掉若干金钱了——这是数学里的机率期望值告诉我们的。如果投注者因为理论上的“逢赌必输”而不进入赌局;那么赌博行为是没办法成立的;于是赌客便凭藉着整个机率过程中的“涨落原理”,拼搏那虽小但确实存在的赢钱机会。涨落原理可以这么说明:虽然当赌局的样本数够多时,长期下来庄家一定会赢钱,但是在随机过程中的某段时间里,赌客仍然可能短暂地赢得赌金;但只要他继续投注,在长远的未来,这些赢来的钱一定还是会回到庄家的口袋。
经营赌马的庄家,赛马协会,面对的是众多各式各样的赌客,这等同于大量的样本数,可以减少随机过程中的涨落现象。此外,赛马协会也握有大笔的资金,这也让他们可以应付突然出现的大涨或大落;只要能够继续经营下去,付给投注者的彩金总是会回流的。但故事里在校园中扮演庄家,经营赌马投注的贯井直之,尽管因小聪明让他开始了这个理论上稳赚不赔的赌马生意,但冷门组合的突然出现,却让资金不足的他捉襟见肘,这也成了整桩事件的爆发点。
冈嶋二人早期创作时常以赛马为背景,出道作《宝马血痕》的中心诡计直接与马匹有关,之后的几部作品其内容也常常出现赛马。本篇故事虽然已经将背景转换至校园,但其中仍然出现赛马的题材,其独特风格相当明显。此外,正如宠物先生在总导读里提到:冈嶋二人的作品偏向‘从剧情出发’,因此不将描写人性当作小说的重点。这种倾向也呈现在本篇故事里。主角近内泰洋日常忙于写作,对于独生子省吾采取放任式的管教——实际上也可以说是疏于关心。直到省吾卷入事件陷入麻烦,近内此时想修补关系,希望自己可以对儿子伸出援手,可惜为时已晚。最后只能在凭吊儿子的同时,怀抱着不甘心;为了替儿子洗刷冤屈,锲而不舍地追查出事件真相。但是除了近内泰洋以外,其他人物角色其实着墨不多。包括真凶喜多川父子,父亲为了掩饰儿子的罪行,设计出一连串嫁祸灭口的阴险诡计;但是除此之外,这对父子在书里的互动其实不多。
▼疏离的亲子关系
或许亲子间的疏离感,也是作者刻意描写的现象。书中几个学生角色,尤其是菅原玲司以及坂部逸子,都是父母忙碌事业而疏于管教或加以溺爱。至于始作俑者贯井直之,作者虽未刻意提及,但贯井的活储账户有巨额出入,其父母却一无所知,由此也可知道这对父母是失职的。“秋川学园的学生家长都是社会上颇有地位的人物”,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这些学生有足够的现金可以投入巧克力游戏,甚至直到他们背负了钜额赌债,其家长仍然无法察觉。可见这些学生平常的零用钱一定不少?相对的,这表示他们的父母一定投入相当多的时间在职场上,同时将零用钱的给予视作疼爱子女的全部。
这在今日的眼光看来,他们都是很糟糕的父母;但如果书里很多家庭都有相类似的倾向,那么或许在一九八五年完成的本书,确实反映了当时的部分社会现象:为了在经济上求得温饱,几乎就花光了父母亲的所有时间与精力,再也无暇给予子女必须的关怀与呵护。其实今日成人世界的竞争压力,比起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对于亲子关系的修补与经营,这些年下来整体来说是有进步的。如果家庭的功能可以发挥,那么对于犯罪的遏止,以及减少社会问题的产生,都有正面的帮助。只是比较讽刺的是,二十五年前还是国中生的那一代,到了今天大多已经为人父母。或许是因为当年感到疏离的互补作用,今日社会出现的,反而是所谓的“怪物家长”。他们对子女呵护备至,不但为子女打理一切,还挺身而出为子女争取“所有”的权益,舍不得子女受到任何挫折。这当然也会使其子女无法自己茁壮,造成其他的社会问题。这些年来亲子关系的转变以及所衍生的相关问题,是很值得观察的社会现象。
▼八〇年代的解谜杰作
最后,我们花点篇幅聊聊本篇故事的谜团与诡计。基本上,作者安排了物理性诡计(录音机)的应用,而产生了心理性诡计(不在场证明与时间的认定)的效果,不过这只是为了达到第一层次嫁祸的目的。而在第二层次,则又利用了录音带时间长短的小诡计,替嫌犯自己做出不在场证明。此外,贯井的身份从债主一夕之间转变为负债;省吾虽到过命案现场,还取走物证,但实际上并未涉入贯并的命案。真正涉入命案的浅沼英一反遭共犯喜多川勉所害;坂部逸子为了省吾的债务,引发卖身疑云等等。作者其实在书里安排了很多转折,高潮迭起,牢牢吸引住让者的目光。同时整部作品也恪遵解谜小说的不成文规定,不论大事小事,所有谜团在书末结尾皆有合理的说明与解释,这也正是注重逻辑的冈嶋二人其过人之处。由于诡计安排精巧,即使在为十五年后读来,仍然让人兴致盎然。
只是今日以挑剔的眼光来看,剧情安排其实稍嫌不合理:负责办案的大竹刑警在故事中段很“合作”地吞下喜多川父子的诱饵,尽管整起案件仍有诸多疑点,但警方还是很快下了结论,认定省吾是畏罪自杀的凶手。但是到了故事结尾,当近内自己的推理逼近真相,因而再度联系大竹刑警,寻求警方重启调查时,大竹却显得吹毛求疵:因为快接近“剧终”了,所以大竹刑警必须代替读者,一一检视整桩事件的所有疑点以及对应的真相解答。这让大竹刑警的形象显得前后不一:一方面轻信真凶(坏人)的谎言,稍后又对扮演侦探(好人)的近内非常严格。这样的刑警形象塑造,不算非常成功。这也是解谜式推理的通病之一:为了凸显侦探的手段,刑警的能力往往受到压抑,甚至显得愚昧。
总结来说,由《巧克力游戏》这部作品,还是可以一窥推理文学的历史演进过程。尤其进入九〇年代之后,日本推理文坛再掀起一波新的浪潮,终于达到今日百家争鸣的荣景。活跃于八〇年代的冈嶋二人,确实为这波革命浪潮,提供了充足的养分。
▼作者简介\纱卡:
已婚,育有二女。喜爱桥牌与阅读,偏好推理文学。目前于南部某大学从事物理研究工作,平常喜欢与朋友分享推理小说的阅读经验。期待有越来越多的推理读者,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推理出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