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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四万人的目击者 关于那个不祥的周日早晨,新海菊江后来被人刨根究底地问得烦透了。警方来 问,报社记者来问,连妹妹长冈阿伊子也来问。然而,任何一点可令人解开头绪的 线索却全然没有。到来的仅仅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又开始了与往日没有丝毫变化的 一天。 只有一点有可能言之成理。那就是丈夫新海清的心绪似乎是说木出来的晦暗, 仿佛暮色笼罩下来,将城市溶在其昏昏暗暗之中,令人感到空虚。不过,这种情况 也并不是单单那个星期日的早上才出现的。这在较他人神经质得多的新海清而言是 心中有数的,即使不挑明来说,妻子菊江也能感觉到。那多半是新海清又莫名其妙 地感到自己老朽无用了。这种情绪对于新海清的整个生活开始投下了阴影,连菊江 也被罩在其中了。如果确是衰老来临,最终要在某个时候清算。这件事没有在那个 不祥的周日的早晨成为二人之间一个特别的话题,完全不觉得清算的时刻就落在那 一天。 菊江起床入了厨房之后,不久新海清也起床走到园子里。每天如是。新海清在 快要入秋的早晨阳光照耀下,挥动球棒。对他来说,这球棒要用来打比赛是太重了 点,但由于它得自美国著名棒球选手,他对它颇为珍惜。 早餐也一如既往。将鸡蛋打在热酱汤之中。蓬莱屋的黑豆和海月的海胆酱。像 往常一样,新海清不作声地吃完了。 “晚餐买些肉回来吧。”他吃完早餐,往嘴巴里扔了维生素片剂之后说道。 之后还说过什么话。菊江几乎想不起来了。并非因某事导致记不起来,而是说 的都是不值一记的话。 九时许,新海清摊开报纸读体育版的时候,一个附近的孩子从园子里进来,递 上一本朋友所托的签名簿。菊江把本子拿给丈夫,又再拿回给孩子。正在读体育版 的新海清的脸上并无异常神色。周六的比赛四局无安打,似乎并非使他特别觉得遗 憾。 十时许,妹妹长冈阿伊子打来电话。并非要事。妹妹问去不去棒球场。菊江答 自己不去。因为新海清说了什么话,仍在电话间里的菊江对妹妹说声‘请稍等’, 回头望去,见新海清头也不抬地说: “告诉她第二场比赛是矢后。” 菊江便将意思转达给妹妹。 新海清11点出门,离家前照例往嘴里扔三片维生素片剂。夏天曾在休息区吸嗅 柠檬,但现在说是维生素片适合自己身体。 刚出门,听见附近孩子的说话声,他以为可能又是来求签名的。但没有见人出 现。 丈夫外出的话,菊江就只需为自己弄点简单的午饭。然后就搞清洁卫生,收拾 房间。 事情告一段落,已是下午三时。没有人来访。空气凉爽,令人坐在家中也感觉 得到秋天的来临。晾起洗好的衣物、收拾完洗澡间、打好新的水,都做完的时候, 有汽车开到了大门口。入泽经理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叫道:“请马上到球场去。就这 样去好了,快!” “怎么啦!有什么事么?”菊江从里面迎出来,看见入泽的模样心里一怔。那 是一种说不清的、对自己生活的绝望感。菊江对新海清之死全无准备。 ——新海清11时离开经堂的家, 按往常的路径前往市中心的K球场。途中并无 任何异常。他心中想的是今天至少得打个二本。星期四的比赛打了一本,隔天的昨 天一本也打不着。打率降至二成六分五厘。进入九月才达二成六分五厘,全无希望 的了。若今年在二成几之内,就是连续两年低于三成。虽然作为打率未到羞耻的地 步,但对于十年中除一年之外一直打出三成的新海清来说,实在遗憾。打不出本垒 打时,人们便怪他失准。但是,那一年他创造了三成二。当第二年以二成九结束时, 报纸便纷纷说他又到了体力的极限。再往下连续两年打出三成时,人们便盛赞他技 术精湛、状态回升。没有怪他打不出本垒打。新海清是联赛唯一可靠的四号击球手。 然而,尽管他很努力,去年和今年状态不佳却难以掩饰。这一点在击球以外的方面 也渐渐显露出来了。奔跑慢了。即使是眼看可夺得二垒的冲刺,多数只是到达一垒 而已。练习和晨跑也不能对新海清的身体产生往日的效果。他反倒怜恤起自己来了。 “把我的击球次序往后排吧。”他曾经这样恳求领队加治屋淳一。但是,即便 是二成九,这个打率也是队中的最高打率了。他今年仍旧打四号。但是,当矢后七 郎代打与胜负无关的最后打席,直接上一垒防守时,报社记者似乎对他的身手评价 甚高。 “应当更多地让矢后得到锻炼的机会。”持这种意见的人多起来了。 甚至有人说:“让矢后这种人才淹没在新海的阴影里太可惜啦。矢后如果到其 他队的话是可以直接上一垒的选手。” 新海清默默地听着这些话。在全盛期,如果低于三成,他就想过干脆放弃不打 了吧。但是当他低于三成之时,竟然没有人在此时成为三成击球手。尽管有人注意 到新海临场表现状态失准,却有人反驳说那正是新海清的全盛时期。其根据是新海 清今年仍然无条件地入选全明星赛。新海清开始感觉自己处于欲罢不能的境地。今 年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参加联赛的念头,在去年锦标赛结束、夺得第二名之时曾想到 过,今年又有这种感觉。 在上院队所属的B联赛, 前三名处于激烈争夺的混战状态,一场比赛的结果就 可能使头一把交椅易人。每场赛事都是全力以赴,投手的状态、出场次序、打点的 多少均备受关注。无数冷峻的目光也投向了新海清迟缓的步伐。那真是令人难受的 事。但实际上,新海清本身是无能为力的。 那一天如果两胜双头队的话,上院队就排头位,如两败则是第三名。加治屋领 队毫不犹豫地将新海清放在第一场比赛的四号位。但是,这场比赛他没有打出一个 好球。更可恨的是,最后一次出击第四球的新海在一死后独上三垒,在下一个击球 手的有飞球冲本垒被捕杀。尽管是个短球,但三垒跑手用外飞球生还的做法,从一 垒有另一名跑手这一点来看。在日本职业棒球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对方右翼手是否 算好新海清的速度向本垒送出好球是无从知晓的,但因为他在本垒被捕杀,给人的 印象是他失掉了这场比赛。 “为什么不派矢后做关键时刻上场的替补跑垒员呢?如果是年轻的失后的身手, 轻轻松松就安全跑回本垒了。” 新海清痛切地感受到四万观众无言的斥责。自然而然地,第二场比赛的一垒便 要矢后七郎来守了。 所以,第二场比赛先发阵容的四号仍由新海清坐镇的消息广播之后,观众的非 议应该说就不能由新海清来承担,而是由领队加治屋淳一来承担了。 新海清回想起早上阿伊子打过电话来。阿伊子应当坐在场内某个地方。他想, 最好由矢后第一个出场。 “两三天前起我的肚子就不大好。”他对加治屋说。 “胡说。”加治屋笑道。 “我这是说真的。” “我嘛,”教练说道,“相信数字的结论。例如,对于打率达三成的人来说, 每三次有一次或每四次有一次安打出现。” “我今天四次、昨天四次都打不出了。八次都没有一次。” “假定此次比赛打四次。这么一来,三场比赛一共十二次击球。按三成计算, 十二次击球之中应有四次安打出现。” “那就是说,我打不到三成了。” “不,不对。这一场就要出现四次击球四次安打了。这是我的计算。” 加治屋不肯松口。而不可思议的是,新海清在第一次击球突破三游手,第二次 击球飞向右前,第三次击球高高地穿越右中间。 新海清在欢呼声中奔跑。绕过二垒的时候,他看见出来指挥三垒的加治屋的右 手在画一个大圆圈。游击手的防守位置空无一人。可以看见对方的投手跑去三垒协 防(backup)。刚看见这个情景,他就突然觉得奔跑着的好像不是自己了。新海清 在距离三垒还有几步之遥,就脸朝下栽倒在运动场的砂土之中。当右翼经游击手传 回来的由三垒手触到他身体时,人们终于知道他并非摔倒而已。新海清成了一件不 会动弹的物体。 担架将新海清抬到球场医务室时,新海清已是一具尸体。球场的医生简单地看 一看他的身体,说道: “他是心脏死。” 医生使用“心脏死”的说法是极罕见的。这是从死因的意义上说的。然而再具 体一点的情况,如果不询问新海清平时检查身体的医生,就再说不出来。入泽经理 飞奔出去接菊江和主治医生来就在这之后。茂木老板慌慌张张地说要送医院,但已 死了的人该送什么医院呢?谁也没有答腔。比赛已重新开始,在此只剩下老板、医 生和中崎教练三人。虽有几名记者闻讯赶来,但被管理人员挡驾。 “还得搁在这里?” “要去哪一家医院?” “情况如何?”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可护理员却无从回答。于是在重开的比 赛临近结束之时,入泽经理带着新海清的妻子菊江和附近一位名叫寺原的医生回来 了。寺原医生的意见与前面那位医生的看法相同。 “有一点肥大。两三天前他曾来说肚子不好要点药吃,还说很容易疲倦,一跑 起来便呼吸困难。” 两位医生此时此刻拿出这种结论,也是情理之中的。在寺原医生陈述了他的意 见之后,茂木老板担心起下面这件事情。仿佛是为了弥补说过“送医院吧”,他很 干脆地命令人泽作如下的处理:在比赛结束人们尚未涌出来之前,将新海清的遗体 运走。请来了担架车不事声张地移走了遗体之后,茂木老板对寺原医生说: “这事必须与公司高层商量过才可确定,但我自己觉得对外称死者是回到家或 送医院之后才去世会好一点……” “我也觉得这样更好。”寺原医生点了点头。 这样做并非出于密谋或者恶意。简言之,这是由于新海清是社会上颇具影响力 的人物。于是便决定入泽再次同去新海的家,而茂木老板就留下来,待比赛结束之 后与加治屋领队谈谈后事的安排。 陪伴着丈夫遗体上车的时候,菊江问茂木:“我妹妹没有来看他吗?” 菊江来这里的时候,心想阿伊子理所当然应在身边的。 “没有来呀。她曾在看台上么?” “今早来电话说要来的……” “可能有事来不了了吧。让我打个电话看看。”茂木说着,对遗体行了个礼。 在行驶的担架车上,菊江和入泽坐对面。寺原医生坐在司机助手位。 “您目睹当时的情况了吧?” “嗯嗯。” “是怎么一回事?” “他摔得很重。”入泽闭上了眼睛,“当时他第三次击球打向右中间,打算上 三垒。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我们替补席上都站起来冲了出去。最初以为他只 是摔倒而已,因某个地方摔痛了不能马上爬起来。大家把他拉起来时,好像还有呼 吸,但走地下通道时就不行了。不过,实在难以置信,他最后的击球打得真漂亮。” “……” 菊江发觉自己一直没有哭泣。悲伤似乎不能和惊愕并存。她以为自己马上要哭。 出来了,和服口袋中的手捏紧了手帕,但又随即意识到,有更为重大的事情必须考 虑了。身在绝望中,却无从面对绝望。 第二节 奇妙的葬列 1 星期一早上,东京地方检察院的高山正土检察官在他八叠①大的寝室的一角的 床上醒来,就喊妻子把晨报全部取来。 ①指铺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 “要在床上看报纸么?”妻子显得很意外。检察官之妻平时就对丈夫边吃早餐 边斜着眼读报一事有微辞,但高山检察官对她的牢骚置之不理。把报纸拿到床上读 令妻子更难接受了。 “起床再读报纸岂不……” “好啦,好啦,叫你拿来就拿来吧。”检察官稍微加重了语气。 “哟,好吓人。我可不是罪犯哩。” 检察官的妻子嘴上虽硬,还是照他说的办了。然后她又问:“早餐呢?”然而 检察官此时已翻开报纸的体育版,埋首其中了。以为出事了,但看看又不是。高山 检察官读的确实就是体育版。检察官之妻悄悄地走出房间。 新海清的事情被大肆报道。“球界有史以来的意外事件”——这样的标题醒目 得很。高山检察官拿起另一份报纸。上面又是“新海清比赛中一倒不起”。其他报 纸则有“天才击球手戏剧性的最后一幕”之类。内容全都大同小异。与昨天检察官 目睹的情形无异。但是,新海清最终在晚上十时许死亡。似乎死亡这结果是比他在 比赛中倒地不起一事要迟很多才传到报社的,所以报道分作两块。标题上说是“戏 剧性的最后一幕”的那家报纸看来是在后面的消息到了之后才编写的。有的报纸刊 用了新海清倒在球场上的照片,有的没有登,但没有一份报纸使用了作为死者的他 的照片,或者他的住宅的照片。虽有“十时许”这个时间,但它作为一条消息传到 报社则似乎是更迟一些之后的事。关于死因,有说是心脏麻痹的,有说是心脏衰竭 的,也有说是狭心症的。然而每一条消息都没有超出高山检察官在后半场所目睹的 情景,也就是说,那些报道都以为发出新海清已死的消息便足矣。他不幸去世。日 本棒球失去了一名优秀的球员,就是这样一个事实。 老板的讲话、队友充满悲痛心情的追怀,对于高山检察官而言都无关紧要。上 院队在事关争夺头名的终盘战上起用年轻的矢后七郎为一垒,就必须提拔某人作为 新的四号击球手——这种消息也没有提起他多少兴趣。 高山检察官盯着这些报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甩一下头起床了。 “上院队的新海死了。”检察官对妻子说道。检察官在进食中向妻子搭话是很 少有的。他还没有看其他版的新闻,但不知何故,那天早餐的时候他没有了翻阅报 纸的心情。 “昨天就在我眼前发生的。” “死于比赛进行之中么?” “死亡是在晚上。但是他是在比赛中倒下的。他打出了很大的三垒打,在还差 一点就到三垒之处倒下了。” “很少见的嘛。” “少见。受伤是常有的事。死亡则是我看了二十年棒球头一次遇见过的。啊, 不,有过一次。一个叫久慈的捕手死了。但是,我当时没有在现场目睹经过。” “运动员球员应当是由身体很棒的人来干的吧。” “那当然。” “尽管这样,竟然还出这种事。” “看样子他自己有些毛病吧。尤其是在心脏。虽然是有所节制的,但夏季赛事 的过度疲劳反映出来了。而且新海也有一把年纪了。” 早餐之后,检察官作上班的准备。因为是星期一,单位的工作肯定积存了不少。 2 新海清的事再次出现在高山脑海里,是他晚上干完工作深夜时回到大森的住宅 的时候。 “搞棒球葬礼是怎么个弄法呢?”检察官的妻子问道。 “跟别的不会有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谁来出钱吧。” “说是明天哩。据说是很受孩子们欢迎的球员。附近的孩子也都说明天要去参 加那个人的葬礼。” “是这样么?”检察官点点头。 之后的一整个晚上和翌日大半天,这件事都在检察官的脑海里漂来又隐去。这 是高山正士作为二十年的老棒球迷的思绪,又是作为一名检察官的思考。 高山检察官反思何以新海清的事会占据自己的脑袋挥之不去。理由似有实无。 他思考自己是否对此亲眼目睹的事件的内幕的犯罪可能起了疑心,但却无任何凭据。 那个晚上辗转不能入睡,烦恼得很。迷迷糊糊之间天已放亮,他觉得自己一夜未合 眼,其实是有睡着过的。但是,新海清的事情仍然缠绕不去。于是他终于下了决心, 要去访问新海清的遗属了解一下情况。尽管有可能是多此一举,但他觉得有说服自 己的必要,且作为自新海清出道以来一直关注他的球迷来说,还不算太唐突。 去新海清家不必向人打听,跟着孩子们走就来到了他家的门前。上学的时间, 小孩子很多,一路上都是。 检察官到传达室递上名片,说明想见新海太太。不过他没有忘记补充一句“只 是作为球迷来悼念他的”。检察官被带到北面一间三叠大的房间。这里看样子平常 是孩子的房间。检察官说过“节哀顺变”之后,说道: “我一直是新海先生的球迷。刚好星期天的比赛也在场观看。” “原来是这样。”菊江俯身致意。身着丧服的菊江显得楚楚动人。 “此事太突然了——当然与我的工作是全无关系的,不过,我觉得他的健康是 因某个方面受损害了吧。” “不是的。他出门时与往常一样精神很好。” “报上好像说他最近感到疲惫不堪之类的……” “夏末之时曾闹过肚子,他自己觉得因此不适应高温天气……” “去看过医生了吧?” “是的。他一直是我附近住的寺原先生看。” “总之太遗憾了。在您安排后事的百忙之中前来,实在打扰了。” “哪里。” “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的话,请随时来找我。” “谢谢。” 检察官收住话,在佛前上了香,走出了开始人多起来的新海家。出了马路之后, 他想既然已来到这里,索性见见医生吧。医生之家一眼就看得出来。 “检察官先生,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种地方来啦?”寺原医生一见面就这样说道。 “别无深意,上香而已。” “那么,到我这里的意思是……?” “请允许我提几个问题。” “请吧。”寺原点点头。 “死因据说是心脏死……” “是狭心症发作。” “您作为主治医生,认为这是有必然性的吗?” “有必然性。自夏天赛季以来过度疲劳。他也有点太肥胖了……” “我当时也在球场,见他在一日两场赛制的第一场上场,第二场比赛中还打出 三本进行冲刺。” “据说是这样。” “关于他的心脏,是否用过特别的治疗,或者特别的药?” “没有特别的。虽说他过于肥胖,但作为运动员他只属普通程度。如果情况不 妙,他应当来和我谈的。因为仅仅是容易疲倦,所以只要他服用成药的维生素片, 似乎他一直在服用的。” “是哪一种药片?” “T制药厂的阿普罗命。” 这是有名的药片,检察官的妻子也常服用。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检察官站起身来。 “我觉得自己的判断错不了。”寺原医生一边送检察官出来一边说道。 “这是毫无疑问的吧。请不要介意。” 检察官走到路上,因为到新海家的人很多,好几次差点就撞在检察官身上。他 心想,检察官真是一份令人讨厌的职业。 3 到了单位,浏览一遍文件之后,高山检察官点上了一支香烟,此时,他发觉自 己仍未能将新海清的事件忘怀。换了别人处于这种状态,得责骂自己太不痛快了吧。 会有毫无道理的怀疑么?例如,对于总是呆在家里忙于家务、照顾孩子、忠实 于自己的妻子,突然毫无来由地怀疑她红杏出墙——类似于这种状态的怀疑。如果 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必定是至少有某个暗示,或者自己的精神状态异常了吧。假 定精神状态是正常的,那新海清事件有过某种不祥之兆么?早上生气勃勃地走出家 门,两场比赛之间都可算是活跃的球员突然倒下了。只能认为他有病在身。然而, 果真就没有犯罪潜入的空隙么?人类被危及性命的手法也是有数的。手枪、利刃、 药物,否则就是殴击、扼颈或者长期地施加精神上的压力。“假定有这样六种方法, 那么新海清事件没有发生过枪击、砍杀、殴打、扼颈这四种情况。检察官自己是目 击者。其余两种之中,关于精神上的压力——例如即使有过要胁的事,应当不会以 新海清即时毙命的方式呈现出来吧。于是只剩下药物一项,但若是药物,至少在他 死亡24小时之前没有进行过注射。而从口入的东西,仅仅是妻子菊江的早餐、阿普 罗命和球场方面供应的水而已。任何一种东西都不会导致那样的死法。检察官对于 去新海家时没有看一看阿普罗命的药瓶子稍觉遗憾,然而,那药片是在上午进入新 海清体内的。而死亡则是下午发生的——想到这里,检察官察觉到还没有人去确认 过新海清的死亡时间。于是他拨电话找新海清家所在的世田谷警署的笛木时三郎, 一位相识已久的刑警。 “不是什么重要事,”检察官说道,“我想要你帮忙找一个叫寺原的医生问清 楚新海清停止呼吸的正确时间。” “明白啦。”笛木刑警答道。 20分钟之后,笛木有回音了。 “据说是4点20分左右。”刑警说道。 “是4点20分?”检察官吃了一惊,“报纸上写的是晚上10点啊!” “我核实过这一点。据说新海清是在球场死亡的,之所以推迟发布死亡消息, 是球队负责人方面的意见。” “死亡诊断书上应当是写4点20分的吧?” “正是这样。” “谢谢。”检察官说道,“迟些恐怕还有事要拜托你帮忙。” 但是,球队将死亡时间拖后发布,也可以理解,算不上犯法。纯粹是应付社会 的做法。 这一点弄清楚了,似乎对于死因仍无怀疑的余地。那么,有动机吗? 尽管新海清多少有点神经质,却并非招人怨恨的人。与女人的关系也——虽然 这个问题有待了解,似乎是没有的。作为球员,有竞争的对手。嫉妒者可能会有。 但由此而引发犯罪的极少。有了那么多否定的材料,仍未能使高山检察官心甘情愿 地割舍此事,为什么呢? 检察官再次拨通了给笛木刑警的电话。 “新海清有另外干点什么生意上的事情吗?” “我查一下。”刑警挂断电话。在检察官吃午饭的时候,他直接上门来了。 “啊呀!”检察官连忙招呼。 “好久没有见面啦。自当铺杀人案以来啦。” “的确是哩。哎,那事情如何?” “我对于棒球不感兴趣,不太明白其中情况。但据说新海清在涩谷开了间咖啡 店,挺有名的。” “哦哦。他也出资了么?” “他出钱,但是由他妻子菊江的妹妹,名叫长冈阿伊子的姑娘来干。” “经营状况顺利吗?” “一个名叫岚铁平的人管理店子。” “是怎样的人?” “高山先生,这里面有文章吗?” “不,难说。只是难以释怀。” “彻底弄它一遍如何?” “请等一等吧。” 检察官明白了。他在乎的仍是新海清无缘无故突然丧命这件事,不该死的人死 掉了——如在医学以外推想,岂非重大事件么? 4 高山检察官拿定主意要去青山殡仪馆的时候,距离丧礼开始只有约30分钟时间 了。不愧是当今走红的球员的丧礼,广场上张开了接待处的大帐幕,广场开的马路 上挤满了市镇上的孩子。遗体已安放在祭坛上。 “这一趟大概是徒劳无功的。”检察官对同行的笛木刑警说道,“请你在丧礼 结束之前一直在这附近观察死者亲近的人,尤其是亲属和那间什么咖啡店的有关人 士的动静。” 高山检察官和笛木分开之后,便来要求见茂木老板一面。老板是当天的丧礼筹 备委员长。他手持检察官的名片,用不可捉摸的神情一边看,一边朝检察官正在等 待的食堂这边走来。这个食堂虽可供应饭食,但一般丧礼另外预备了午餐盒饭,所 以只能发挥供应茶水的作用。关上玻璃窗,外面的嘈杂便如变戏法般消失了。 “不知您有何责干呢?我真是脱不开身啊。”茂木老板老实不客气地说道。那 意思就是说,在丧礼之日,对身为丧礼筹备委员长的自己谈些与丧礼无关的话题是 不适宜的。说实在的,高山检察官到那时为止,对于自己将要询问、要做的事将是 不合时宜、是对死者一家不敬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但是,由于茂木老板摆出这种态 度,反而使检察官轻松起来。 “那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原本是应当对遗属说的,但考虑到孩子还小,遗蠕又 疲惫不堪了,所以决定和你谈一谈。” “是什么事?” “我必须再加一条前提,那就是现在我并不是以检察官身份来找你的。” “我明白了。请说出问题吧。” “是否可以征得遗属方面的谅解,在将新海清君的遗体运往火葬场之前,先作 解剖呢?” “竟要解剖么?!”茂木老板大吃一惊,“难道死因方面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刚才我说过现在我不是以检察官的身份说话。所以并不是非如此不可。我是 一名目击者,仅仅如此而已,但仍有一点不解之处。那就是觉得像新海君这种事件 的、运动员的健康的命题,对以后应当有用的吧——在运动医学方面。” “……” “将解剖和犯罪拉到一起就麻烦了。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解剖。因为是我的要 求,或者可能就带有那种感觉了,但我刚才所说的‘不解之处’的意思,仅仅是指 一个二三分钟前仍好端端的人突然死了这种事情。” “但是,已有两名医生看过,说是心脏麻痹致死。” “所谓心脏麻痹是一个总称,既非心脏的疾病,也不成为法律上的死因。死亡 诊断书上应当写成狭心症发作,但为什么引起了狭心症发作,这原因尚未弄清楚。 如果运动员出现这样的突然死亡,恐怕对于运动会产生不良影响吧。” “……” 高山检察官的说明似乎有点儿打动了茂木老板的心。检察官在措辞上特意不使 对方留下自己是在工作职业上对于新海清的死因起疑心的印象。但是,既然他是表 明身份而来的,对手受此影响也是不可避免的。就因为这样,茂木老板的态度真的 改变了。 “我明白了。丧礼马上要开始了,请等候一个小时左右。丧礼之后有30分钟休 息,就是告别仪式。因为遗蠕不一定整个告别仪式都在那里,所以那时我会带她过 来这里。请您直接对她说明吧。不过,高山先生,”这时老板与检察官对视了一下, “如果新海太太无论如何不同意,该怎么办呢?” “我只是作私人谈话来说的,不是作为检察官。即使新海君就此入葬了事,我 也没有过失之说。” “那么我先离开一下。” “请吧。” 茂木老板一走出去,便见遗属们出了接待室,陆续向丧礼会场走去。从食堂出 来的高山检察官从最后面挤入会场。 5 约一个小时之后,高山检察官和新海菊江开始面对面谈话,大体上如事前所料, 也就是说,当服丧之人听见要解剖时,便哭泣起来。最初只是二人相对,但稍后茂 木老板也走进来坐下了。似乎对于茂木老板而言,菊江不知所措的情形也是意料之 中的。 “如检察官先生所说,并不意味着犯罪,”老板对菊江说道,“所谓‘突然’, 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可解啊。” 的确是这样。”检察官说道。他心里挺佩服茂木老板的妙语。 “为了解开这个不可能,只有作解剖了。完全是针对疾病而来的——高山先生?” “正是如此。” “我最初也认为这位先生的要求毫无道理,但仔细想一下,作为负责50名球员 的人,觉得自己对这样的问题也不能置身事外。但是,太太,此时此刻如果您不愿 意,不妨直说您不愿意也可以。这要求不是一个命令。——对吧,高山先生?” “的确是这样。” 茂木老板的角色变化令人稍有怪异之感。似乎两个大男人正在逼迫一个沉浸在 悲痛之中的未亡人。高山检察官看不出茂木老板的内心。作为老板,他真的是那样 认为的么? “提到解剖,听来是挺残酷的,”检察官说道,“其实呢,只是了解一下不能 从外面观察得到的身体内部,仅仅是一部分,尤其是以心脏为主。如果您认为这样 做也不适宜的话,只是采血好吗?” “时间大概要多长?”菊江第一次开口说话。 “从这里去火葬场的中途,中间占用约一个小时就行。现代解剖学已进步了, 事后是几乎辨认不出来的。我们不能干伤害佛祖名誉的事情。” 菊江内心看来已动摇了。就在她要说出什么话的时候,突然玻璃门被打开,一 个身穿黑色衣服的漂亮女子进来了。她就是菊江的妹妹长冈阿伊子。二人长得很相 像。但阿伊子的性格似乎与菊江正好相反。 “我打扰一下,”阿伊子站在高山检察官身边,对菊江说道,“说是要进行解 剖?姐姐,这种事您不会答应吧?!” “……” “茂木先生,大哥并不仅仅是我们的大哥,他是许许多多球迷的大哥啊。大哥 是在他们面前死的呀。那时候球场上有四万人,为什么只有这位先生对大哥的死抱 有疑心呢?” “阿伊子,”菊江说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是涉及运动医学的问题。” “什么运动医学?” “对医学有帮助。” “人即使死了之后也非得为他人作贡献不可么?大哥在生前已经为棒球、为球 迷,以及为公司赚钱做得够多的啦!” “阿伊子小姐,你说的过分了。职业棒球与卖春是不同的。” “我看是一回事儿。至少您就让他死后得到清静吧。” 检察官被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攫住了。新的对手将不断出现进行反对,与之相 对,一度反对的人反而会劝服这些反对声音。这并不仅仅是自已搬出有助运动医学 的策略的成功,这里面有些道理上说不清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里面确有某些 可使人接受的内容。 看到菊江的决心,阿伊子像是放弃了。 “我知道您的想法了,”检察官说,“您所担心的问题也明白了。如果你们可 以答允的话,我将使事情的处理不为外人所知。所以,也得请您也不要对其他人说。” “虽然我不说,但……” “目前知道我说话内容的人是谁?” “我,”茂木老板答道,“和新海太太、以及领队加治屋君和阿伊子……” “我刚才听茂木先生说这件事,”阿伊子说,“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那好,茂木先生,请你叫加治屋先生不要对人说。尤其不要让记者知道。” “明白了。”茂木老板答道。 6 一个小时之后,由殡仪馆出发去火葬场的送葬行列是颇为奇异的。由最前头的 灵枢车所运送的灵枢是空的。在送葬行列启程、人群散开之后,一辆车厢高得出奇、 窗子甚小的怪车驶向监察医务院。里面载着装有新海清遗体的真正的灵枢、高山检 察官以及作为遗属代理人的长冈阿伊子。阿伊子最初是激烈反对的,途中似乎开始 对此事感到兴趣了。笛木刑警应当挤进了送葬车队最后的一辆小型交通车上。解剖 预定要用一个小时,就要使火葬场方面拖延一个小时来配合。 “解剖一定要看着进行吗?”阿伊子问道。 “不,不必这样的。尤其是亲人更加看不下去了。这事很快就会完成,所以在 旁边的房间里等着就行了。” “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很怕见血的。不过,尸体也会出血么?” “会出的。” “我还是不看好了。看了也不懂的……” “不过,事后要请你确认的。” “只是面容吧?” “对。” “那倒可以。”阿伊子答道。 一聊开,高山便觉得长冈阿伊子这女孩子挺有意思。或者是性格使然,新海清 之死似乎对她没有多大影响。 “那天,”检察官说道,“你也在球场吗?” “我不在。” “那么,一定很意外吧?” “是呀,我大吃一惊。我当时和朋友在银座。七点钟前后我到涩谷的店里去, 得到通知便慌忙去了经堂。” 高山检察官只是对笛木刑警收集来的信息的一部分加以确认。阿伊子到银座去 要干什么,提及的朋友是谁,这些尚未弄明白。不过,他心想,即使搞清楚了,那 些资料大多与新海清之死毫无关系。但是,没想到的是,解剖的结果竟没有任何超 出两位医生所下诊断的东西。早知如此,既无必要费一番心机将尸体运来,更应早 早地就把这事丢开。 人一死,医生就必须填写死亡诊断书。但是,如遇上离奇的死亡或者是有此怀 疑的,医生有义务将情况报告上来,检察官必须作尸检。尸检之外,如有解剖的必 要就作解剖。 这种情况在刑事诉讼法第129条、168条、225条有规定,这种解剖称 之为司法解剖。除此之外,还有根据食品卫生法、检疫法、尸体解剖保存法进行的 解剖,这些称之为行政解剖。对作为尸检对象的尸体的定义之中,自然死(病死或 者衰老死)中又可分为发病、死亡时情况异常或者有可疑(例如第一印象是不该死 亡的人死了的场合)。以新海清的情况,如两名医生提出要求,理所当然要作解剖。 但是,如果没有来自医生的文件,便按常规办理。 而在本例中,很偶然地,高山检察官是目击者之一。 动用职权也是可以的。但是,既然两位医生没有提出要求,与茂木老板手下推 后死亡时间来发表属同一理由,检察官没有从公的角度来对待这个问题。这样做对 不对,连检察官也心中无数。但是,且不管对错,检察官预感到解剖的结果应得出 某些非自然的结果。这是他一种职业上的毛病。如果毫无问题,责任就由自己来负 好了,检察官心里想。 一到达医院,检察官便将阿伊子带到二楼的接待室。 “请等候一个小时。”他说完便下楼去了。监察医师原岛正在等他。 “电话上不是很清楚。你说死者是上院队的新海?” “正是他。你可能已读过报纸,但上面报道的情况是假的,新海在球场上倒下 不久,在星期天下午四时二十分死了。我认为心脏有问题是肯定的,但又想可能不 单是心脏,或者有药品反应之类的,请来个彻底检查。据说他常服用的药只有阿普 罗命而已。照理球场上的饮用水没有混入毒物的余地。或者是早餐吃的某种东西是 ……” 此时,检察官回想起身着丧服痛哭不已的新海菊江的俊俏的脸孔,还有正在二 楼等待的长冈阿伊子的脸孔。 来到解剖室,一眼可见赤裸的新海清已被置于多孔的金属解剖台上。 第三节 胆碱酯酶之谜 1 笛水时三郎的心情坏透了。在殡仪馆上车之前为止,情况尚好,但随着时间过 去,大家开始用疑惑厌恶的目光来打量这个谁也不认识的笛木刑警了。作为刑警, 苗木曾不止一次深入犯罪者的巢穴与之周旋,但这一次遇到的情况从未有过。因死 者是著名的棒球手,假装成球迷的样子挤进来并非难事,但当大家心情平静下来, 在众人的记忆当中,便想起这副面孔是早上遗体运出经堂之后便一成不变的,此时 又挤在送丧行列之中。笛木刑警被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这在车上时已是如此,到达 了火葬场,将棺木装入炉中,在休息室里等待遗体化成灰的时候,遗属、球队方面 的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好面生嘛。”有人提出疑问。如果让人知道了是刑警,那可不妙。 高山检察官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所以笛木一会儿在走廊上逛逛,一多儿端茶送水。 但是,当人们聚集到打通两间十张榻榻米大的房子里开始喝茶的时候,又把那点儿 戒备心理抛诸脑后了。菊江和儿子在最里头,不可能听见人们的谈话。于是笛木得 以穿着鞋坐在高高的门框上,留心倾听房间里的谈话声。他知道一般情况下,当棺 材运到火葬场入炉之前,有个习惯做法是打开嵌在棺材上的一个小洞望上最后一眼。 因为现在棺材里面是空的,当然不能这样做了。但是,好像现在没有人对此有疑问。 连菊江也好像把这些忘掉了。然而当进入休息室过了个把小时之后,人们开始议论 “太长时间”了。看来人们大多有一两次到火葬场办理事务的经历,知道一个小时 便大致可以结束。 “新海君的骨架子大,挺花时间的。”茂木老板习惯于这样的解释。他一方面 尽力稳住屋子里的人,另一方面还留神着外面的动静。他心里一定在祈求真正的棺 材尽快抵达。 人们最初也对阿伊子没有同来感到疑惑,而对此事的询问则集中到菊江身上。 菊江照高山检察官所教的话回答,说是为了有一个全新的房间来迎接回归经堂的新 海清骨灰,就先回家去了。球队的队友因为有赛事,一个也没有来。只有中崎教练 来帮忙,并兼任葬礼委员长的助手。其余的人,是新海家的亲戚、球队有关人员以 及联赛其他球队的代表。 “看样子,矢后七郎是顶替新海的遗缺了吧。”一个年轻的男子开口说道。笛 木刑警竖起了耳朵。听者看样子也是其他球队的人。 “是吧。” “对于上院队来说,发生这件事利弊如何看?” “从名气效应看当然是负面的啦。不过,对于比赛来说就未必。将矢后放在一 垒是眼见的事,对上院队肯定是比原来好。矢后七郎眼下状态大勇哩。” “这样说新海虽然过分,但好歹他也算辉煌到最后一刻了。算是自盖里格以来 最戏剧性的引退吧。他是在惋惜声中逝世的。想一想,如果他到了被矢后夺去其位 置,要在替补席上坐冷板凳,最后落到被赶出球队的结局,他确是死得其时啦。” “矢后七郎也终于出头啦。阿伊子也会高兴吧。姐夫的死帮了自己恋人大忙, 说来真是讽刺。” 笛木时三郎对棒球所知不多。但他听了这段对话,能感觉到至少有两个人对于 新海清之死是高兴.的,即矢后七郎这名年轻替补球员,以及今天头一次听说的、 作为矢后恋人的长冈阿伊子。极端一点,不妨说两个人是盼着新海清死。笛木刑警 一阵冲动,就想要出示警察证件给此二人,把来龙去脉问个清楚。但是,一个反对 的声音此时浮上心头:这一切尚未足以成为一个事件! 这时候,笛木刑警看见一名办事员打扮的年轻女子离开休息室的人群站到走廊 上,越过窗户怔怔地眺望远处。他曾在汽车上见过她。看样子是和球队或新海有某 种关系的女人。笛木刑警悄悄地站起来,向那女人走去。 2 “打扰啦,”笛木刑警一边留意不要使对方受到惊吓,一边在她的侧面止步问 道,“请问你是球队的人吗?” “不。”女子摇摇头。在近处看她的脸孔,虽不属丽人之列,仍是颇有魅力的 那种轮廓,“我在涩谷的‘皇冠滴流’当出纳员。” 这女子的名字叫做保原香代。香代似乎认为笛木是新海的亲戚之类的人。笛木 刑警是头一次听到“皇冠滴流”这个新海清经营的饮食店的名字,但他马上就醒悟 到是怎么回事。他那天向高山检察官报告这间饮食店的情况,是向同署相熟的刑警 处打听来的。所以此时他很偶然地抓到了一条线索。 “我还没有到过贵店哩,生意兴隆吧?” “啊、啊、般吧……” “新海君名气大呀。有了这一点,经营上就轻松得多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 “新海君经常上店子去吗?” “他极少来的。” “他本人不出面,光是新海清的店子就有足够的号召力,真了不起呀。”笛木 刑警说道。诱导型的询问是不可缺少的。但是,从这个叫做保原香代的年轻女子身 上可问出什么名堂则存疑问。不过,即使事情尚未至立案程度,但一想到眼下监察 医务院那头也许情况突变,仍有必要尽量收集情报。 “你这间店子大体上是由岚铁平在具体管,对吧?” “是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今天也到这里来了吗?”笛木刑警问道。 “他来了。”香代向休息室方向望望,“就是坐在新海太太身边的那个人。” “呜,是那个人么。”笛木刑警稍感意外。从名字来联想,此人应是保嫖一类 的粗男人,但香代告知的岚铁平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小白脸,是颇受女性青睐的那种 类型。 “是他么。”笛木刑警点点头。“听说新海太太的妹妹也在店里干?” “是的。她的工作是随意做做而已,但因为人长得漂亮,挺受欢迎的。” “我么,”笛木刑警说道,“算是新海的远房亲戚。我人不在东京所以不甚了 解情况,但我想这店子该不是那些不良青少年聚集的地方吧?” “绝对没有那种事。我们的咖啡弄得好,很有名的。这是岚先生的功劳。” “资本是新海出的吧?” “我想可能是这样吧。” “新海和岚铁平君的交情如何呢?” “听说是服役时的战友吧……” “原来如此。那么,长冈阿伊子小姐和年轻球员矢后七郎关系热乎吧?” “我不清楚。矢后先生是常来店里的。不过……”说到这里,香代突然停住了。 似乎她觉得这些是不太应该说出来的。笛木刑警迅速改变话题。 “你看棒球比赛吗?” “不好意思,我几乎完全不懂。虽然经常拿到票子……” “是么?总之,以后就难啦。” 笛木刑警想该结束谈话了。他觉得抓住了这个女子,还可以问出些东西来的。 此时,一辆特长的汽车从公路上转入火葬场的前院。这辆车子没有在广场停留,直 接开去焚化炉的建筑物。没有人注意到这辆车的情况,因为火葬似乎也有一次二三 组的,灵枢车进出火葬场的大门有好几回。笛木刑警看见车来,便悄悄离开保原香 代身边,向有焚化炉的建筑物走去。他来到的时候,正好是真正的新海清的棺木被 放入焚化炉的时候。一个戴着火车站站长那种帽子的男子砰地关上了焚化炉的门。 甸甸然的声音随即响起。在这里,笛木刑警见到了从汽车上下来的高山检察官。没 有阿伊子的踪影。检察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 “唔,”检察官欲言又止,迟疑一下说道,“仅就解剖所见而言,似乎不能说 明什么。令人不解的是瞳孔收缩。胃里和肠里都没有药物反应。问题应在血液上。 我已经要求作科学测验。大概要花两周时间。我的直觉有可能不准确。” “不过,已不能说全是由于心脏死了吧?” “也有窒息死,或者因神经中毒而导致交感神经麻痹的因素。这事请原岛君来 做——遗族那边情况如何?”检察官转头问道,“让人看见我和你在此说话不大好, 今晚到我家来好么?” “那我晚上到府上吧。”笛木刑警说道。 3 “在科学测验完成之前,要尽量收集情况。结果也许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我 们除了控告罪犯之外,也有责任为保护市民的安全而防患于未然。”当天晚上,高 山检察官对笛木说道。 笛木刑警将火葬场的所见所闻全部作了汇报。就目前来看,二人分头收集到的 所谓疑点,尚未有不谋而合之处。然而,也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任何一件微不足 道的发现,就将事件清晰地勾勒出来。二人取得一致的是两点:任何人都有可能遇 上祸从天降之时,以及犯罪有时也会以最不像犯罪的形式突现出来。高山检察官看 来对此事还没有放弃初衷。 “我想请求单位的松山事务官也来参与此事。”高山检察官说道。 “我去调查涩谷的饮食店吧。”笛木刑警说道。 其实,笛木当天晚上便逛到涩谷去,在“皇冠滴流”的一个不大瞩目的角落坐 下来。 他再次告诫自己:此事目前尚未成为事件!这一来,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焦躁起 来。 日间见过面的香代仍旧穿着那身衣服坐在收银处。顾客在付款时顺便搭搭话时, 香代所显露的职业性微笑,以笛木刑警的眼光来看,反比店里来回走动的女人们更 具魁力。笛木刑警有个与之年龄相近的女儿,已经嫁给了他的同事——刑警了。她 的生活与这里的豪华相比,可谓天壤之别。不过,女儿的事情与这次的事件,以及 眼下笛木刑事置身之处,完全没有关系。 十时许,香代所指示的负责人岚铁平自外边归来,他走上阶梯,消失在似乎通 向里屋的门后面。因门口上方有“洗手间”的标志,刑警便过去看了一下。门内是 狭窄的走廊,洗手间在左侧,尽头处的门上写有办公室的字样。 笛木刑警当晚所见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出格之处。估计新海清的死会使这里的 经营蒙受损失,但似乎也是仅此而已。笛木刑警凭一杯咖啡赖在那里期间,只有一 点使他有点在乎。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事后他在脑海里整理一下对这个男人的 印象,亦没有特别不同之处。收银处的香代对那男人微微俯一俯身打招呼。那男人 打个招呼,正眼也没朝店堂望一下便径直穿过台阶,消失在刚才刑警去过的门后。 看情景也可以是熟客就座前上洗手间的,但那男子并没有再出来。但是,可能也是 毫不奇怪的事。或许只是饮食店进货上或其他方面有关的人,到办公室来拜访岚铁 平谈谈生意而已。笛木刑警打算等等看那男子和岚铁平再次从那门里走出来的情形, 但二人现身之前,已是小店打烊的时间——十二时了。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念头。 岚铁平恐怕要将营业收入放入保险柜吧。刚才那男子莫不是会计师之类的,在关门 之前得待在办公室里吧。 入口的门上挂了帘子,没有新的顾客进来了,店内客人数目逐渐减少。服务生 急手急脚地清理空下来的桌子,摆正椅子的位置。一个像是住得远的女服务生看来 要先走了,和同事客气地告辞。 笛木刑警下了一个决心,慢悠悠地站起来朝收银处走去。 “您要走了吗?”香代说道。 刑警这样说道: “其实我是一个刑警。” 香代面露惊愕之色。 “我想打扰你一下。如果你能抽点空的话,到‘中国面条’那边谈谈好吗?不 会有麻烦的。我在大门外等你。” “……” 刑警没有听对方的回答。但是,保原香代将遵嘱行事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 大街等了约十五分钟。夜晚的街头此时像是落下一张幕,又似是刚刚才开始。在一 伙顾客走出来、店里灯光熄灭之后,准确地说是十分钟后,出现了香代的身影。 “我在这里。”笛木刑警扬扬手。 保原香代与刑警碰了面,一脸困惑不解的样子。 “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您想了解什么呢?”她说道。 “住哪里?” “世田谷……” 刑警先迈开了步子。 4 笛木刑警看着眼前的保原香代,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这对于身为刑警的笛水 时三郎而言,难说是一件好事。而且,因为尚未定为案件,即尚未可清晰界定为工 作,所以虽然出示了证件,当走入内街,进入还在营业的中国面条店相对坐下时, 他感到很别扭。香代那边肯定也是如此。刑警的心情影响了姑娘吧。 “你为什么要撒谎?”香代先开口说道。 “撒谎?——我撒了谎吗?” “你在火葬场不是说过你是新海先生的远房亲戚么?” “啊、啊。”’笛木刑警想起来了,“对不起。我当时觉得如果不那样说的话, 你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说出某些情况?” “我干这一行20年啦,”笛木刑警说,“跟许许多多的人打过交道。对于人来 说,虽有善人与恶人之别,但我20年刑警生涯所练就的,是区别可以信赖的人和不 可信赖的人。” “……” “我当时马上就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你这样做有什么必要性吗?” “因为我希望你不向其他人提及我问过你问题、问题的内容以及这样做的原因。” “与新海先生的事情有关吗?” “是的。这事情尚未至于说是谁做过了什么。而是处于要知道可能有人做过什 么的阶段。所以,你是否可以信赖就是一个特别的问题。” “是有关新海先生个人的事呢,抑或与饮食店有关?” “可能与两者都有关连吧。——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保原香代此时的表情颇为奇妙。感到她表情奇妙的自然是笛木的主观印象。这 里面的谜底是什么呢?例如,是悲伤的因素?是嘲笑的因素?或者是其他的因素? 虽然笛水尚未知道底细,但香代表情上的变化,看来说明她知道一些内情。 “我知道的事情,”香代答道,“我会告诉你。不过我觉得很不自在。” 笛木从此时起又变成刑警了。他的话沿着一条线吻合起来。 “迄今,新海清和岚铁平之间有没有过争论或者吵架?” “我没有看见过。” “为了经营上的问题,或者为了女人而……” “没有。”香代答道。 “那就是说,皇冠滴流运作顺利……” “是的。” “洗手间尽头有什么东西?” “是办公室。有八张榻榻米大。有两张办公桌和一个衣柜。角落里有一张床, 一般是岚先生在那里过夜。” “刚才在岚先生之后进去的那位是……?” “是叫做田沼的人。他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不过他是本店服务生东野公子的 恋人。” “这个叫田沼的人以前就是岚铁平认识的人吗?” “我觉得是。因为田沼和东野都是比我早就已和店里有关系的。” “是这样。”笛木刑警改变了话题,“你是从何时起坐收银台的?” “还不足两年。” “怎会有这机会的?” 这个问题令香代颇难启齿。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吧。不谈这一点可以吗?” “我不会再对任何人说的呀。当然是希望你谈一谈啦。”苗木刑警笑着说。此 时,他感到如果新海清只是病死的话,自己就可能令这姑娘白白难受一番了。 5 保原香代出生于伊亚东海岸的温泉町。父亲在镇上做杂货商,香代度过了幸福 的少女时代。在22岁上,她和保原卓造结了婚。卓造是个手艺很好的马口铁工匠, 但有贪杯的毛病。当然,这一点是香代结婚之后才知道的。香代在醉醺醺的卓造的 殴打中度日。婚后第三年,卓造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折了手,因此而不能再干老行当。 如果卓造不是行为出格,香代的父亲也不至于坐视不管的,但卓造在香代的父亲伸 出救援之手前,便反客为主地粘上了香代的父亲。听来简直就像是因为与香代结了 婚才使卓造失去右手的,结果惹怒了香代的父亲。香代夹在丈夫和父亲之间,过着 苦闷的日子。然后,两年前的春天,当香代在露营地被卓造折磨的时候,被来野外 集训的新海清所救。 “当时我还不知道新海先生是怎样一个人。”香代说道,“我去答谢时,将身 世说出,他劝我与卓造分居。那时只能这样做了。” “那时具体是什么时候?”笛木刑警问道。 “前年年底。不过我仍和卓造一起生活,且穷困潦倒。之后第二年上院队又到 镇上来集训,与新海先生相遇。那时新海先生责备我,又给了我钱。他说如果未有 去处,可先在‘皇冠滴流’工作。我已无法再忍耐与卓造一起生活,且父亲的店子 又因城市规划要拆掉,娘家归不得,结果便悄悄地来到东京。那是去年的五月。” “自那时起便一直在店里干了吧。” “是的。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清楚的。我只有一次,在两人同醉之下 与新海先生做了错事。” “哦。” “不过仅仅一次而已。新海先生也后悔了,我更加不想他有麻烦,再没有第二 次发生过那种事。” “卓造后来怎么样了?” “我离开镇子不久他曾来过一次。也不知他是怎样找到线索的。他说我和新海 先生的关系有古怪。但那时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事情的发展正相反,因为卓造那 样说我,一定在我的心里种下了恶念。不过卓造并不知道。结果没有发生什么事他 就回镇上去了。听人说卓造在给旅馆当看门的。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消息了。我父 亲在今年夏天亡故了。这就是我的全部情况。” “谢谢你详细介绍身世。我发誓这些情况都不会告诉他人。”笛木刑警点点头 说道。于是香代又作了一点补充。 “我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因为闷在肚子里憋得慌。我从来没有想过以此为资 本去获取新海先生的一部分遗产,或者在皇冠滴流得到更好的待遇。当我知道新海 先生亡故时,我独自哭了一场。真的是一个人闷头大哭。” “还想问一点,”刑警说道,“据说新海清去世的当日,长冈阿伊子小姐和某 人在银座,这个人是谁?” “我认为是田沼先生。岚先生因为本店税金的事走不开,阿伊子小姐和田沼先 生去进货。是日本桥后面的濑户批发店。” “岚铁平在店里吗?” “在。我看见的。” “东野公子呢?” “她来店了。” “据说阿伊子小姐和叫矢后六郎的年轻球员是恋人,确有其事吗?” “看样子是矢后先生颇投入。阿伊子小姐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二人有时加上 岚先生一起在后面的办公室长谈,有时又高高兴兴地去看电影。” “谢谢你啦。”笛木刑警说道。 中国面条已经变冷了。冷了的中国面条味道差得多。笛木刑警吃完了,香代则 剩了一半。 “你住在哪里?” “在千岁船桥。” “占用你的时间啦,我送一送你。” 刑警站起身时说道。此时的苗木刑警已不再按刑警身份行事,他仅仅是笛木时 三郎而已。 6 对于笛木刑警来说,保原香代所处的立场再好不过。争取到香代的话,皇冠滴 流内部的大体情况便在掌握之中。而香代正如最初刑警所指望的那样,是个可以信 赖的女子。 第二天,苗木刑警拜访了地方检察院的高山检察官。 “之后又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现在是半明不白的状态。”检察官答道,“我每天都跑监察医务院。今天这 一趟就要动身啦,一起去么?” “那就陪你走一趟。”刑警答道。在车上,笛木报告了从香代处得到的情况。 他边说边想,这样算是违背了向香代作的承诺吗?不过,他还是以工作为重。 “这么一来,如果此事涉及犯案,那个叫做保原卓造的男人也得查查清楚啦。” “也许有必要这样做。不过如果相信香代的说法的话,那样做不会有收获。保 原卓造在镇上的旅馆把门。保原如陷入夸大的被害妄想,难保不忌恨新海……” “先看看科学鉴证吧。”检察官说道。 在监察医务院的二楼,与血液检验不同,两名职员正在两台机器前操作。所谓 操作,是用器械将拇指大小的石蜡块创成纸一样的薄片。进展并不顺利。用镊子将 削成纸一样薄的一片石蜡放在水上浮着。从中只选取好的,放在玻璃上溶化,置于 显微镜下。 “这是干什么?”笛木刑警问道。 “用石蜡将肠壁的一部分固定。因为将肠子切片突然置于显微镜下是不行的。” 那人答道。 笛木这才明白是借助石蜡检查显示肠子截面的薄膜。是一个需要耐性的工作。 在笛木观看操作的时候,原先在另一间屋子里谈话的检察官和原岛监察医生走 到这边来了。检察官向原岛介绍了笛木。屋子里没有尸臭。因为已经寒冷了,所以 放了个煤炉。 “血液方面也还没有定论。大概是这个肠壁显微镜检查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就 会知道了。” “你估计如何?”检察官问道。 “目前尚未有药物的反应。存在于血液和细胞之中的胆碱酯酶酵素极度减少, 使肌肉自由伸缩的某二种物质在增大。这是以肌肉收缩的形式呈现的。新海清的瞳 孔不扩散反而收缩就说明了这一点。” “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变化呢?” “什么东西倒是可以推断的,问题在于他是怎样吸收的。” “怎样?” “因为这一点尚未弄清楚,所以在搞这个测验。”原岛监察医生指指正在做那 个需要耐性的工作的两名职员。“新海清小肠的一部分有较轻的炎症。现在正截取 作检验。你说过新海不久前曾经腹泻,那炎症可能仅是粘膜炎而已。但是,从其他 部位吸收了某种药物的痕迹又完全没有。如果这人是非自然死亡,简直就是奇妙的 死法。有某种东西进入了他的体内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它是何时、从何处进入的, 简直无从推测。” “检查完成之后该清楚了吧?” “那也不能保证。人的身体彼此差别太大,且对医学而言尚未解明的领域太多。 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仅靠解剖弄清楚死因、断定是否自然死亡,几乎是不可 能的。如果是氨酸那样的东西,可立时判明。但是,例如像安眠药之类,如果被完 全吸收了,就完全无法估计了。” “别说泄气话啦。”高山检察官笑道,“我们必须将你们的判断作为最终的依 据啊。即使有证据说A男子有杀B男子的动机,也不能说就是A杀了B呀。” “新海清此人没有得过原爆症①吧?”原岛监察医生此时间了一个微妙的问题。 ①原爆症即因原子弹爆炸直接影响而患上的病症。 “没有听说过。在战时他被迫入伍,似乎是在中国。战争结束归国时,已是战 后过了年把的时候了。他到广岛去是在球场落成之后的事,而且可不是单单他一个 人去哩。” “其实,遗传也应当调查。” “别开玩笑啦。我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学者。”高山检察官吃了一惊。 “不过,可能真的有必要。” “那我就没辙啦。你还是先告诉我,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高山先生,如果有利器,马上会想到凶器就是利器吧?但那是不必解剖也想 得到的。这是在完全不可能有利器之处所发现的利器伤痕。就是胆碱酯酶之谜啦。” 原岛监察医生说道。 第四节 虚无与光荣的椅子 1 那是一个棒极了的安打。如果矢后七郎不是左撇子击球,菲尼克斯队右翼没有 因球速太猛将球弹开的话,矢后可能在打出安打的同时在下垒被触杀。当他将球棒 挥动、球棒发出短促一声“啪”时,菲尼克斯队的一垒手也好二垒手也好,一步也 没有挪动。观众也都呆住了。看样子是将欢呼和鼓掌都忘记了。观众的赞叹之声在 矢后站在一垒、小球从右边返回菲尼克斯队的二垒手手上之后,才轰然而起。这可 以说是矢后七郎第二次登场表演。这情景除去拜新海清之死所赐这一点之外,对于 矢后本身来说也好,对于上院队来说也好,的的确确是再度辉煌。 矢后七郎在赛后对报社记者这样说道: “我是在愉快的心情下上场击球的。我已经历过多年的磨炼,升为一线队员已 有三年,我不会感到紧张。当然啦,我还不可能马上具备已故新海先生的战斗力, 但我认为可在与新海先生不同的意义上,以自然的方式来打球,希望成为一个令其 他队头疼的投手。” 矢后七郎的这番话看上去至少是既不自满也不好胜。有关人士和记者们的一致 意见,是上院队在下个赛季将会起用矢后七郎为四号击球手。 复活的一击似乎也给了矢后七郎自身以勇气。恐怕失后举棒之际心情是相当复 杂的,但球棒触球的瞬间,迄今笼罩着他的乌云已被吹散,矢后七郎心想,他应得 的那份待遇已在掌握之中。矢后奔跑、投掷、挥棒击球。人们得到这样一个印象, 似乎年轻的矢后七郎已撑起了上院队。因已近赛季之末,迄今一直做替补的矢后虽 然拿不到足够的打数,但他在其后的比赛中,夺得平均近三成的打率。加治屋领队 用心良苦地把他排在6号, 在旁人看来是一种浪费。有一个人说,矢后的状态,简 直是全盛时期的新海清改了左撇子;还有人说,矢后七郎是比新海合理得多的现代 棒球。此期间失后的活跃程度,似乎怎么赞扬都不过分。新海清死时上院队曾以为 已与冠军绝缘了,但现在开始觉得即使凭借仅剩不多的几场赛事也有可能夺魁了。 这与他本人的谦逊无关,矢后七郎的确给球队注入了新的战斗力。 “不必多想。你按自己的方式去打就行。”中崎教练说道。 “你的时代来临啦。”入泽老板也拍拍他的肩头说。 但是,对于矢后来说,其实他最希望得到的是长冈阿伊子的话。 矢后在新海清死后第一次见阿伊子是在一周后没有比赛的一天。矢后在上午前 往新海家见阿伊子和菊江。新海家的佛坛上,放有新设的牌位和新海清的照片。在 佛坛前坐下,双手合十之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涌上他的心头。他喉咙深处似乎 冒出了无声的话语:“承蒙给我机会”、“多谢啦,新海先生”。矢后慌张起来, 似乎那句话已让菊江和阿伊子听去了。 面对着牌位,失后心中对过往岁月的躁动不安的记忆复苏了。新海清总是挡住 他前进的路。而失后则总是要隔着新海的肩头来看棒球。高中时代作为四号击球手 杨减甲子园的地区选拔赛的情形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自己选择了上院队 似乎是一大失着。他曾好几次想要去其他球队。但是,每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都 被大家所劝止。当他明白勉强出走也未必能够去自己所想的球队时,他慢慢地也就 死了这条心。他持续地担任着主力替补的角色。练习击球的时候,即使好几球打上 了看台,他也不指望会给他其他的位置。新海状态好的时候,固然是死了心的,但 当新海打不了、跑不动时,就难免焦躁起来。这种情况其实意味着某些对他而言是 好的东西正在逼近,但他无法这样去想。新海状态很糟时,他似乎觉得自己也变得 不行了。失后失去了像竞争其他位置的人那样的竞争心理,通常每个位置都有二三 人在争夺的。他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新海的一部分。他是这样坐冷板凳过来的。 矢后知道候补球员都用一种带着诅咒的阴暗目光盯着交替打同一位置的竞争对 手、或赛事大部分由他们出战的前辈队友,巴不得他们哪天受伤、得病、或者失手 惨败。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那种心情有时可能比战胜比赛的对手还要强烈。极端 地说,处于某种立场的球员们是无心理会对方球队的。只要球队需要自己上场便可, 球队跌到倒数第一也无所谓。早上,当他们在集体宿舍一觉醒来,首先就会想到: 有人病倒了么?然而他们总是失望。不过,矢后已经跨越了这样的心态。而从此时 起,报纸上已经开始出现赞扬矢后的话。有人甚至说,因为有了矢后,新海才干得 下去。还有报道称,矢后到哪支队都能守一垒,他是至少可以打五号的球员。然而, 矢后已经失去了为这种报道热血沸腾的心情。而新海清竟突然之间便变成了一个牌 位。矢后看着眼前的牌位,在一周之内,自己便取代新海主守一垒,打起了上院队 的六号,想来真是难以置信。 “矢后先生,”阿伊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佛坛前坐了好久啦。” 2 矢后走向夕阳照射着的饭厅时,岚铁平已到了。丧父的阿正还没有放学回来。 “矢后先生,状态大勇啊!”岚铁平说道。矢后口里答着“哪里哪里”,便在 套廊坐下。地板上,新海的运动鞋仍旧丢在那里。 看见那双鞋子,失后心里一动。那双鞋子一定为新海清在漫长的十年岁月中保 持第一线的球星地位出力不少。矢后好几次见新海穿着那双鞋子跑步,在园子里挥 动球棒。新海死后它被丢在地板上,令人觉得悲哀。 “阿伊子,”矢后对刚好端茶过来的阿伊子指指鞋子说道,“把它给我。” 阿伊子一怔,伸头望望外边地板,然后说了声“可以呀”。 阿伊子就像处理自己的鞋子一样,利索地走过去把鞋子拿起来,用报纸包好。 “你在干什么呀?”菊江问道。 “我把姐夫的运动鞋送给矢后。” “运动鞋?”菊江愣了一下。 “就是这个。”阿伊子把报纸包给她看。菊江没有答话,但矢后看见那一下子 菊江脸上掠过难以言喻的哀伤神色。但是,矢后明白那哀伤是出自不当心让运动鞋 丢在地板上一事,而与送给矢后无关。 岚铁平当着菊江的面从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放下。菊江向铁平略低一下头, 然后对矢后说道: “这事也跟你说一下吧。关于阿清的遗产继承的问题,我请了岚先生帮忙。所 谓遗产,其实大部分是涩谷那店子的本金,——还得趁此机会分出一部份给阿伊子。” “矢后先生,你继承了一笔很棒的无形资产啊。”岚铁平说道,“上院队正选 一垒手的位置嘛。不过,如果你手头有闲钱,投资到店里来嘛。钱这玩艺儿,拿在 手里是没有用的。” “我可没有什么钱,”矢后笑道,“光顾着保住无形的东西不要被人夺走啦。” “的确是哩。竞争激烈啊。”岚铁平颇有感慨地连连点头。 看见菊江和岚铁平埋头文件之上,矢后起身往外走。从自己的角度来看,与新 海家的关系尚未深至与其继承问题发生关系的程度。矢后只是通过阿伊子与菊江有 关系而已。过去新海清是“矢后、矢后”地喊得热乎的,但如今他已辞世,自己与 新海家是怎样一种联系,失后也弄不清楚。可能只是像岚铁平说的那样,矢后六郎 不过是新海湾打球位置的继承人而已。 “一块走吧。”阿伊子说道。 矢后比阿伊子快一步来到路上。此时,突然有一个人抽身离开绿篱走开。矢后 没有看见那人的脸,而且他也不是确切肯定那男人突然在那时走开去的。那人有可 能是从对面直走过来,只是从这儿经过而已。但是,失后总感到有人原来就站在那 里,发现矢后走出来才猛地抽身离开,可惜他没有看得真切。如果是孩子的话,那 时他会相反地迎上来,要求个签名什么的,而大人多数是轻轻地走开。即使有人在 窥探新海清的家,也完全不奇怪。 长冈阿伊子说着“让您久等”走出来时,矢后七郎已忘掉此事了。 3 新海清和菊江结婚是极理性、平凡且健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矢后七郎和长冈 阿伊子要步其后尘。 阿伊子斜靠床头,点燃一支香烟。这副样子从未给姐姐菊江见过。不过,一识 男女风情便不再羞答答的大模大样,也未必是阿伊子的本质。夫后觉得在菊江家里 无拘无束的阿伊子很有魅力,穿一件无袖宽松内衣、一展洁白肌肤的阿伊子令他心 动。 “日子过得很快活吧。”阿伊子对矢后说道,他正坐在可眺望神宫树林的公寓 房间的窗台上。秋日的傍晚,路上已显得昏黑,但西面的天空仍透着一些光线。阿 伊子唇边飘出来的烟形成一条带状,在抱膝的矢后服前通过,消失在外面的昏暗之 中。 “很快活。这阵子终于有了不再是新海先生的替补、而是我矢后七郎的感觉。 你想想看吧。八局左右要新海先生打安打。我过去只不过是从一垒起替新海先生奔 跑。不然的话,就是第九局最后一次进攻做二死之后的力挽狂澜的替补击球员。我 出场的时候,一半观众已开始退场了。我打出的球有时是高飞球,如果是向野手正 面飞的话,已经没有必要跑去一垒了。现在不同啦。” “你的确是满心欢喜的样子。” “不过,我今天看见那牌位是挺难受的。人一死,就变成那么一块木片了。” “是呀。” “新海先生留下了多少遗产?” “我不清楚,”阿伊子翻个身,面向天花板,“据姐姐说,储蓄和股票勉强够 供阿正到大学毕业。其余的就是那店子的出资股金啦。” “那么说,姐姐就是皇冠的老板啦。” “是呀。不过,那些事情找个时间去弄弄好。” “由岚铁平管?” “还不能说死。姐夫为了让我看紧这间店子,让我也在皇冠入了股。但你想想 看吧,无论我如何监视,又有何用?” “岚铁平这人不能信任吗?” “嘿,人这玩艺儿嘛。不过,对我来说,我没有兴趣理这些。” 此时,矢后七郎站起来,在阿伊子旁边盘腿坐下。矢后的手拉一拉阿伊子掀了 起来的无袖宽内衣。 “我这样的如何?” “想结婚?” “我真弄不懂新海先生之死对我们的关系是好的影响,抑或坏的影响。你觉得 如何?” “结婚挺没劲的吧?” “你说没劲,但总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吧?” “你会越来越有名气啦。” “别嘲笑我啦,我是在说认真的。” “那好,你等一下。我问你,这次签约有信心拿到三倍的月薪吗?” “拿不到三倍便不行么?” “得有这个数吧。至少你是顶替姐夫位置的人嘛。” “剩下的赛事如果我发挥出色,上院队拿个冠军的话,别说三倍,可能五倍都 可以争取……” “为此奋斗吧。我去助威。” 矢后的唇印在阿伊子的肩头上。阿伊子的身子像蛇一样扭动。她的洁白的胳膊 搂住了矢后的身体,搂得紧紧的。 “你爱我吗?”矢后问道。矢后是个毛头小伙。 “爱呀。”阿伊子用略显沙哑的声音答道。 “到此为止吧。明日有比赛哩。你要三振出局啦。” “弄一次三振出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矢后笑道。 “没问题的话就来吧。”阿伊子不知何时起呼吸急促起来,她抱紧了矢后的身 体。 “阿伊子!” “毫无疑问,此刻的我是属于你的。”阿伊子说道。 “我也只属于你。” “你尽管来吧。”阿伊子气喘吁吁。 还处于冒汗的季节。矢后长着胸毛的胸膛渗出滴滴汗珠,滴落在阿伊子裸露的 胸脯上。汗水在她的乳房下分两边流到床单上。 4 矢后七郎在第一轮次如前所料三振出局。 B组联赛的终盘大战竟一直持续到最后一轮。A组联赛方面老早便产生了冠军队, 但B组方面的前三名竟战成连环套, 冠军属谁难以预测。从赛事角度来看这是成功 的。到周日的比赛为止,平均上座率达每场三万人。不过,在那天的观众之中,无 疑没有人会认为失后的三振出局是意料中事。这样认为的,如果阿伊子到场了,就 是阿伊子和矢后二人而已;如果阿伊子没来,就只有矢后自己了。 矢后明知自己会三振出局的。他看不清球路,这是自由击球练习时便明白了的。 看不清球路的状态,如果用感觉性的表达来形容的话,就是整个球场都发白。身体 的上半部变重,相反脚就变轻。球棒是挥动着,但到动作完成时站姿却保持不住。 不知道身上的力气往哪儿使才好。 看得清球路时,仅仅约1厘米长的鞋钉,会压入 球场土里。这时,腰部扭动,身体自然前倾。失准的打空,腰部漂浮。那还是矢后 承袭新海清的位置后头一个三振出局。 矢后笑了。只不过发生了意料中的事情而已。矢后觉得自己落落大方、沉着镇 定。并没有以往作为新海的替补出场那种沉重的责任感。他自信到第二次出场就能 打好。阿伊子洁白的上下肢在球员席上喝着水的矢后的眼皮上跃动。 上院队只剩下五场比赛。只有取胜四场才能夺取冠军。因为第一名和第二名相 遇,所以胜四场的话,可得渔翁之利。一般预测上院队虽是第三,但与之对阵的是 排在后面的埃烈芬队,应当是有利的局面。然而,在比赛开始后来看,埃烈芬队意 外地顽强。上院队与埃烈芬队之间的争夺迄今是上院队以十五胜六败占优,实力应 有一定差距,但事关冠军归属,上院队陷于苦战。 “慢慢来!”中崎教练好几次对场上队员说道。很明显地认为矢后三振出局是 由于紧张所致。矢后第二次上阵打了个右飞。矢后感到是打在球棒中心线上,他放 心了。 零比零的比分一直维持到第七局,机会终于来了。虽然已有二人出局,但三号 和五号上了一垒,轮到矢后第三次出场。矢后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一双希冀的目光 目送他走出去。 “矢后!”一个声音在呼唤。 第一球是飞向膝部的水平外曲球,是好球,矢后目送着球,没有动。接着的一 球是自然曲线球,矢后估计它将旋向外角,侥幸不理,不出所料得到一球。没有向 一垒跑手发出偷垒的暗号。埃烈芬队似乎不把一垒跑手放在眼里。于是矢后估出对 方投手的第三球不会玩花样。他深知如果再放过一球,就将以第一球的相同路线投 来。所以第三球应是近身直球。如果不打这个球就没有机会了。这个道理也是新海 清留下的遗产之一。 矢后挥棒击球。与一周前的那天相同的事情发生了。矢后击出的球打到了右场 的围网,两名跑手回到本垒。矢后置身欢呼声中。 5 矢后预感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时,阿伊子会在里面。这个预感果然应验,阿伊子 就坐在昨晚矢后所坐的窗台上。 “打得漂亮。”阿伊子说道。 “你看了么?” “哦哦。” “三振出局也看了?” “不出所料哩。从来没有见过你成了那个模样好。姐夫打空时是从容得很的, 但矢后你是滴溜滴溜猛转的。” “晚年的新海先生是用手腕挥棒的。夏威夷组也是那样吧。即使打空,身体的 姿态也不变。而我则是用整个身体来打的嘛。让全身来承接球的来势。我不会使那 种重球棒的。” 阿伊子像妻子那样帮失后更衣。从后给他穿上和服的时候,身体有了接触,她 双手抄在矢后的胸膛。似乎情事的余味仍在彼此的血液中流淌。对于不能在酒店住 下去的阿伊子来说,不存在第二天一早二人各走各路的问题,但结局就成了阿伊子 来这里,矢后也就有了阿伊子来了的预感。二人之中似乎有某种东西把他们拉到一 起。 “要是结了婚,就天天三振出局啦。”阿伊子一脸娇媚地说。 “行啊。” “打率要下降啦。” “行啊。” “要解雇你啦。” “行啊。” “那可不行,你是职业棒球员嘛。” “是么。” “你会变得很有名气。那么一来,就开始有人追赶你啦。这一回,你为了保住 自己的椅子就非拼搏不可了。报纸要评论了,教练为什么老是要用已过了高峰期的 矢后七郎呢?起用新手吧!让球队年轻化吧……” “别说啦。”矢后说道。矢后觉得把这事当笑话说太不吉利。 “在还没有出现这种局面之前就放弃算了。” “放弃?——这不是刚刚才开始么?” “哎!”这时,阿伊子突然换了一副认真的样子。 “什么事?” “说好不对任何人说的,做得到么?” “什么事?” “我马上就说,你得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 “姐夫曾作过解剖——你不知道吧?” “什么解剖?”矢后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丧礼那天。” “我不知道。我去参加比赛了。” “地方检察院的检察官来了。然后悄悄地、不为人知地把姐夫的尸体运走了。 是我跟他去的。” “为什么要搞什么解剖……?” “检察官和茂木先生说是为了运动医学要这样做。不过,检察官在场不是挺奇 怪的么?” “那么,结果如何?” “不知道。做是做了,什么也没听说。姐姐好像也不知道。” “见过检察官了?” “同车去的嘛。” “……” “那运动医学是什么玩艺儿嘛。真是那样就光明正大地来好了。而且应当把结 果也发表出来。不过,矢后,姐夫的事情有机会牵涉什么犯罪的可能吗?” “也就是说,新海先生属于被杀害那样的事?” “是呀。否则也可能是自杀……” “他那人自杀是不可能的吧?” “我也这样想。不过,被人杀害就更加不可想象了。” “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杀的呢?” “对呀。我们都在姐夫身边。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呀。所以,反而自杀是 有可能的。” “新海先生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不能保住自己已获得的椅子了……” “阿伊子,那么一来,就成了我杀了新海先生了。” “是呀。我是那样想过的。你明白我为什么说出这件事了么?” “不明白。” “我觉得你到时候便要成为那种处境的人了。昨晚,今天——不知为什么,我 突然有了这种感觉。我从没有这样切身地感受到你的事情。如果结了婚,我可能会 死掉的。” 恐怕阿伊子把脸伏在矢后胸膛上哭泣还是第一次吧。矢后从没有见过阿伊子这 个样子。他觉得阿伊子有点儿现代姑娘的伪恶癖。阿伊子的变化不可思议。 “菊江女士,”矢后将脸埋在还有日照气息的阿伊子的头发中问道,“她知道 了吧?” “知道呀。” “她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她那人就是这样的。” “其余知道的人还有谁?” “只有茂木先生、我们和加治屋先生。” “找个人问一问如何?” “问什么?” “问结果嘛。” “我么, 并没有把姐夫那事当作大事件来考虑。 ”阿伊子注视着矢后说道, “明天不能再有三振出局了。那才是重要的。所以我今天来时打算见你一面马上就 回去的。” “不放你走。” “我要走了,放开我。” “我还有话说。” “说吧。” “……” “狡猾!”阿伊子叫着逃开了。 6 上院队与埃烈芬队的四连战,前面三场取胜,最后一仗则落败。这时的上院队 与第一位的拉各斯队胜率相同。于是,在夏日雨水之中与拉各斯队的最后一战,很 偶然地成了B组联赛公开赛的最后一场赛事, 其胜者将夺得冠军,这一天终于到来 了。 大战前夜,加治屋领队查了纪录,知道矢后在新海死后出战了所有赛事。稳拿 接近三成的打率。提供这些资料的是中崎教练。 “上矢后吗?”中崎已经猜到了教练在考虑的问题。 “这是赌博。可能要给矢后带来不好的运气啊。” “但是,这对他是有好处的。” “那就这样定了!”加治屋说道。 当然,矢后七郎自己知道要在那场至关重要的赛事中打上院队的四号,是在宣 布击球顺序的时候。 “四号、一垒手、矢后。球衣号码22号。” 矢后听得真切。但是观众的喊叫声并没有传到在球员席上的他的耳中。矢后吃 惊地站起来,望向加治屋的方向。加治屋与矢后视线相遇时,向他微微颔首示意。 有人拍拍矢后的后背。通过将矢后推上四号,上院队的布阵就和新海情活着时一样 了。那就是说,矢后坐上了新海曾经坐过的椅子。 如果有一位好事的报社记者将那天四万名观众问个遍:矢后打四号如何?恐怕 大部分人会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是理所当然的啦。矢后所面对的球场气氛,对他是 充满期待的。 头一轮双方都是三人出局。矢后作为第二轮靠后的头号击球手上场,但奇怪的 是看不太清楚角部的球。以为是投坏球的成了好球,以为在好球范围,挥棒去打又 飞走了。对方取得二好球之后,一个响亮的叫喊声从观众席高处飞了过来。 “新海杀手,你怎么啦!?” 笑声骤起,矢后三振出局。 一个观众脱口而出的起哄的话刺中了矢后的心。那人说这样的话,恐怕和听了 发笑的大多数观众所感受的那样,其意思不外是期待一个与新海清不相上下的往绩 辉煌的球员,或者是超过新海清而坐上上院队四号位置的新生力量。这话还隐含着 对于一向在新海的阴影里默默地尽力尽责的替补矢后七郎的好意。但是,不是这样 去想的至少有四个人。那就是了解情况的茂木老板、加治屋领队、长冈阿伊子三人, 和矢后自己。不过,老板和领队应该不知道矢后已获悉此事。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要 留心这句话的话,那就是可能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里的高山检察官了。 矢后想摆脱那句嘲笑的话。但是,越是想忘掉,那阿伊子所说的话就越发伸展, 侵入他虚空的内心。他觉得似乎四万名观众都开始把他看作是杀害新海的罪犯。于 是,他开始觉得,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自己确曾对新海清抱有杀意。 矢后第二次出场再次三振出局。喝倒彩和尖叫声明显变成恶意的,是在这个时 候。 到他第三次出场时,队友已无人出局地上三垒。对于矢后来说,对于上院队来 说,这是命运攸关的瞬间。矢后看见轻击抢分的暗号。可以知道在发出这个暗号的 时候,加治屋对于矢后甚至已不抱外野高飞球的指望了。矢后被识破其抢分战术, 投了坏球,封杀了三垒跑手。尽管这并非矢后一人的责任,但他到加治屋面前躬一 躬身,说:“换我吧。” 加治屋把手按在矢后的肩头上,招呼外野手替补。那小伙子在高中时曾当过一 垒手。 坐在球员席最后一排椅子上的矢后七郎,下个赛季的合同浮现在他的心头。阿 伊子所说的三倍酬金的话在耳畔回响。 矢后七郎眼前一切都仿佛消失无踪。矢后的脸颊上热泪在流。他被一个非常愚 蠢的念头攫住了:难道一句嘲讽就能把自己花了十多年时间练就的棒球技术彻底毁 了么? 第五节 检察官的手记 1 高山检察官在拉各斯队的冠军颁奖仪式、球员颁奖仪式结束之后,仍在观众席 的一角站到最后。刚才还布满球场的四万名观众,仅仅扎分钟之间,就像被一点点 地吸走的水一样消失掉了,球场上、观众席上都空无一人。检察官的目光落在新海 清曾经倒下不动的三垒附近的泥土上面。但此时此刻,抓住他心思的并非新海清方 面的事情。 自从冒出一句“新海杀手,你怎么啦?”嘲笑的话之后,从那一刻起矢后七郎 的异常变化,在检察官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检察官在新海死后,除了葬礼那天之外,天天都在看矢后。这固然是因位甚为 活跃,也由于检察官的眼光是带着职业意识的,自然就很关注他。 矢后在没有新海之后表现得如鱼得水,并非不可思议。这是作为一个棒球迷也 乐见的。但是,只有今天的最后一仗令人费解。检察官也听见了那句嘲笑人的话。 他听见的瞬间,对那种嘲讽并无特别兴趣。紧接着是矢后三振出局。当高山检察官 想是嘲笑使矢后动摇了的时候,他的眼睛开始发亮了。他正是此时被一个想法吸引 住了。矢后真惨,第二次出场仍是三振出局。然后第三次出场时,在胜负攸关之际 轻击失败了。矢后自此没有再出现。与昨日之前的矢后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高山检察官知道精神上稍为动摇一下,球员的表现便会大大走样。棒球正是这 样的东西。但是,矢后应把自己的地位和未来放在这最后一仗上奋力一搏的呀。不 仅矢后,上院队也会全力争胜的。况且矢后并非愣头新人。一句嘲讽的话就军心动 摇的确是不寻常的。是否正好说明,那句嘲笑话具有某种超乎常识的、特别的意味 呢?——或者,说者无心,对矢后却有重大意义? 清理纸屑的管理员来到检察官身边,说道:“大门可要关闭啦。” 这句话让检察官回过神来了。他环视一下已开始变得昏暗起来的巨大球场,然 后走下地下通道。这时,检察官尚未下决心面见矢后。在地下通道里走着,他来到 了拉各斯队的更衣室前面。那里仍是乱哄哄的。检察官信步走到上院队的更衣室。 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静悄悄的。于是检察官走出来,乘车去拜访原岛监察医生。 “你好,”原岛擦着手从里间走出来,请高山检察官坐下,“事情正好结束, 还想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一起吃饭呢。” “找到什么线索么?” “到外面去再说吧。”原岛拿着外套走过来。 不一会儿,二人便在里街的一间西餐店里相对而坐。原岛在人席之前曾给监察 医务院打了个电话,将西餐店的电话号码告知值班人员。监察医生有义务随时将自 己的行踪告知医院。这一点与检察官是相同的。“我们好好吃上一顿饭吧。”原岛 说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高山觉得他的身体好像散发着尸体的味儿。 2 “先说说吧。”高山检察官说道。 “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原岛答道,“但是仍然拿不出让你满意的答复。” “为什么?” “我说过胆碱那回事,现在我把它说得容易明白点吧。举个例子,人类肠里面 有十余种菌,是消化和吸收所必须的。这些菌总是保持着一种平衡。如果这种平衡 被打破了,会引起慢性下痢、粘膜炎之类。那种场合,就不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所 导致这类问题。即使什么都不吃也会变成那样子。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血液、或者 内脏方面。新海的情况,就是在胆碱方面有了某种变化。引起这个变化的情况可有 几种,但究竟是哪一种无法明确。如果说心脏麻痹的话,也是说得通的。因此,我 曾经想找出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体内的证据。但是,那些东西是如何被其肌体吸收 的,弄不清楚了。” “你说引起变化的情况有好几种,包括药物引起的情况吧?” “当然。但是,由于该药物进入的路径不明,且药物本身又没有反应,所以仅 仅是推测而已。” “血液或者细胞所显示的变化不能说是药物的反应吗?” “如果能够说明药物进入身体的话,是可以归纳或证明的,但仅此不能作为证 据。” “那就听听你的推测吧。” “是有机磷化合物。” “有机磷是……?” “首先会想到是一种农药。” “农药么!”检察官大声喊道。 “不过,”原岛说道,“我已强调过几次,这是推测。如果要说成鉴定,恐怕 只能提及更大范围的模糊的可能性了吧。例如,现在有X+Y=5的式子。假如X是我 们的鉴定, Y是情况证据。我给出X的值,你探求Y的值。假如X等于1的结果先出来 了,Y等于4的算法便成立了。如果所使用的药物氰化物,搜查便缩窄到那个范围。 但是, 就目前情况下,X的值,是由零到10之间的、尚未能确定的一个数字。先得 出Y的值也就是行不通的了。 例如,如果得出了对新海有杀意之人购买了农药这样 的事实,我认为就可以得出X为有机磷化合物,它就是新海致死的原因这样的判断。 但是,如果不是那样,X就永远只是X而已。” “方程式只能够这样列吗?” “只能这样。假如还有另一条式子,例如像X-Y=3这样的,就可以解。否则, 就你方而言, 只有探求Y的值,别无他法。从肠壁的显微镜检查、肠的内容物方面 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实际上,我能够说得清楚的只有这些。” “通过药物杀人,和由于疲劳或过于剧烈的运动引起的骤死,两种情况都可存 在,这简直是一塌糊涂啦。原岛君,你想想看吧。新海在四万人的目击之下死了。 谁也不可能加害于他。如此一来,连调查有关人员、嫌疑人员不在现场也是没有意 义的。有人拥有杀害新海的动机。把药物搞到了手。但是,怎样将它放入新海体内? ——等一等!”此时检察官歪着头想了想,“既然说是农药么,不是非经嘴巴摄入 吧?皮肤吸收行吧?” “对某一种农药来说,是可能的。” “球棒、捕球手套,有办法在贴身衬衣上涂上的。” “不过,这样不会像新海那样突然死掉。死前应有征兆的。有头晕或者呼吸困 难之类。” “那么,没有办法使它隔一段时间,像定时炸弹那样使用吗?” “有一个办法。” “怎样的?”检察官有点儿咳嗽起来。 “包上胶囊或者糖衣,在比赛之前服下。” “糖衣!” 高山检察官此时想起了新海清出门之前服过阿普罗命片的事。将药物混入其中 并非不可能。 高山检察官等不及端上咖啡来了。 “我去一下新海的家。” 原岛没有劝阻他,他补充了一句:“还不能断定是用过药物的啊。” “我明白。”检察官答道。 3 高山检察官必须求出Y的值。但是,第一个困难,就是目前不能作正式的搜查。 不但不是正式的,还不能够张扬。因为要顾及社会影响。由是所见之人,要问话的, 理当仅限于已知新海尸体作过解剖的。为了不使这个有限的范围产生恐慌,最好抓 住一些线索。有了线索,身为检察官便可以进行搜查。如果可以前进至此阶段,即 使X仍属未知数,但知道Y的值就是可能的,他有自信可解决事件。但是,眼下只是 需要新海清之死是他杀的理由。在检察官记忆里,知道解剖的人有四个:茂木老板、 加治屋领队、新海菊江、长冈阿伊子。老板和教练应当对新海的私生活所知不多的, 而对于阿伊子,他觉得心里没有底。要能对话的,只有菊江了。检察官也考虑过矢 后七郎。不过还是觉得以后再见他比较适当。 菊江在家,检察官在客厅与菊江相对而坐,周围摆满显示新海辉煌成绩的奖杯、 奖旗和奖品。 “上次真是打搅您了。”检察官先致歉意。 “不必客气。” “解剖报告中必须向您报告的一点,是毒物致死的可疑甚大啊。” “您是说,新海是被人杀害的吗?”菊江吃了一惊。 “虽然还不能这样断定,但也不宜放过可疑之处。所以我要请您多多支持我的 工作。” “要支持您的工作,应当怎么办才行呢?” “首先,在事件水落石出之前请严守秘密。包括我今天来过、提过什么问题— —请对您的妹妹也不要提及。” “……” 菊江点点头,垂下睫毛长长的眼睑。 “那种叫做阿普罗命的药片还照原样放着吗?” “还在。我去拿来。”菊江立即去取来。 这是个容量100片的小瓶。片剂还剩有一半左右。 “新海先生之外的人也服用吗?” “是的。” “平日可接触到这药片的人有谁?” “就是他本人、我、和阿伊子吧。不过,很久以前不是这瓶子的,新海曾要矢 后服用,把那瓶给了他。” “这药瓶是放在茶室里吗?” “是的。” “出入茶室的人就是刚才提过的四个人吗?” “客人大致是来这个客厅的……” “那么,不妨说,只有矢后君是作为家人那样看待的啦?”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矢后先生可能会和阿伊子结婚。” “这药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记得是他去世前十天左右。一天要吃五片的,不过有时也会忘记吃。” “在哪里买的呢?” “顺路的药局吧。” “这瓶药片买回来头一次打开服用时,的确是包装完好的吗?” “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药是让儿子去买的,新海自己开封。他对这种事很敏 感,如果是已被开过了的,肯定会说的。” “这个,”检察官说道,“我借用一下。” “请吧。” “除此之外,比赛当天所用的队服、鞋子、手套或球棒之类,现在怎样了?” “大概是在球场的贮物柜里吧。矢后先生应当知道的。在家里的话,”菊江指 指靠墙壁放着的球棒,“是用那支。” “当天早上也是?” “是的。” “其他人碰过它吗?” “没有。他总是出发前自己拿来这里。虽然后来我搞过两次清洁……” “当天穿去球场的衣服呢?” “他是穿着队服去世的,所以盖在身体上面拿回家了。我拿去洗过之后收起了。” “那么说,当时的队服曾经拿到这里来了,脱下了……” “哎,我是说了队服也在球场贮物柜里了么?那样的话是我记错了。队服、袜 子和钉鞋在家里。手套和球捧在球场……” “那么队服和钉鞋呢?” “队服和袜子都拿去洗了,现在已取回来。针鞋在大门口的鞋柜。” “我想把钉鞋也借去一用。” “请吧。” 高山检察官说话之时心想,也许那钉鞋会有多少希望吧。一垒手的手套要到球 场找,但可想而知应当是没有任何人碰过的。 “其他接触身体的东西,”菊江想了想加上一句,“有新海在家里用过的运动 鞋。原先就丢在走廊的,前不久矢后先生见了说要,就给他了。——其他我就想不 出来了。” 检察官被菊江最后的话所触动,但没有流露在脸上。这几种物品必须尽快拿去 鉴定。——不会徒劳无功的,他心想。 4 高山检察官早上上班之前,先上了一趟科学搜查研究所,将昨晚从新海菊江处 得到的新海清的钉鞋和阿普罗命瓶子委托所里作检查。 一到单位,高山便致电上院队的球队办公室,问老板茂木的行踪。因为对方答 称茂木一个小时后会来办公室,便先挂断电话,整理桌上的文件,听取事务官通常 的报告。看来没有什么大事件,也不必马上出外办事。于是正好一个小时之后,检 察官和茂木老板交谈起来。 “新海用过的那个球场的贮物柜,现在作什么用途?”检察官问道。 “哈哈,因为赛事已经全部结束,大概不会有什么东西留下了吧?” “我想知道一下新海的那副一垒手手套现在的下落。” “请稍候片刻。”似乎茂木在问某个人,但他马上有回音了,“据说是矢后带 走了。” “是矢后么?”检察官反问道。 “是的,是矢后七郎。” “不过,新海擅用右手,矢后可是个左撇子吧?” “是的。不过我觉得他并不是想取去用的,只是作为前辈的遗物保留。” “是么?” “是什么……” 对方话刚出口,检察官马上堵住他的话:“关于新海遗族方面的事已经决定下 来了吗?” “目前正在商量。” “请充分考虑之后提出来吧。我这方面也会将那次解剖的结果归纳一下送给您 作为参考。” 检察官就此打住话头,问问今后的日程便搁下听筒。 “矢后七郎!”检察官不禁嘟哝了一下这个名字。紧接着,科学搜查研究所的 电话打进来了。 “高山先生,您是怎么回事?那钉鞋什么异常也没有,而药品仅仅是维生素片 而已。” “药品,”检察官说道,“全部都作了检查了么?” “全部共43片嘛,都是一个样的,是制药公司通过正规渠道在市面上出售的。” “钉鞋的皮面之类的也检查了吧?” “当然啦。这里的人都在笑你,说高山要打棒球了吧。” “谢谢啦。”检察官说道。 除了关于矢后七郎的部分,检察官手头的资料已大体齐全了。他开始整理这份 记录。 有人杀害了新海清(假定)。 A:关于手段 ①将有机磷化合物作毒物制成胶囊或者糖衣片,装入阿普罗命的瓶中。 ②涂在接触新海清身体的东西上面。 甲、运动鞋(在矢后手上)。 乙、一垒手手套(同上)。 检察官写到这里,自己也察觉到连菊江边忘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新海在比赛 中戴的帽子。检察官补充了这一点。 丙、帽子(下落不明)。 B、关于动机 检察官写完这份材料,觉得自己似乎已变成一个极幼稚的人。因为他觉得自己 的思路并不是从发生杀人案、由此推断的,而是一心要从假设的问题推测下去。 有没有动机 可能采用的 可能采用的 (利害关系、第一种手段 第二种手段 怨恨、男女)(经口)(经皮肤) 有 矢后七郎(利害、怨 十 十 恨、男女) 有 十 十 长冈阿伊子(不明) 岚铁平 不明 不明 — 田沼某 不明 不明 — 有 保原香代 — — (男女关系) 保原卓造 有 — — (怨恨) 寺原医师 不明 十 — 东野公子 不明 — — 球队有关人士 不明 — 十 此时,检察官觉察了另一重大情况。菊江的名并没有上榜。他又加上了一行字。 有 新海菊江 十 — (不明) 因想到了菊江的问题,检察官又产生了一个想象。那就是作为第一手段、将毒 物放入阿普罗命瓶里的问题,其实应不仅仅局限于新海清身边的人,如果他和矢后 或者阿伊子或者菊江握过手,谁就都有可能了。想到这里,检察官觉得绝望了。这 一事件并没有现场可言!也就是说,证据没有保留下来。而行凶的时间——并不是 新海死亡的时间,而是某人为了使新海死亡而使用某种条件所造成的时间——不明。 在阿普罗命瓶子里剩下来的片剂是普通的药片,即使当中曾有过一片被新海吞下的 毒物,新海何时会吃掉它是谁也不知道的。也就是说,取消了证明不在现场的意义。 苦思无解之际,高山检察官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这个念头:也许从一开始它就不 是一宗案件吧?这个疑问是有根本性意义的,令人挥之不去。但是,如果是那样的 话,为何又出现了胆碱酯酶这一微妙的变化呢? 检察官只有调查矢后七郎这个人物,和应该在他手上的运动鞋、一垒手手套, 以及目前尚不知道下落的帽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途径了。 5 那天上午,检察官正在阅读其他杀人案的材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召来 松山事务官。 “对不起,”检察官很诚恳地说道,“这半年来发生的案件之中,如有因磷化 合物的毒杀案例,请帮我找出来好吗?” “我明白了。估计这要花二三日。”事务官回去办事去了。检察官给原岛拨了 个电话。 “我是高山。” “还有什么事吗?”监察医生问道。高山似乎看见了那边手持话筒、一脸无奈 的原岛。 “想求您再帮忙一件麻烦事,你们那边所作的行政解剖之中,我想了解一下因 为与新海死因相似的症状下死亡的非自然死亡者。” “那可太麻烦啦。”原岛答道,“你这想法是挺有意思的,因为多数都没有像 新海的情况那样作过精密的显微镜检查。单单是与心脏有关的死因、与交感神经有 关的,或在呼吸困难、瞳孔收缩、窒息的症状之下死亡的人,数目庞大得很哩。要 上溯至何时?” “半年。” “半年!”原岛发出一声惊呼,“我说过要弄条法律,将所有的解剖作为司法 解剖的。” “拜托啦。” “真没有办法。我试试看吧。” “我等着您的消息。”检察官表示了感谢。 检察官又给笛木刑警挂了个电话。笛木说原打算今天要来见他的,于是二人约 定傍晚时笛木来找检察官。 高山检察官一直忙到傍晚时分,在下班之时,刚好笛木时三郎来到,于是二人 一起走到街上。 “到涩谷去。”检察官截了辆出租车。 在车上,检察官将笔记交给笛木刑警看。等笛木大致看过一遍,检察官便问道: “你有没有要补充的东西?” “没有。”刑警答道,“我一直盯着此事的发展,但还没有值得一提的变化。” “无论如何,我们到那边去聊一聊吧。” 高山检察官很少去“皇冠滴流”一类的饮食店。下了车,走进漂荡着香烟烟雾 的店内时,高山检察官心里说,“很别致的地方!”他指的是店内的装饰、装修。 椅子和桌子也都是很昂贵的奢侈品。检察厅那旧建筑,检察官那“宝座”的感觉根 本与之无法相比。检察官很新奇地左右望望,视线便落在了收银处的女子身上。 “就是她吧?” “是的。即使见我来她也装出不认识的样子。” “另一个女子呢?” “就是站在那边角落的穿绿色西服的女子。个子较高的……” “现在放的音乐是什么?”检察官突然改了话题。 “咦?”笛木刑警吃了一惊。 有一个女人站在旁边。 “我要咖啡。”检察官说道。 “那么,请来两杯咖啡。”刑警对那女子说道。然后他又接过话头。“那音乐 么……” “好啦好啦,什么音乐嘛。”检察官笑道,“谈谈刚才我那笔记本的事情吧。 你是否可以去核实一下保原卓造的情况?到当地去证实一下。我想确切知道。他与 收银台那女子之外的人,例如岚铁平、长冈阿伊子或这里的某个女人是否有某种关 系。” “我明白了。” “另外,一定要更详细地了解新海清与岚铁平的关系——你说过他们是战友?” “香代说的。” “这事我来干。你在调查保原期间,要找个人来悄悄盯住这个地方。跟署长打 个招呼吧。——这里的咖啡好香嘛。”检察官又改变了话题。 “是么?” 有一个女子走过去,裙裾硬邦邦地撑开的衣服在检察官的袖子上抚过。香水的 气味混入了咖啡里面。 “岚铁平露面时告诉我。” 刑警点点头。 说得上是无聊的时间过去了。在店里走来走去、此时伫立墙边的女招待们的身 姿就仿佛水缸中的热带鱼。她们的工作,是当有新客进来时便走过去在旁边等客人 点食物饮料,再将食物饮料送过去而已。她们心目中是如何看待这份工作的,单看 脸上是不能知道的。但是,检察官觉得她们比过去的女招待个子高大,发育得更好。 短裙下的腿脚线条优美,胸脯丰满,没有羞答答的感觉。不是一处一处地看,而是 整体地观察这店子的话,这种店子是由女招待、器具、咖啡三种要素组成的,其比 例似乎是女招待四。器具四、咖啡二。顾客以学生为主,年轻顾客居多。有两个男 人一伙、一对男女一伙、四五个男人一伙的,也有一个男人独自呆呆地吸着烟的。 有的人茫茫然地望着打扮得像热带鱼一样的女招待,还有的人相反,对女招待不屑 一顾,将任何地方都可以说的话搬来此处。“真是令人费解。”检察官心想。 “这间店的内部运作,那个叫香代的女人不大了解吧?” “她完全不知道。这事如果不直接向岚铁平或者长冈阿伊子了解,看来是不可 能明白的。” “这辖区内,这间店不会特别招引那些不良青少年吧?” “看来不会。我找女孩子问过,看来是平安无事的。” “无从着手啊。”检察官自言自语道。 此时,笛木刑警的皮鞋踢了检察官的鞋子一下。检察官慢慢地转过头来。从店 子里面的门口走出来两个男子,急急地要出门去。 “前面的是岚,后面那个是叫做田沼的人。要跟踪他们吗?” “不,不,由得他们。”检察官摇摇头,今天的目的只是看看他们的相貌而已。 “好啦,我们也走吧。” “到哪里去?” “上矢后七郎的公寓去。虽然此举粗暴,但也只有直接试探这一招了。” 矢后的公寓相距不远。二人徒步上了宫益板,走青山大道过去。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笛木时三郎说道,“即使有人想杀害新海,并且能够 将毒物放入阿普罗命瓶中,可是,那么一来新海何时毙命是不知道的呀。” “正是如此。我缺乏自信的也就是这一点。” “这么一来,可以反过来说,是不必搞什么不在场的证明了。但是,如果考虑 到杀死新海的目的,这宗杀人事件就很离奇了。如果有必要即刻下手杀人,不会用 这种手段。每天盯着他,盘算他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岂不是变态者所为么?” “如果是谋夺遗产,就不必急于下手嘛。” “遗产?”刑警念叨了一下,“那倒也是。” 二人白跑了一趟。矢后已两个晚上没有回来住了。为了不使他觉得异常,不能 开门见山地问公寓管理员。检察官心想,他住进新海家了么?但他又感到,此时矢 后独自一人住进新海清不在了的新海家是很不寻常的。检察官扬手截了辆出租车。 二人在离新海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这一带已很黑了。只有透过树篱 的灯光照着昏黑的马路。来到新海家旁边,笛木一人上前去看看究竟。他们打算如 果没有客人便登门拜访。 笛木刑警急急地抽身返回。 “里面正在吵闹,说矢后三天前便失踪了。岚铁平、田沼也在里面。说话声在 外面也听得见。” “糟了。”检察官嘟哝道。 第六节 白色死鱼 1 检察官当时觉得糟了,并非已确信失了踪的矢后掌握着这门子事的关键。也就 是说,他曾认为,如果检察厅搜它一次,不费多少工夫应当就能抓到些线索。那是 一种焦躁感。第一,时间不够用。仅笛木刑警一人忙不过来。正因为如此,他们还 只是跟在事实后面打转。检察官很确切地感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追逐着自己。这样 说或者更准确。事实总是在检察官的跟前一边嘲笑着他,一边逃逸无踪。 “采取非常手段吧!”突然,检察官下了决心。 “你要干什么?”笛木刑警困惑起来,似乎该做的事太多了。 “该动矢后的公寓了。那家伙会以为,即便失踪这一事实被察觉,一时之间还 不会发出搜查令。” “可能会吧。”刑警也赞同此想法。 二人再次重返矢后的公寓。 “我们是警察,”笛木刑警出示他的警察证件,要管理员交出矢后房间的钥匙。 “十分钟左右就结束,请你也在场协助。” “矢后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不,并非什么大事。”刑警答道。 矢后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矢后七郎的性格也许从中能见出。高山检察官视为 目标物的新海清的运动鞋,仍旧包着报纸塞在橱柜里。新海清用过的一垒手手套也 在那里。帽子则遍找不着。二人再大致地翻翻信件、日记之类的东西。为此,刑警 曾对管理员说约需十分钟的话显然是谎言。矢后没有记日记。信件中,大部分是乡 下的来信,其余只是四五张来自阿伊子的简单的明信片。 “笛木君,”检察官说,“矢后是一人不见了的么?没有听说阿伊子的情况么?” “没听说。”刑警也表示无奈。但此时并非怪责他的时候。 刑警将桌上信笺的第一页拿到灯光下透着光看过之后,对检察官说道: “印着字迹哩,看来是最近写的。” “撕一张走。”检察官说着,转向管理员的方向,“矢后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 动吗?” “这个么,我平时没有特别留意……” “有常来找矢后的客人吗?” “最多的就是称为新海先生的妹妹的人了。除此之外,偶尔有上院队的球员… …其他就没有了。” “谢谢。我们今晚来过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 “我明白。”管理员点点头。 走到外面之后,检察官觉得找到的东西要作鉴定只好等到翌日早上了。 “哎,笛木君,K球场有人值班吗?” “应该有的。” “帽子不在这里的话,只能在球场。去找找吧。” “走吧。”刑警摆出深信不疑的样子。 二人说服了球场的值班人员,进入到悄无人影的贮物柜室时,是在3O分钟之后。 日间四万名观众沸腾的棒球场到夜晚简直就像墓场一样。电灯也只是零零落落地亮 着。脚步声照直由四面的混凝土墙反射回来。 贮物柜没有上领。检察官一格一格地察看。 “新海清过去用哪一格,你知道吗?” “是死了的新海先生吗?”值班员的神色很怪,“最里面的是教练的,下来一 个就是了吧。不过确切的位置我也不知道。” 刑警从第二格柜子里面捏了一顶帽子出来。 “你们就是来找那东西的吗?”值班员的样子更加不可捉摸了。告诫过值班员 不得外传之后,检察官告别笛木刑警回家了。他约了笛木第二天上午见面。大门外 明亮的街灯周围,夜雾在流动。 2 回到家里,在客厅盘腿而坐时,检察官感到自己已完全失去了自信。如果对矢 后有怀疑的话,他不会将运动鞋和手套大模大样放在自己房间里的。他似乎听见鉴 证科的人在问:“高山先生,您这是怎么啦?” “你觉得怎么样?”高山检察官问他的妻子。 “很少有啊,你还来问我关于工作上的事情。”检察官的妻子给他送上一杯热 茶。 “真是走投无路啦。” “你是因为喜欢棒球,才用了特别的目光去看待这件事情吧?” “我也这样想过。好几次觉得这原本是什么事也不存在的。——不过,你小时 候玩过这样的游戏吗?” “什么游戏?” “做鬼的人将额头贴在墙壁啦、柱子啦。电线杆啦之类的,闭上眼睛。其他小 孩子在鬼的背后十米处排成一排。鬼时不时突然睁开眼向后望。此时如果被他看见 正在动的,就要出列。不是做鬼的人,就要在鬼背后趁他闭目之时一点点地前进, 鬼一回头就要位立不动。就这样不能让鬼看见自己在动。直至最快伸手触到鬼的背 部的人便获胜。” “记不得啦,那种游戏好像是有的。”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鬼。回头望时谁油不动。但是下一次再回头时,全都 向前挪动了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正在动的现场。我觉得不用多久所有的人都 会在我背后怒骂起来。” “你是神经衰弱了。”检察官的妻子笑道。检察有没有笑。 “我怎么也无法从新海清的死中找出杀人的证据。我想了又想,什么线索也没 有。实际上,我好几次想就此罢手了。但是,一想到要罢手时,那不做鬼的别的孩 子的确在向前挪动。我直觉如果此时放弃的话,一定会有坏事发生。” “那是因为您的职业毛病,总是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待事情吧。” “仅此而已么?” 检察官没有孩子。这样和妻子说说,可以使他的心思得到放松休息。检察官心 想,以后工作上的事;不妨也听听她的看法。 第二天早上,他先去了一下科学搜查研究所,委托对方鉴定帽子、运动鞋和一 垒手手套,以及一张便笺,再去上班。日本系列赛已经开始了,但他没有兴趣前去 观看。 快到中午的时候,报告来了。报告正如检察官事前的预测,与以往一样没有找 到任何异常。但是,关于便笺的鉴定结果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似乎是在上一页纸上用圆珠笔匆忙写的。不是全部清楚,这里是能读出的部 分。” 检察官将辨认出来的句子记在本子上。这个电话对话的中途笛木刑警进来了, 从一旁探望记下来的内容。 ……受到沉重打击□是知□的吧。现在我想■ 自一人好■想一■。不要为此大惊■怪。也不 要■找寻我■行踪。我很快就会回■的。我曾 想给你■电话,因为怕听了你的声音会改■主 意。锁钥放在收银处。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并不是暗号或者暗语。没有用力写的字便显示不出来而已。 “他并不是失踪了,”笛木刑警说道,“矢后只是为最后那场比赛表现不佳, 以及明年签约事情烦恼。” “不过,”检察官此时开口道,“矢后将公寓锁钥放起才走,意思是阿伊子到 了‘皇冠滴流’便会明白情况的。” “是呀。” “从这封信没有了的情况来看,阿伊子是用了这条锁钥去过矢后的公寓了。如 果阿伊子是去追矢后了就另当别论,但如果阿伊子在东京的话,他们为他的失踪惊 慌失措就很奇怪了。” “必须查清楚阿伊子是否在东京。” “我去查一下。”笛木刑警话音未落随即出去了。他似乎为前一天晚上在新海 家没有证实有关情况而感到有责任。 刑警走了之后,高山检察官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文件上面。但是他的心思并不 在那里。 3 约三个小时后,笛木刑警回来了。他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报告了情况。 “矢后把锁钥寄放在保原香代那里。据说他请香代在阿伊子来时交给她。当时 矢后拎了个小型旅行提包。” “那么,锁钥是让阿伊子拿走了吧?” “不过阿伊子一整天都没有露面。据说香代是将锁钥一直放在收银台后的格子 里,当晚她忘了这事就回家去了。第二天早上锁钥仍在那里。” “那是什么时候?” “是前天。我们前去店子的前一天。到了昨天阿伊子来了,香代说她就将锁钥 交给她了。阿伊子似乎去过公寓。但奇怪的是阿伊子转头去了新海家,说矢后不见 了。于是新海太太便打电话到店里叫岚铁平。所以,那时候阿伊子应该在新海家。 但是,阿伊子没有读到矢后的信。” “信件前半部分的内容如何不得而知,但仅就我们手上的文字,矢后写信的意 思是要阿伊子不要担心,所以阿伊子认为矢后失踪了是很奇怪的。”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这样一来,只能认为那锁钥在收银台期间,有人比阿伊子先到矢后的公寓去 了,拿走了矢后留下的信件。那人的目的,应在此信件的前半部分吧。写了些他不 愿意让阿伊子读到的内容。” “有门儿啦, ” 刑警说道,“尽管不知其目的何在,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 ‘皇冠滴流’的有关人员了。” “菊江怎么样了?” “似乎交由岚铁平操持一切。她十分信任铁平。据说阿伊子估计了一个天后会 出现的地方,昨天晚上一直外出到很晚。” “信件的事稍后再说。你估计矢后会在什么地方?” “这就不好说了。” “是I温泉。” “那么说,他是在上院队的集训营地,也就是保原卓造所在的镇上?” “去看看。”检察官坚决地说,“找着了阿伊子和矢后的话,事情就大体明朗 了,同时也可以调查有关保原卓造的情况。” 看来的确有些东西在动了,尽管不是目睹的,但在闭上眼睛的检察官的背后, 看来有人在悄悄地向前移动。 检察官给家里挂了个电话,说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刑警也和署里打了个招呼。 刑警一直等到检察官下班时间到了之后,他便走到外面。检察官关上门,在标 示“高山检察官”的房间门口挂上一个“出差”的牌牌。 关于去I温泉一事, 高山当然要取得次席检察官的配合支持。但当他在门上挂 上“出差”的牌牌时,他觉得自己仍然置身新海清事件之中。也只能把该干的干了 吧,他心想。即使是徒劳无功,作为检察官仍有职责去防范今后有可能发生的犯罪。 并非仅是揭露犯罪、起诉犯人才是工作。 八时许抵达I温泉。 温泉镇上装饰着五彩霓虹灯,浴客熙来攘往。但这种热闹 二人都不沾边。二人挑了上院队平时投宿所用的两套间中的小的那套住下。检察官 自信矢后已来到了这镇上。这事交给了笛木刑警,如果他在,二人将直接见他问他 问题。 “请叫一个当地的旧式按摩师来。” 检察官独自一人时,便对服务员吩咐道。 一个中年男性按摩师来了。检察官让他按摩身体,同时不经意地搭起话来。 “你知道一个叫保原卓造的马口铁工匠吗?现在一定堕落了吧……” “保原卓造——哦哦,我知道啦。是客人您的熟人吗?” “还不到熟人的程度。我倒是想知道他现在怎么啦。” “卓造他呀,喝酒喝垮身体啦。最初的原因,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身体不灵 便了。好像做过一阵子旅馆看守的,如今连个住处也没有,在海港那边搭了间小棚 子住。他是谁都不理的,据说是靠检水产公司丢到海里的放久了的存鱼卖到不知什 么地方来维生的。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啦。” “是么,谢谢你啦。” 此时,按摩已做到将高山检察官的手腕放在膝上,由手腕起一直捏到肩上的阶 段。在把身体交给他人按摩的过程中,检察官突然有所醒悟。 棒球选手会在替补席上接受教练的按摩。像水杨酸甲酯那样的药物岂不是可以 混合有机磷化合物揉进肌肤里吗?做按摩的人事后马上去洗手的话,便可洗去毒物。 但是,被按摩的一方就有毒物由肌肤侵入体内。这是一个漏洞。 4 有一名男子驾着小艇,用带柄的小网兜专心致志地打捞水面上翻了白肚的死鱼。 他那姿势很不稳定的样子,看上去并不仅仅是因为小艇的摇晃。那男子基本上没有 使用右手。停住小艇去捞死鱼的工作也是用一只左手去做的,当那片水面只剩下墨 绿的水时,他便用左手控制打横的掉,移开小艇。同样的动作一再地重复个不停。 正如按摩师所介绍的那样。 风很凉,高山检察官和笛木刑警所站之处,是从水产公司仓库岸壁伸出来的一 道短短的突堤。混凝土建起的巨型仓库把影子投落到海面上,那里显得风更冷、水 更黑。 “那是些什么鱼?”检察官开口问道。 “是河豚呀。” “是河豚?”检察官吃了一惊。提起河豚,他只有那些被做了菜式的河豚,或 者成了灯笼的河豚的印象。 “为什么要扔掉呢?” “大概水产公司只要那些大的鱼吧。或者这个时候的河豚是不能吃的吧。总之, 只要下了网,不想要的鱼也打了上来。” 刑警似乎对渔村的事情有多少了解。 “他捡那些鱼干什么用?” “那就不好说了。”刑警也被问住了。 此时,高山检察官的思绪突然飞向一个想象:保原卓造这男子正在收集河豚体 内的毒,然后有所图谋吧?他被自己无边无际的想象弄得微笑起来。 见卓造左手掌掉将小艇开到狭小的沙滩去时,二人也动身离开。 “看样子要上岸了。”刑警说道。 但没有必要操之过急。把小艇弄上沙滩之后,卓造似乎仍有很多事要忙。二人 又等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看见卓造走上建在石崖上的混凝土阶级,来到公路上。 “你那些,”刑警若无其事地问道,“是河豚吧。” “没错。”卓造没往刑警的方向望一眼,语气颇不耐烦地答道。 “拿来干什么用?” “做肥料。烂烂的么。” “的确。”刑警望一望检察官那边。 “其实,”此时高山检察官很郑重地说道,“我们是专门从东京来找你了解情 况的。” 这时,卓造才头一次指头看这两个人。 “我是叫保原卓造的……” “我们就是要来找保原先生你的。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可以吗?” 卓造默默地走着。他的腿脚似乎也有些不便当。二人不作声地跟着他,来到他 比公路高一些的山阴处的小棚屋前。这是那种战时比比皆是的、生锈铁皮小屋。更 强烈的鱼臭从那里飘来,比在海港更甚,是卓造在沤鱼么? “什么事?”卓造站在那里问道。 笛木刑警表明自己的身份,介绍了检察官。检察官颇留意卓造的表情、但他似 乎并无触动。卓造开口说话。 “我对你们没有用。” “你知道一个叫新海清的棒球手吗?”检察官单刀直入。他正是要这样。 “知道。” “知道他死了么?” “报纸上说了。” “订了报纸?” “仓库的办公室有嘛。” “你觉得如何?” “没有什么感觉。” “据说你是憎恨新海的。” “是香代说的吧。我曾经这样想过。但是,我只到东京去见了香代一次,之后 我就没有走出过这镇子。——新海是被人杀掉的吗?”卓造反过来盯着检察官问。 “你和香代分手了吧?” “其实有二三年没有见面了。说已分了手也可以,未分手也可以,随便吧。我 是有酒就行的男人。” “你们没有别的问题就走吧。”卓造说道。 检察官从卓造身上只得到一个守口如瓶的印象。从搜查的角度来看,直接与卓 造那样的男人短兵相接可能是危险的,但由于仅仅是“印象”,也只有收窄嫌疑的 范围了。 高山为了慎重起见,让笛木那天一整天监视卓造,自己则去曾雇用过卓造的旅 馆作调查,并去了一趟水产公司的仓库办公室,证实卓造的话并非撒谎。刑警到了 晚上回到住处,向高山报告说: “看来他就是那样子啦。天黑就喝酒,然后睡大觉。” 5 矢后的行踪不明。阿伊子是否和他在一起也不得而知。阿伊子说过心中有数了, 难道不是互温泉?高山检察官曾经颇有自信的,但在镇上找不到时,也只好另外拿 主意了。在上院队集训投宿所用的两套房的旅馆,没有见到矢后的身影。找过镇上 的旅馆,河滩上也查过,游船管理处也去过了,但没有人见过与之相似的一对旅人。 镇上的人认得矢后,这样查我仍没有下落,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在这里。 “既然保原卓造已见过了,矢后的事就放弃吧。我们先回去再说。”高山检察 官说道。如果是在追踪某个犯人的话,是不会放弃的,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而且 检察官心头还被按摩时偶然而起的那个念头所牵挂。这趟自费旅行说来窝囊的话, 就窝囊一回吧。 “两个人不会跑去情死吧。”高山检察官说道。 话是对笛木说的,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检察官再次掉落到不知深浅的大气垫上面。 “回去吧。”笛木说出这话时.是又经过整整一天之后的黄昏时分。 检察官让笛木跟镇上的警察说,如见到矢后出现便来个通知。二人到达火车站 时五点了。看着上行的时刻表,知道四点四十分来过一趟下行的车。带着不愿就此 离去的心清,高山检察官出于慎重又再次探问了公共汽车、出租车的办事处,以及 火车站的售票处,打听刚才下行的列车是否见矢后七郎来过。 “他来啦。”火车站售票处的人愣头愣脑地答道。 “是上院队的矢后七郎吧?” “没错。” “他上哪边去了?” “他上出租车啦,我去问问看。” 售票员走到出租车停放的地方,就向一二人打听的工夫,便得知刚才送矢后的 车子刚刚返回。 “载矢后的是你吗?” “是我。” 检察官一边想,这可就不用慌啦,一边慌忙钻进车去,对司机说:“到矢后去 的那间旅馆!”话刚出口,他又觉得矢后未必上旅馆去了。 “矢后七郎是一个人么?”笛木刑警问司机。 “是一对。” “哦。”刑警望望高山,没有再开口。 接下来让高山和笛木愕然地面面相觑的,是车子就停在3O分钟前二人所在的那 间旅馆的大门口。 6 “妙哉妙哉。”高山微笑着。在服务员窃笑着带他们去原来的房间时,他嘴里 不禁冒出些词儿。那话里透出他并非在追踪凶犯的心情。 “给警方打个招呼吧。”笛木去了挂电话。然后他又问高山:“打算怎么样?” “我和长冈阿伊子面熟的,在运尸车上的时候。” “我只在乎一点,就是二人中谁是那边的。” “所见略同。”高山说道,“我并不是在怀疑矢后,对于阿伊于,我也不能说 是确信无疑。从与我们的距离来说,菊江,或者比那两人更远的人即岚铁平之类, 又或者某某男人,更加可疑。但是,我觉得线索就在矢后和阿伊子身上。所以,我 认为把二人拉到我们一边来了解情况是明智做法,但二人中的某一方、或者两方如 果与那边有某种关系,则不宜鲁莽地问。不过笛木君,眼下我们除此之外有其他的 手段吗?” “没有啊。”刑警答道,“除了与二人见面问话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高山检察官让女服务员向矢后和阿伊子提出共进晚餐。正等回音之时,阿伊于 一人突然闯入。她穿着一身西服。 “你是上次那位检察官?” “你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在那么特别的场合见过一面嘛。不过,你们今天怎么又会在这儿?” 阿伊子表情很开朗。 “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这是为什么?” “我是有话直说啦。请你带矢后君过来好吗?” “他正受到打击呢。我一直百般劝解,现在才好一点。” “我觉得,我们找他的事可能会减轻他沉重的心理压力……” “那好吧,我带他来。不过,关于我们二人的私事请不要刨根问底。” “我明白了。”高山检察官答道。 矢后似乎是很不情愿地过来的。他对检察官、刑警一类职业没有好感。进房之 后一直沉默地坐着。 “因为和阿伊子小姐有约定,你们以前去过哪里我们不会问的,”高山说道, “阿伊子小姐是如何知道矢后君不在东京的呢?” “我去过他的公寓,他留了字条给我。” “写了什么内容?” “写了他的行踪呀。” “阿伊子小姐,请你不要撒谎。你大概没有看到矢后君留的字条吧?因为矢后 君的字条上没有写他的行踪。你因为矢后君不见了,对菊江小姐说了。菊江小姐又 与岚先生谈过。那时候,你想到了一个矢后君大概要去的地方,独自出门了。实际 上矢后君也止是在那里。你见到矢后君之后才知道他留了字条。恐怕你是那个时候 从矢后君嘴里听说了字条的内容吧。对不对?” “……” 阿伊子紧咬嘴唇沉默了一阵,才答道:“就是这样。” “那么,你和矢后君之间,曾有过关于他写的那张字条下落如何的话题吧?” “是的。” “这事我们会遵守诺言不外泄的。我知道矢后君所写字条最后一页的内容,但 前面的不知道。可以告诉我吗?” 矢后抬起头,表情颇为复杂。 “我不想回答。”矢后说道。 “是么?也可以。”检察官没有深究。 “好吧,再问一个问题。新海清死亡那天,比赛前或者比赛中,新海君有没有 接受过身体某一部分的按摩?” “……” “此事关系甚大。请回忆一下。” “新海先生没有让人给他做过按摩。因为他不喜欢做按摩。所以当天也没有做 过按摩。” “谢谢。”检察官说道。 似乎一扇门此时打开了,另一扇门却关上了。所谓关闭自然是指毒物由新海清 肌肤侵入的可能性消失了。但是,打开了的门则告诉检察官,有人在黑暗之中盯住 矢后七郎,或矢后和阿伊子。在矢后将锁钥寄放在收银台,至检察官和刑警进入矢 后房间期间,有人进入这间房,将矢后所写字条拿走了。那张字条的内容,矢后和 阿伊子是知道的,但矢后说不想说出来。 高山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边吃边聊吧!”高山检察官拉矢后喝啤酒。 此时,检察官在心里翻开了他的那本笔记本。第三种手段,即毒物并非经口, 而是从皮肤吸收的方法,实际是不可能的。仅就此手段而言,现有的登场人物没有 一个浮现出来。只有一个人,即菊江还有可能从其他的机会来做到这一点,例如用 剃须膏、拥抱之类的方法,不过据原岛监察医生的意见,至新海死亡的时间很长和 没有先兆症状,现在的做法没有这个可能。毒物仍只能是从口进人身体内的! “我姐夫是被人杀害的吗?”阿伊子终于发问了。 “如果我答复了你的问题,你会帮我的忙吗?”检察官说道。 高山盯着阿伊子的眼睛。阿伊子与他四目相对。检察官感到矢后也在盯着自己。 7 等矢后和阿伊子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之后,高山检察官问笛木刑警: “你认为如何?” “好像进展并不大……”刑警摇摇头。 笛木的意思很明显。肯定没有改变什么问题。但检察官并不认为与矢后面谈没 有意义。所谓没有改变什么,即仍未能达至可要求进行搜查的地步,但那是因为笛 木是第一线的刑警,只知穷追不舍。高山承认没有前进。但没有前进并不是没有任 何作用。至少到今日止,已有数人由黑变白。根据矢后的证言,上院队的教练变白 了。这就使前进道路逐渐明朗起来。 然而,矢后和阿伊子并没有必要此时此地明确决定他们是白是黑,找到矢后之 前,‘高山的确有些慌了手脚。但是,当矢后和阿伊子就在跟前时,他就冷静下来 了。二人似乎很小心,以免如果矢后或阿伊子成了敌方的人,将来抓住话柄。仅仅 与矢后七郎其人面谈,也不算有意义么? “你认为矢后和阿伊子,谁更爱对方呢?”检察官提了一个很妙的问题。 “照老话说,是相恩相爱的吧?”刑警答道。 “看得出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做的,我觉得阿伊子很维护矢后,在字条上看, 矢后对她也不差。”笛木拍拍自己晒得黑黑的颈脖。 “说句题外话,”高山说,“就恋爱而言,我觉得那两个人并不幸福。” “咦?” “不过,对我们来说,只需知道他们与新海事件有何关连便够了。” “检察官的确是搞学问的。”刑警笑道。高山的言论听来怪怪的。 “我倒是羡慕江户时代的侦探哩。” “为什么?你今晚尽说些怪怪的话。” “比如说吧,如果能够窃听到那两个人今天晚上的对话,我认为可以弄清楚很 多问题了。” “的确不错。”刑警点点头。 “如果不是江户时代也可以进行正规的调查,只要有人在一个晚上潜入那两个 人的房间旁边就大功告成啦。但现在这阶段,做这个还不行啊。” “如果我什么也不是,就不妨做个无赖去偷听一番。” 看笛木沉思的样子,高山拿着毛巾站起来。 “去洗个澡吧。” “嗨,是无赖么?”笛木刑警也站了起来。 虽然有大浴池,但检察官走入了三个并排的家庭浴池的正中那个。他看见随后 跟进来的刑警的多毛的腿,不禁笑起来。 “好没魅力!” 热水中的两颗迷迷糊糊的脑袋猛地对视了一下,是因为听见有人进了旁边的一 间家庭浴池。是两人一起的。从旁边的动静来判断知道是两个人,但知道那二人就 是矢后和阿伊子,是打通的天花板传来阿伊子的说话声音。 “那些事我们再三想过,认为都是徒劳的。”阿伊子的声音说道。谈话是接着 前面的话头的。 “是这样么?” “你稍往后一点试试。” “好的。要给我擦背吗?” “把手拿后面来。” “是这样吗?” “给我手指。——好吗?你明白现在你的指尖在触摸我的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好像是柔软的地方。”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比前面那里更加柔软。” “我认为就是这么回事啦。跟瞎子摸象一样。凡事就找那种事情的专家去管好 啦。” 矢后没有回答。 “除此之外,我对另一件事有意见。” “……” “检察官识穿我没有看到你的字条这事啦。他认为我问过你字条上的内容。但 是我是一无所知。为什么连我都要隐瞒?” “并不是要瞒你的嘛。” “不过,那字条可是写给我的?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当时是当时,现在还说岂不是……” “好奇怪哩。难道我对于你矢后七郎的行动,只能够知道检察官所了解的程度 么?” 检察官和刑警都摆成一副怪形状。二人把耳朵贴在分隔的板壁上,身子躺在瓷 砖上面,脚尖时不时划划热水槽里的水。高山先想出此法,笛木照样学。但是,说 话的声音仅此而已,像是开始洗澡的样子,于是检察官和刑警也重返浴池。二人对 视之时,阿伊子尖尖的叫嚷声传了过来:“不行!你不告诉我就不行!” 第七节 人物X 1 矢后想悄悄地抽回被阿伊子枕着的手腕时,阿伊子仍睁着眼说:“不行!” “我的手腕发麻了。” “不行。”阿伊子再次说道,“这手腕是属于我的。所以,在我入睡之前都得 这样。” 矢后没有力量抵抗。当阿伊子将枕着的手扳曲到胸前时,矢后将脸埋进阿伊于 散发芬芳的头发之中。于是他感受到阵阵亢奋涌来包围着他。对于矢后来说,阿伊 子身上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妙极了,都是他正需要的。 “我信赖这只手。” “我开始绝望了。”矢后答道。他的心一下子很空虚,因为他突然感到不知何 时才能得到阿伊子。“棒球并不仅仅靠胳膊。” “你想得到什么?” “阿伊子的心。” “阿伊子不是你的么?” “你为什么不说‘我要结婚’呢?” “如果这次签合同得到了三倍的工资的话。” “你是将爱情换算成金钱。” “并非如此,”阿伊子说道,“结婚是终身大事呀。不能看不见前景便盲目决 定。这和没有爱情是两回事嘛。” “是因为你见识过新海先生体面豪华的生活吧。” “并非如此。我呀,即使过穷日子也是不妨的。不过,白白地过穷日子并没有 意义嘛。你是棒球手,也有野心的吧!抓住它不放既是我的责任,也可以叫做是爱 情吧。” “要是我身体坏了,打不了棒球了,那怎么办?” “你怎么会——”阿伊子捂着矢后的嘴巴,其余的话就都在她激烈摇头中表达 出来了。 矢后没有力量抵抗。直至阿伊子开始发出平静的睡眠中的呼吸声,他才得到解 放。矢后注视着灯光照射下的阿伊子的侧脸。阿伊子朱唇微启,散乱的头发遮住了 肩头。四下无声。此时,矢后突然想起应当在同一屋檐下睡着的检察官。于是,他 心中浮现了一个办法。一时之间,他感到只有这个方法,可将自己和新海的事件分 割开。有人进入过公寓中自己的房间是令人不快的。不过,可能那是自己和阿伊子 之间的问题,与新海清之死没有关系。矢后判断,应当让检察官知道这些。 矢后不发出声响地取来便筹和铅笔,证实阿仔子睡着之后,写了起来。但是, 将自己曾经写过的文字回忆起来再写一次,是相当困难的事。写的过程中曾好几次 想搁笔了,但终于在3O分钟之后完成。 我担心起合同的事来了。我已经失去下个 赛季接新海先生的班的自信。也就是说,失去 了你。失去你之后我还剩下什么呢?我感到你 身上还有另一个支配的人。没有理由。不知从 何时起,我逐渐感到那个支配者在你肉体上的 存在。但是,我不能抽身而退。你是个魔女。但 你已知我正被打垮吧。我想独自想个明白。请 你不要想得太严重。也请你不必找寻我的行踪。 我会很快回来的。原想给你打个电话,但感到 一听见你的声音会改变主意,所以就将锁钥存 在收银处离去。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矢后将便笺装入信封,决定早上交给检察官。他将信封塞进立柜中自己西服的 口袋里。做完这些事,他望望阿伊子。看来她正在睡梦之中。 2 矢后在新桥和阿伊子分了手。对于菊江和岚铁平,就由阿伊子好好向他们说明 了。矢后不想见岚铁平。为此他就与阿伊子在新桥分手了,但凡人有不愿见之人时, 必反射性地产生想见愿见之人的情绪。自从把信交到检察官手里之后,他连见阿伊 子都觉得不好受了。 他想到球队办事处露露面, 在银座大道上走,遇上了N报体育记者坪井。矢后 与坪井说不上关系亲密,但评并倒是往矢后那里跑得勤。在报纸上赞扬矢后七郎的 大多就是坪井。 “巧啦!”坪井说着,邀矢后来到后巷的饮食店。这里到了晚上就是酒馆。因 是上午,店子刚刚开门。一个像是新雇的女孩子在清洗入口的铁平石。 “你上哪里去啦?”坪井问道。 “去了一趟旅行。”’ “是么。我有新闻哩。”评并说道。“上院队录用了A大学的森山啦!” “外野手?” “是的。据传闻要让他直接打四号。我还没有见过加治屋先生,但好像茂木先 生是这样打算。” “哦哦。” “刚出大学校门岂能打得了四号?不知他们奖金球员的实际作用是如何了。弄 得不好,教练可能就得面临是靠23人抑或4个人去对付赛季的问题了。” 矢后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就他听闻的范围,明白所谓“奖金球员”制度,是为 抑制近年疯狂上窜的签约金的势头的。花大钱得到的大学或高中的球员,派不上用 场的比比皆是。但是,作为球队来说,如此这般打错算盘,不过是压住了一笔钱而 已。用不上的球员退到二队训练便了事。所以,只要手中有钱,但签无妨。这种做 法完全是赌博。但是,所谓奖金球员的做法,是签约者最初两年必须作为一队球员 经常出场。对于球员来说,这是不必担心被刷到二队的好条件。然而从教练的角度 来看,便不能说该球员用不上,将其安排到二队,提拔其他球员了。在球队25名定 编球员之中,如果有3名用不上的奖金球员,平时就不得不以22名球员应战了。 “进了多少人?” “上院队的奖金球员是森山一人。但直接打四号是荒唐的。因为球迷都在期待 矢后你打四号。” 矢后心想,假如森山坐镇四号,自己改打五号,也无不可。但是,如果森山进 入外野,就会有人上来。这名上来的球员转到内野之时,矢后和森山之间就发生直 接关系了。这种情况会不会出现,应当在公司对矢后的签约提示金额上显示出来。 矢后又历历在目地回想起今年赛季的最后一天。惨不忍睹的三振出局和轻击抢 分失败!球队经经营者和加治屋领队如何看待这一现实是问题所在。 “还没有签约吧?”坪井问道。 “还没有。” “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公司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另谋高就。你考虑过这事吗?” “我想过。我考虑过好几次啦。曾经想,还是尽早离开好吧?不过,我既尊敬 新海先生,也喜欢加治屋领队。” “你的想法太单纯啦。你必须将自己作为商品,给予更高评价。你拥有球迷的 呀。这话你知我知就行:如果你有心的话,我替你出力。因为想要你的球队有的是。 如果公司方面有话说,就给他们一点暗示好了。跟他们磨一磨才好。最终会提高你 的价值的。” “我只要能打棒球就行。”矢后说道,“而我毕竟是上院队培养出来的。” 他呀,让新海清的亡灵附体啦。”坪井说道。 3 十二月份过半之后,矢后七郎签了下个年度的合同。不过,合同内容却未必是 矢后所满足的。工资也没有提升三倍。合同虽然是从法律上约束矢后一整年的,但 决不是为了将矢后出售的。阿伊子也好,坪井也好,如果听过这份合同的内容,会 对矢后说些什么话尚未可知。但是,矢后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所左右,无奈接受了 这些条件。当他认了那些条件时,他面前的球队董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把手 搭在矢后肩上说: “拜托啦,矢后君。我们明年对你的期望很大呀。只是公司还穷,给你的东西 还不够充分。你给面子签了这个约,公司不会忘记的。” 矢后默然欠身致意。这情形似乎迄今为止已延续一年又一年了。而可悲的是, 矢后不是通过道理,而是通过签约,开始感受作为棒球手的斗志,开始感受到必须 将自己所有能力投入到下个赛季之中的无限大的责任,、而不是仅仅相当于工资的 责任。那就是应当称之为青春的东西么?如果就是青春的话,那是完全无偿的青春。 矢后七郎从签约的翌日起便开始训练。虽说是没有下雪的冬天,但早晚的空气 寒冷。明治神官的表参道两旁的树木,一片叶子都没有了。为此天空和大地都显得 广阔。矢后呼着白色的气在缓缓的坡道上跑上跑下。矢后心想,亏得我在一个好地 方找了公寓。这一来,他觉察到是头一次独自在赛季之外的时间进行训练。去年为 止,新海清仍然在。他总是到新海家附近去,和新海二人一起跑步。再往前一年之 前,每当日本锦标赛结束,一定有外国球队来访,如新海参赛,矢后也跟去的。没 有这种赛事安排的年头,二人便会一道远征,前去温暖的地方。“完全是一个人了!” 矢后边跑边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必须由自己来调节好。这样的要强心理,大概对于 矢后这个年龄的青年来说会使之忘却工资的问题。实际上,一跑起来之后,头脑里 就不再冒出各种问题了。 来到桥边,他这次是反方向过桥,返回来。道路缓缓向下,然后又上坡。通向 青山的坡道似乎挺长的。辛苦。但是,这种辛苦应当每天减少一点,而当它减轻之 后,就会成为对自己有益的营养。 东京被空袭的时候,人们曾争先恐后地逃到表参道。可能是认为这里广阔所以 安全吧。他觉得时至今日,如果发生地震或火灾,他自己恐怕也会这样做吧。但是, 结果正好相反。有一个区域投下了一定数量的燃烧弹,木造房屋开始燃烧起来时, 地表便成白热状态。起风之时,火舌便沿着地面往外窜,远达一二千米。那个夜晚, 不是风,而是火焰舔过了表参道。当火焰将这宽阔的大道舔过一遍,表参道便成了 死人川。原先站着跑的众人在那一瞬之间,重重叠叠地倒下了。——这样的叙述矢 后是听过的。整洁的柏油路上曾发生过那样的事,就像虚构的一样。路上已结了冻。 到了春天路树会萌芽,而到了秋天,会铺上一层黄色的落叶。 矢后的公寓在大道往里一点的地方。离开大道之后,他开始走起来。返回房间 擦擦身子,还得再睡一觉。 不过,矢后的计划在他走到自己房前时崩溃了一个男人在等着他。 这个人是高山检察官。 4 “很抱歉打扰你啦,我的确想单独和你谈一谈的。”检察官说道。 “请进来。”矢后将检察官让到房间里,“请稍等一下,我要擦一下身子。” “没关系。挤点时间不致影响你的全天计划便可以了。” 实际上计划已被打乱了。无论时间上、精神上都是如此。不过,矢后并不像在 I温泉那时, 对高山保持距离。矢后是为了使自己与事件脱钩而将那封信交给检察 官,似乎就在交信的时候,他和检察官之间的距离便消失了。高山检察官等矢后擦 完身体换好衣服,马上打开话头。 “我又再提及那封信,可能会让你不快,但我认为,通过这件事,可知你是想 说出真相的。” “是关于新海先生的事?” “是的。新海清是被杀的。” “……” “但遗憾的是,现在尚未能确证此事。” “可是,我那封信,”矢后说道,“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吧?” “我还不清楚。但是,有一个人物已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所想的人物,和你感 到的,在阿伊子背后的人物,大概是同一个人X。” “你明白我要单独见你的意思吗?” “明白。” “假定新海的太太、 阿伊子小姐,你和那位作为X的人物四个人在这里吧。” 检察官说着,摸出本子写上四人名字。高山的本子上木知为何并没有将那四个姓名 并排列出。勉强点说,是四人中的二人留下了空位,似乎是为了不必通过其他二人 的姓名之上而以直线连结,写得东一个西一个的。 “现在我们在外边调查、观察这四人,一点进展也没有。所以我打算将其中的 一人或二人变为盟友。在互温泉见面时,我曾打算向你和阿伊子小姐表明的。但我 考虑了一个晚上。而你则交了一封信给我。于是我就决定单独来见你。” 高山检察官用铅笔引出一条粗线。使四人的名字成了一人对三人。然后他只遮 住矢后一人。 “矢后君,你认为这个判断错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矢后笑道。 “我希望你提供协助。”检察官坦率地说道。 “只要可能的话我会做的。” “我将你与其余三人分别对待,是考虑到见了那三人中的任一人,见面也好、 谈的内容也好,都会被泄露给其他二人。我有事要请你帮助。” “请说吧。” “新海清记日记吗?” “这可拿不准了。”矢后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也好像没有。 “请你近期见菊江时打听这件事,如果有记日记,最好能借出来。估计你说是 学习有关棒球的内容便可以了吧。看情况悄悄拿走也无妨。如果什么也没有,也想 证实一下他实际上有没有记日记,或者因为什么原因日记本不在家里了。” “我明白了。”矢后答道。 “如果是每年都记的,只取今年的部分即可。这就全靠你啦。” “新海先生为什么会死?” “还不清楚。有推测,但没有证据。我从菊江那里借了阿普罗命的瓶子和针鞋。” “噢,”矢后说道,“我这里有他的运动鞋。” “那个也借用啦。”检察官说道。 矢后吃了一惊、望了望橱柜,应当塞在那里的报纸纸包没有了。 “你什么时候来过?” “你们外出旅行之后。 我在I温泉不是说过知道你字条的最后一页的内容么? 就是那个时候。” 矢后笑起来,检察官也笑了。矢后此时发现自己的心思非常单纯。 “我也想过自己再去菊江那里一次。但是,我认为前次在那里借走了药和钉鞋, 菊江会向其他人提一过的吧。往后行事得多加小心。日记的内容是想看的,但也有 必要知道什么人对日记做了手脚。这就拜托你啦。” “请给我二三天时间。”当矢后这样说时,检察官已站了起来。 高山走出房间时说:“你的比赛我几乎全都看了。” 矢后不觉得这话是奉承他。坐在窗台上往外望,看见高山检察官走出公寓大门, 走过空地,转向大路。在检察官曾经坐过之处遗留下“新海清是被杀害的”的话语。 5 五天之后,矢后在与那个早上的相同时间,相同地点将新海清所写的日记交了 出来。检察官对此没有说什么。连在矢后面前翻一翻也没有。 不过,矢后是看过日记内容的。新海清的日记非常事务性。正如检察官教给矢 后的借口那样,日记的内容关于棒球的很多。是自我批评。矢后一点也不明白检察 官为何需要尽是这些文字的日记。矢后明明白白地和菊江打了招呼,把它从新海的 书房拿了出来。菊江很轻易地答应了。矢后照直对高山说了经过。 检察官走后,矢后在榻榻米上辗转反恻。检察官在本子上划的线仍历历在目。 那线条在矢后和阿伊子之间如巨大的鸿沟横卧着。 事情本身并没不妥。矢后在I温 泉将信交给检察官的瞬间,对阿伊子已是背叛。他已有思想准备。但孤独感这东西 仍在矢后的心底萌生。正确点说,这孤独感其实是他在阿伊子的肉体上感觉到人物 X之时,已经萌生了吧。 愉快的疲惫感传遍了全身。他心想可不能感冒了,便开了电炉,放上水壶,重 铺蒲团躺下。矢后动脑筋的时间并不长,他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几个小时,矢后感到一股芬芳的气味围裹着自己,他睁开眼。阿伊 子盛装的脸儿就在他的眼前。 “哎呀,是你么?!” “睡得好香呀。”阿伊于婉然一笑,“说是已经开始集训了?” “只是自己练练而已。” “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太失望呢。” “我不失望。我只盯着自己的路。” “没关系吧。赛季中间会给你涨工资的哩。” “你好像只注意到工资的事嘛。”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谈谈别的事情吧。” “什么事?” “结婚的事。” “和谁结婚?” “你和我呀!” “工资还不到三倍呀!” “秋天就结婚吧。”阿伊子说道。这真可以说是突变了。 “唔。” “你不相信?” “在实现之前,我不会相信。” “是么?那也没有关系。我下了决心啦。生活是应当由两个人来共同建设的。” 阿伊子白皙的手指抚过矢后的短发。光是这样做她就很快乐了。至少矢后是这 样看的。于是,迄今对阿伊子所感到的苦闷就好像减轻了。 从俯身探视的阿伊子的领口,可以窥见她丰满的胸沟。 “要来弄我一个三振出局么?” “对呀。”阿伊子笑道。矢后将她的手一拉,她已不能自持。一切都属于矢后。 他毫不犹豫地压了上去。虽然觉得阿伊子的媚态中有些许夸张,但他不在乎。当然 阿伊子也没有觉察矢后心底里决定性绝望。 矢后明白在肉体经过劳动、出汗之后,会有一种无心的、新鲜的性兴奋到来。 极为感性的、单纯的快感在他的血管里奔涌。 完事之后,阿伊子一边补妆一边说话。下午的太阳正照射在窗子上。 “那个检察官的事你觉得如何?” “和我没有关系。”矢后答道。 “对啊。那种事情真是难以置信。即使姐夫是被人杀的也和我们没有关系。如 果姐夫不是被杀的……” “……” “……你以后再也不要理睬那些人。只要不是我们杀害姐夫的,把我们卷入那 事件实在是恶劣愚蠢。你有棒球,而我有义务为了你打扮漂亮。对吧?” “大概是吧。”矢后答道。 阿伊子不作声地抽身出来。 “要走了吗?” “今天一定要到店里去的。你稍后来喝咖啡吧。” 阿伊子麻利地穿戴好。一片片布头上了阿伊子的身,一会儿便没有暴露之处了。 脸面也隐没在化妆之下。矢后心想,有这一套东西,女人足可以耍耍花招了。 当阿伊子的脚步声下楼远去时,矢后无意识地走到窗户处。那正是他目送检察 官离去的位置。检察官步行离去的路,阿伊子也正在走着。当她走过这段路的时候, 有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横过空地,和阿伊子并肩离开。矢后屏住呼吸,注视着二人 消失的街角。人物X! 第八节 来自X的挑战 来自松山事务官的报告说,半年来发生的杀人及杀人未遂案中,并无用磷化合 物的例子;原岛监察医生那边的答复,也是说没有与新海清死因从病理上相类似的 死亡事例。当获悉这些情况时,高山检察官的推理便完全行不通了。高山还查过家 庭法院和税务署,但关于新海清的遗产继承方面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不仅如此, 监视涩谷的“皇冠滴流”的笛木刑警方面也没有送来有关情况的报告。 检察官沉思起来。即使在继承手续上没有违法,继承本身也可能成为动机。即 使不是利用同一方法杀人,肯定也有罪犯是用只此一次的方法作案的。 高山桌上摆着通过矢后弄到手的新海清的日记本。检察官在得到那天发现只有 两页是被小心地撕掉了, 以日期来说,是成为新海清最后一个赛季的那一年的8月 23日和24日的部分。上面写了什么当然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日记的其他部分是新 海清特色的简明,只与看每天的比赛结果,和对自己的批评,所以,被撕去之处突 如其来地写上其他内容也是不可想象的。检察官给上院队的办公室挂了个电话,证 实有对埃烈芬队的夜场赛事。不过,仅此而已。本人因某个理由而撕去日记中的一 页并非不可能的事。缺页一事是否他人所为是尚无结论。 日记本的问题,和矢后写给阿伊子的信是何人取去的问题,仅此两点线索摆在 检察官的面前。 如果新海清是被杀的,那就必须从杀人的方法、非杀不可的动机这两个角度来 寻找是谁干的。这两条路之中,杀人方法这一条至今找不到任何证据。即使有了与 假说相吻合的毒物,仅此去确定案件的话,尚不构成起诉。假说毕竟是假说。例如, 即使找到了犯人,证明该犯人获得了该毒物,但只要不能证实新海清是因该毒物而 死,便不成其为证据。检察官最初时起便没有心思从毒物来查,理由就在这里。他 曾认为其他线索会出现的。然而事到如今,只有试一试这个方面了。 关于动机,或者可以说,检察官迄今一无所获。 所谓人物X, 虽然面目可憎地端坐高山的心中,但他浮现在检察官心目中,与 杀害新海清较远,反而与矢后和阿伊子的感情似乎有更多的纠结。 高山此时这样想道,假定有一桩罪行不为人目击地做完了。即使这犯罪本身最 终未被发现,但由此犯罪所产生的结果,总是要显露出来的。又如果罪犯再次重操 故技,则无论多么巧妙,应会揪得住尾巴。要等待吗? 检察官再次回顾了迄今所做的事情。于是他发觉自己尚未着手的事情中,除了 探索毒物为何之外,还有新海清和岚铁平的关系问题。只知道二人是在军队里呆过 的朋友。这件事要马上办。 检察官叫来了笛木刑警。 “我想再借用一名刑警来盯涩谷的店子,请你帮忙调查药物的事。” “明白了。” “我希望你弄清含有机磷化合物的全部药品。是全部——我要知道通过什么路 径造成那现象,是不是人手递交的之类。” “矢后七郎马上要去露营集训啦。”刑警说道。 “是去I温泉吧。” “我只是从报纸上知道一点,说是再过十天,集训便要开始。” “把矢后放在一边吧。”高山说道,“我要调查一下新海和岚铁平在军队时的 关系。” “警署里的同事在笑话我哩,”笛木说道,“说那件事不可能是杀人案。首先, 岂能在四万名目击者的面前杀人?!” “你也这样想吗?” “说不准咯,”刑警笑道,“那可不在我的评论范围呀,头儿。” 2 高山检察官认为,不接触岚铁平本人而想调查新海清和岚铁平的关系,会相当 困难。但是,在上院队的办公室试图了解新海清所属的部队时,马上发现了一封新 海自己寄给球队决策层的信。到复员局去找,有一份名册。检察官从名册中挑出两 三个现住东京的人物,抄在本子上。 高山在见这些人之前,预先带了隐蔽的录音机,将谈话全部录下。这样做似乎 是日后必须的。检察官会见这些人的地点不是固定的。既有带上松山事务官到对方 家里去的,也有将对方请来高山办公室谈的。既有在街上咖啡店谈,也有上餐馆谈 的。 一周之后,高山检察官便收齐以下各种录音带。 A男子(公务员,38岁。) 问:据说你和上院队的新海清曾经在同一个部队里面? 答:约有两年在一起。 问:地点呢? 答:北京偏北的地方。 问:那时候新海清的官阶是? 答:是少尉。 问:你呢? 答:我也是少尉,同为干部候补生。 问:你听说过岚铁平这个名字吗? 答:岚铁平。——噢……他是军人? 问:不清楚。也许是军人吧。 答。不记得了。 B男子(点心公司课长,42岁。) 问:你和新海清的关系是……? 答:我当时是军曹、分队长。新海先生当时是小队长。 问:你知道岚铁平这个名字吗? 答:知道。 问:岚铁平的官阶是……? 答:上等兵——不,好像升为军士长了。 问:在你的分队? 答:是的。 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答:他么——并不是个引人注目的人。 问:作为军人,他算是个好军人吗? 答:这个岚铁平好像是考干部候补生落选的家 伙,所以挺卖弄他那点知识水平的——那 么说来,似乎就难说是个好军人吧。 问:岚铁平和新海清之间,是关系特别紧密的好朋友吗? 答:恐怕是岚有一段时间值新海先生的班吧。 问:那么,可以说新海挺喜欢岚这个人吧? 答:并不是新海先生和岚之间特别有的现象,将 校一般是照顾为自己值班的军士的。因为会 使人所不知的事情为人所知。 问:也有相反的,将校欺凌这种军士的情况吗? 答:也可能会有吧。但是我印象中没有这方面的例子。 问:谢谢。 C男子(保险外勤员,30岁。) 问:你知道新海清吗? 答:他是中队副军官,是我们的教官。 问:知道岚铁平这个人吗? 答:我们在同一个分队。 问:据说岚铁平曾为新海清值班,关于二人的关系,你有什么记忆吗? 答:我记得一件事。新海少尉曾带我和岚二人 去做将校斥候。那是贼匪出没之时。部队 虽在城中,但贼匪不时趁夜色来偷袭。 问:是三人外出? 答:是的。 问: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答:在高粱地里被突然袭击。敌人似乎藏身在 民居里。人数并不多。新海先生说,跟他 们干!但是因为只有两支步枪和一支手枪, 所以陷入了苦战之中。由于敌人的支援部 队听见枪声赶来的话会对我们不利,我们 就决定搞突击。那时候,岚铁平制止了打 算渡过小河前去突击的新海先生。岚说,新 海少尉你有妻子,而我还是单身汉,由我 先去。岚冒着危险渡过小河。在我们的射 击掩护之下冲入民居。他打死了两个人,捉 住了一个。但是,他好像说服了新海先生, 把这件事作为新海先生的功劳向上报告了。 问:新海就欠下人情啦。 答:噢,在那种场合,人都是兴奋莫名,要做 出英雄行为的。但是,因为新海清确实是 个认真的人,所以似乎很为岚的义气所感 动,所以便让他为自己值班,让他轻松自 在的吧。 问:原来如此。但反过来看,岚铁平有怨恨新 海清的事情吗? 答: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可能没有。 问:你认为岚铁平这个人怎么样? 答:要说怎样嘛——在军队里,同伴的性格和 行动不会直接对自己造成伤害。所以我不 大关心其他人。不过,岚这个人是个不像 军人的、有心计的人。自那以后不多久我 就调动了,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岚铁平 怎么了? 3 岚铁平以后的经历就完全不知道了。而10年之后,他作为新海清所经营的“皇 冠滴流”的管理者出现了。这样的转机,或者是二人之间有一个偶然的重逢,新海 出于偿还在中国东北欠岚的人情的意思,重用了岚,这个想象是可以成立的吧。但 是,这事情丝毫不能成为岚铁平杀害新海清的动机。 检察官相信矢后七郎感觉到阿伊子背后的人物,不外就是岚铁平。于是看起来 这就有了和感情纠结的动机了。新海是为了矢后着想,要岚铁平远离阿伊子,因此 而招岚铁平的妒恨吗?但是,即便如此,岚铁平仅此便要杀新海清,其理由亦太勉 强。 高山检察官产生了一个难以抑制的欲望:突袭“皇冠滴流”,搜索住宅!但是, 仅就检察官目前手上的证据,要这样做太渺茫了。也没有其他嫌疑表明“皇冠滴流 “在必须搜查之列。对于检察官而言,事态再次变得难以借手。 高山是没有白天黑夜、逢年过节之分的。原因既有工作忙的缘故,也因新海清 的问题索绕不去。他已到了执着的程度了。无论如何挥之不去的了。但他却总没有 达到对此事的自信,为此懊恼不已。 就在他等待笛木刑警的报告的时候,矢后七郎来了。 “有什么事吗?” “不算什么大事吧。因为明天就去集训了,所以想来一下。” “谢谢你特地前来。你和阿伊子之间后来怎么样了?” “我想来说的就是,阿伊子不知何故突然对结婚颇为着急了。” “咦?” “以前我提出的时候,她总是推三推四。我觉得有点怪。” “的确如此。”检察官点点头。 “不过,我的感觉自见过您之后就大大改变了。” “你再维持一下目前的状态吧。” “我打算这样。另外,阿伊于这个变化的背后果然是有人的。” “是人物X啊。” “对,就是人物X。恐怕没有必要说出他的名字吧。”矢后盯着检察官的眼睛。 “没有必要。我这边的调查,也极力对准这个人物无但是,困难啊!” “我要去I温泉了。有新情况的话,我会给您写信。” “那咱们说好了。菊江那边没有什么变化吧?” “没有。” “矢后君,”检察官说道,“请你忘掉事件一心打比赛吧。期待你在本赛季大 放光彩!” “……” 矢后七郎留下深为感动的一瞥回去了。检察官此时忽然感觉到了矢后七郎身上 背负的沉重包袱。没有理由。这件事在当天深夜回家之前,一直在检察官的心头晃 动。 检察官的妻子持一束信札过来。高山一边喝着茶,一边按次序读信,突然他愣 住了。 这封信没有发信人的姓名。邮戳是下叮的邮政局,在随处可以购得的便笺上有 如下歪歪斜斜的字。 不要再管新海清事件!再搞下去你性命堪 虞。忠告你,有一个枪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 直瞄准着你! 4 高山检察官这天早上,罕有地带着兴冲冲的表情来上班。 “松山君,”检察官叫来事务官,向他出示了前一天邮送到检察官家的恐吓信, “这个,你怎么看?” “噢,”松山事务官将信反复读了两遍,又折来折去,对光透视一看,“是送 到你家的?这不是挺孩子气的玩意儿么?” “松山君,”检察官突然一副严肃的模样,“你这样认为?” “有这种感觉。看上去挺公式化的,小说之类的不是常有这样的东西出现么?” “比如说呢?” “所谓‘不要再管’是明白的,但‘性命堪虞’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恐吓信啦! 最后的地方也像黑社会电影的广告文字那样无聊。” “也就是说,这封信实际上与新海清事件无关,是个恶作剧?” “威胁检察官这种事情本身,也很不正常嘛。” “松山君,关于这次的事件,知道我在着手的人,首先是这里的人,监察医生 以及笛木君身边的几个人,其余的,就是前些时候见过的了解新海清在部队的情况 的三人,上院队高层的两三个人。新海的遗孀和矢后、阿伊子,这三人中若有谁泄 露出去,就多一个‘皇冠滴流’的岚铁平。就这些人而已。这里面,如果除去地方 检察院的人和警察、监察医生和矢后,会泄露出去的,你认为会从哪些地方?” “……” “对作了调查记录的三个人,是告诫过他们守口如瓶的。那三个人现在与新海 的生活、事件并无关系。这三人以外的外面的人,因为都以为新海是病死的,自然 也不会去写这种东西吧。” “与上院队有关的人如何?面临赛季了,如果还在深挖这件事,对外将面临着 麻烦——这个想法也可成立吧?” “你说过写威胁信给检察官是不正常的,而那伙社会上有地位的家伙,用这样 的方法来写恐吓信,就更加不正常了。他们有办法从正面提出对我们的要求吧。” “那么,假定是从某处露出了风声,棒球迷便弄出这等事来,有这种可能吗?” “谁也没有认为新海是被杀的呀。” “这么说,你认为是实际上与事件有关的人,故意写了这么幼稚的恐吓信?” “我想过这种可能。必须弄个清楚,但我认为,这封一眼看出其幼稚的信之中, 可能就有着重要的线索。松山君,与其说什么有关的人,干脆一语道破:是罪犯写 的。我就是这样想。” “理由呢?”松山事务官的表情紧张起来。 “信上写了‘枪口’对吧?如果新海被枪击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么这封信不 妨认作是恶作剧。但是,写这封恐吓信的人,之所以故意写了‘枪口’,是因为他 知道新海是因毒物而死的。” “那么,从迄今的情况来考虑,虽然尚无确凿证据,威胁者应是岚铁平,或者 他那一路的人物了。” “可能是吧。” “你认为他们是真的打算枪击身为检察官的您吗?” “松山君, ”高山突然站起来,“我忘记了。请你告知静冈县I町的警察,要 做好矢后身边的保护工作。他现在站在与我相同的位置上了。再拖延可能就会太迟 了。松山君,所谓做好矢后身边的保卫工作,是说他有可能被人用害新海的方法来 对付。” “可以告诉矢后本人吗?” “非说不可了。告诉他留神接触身体的东西,以及钉鞋、皮手套之类。” “我马上照办,但您自己怎么办?” “我的事稍后再说。”检察官用电话召来了笛木刑警。 5 当天下午,当笛木刑警来到高山检察官的房间时,检察官正好与松山事务官一 起从刑事部长的房间里出来。 “笛木君, 终于到了可以动手的时候啦。 ”检察官请二人坐下,然后说道, “但是,我的要求是作非正式的处置。要请当地警方支援了。” “把那封恐吓信给我看看。 ”刑警说道。在电话中,检察官只说了“人物X有 信来了”,但笛木刑警说是恐吓信,似乎他是大体沿着检察官的思路来想象的。检 察官等待刑警将信读完,然后说道: “我先说说自己的意见。松山君对这封信似乎是带有一些疑问的,但我则相信 是由罪犯之手所写。这是第一个前提。恐怕会产中这样的疑问;写恐吓信给检察官 是何打算?我认为那理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罪犯对此事件拥有充分的自信。所 以,不妨认为这是一种骚扰,一种对我的挑战。笛木君,凭这一封恐吓信,可以挖 出写信的人吗?” 笛木刑警再次打开那封信。 “便笺上也好,铅笔也好,都没有特别之处。即使笔迹也是用左手之类写成的。 如果能够将嫌疑人的笔迹取来作比较的话……” “写信的是否罪犯本人尚不知道。不过,也不妨通过那个收银台的女子试取岚 铁平的笔迹吧?” “明白了。” “再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估计罪犯恐怕没有想到这封信会成为线索吧。所以就 死皮赖脸地写了来。” “照高山先生的想法,其次的要素,即第二个前提,就是岚铁平杀害了新海清。” 刑警说道。 “一点不错。” “我怎么也想不通:岚铁平为什么要杀掉新海呢?” “笛木君,我曾经想错了,知道么?因为岚铁平不像有杀新海的动机,所以我 们迄今仍然无所作为。而我们手头掌握的疑点,目前仅有矢后写给阿伊子的字条丢 失,以及新海日记有两页缺而已。” “一点不错。其他一无所获。” “于是我就想,也就是说,罪犯杀害了被害者这个事实并非事件的全部。” “这是什么意思?” “在其背后仍有另外的、完全没有被发现的犯罪。” “……” “新海清木过是因某个机会发现了它而已。也就是说,新海清是目击者。” “呵呵!”刑警哼哼起来。 “因为新海清是著名的棒球手,所以我们一门心思以为杀害新海是罪犯的全部 目的,但那就想错了。” “确有可能。”笛木刑警点点头,“虽然道理不明,但此事件确有奇怪之处。 您刚才这样一说,的确可以接受。被扯去的一页日记上面,大概写了与之有关的东 西。不使矢后写给阿伊子的字条让阿伊子看见,这就意味着阿伊子和岚铁平有某种 关系。” “对。所以,我们必须寻找的,并不是新海为何被杀,而是新海清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呢?”刑警怪声怪气地说道。他说的是小西腔。 “我现在可以明确地说的,就是这些了。很遗憾,仅此而已。不过,笛木君, 这些事情可以想象。岚铁平此人用心良苦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而且看来还极为自 信吧。” “是关于没有毒杀新海清的证据这一点吗?” “是的。而且迄今监视该店的安排是一无所获。另外,岚对于新海菊江给予了 诚实的援助。仅就这两点来看,他也与普通的罪犯有区别。他决不会轻易就露出尾 巴。” “这种犯罪究竟应归入哪个类型才合适呢?” “不清楚。而且岚铁平可能已经洗手不干了。” “洗手不干?!”刑警惊呼起来,“高山先生,那么我们应当如何下手?岚干 了某种犯罪勾当。但是他已洗手不干了。而目击者新海则死了……。新海留下的证 据被消灭了。究竟线索在哪里呢?”’ “应该在某个地方留有当时的痕迹的。即使波浪平息了,但如果确曾有波浪扬 起,岸边应是湿的。” “应该做什么呢?”刑警直摇头。 “药物方面情况如何?” “正在调查。近期会有报告出来。但是否会和那家伙发生联系就……” “请继续干下去。再说,松山君,要请你做一件很麻烦的事:以新海日记本被 扯去的二篇的日期, 即8月23日、24日为中心,往前一个月,往后至新海死亡为止 的期间内,统计附近各警署已处理的事件的种类,并分开已解决和未解决两种。” “所有案件吗?”事务官双目圆睁。 “只算刑事案件即可。特别是有关枪械和毒品方面的。” “明白了。” “虽然花时间,但我是有把握的。”检察官说道,保护矢后是下一个问题。” 6 松山事务官和笛木刑警出去之后,高山趴在桌上陷入了沉思。吃惊的人不仅仅 是笛木刑警。检察官也为事件的混饨不清而吃惊不少。持有疑问的也不仅仅是松山 事务官。检察官自身也未能消除根本性的疑问。恐吓信。真的不是单纯的恶作剧? 高山不相信有人向外泄露了这一事件,听者有心写了封恶作剧的恐吓信这种想 法。恐吓信很幼稚,固然可作为解释,但于理不通。但是,还不能因此而断言那是 岚铁乎所为。但是,如果确系他的所为,那么检察官从菊江处借用了各种东西,矢 后拿走了日记本, 检察官和刑警在I温泉找到了矢后和阿伊子,这一切,岚铁乎都 看透了检察官的心思。这是很自然的。他曾想如果有了条有力的线索证实自己的想 法就好了,但眼下只好走着瞧。一个想法开始在检察官心里扎下根:这个事件的背 后隐藏着更为重大的事件! 高山检察官要下班的时候,松山事务官找上门来说:“高山先生,我送你吧。” “送我?为什么?” “你在人家枪口上哩。” “噢噢,是么?”检察官想起来了。 由此看来,那封恐吓信的确是很愚蠢的。 “真有人要枪击我吗?” “谁知道,得以防万一嘛。” “让我自己走好啦。”检察官此时说道。 “行吗?还是坐车回去好。” “谢谢。要不我先留下遗言吧。如果我遇害了,请你将岚铁平绳之以法。” 松山笑着点点头。毫无疑问,此时他们还不能对恐吓信有完全正确的判断。检 察官夹起皮包,走到时近黄昏的街上。急于回家的下班人群熙熙攘攘地走在日比谷 公园旁的路上。在日比谷上了公共汽车,摇晃了约30分钟,检察官下了车。从车站 走到家里需要20分钟左右。这里街市已到了尽头,田野、荒地出现在眼前。那边已 处于昏暗之中。月色尚不足以照清夜道,但检察官的身影已经拉长。检察官心想, 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进行枪击的。但是,他并不害怕。他心想,你就打嘛!不过, 那意思并非谅你也打不中,而是对手若这样做,就必定可以从中找出线索。人之所 以有两只眼,是要从两个角度来看一个物体,以之明确该物体的位置。这也适用于 本事件。对方只要再来一次动作,就可抓到线索。但是,无法干等正是检察官的职 业。对于第二起事件必须防范于未然。那是检察官要对市民负的责任,但他觉得, 如果自己成为第二个被害者则不妨。 转过街角,看见黑黑的树林。检察官的家位于那森林前的荒地前面。路上没有 一个行人。到了这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泥土味中又夹杂着花香。检察官想到 自己家里的连翘开满了黄色的花。但是漂荡着的花香可能是瑞香花。 妻子走出大门来迎。 “有什么事吗?” “盛冈的计士先生有信来。”检察官的妻子答道。 计土是高山检察官的弟弟,正在上盛冈的高中,但报考了东北大学的法律专业。 到饭厅启封一看,上面说已通过了考试。 “计士成了大学生啦。”他对妻子说。妻子一脸欢喜的样子。 第九节 痴情的伤痕 1 温泉町是大海包围的半岛南麓所形成,所以春天比东京要早两个月到来。但是, 高空上还残留着冬的气息,风凉刺骨。 这镇上有个五十米见方的温水室内泳池,游泳选手多在此进行冬季的集训。因 为还会进行远征海外的准备、或亚洲运动会的冬训,所以镇上人对于体育运动颇为 关心。过了元旦之后,镇上就稍有空闲了。旅馆老板、女服务员们也都挤在网子背 后看新鲜。当打出高飞球的时候,人们的视野里便有了蜜柑林妆点一山青翠。各处 升起着温泉的白烟。一片悠闲的景致。 但是,在稍带几分柔软的运动场上奔跑的年轻球员心里,不见得像他们表面上 那么轻松。他们用汗水来争夺场上的位置。正选球员和二队加起来有40人左右,在 五月中要从中选出25人,给予参加正式比赛的机会。这就是选人的外出集训。虽属 二队,但进入一队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二队之间也有比赛,如果显示出实力,二 队的领队或教练也会将情况向加治屋领队或中崎教练报告。但是,年轻球员在加治 屋或中崎面前打比赛的机会,实际上只有集训和进行公开赛的一至三月期间。而一 旦闯入了一队,只要不出事故,就不必担心会被突然降回二队。对他们来说,现在 是赌博的机会。是一场惨烈的赌博。即便是平时一起出入的伙伴,此时也只好成为 竞争对手。虽说是竞争者,但却不是像相扑那样,在自己和对手之间直接决定胜负。 一切都是间接的。有时到竞争者那里的滚球来得顺溜,而到自己处来的滚球则来得 刁。也有时候竞争者打时的投手的球易打,而自己打时的投手的球特别难打。这就 意味着,这场赌博并不是仅仅以自己的力量、技术或身体条件来进行。有时自己作 打击练习时打出了很棒的球,但那时加治屋也好中崎也好,却在很远的地方观看投 手的训练。 在某种意义上说,投球和防守练习是谁看了都明白的。但是,说到击球,对年 轻球员既是个很难的赌博,同样对于领队或教练而言,也是一种赌博。并非打出本 垒打的球员就是好的。在实战中,有必要预备各种类型的击球手,与正规的防守位 置、击球的设想有关。 对于上院队来说,今年集训必须得出眉目的主题,极端地说只有一个。那就是 新海的后继者的问题。球队对四号击球手后继者的要求较之对一垒手的后继者的要 求更甚。 因此而加入球队的是A大学的森山。然而森山是个外野手。球队高层并没 有让森山转为一垒手。这么一来,一垒手就是矢后和此次集训被安排练习一垒的梅 岛二人。梅岛人队三年了,但在高中曾打一垒手。其击球在入队后即受赏识,转为 外野手。为此,他正式参赛的次数较之在新海阴影里的矢后还多。矢后在上个赛季, 只除了最后一周,已处于被梅岛紧追的地步。然而矢后对于这种事是不太在意的。 防守不下于梅岛,自己又是左边挥棒,这一点对矢后似乎是颇有利的。他稍为在乎 的,是森山突然由大学队转来打职业赛,能够立即胜任四号么?当然,这一点不仅 是矢后在考虑,恐怕上院队的所有人都有同感。只不过此事之所以与矢后有直接关 系,就是如果森山不被用在四号击球手的时候,梅岛要回到外野。这样一来,不论 是谁都认为矢后七郎的一垒是确定的了。 来到这里之后,矢后立即感到自己独自从12月起开始在表参道锻炼是非常有用 的。 身体活动起来轻快。不过,球棒就稍有沉重之感。于是,他试图将重量由975 克降到937.5克, 然而也有毛病,击球速度的确下降了。矢后心想,尽早用回975 克的吧。 “矢后,怎么样?” 他倚着栅木拭汗的时候,体育记者坪井来到他的身边。 2 “感觉如何?”坪井问道。 “一般吧。” “你对森山怎么看?” “噢噢。” “你们每天的练习都看得见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个由我来说就不好说了。” “我不是为了写报道而问你的。哎、哎,等一下。那是为了完成任务嘛,就是 说,不会用矢后七郎这样说之类的写法。我只是想让我的想法得到作为专家、同行、 竞争者的您的赞同而已。怎样,“森山胜任四号吗?” “今年里格队有七名奖金球员,全都是大学队或非职业队的著名球员。但如果 他们来到职业队全都打起了三号或者四号,我觉得有点不妙。且不说受欢迎的程度 或者价钱,光说作为棒球手,像你们这样长期辛苦过来的人岂不可怜?与其说是可 怜,倒不如说十年苦练不知为了什么!” “但是我并不希望被那样同情。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也不单是职业棒球才有的。 电影也好流行曲也好,即使小说家也好,这阵子都有这个倾向,即便说森山,他打 棒球的年数与我们并无多大差别嘛。只不过不在职业队里泡着而已。” “这正是问题所在呀。一般的人就会因此而轻率地下判断:学生棒球也好,非 职业队也好,职业队也好,他们之间的水准没有多大差别。对我们这样长期搞职业 棒球的人来说,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报道可真得情绪化才行吧。” “要反击我啦!”坪井笑起来。 “这个么,”矢后说道,“我只是转述新海先生的说法:学生棒球或非职业队 中特别优秀的球员到职业队来也能发挥作用是言之成理的。这正如日本棒球手特别 杰出的几个人到美国打联赛也能发挥作用一样。举例来说。假如大学队与上院队进 行比赛,如果是一场定胜负,则谁能获胜是难说的。我们也可能会输。但是,如果 一周打五天比赛,一个月连续20场打下去。我认为就会出现十九比一之类的结果, 棒球这玩意儿就是这样的呀!” “很有道理。” “找些街头投手来投给唯一的职业击球手,为了不三振出局,可能连新海先生 也得打地滚球。” “新海清可被街头投手弄倒么?” “我长期坐板凳,有时出来打替补,记得也有一年只打过十次的。这种状态之 下,打率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如果全部比赛都上场,即使可平均打出二成五的人, 在这样的使用方法之下,当然就降到一成以内了。但相反,因替补而出点名的人也 有。偶然被派出场,九次中打一个反败为胜的满垒本垒打。这么一来,一下子成了 热门人物了。他本人也情绪高昂,下一次机会又打成了。不过,要这人出场打满所 有赛事,能否打出二成,不试一试谁知道!” “你,”坪井突然严肃起来,“你认为自己是个不走运的人?” “或许吧。” 矢后看见森山被记者们包围起来开始拍照,便把坪井丢下自己走了。 挥棒在击球位置作好准备时,矢后心如止水。既无新海清的存在,也没有和坪 井说的那番话。矢后没有加力。他只考虑着水平地挥棒,充分坤转动腰肢。他想起 了新海的话:不要想着用球棒去打。从右肩抡出去,球棒只不过是手的一部分,当 球捧在挥动的感觉消失时,身体的血液一直流通到球棒的末端。新海清就是这样说 的。 认为一打即飞的高球全部放弃。练习时的高球要打是击中的,但到了比赛的时 候,高度会提升。不能养成打高球的坏习惯。新海清还这样说过。 矢后打的球是贴地的。他想起来了。新海清去世后,他第一次上场打出平球的 手感在身上复苏了。 当矢后绕球场跑了一圈要上场时,有一个男人在等着他。矢后刚才与坪井在栅 木处谈话时,和这个人打过照面。 “我是工警署的刑警,”那个男人说道,“根据东京地方检察官的命令,对你 进行保卫。” “保卫什么?!” “命令是这样说的。你回住处更衣之后,请不要声张地出来一下。我将详情告 诉你。” “……” 自称刑警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3 当天晚上,矢后在镇上的粘糕小豆汤店和刑警匆匆见了一面。 “是高山先生的命令吧。”矢后叮问一句。 “对。我其实不太了解这件事,说是与加害新沟先生相同的东西——也就是方 法吧,有加害于您的危险。” “具体地说呢?” “简言之,不是用枪打,或者带往别处,而是要留意入口的东西,接触皮肤的 东西。还有女人——这您是明白的啦。” “……” “总之,我会一直盯着你。因为命令上是这样说的。” 矢后只和刑警谈了这些内容。一个人待着时,他想想这事,怎么分析都不能产 生自己可能被用杀害新海清的相同方法杀死的实感。为什么,且是谁,要来杀自己 呢?这一切只是高山检察官过虑了吧? 矢后自己对于已故的新海清,确曾起过杀心之类的感觉。杀意与敬意并存是不 奇怪的。那种感觉是完全不能脱离棒球来看待的。与一般的犯罪是没有关连的。矢 后还确切地通过阿伊子意识到一个不祥的人物的存在。但是,那是所谓的感情问题, 与一般的犯罪没有关系。矢后是这样认为的。矢后想,是不是对检察官说了不必说 的事,与检察官太过接近了呢? 矢后心想,不必把这些事看得太重。说什么注意接触皮肤的东西,在住地,自 己的东西全部由自己来管理。只要本队球员不下手,向自己的一垒手手套涂毒之类 的事是干不成的。 但是,从翌日起,他就时不时看见那刑警的身影。刑警的打扮一点不起眼,混 杂在观看的人堆里,但矢后一开始在意,无论刑警置身何处,他都能够辨认出来。 那简直等于自己是个犯人了。这种状态持续一周之后,矢后便觉得刑警的工作真是 没完没了,他开始感到高山检察官的决心。矢后感到困惑。当他开始不知所措时, 他的彷徨影响了打球。 “好好打啊!”中崎教练时不时对矢后说。被人这么一说,矢后才开始意识到 自己常常陷于松弛的状态。做防守练习的时候,出过将投二垒的球扔到三垒之类的 错。击球也缺乏妙手。要不打在握棒部位,要不就打飞了。于是人便焦躁起来。新 海的教导也在他身上消失了。 “你打累啦。”坪井过来说道。 矢后感到一种要向评井和盘托出的诱惑,但他知道不能这样做。集训完成了基 础训练之后,很快进入了两队对抗赛。红队的四号由森山来打,一垒由梅岛顶上打 五号。矢后打白队的四号。这对于失后七郎来说,是相当残酷的考验。 假定小手指头有一个针扎程度的伤口。这个伤口并不直接妨碍投球、捕球、奔 跑、击球,但意识上该处有个伤口的念头是无法抹去的。当存在这样的意识时,力 量的均衡便被破坏了。所谓破坏力量均衡,就是在某个方面用力过大。血液不再流 通到球棒的末端,而是陷入了一个人在挥舞木棍的状态。投球会偏高,球棒不能水 平挥动。——这样的状态从精神上出现了。矢后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心想,最好 刑警那道目光消失掉吧。似乎那已不是保护夫后的人的眼睛,而是使矢后堕落的人 的眼睛。 “矢后在打算着什么?”中崎不得其解。梅岛有二安打,森山和矢后是无安打。 “我的确在打算。”矢后答道,“不过,我现在不能说出原因。请稍等一会儿, 我会超出的。” “一定要做到呀。你也看见了,森山的击球太粗率。虽然有力量,但对于变化 球就应付不了了。如果你上不了场,球队就实在困难了。” “你放心吧。”矢后说道。 当天晚上,当年轻球员在下将棋时,矢后有客人来访。走到大门口去一看,身 着春装的长冈阿伊子站在那里。 “阵前劳军来啦。”阿伊子嫣然一笑。 4 不可能带阿伊子到集训宿舍的自己的房间。即使带妻子的人也不被允许。没有 办法,矢后只好带阿伊子外出。 “突如其来,不好办哩。”矢后说道。 “我想见你了嘛。反正我是打算另租房子的。这样就没有关系了吧?” 温泉在路沟里流着。春天的夜雾沉沉,整个镇都飘荡着温泉的气味。沟里有热 气升起来。矢后一边走着,突然想起了刑警那回事。即使在夜晚,那刑警也在盯着 自己吗?因为天刚黑,还有行人。是否有人在跟踪,矢后就不知道了。在接近镇中 心部时,行人多起来了。矢后不喜欢看一大堆男男女女都裹着旅馆的棉袍在街上走 动的样子。但是,正正规规穿了裤子的矢后,和刚从东京来到的阿伊子的靓丽,在 人群中颇惹人注目。 “那个就是上院队的矢后呀!”擦身而过的年轻女子的说话声,飘进了矢后的 耳朵。 “找个地方进去吧!” 矢后把阿伊子带到了没有几个人的西餐店。 他已经来过好几次。这间店在I町 来说是太高档了,所以顾客甚少。咖啡味道很好。尽管如此,阿伊子在店里的单间 落座,似乎仍是太给这间店挣面子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来的?” “就是想见你。”阿伊子直直地盯着矢后的脸说道。矢后觉得这样小的阿伊子 令他无法抵抗。把心奉献给这个女子的心情消失了。但是,拒绝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感到,即使这个女子正如高山检察官担心的那样,是为谋害自己而来的,也无关 紧要了。 矢后心想,一定要超越此女子。我得让检察官看一看,这女子无奈我何。他又 想,人可能是身在危险之中却懵然无觉的吧。 二人出了店门,向河边走去。顺着水流声,有一条没有人迹的路。这水是从天 城山中流出来的。手牵住了手。与球棒相比较,还是女人的身体易通血脉。二人在 树下停住接起吻来。他吮吸着阿伊子的唇时,忽然感到一个念头掠过大脑:自己岂 非已绝望了么? 河边有一家小旅馆。矢后先走了进去。从二楼的房间也能听到流水声。矢后站 在窗前点燃一支香烟时,认出稍远处河边的树下,有人划着了火。矢后关上拉门。 不能让阿伊子感觉到的意识在起作用。不过,此时此刻并非意味着阿伊子是敌方的 人。矢后心想,自己要被干掉了。他仿佛听见球场播音员的声音。“四号左场手森 山。五号一垒手梅岛”。 “今天你乖得很哩。”阿伊子边脱鞋边笑着说。 “并非只有今天是这样吧。” “是么。不过我是花了车费大老远跑到这种地方来嘛。去年也想来的,——想 起来,姐夫的存在真令人发怵哩。” “其实今年你来了也真不好办。不过,今天就算啦。” “一句‘算了’了事?” 矢后想说“我有事要问你”,但还是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分手时再说也不迟。 “一股汗酸味儿!”阿伊子说道,“洗过澡了么?” “洗啦。汗水、尘土和油的味儿都渗入皮肤了。” “和我一起之后再回集训宿舍,别人凭这味儿就全明白啦。” “明白就明白嘛。” “真没关系?” “没关系。” 矢后想说“你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儿”,但话到嘴边也作罢了。他开始有了一 种无所谓的感觉。 当阿伊子长长的眼睫毛在矢后的胸口上闭合、红唇喃喃自语“我想见你”时, 矢后已把外边站着个人的事忘掉了。 5 翌日,矢后在再次进行的红白比赛中打四号,他四次上场四个安打,全部得分。 的确,这一天的矢后骁勇善战。每打一本,他就想起去年见过阿伊子后,翌日之振 出局的奇妙经历,甚觉不解。比赛结束他才仿佛觉得这一天刑警没有出现。矢后当 然没有把他和自己的成绩相联系,而是转念想,他大概去监视阿伊子了吧。 阿伊于昨晚说过来看红白比赛。矢后制止了她,说是太惹眼了,不行。为此, 阿伊子说要再住一个晚上。但那天白天,阿伊子在何处,如何消磨时间的,矢后就 一无所知了。 矢后吃过晚饭刚要出门,加治屋把他叫住了。 “早点回来呀!” “好的。” “要小心啊!” “什么?”矢后反问道。明知他是去会女友,说这话就颇微妙了。 “高山先生有信来。”加治屋快人快语,“我不好阻拦你,但也不想你在集训 期间出事。” “我会小心。”矢后低低头致谢。领队说了这几句便匆匆返回房间。 对于矢后来说,高山检察官致信加治屋领队一事颇出人意料之外。这件事使矢 后更感到了事件的严重性。于是,他打算见那刑警一面,问问今天阿伊子的行动。 矢后在昏暗的路上急急走着。到了旅馆附近,他寻找着那刑警的踪迹。但不知 何故竟然没有那刑警的身影。也不像是在跟踪自己。矢后想象那刑警恐怕是白天了 解阿伊子的动向,在她回旅馆之后便返回警署报告情况。 矢后进了旅馆。正要穿过走廊到昨天的房间去,这时,老板从柜位走出来喊住 了他。 “先生,”老板说道,“昨晚那位女士已经退房走了。” “走了?”矢后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傍晚的时候。” “一个人吗?” “是的。她给您留下了一封信。” “给我吧。” “这就是。”老板取出一封信交给矢后。矢后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启封读 信。 我不辞而别了。不知怎么向您道歉才好。阿 伊子是个糟糕的女人,她配不上您。当然,从 爱情这种精神的角度而言我是无愧的。不过,阿 伊子身上有致命的负债。大概您也感觉到了吧。 这件事什么时候被说穿,今天抑或明天,一直 令我苦恼。当这话从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 们之间便结束了。您昨天什么也没有说。今天 晚上您一定要说出来的吧。阿伊子明白这一切。 在您跟前完全消失——现在还做不到。因为我 是新海菊江的妹妹。不过,请您从今天起,一 定要把阿伊子忘掉。这样做既是为我好,也是 为您好。您的情和爱我丝毫也不会忘记。阿伊 子曾经是幸福的。恳请您今后只为棒球而生,成 为杰出的新海清的后继者吧。我就为此而祈祷。 不过,今后,我可能会在您意想不到的地方,以 您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见您。那时候请您装出不 认识的样子。阿伊子曾经爱着您。有可能的话, 我愿意即刻就结婚。但事到如今,我只能满足 于已经将一切都奉献给您了吧。不要去寻找我 的行踪。这是为了您好。我在这个难以忘怀的 房间里给您写这封信。今后将每天从报纸上了 解您的辉煌战绩。我会一边读报一边想,到此 刻为止,那个人一直是我爱着的。没有时问了。 请多多保重。恳请您直接返回宿舍去。 阿伊子 矢后读完信,默默走出旅馆,然后从听得见流水声的昏暗路上开始往回走。这 事一定要向高山检察官报告,他心想。在男女感情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不单单是男女 感情的东西。阿伊子,她是回到人物X身边去了吗? 6 矢后年轻,但不以为自己所受的伤是多么创深痛巨。但他所受的伤如同被一把 锋利的剃刀割伤一样,过后的痛楚,比起初时常常是有增无减。极端地说,可能矢 后最初并不把它看作是自己的创伤吧。 自从开始感觉到阿伊子背后的人物X时起, 矢后就失去了对阿伊子的信任。所以,他把事情告诉了高山检察官。那似乎是决定 性的举动。所以,第二天晚上,矢后曾想过要对她一脚踏两船的事讥刺一番。但到 了旅馆一看,只有一封信留下等他。他稍有被人先下手为强之感。接下来,他理所 当然地感到这一刻或迟或早要到来的。他想写封信把事情告诉检察官,在旅馆住处 拿起了笔。此时矢后才头一次看见自己身上形成的空洞。那是阿伊子的体温曾经掩 盖着的青春。痛楚就从那里渐次扩展到全身。矢后放弃了给检察官写信的念头。于 是,他发觉,自己内心之中对于阿伊子的怀疑和不信任,远远比不上渴求她的肌肤 和爱情的分量。 红白两队的比赛每天持续。调整得早的球员也好,调整得迟的球员也好,都初 露疲态了。加治屋领队给大家一天时间休息。 那一天气温宜人,天气也好。有人急匆匆赶回东京,也有人在旅馆里睡懒觉。 矢后在中午时走出旅馆,独自向海边走去。 闹市区是鳞次栉比的土产商店和旅馆。走过那里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水沟中生 发出和热水汽一道飘散的温泉气味。矢后穿过镇子向西面走。他显然是漫无目的。 他发觉走着走着,鱼腥味儿取代了温泉的气味。环顾四周已不再是繁华街区,而是 脏兮兮的、歪歪斜斜的、黑乎乎的房子排列起来的渔村。家家的檐下都摆放了晒干 货的网。还有些地方占用了几乎半边道路。多数是竹荚鱼和墨鱼,苍蝇成群。 矢后的面前突然展现出大海。他走下路面,在狭窄的海边沙滩上行走。不久沙 滩就被石垣截断,往后是一条堤坝。走到堤坝跟前,可见石垣的根部在波浪的冲刷 之下。小孩子在大石头上垂钓。矢后一边看,一边点燃一支香烟。 矢后把烟蒂扔进海水里的时候,才发现海面上漂满死鱼。死鱼分散漂浮在一片 颇大的海面上。他并没有去想死了的鱼怎么会漂浮着。随后他看见一条小艇在峡湾 处移动,艇上一个老人正用网兜打捞着死鱼。矢后久久地看看老人的举动。现在他 仍然没有去想那老人为什么要收集死鱼。他在考虑阿伊子的事。白哲、有光泽的、 生气勃勃的肌肤,它在矢后的手臂里面随心所欲地活动着。它在矢后的青春朝气面 前数度死亡,然后又复活。 “你想钓鱼么?” 老人的小艇不知不觉靠近了堤坝,他向矢后搭话。 “都是死了的鱼啊,没有用吧。”矢后笑道。 “不,这是我的生意哩。我有工具,如果你想花两三个小时出海看看,我收你 便宜的价钱。” “能钓上什么?” “哟,什么鱼会咬钩?不过海上的确有好鱼。”老人笑道。 矢后轻轻一跃跳上小艇,于是老人默默地将船头调向海面。他只用一只左手摇 橹。在近处一看,才知道原先认为是老人的印象是错的。出了峡湾背阴之处,开始 有阳光照射。春天的海面看上去混浊得很,波浪的起伏使矢后浮想联翩。 “想什么呀?” “女人的事。”矢后说道。 “女人么?”那男人咕哝道。 矢后当然不知道摇橹的男人是保原卓造。他没有心情钓鱼,便将狭窄的船头作 枕头躺下,仰望着天空。那男人并没有勉强他钓鱼。出海稍远之后,他停了船,点 了一支烟。 矢后心想,何处有何物与自己没有关系,自己是把阿伊子看作一个单纯的女人 来爱的。为什么会纠缠上各种事情呢?岚铁平操纵着长冈阿伊子——这可能是会的。 但是,那些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所谓女人,是长冈阿伊子吧?” 当那男人说出这话时,矢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你是谁?” “微不足道的人。”对手把烟头扔到海里,“我曾想过要见你一次。不、不, 我不是你的敌人,是盟友。” 矢后愕然地瞪视着这个男人。 第十节 检察官的推理 1 高山检察官的桌面上,放着一本新的记事本。 一、调查毒物笛木刑警 二、岚铁平的笔迹保原香代 三、饮食店的来往人员涩谷善署 四、矢后七郎身边工警署 五、附近警署辖区内的犯罪调查松山事务官 高山检察官手握那五支钓竿的根本。这么些竿子在什么时候可钓上什么鱼来, 完全无从猜测。它们的次序也不明。检察官必须等待。但他坚信这个方法是正确的。 检察官之前曾写过一次备忘录。那时候事件看起来极简单,是从动机和方法两 个观点来判别几个人物的黑白。但是,在那个方法—一失败之后,现在反而清晰地 使罪犯的真正面目显现出来。虽然罪犯已显现,但还不能够出手。而明明罪犯显现 了,却还对该罪犯干了什么犯罪行径一无所知。说来亦觉得直。尽管玄妙,但除了 强行搜查之外别无其他办法。只有小心翼翼、万分耐心才行。检察官正布下罗网。 他正在以缓慢得人眼察觉木出的速度收网。他自信网里必有所获。 从高山检察官房间开着的窗户,可以看见阳炎正在游动的部分街道。各色人等 正走动着。他们所持的目的,要到何方,检察官是无法—一知晓的,但保卫他们的 安全,则是检察官的工作。可能里面既有憧憬着幸福的婚姻生活的男女,又有居心 不良的骗色之徒。那些就与检察官无关了。不过,如果人群之中混入了身藏爆炸品 的危险人物, 检察官就必须把它找出来。人物X,即岚铁平,他打算要干什么还不 知道。但是,以往他有可能杀害了新海清,有可能与更大的犯罪行为有关。高山觉 得此事难度很大。 下午,笛木刑警来了。 “关于药物的情况, 作一下进展报告。 ”刑警将一叠文件摆在检察官面前。 “不仅有机磷化合物,农药方面也有相当复杂的法规进行管制。这些文件,是从药 物学权威处收集的对于有机磷化合物的说明和有关农药的法规的选辑。说到结论, 现在合法地生产名为P的有机磷化合物农药的制药公司, 在东京只有一家,就是明 星制药公司。他们生产的农药P,要经过复杂的手续,由农协配给农户。使用方法, 不是农户的任何人都能把它用掉,有法规限定由农协的技术人员来处理。也就是说, 每一滴乳液的用途都是清楚的。但是到了基层,似乎也并非完全杜绝农户自用的情 况。 这些农药P当然市面上不出售。能够弄得到手的仅限于拥有需要用它的农地、 果园的农户。” “有机磷化合物主要用在什么方面?”高山检察官问道。 “柑桔类、苹果等。” “柑桔类么。”检察官口中念叨着。 “除此之外, ”笛木接着说,“和P相同成分的东西从美国进口,但不知为何 完全不涉及法规监管,正在市面上出售。” “噢?” “那家进口公司也弄清楚了。” “那么说,假如有人想把它弄到手,可从农户那里要,或者偷,否则就是买那 种美国药物了?” “对。” 高山检察官拿起了一份刑警带来的文件。 当P侵入动物的组织内部时,会阻止该组 织内存在的一种酶——胆碱酯酶的活动,成为 死亡的原因。当胆碱酯酶的作用停止或者降低 时为什么会死亡,可依据以下的药理。动物肌 肉之所以伸缩自如,是因为存在适量的乙酸胆 碱及其他的胆碱,当这两种物质在组织内增大 时,肌肉就呈收缩状不能伸展,由此而破坏生 理作用,濒于死亡。胆碱酯酶在细胞内乙酸胆 碱不必要地增大时会将其分解,另在不足时加 以合成,经常起调节的作用。也就是说,当胆 碱酯酶的作用因P而受阻碍时,就失去了调节 乙酞胆碱的机能,因而此物质的平衡状态被破 坏而致命。作为中毒现象会发生痉挛、呼吸困 难、心脏麻痹、瞳孔缩小、分泌流涎唾液;作 为副作用,会出现恶心、头晕、加速强制排尿 和排便。因系对人畜的极猛毒药而属指定毒物 药。其毒作用如前所述,因为处理及使用时不 慎导致死亡的例子在国内多处发生过,国家为 了预防卫生保健上的事故,制订并公布了经营 P的条例。专家指出,对于动物致死药量未必是 统一的,而对于人的真正致死量尚未知晓。据 称对于成人而言,由口摄入100毫克以上便有 生命危险。 “好一种难对付的毒物!”高山检察官自言自语道。 “我以涩谷为中心,一个不漏地调查购买了那种美国产药物的顾客,但好多店 都没有存资料,药店负责人许多连他们的姓名都不知道。所以,如果有人实际上购 买过的,反而会有印象。如果是到乡下去弄到手的,就难办了。”笛木刑警摇摇头。 2 “保原香代现在怎么样?”检察官问道。 “我请她盗取岚铁平的笔迹,但尚未成功。” “我想见她一次,问些问题;但我自己到涩谷去太显眼了,可以请你今晚带她 来我家吗?当然是在下班之后。” “我明白了。”笛木刑警就此告辞了。 在搜查犯罪证据方面,检察官并没有让市民充当间谍角色的爱好。因为那样做 一般会伴有危险,为了防止危险,又需要其他的力量。但是,就此次事件来看,除 了保原香代,是无法探察“皇冠滴流”内部的情况的。警方与香代之间的联系绝不 能被对方察觉。 高山检察官在单位食堂提早一点吃完晚饭,向日比谷方面步行而去。此刻距离 下班的高峰时间还差一点。夕阳照射在日话国际会馆的浅蓝色瓷砖上,灿烂得很。 检察官在烟店买香烟时,发觉一名玻璃窗上映出的男子一直盯着自己这边,他并没 有太在意,但是,当他向银座方向走时,感到的确有人跟踪。没有理由可以解释。 这是一种直觉。因为行人不少,跟踪者距离相当近。从各种各样的角度、向各种各 样的方向活动着的人群之中,以一个意志来行动的人毕竟是明显的。很短的时间里 固然不能打道,但有所觉察芝后,故意在银座的内街多拐几个没有必要的弯,便可 以证实有跟踪者。因为没有回头看,不知道那人的模样,但那是一个穿着风衣的男 子。那男子和高山保持一定的距离,检察官停时他也停。稍微脱节一点,那人便靠 上前来,似乎是要证实检察官仍在那里。高山心想,这个跟踪的人并不高明,没有 办法,他只好试着钻进一间饮食店。跟踪者没有进来,可能是站在对面的路边吧。 检察官考虑的是今天晚上要笛木刑警和保原香代到自己家来的问题。跟踪者尾 随而来恐怕不是自今日起吧。既然有跟踪者,就必须考虑到自己的住宅也被他们监 视了。那么一来,把香代叫到那里去就是件很危险的事情。高山要了一杯咖啡,然 后给笛木挂电话。刑警已离开了警署,联络不上。刑警邀约保原香代的方法应当是 很巧妙的,但监视自己住宅的人如果是见过香代的,香代便会牵涉到危险之中。只 有两个方法了。直接打电话到“皇冠滴流”,或者经涩谷警署转达,与笛木取得联 络。 检察官再次拿起话筒,拨了“皇冠滴流”的号码。一个女子来接听电话。 “请找保原小姐听电话。” “香代请假了。”女子的声音答道。 “原来是这样,谢谢。” 电话挂断了。如果香代清了假,那一定是笛木到她的住处去接她了。高山没有 打听过香代的住处,无计可施。 检察官喝掉凉了的咖啡之后,到大门口去买西式点心。一会儿之间天就暗下来 了,看木见跟踪者的身影。应该躲在了某处的,但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住宅,在此处 布置人跟踪就没有意义了。高山检察官场手截停一辆出租汽车。至少从表面上看, 此时的检察官就是一个买点心回家去的初老工薪人员。 3 高山检察官到家时是七时半左右。当妻子告诉他松山事务官来过电话之时,碰 巧松山第二次打电话来。 “我刚到家。你直在单位吗?” “是的。您刚离开单位,I町的警察便送来了报告。” “是什么内容?” “电话里面有些不方便。” “马上派人送过来吧。” “刚刚派人出发了。马上就会到达您那边。” “有什么情况?” “有名堂。那阿伊子正与保原卓造在一起。” “竟有此事?!” “请您看报告书吧。我九时之前在单位,您有事就挂电话过来。” “好的,明白了。” 检察官在电话机前站了好一会儿。保原卓造此人原应出局了的。阿伊子为了什 么要去见他呢? I町方面还应有一个矢后。在叫香代来的这天,卓造重返事件的中 心,难道是一个暗示吗? “开饭吗?”妻子这一问,高山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手指上还吊着那个西式点心 的纸包。 “吃过啦。这是西点。稍后笛木君要来,你那时候拿过来。” “好的。” “另外,单位有人送资料来。你让他等一下,把文件拿到书房给我。还有,泡 壶热茶给我。我喝过咖啡,肚子里直折腾。” “哎呀,”检察官的妻子笑道,“那么说,您不宜出国哩。” “出国?”妻子的话倒让他恢复了几分平静,“我又不是议员、画家,用不着 出国。” 高山此时提及议员和画家,并无其他深意。关于监狱设施、警察机能之类,可 能有必须学习外国的东西,但因为审判形式上的差别,作为检察官并不太感到出国 见识的鞋力。他只是很随意地抱着日本罪犯非得靠日本的检察官不可的观点。 懒洋洋的夜风从窗子里吹进来。现在是迎春花那黄色小花开始点缀荒山野岭的 季节。迎春花没有瑞香那样的浓烈香味。论香气应是比樱花早开花的、纸屑般的辛 夷花吧。 高山喝着妻子沏的茶时,单位信使来到了。检察官打开用警察用笺所写的报告。 这不是一份公文。 一、关于在当地露营集训的上院队的矢后七郎 身边的情况,到今天为止没有任何变化。我也 直接告诫矢后要小心,但他本人没有感觉到任 何危险。人员进出方面也没有异常情况。另外, 上院队最近将为参加公开赛而开赴大限,请给 予行动指示。 二、三月二日傍晚,长冈阿伊子来到I町。 她直接到旅馆去见矢后七郎,二人在镇上散步 之后,进入了X町的旅馆。两个小时后,只有 矢后七郎一人离开该旅馆返回住地。 三、三月三日上午,长冈阿伊子造访了住 在港口突堤附近的保原卓造的小屋。长冈阿伊 子手上没有带任何东西。二人交谈的内容虽然 不能听见,但我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物品的授受。 约30分钟后,长冈阿伊子一人返回旅馆,至傍 晚又独自离开旅馆,直接到火车站,搭乘了上 行的准高速列车。她与矢后六郎只在前一天晚 上相见。 四、似乎矢后七即认为长冈阿伊子仍在,晚 上到旅馆来,但由于阿伊子不在,便返回了集 训的旅馆。通过向旅馆了解,得知长冈阿伊子 留下了一封写给矢后七郎的信,矢后七郎把信 带走了。 五、如果需要长冈阿伊子临行留下伪信,以 及对保原卓造进行调查,请给予指示。以上是 报告内容。 检察官回想起自己在I町见过的那个叫保原卓造的怪男子。 他在漂满白色死河 豚鱼的峡湾中一只手划动小艇的身影清晰地留在高山的记忆之中。联结卓造和阿伊 子的线目前没有任何资料可资了解。阿伊子是作为岚铁平的信使到卓造那里去的吗? “笛木先生来了。”高山的妻子说道,“有一位女性和他一起。” “请他们进来。”检察官说道。 笛木刑警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从廊下探头望望房间里面,对检察官说道: “高山先生,请拉上窗帘。” 笛木刑警没有看检察官这边,而是望着窗外黑暗之处。 “到那边去!”检察官站起来熄掉电灯,几乎与此同时,放在书柜上的花瓶突 然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4 检察官听到笛木刑警和在等回复的地方检察厅信使一道没有穿鞋便飞奔出大门 的声响,在黑暗的书房一隅静默了好一阵子。他并不害怕。这件怪事突然发生的瞬 间,高山检察官已直觉此事与那封恐吓信有关系,但他确信对方并非真的打算消灭 自己。 那是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已相当有效地控制住人物X了。而对方绝非做事莽 撞无谋的人。 “纯属小事一桩。”检察官对在走廊上不知所措的妻子说道,“恐吓而已。带 客人到客厅去吧。” “真的没有事吗?” “真的。”高山开了灯。 书柜上面,花瓶打碎了。一部分碎片散落在地板上。 “好奇怪哩。”笛木嘴里嘟吹着走了进来,在大门口处将满是泥土的袜子脱下, “听不见射击的声音。” “笛木君,”这时,高山从花瓶碎片中捡起了一块小东西,说道,“是气枪哩。 气枪的枪口是曾经瞄准着我的。他故意不打中。” “是气枪?怎么还用气枪来……总之,要去追查才行。” “不必。不要轻举妄动。查了也没有用。敌人可聪明哩。” “为什么呢?” “气枪是允许使用的吧。光这个区内持有人就有两三个。而气枪里是不会留下 发射过的证据的。” “也不局限于这个区的人吧?” “别处来的要是骑自行车、抄小道,根本无从得知。这不过是第二封恐吓信而 已。对方打算表达要来真的了的意思。真是欢迎之至。” “没有问题?” “我倒是有话要对你说。坐下吧。” “我带了保原香代来。” “在此之前我要先说几句。互叮来了这样一份报告。” 高山将文件递给笛木刑警。笛木快读完时,高山开口道: “你说过保原香代和卓造完全没有联系,真的是这样?” “真的。” “那么, 卓造是什么时候和岚铁平发生关系的?他没有离开I町,阿伊子为了 什么要去见卓造?” “……” “这就有点费解了。” “我认为香代没有撒谎……” “可能是的。但是,卓造和那伙人有关系,就不能不令人产生怀疑。” “仍然未能取得岚铁平的笔迹。她本人挺抱歉意的,但岚铁平自己几乎不写字。” “等一下。”检察官说道,“我想起来了。岚铁平应当正在办理新海菊江的继 承文件。矢后提过这件事。” “要说继承的文件,应当是在家庭法院吧。” “这是一项大发现。明天让松山去查一查。” “但是,恐吓信的笔迹,未必是岚铁平的。” “不错。的确令人头疼。我请你去查药物的事,但即使这一点弄清楚了,假如 不能证明新海的死因就是它,就毫无用处。我们所做的,其实是一个个无法依据的 旁证而已。” “哪一条才是正道呢?”笛木叹道。 “总之,先见见香代吧。”检察官站起来,刚要上房间时,认出了在大门口等 待的单位信使。 “对啦,你可以回去了。你对松山君说,明天到家庭法院去借用新海清的继承 文件。今次的事件就不必对松山君说了。” “是。那我就回去了。” “辛苦你啦。” 高山检察官送走信使之后,走到在客厅等待的保原香代处。高山的妻子拿来一 双检察官的袜子交给笛木。 “谢谢。”刑警说着接过袜子,穿在脚上,“哈,好高级的袜子哩。” 5 香代是个长得无甚特点的平凡女子。看上去不比其年龄年轻,也不比其年龄老。 脸蛋也不漂亮。总的来看,相貌平平。检察官发现她的脸庞时不时流露一丝冷冷的 表情。 “谢谢你的支持和配合。”检察官说道。不过,检察官此时发觉,这个女人头 一次被叫到检察官的家来便遇上相当惊险的一幕,她倒是不怎么露出惊惧之色。高 山觉得颇有意思。 “以前从他那里听说,你近来完全没有见过卓造了?”检察官问道。 “没有见过。”香代很明确。 “我想了解一点以前的情况:你到‘皇冠滴流’来工作时,卓造也参与了吗?” “他没有。” “就是凭新海清的介绍吗?” “是的。” “那么,卓造和岚铁平相熟吗?” “不。”这一次香代仍很明确。 “现在,岚铁平和卓造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吗?” “我觉得没有。” “是么?”检察官有点想不通。 “新海清对我有恩。”香代说,“当我听笛木先生说新海先生可能是被杀害的 时,我就想尽量为你们提供帮助。” “我明白了。那么,之后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只是以前在里巷曾有直接进出办公室的入口。而这阵子就钉上木板不 能通行了。” “从何时起?” “从新海先生刚死不久起吧。” “那么说,之前会有人在你看不见的情况下出入办公室了?” “是的。” “现在就不同了。” “是的。因为原来觉得算不上什么事,所以就忘记说了。” “这就有奥妙了。”检察官说道,“现在出入办公室的是谁和谁?” “长冈小姐和田沼先生,以及来往客户而已。” “岚铁平一直住在店里?” “大多数是。因为我下班在前,确切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那么说,店的大门钥匙?” “我拿一把,岚先生有一把。” “原来如此。” “我几乎没有使用过。早上上班时,大体上是开着门的。” “你自己接到过有危险东西——例如跟踪、威胁之类的吗?” “没有。” 香代沉默起来。高山检察官也没有再问。香代果真一无所知吗?后门的事也不 清楚是什么意思。高山很失望。监视除香代之外的皇冠滴流的所在警署也没有提交 特别的报告。皇冠滴流似乎就是一间纯粹的饮食店。 过了约一个小时,高山检察官送笛木和香代二人出来。香代走出外面时,检察 官匆匆对刑警说:“刚才说的后门的事去查一查。” 二人离开之后,只剩下夜晚的气息。检察官在大门口位立好一阵,凝视着春夜 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6 笛木刑警到检察厅来归还洗过的袜子时,高山检察官正抱头沉思。 “在家庭法院的继承文件上的字,肯定是岚铁平的。这一招虽然成功,但鉴定 报告认为与那封恐吓信上的字并非同一人所写。此事件似乎还有许多人物隐藏着。 前些时候用气枪打我的也是其中一人。” “干脆把长冈阿伊子拉过来吧。” “等一等。此事急不得。笛木君,你看看这个。”检察官将三张方格纸放在笛 木刑警面前,上面是很细致的统计表,“这是请松山君查回来的,是那一方面发生 的事件的一览表。” “哎晴。”刑警发出一声怪叫。 “哎唷什么?” “真叫人吃惊。竟然查了这么多东西啊!” 第一张表,是涩谷、世田谷、青山、目黑、代代木等地发生的罪案一览表,分 别填入事件发生月日、场所、犯罪种类和所用凶器、破案与否。第二张表只列出未 破的案件,第三张表只从中选列出凶器为枪及手枪的案件。 “未破的案件竟有这么多吗?”笛木颇为吃惊,不过,这些与新海清的事有什 么关系呢?很抱歉这个问题实在太原始了……” “是原始的结构。”高山笑道,“我是以这个顺序来思考的。无论我怎么捅新 海清死亡这件事,都没有任何东西出现。简直与病死的一样。不过,如果是杀人的 话,其特点不在于警方能否找出罪犯,而在于没有足以起诉的证据。也就是说,我 着重思考的,是即使抓了人,在法庭上面临证据不充分的问题。” “一点也不错。” “在逻辑上这可能是一个跳跃,我认为新海本人与犯罪没有关系,他仅仅是个 目击者。当然,偶发事件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我从罪犯要杀新海,以及方法上非用 其身边的人木可这两点来看,设定为岚铁平。然而彻查之下,他竟毫无破绽。所以, 根据与前面相同的道理,我认为岚铁平本身与犯罪没有直接关系,可能只与犯罪背 后的事情、用于犯罪的事情有关系。彻查这一点,反而有可能使杀害新海一事自然 浮现出来。” “……” “我最初设想是麻药,但麻药的关系此处已大体列出。于是我又考虑凶器。目 前只知道仅仅这几个案件是用了类似手枪的东西,而且尚未破案,你认为是什么原 因?” “嗯——”刑警沉吟起来。二人此时所看的第三张表格如下。日期是从五月左 右算起。 月 日 地点 犯罪种类 凶器 罪犯人数 被害者 发现者 5月1日 上马 恐吓 手枪 一 男、女 路人 5月3日 代代木 杀人 手枪 二人 男 附近的入 5月7日 外苑 恐吓未遂 类似手枪二人 男、女 巡逻车 5月11日 涩谷 伤害 手枪 一人 男 路人 5月12日 三轩茶屋 伤害 手枪 二人 男 路人 5月20日 下目黑 恐吓 手枪 二人 男、女 附近的人 5月22日 上原 恐吓 手枪 一人 男、女 巡逻车 6月3日 驹场 杀人 手枪 三人 女 附近的人 6月4日 圆山 伤害 手枪 二人 男 路人 6月8日 青山六 杀人未遂 手枪 一人 男 巡逻车丁目 6月9日 初台 伤害 类似手枪一人 男、女 路人 这一份表还长长地延续下去。笛木翻开最后一页,不知何故竟是新海清死亡的 那天。 “就到此为止吗?”刑警不禁问道。 “就那些。”高山答道,“我也以为是不是太麻烦了,弄到此处为止算了。然 而并非如此,以新海清死亡这一天为界,这种犯罪竟然踪影全无了。” “好奇怪阿!” “奇怪,简直太奇怪了。难道是新海清本人拿着手枪去恐吓、杀人么?” “这些案件均未能破获,究竟怎么回事?” “我听到了有意思的说法。问题就在这里。这些案件中当然也有完全没有罪犯 线索的。然而,大部分被认作罪犯的人,均在现场或日后的伏击行动中被拘捕。查 查下落如何,于是,竟然不约而同地都因为证据不充分而释放了。要说为何没有证 据,就是未能发现凶器。” “那是偶然的么?” “问题就在这里。”高山说道,“未能发现凶器——也就是说,抓获他们的时 候,犯人总是没有带着凶器!” “我不明白。” “连我也不明白呀。但是,还有另一个发现。那就是这表上,在新海清死的同 时,案件就消失无踪。与此前香代所说,新海死的前后,‘皇冠滴流”的后门使封 掉了,二者之间不见得没有关系吧?” “噢噢。” “不过,这个推理仍太勉强。我今天早上看着这张表,大体就想了这些问题。 现在可是进退维谷啦。” “恐吓信,气枪,以及阿伊子和矢后分手,阿伊子找卓造,被扯去的日记和矢 后的字条——剩下的线索,只是这些东西了吧?” “就这些。事件的关键就是将它们连结起来。” “真想让长冈阿伊子坦白交待一切。” “我反倒在考虑矢后去大贩进行公开赛的事。但是,矢后被加害的事首先就不 能考虑了。” “请等一下, ”这时笛木刑警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我现在想起来了,I町 就是柑桔产地!” 第十一节 杀人想象图 1 “I町是柑桔产地又如何?”高山问道。 “柑桔栽培要使用P。” “噢”“ “在I町农业会的仓库里有民卓造有可能将它弄到手。” “那么一来,香代且当别论,卓造和岚铁平肯定是从前便认识的了。” “想来应无不可。查一查就清楚了。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就可以理解阿伊 子去见卓造的事情了。” “工警署的报告上说没有物品的接受,但若是药品,放在哪里都行。不过……” 检察官注视着笛木刑警,“会是谁交给谁呢?” “最初应是由卓造将药品交给岚铁平吧。那些药就用在杀害新海……” “那么说,这次是将剩余的——假如有剩余的话,由岚铁平交还卓造。——笛 木君,交还药品是令人奇怪的。扔掉就完了嘛。” “应当考虑是卓造通过阿伊子又交给岚铁平另一种药物。” “这药物是干什么用的?” “为了杀某个人吧。” “杀谁?” “……” 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儿。 高山的提问并不是要笛木的回答。二人的思路碰到一起了。检察官的话只是要 确认自己的想法而已。 “要是你的话,你要想干掉谁?在目前的情况下 “我想说高山检察官的,但他们不至于干这种蠢事吧。” “那么,就只有矢后或者阿伊子、香代啦。” “不过,矢后对于岚铁平来说,并不是特别危险的人物吧。因为他并不是抓住 了杀害新海证据的人。” “是香代?” “不会这么蠢的。而且她一无所知。” “那么,是阿伊子?” “有反戈一击的可能性。但是那样的话,他派阿伊子去取药物就奇怪了。” “也并非不可能吧。” “保原卓造就没有可能了么?” “是为了第一次的药物的事而封口的吧。卓造会提供了杀自己的药物?” “总之不对劲。这样看来,岚铁平的目标,应该还是你——高山先生。” “我?”检察官笑道,“的确是来过一次偷袭了。” “您必须小心谨慎啊!” “杀掉我,岚铁平便平安无事的推导是不合逻辑的。” “但是,如果逼急了,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呀!” “我认为岚铁平此人是用心良苦的。让自己有危险的事他恐怕不会干。” “总之,我跑一趟I町。应该确认一下药物是否由卓造经阿伊子交给岚铁平吧。” “那就拜托啦。 你去I町的话,就让工警署解除关于保护矢后七郎的任务吧。 舞台已经移往大阪了。” “明白了。无论如何,对他们的第二次杀人仍要防范于未然啊!”刑警说道。 第二次杀人是否会发生不得而知。但是,此刻高山心想,这真是个阴森森的事 件!岚铁平此人的性格令人感同身受。 “犯罪看来也体现性格的哩。”高山检察官说道。 “当然啦,连搜查的方式上也有性格因素呢!”笛木刑警答道。 刑警走了之后,高山叫来松山事务官,请他通知有关方面对已赴大阪的矢后作 好保护工作。 检察官独自一人时,他想明白了笛木刑警的话——搜查的方式上也有性格因素, 是另有所指。高山头一次去想这方面的事。一般警视厅行动时,其搜查性格就反映 了搜查课长、组长的性格。当然,这是由长期的历史所形成的、广大警察的综合性 的专业化性格的集合体。要自起诉之后,案件才开始实质性地转交到检察官手中。 与这样的做法相比较,当地方检察厅的刑事部或特别搜查部单独查案时,检察官的 性格便体现出来了。这样做好么?高山此时颇有点反省的味道。如果是警视厅,他 们会怎样做? 2 笛木刑警出发去I町的翌日,检察官收到了失后的来信。 高山看见办公桌上的矢后的信件时,猛地产生一个闪念:他要告诉我阿伊子留 下的信的内容吧。阿伊子那封信总使他不能忘怀。因为动用工警署去了解该信的内 容,对矢后会有不良的影响,所以检察官期待从矢后处直接了解这件事。然而,矢 后写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明天要去大皈了。在I町的成绩实在惨不 忍睹。进行红队白队比赛之后,完全没有准头。 我试想一想为什么打不好,发觉那是自工警署 的刑警出现在观众席开始的。也许说明了刑警 和击球之间是什么关系了吧。 我认为自己理解了检察官对我的好意,或 者是职责所在派了刑警跟着我。但是,我之有 意写此信给您,是因为您一向是上院队的球迷, 且长期观看我们的比赛,然而我却不能将自己 与杀人案有关、刑警在盯着自己这种事置之度 外。究竟遭怀疑和受保护有些什么区别呢?与 刑事警察发生纠葛毕竟是不愉快的事。这样的 心理状态影响了我的击球。棒球手的所谓状态 真是很微妙的。有些对打棒球完全无关的部分, 例如左手指甲里有根刺、头顶上生了个小疖子 之类,这些小毛病会使神经集中到那里去,球 便打不好了。心里面有了个什么牵挂也会这样。 投手在投球中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比赛,忘掉些 细枝末节的东西,但击球就不行。在投手投出 球、那个球到达自己身边为止的时间里,击球 手不可思议地会为某些事走神的。我是单身汉, 在结了婚的人而言,前一天晚上与老婆有点儿 感情上的矛盾,也有可能影响到翌日的成绩。您 记得我曾经因为观众席上的喝倒彩而一败涂地 吗?与那次经历相同的事情发生在集训期间。由 集训到公开赛的成绩,对我们来说将如何重要, 您能理解吗?森山这名奖金球员引进球队,如 果他确定为外野四号——遗憾的是即将成为事 实了——那么一来,就要由我和梅岛来争夺一 垒。而二人的竞争不在于防守能力,而是击球。 我开头写过我在I町成绩凄凉,并非打率本身, 而是本赛季一垒手的位置被梅岛夺走的可能性 变大了。我很焦急,且已乱了方寸。您会说这 是因为我不成熟,并非刑警之故吗? 检察官先生,揭发罪案是您的使命。而我 的使命,除了成为新海先生的后继者之外,别 无其他。我的结论是,今后请千万将我忘掉。有 任何人、为任何目的要来杀我,我都不在乎。不 要管我吧。再有一个月就是棒球锦标赛。我必 须在大阪的公开赛中确保自己的位置。我和长 冈阿伊子已经分手了。理由是我们之间的个人 的原因。关于此事我不想说什么了。而既然我 和长冈阿伊子的存在再无关连,那么我已经和 事件脱离关系了。我已讨厌再次和警方的人打 交道。即使说是为了我的安全也好。实际上关 于那个事件,我也再无可以提供帮助的了。对 于过去我未能发挥作用,我的确很抱歉,但请 体谅我的。心情吧。检察官先生和我的距离已太 接近了,请分开一些吧。 矢后七郎 3 高山将矢后的来信反复读了三次。读着读着,他对于使矢后七郎最终无谓地多 受了那么些苦甚觉歉意。他将信笺装回信封里。此时,检察官发觉了一件重要的事: 不知矢后是否无意之中写下的,他的信里隐藏着一个暗示。 高山一发现此事,即走出单位前往上院队的事务所。事务所里正为一个月后即 将开战的公开赛做开幕的准备工作,一片混乱,但检察官抓住了茂木老板。 “好久不见啦。”茂木说道。他的话里有几分揶揄的味道。 “关于球员体力极限方面,得到什么结论了吗?” “今天上门拜访并不是为那件事而来。” “噢噢。有什么要事呢?” “我想看一看新海清在五月以后的击球成绩。” “所谓击球成绩是……?” “只是要某月某日打了几次、几支安打就可以了。” “您总有些令人不解的要求。我找人查一查吧。”茂木老板随即叫来职员,命 他从去年的比赛记录簿中只抄出新海清的打率一项。 检察官交代了这么点事情便返回检察厅。 去了I町的笛木刑警尚未回来。他心 急火燎地一直等到傍晚。这时,球队将他要的资料送来了。 高山早早地离开单位,回到家里。他急于证实自己的新念头,以至几乎把有人 跟踪的事置诸脑后了。是否有用尚不得而知。但是,能做的都得做完。来自球队的 报告如下: 5月1日(周H)4-2 5月2日(周三)4-O(三振出局2) 5月3日(周四)3-1 5月5日(周六)5-2 5月6日(周日)4-34-2 5月8日(周二)4—0(三振出局1) 5月9日(周三)3-1 5月10日(周四)6-3 5月12日(周六)4-0(三振出局1) 5月13日(周日)5—04-O(三振出局2、3) 5月15日(周二)3-l 5月16日(周三)4-1 5月17日(周四)5—2 5月19日(周六)3—1 5月20日(周日)3-14-2 5月22日(周二)5-0(三振出局2) 5月23日(周三)5-0(三振出局2) 5月24日(周四)4-l 5月26日(周六)3-2 5月27日(周日)5-1 这个表仍长长地延续下去。 高山检察官看着这个表,发觉一支安打也没有出现的日子,时不时不定期地出 现。那一天甚至还来个三振出局。一直看到头,是一个类似的反复。检察官此时又 冒出了一个念头。表示罪案件数的第一张表,与此表之间没有关系吗?他将两个表 一上一下摆好,将日期相比照。 发生罪案日期 地点 比赛的日期 打率(三振数) 5月1日 上马 5月1日 4-2 5月2日(没有)5月2日 4—0(2) 5月3日 代代木 5月3日 3-1 5月4日(没有)5月4日(休息) 5月5日(没有)5月5日 5—2 5月6日(没有)5月6日 4-3 4-2 5月7日 外苑 5月7日(休息) 5月8日(没有)5月8日 4-0(1) 5月9日(没有)5月9日 3-1 5月10日(没有)5月10日 6-3 5月11日 涩谷 5月11日(休息) 5月12日 三轩茶屋 5月12日 4—0(1) 5月13日(没有)5月13日 5-0 4-0(2、3) 5月14日(没有)5月14日(休息) 5月15日(没有)5月15日 3-1 5月16日(没有)5月16日 4-1 5月17日(没有)5月17日 5-2 5月18日(没有)5月18日(休息) 5月19日(没有)5月19日 3—l 5月20日 下目黑 5月20日 3—1 4-2 5月21日(没有)5月21日(休息) 5月22日 上原 5月22日 4—1 5月23日(没有)5月23日 5-0(2) 5月24日(没有)5月24日 4-1 比较两张表,可知矢后所说的新海清出现惨败成绩的,都是在有罪案的翌日。 所谓“翌日”又意味着什么呢?检察官拿出这个回答是极简单的。新海如果因精神 上的动摇而导致惨败的话,不是因为他看见了罪案本身,而是因为他读到了报道该 罪案的报纸。 5月20日在下目黑发生罪案,事件应在翌日早报上有报道,但那天没有比赛。5 月3日的代代木案件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有罪案的翌日,新海精神不振这种因果 关系似乎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吗?检察官再次想道。假如不是偶然的,究竟意味 着什么呢? 深夜,笛木刑警从I町返回来了。 4 “保原卓造此人真不简单!”笛木刚在检察官家里的客厅落座,便这样说道, “幸亏跑到那里去看了一看。” “噢噢。说说这‘不简单’的内容吧。”高山说道,“从上次说的那件事开始 吧。” “这个么, 还没有确切证据。不过,这‘不简单’里面,既有他可弄到P的可 能性,又有他可分给他人的可能性。” “好吧,还是从‘不简单’说起。” 笛木慢悠悠地品尝过检察官妻子送来的红茶之后才说: “这家伙捞起死鱼让其腐烂,我们此前已看见过。但这家伙的生意并非仅此而 已。他看来还从镇上的牛肉店、西餐店、旅馆收购猪和牛的骨头。” “要骨头干什么?” “在他的小屋子里有一口大锅,放在里面煮。” “熬汤么?” “不,作肥料。骨头全部用锤子砸碎。据说是将碎骨熬透,变成糊糊,晾干使 用的。” “制成肥料出售到哪里?” “农户嘛。我不知他的烂鱼和煮成的肥料有何不同,但这家伙为此与很支范围 的农户发生关系。 因为农户之中栽培柑桔类的很多,因此他想弄点P到到手根本不 成问题。” “与保原卓造见面了吗?” “见过了。”刑警说罢,稍为思索了一下,“这个思路不知是否要当——似乎 卓造此人与直接犯罪无关。从人品来看。但是,从结果上看,可以说是岚铁平利用 了他。” “那么说,问题在于阜造和岚铁平的交往了。保原香代谈过二人是互不相识的 ……” “恐怕香代并不知情。卓造本人对我也没有说认识岚铁平。但是,香代逃来东 京时,卓造也追来了。恐怕是那时候见过岚铁平吧。”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因为最近的阿伊子见过卓造是事实嘛。既然与阿伊子相识,与岚铁平有某种 关系是很自然的。 我曾想过是否以违反P处理条例的嫌疑搜查其住宅,但又觉得如 果拿不出东西反倒坏事——这是我在回来的车上想的。” “噢。” “骗骗人将东西弄到手可做一次。如果再来第二次,不是抓住什么把柄就难成 功了。” “你说谁和谁的事情?” “卓造认为新海带走了香代,窝一肚子火赶到东京。岚铁平安抚了他,让他回 家。其实那时新海和香代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来岚铁平撒了谎,从阜造处弄到 了药物。新海死了。岚铁平对卓造说,那是用你的药来杀的。卓造一下子被抓住了 把柄。所以第二次便不难弄到手。——我是随意想想的。保原卓造的角色,与我的 想像倒是挺适合的。” “噢。” “您和我上次去见卓造时,我们说,据说你憎恨新海清,他马上说,新海被人 杀掉了吗?其实,在球场上目睹新海死亡瞬间的四万目击者——正确地说,是除您 一人之外的四万目击者, 都没有想过是杀人案,而身在I町的卓造竟然问‘被人杀 掉了吗?’,绝非玩笑那么简单。” “你的记忆力很好呀。”高山说道,“但是,I町的收获,仅仅是那个想象么?” “很抱歉,就是这样了。不过,检察官先生,我们警方人员见过当事人之后所 产生的想象——” “恐怕, ”高山说道,“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你去I町期间,我弄了这么个 东西。” 高山检察官将三份表和新海清的击球成绩一览表摆在笛木刑警面前。 “松山君制作的表此前见过的吧。这边是新的。这里还有矢后的来信。” “我看看。”笛木将这些资料一一仔细读过。 5 笛木似乎已明白了检察官的意图。刑警的手停在表上的8月之处。 B月20日(没有)8月20日 5-3 8月21日(没有)8月21日 4-1 8月22日 富谷(杀人)8月22日 3-2 8月23日 千驮谷(杀人)8月23日 3-0(1) 8月24日(没有)8月24日 4-0(3) 8月25日(没有)8月25日 3-0(2) 8月26日(没有)8月26日(休息) 8月27日(没有)8月27日 2—0 8月28日(没有)8月28日 5-1(2) 8月29日 原宿(恐吓)8月29日 4-0(2) 8月30日(没有)8月30日(休息) 8月31日(没有)8月 31日 5-0(1) “新海清日记被扯去的,是8月23日和24日。”刑警自言自语道。 “这里。”检察官说道,“出现与前面不同的特点,前面是案发翌日都打不好, 而到了这里,是一直都打不好。刺激太大。或者说,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冲击袭向了 新海——可以这样看吧。” “前面只是些许印象, 在这个8月23、24日以后,新海便抓到某些确切的证据 了,是不是这样呢?” “日记上写过些什么呢?” “岚铁平与案件有关,或者在这两天里,新海和岚铁平之间明白地交换过意见 了——二人争吵过 “问题就在这里。三振出局突然急增。新海的严重失衡竟然一直持续到他的死 亡。” “新海日记上一般只写棒球的事。这两页被撕去恐怕是因为写了棒球之外的事 吧。很有可能的。” “笛木君,”高山说道,“我们的想法充其量只是想象而已,但即使想象也好, 我们不妨从岚铁平方面来依时间排一排事件如何?” “值得一试。”笛木答道。 高山检察官和笛木刑警当晚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啃着铅笔杆将想象图列了出来, 情况如下: 一、战时新海与岚认识,在某次战斗中,岚 有恩于新海。 二、战后二人偶然(或由岚访新海)再遇, 新海请岚做皇冠滴流的负责人。 三、岚与某个集团(岚在其中的位置不 明)有关。 四、新海让保原香代做收银员。 五、保原卓造来东京见岚。 六、新海清察觉岚背后的关系。 七、新海与岚之间为此事有过争执,但因 战时的遭遇及香代的事,新海硬不起来。 八、岚从阜造处获得P。 九、因为新海的态度变得强硬,岚指使阿 伊子将伪造成片剂的毒物放入阿普罗命瓶内。 十、新海清死亡。 十一、岚暂时断绝与集团的联系,清除留 在自己周围的证据(皇冠滴流的后门。新海的 日记)。 十二、因为阿伊子钟情于矢后,岚便威胁 阿伊子与矢后分手,第二次从阜造处弄到P。 (岚和阿伊子的关系不明)。 十三、因为检察官有所行动,便派人跟踪 他,静观事态。 十四、第二次弄到手的P使用目的不明。 “就是这些了吧。这里面我们确认了的,是第一、二、四、十、十二的一半, 以及十三,仅此而已。”高山检察官说道。 “问题仍在于:究竟与岚铁平有关系的集团是怎么回事?” “这个表的确有用。从明天起彻查每个旧案的档案和被害者!” “这样看来,长冈阿伊子这女人有名堂哩。” “阿伊子掌握着问题的关键。也可以说,阿伊子的处境是很危险的。” “我从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我好几次想把她带来。如果阿伊子就这么成了具 死尸,那可就一无所获了。” “变成死尸?”检察官嘟哝道。 一点不错。阿伊子紧跟岚铁平还好。但如果阿伊子违背岚铁平的命令,岚铁平 就得杀人灭口了。 “很抱歉我要这么说,”笛木刑警难听的话也说了出来,“这种情况之下,阿 伊子的命可比您的命重要啦。” 6 高山检察官手上的第三个表之中,作为事件列举的,总共有23件。他把与这些 事件有关的警方记录或案卷全部提取出来。里面有杀人案四件、抢劫伤害案九件, 其余的是恐吓。四件杀人案之中,竟有三件如入迷宫,只有一件起诉了嫌疑人,但 因没有杀人的证据,一审判为无罪,正由检察厅上诉。高山决定就此案与区检的起 诉检察官翌日见面谈一谈。在九宗抢劫伤害案中,五件没有嫌疑人,四件虽有几个 嫌疑者,但都证据不充分。恐吓方面则全无线索。被害人都没有看见过罪犯的睑, 只有用于恐吓的凶器像是手枪的说法。所有案件之中共通的,是被害者均被抢去相 当多的钱,以及虽有弹痕,手枪则遍寻不获。而在这些事件之中使用的手枪,也不 仅一种型号。有哥尔特式、霍普金斯式、十四年式,甚至有自制品。多数是外国产 的。 高山检察官寄望于这许多事件之中, 唯一可达到起诉的、8月23日发生于千驮 谷的杀人案嫌疑人复查,可了解岚铁平与集团勾结的事。男子竖起风衣的领子,帽 子压得低低,再戴上个口罩。虽然也有几分像是感冒患者,但明显是个跟踪者。 高山一阵冲动,想要抓住这个跟踪者。有一个证据在手也好啊!这跟踪者的背 后一定有岚铁乎其人。当检察官下了车,在昏暗的路上迈开脚步时,跟踪者便隐没 在昏暗之中了。 第十二节 不要杀人 1 来大阪以后,矢后一直打得很痛快。矢后的击球球速快,以致飞球穿过一二垒 之间,越过一垒手的头顶,触到靠边线的右翼围墙;或穿越投手的脚下,直奔中央; 如果成了外角球,直飞球就紧贴左边袭击左翼手的左路。——矢后奔跑起来。绕过 一垒、绕过二垒。矢后抵达大版的头三场比赛取得了接近六成的打率。由于是五号, 得分也多,简直就如喷场的泉水。 “那才是矢后的实力啊。”偏心矢后的中崎教练公开地赞扬矢后。 然而,进入公开赛之后,球员之间的竞争激烈。奖金球员森山也一反过往印象, 打得很好,成为与矢后相抗衡的击球高手。仅此而已的话,有把握的做法是森山打 四号,矢后打三号或者五号。然而梅岛也打得好。梅岛的打法处于森山和矢后之间。 即使就局外人来看,森山、梅岛和矢后三人之中,要有一人坐冷板凳的话,完全是 浪费。然而,其他的位置已固定了。梅岛要挤掉外野的其余二人,似乎是不可能的。 对于森山擅长打四号、矢后为左打手、梅岛技术全面,他们各自的特长是难以分出 高下的。三人之中有某一个打得不顺手,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将是一人左外场、一人 打一垒、一人坐板凳。加治屋领队似乎安于由为期一个月的公开赛来自动决定三人 的位置。这么一来,在防守的方面,也出现了左外场的森山和梅岛、一垒的梅岛和 矢后之争。对一个地滚球、一个高飞球都不能疏忽大意。跑垒方面也同样。三人的 火并每天都在挥续,其激烈程度也传染给其他球员。其结果便以上院队取胜的形式 表现出来了。 “想来这新海虽是击球明星,但也嫌有些沉闷之处哩。”笔杆子们也在议论, 对上院队的惊人战绩感到意外。记者、评论家和棒球迷今年对上院队的兴趣,全都 集中在三人的位置之争。当竞争深入至打率、得分、防守、跑垒时,运用大脑来打 棒球便头一次成为面临的问题。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打四号的森山最占便宜了。加 治屋领队对森山的方针是他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打。近年来,开始出现一种倾 向,是较之四号更为重视三号击球手的说法。不过,这仅仅是极少数理论家之间的 议论。加治屋领队在此意义上与球迷是合拍的。森山的四号只要他能保持公开赛上 的战绩,似乎是难以动摇的了。 矢后和梅岛有时打三号,有时打五号,因为四号是森山,必然就有些较难的要 求。必须指出,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打触击球时,对矢后有利。值是,击和跑的配 合战术方面,梅岛稍占优。 此期间的矢后不得不说是幸福的。他充满自信,心情愉快。棒球以外的事他想 都不去想。击球、跑垒、防守,是矢后的一切。他觉得对方投手投的球都是投其所 好的,甚至感到怎样挥棒都可把球吸过来似的。 “问题在于,”一天晚上,到住处来访的记者坪井说道,“到联赛开战之前, 森山的表现到达什么程度,谁都没有研究过森山。试投某一路球、如果被打到了, 只能认为那边不行。随着赛事增加,森山的弱点便被认识了。到了正式赛事,谁也 不会投给他曾经被打到的球吧。” “不过,森山君很努力。”矢后说道,“因为低外侧球是常识,所以森山君不 会放过这种球的。为此要早一点下沉。但由于有力,会飞走。他在大学应当经常打 接近的球。问题是要考虑能同时打近球和外侧低球的姿势。” “职业球赛里面有所谓近身球下沉的球。你近来转向左翼手了。我认为森山将 来会困难重重。” 矢后没有对此作答。 此时,矢后心里并没有如果有人为自己做做蠢事就好了的想法。这不是抠死理, 他对自己有自信,才不会留意旁门左道呢。矢后已经坚忍地度过了在新海清阴影之 下的岁月。 大阪的比赛还有两场的那天,矢后有了不祥的预感。从球场返回住处时,看见 一名男子离开住处的大门口,此时他便产生了那种感觉。那男子穿黑裤子,脚上是 不反光的皮鞋,身穿深褐色的旧上衣。矢后知道那样一种独特的、不显眼服饰的男 子是干什么活儿的。不是特定的某个人,而是职业性的特点。 “刚才那男人是干什么的?”矢后问旅馆的女服务员。 “是矢后先生的朋友呀。”女服务员答道。 不出所料,矢后心想。那男子是个警察。 2 矢后回想起在I町海面漂浮的小艇上, 和一个不认识的、叫做保原卓造的男人 的交谈。 “你要小心长冈阿伊子了。”右手残疾的男子说道。 “我知道。” “你知道到什么程度?”卓造笑道。 此时,矢后不大想和卓造谈阿伊子的事情。知道阿伊子背后牵线操纵的人物是 岚铁平就足够了。再多的事情与他矢后没有关系。 “知道就行了,”卓造说道,“你不要太接近那些人。” 春天的海实在太舒适恰人了。矢后闭目养神时,卓造也沉默起来。两个小时之 后,矢后回到陆上。保原卓造此人与矢后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 矢后在大阪旅馆的门口见到那个刑警模样的男人时,便明白事件尚未了结。给 高山检察官的信件已经寄出,尽管如此,刑警还是在自己身边出现,这究竟是怎么 了? 为什么就不让我好好地打棒球!? 矢后当晚再次给高山写信。内容比写明信片还要简单。 刑警又出现了。请让刑警的踪影消失。 矢后 在大阪的最后两场比赛,矢后陷于精神不振之中。一进入击球区,以前看上去 停住似的球,现在看不见了。矢后心想,自己的目光游移不定。当他不盯住球时, 手便动不了了,快球带着风声落入合指手套里。 让人保护我是没有意义的。请立即撤销这 个命令。 矢后 当晚矢后又写了封信给检察官,由早上的速递发出。矢后当晚和球队一起离开 大阪,前往博多。 博多的球场是新设的,投手练习场安排在观众席看不见的地方。球员休息处和 投手练习场之间有电话,投手教练木时将手下投手的情况报告加治屋领队。 “就像是前台和幕后哩。” 加治屋领队站起来,让投手板上的投手离位之后,从外野那边遮挡住的投手练 习场慢慢走过来一名救援投手,他走上投手踏板。谁将要出来,球员和观众一样在 他露面之前都不知道。在球员休息处,中崎教练守在电话机旁边。 矢后这天也出现了两个三振出局。他明白自己有点木木的,想要振作精神,但 依然打不出好球。失后在观众席上找类似先前那男子的人。球场上没有看见。他心 想,是高山检察官收到信件、进行处理的时候。但是,当他要回旅馆时,发现场球 的球员入口处站了个人。矢后当晚外出喝酒。在女人的包围之下,他看见一个男人 在角落里喝啤酒。 矢后突然径直朝那人走去。 “你是警方的人吧!”矢后说道。 “不,你弄错了。”那男人答道。 “你肯定是。好一件破衣服,口袋里装着警员证吧。不错吧。请你放弃跟踪我 行么?我并不是犯罪嫌疑人啊!” “这是地方检察官的命令。”那男人终于承认了,“我们当然没有将你视为罪 犯。球迷中有当警察的并不稀奇吧?” “对不起,我对此很在乎。你对上面说跟上我了,然后另外找个地方待着不行 么?” “命令终归是命令嘛。” “我作为棒球选手就要完了。这是高山先生不明白的。” “……” 刑警不为所动。矢后感到想揍他一顿的冲动,然后又感到一种绝望。 矢后七郎再次出现凄惨的击球成绩。 3 “你在想什么呀?” “什么也不想。”矢后答道。 “好怪哩。”女人说道。 “怪?” “是怪嘛。刚以为你要发疯了,马上又陷入沉思——你是在想留在东京的人了 吧?是太太?恋人?” 昨晚夜深,矢后醉眼朦胧地抓住这女人。他的自控一溃千里。他发现女人的脸 像阿伊子,是在那女人进得屋来,被他拥入怀抱之时。 但是,矢后立即发现这女人不是阿伊子。红唇的香息、肌肤的清芬,都不是阿 伊子的。他头一次发觉男人是凭气味来记住女人的。这女人有比阿伊子更美丽的身 段,但气味不中他的意。并非香水问题,是肌肤本身的气味。是女人身上渗透出来 的香气。 “可以过夜吗?”那女人进房间时问道。 “可以。” “噢,那就不必匆忙的了。请您慢慢来吧。” 那女人的态度突然变得不在乎了。在矢后面前暴露裸体也不当一回事。矢后想 寻求解脱。那女人的胸脯很丰满。那胸脯似乎可尽享矢后的青春。 “回到东京也不要忘掉我呀。” “噢噢。” “时不时到这边来吧。” “要来的。来的话会找你。” “我等着你的呀。”那女人答道。 矢后心想,那刑警可能在外面站着吧。那是他的职责。这女人被他拥抱也是她 的工作。只有他矢后为什么要把作为职业的棒球忘掉呢? “明天也有比赛?” “哦哦。” “我要去看。” “噢噢。” “该睡了吧。” “噢噢。” 那女人拉过毯子盖佳暴露的肌肤,胸部盖了毛毯仍凸现出来。从离开东京到九 州为止的经历,让矢后的心沉甸甸的。于是,自己或许已不能再干棒球这行当的念 头攫住了他。四号左翼手森山、五号一垒手梅岛——场内播音员的广播传到了矢后 的耳畔。 闭目静听身旁的女人平静的呼吸声,与长冈阿伊子在一起的日子,在矢后的心 中一一复苏过来。女人看来确能隐藏其命运,以及心中丑陋的东西,而在男人心中 留下美好的印象。失去阿伊子的时候,失后心灵上豁开的空洞无法填补。 矢后爬起身,点上了一支香烟。阿伊子为何要离开自己呢?是为了不使矢后卷 人事件之中吗?如果是这样仍然于事无补。阿伊子离去之后,矢后仍被刑警跟踪。 对于矢后而言,成为嫌疑人,或者成为被害者,又有什么区别? 矢后考虑过四月进入公开赛,到五月份,一队25人之外的球员要编入二队的事。 漫长的锦标赛需要10名投手。其余的15人分为内外野,除了特地作为专门的替补跑 垒员或替补击球员二至三人之外,内野也好外野也好,根本没有空隙可安置哪怕一 个多余的球员。 不过,矢后倒没有想过自己降入二队的事。即使新海清在的时候,他作为后备 也是不可少的人物。矢后害怕的不是编入二队,而是作为一队的替补。他对于偶尔 作为替补击球员出场,获取好成绩没有自信。他明白自己是那种经常出城才能打好 的类型。作为一垒手固定下来的赌博将在四月中结束。在四月里如果萎靡不振的情 况持续下去,矢后今年将不是在大名人新海的背影里,而必须待在同事梅岛的背影 里了。——他进入了沙粒般的睡眠之中。 翌日,矢后从那女人的房间去球场。他不能正视加治屋和中崎。 在球员休息处的一角,矢后七郎寂寞地听着场内播音员宣布:“四号左翼手森 山。五号一垒手梅岛。” 4 阿伊子依然沓无音讯。 阿伊子事关重大,无论是从她掌握着事件关键的意义上,还是从危险正向她自 己迫近的意义上看,都是如此。必须尽快找出阿伊子的居处。虽未设置搜查本部之 类的部门,但地方检察厅和所辖警署正在倾力合作。笛木刑警站在最前线。 高山已从负责8月23日千驮谷命案的区检检察官处听过那次事件详细情况, 阅 读过所有的文件。 那次事件发生在8月23日晚上10时半左右,地点是小巷内接近温 泉标记的黑暗空地上。名叫立松的30岁公司职员被手枪射穿心脏,人被丢在垃圾箱 旁死去。他的身份通过口袋里的名片马上就弄清楚了。当时认为事件是非常单纯的。 得知立松被发现成为死尸之前是在酒店与一名新宿的吧女在一起,那女子立即被带 到警署。这女人有个吃软饭的男人。而她则爱上了立松。由此推断事件为争风吃醋, 那女子的男人仓岛二郎——一个24岁的青年被捕。 附近的人作证说,事件发生的时间,听见类似枪声的响声。但是,究竟是枪声 呢、抑或汽车的轮胎穿孔,或者是发动机爆发音,还不清楚。在现场发现了弹丸。 从这颗弹丸可推走射击立松的凶器是美国制的科尔特式手枪,口径为32。 然而,仓岛二郎却似乎可证实当时不在案发现场。据说那段时间里他正在新宿 的电影院里。当然,没有人证明他。搜查了仓岛的房间,也没有找到手枪。他没有 前科。于是遍访与仓岛有过交往的人,但没有人看见过仓岛持有手枪。美国制的科 尔特式手枪下落不明。 仓岛虽有杀死立松的动机,但却不能证明杀死了他的事实。检察当局倾全力想 要突破仓岛的“不在现场”,尽力搜寻在现场附近目击过仓岛的人。突破他“不在 现场”还是比较容易的,但证明他在现场,则难以实现。曾出现过一个目击者,但 当认人时却说认不出。因为搜查没有进展,其他线索又没有,区检以动机和没有不 在现场证据两点为主要理由提出起诉。判决结果是仓岛一审无罪。 “给我看一下仓岛的照片。”高山检察官向区检的检察官提出要求,并派信使 去将照片取来了。 高山对事件的了解就是这些情况。照片是有了,但将仓岛与新海清或者岚铁平 挂上钩似乎很难。高山检察官将仓岛的照片给新海菊江和保原香代看过,二人都答 称不认识。检察官无奈只得叹气,搜查本部寻找过据认为是仓岛用过的手枪的下落。 他们的方法和努力并不差。 作为第二个手段,高山将手头第三张表的事件的被害者叫来了。死亡者且当别 论,10名被害者来过地方检察厅。高山将仓岛二郎的照片出示,问他们每一个人是 否见过。 在深夜过路时被袭的女子答称不认识,深夜里被破门抢劫的中年夫妇也说没有 印象。检察官给仓岛的照片加上假面具、眼镜、口罩之类的,反复让人辨认,回答 都是不认识。高山似乎计穷了。 傍晚,笛木打来了电话。 “有进展吗?”检察官颇为焦急。 “这个嘛,”电话那头的笛木刑警似乎很抱歉意,“我试图调查岚铁平所借广 尾的公寓房间的事。没有任何线索。当然阿伊子也不在那里。目击过阿伊子的人也 没能找到。公寓、旅馆、出租屋都一间间查遍了,没有找到近似的人。阿伊子会不 会不在东京呢?” “要将阿伊子的照片发给全国的警察吗?” “我连非自然死亡的尸体都查过了。” “没有?” “没有。” “阿伊子离家那天及以后的日子里,岚铁平的举动有可疑之处吗?” “没有。看上去他好像很热衷于‘皇冠滴流’的经营,换言之,是赚钱和招徕 顾客。” “保原香代那边呢?” “没有提供任何线索。” “阿伊子是到阜造那里去了吗?” “也考虑过了。 问过I町的警署,说是卓造情况照旧。阿伊子说不定是……” 笛木迟疑着没有往下说。 “你认为她已遇害了?” “或者是吧。”刑警低声答道。 5 高山检察官想亲自见一见仓岛二郎。他把计划对松山事务官说了,然后前往仓 岛二郎在初台的住处。仓岛二郎刚去洗澡回来,红光满面地和检察官打个照面。 “你正在被起诉之中吧。”检察官语气平和地说。 “好像是吧。”对方不甚明了地答道。 “保释金是谁出的?” “我女人。” “是你女人出的?不是说你的女人更爱那个死了的立松吗?” “可能是吧。不过既然立松已经死了,她也不想失去我。这好像是不可置信似 的,我反而因为受到这件事的牵连,使那女人回心转意了。” “恐怕是想到你杀立松,对你感到害怕的原因吧” “这纯粹是警方的思维逻辑。不过我可是无罪的哩。二审也是一样的。因为我 并没有干过杀人的勾当。” “你认识在涩谷开一间叫‘皇冠滴流’的饮食店的岚先生吗?” “不认识。” “你用过手枪吗?” “没有。我这个人其实胆子特别小。那种玩意儿从来没有见过。” “你靠什么工作过日子?” “我做各种事情的呀。我大体上是吃软饭吧。跟手枪比起来,我更喜欢女人。” “除了那个女人之外,还有其他女人吗?” “目前没有其他的女人。不过,有时候是有需要的。时不时有点这种事,会让 我那女人感到吃紧嘛。” “可以看看你的房间吗?” “请。”这个憋了一肚子气的、吃软饭的家伙没好气的样子。 “吃软饭得有个吃软饭的样子,情书总是有的吧?” “你也喜欢那些东西?” “也不是特别喜欢。我正在想,要怎样做才能控制住一个女人。” “又不是搞一个文学少女,我们这种人怎么会弄些什么情书来写呀寄呀的嘛。” “是么?”检察官点点头,“问点别的事。你有气枪吗?” “我一概不喜欢那种东西。我没有气枪。” “小时候也是?” “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下乡时是去过打麻雀。不过我一次也没有打中过。” “那么气枪呢?” “在乡下的小屋,大概铺满灰尘了吧。” “你乡下是哪里?” “栎木县乡下。有八年多没有回去了。为什么要问这些事?” “木,不为什么。我小时候是经常去打麻雀的。” “嘿嘿。”仓岛二郎笑起来。 仓岛二郎房间里东西少得令人意外。检察官也只得离开了。此时,检察官突然 想要试试自己的一个想法。他注视着仓岛,说道: “你二审会判有罪。” “开玩笑吧!?”仓岛说着,脸上似有几分苍白,“为什么?” “你刚才说不认识岚这个人,但区检察局查出了你和岚有关系。” 毫无疑问高山撒了谎。但是这个谎言带来了另一个效果。 “别开玩笑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岚铁平之类的人。” “岚——岚什么?” “岚铁平吧。” “你是怎么知道岚铁平这名字的?我只说过岚这个姓呀。” “上当了!” 仓岛二郎突然脸色大变。 高山本人也不曾料到略设圈套可如此奏功,有些大意。就在他向仓岛跟前迈进 一步时,仓岛二郎一转身溜出了房间。检察官追出去一看,仓岛企图通过屋后的防 火梯逃走。 在看得见防火梯的位置,有一个不为检察官所知、秘密地保卫他的便衣人员。 当他认出一名男子从防火梯下来时,看情况紧迫便拔枪进行警告射击。高山跑到防 火梯边,对那名便衣人员高叫:“不要打死他!”然而仓岛不顾一切地下了梯子, 朝大路跑去。便衣人员瞄准仓岛脚下射出了第二颗子弹。检察官眼看那仓岛一个跟 头栽倒在地上。高山检察官慢慢走下防火梯,走向倒在地上的仓岛。便衣人员也持 枪警惕地走近来。 高山察看仓岛的身体,他明白仓岛已经死了。 “打死他真是失策啊。”检察官叹道。但人死不能复生。他摇一摇仓岛的上半 身,仓岛二郎的嘴角流出血来。鲜血染红了空地上的杂草,渗入泥土之中。 6 高山检察官失去了一条宝贵的线索。如果仓岛二郎活着,就可以找出岚铁平布 下的网络。将检察官抓到手的线索夺走的,竟是为保卫检察官而跟踪他的便衣人员, 未免讽刺。 在便衣人员打电话给警方时,高山翻遍了仓岛的衣服口袋,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所以,在便衣人员返回时,他再次去了仓岛的房间。他将房间扫视了一遍。 这是个很糟的房间,实际上只有一张小书桌,其余的,是挂在墙上的大衣和壁 橱中的一套被褥,以及替换衣报、两三只碗——仓岛二郎的财产仅此而已。 高山打开了书桌的抽屉。一边抽屉是空的,只有两颗图钉。打开另一边抽屉时, 有一支铅笔和一本便笺。便笺是刚开始使用的,没有信封及邮票。当检察官随手翻 翻便笺时,他不禁愕然。这虽然是很普通的、到处有售的便笺,但高山意外的是因 为他想起那封恐吓信用的就是这种便笺。检察官取出便笺收入自己的包里。 他接下来想关上抽屉。没有了便笺的抽屉空空的。他推上这个空了的抽屉时, 听见深处有“咕碌”的滚动声。再一次拉开抽屉,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药瓶。是胃药。 浅绿色的小瓶里装有粉红色的糖衣片剂。检察官将它放入衣袋里。有收获! 高山检察官从防火梯下到杂草丛生的荒地上时,仓岛二郎的尸体周围站了些警 员。检察官向一旁与便衣人员谈着话的警部①说明了情况,然后他独自离开现场, 返回地方检察厅。 ①一种警衔。 便笺和胃药已交付鉴别。检察官要求所在警署将仓岛二郎的情妇相良里江带来。 约两个小时之后,名叫相良里江的女子来到了检察官的房间。 “请坐。”高山说道。 看来里江尚未知道仓岛二郎已死。高山不提此事。 “我请你来与上次的事件没有直接关系,我想问一下立松此人死亡那天的事情。” “噢。” “据说立松被杀之前,你和立松曾在U酒店里面,是这样吗?” “是的。” “立松在外面被人杀死。为什么当时你没有和他在一起?” “他工作的单位也好,家庭也好,都是很严厉的,所以他说不想出酒店时被人 看见,说了声先回去了,便出去了。” “时间上大致有多长?” “大概五分钟吧。” “你稍后离开U酒店回自己的家了吗?” “是的。” “立松走路离开——也就是说,你走的是与被杀现场相反的方向吧?” “是的。” “审判记录、警方档案上都说你既没有听见枪声,也没有遇见任何人,是这样 吗?” 相良里江此时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之后,她这样说道: “当时我忘记了, 其实我遇见过一个女人。在离开酒店约100米的地方。—— 我以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加上想起的时候审判已在进行……” “你就没有说出来了。那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穿着黑色西服,急急地赶路。” “向哪个方向?” “酒店的方向。” “长相呢?” “太暗看不清。” 这时候,鉴定报告送来了。 一、从便笺上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二、 胃药片剂之中,混入一粒塞入了P结晶的药片。此药片是用锥形物在胃药 片剂上开孔,放入P的结晶,然后用溶解普通砂糖的糖胶状物将孔补好。 三、装入片剂中的P的量,可认为达至推定致死量。 第十三节 打石场的绿水 1 笛木时三郎刑警接到高山要他立即赶来的电话,来到地方检察厅时,相良里江 已经回家去了。笛木听高山说,里江在干驮谷现场附近曾谭上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女 人,然后,他又读过关于在仓岛二郎桌子抽屉里发现的有毒胃药的鉴定报告。 “看来第二次杀人以未遂告终?”刑警说道。 “过早乐观了。P这种毒药的致死量还不清楚。误将P弄到皮肤上而死亡的例子 是有过的,但服药致死的人还没有过啊。你应该很清楚的。” “您说的不错。” “而且,岚铁平从卓造那里弄到P是我们的推测,弄到多少也不知道。装了P的 胃药或者维生素片有多少、放在哪些地方,也全不清楚。我曾想抓住仓岛二郎此人, 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已经清楚了的,是岚铁平和仓岛二郎之间有关系。也就是说, 与新海清的打率有关系的第三表的事件的所有嫌疑人、犯人,可以断定在某种意义 上与岚铁平有关系。” “新海的日记被扯掉了,他是给我们留下了线索才走的” “正是如此。”这次检察官说道,“我们的方向没有错。我想请你帮忙的,是 去会见第三张表的每一个嫌疑人,希望可以发现他们与岚铁平或者仓岛二郎有关系 的线索。” “明白了。” “你不妨将相良里江、她见过的黑西服女人,以及卓造、‘皇冠滴流’周围的 人都考虑在内。因为事件的嫌疑人是否直接与岚铁平有关系尚不清楚。” “嗯。” “阿伊子在哪里还不知道吧?” “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请您再等等看吧。” “仓岛二郎之死也许能救阿伊子一命……”检察官说道。 笛木特第三张表上那些曾经被划入清查范围的人名全部抄录下来。这些人物他 都得接触一下。这可是一件浩大工程。作为嫌疑人曾进入搜查范围的人物多达50人。 笛木刑警当晚首先在新宿的舞厅酒馆找到一对二流子兄弟,他们是5月3日发生于代 代木的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不可能为一两个人费上太多时间。对他们谎话连篇信 口开河,笛木是有心理准备的。大范围地摸摸底,明知对方撒谎,察颜观色,50人 之中即便找出一人肯协助调查也是成功的。在此意义上,笛木一开始就选中杀人案 的嫌疑犯,是失败的。 “不知道啊!”脸色苍白的哥哥说道,“岚先生?他是干什么的?” “不认识就算了。那么,照片上的人认识吗?”刑警出示了仓岛二郎的照片。 这时,弟弟插话道: “这家伙在哪里见过的哩。”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兄弟俩的表情 一点也没有撒谎的迹象。 刑警转向下一个目标。 5月7日发生在神宫外苑的恐吓未遂事件、5月11日发生 在涩谷的伤害事件、5月12日发生在三轩茶屋的事件、云月2。日发生在下目黑的事 件——刑警就这样逐一与各式人等见过面。对手中有品行坏的人,有具前科的人, 也有不走运被视为嫌疑人的不良市民。这些人共同的感觉是不知为何又重提旧事, 态度上颇为困惑和抗拒。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被释放时就应当是一切已结束。 笛木疲惫不堪。时间却在飞逝。他开始怀疑这样做是否徒劳无功。于是笛木将 第三张表中一个伤害案的嫌疑人、因证据不充分而释放的村山带到‘皇冠滴流’。 他想让村山见见岚铁平本人,观察他的反应。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对方迷惑不解地问道。 “我想请你看一个人。”刑警答道。 他们在店内待了两个小时,终于遇上岚铁平有一次通过大门外出。 “就是那个男人。” “不认识呀。”村山随即答道,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笛木让村山走后,到收银台去,反过来问香代是否见过这个村山。 “没有见过。”香代答道。 笛木让香代看仓岛二郎的照片,仍然是不认得。但提到穿黑西服的女人时,香 代略作思索之后说: “穿黑西服的话,本店的东野公子小姐一般是穿黑色西服的……” 遗憾的是,相良里江不能确认在夜道上遇到的穿黑色西服的女人的模样。笛木 刑警心想,穿黑色西服的女人”——这么个笼统不清的形象此刻是无济于事的。 2 笛木每天徒劳地重复着他的工作,但仍对阿伊子一事甚为关注。在东京,什么 招数都用尽了。 阿伊子遍寻不获。I町警署虽然递了报告上来,笛木仍在考虑要不 要亲自跑一趟。反过来问卓造关于嫌疑人方面的事,似乎不无所获吧。这样一想, 他没有和检察官打招呼便径直搭了前往I町的电车。 “又到冒汗的季节了。”笛木刑警的身体随着电车的震动摇晃,心思自然而然 地在职业和案件之外漫游,“车窗外的山头已是一片新绿了。”某些事情已迫在眉 睫。事件已突入最后阶段,战事已是白刃格斗。不过,笛水仍有心情作短时间的游 览, 似乎是因为他上了这辆行驶中的电车。到I町之后会遇上什么情况当然是无从 得知,此前手忙脚乱一番也无济于事。 到达热海,从此时起,刑警的心思已回到事件中来了。 如果卓造和岚铁平从一开始就有关泵,前者仅仅是帮后者弄药物到手,那么卓 造的角色是很微不足道的。笛木考虑的是这个问题。如果角色很小的话,卓造所得 的工作,不就是隐藏阿伊子的尸体吗?笛木并非不信任互叮的警察,但是,要想瞒 过警方的耳目,在岚铁平而言并非易事吧。 例如,当现场有二三个事件时,日本的警察在管辖范围不同的问题上,常常有 意想不到的失误。 在I町,警方对事件严重性的看法就远不如地方检察厅的了。这 也许就是岚铁平钻空子的机会吧。 然而,笛木刑警仍有不解之处。好几起事件的背后,看来都有岚铁平存在。这 一点已经知道了。然而,这仅仅意味着岚铁平是他们头儿或者黑幕吗?早先新海清 被杀、仓岛二郎几乎被杀、阿伊子去向不明,这些虽然是事实,但究竟岚铁平为了 什么,要密谋这一切呢?将阿伊子夹在其中,仅仅是与矢后的痴情吗?这些与第三 张表的事件有什么关系?第三张表的事件都是使用手枪的,而行凶的手枪均未能找 到,这是为什么呢? 电车驶入半岛的终点I站时,是黄昏开始悄悄降临这个温泉之镇的时刻。 笛木刑警前往I警署,见到了署长。 “一路上辛苦啦。”署长说道。这个人缘不错的温泉区的警察署长看来对情况 一无所知。笛木第一眼见这位署长的面,心里便想,自己应该更早来才是。 “保原卓造没有异常情况吗?” “没有。” “从那时起,他一步也没有出过本镇吗?” “对。” “来访的人呢?” “……” 署长摇了摇头,没有作答,然后反问:“究竟那家伙干了什么事?” “麻烦的是还不知道。见一下有关的人吧。”笛木将话头打住。 但是,问过署里所有的人,谁都不能提供比署长多一点的情况。天黑之后,笛 木刑警前去监视保原卓造。他在卓造小屋背后潮湿的草丛中潜伏了一整晚,什么事 情也没有发生。早上返回I警署,笛木给高山检察官挂了个电话。 “你上I町去了?”检察官吃了一惊。 “我想先监视他几天,然后再找他面谈一下。关于阿伊子情况的报告仍然没有 进展吗?” “没有。不过,我不会再忍而不发的了。让他们杀阿伊子吧,那等于说警方和 检察厅都是废物。” “我简直要哭啦。”刑警笑道。 “对。”检察官说道。不过,此时刑警似乎见到了双唇紧闭、昂然挺立的高山 检察官。这起事件,从最初起,要不是高山检察官,根本不会有人理会。 “我现在有自信啦!”刑警说道,“东哀的事就交给您了,我继续去潜伏。” “看样子会有所收获吗?” “我不会再忍而不发了。”刑警说完,挂断了电话。 3 在笛木漫长的刑警生涯之中,也有过好几次艰苦的潜伏经历。试过在雨天里潜 伏草丛中,连内裤都湿透。也试过在几乎得日照病的盛夏,在大日头下傻站。既度 过蚊叮也不能动弹的长夜,也曾死死盯住黑灯瞎火的公寓窗户而被冻僵了身子。出 嫁的女儿快生孙儿,他心想,即使劝我放弃这工作,恐怕自己也无法割舍的。 日间在警署的值班室睡觉,一到夜晚,他又到小屋背后。刑警的耳朵几乎可以 分出浪涛声中的些微杂音。树木在夜风之中摇曳的声音里,杂着虫鸣。时不时风向 一改,鱼的腐臭便包围了他。 第二天、第三天都相安无事。每天往东京方面挂电话,地方检察厅的搜查看来 也没有进展。犯罪者们似乎堰旗息鼓了。凭谁都不声不响。刑警忽地想起小时候在 乡间玩捉迷藏的游戏。连藏身的堆屋旁有棵栗树,树上有蝉在鸣叫的情景也历历在 目。 笛木怀疑自己是否睡着了。当意识又回到眼前时,他感到自己疲劳到了极点。 但是,此时刑警的眼睛窥视到保原卓造的小屋,亮灯了。什么时候亮灯的不清楚。 刑警定一定神,爬到可以清楚看见小屋的高处。有轻微的声音传来。不是波浪的声 音,也不是风声。是门的吱吱声。看看手表,时间是凌晨二时半。刑警心想,终于 要开始搞些名堂了吧。 不一会儿,黑色的人影出了小屋,走向海的方向。刑警在后跟踪。波浪声更大 了。说得具体一点,是堤防外撞碎的波涛声和打在峡湾沙滩上的微波声音混杂在一 起。下到马路上,就只听见和缓的波浪声了。从走路姿势可知黑影是保原卓造。一 时间,刑警产生了一个念头:何不进小屋查一查?但是,在弄清卓造如何到海边去 之前,那样的行动是危险的。刑警在渔船的背影里死死盯住那个黑影。 卓造推出了自己的小艇。他此时要出海? 当卓造的小艇像平时所见那样划到峡湾的中央时,刑警小跑着拐了个弯,往堤 防那边去。似乎这边望对方困难时,对方望这边亦然。刑警下了决心,如果卓造划 到堤防外去的话,他就游出去跟踪。必须把卓造要干什么看个究竟。但是,卓造的 小艇在峡湾中央处停下不动了。传来了丢东西下水的声音。刑警正要脱鞋,小艇猛 烈摇晃起来。因为背景是昏暗的陆地,卓造的举动极难看清楚。不过,没有多久小 艇就开始向岸边移动。刑警再次抢先躲到刚才的渔船背影里。 卓造把小艇拉过海水线之后,开始甩那只残疾的手拖曳一个沉重的东西。因为 原先他的确是空手上船的,所以很明显他是从海底拉了什么东西起来,打算运回小 屋。 是阿伊子的尸体?这个念头最先出现在笛木脑海里。但是,如果是尸体,那重 物显得略小,且有棱角。即便女人也不至那么小。像是个箱子。那箱子似乎捆着钢 缆。 当保原卓造将那件重物拖到马路上时、笛木刑警出现在他面前。刑警的右手持 一支手枪。 “我是警察。我要检查这个箱子!”刑警说道。 “是么?都看到了?”卓造说道。与平常人无异的措词简直令人有点意外。 笛木刑警检查过卓造身上之后,翻开扔在路上的东西。当然,其间他是防着卓 造突然飞扑过来的。箱子用尼龙袋包着,是个木箱。在电筒光之下打开木箱时,笛 木不禁“啊”地惊呼一声。 箱子里是五十多支各式各样的手枪,塞得满满的。 4 笛木押送保原卓造返回东京,当见到高山检察官时,他兴奋得有点狂乱。 “你立下大功啦。”检察官夸奖笛木道,“手枪已全部送去鉴定,事件全貌终 于浮现出来了。” “岚铁平呢?阿伊子呢?”笛木焦急地问道。 “长冈阿伊子方面依然没有什么线索。更加不妙的,是得到你电话报告之后, 我们立即赶去‘皇冠滴流’,但已让岚铁平逃掉了。” “你说什么?”笛木呆住了。 “不必动怒。已经通缉他了。大局已定啦。岚铁平一跑,等于坦白了一半!” “试射过那些手枪,如果与第三张表的事件中所留下的弹痕一致,可以据此起 诉岚铁平了吧?” “直接的话,”微笑从检察官脸上消失了,“还挂不上钩。但是,如果弄清楚 那箱子是什么时候、由谁运来的话,就会有办法。” “为什么卓造突然急于从海里捞起箱子呢?” “恐怕是感到有危险,打算转移到其他地方吧。永远放在一个地方,对他们来 说是不安全的。” “我去调查将箱子运去I町的人。” “多多有劳,就拜托啦。” “阿伊子会在哪里?” “已经请了警视厅协助,从昨晚起便布下了警戒线。我认为岚铁平和阿伊子在 一起了。” “从‘皇冠滴流’留下的人那里,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 “没有。岚铁平收拾得很干净。他留下了堪称标准的饮食店。” “但这么一来我们究竟弄明白了什么了呢?”刑警自言自语道。 从I町的峡湾海底处, 捞上来的不是阿伊子的尸体,而是手枪,这着实令笛木 吃惊不小。为此,他还来不及细想那些手枪在事件中起着什么作用。 “岚铁平,”检察官说道,“他干的是出租手枪的营生。某人企图犯罪,岚便 租枪给他。完事之后,手枪马上回收到岚手上。如此而已。无论怎么找,肯定找不 到凶器。他们是谋划好了的。他们没有把重点放在不被发觉,或者不被抓住。他们 的目的只在于即使被发觉、被抓住了,也将是证据不充分。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们 所料。警方似乎太注重凶器和动机了。而他们则来个釜底抽薪。” “但这么一来,眼下岚铁平也好,卓造也好,只能说他们是不法持有枪械而已。” “这一点还要多作一些研究才说。为难的是,仓岛二郎死了。而我希望以杀害 新海的罪名起诉岚铁平。” “仅就从仓岛二郎的抽屉里找到塞入毒物的药片,不能成为岚铁平杀新海的证 据吧。” “事到如今,除了逮捕岚铁平之外别无他法。毒物也好,你发现的手枪箱子也 好,还不能直接地与岚铁平挂起钩来。所以,如果岚铁平不逃走。而是没事一样, 我们无奈他何。那家伙这一循形,对我们而言反而是好事。逃走正是一种自白。” 笛木刑警正要走出检察官的房间时,检察官叫住了他。 “笛木君!” “噢。” “我将自己的事业前程押在这个案子上了。我感到岚铁平此人,是迄今在我面 前出现过的最大的敌人。” “……” “拜托啦。” 笛木刑警在高山的注视之下,感到自己的血正往头上涌。检察官说将事业前程 押上了,是常有的事。促使他说出这番话的,很明显是担心着阿伊子的生命安全。 笛木关上房门,声音大得足以吓人一跳。他发觉自己处于兴奋状态。但他仍然 急步走过地方检察厅晦暗的走廊。他知道自己是在生气,而不是兴奋。 5 笛木刑警必须再次返回到最单调、回报甚小的工作之中。如果被捕的保原卓造 能松松口, 弄清那个木箱运往I町的途径,笛木的压力就相当轻了,但是,卓造仍 旧是守口如瓶。不能等待他的口供了。从那天起,笛木请求涩谷警署派两名刑警前 来支援,依次核查“皇冠滴流”所在的涩谷一带,和岚铁平租借了房间的麻布广尾 附近的运输公司, 时间是去年10月前后,目的地是伊豆的I町。一个沉重的、类似 苹果箱的木箱。线索仅此而已。也有可能经铁路运送,铁路方面交由其他刑警来办。 在涩谷的查对没有任何线索。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运往I町的物件,但货主和 收件人查过都与事件无关。到了第三天情况依然。岚铁平和阿伊子同样下落不明, 二人已离开了东京的看法更有力了。卓造仍不松口。笛木刑警的绝望感与日俱增, 到第四天起,他开始到广尾一带溜达。与涩谷不同,这一带很少运输公司。似乎只 能认为这一带没有合心意的运输公司,岚铁平就从另一处完全没有关系的地点发出 货物,或者用特别的方法由货车托带去的。 然而,笛木没有放弃。对于在街上行走着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考虑自己的生 活或乐趣的一天,但对笛木刑警而言,他能感觉到刑警们在一种特别的紧张之中行 动。一切在按计划进行,他顺道到派出所去喝喝水,值班警察和他打招呼:“辛苦 啦!还没有查到吗?”年轻的警官问这位老刑警。 古寺的山门前有一家运输公司。笛木走进去时已是他从I町回来的第七天了。 “从去年九月底至十月, 有向伊豆的I町发送过货物吗?”刑警问道。说话的 同时,他的眼睛掠过店内正在使用的小型货车和三轮卡车,对其数目已经心中有数。 “I町嘛。 ”中年的店主略一思索,说道,“没有啊。这附近的客户很少有去 那么远的。” “是么。这附近于运输的还有哪些?”“我想起来啦。”店主此时说道,“送 得远的也并非完全没有。不是去I町的。” “噢?” “有送往宇都宫的。” “是宇都宫啊。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今年的三月底吧。” “不是一个苹果箱子之类的吧?”刑警的劲头并不大。 “是搬家。一个女人。” “女人?——是三月底的事情……”刑警紧张起来。他脑海里浮现出长冈阿伊 子。三月底,与新海菊江向检察官报告阿伊子失踪的时间相符。 “用什么发运的?” “三轮卡车。” “记得那女人吗?” “是在晚上来交涉的。她和当值的山田约好,第二天便到那女人处取行李。所 以我没有见过她。” “山田此人呢?” “他……”店主支吾起来。“死了。” “死掉了!?什么时候?” “他住了一晚,回来之后不久的事。” “死因呢?” “是心脏麻痹。” “平时他是心脏不好的吗?” “完全没有。干我们这种活儿的嘛,心脏应当是健康的。不过,心脏麻痹这种 事情,即使是健康者也会突如其来地碰上的吧。” “肯定下葬了吧。” “那边寺庙里有他的墓。” “他的家人呢?” “有一个老母亲。” “给我住址!”笛木急促地说。 就好像是为了找手表,却发现了失落已久的车票夹子的事情一样,笛木竟碰对 了。他从运输公司的店主那里问到了山田司机的住处,去见过他的母亲。镇上的医 生开列了山田的死亡诊断书。直至埋葬为止的手续齐备。去问过医生,答称并无可 疑之处。 困难的是运输公司没有当时的文件。突然应那女人的要求前往宇都宫,返回来 正要填写记录卡时,人却死掉了。所以只知道宇都宫这个地点,具体何处无从得知。 费用是先付的,无须再来交收。店主也好,其他司机也好,都没有见过那女人的面。 笛木返回地检,向高山检察官报告了情况。 “那个女人是阿伊子。”高山也指出了这一点,“松山君,给宇都官方面打电 话,将三月底以后租借房子的人一个不漏地查一遍。笛木君,你去宇都宫。我来办 手续,对山田司机的骸骨进行鉴定。” 6 笛木刑警在宇都宫的闹市区旅馆租了个最便宜的房间。房间在二楼,只有北面 有窗户。窗下是个园子,三个女服务员正在晾裕农。她们有穿和服、撩起底襟的, 也有穿裙子和白色短罩衫的。穿白罩衫的女服务员胸脯高耸,引人注目。她长得虽 不算漂亮,但青春迫人。 笛木膝上摊开了一份体育报。他吃完了早饭,正打算看报纸。 两大联赛隆重开幕的大字标题和照片出现在报纸上。上院队今年首战告捷。笛 木因尚未习惯阅读这类报道,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了矢后七郎的状况。结果是 矢后没有出现在首发名单。名叫梅岛的球员守一垒,在第七回合,矢后作为替补击 球手上场,三振出局。矢后替换的不是梅岛,而是投手,所以没有参与防守。 刑警大体知道这些情况之后,便会上了报纸。此时,刚才见到的那名穿白色短 罩衫的女服务员带了一名客人过来,是宇都宫警署的刑警。 “有什么进展吗?”笛木问道。 “三月底从东京来此租房的有三人。二男一女。名字恐怕是假的。” “那女子现在仍在吗?” “据说四五天前有一名男子来访。” “正是他。” “不过,那男子来过的翌日,二人便外出没有回来。” “两个人都没有回来?” “是的。要看房间吗?” “我想看看。但是,那两个人——也就是男的,有杀害那女的的危险。在此情 况下他们外出的话,估计会是些什么地方?” “如果从这里去,就是日光、鬼怒川吧。——他们不是去情死的吧?” “不是情死。是谋杀。” “……” 对方沉吟起来。笛木觉得仿佛已过了漫长的时间。字都宫的刑警这样说道: “如果光是谋杀,是无处不可的,但您的意思是说,杀人之后便于隐藏尸体的 地方吧?” “一点不错。” “只有一处地方可以考虑。”对方说道,“往东走约30分钟之处,有个叫大谷 的地方。是出大谷石的。你不知道那里的采石场废坑的情况吧。” “请带我去吧。”笛木说着站了起来。 旅馆门外停着吉普车。脸颊承受着强劲的风,苗木在想,阿伊子已经成为一具 尸体了吗?似乎一而再地落了后手啊!假如运输公司的山田司机被岚或岚所控制的 阿伊子以惯用手法杀害,从山田被断定为心脏麻痹草草下葬的情况来看,岚铁平实 现了他的计划,被杀害的人作为病死处理掉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只要被害者 和加害者之间的关系不被发现,用相同的方法可以大开杀戒。岚铁平就是靠这么干 来消除自己的踪迹。但是,对阿伊子来说,如果她一死,岚铁平必被怀疑。所以如 果他要杀害阿伊子,当然会像普通的犯罪那样,企图将尸体隐藏起来。 吉普车抵达大谷采石场时,笛木心目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易改变的猜测:阿伊 子已经遇害。 刻在大谷石断崖的观音像朝南屹立着,洒满了上午的阳光。字都宫的刑警带笛 木走的正好是巨大石像的对面,是废石坑的人口。 “就是这里。”宇都宫的刑警说道。 笛木一时间无法开口了。见过此环境的人一定会认为,如果在此杀人是不可能 被人发现的。这里的地面也好空间也好,都被切割成图案式的直线。如同置身大厦 边缘。在光线照射不到的阴暗大洞穴中,掘入地下的各种形式的洞口,积聚了难以 形容的、混浊的墨绿色的水。采石人曾用以下到洞底的木梯子,就斜斜地隐没在那 些绿色的水中。 “大致上深度有多少?” “深的地方约有30米吧。”宇都宫的刑警答道。 第十四节 请盯住矢后 1 以高山和松山为中心的东京地检一行人,赶到笛木刑警紧急报告的大谷采石场 废坑时,是笛木由当地警察带往现场的第二天早上。当然此前还曾与县内的温泉胜 地等打过招呼,但得到的回复是都没有见过岚铁平和阿伊子。推定为此二人的一对 男女,离开在宇都宫租的房子后便沓无音讯,之后没有在任何地方露面。阿伊子一 定被杀掉了。沉尸在采石场的水底——只不过是一个推测,但至少二人是没有走远 的。 检察官抵达现场时,当地警方正借消防署的力量,抽出废坑所积聚的绿水。看 抽出来的水时,并不特别带有颜色,但积在废坑里的水则绿得令人生畏。水面之下 一厘米处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无法看得出来。它不是通常的绿色,它的绿如同溶入 了白色的绘画颜料一样。 “探过一下了吗?”高山问笛木。 “试过了。但水下的废坑各式各样,有梯级、有凹凸,不胜其烦。横坑也挺深 的。” “在宇都宫租房子的女人可以肯定是阿伊子了么?” “我出示过照片了。似乎她憔悴不堪,但的确是阿伊子。” “另一个就是岚吗?” “这就不知道了。谁也没有见过他。” “岚铁平,”检察官自言自语道,“他终于也被逼到要杀阿伊子了吗?” 水位下降缓慢。用了一个上午,那张采石人曾用过的、开始腐烂的梯子,才露 出五米左右。 “东京方面情况如何?”笛木问道。 “弹道检查的结果, 第三表的事件中所有的手枪,证实大部分就是在I町发现 的手枪。 但是,卓造不肯开口,向I町发送箱子的内情不明。除此之外,有一人是 属于恐吓证据不足的,供认从岚铁平处借用手枪。结果,他们的诡计便暴露出来了。 手枪的回收是由‘皇冠滴流’的东野公子来干的。把她带到检察厅,她立即坦白了。 相良里江在千驮谷现场附近见的黑西服女人,就是东野公子。” “但是……” “一点不错。岚铁平最多是触犯了不法持有枪械的法律。” “卓造没有透露药物的情况吗?” “没有说。所以,要将岚铁平与杀害新海挂起钩来,无论如何需要阿伊子的证 言。还有被扯掉的新海的日记。” “如果阿伊子已死,就太遗憾了。” “可以先将岚铁平抓起来。”高山检察官将岚铁平的逮捕证给笛木看。 “即使将阿伊子沉于此处,杀人的方法还是用那种药物吧。那么一来,还是没 法证明他的罪行,\只有情况证据。岚铁平杀死阿伊子之后,正躲在县内某处山中 哩。得搜山才行。” 下午三时,废坑底的石头开始露出水面。横洞里面更深。软管口被送入幽暗的 横洞深处。太阳西斜,横洞中一片黑暗。两名警察小心翼翼地攀下梯子,用长竹竿 在水里探。 “有东西就喊我!”在上面的笛木叫道。 “什么也没有!”洞穴里传出回声,里面的人答道。 此时,笛木一只手按住高山检察官的肩头。高山朝刑警的视线望去。一个男人 背着夕阳正向他们走过来。那人置身太阳的光辉之中,接近了检察官。此时,高山 心里竟然不可思议般地回想起青年时代读过的显克维奇的《你往何处去》中的一节。 佩德罗放弃了罗马,在前往坎帕尼亚去的一个黎明,在亚比安街道与基督相遇的一 节。以为太阳要升起了,却没有升上天空而走近来了。是基督。“你往何处去?” 这句话不禁从佩德罗口中说出来。 为什么高山此刻想起了这样的事情? “是岚铁平!”笛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 检察官屏住呼吸。 认识岚铁平模样的没有几个人。而且他本人施施然出现完全出人意料,笛木刑 警几乎就要猛扑过去了,高山止住了他。岚铁平慢慢走近来,在检察官对面站住。 “你们在找什么呀?” 检察官心想,他后背上的太阳,一定和他本人的自信一样。 高山感到岚铁平出现在此,本身形成了一种压力。也就是说,那正是针对岚铁 平所具有的“自信”而言的。的确,岚铁平犯有相当于不法持有枪械的罪名,看来 高山也可以证明这一点。然而,这是岚铁平意料中的事。岚铁平的自信,恐怕就在 于杀新海、杀仓岛二郎未遂、杀山田这三件事上面,检查官不可能从了解底细的阿 伊子那里向出什么东西了。这就意味着,岚铁平已经完成了杀害阿伊子的事情。否 则,他不会如此自信心膨胀地现身出来。他打算共临检察官们发现阿伊子尸体的现 场么? “我们在找什么,你应当知道吧。”高山说道。 高山和笛木从两旁挟着岚铁平似的离开了废坑旁边。观音像的正面有一个眺望 台。三人来到这里。 “岚铁平,”高山说道,“我持有你的逮捕证。” “我已经料到了。我打算跟你走。” “很有自信嘛。” “说自信就夸张了些。——恐怕你不能将我弄成死刑吧。” “难说。” “卓造、东野公子都坦白了。” “可能吧。” “不会感到吃惊吧?” “没必要吃惊。” “你将长冈阿伊子怎样了?” “这个么,你们现在不正在那绿色的水底里寻找吗?” “即使找到了阿伊子的尸体,你也会否认罪行吧?” “法律允许不认罪的。还有律师在嘛。” “你杀了三个人。”检察官说道:“还有一个是未遂。” “我没有直接杀过任何一个人。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我一定会向你出示证据的。” “请吧。”岚铁平满不在乎地答道。 “你总得到宇都宫警署走一趟了。” “走吧。”岚铁平点点头,干脆得令人反感。 检察官叫来另一名刑警,命他和笛木二人押送岚铁平。 无论如何得在法庭上见个高低了。然而为了在庭上取胜,必须找到阿伊子,获 得某些东西才行。 高山目送三人上了吉普车开走,然后又返回现场。 “还没有吗?”高山有点忍耐不住了。 “还差一点而已。”事务官答道。 松山似乎也亲自动手用竹竿触探水底,他的裤脚湿漉漉的。 “系了重物沉下去的吧。一般情况下,抽水到这里就应当见到的了。”事务官 想了想说道。此时,高山突然感到自己发生了方向性的错误。只是他的推测。岚铁 平真的将阿伊子的尸体投入废坑之中了吗? 夜幕将临。此处是平原,残照仍照得挺亮,但一到夜晚,搜查将有困难。 “水几乎抽完了。”一名警官前来报告。 “我下去。”检察官说道。松山事务官跟在他的后面。 往日采石人所用过的梯子,露出水面的部分还很结实,但浸在水中的部分已开 始腐朽,滑得很。检察官小心地下到底。在手电筒的光圈之中,可见一个洞口大开 的横穴。水底的大谷石也在腐蚀,坑坑洼洼的。高山慢慢地往深处走。走到头之后, 再回头试其他的横穴。 “没有。”检察官自言自语道。 “没有啊!”松山事务官答道。 铅块一样沉重的失败感向高山袭来。岚铁平是抓住了,但仅以不法持有枪械的 罪名起诉他,实在无法忍受。 “这里没有。” “如果不在这里,就应当在某个地方。” 检察官无言以对。令人想哭的就是这一点。检察官和他的事务官费了一番劲才 走出废坑,此时外面已经黑下来了。 3 宇都宫警署的一名刑警发现了一名遇见过像是岚铁平和阿伊子的一对男女在赶 路的农夫,时间是前一天傍晚,当时二人正走在通过文挟的路上。向农夫出示了二 人的照片,结果确认了阿伊子。男的则因农夫经过时正在弯腰系鞋带,没有见过他 的脸。 高山从大谷回来马上听说了这个情况。农夫遇见二人的那条道,是人家稀少的 直达路,没有分岔。由宇都宫散步走到那里去显然太远了。那条路仅容一辆汽车勉 强通得过,七拐八拐地绕田穿林。自然鲜有其他目击者。请求宇都宫警署自翌日早 上起进行彻底的搜索,并目睹警署作了具体布置之后,高山和他的事务官,以及笛 木刑警,就在翌日的半夜返回到东京了。岚铁平由宇都宫警署移交警视厅。 一回到东京,高山立即给原岛监察医生挂电话,原岛应他的请求鉴定运输公司 的司机山田的骨头。 “深夜打搅实在抱歉,现在我刚从字都宫返回。岚铁平以l自首的方式自动出现 了,但找不到长冈阿伊子。山田司机的鉴证结果如何?” “高山先生,”原岛监察医生开了腔,听声如见其人,“在本次事件中,我已 充分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和无能。从墓里掘出的骨灰罐中,那些破碎的骨片片里面, 可以搞出什么名堂?” “不行么?” “举例说吧。如果是要鉴证一个人头部遭到殴打,脑内出血,是否成为死亡原 因的话,有一块头盖骨的小碎片就可以知道。但是,就连解剖例死亡的尸体,甚至 作了显微镜检查都无法断定的磷化合物的反应,该如何从头盖骨的碎片破解呢?” “拿到东京大学去也不行吗?”检察官提了一个对原岛监察医生不甚恭敬的问 题。 “这样的事拿到东大去大概也证明不了吧。” “是这样……” “我认为可以在法庭给予一些支持。现在能说的仅此而已。” “谢谢。”高山挂断了电话。 深夜的地检处于万籁俱寂之中。没有人在走廊走动。大概在留下最小限度的光 源之外,建筑物中的电灯已全部熄灭。 “以前有部电影,叫做《虽然大学毕业了》……”笛木刑警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开口说道。 “你是说:‘虽然犯人捉住了’……么?”松山事务官说道。真是所见略同。 “岚铁平,”高山说道,“究竟是什么动机要搞这门手枪出租生意?” “……” “不是为钱。当然,租枪也有钱赚,但那点钱可以干什么?” “那些流氓杀的、恐吓的人,与岚铁乎没有任何关系。既无怨恨也无其他过节。 你们能够想象没有报酬的犯罪吗?” “某种场合是可以想象的。”笛木刑警答道。 “如果是一次两次的,可以认为是偶发的、恶作剧的,某种试验……但是,作 为生意的话,就不可想象。” “派女人到现场附近去收回手枪。当罪行被发觉时,手枪已经回到了岚铁平手 上。满是枪弹发射过的气味吧。” “对了。”高山说道,“岚铁乎是不是个手枪迷?” “手枪迷?——如此出格还是有动机的吧。” “当兵的时候,”事务官插话了,“岚铁平只是士兵吧。他手上的就是三八式 步枪了。” “很难说得通。”高山嘟咕道。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三人都愣了一下。而三人不约而同都想到, 大概是宇都宫方面报告发现阿伊子尸体了吧。检察官抓起了话筒。 “我是地检的高山检察官。” “高山先生。”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 “我是矢后七郎。” “矢后君!” “阿伊子小姐回来了。” “你说什么!?” “长冈阿伊子来了我这里啦。我查您府上的电话挂过去,说是您还没有回去, 所以就……”” “阿伊子还活着吗?” “什么‘还活着’?当然嘛。她说想尽快见您。她带着新海的日记。” 4 高山检察官接听矢后的电话时已经是半夜,但谁都顾不上了。一放下电话,高 山马上要松山事务官留下待命,自己立即和笛木刑警二人赶往青山的矢后公寓。在 那里——理所当然地,是矢后七郎和长冈阿伊子。这两个人同是彼此伤害过对方的 不幸恋人。 “矢后君,”检察官说道,“对于使你深受困扰的事,我稍后再慢慢向你道歉。 我想先问阿伊子小姐问题,可以吗?” “请吧。”矢后答道。 刑警取出了本子和铅笔。 “所说你持有新海的日记。” “这就是。”阿伊子交出一个白色信封。信封已封好,上面这样写着; 如果我死了,请把它交给地检的高山检察官。 “这是你的字吗?” “是的。情况我后面再说明。” “我开封了。”检察官拆开了信封。新海清日记被扯下的8月23日、8月24日部 分对折放在里面。 8月23日 我很长时间以来都在独自烦恼。到今天为 止,我都被一种情绪影响着:这是真的吗?我 没有拿到证据啊。我深知这个样子造成的结果 是很不好的。岚将最初作为爱好收集的手枪租 给他人,助人犯罪。我在店里见过东野公子从 外面带手枪回来交给岚的情景。我走到岚那里 去的时候,他正朝刚刚在某处杀过人的手枪枪 口噗地吹口气。升起了一股轻烟。然后岚转过 身来,说起了战场上的事,和保原香代的事。然 后他说,这是绝对发现不了的犯罪。我请求岚 停止这种事情。但是岚说不行。我无法忘记岚 那副自信的样子。岚知道我不会背叛他。 8月24日 连续两天杀人。我为什么不能为了被杀害、 被恐吓的人而丢弃自己的地位呢?如果我有了 不惜被社会所抛弃的决心,是能够揭穿岚的。但 是,我有老婆,有孩子,还有阿伊子。他们将 会如何?岚也提及这些。难道让花了数十年心 血建立的社会地位,为此而一朝化作东流水?比 一落千丈更惨的时刻床了。人们因为执着于自 己的地位,有时就必须欺骗自己的良心。今后 日记中不再写这些了。日记写完之时就是我报 警之时。如果这种日记还再延续下去,那就是 一本魔鬼的日记了。 检察官读完,将日记页子递给笛木,向阿伊子转过身来。 “现在请你简单回答我。这些日记原来是在岚铁平手里的吗?” “不,”阿伊子答道,“这是姐夫刚死时,我撕下来的。后来恐怕岚铁平也在 找吧。” “这些日记是致岚于死地的,岚猜测过是在你手里吗?” “他最初好像是怀疑姐姐。为此就帮忙办理继承之类的事,很热心相助,当明 白姐姐不知情时,好像就怀疑是我藏起来了。我将它装入了信封,寄放在读书时的 朋友那里。今天我从字都宫回来,把它取出来交给你们。” “话分两头,你可以作证说明岚铁平在片剂中放入了P,杀害新海清之事吗?” “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我注意到药物的,是再后来的事了。而且我也从没有亲 眼目睹过。” “打算杀害仓岛二郎的事呢?” “我不知道。” “去宇都宫时的那个三轮货车的司机的事呢?” “不知道。搬家过去之后,让司机返回时,二人谈了点什么事的,所以如果那 个司机死了,恐怕是说了‘这东西喝了能解困’之类的,把毒药给了他吧。” “新海死后,把手枪装箱运往I町的事呢?” “运的事我不知道。不过,这事是我去谈的。” “你看见过岚铁平将P弄进片剂的情况吗?” “这些也不知道。我看见岚带着类似药物的,其实是在去了宇都宫之后。也就 是说,是轮到我的时候。” 高山此时突然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见阿伊子精疲力竭的样子,他说道: “下面的安排,明天在我的房间见面吧。因为岚铁平已经被拘捕,今天晚上就 好好休息吧。” 阿伊子听说岚铁平已被捕,似乎很意外。但当她理解是怎么回事之后,就不再 一脸惊讶之色。 高山和笛水送阿伊于出门,因为她打算回到菊江那里。参道上夜雾正浓。在住 户稀少的世田谷新海住宅一带,夜雾更深。就检察官和刑警二人相对时,高山对笛 木说道: “这样一来,你觉得问题已解决了么?” “我刚才也在想这回事。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搞明白了的感觉。” “那就留作明天的乐趣吧。” 5 长冈阿伊子经日一早便来到地方检察厅。检察官的问话继续进行。 “说说你和岚铁平的关系。” “我会说的,不过,这些事情希望您不要让矢后知道。” “我会尽量尊重你的意见。”高山答道。 “我什么时候开始到‘皇冠滴流’帮忙的,已经记不清了。出于好玩的心理, 我和岚发生了关系。之后我渐渐爱上了矢后。不过,我没有能做到处理干净。我对 两方都撒了谎。姐夫死后,我看了日记时才开始了解情况。当时我还没有想清楚是 为了谁要这样做,便把它扯了下来。然后装入白信封,存在朋友那里。” “那时候,你没有在信封表面写东西吧。” “是的。” “什么时候写的?” “是岚铁平知道地检有所行动,开始想办法要从我这里了解日记下落的时候— —大概就是我到I町去, 对矢后说分手的前后。我自己也感到有危险。于是就到朋 友那里去,写下信封表面的那些字,用纸包好。”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离开岚铁平?” “这是个残酷的问题。我怕他,而且也还爱着他。” “爱岚铁平?” “如果说爱不对的话——我曾经是岚的情妇。” “所以岚对日记一事死了心,打算消灭你本身了……” “我想大概是这样。那时我的心情真是无法表达。” “岚铁平此人,”检察官说道,“是在我们在采石场,正寻找你的尸体时,满 不在乎地出现的。” “大概以为我已被杀死了吧。”阿伊子说道。 “正是这样。你为什么没有被杀掉?” 此时,阿伊子直视着检察官的双眼。 “请您绝对不要让矢后知道好吗?虽然无论如何,现在的我已经是配不上他的 女人了……” “请相信我吧。” “我相信您。岚好几次要我服药,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使用这种药物,但我 发觉他所持的药是做了手脚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吃。岚被逼得很紧。不过他似乎 不打算用其他方法来杀我。离开在宇都宫租的房间时,岚好像认定了不能让我多活 一天了。露宿时他不停地说服我说出日记的下落。到了最后那天的中午,岚铁平说, 我们一起去死吧。我已经是随他摆布的了。于是,我们都吃了药。死前,岚在树林 中拥抱着我。看来他当时对于仅服用一片药还有担心,便轻轻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 “我因为疲倦,就那样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岚在我睡着的时候,将我的衣服理 好。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后来岚就丢下睡着了的我走掉了。大概就是到检察官 先生处……” “阿伊子小姐,”检察官说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阿伊子从手袋里取出一个褐色小瓶,将药片取出放在高山跟前。 “这是……” “我在街上买了和岚的药片同样颜色的片剂,调换了。我是在他好几次要我服 药时想到的。是趁他睡着的时候……” “那么说,这才是……” “这是岚带着的所有做了手脚的药片。所以当岚说要一起死服用了药片时,即 使我不悄悄吐掉也死不了。就这些,我将所知的情况都说出来了。” 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是,检察官的脸上、刑警的脸上,还有松山事务官的脸上 都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微笑。 “有关这些事情干万不要对矢后……” 当阿伊子说到这里时,三人异口同声地说:“绝对不说。” 6 比赛尚未开始,后乐园的灯光球场使人声鼎沸,挤满观众。这是不正规的连续 两场比赛,当第一场比赛结束时,高山检察官在走廊偶遇加治屋领队。 “哎呀,加洽屋先生。”高山说道。 “是高山先生呀!我看到报纸报道啦。原来是潜伏了很久的事情,真可怕啊。” “不,可怕的是我的职业。我这次是有关于矢后君的事要请你帮忙。一切都了 结啦。我虽然不是棒球专家,不过我可以预言,矢后君今后将会面目一新地活跃在 棒球场上的。我希望你为矢后君的将来着想。” “我明白了。我看到他今天的眼神,也正考虑这方面的事。请您听听我们的首 发阵容吧。” 加治屋领队说完,朝贮物柜室那边走去。 检察官返回观众席。此时正好宣布第二场比赛上院队的首发名单。检察官戳一 下身边的笛木时三郎刑警的胁下。场内播音员正好读到“四号、一垒手、矢后。球 衣号码22”。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欢呼。 开幕以来,不时以替补击球手出场的矢后,成绩难说达至佳境。打率也勉强在 二成。不过,打四号的森山击球上不去。起用矢后对上院队而言,是一种赌博。既 是赌博的同时,通过报纸广播得悉迟来的新海清事件真相的四万名观众,对他们来 说毫无疑问是极具效果的一着。梅岛排在五号转打外野手。有心人会发现,这个阵 容与新海清活着时完全相同,仅仅是由矢后七郎取代了新海清。 “矢后要和阿伊子结婚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能说过去已经消灭了吧。我们这一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 可能就会因为其黑暗、残酷、令人绝望而失去了再次理首案件的勇气了。” “您后来再见过岚铁平吗?” “见过。我有一点还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执着于手枪。” “结果呢?” “岚这样说:是新海清使他领教了手枪的魅力。” “那又是怎么回事?” “在中国,新海把自己的手枪借给了替有老婆的自己去冲锋的岚铁平。岚说那 是他当兵以来第一次用手枪射击。新海清自己使岚发疯,自己来解决了事件。你不 这样认为吗?” “写恐吓信的呢?” “不知道。” “用气枪射击的呢?” “可能是田沼。可能是仓岛二郎的工作。但是,那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吧。” “比赛开始啦。”事务官说道。 上院队无出局地以四坏球上了一垒。二号、三号击球员出局之后,矢后七郎漂 亮地突破了右翼线。看上去是个二垒打的球,矢后绕过二垒冲向三垒。 “他会像新海那样在那里倒下吗?”检察官蓦地一惊。但是,矢后在扬起的尘 土中滑进三垒。戴白手套的垒评审员双手交叉左右挥动。欢呼声响彻球场。 “请看看矢后七郎吧!”检察官说道。 “看着哩。”刑警答道。 “在四万名目击者面前,矢后七郎奋起啦。” 比赛是上院队大胜。矢后五次挥棒有三支安打、两次偷垒,防守方面也有良好 表演。他的肩上已没有任何包袱了。矢后是真真正正的矢后了。 比赛结束了,高山和笛木、松山事务官远远望着观众从出口处鱼贯而出。当观 众大部分已离开之后,灯光除一座之外都熄灭了,只有记者席上的灯仍亮着。 “去庆祝一下吗?”刑警说。 “不,”检察官摇摇头。“我从今夜起要写起诉书。我终于有自信把它写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对球队方面说好的论文。是在将新海弄去解剖时说好的。运动员在 体力上的极限,精神上的极限,或者这样的命题更为准确吧。” “要开始搞清洁了。”当管理员前来打招呼时,三人才慢慢移步离开尚残留着 四万名观众的兴奋的看台,抬步朝出口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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