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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匿名信件 10月15日,星期六,上午10点 这是一个寒冷的秋天,菲洛·凡斯遭遇到了其破案生涯中最难侦破且最残忍的犯罪。与其他案件不同的是,这次的罪行是下毒。不过它远非普通的下毒,其犯罪手法之残忍、机关设计之缜密,甚至总在超越凡斯的想象。 这个案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光是我,就连马克这个平时特别胆大的人一提起此案都脊椎发紧。这桩案情与其他犯罪事件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只是它的作案手段及其整个犯罪过程,恰如一具设计精巧而复杂的机器,自始至终有条不紊,而且令人讨厌的是,在整个侦破过程中,杀人犯就站在我们面前,并每每为其诡计不断得逞而暗暗窃笑——马克一想到此就会感到受了奇耻大辱。 杀人犯的第一招非常狡猾。这么说吧,凡斯目睹了谋杀者刺出的这第一剑,那是在整个阴谋启动前三十六小时寄给凡斯的一封信。但由于这个行为过于周到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给凡斯提供了破案的线索。 那封信是在10日15日星期六上午送来的,一共有两页打字纸,信封上的邮戳是新泽西州的克洛斯特,寄件时间是前一天中午。凡斯星期五晚上工作到很晚,所以星期六上午一直到10点钟才起床。那时,我住在凡斯的东三十八街公寓中,虽然我的职位还是法律顾问与财务总管,但在已经过去的三年里,我已经成为他雇用来的秘书。“雇用”一词也许不够准确,因为凡斯和我从就读哈佛期间就已经是好朋友,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同一般的关系,他劝我离开了我父亲的法律事务所。 在那个阴冷得几乎像冬天的10月早晨,我正像平常一样帮他处理信件和其他一些事项,这时凡斯走进书房,坐到炉火前他最喜爱的安妮女王风格的椅子上。 他穿着一件罕见的旧式中国袍子,我对此非常诧异,因为他很少穿着如此精致的服饰来吃早餐。 这时,英国老管家柯瑞送咖啡进来了。凡斯点燃一文法国烟,啜了几口浓郁的咖啡后,懒散地望向我,慢吞吞地说:“有没有让人高兴点的信啊?” 我把一封刚刚送抵还没拆封的匿名信交给他,他稍稍抬起眉毛瞄了信一眼,盯着签名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拆开信慢慢地看着。我注意到他眼中渐渐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这封信目前仍存在凡斯的档案中,它太重要了,因为凡斯在其中发现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这条线索刚刚开始时并未引出杀人犯,但最后却让凡斯得以从阴谋者所设计的明显误导中决然转向。如同我刚才所说,这封信是打字机打的,但是打得不够专业,换句话说,写信者并不熟悉打字机。全信如下:亲爱的凡斯先生,我因自身的困惑来向你恳求援助,同时也以人道和正义之名向你求助。我知道你的声名,你或许是纽约惟一可以防止一件可怕灾难及罪行发生的人。令人毛骨依然的黑云正盘旋在纽约某一户人家的上头,它们已经聚集多年了,我知道风暴即将到来。因为空气中弥漫看危险的信号。请不要在此时让我失望,虽然我承认我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我不清楚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知道,我就会去找警察了。但是目前任何官方的介入都会让阴谋者有所防范,其结果则仅仅是延滞这桩悲剧的发生而无法终止它。我希望可以告诉你更多——但是我知道的也仅止于此。整个事情还不明朗,还只是一种氛因而没有付诸行动。可是它很快即将发生——而且是可怕的事,再有,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有人要把水搅混。所以请不要让表面现象欺骗了你。多个心眼,千万别低估他们。 以下是我所能告知的全部: 你曾经见过利厄·里威廉,而且应该也知道,三年前,美貌的音乐喜剧明星维尼亚·韦尔和他结婚并放弃了演艺生涯,一直和利厄与他的家人住在一起。不过这桩婚姻是一个错误,迟早会酿成一场悲剧。现在,危险已经降临,除了里威廉一家,还可能会牵扯到别的人。 总合有一人有危险,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时间就是明天晚上,星期六。一定要盯着利厄·里威廉,而且要仔细盯着。 明晚里威廉家中会举行宴会,以为他母亲庆祝生日。 利厄的母亲和妹妹艾丽亚、他不快乐的妻子及理查·吉尔卡特、莫尔根·布尔德都会出席。 虽然我知道晚餐时不会发生什么——当然也不是全无可能,不过这还不重要。但是稍后会发生重大事情。我知道它会发生,因为时机已经成熟。 晚餐后利厄·里威廉会到吉尔卡特的“赌潮去赌几局。 他每个星期六都会去。我知道你也经常去那里。我想拜托你的是,明天晚上你一定要去,而且必须要时刻注意利厄·里威廉,同时也要注意吉尔卡特和布尔德。 你也许会奇怪,我怎么不自己对这件事采取某些行动,那是由于我的地位与处境的关系,我无法做这件事。 我希望能写得更明确,但是我也没有更多可以奉告的事。其他一勿,你必须“自己”去找出来。 署名是“一个热心人”,同样是打字机打出的字。 凡斯细读了两遍后,靠在椅子里,懒散地伸直双腿。 “一封煞有介事的信,”抽了几口烟后,他拉长语调说,“写信的人相当不老实,随处都是华丽的文学修辞,但却带有一丝关切,这和署名很相符,虽然有些奇怪,但很真实。而且这里打得明显比其他部分重,按键按得更用力……为什么呢?就像信中所显现的,有一点报复、还伴随着焦虑……但是他对什么事情或什么人感到焦虑呢?赌博的利厄?当然有可能是,然后……”他再一次拿起那封信,仔细调整他的单片眼镜,并且详细察看信纸的两面。 “很普通的品牌,”他观察着,“在任何一家文具店都买得到,一张上面有尖形封·口的平凡信封,这位热心的写信人非常审慎;地避免被人从文具上认出他……太悲哀了。但他的打字糟透了:留白不对,常敲错键,没有边线和缩格的概念——这些全都说明他很不熟悉打字技巧。我真希望他去上上商业学校。” 他点燃另一根香烟,喝完咖啡,接着又坐回椅子内,第三遍读那封信。 终于,他开口了:“为什么全部都是里威廉的家庭琐事呢?每一个经常看报的人都会知道里威廉家的情况的——一位漂亮的金发女演员不顾对方母亲的反对,嫁入了《社会名流录》的家族中,而且还一同住在他母亲的屋榴下。利厄·里威廉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也是夜总会的宠儿,他的小妹妹不追随浮躁的社会潮流而一心研习艺术。本地人有谁会没听说过这些事情呢?老里威廉太太是一个大嗓门的慈善家,在她能找到的每一个社会和经济组织中,她都去担任委员。而她的弟弟吉尔卡特更不是无名之辈,在这个城市里没几个人会比他更声名狼藉,以致让老里威廉太太感到恼恨与羞辱。单是这个家庭的财富就足以使它的一举一动变成流言满天。”凡斯皱起眉头,“可是,为什么写信的人老是提醒我这些事情?这封信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站了起来,来回踏步,陷入沉思。对此,我感到惊讶,因为这完全不像他。 突然,他停止来回沉思的踱步,走到电话旁,打电话给检察官马克,邀请他下午到公寓来。 “真的相当重要,”他说,平常跟马克说话时惯有的开玩笑方式此刻只有些微流露,“我有一份很吸引人的东西要给你看……散个步过来吧——有好事。” 放下话筒后有好一阵子,凡斯都静静地坐着。后来,他站起身,走向书房。他翻阅了几本弗洛伊德、荣格和费伦奇着作的索引,在某几页还做了记号,然后又坐下来细读这些书。经过大约一个小时,他把书放回架上,又花了二十分钟查阅其他各种参考书,诸如《名人录》、纽约的《社会名流录》,以及《美国传记事典)等。终于,他轻轻耸耸肩,打个呵欠,然后坐在书桌前。 地方检察院周六上半天班,马克在两点钟刚过不久后抵达。凡斯在书房接待了马克。 “令人忧郁的一天,”他一边抱怨,一边领着马克坐到壁炉前的椅子上,“这种气候不宜男人独处,沮丧像个丑老太婆一样压着我,也许我已经渐渐变老,真是令人烦恼。但是我很感激你来了。来一小杯1811年‘拿破仑’以驱除你秋天的哀伤如何?” “我今天没有哀伤,不管是秋天的或其他的。”马克转过头仔细看着凡斯,“当你说得最不明确时,就是你思考最卖力的时候——这是你绝不会错的症状。”他说着仔细审视着凡斯,“不过,电话中你可是向我传递了一股神秘的气息呢。” “啊,对——”凡斯从口袋中,拿出那封早上收到的匿名信,交给马克,“它真的不该在一个像今天这样的沮丧日子中送到我的手里。” 马克漫不经心地读完那封信,很快把它扔到桌子上。 “晤,这有什么?”他故作轻松地问,想要隐藏他的不快,但没有成功,“我真心希望你不要那么认真地看待这件事。” “当然,”凡斯叹息道,“我只是持一种没有偏见的态度,亲爱的老友。你应该知道,这封信有很多疑点。” “看在上帝的份上,凡斯!”马克有些不耐烦,“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几十封像这样的信,如果把心思都花在这上面,我们就没有时间做其他事了。有些捣蛋分子专写匿名信——当然我用不着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你是资深的心理学家。” 凡斯附和地点点头。 “当然,匿名书信常常是一种无端的自恋和病态的残忍的混和物——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你知道吗?我无法确信这封信的真实意图。” 马克说:“你真的认为这是某一了解内幕的热心人真心所为吗?” “哩,不,正相反,”凡斯望着他的烟沉思,“如果有一颗诚挚的心,那么就会少一点赘言而更直截了当。但它不是,何况浮夸的措辞显示其中还有隐晦不明的动机:其背后有太多想法……而且我读出其中有一种邪恶的味道,仿佛一桩残酷悲剧即将开’幕,而恶魔却躲在背后,一边精心构设,一边还在暗自窃笑……”马克惊讶地看着凡斯。他本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拿起那封信。 “你错了,凡斯,”他平和地说道,“令人沮丧的季节影响到你的思维了,这封信只是某个同样受季节影响的歇斯底里女人的情感发泄罢了。” “里面有些许女性的味道,是吗?”凡斯淡淡地说,“我注意到了,不过这封信整体而言并不像是出自一个有幻觉的人。” “你了解里威廉家族吗?” “我见过利厄·里威廉一次——纯粹是礼节性的,在赌场也看到过他几次。他是常见的那种纨绔子弟,财政大权受妈妈控制。当然我也认识吉尔卡特。每一个人都认得理查·吉尔卡特的。”凡斯恶作剧地看了马克一眼,“不过,你拒绝关闭他的赌场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它经营得十分好。老天!想想那些幼稚的人,居然认为赌博可以因法律和警察的搜捕而终止……那间赌场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地方……”马克不安地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无奈地看了凡斯一眼,接着露出笑容。 “将来我可能会有机会去那里看一看的。”他回答,“你认识这封信中提到的其他人吗?” “只有莫尔根·布尔德。”凡斯说,“他是吉尔卡特的得力助手,可以说是他的左右手。我只是在工作上认识他,不过,我听说他是里威廉家的朋友,而且利厄的太太还是在演音乐喜剧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大学毕业,对数学很在行,因为他在普林斯顿主修数学,他当过一两年的讲师,然后就和吉尔卡特成为搭档。至于其他人物,我都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维尼亚·韦尔,她在舞台上最辉煌的期间,我正好在国外。而老里威廉太太以及她那对艺术有强烈抱负的女儿艾丽亚我更不认识。” “吉尔卡特与老里威廉太太之间的关系你知道吗?他们是否有某种不和?” “我也曾从这个角度考虑过,”凡斯思索了一会儿,“当然,老夫人对于她弟弟的作为感到耻辱——对一位热诚的社会工作者而言,庇护一个职业赌徒的弟弟是相当令人不快的;我想他们之间存在矛盾,特别是公园大道的房子是他们共有的,他们生活在一起就更难避免冲突。不过我并不认为这位老妇人会由此搞出什么鬼花样……”这时,柯瑞走了进来。 “原谅我,先生。”他以一种谦卑的语气对凡斯说,“有个电话要我问您,您今晚是否计划到赌场去——”“是先生还是小姐?”凡斯打断他道。 “我——真的,先生——”柯瑞结结巴巴,“我说不上来。声音很细又很模糊——可能是故意的。可是那个人要我告诉您;他或她,不会再说什么,他只在电话那头等您一个答复。” 凡斯好一阵子才低声说:“告诉那位不知性别的人,我会在10点到那儿去的。” 马克从嘴里拿出雪茄,不安地问道:“你真的打算为了那封信而到赌场去吗?” “噢,对呀——当然我要去的。” 第2章 赌场初访 10月15日,星期六,晚上10点30分 理查·吉尔卡特有名的赌博场所“赌城”位于西七十三街。 它的兴盛期虽短,但在许多老年人心里却是记忆犹新。那时它的名声甚至还传遍了全国各地。如今,老赌场的旧址上,已经又新建了一栋高耸的公寓大楼。 老赌场的房子建于1890年,是理查的父亲——埃姆斯·吉尔卡特的住所,他当时算得上是城里最精明、最有钱的房地产经纪人了。在老埃姆斯的遗嘱里,他把这份特别的产业留给了理查·吉尔卡特,其他的财产则由吉尔卡特和安妮·里威廉太太共同继承。里威廉太太继承遗产的时候,是个带着两个十来岁孩子的寡妇。 老埃姆斯过世后,理查·吉尔卡特独自在那栋属于他的房子里住了好几年。接着,他就锁上了门,用木板把窗户封死,到世界各地旅行与冒险去了。他一直有一股无法克制的赌性—这也许是来自他父亲的基因。在旅游中,他造访过大部分欧洲的著名赌博胜地。人们应当还记得,他可观的输赢经常会登上报纸的头几版。最终,在越赌越输的情况下,他回到美国。 之后,他决定开一家时髦的赌场,并计划以某些美国知名赌场为榜样,希望能尽快弥补他的损失。 吉尔卡特告诉过一位他的主要幕后支持者,“我过去的错误是,总是押错注。”他把那栋房子重新修缮和装横,引进了最奢华的设备,并且“押对注”地开始了他恶名喔彰的事业。传说,这栋房子的装修耗尽了他所继承的遗产。他将这处新的场所称为“吉尔卡特赌城”,由于这个地方在社会名流和富豪中非常知名,所以前四个字“吉尔卡特”就变得多余,许多人只知道有一个“赌城”。 就像许多同类的非法场所如夜总会一样,“赌城”以一种私人俱乐部的方式经营。在会员制下,所有的申请人都须经过审慎的调查和评估。入会费奇高,有幸得以享有赌场特权的会员,均为社会名流与成功人士。 对于“赌城”的主要经理人,吉尔卡特选择了莫尔根·布尔德。布尔德和利厄·里威廉在同一所大学就读,利厄比布尔德高三届;此外,是布尔德促成维尼亚·韦尔和年轻的里威廉相遇的。布尔德在大学时代和以后教数学的时候,因兴趣使然而忙于研究几率。他将自己的发现特别应用在数字赌博的规律上,精心计算出了几乎所有知名赌局的胜率百分比。他对于纸牌赌局中的排列顺序、重复几率的研究成果,至今都被官方用在计算抽签几率的设定上;他还曾和地方检察院合作,共同打击全市各种“吃角子老虎”,因为他发现它们在赢钱几率上几手一面倒地偏向业主。 有人曾问吉尔卡特为何选择年轻的布尔德,而非一个老派有经验的经理人,他的回答是:“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老哥布赛克一样,他把自己所有的法律业务都交给刚刚崭露头角的律师德维尔,其理论是,三十岁以下的人才可以信赖,一旦过了这个年纪,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完全信赖的。” 依据同样的原则,赌场助理经理人和庄家也都是从年轻人中挑选出来的,并进行过严格的专业训练。 虽然吉尔卡特这一观点有些偏颇,但是在实际的运用上却给他带来了成功,或者说他因“押对注”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我和凡斯在10月15日那个要命的星期六晚上抵达“赌城”时,那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对于常客而言,这个时间还早,他们一般都要在去过剧院之后才会来的。 当我们跨上外院的宽阔石阶、进入门厅时,一个站在入口左方的中国门房向我们点头致意。几乎就在我们抵达的同时,门厅的青铜大门(老埃姆斯从意大利买回来的)迎面打开。在整整二十英尺见方的宽敞接待大厅中,悬挂着大量的织花锦锻和古画作品,装饰是豪华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两名穿制服的接待员取走我们的帽子和外套,这两人都极为高大强壮。吉尔卡特的这个点子应当是来自于伦敦萨弗依饭店入口那些像巨人一样的接待员。 大厅的后面是一座小喷泉,喷泉两侧是通往上面赌博室的大理石阶梯。古尔卡特在二楼打通了以前的会客室和接待室,改成一间很大的厅堂,并命名为“黄金屋”。黄金屋差不多有整栋房子的宽度,大约有六十英尺长,相当宽敞。大厅以修正式罗马风格装横,略带一些拜占庭风格。覆盖着黄金叶片的墙壁、暗黄色调的天花板、褚石色的厚实的地毯,再配上高高的落地金丝缎窗帘,整个色彩搭配得相当柔和协调。 房间的中央放置着三座轮盘桌,东西墙的中间放着两张二十一点的牌桌,四个角落设置有四张赌三颗毂子的桌子,在远端的窗户边还有一张精巧的银子桌。黄金屋的后方,西侧是一间个人牌室,里面有一排可以玩各种单人牌戏的小桌,一名庄家在一旁观看,负责付款或收钱。毗邻这个房间的东侧是一间透明的酒吧,有扇拱门通向主厅。这里供应的都是上好的烈酒和葡萄酒。出纳窗口位于酒吧左方。 理查·吉尔卡特的办公室在门厅前端,它有一扇门通向酒吧,另一扇门则通向黄金屋。这间办公室大约有十英尺见方,以胡桃木镶嵌,一扇毛玻璃窗户开向前院。房间布置精美,但略显阴沉。 我们走进二楼的狭窄门厅,再穿过宽阔的入口,进入主厅,凡斯随意地四面看了看,然后转向酒吧。 “我想,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先休息一下,”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我们的年轻朋友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显然正在专心计算。利厄是一个精细的赌徒,他在赌博开始前,所有的方案都必须研究周详。所以呢,我们现在最好先去里头稍等一下。” 他点了一瓶1904年的克鲁格酒,平静地坐在供应葡萄酒小桌旁的椅子上。虽然他的举手投足似乎有点随意,但我知道他其实隐隐有些不寻常的紧张。 当莫尔根·布尔德从后门出现、经过酒吧走向大厅时,我们差不多就要喝完香摈了。他又高又瘦,前额颇高且有点突出,鹰钩鼻薄而直,嘴唇很厚,下巴很尖,还有一对达尔文式的大耳朵,耳廓大得很不寻常且耳垂往后突出。他的眼睛执着而阴郁,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灰绿色,几乎像是浸在恒久的阴影中。他的沙色头发稀疏,脸色灰黄到近乎没有血色。然而他并不是一个缺乏魅力的人。他的性格特色是一种令人感受到潜在力量和深刻思虑的沉静。虽然我知道他才刚过三十岁,但是他很容易被人误认为已经四十岁或更大。 他看见凡斯,停下来,拘谨地点点头。 “今晚你也来试手气吗?凡斯先生。”他以一种平和的声调问。 “当然,”凡斯回应,只牵动嘴角微笑,然后加上一句,“我有一个新的数字系统,你不知道吗?” “妙极了,”布尔德露笑了,“是根据拉普拉斯还是冯·克里斯?” 我觉得他的声音中有一丝嘲讽。 “喔,我亲爱的朋友!”凡斯回答,“我很少涉足深奥的数学把那个领域的研究留给专家吧。我比较喜欢拿破仑的格言:我先努力,再看结果。” “那就像其他的系统一样好——或一样坏,”布尔德回敬一句,“最后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然后他恭敬地鞠了一个躬,走进黄金屋。 透过打开的门帘,我们看见他走到中间轮盘桌的转轮就位。 凡斯放下眼镜,点了另一支法国烟,然后站起身,走向通往黄金屋的拱门。 “我想,该是我们进去的时候了。”他低声说。 我们走入客厅时,吉尔卡特办公室的门打开,同时吉尔卡特出现了。他看见凡斯的时候,职业性地微笑了一下。 “晚安,先生,真是稀客。” “很高兴我还没有被忘记,”凡斯优雅地回答,“特别是,”他以沉静而平淡的语气加上一句,“我今晚来的一个目的就是要见你。” 吉尔卡特脸上的肌肉几乎难以察觉地僵住了。 “呢,你已经看到我了,不是吗?”他虽然挤出一丝笑容,但看得出有些虚假。 “喔,当然,”凡斯也开始打哈哈,“不过我更希望在你办公室的那种优雅的雅各宾风格中看到你。” 吉尔卡特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凡斯。凡斯则径直盯着他的眼睛,同时不让微笑从嘴角溜走。 吉尔卡特转过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站到一旁,让凡斯和我先进去。他跟在我们后面,并关起身后的门。接着他僵硬地站着,眼睛盯着凡斯。 凡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一圈烟喷向天花板。 “喂,我们可以坐下吗?”他故意问道。 “当然——如果你累了。”吉尔卡特面无表情,但声音很大。 “不胜感激。”凡斯对他的冷淡不以为然,坐到门边的一张矮皮椅上,慵懒地跷起二郎腿。 虽然态度不友善,但我觉得吉尔卡特对他的客人并非打心底里就有敌意。因为他是个赌徒,任何时候都会做出防卫的态势以应付各种难以预知的潜在威胁。他知道,凡斯与地方检察院的非官方合作相当密切;而且很可能他会认为凡斯来找他是为了某种令人不太愉快的官方任务。 理查·吉尔卡特其实教养良好而且聪明。他念大学时是拿奖学金的高才生,获得过两个学位,可以流利地说好几种语言,年轻时还是个相当受人瞩目的考古学者。他把到东方旅行的见闻写成了两本书,目前在每所公共图书馆都可以找到。 他体型高大,身高接近六英尺。短短的铁灰色的头发全向后梳,和红润气色相较显得很淡。他有一张鹅蛋脸,额头较低但还宽阔,鼻子短扁,嘴巴紧闭成一条长而直的狭缝,显得冷酷。 他的眼睛很小,眼睑下垂到外眼角,就像得了肾炎的病人,瞳孔似乎总是在眼球中间以上,使他的表情有一种讥讽的、几乎是邪恶的意味。 “我想见你,是因为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吉尔卡特先生。”凡斯终于开口,“我想你也许会对这封信有兴趣,因为信中提到你的名字。事实上,写此信的热心人非常担心你家会发生什么不幸。” 吉尔卡特依旧盯着凡斯,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凡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认为,最好你自己细读一下这封信。” 他将那两页信纸交给了吉尔卡特。 吉尔卡特读完信,拿着信的那只手很快便放下来,仿佛手臂的肌肉很紧张,接着他徐徐抬起视线,直到与凡斯的眼神相遇。 “喔,你要怎么样呢?”他从齿缝间进出一句。 凡斯轻微地挥了挥手。 “现在不是我在下注,”他平静地说,“我是在做庄。” “假设我不下注呢?”吉尔卡特冷冷地反驳。 “喔,那也没关系,”凡斯微笑,“那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权利,包括你,你知道的。” 吉尔卡特愣了一下,然后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把信摊在面前。大约经过一分钟,他用指关节敲敲那封信,并且耸耸肩。 “我认为这是某个神经病写的。”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松了一些。 “不,不,吉尔卡特先生,”凡斯不紧不慢地说,“那没有用,一点也没有用。你押错了注,你输了。为什么不再押一次呢?” “到底搞什么鬼?”吉尔卡特终于爆发了。他在旋转椅中绕了一圈,然后带着威胁的表情瞪着凡斯,“我可不相信什么侦探,这封信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凡斯没有回答,反而以一种超常的镇定——一种不带个人情感且压倒对方的镇定,迎着吉尔卡特愤怒的目光。我很同情那些必须和凡斯对视的人,因为在凡斯的凝视中有一种奇妙的心理力量,当他的这种威力发挥时简直无人可挡。 这回吉尔卡特算是碰上了对手,因为凡斯的凝视既不会停止也不会移动;当他们相互对视时,两个对手间产生了一种无言的冲撞、一种奇特的决斗,最后,吉尔卡特投降了。 “好吧,”他带着有教养的微笑说,“我会下另一个赌注——如果那对你有任何帮助的话。”他再次瞥了那封信一眼,“这里面有很多事实,不管是谁写的这封信,他都了解我们家里的一些情况。” “你用打字机,是吧?”凡斯突如其来问道。 吉尔卡特吃了一惊,但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就像这人用得一样糟。”他用手指着信。 凡斯点点头。 “我自己也不在行,”他不经意地说,“打字机是一项糟透了的发明……但是,你认为有谁想要伤害小里威廉吗?” “我不清楚,不过我倒希望有这样的人,”吉尔卡特没好气地说,并带着邪恶的笑容,“他该杀。”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凡斯接着问。 吉尔卡特干笑了一声。 “我这么想过,可是我不值得去冒险。” “但据我所知,”凡斯沉吟道,“你似乎对你的外甥颇为宽容。” “我想还是家族偏袒吧,”吉尔卡特说,“真该诅咒,我姐姐溺爱他了。” “他经常到赌场来。”凡斯像是自言自语。 吉尔卡特点点头说:“他妈妈限制他花钱,所以他想自己一点,我是有些迁就他,为什么不呢?他是用一种系统在赌。” 尔卡特哼了一声,“我真希望大家都用一种系统,因为那些不任何系统的人让我的利润下降。” 凡斯将话题转回。 “你相信有一出悲剧即将在你的家庭中发生吗?” “每个家庭不都会有吗?”吉尔卡特回答,“可是如果真的什么事发生在利厄身上,我希望不要发生在‘赌城’。” “但是,”凡斯强调,“信中坚持要我今晚来,而且要盯着他吉尔卡特挥挥手,“我根本不相信这些鬼话。” “但是你刚才承认信中有许多讲的是事实。” 吉尔卡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眼睛直直的。最后,他前俯身,眼睛紧紧地盯着凡斯。 “老实对你说吧,凡斯先生,我认为写信的人只不过是一邪恶和胆小的人而已……别管它了吧。” “是吗?”凡斯低声说,“那当然很好。”他捻熄烟,站起身,把信摺好,然后放回口袋中,“抱歉打扰你了……不过,我还想再闲逛一下。” 当我们离开时,吉尔卡特并未起身,也没有跟我们说一句告别话。 第3章 风云突变 10月15日,星期六,晚上11点15分 房间里的“会员”大约有一百名之多,他们或是在各桌赌博,或是成群站着聊天,整个大厅洋溢着一股欢乐的气氛,还隐含着些许刺激和紧张。穿着传统服饰的日本侍者无声无息地干着各种差事;拱形入口的两侧分别站着两名侍者,任何人的任何动作,无论多么隐蔽,都无法逃过这些守卫锐利的眼睛。这里是现代及时尚的集合,我可以很轻易地指出许多社交和金融圈中的名人。 利厄·里威廉坐在交谊厅的一个角落,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似乎对于周围的事充耳不闻。 凡斯到处闲逛,偶尔与一些熟人打打招呼。最终在靠近东边前端窗户的一个桌旁停下来,他买了一探筹码,接着把这些筹码下在“1”上,令人惊讶的是,随后掷出的银子竟会出现那么多的“1”,凡斯加倍一直加到五倍。十五分钟后,凡斯竞赢了将近一千元。 他转身来到布尔德操作的轮盘前,看轮盘转了好几回,然后坐下来。他的位置恰巧能看见利厄·里威廉,而此刻利厄仍然在那里一动不动,陷于沉思。 轮盘下注选择已经开始了,当时只有五六个人参加。布尔德站着,手里拿着球,已经准备好随时在回旋时抛出。 “下注吧,先生,”他看一眼凡斯。 凡斯转过头,正好面对布尔德厚嘴唇上的嘲讽微笑。 “很感激你的提醒,”他以夸大的语调说,接着,放了几个筹码在“0”的绿色区域,“我的直觉告诉我,今晚要赌庄家数字。” 布尔德眉毛向上挑了一点,然后猛力转动轮盘。 球在轮盘里来回跳了好几次,中间曾停在一个数字格中,但很快又跳了出来,继续跳动,最后居然正好停在绿色区域,正是凡斯押的“庄家数字”。 “你赢了,”布尔德一边把一堆二十五个黄色筹码推出来,一边对凡斯说,“你下一局押什么呢?先生?” “我没有任何想法,”凡斯回答,“我没有计划——只是顺其自然。” “你今晚似乎很走运。”布尔德微笑着。 “未必吧。”凡斯把赢来的筹码收进口袋,转身离开桌子。 他接着走向一张高高的半圆桌子,那里正在进行二十一点赌局,那张桌子距离交谊厅仅有几步距离。面对门厅其实还有两张空椅子,可是凡斯没有坐。直到他右边的赌客起身时,凡斯才在那位置坐了下来。从这个位子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利厄的一举一动。 他放下一个筹码,接到一张扣起来的牌。他看了一眼,那是一张梅花A,接着,下张牌还是一张A。 “真想不到,”他回头小声对我说,“今晚‘1’一直跟着我。” 他亮出他的一张A,又放下一个筹码。他是发牌员补牌时发的最后一个人;令我惊讶的是,他拿到两张人头、一张K和一张Q,一张A和一张人头牌加起来是二十一点中最高的牌了,而凡斯一局就拿到两对。 当凡斯正打算下第二局的赌注时他发现利厄站了起来并走向赌局,于是他拿起赢来的筹码,漫步回到房间中央,站在了利厄已经坐定的赌盘桌对面。 利厄·里威廉的身材瘦削,但似乎有一股随时可以迅速爆发的力量。他暗蓝色的眼睛虽然转动快速,却并未显示出任何活力,不过,他的嘴唇却灵巧而情绪化;略显憔悴的脸上带着一种脆弱又有点狡猾的神情。 他坐下来,向布尔德和其他在场的人点点头,接着便专注观察着赌局,并对赢的号码在小本子上做着一些标注记号。五六局之后,他开始摇头,然后在椅子内转过身,召唤一名经过的日本侍者。 “苏格兰威士忌,”他吩咐,“加白开水。” 他继续观察着赌局,终于,在同一栏的三个数字连续出现之后,他来劲儿了。当侍者把苏格兰威士忌给他送来时,他竞粗鲁地要他走开,一心专注于赌局上。 半小时过去了,我企图在他选择的号码中找出一些规律,但是没有成功。后来我才知道利厄玩的是一种奇怪的“拉比系统法”,这种方法曾在很多赌场经过严格的测试。 这套系统可能确实有用,利厄不断有所获益。但是他每次押中到单一号码、两码或是四码时,都会把赢来的筹码按比例撤回一部分,只有在不走运时,他才会增加赌注。而且他几乎在每回合结束后都会快速看一下他笔记本中仔细整理出来的表格与数字;很明显,他执着地坚持遵守自己事先制定的策略。 不久,他加倍的一组居然撞上了,让他大赢了一笔。他取回六摞黄色的筹码,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往后靠向椅子。我大概算了一下,他在这把上大约赚了一万美元以上。这个消息很快就散布出去,于是布尔德的桌子附近聚集了一大群的人然而,布尔德的表情或声调却没有显出任何异常。他是不会犯错误的机器,在任何情况下都以冰冷的纯机械化的态度执行他的职责。 利厄在椅子里放松下来,似乎想歇一歇,这时他抬起眼睛,见到了凡斯,礼貌地欠了一下身。 他的脸有些发红,嘴唇不时在紧张地颤动,双手也很明显地在发抖。每隔一会儿他就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自己的紧张心情。 当他重新加入赌局后,我发现他改变了策略。他所做的是以对冲的方式弥补可能的损失,例如在与所选号码相反的红或黑色上等额下注,或在所选单一号码以外的其他两组号码上同时下注,以相同的方式押奇数和偶数栏与高低栏等。 “这种赌法在书本上找不到,”凡斯在我耳边轻声说,“他已经疯了,同时用两种系统赌,但是这并不管用。如果他走运,到哪儿都会赢,如果运气不好,那他就会输。任何系统法都是给乐观者和梦想家用的。而不变的事实是,面对三十六种可能性的赔率是三十五比一,那是注定的——没有什么系统可以战胜它的。” 但是当晚利厄在轮盘上显然是走运的,因为不久之后,他在一组金字塔式的号码上又赢了。他收回筹码时,手抖得非常厉害,以至于弄翻了其中一摞,而且几乎无法再堆起来。他再次坐回椅子内,放过下一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不寻常的亮光,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扭曲。 每一个人似乎都热切地想知道这种自古以来就存在于人与深不可测的概率之间的对决结果。利厄面前堆积了一大摞的筹码,他若再赢几千美元,庄家就可能会清盘了,因为吉尔卡特设定那张赌桌每晚的最高赔资是四万美元。 此刻,气氛相当紧张,只听到球转动的呼呼声、筹码的叮当声和布尔德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这时吉尔卡特也来到凡斯身边,似乎不经意地看着赌局。 “显然,这是利厄的夜晚。”他随意说着。 “是啊,没错。”凡斯回答,视线并未从利厄颤抖的身躯上移开。 本局,利厄再次押中单一号码,不过他在这个号码上只放了一个筹码。他收回筹码,再一次往后靠在椅背上。他粗粗地喘着气,就像肺里得不到足够的氧气似的,然后把左肩猛然向前推。 一个日本侍者经过,利厄叫住他。 “苏格兰威士忌。”同时他费力地在本子上记下获胜的号码。 “今晚他喝得多吗?”吉尔卡特问凡斯。 “不久前他叫了一次酒,不过没喝。”凡斯告诉他。 几分钟后,侍者在利厄旁边放下一个小银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威士忌和一个空玻璃杯。布尔德刚转了下轮盘,这时看了托盘一眼。 “喂!”他叫住侍者,“利厄先生还要白开水。” 日本侍者转过身,把威士忌放在利厄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拿起放着空玻璃杯的托盘走开。 当侍者来到桌子尾端时,吉尔卡特向他招手。 “你可以到我办公室的水瓶里倒白开水。”他说。 侍者点点头,很快转身去了。 “利厄极需喝一杯,”吉尔卡特对凡斯说,“这个该死的,他今晚回家的时候,一块钱也不会剩下的!” 就像吉尔卡特的诅咒应验了似的,这一局利厄下了一大笔赌注,但他输了。当他看他的本子下一个号码时,那名侍者再度出现,在他旁边放了一杯白开水,利厄咕噜一下就喝完了威士忌,接着马上喝下那杯水。他把两只杯子推到一边,继续下注。 但他运气没了。在下一局中,他赌了双倍,但是又输了。接着他再加倍,结果还是输。 当布尔德把筹码耙回去时,利厄坐着,一动也不动地瞪着绿布。他这样子足足有五分钟,有一两次,他用手揉着眼睛,并且猛烈地摇晃着头,仿佛心灵的困惑正煎熬着他似的。 凡斯向前跨了一步,很细心地看着他;吉尔卡特似乎也对利厄的失败深表关切;布尔德也不时望他一眼。 利厄的脸色越来越红,他抬起双手,手掌压住太阳穴,并努力做深呼吸,就像一个人因为头痛难当而且有窒息感时会做的一样。 突然,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试图离开桌子,但却碰倒了椅子。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跌跌撞撞地只不过走了三四步,便突然扭曲成一团,重重地倒在地板上。 大厅里出现了一阵骚动,马上,利厄倒地的躯体旁挤了一堆人,两名服务员赶来,从围观者间挤出一条路,迅速抬起利厄,走向吉尔卡特的办公室。吉尔卡特已经站在门口了,在他们走近时把门打开。 凡斯和我也跟着进了那间办公室。 “你们到这里来要做什么?”吉尔卡特不快地说。 “我要在这儿待一会儿,”凡斯冷冷地回答,“如果你一定要理由的话,就算是好奇心吧。” 吉尔卡特哼了一声,挥手要那两名服务员离开。 “来,”凡斯要求我,“帮我把他抬到那张直背椅子上。” 我帮凡斯把利厄拾进直背椅子中,接着凡斯把他的身体向前推,让他的头垂在两膝之间。利厄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一片惨白。凡斯量了一下他的脉搏,然后转向吉尔卡特,后者正站在书桌旁,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嘲讽挂在唇上。 “有嗅盐吗?”凡斯问。 吉尔卡特拉出书桌的一个抽屉,交给凡斯一个绿瓶,凡斯接过来,把瓶子放在里威廉的鼻子下方。 此时,布尔德匆匆走进来,并迅速把门关上。 “出了什么事?”他问吉尔卡特,脸上有一种紧张的神情。 “回到你的赌桌去,”吉尔卡特大声地发话,“难道人不能昏倒吗?” 布尔德犹疑了一下,朝凡斯看了一眼,耸耸肩,然后走了出去。 凡斯再次摸了一下利厄的脉搏,并把他的头扳过来,翻起他的眼皮。然后,他把他平放到地板上,从椅子上抽出一张皮椅垫,垫在他的头下。 “他不是昏倒的,吉尔卡特,”凡斯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冷峻地看着他,“他被下毒了……”“狗屁!”这两个字突然由吉尔卡特的喉咙中蹦了出来。 “附近有你认识的医生吗?”凡斯的语调仍然很冷静。 吉尔卡特的喘气声清晰可闻。 “隔壁有一个,但是……” “找他来!”凡斯命令,“而且要快。” 吉尔卡特怒气冲冲中走向放在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稍停一会儿,他清清喉咙,才开始说话。 “罗杰斯医生吗?我是吉尔卡特,这里有件意外,请马上过来……多谢。” 他放下听筒转向凡斯。 “真他妈倒霉!”他愤怒地咆哮。 他走向书桌旁的一个小架子,架上立着一个银水瓶,他拿起水瓶,朝一只水晶杯倒水。 但,水瓶是空的。 “倒霉透了!”他叫嚷着,按了墙上胡桃木板上的一个按钮,“我要白兰地,你呢?” “非常感谢。”凡斯低声说。 通向酒吧的门开了,一名服务员出现了。 “卡瓦锡耶,”吉尔卡特点了酒,“同时把水瓶加满。”他加上一句,指指水瓶。 那个人看见躺在地上的利厄时,有点吃惊,不过完全没有露出有什么不对劲的表情,只是拿起水瓶就走开了。 白兰地送进来后,吉尔卡特一饮而荆当接待大厅的服务员带着罗杰斯医生进来时,凡斯仍在啜着他的白兰地。 罗杰斯医生高大圆胖,面容慈善。 “病人在那里。”吉尔卡特发出刺耳的咆哮,大拇指猛指向利厄。 罗杰斯医生在俯卧的身体旁跪下来,同时喃喃地说:“算你好运找到我……刚好才接生回来……”他检查了利厄的瞳孔,量了脉搏,用听诊器听心跳,还触摸手腕和颈子后方。他边检查边问利厄出事前的状况,回答所有问题的是凡斯,他描述了利厄在轮盘桌上的紧张、深红的脸色以及突然的跌倒。 “看起来像是中毒了,”罗杰斯医生说着,迅速打开药箱,准备皮下注射,“我还不能确定是什么病症,他还在昏迷,轻而快的脉搏、微弱的呼吸、瞳孔扩大……全部都是急性中毒的症状。你所说的脸红、步伐不稳和跌倒,以及现在的苍白——全都指向某种毒物……我给他注射一点咖啡因。这是我惟一可以做的……”他笨拙地站起来,“要马上送他到医院去——他需要尽快接受治疗。我会叫一部救护车……”吉尔卡特走过来,他又恢复了一个冷静的赌徒神态。 “把他送到最近的你所知道的最好的医院去,”他以一种像生意人的语调说,“我会负责所有的事。” 罗杰斯医生点点头。 “花园医院就在附近。”然后他开始打电话。 凡斯移向门口。 “我想我会去那里,”他拉长语调说,同时脸色凝重地看了吉尔卡特一眼,“我收到一封令人费解的信……你知道的……保重!” 凡斯的车子停在赌场入口处西边一百码左右的地方,当我们正往那儿走时,肯尼迪和海纳希警探——他们俩是刑事局中曾参与数桩凡斯侦破的犯罪案件的成员——从附近一幢房子的门口走过来。 “一切都好吗,凡斯先生?”肯尼迪低声问。 “哎呀,”凡斯惊呼,“你们两位英勇的警探在这样的夜晚到这里做什么?” “凯奇警官要我们到这里来,”肯尼迪解释,“警官说你预料到附近会发生些事情。”:八“他真的这样说吗?”凡斯似乎有点疑惑,“真想不到!警官……每件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很感激你们来了,可是眼前没有理由要让你们继续巡逻,我自己也准备回家睡觉了。” 其实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到了马克位于西十一街的公寓。 令我非常惊讶的是,马克还没就寝,而且热诚地在客厅接待了我们。当我们在火炉前面坐好时,凡斯带着疑惑的神情转向他。 “肯尼迪和海纳希今晚像好伴侣似地跟着我,”他说,“你是否知道他们这么热心的原因?” 马克脸上呈现出愧疚的微笑。 “事实是,凡斯,”他抱歉地解释,“今天下午离开你的公寓后,我想也许那封信真会有点什么,于是我打电话给凯奇警官,尽可能就我记得的,告诉他信中的每一项细节。我也告诉他,你打算今晚到赌场去。我想他可能认为该派几个人在现场,以防不测的情况发生。” “原来如此,”凡斯点头道,“我不需要保镖。不过,那封信还真令人吃惊地说对了。” “怎么讲?”马克转动了椅子。 “预言相当准确的一封信,”凡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利厄·里威廉在我眼前中毒了。” 马克跳起来,瞪着凡斯。 “死了?” “我离开时还没有,”凡斯沉思着,“但是他看起来很不好,罗杰斯医生在照顾他,目前在花园医院……”他说着站起来走进卧室,接着我听到他在打电话。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我刚和医生谈过,“利厄的血压已下降到70/50,而且还在痉挛。医生该做的都做了——肾上腺素、咖啡因、强心剂、用鼻管洗胃。当然,没有任何明确的诊断。非常令人困惑啊,马克——。”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马克走进卧室接电话,一分钟后,他从卧室内走出来,脸色很苍白,神情黯然。 “天哪,凡斯,”他喃喃说道,“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电话是凯奇的。刚才他们接到报案,我想,也同那封信有关系……”马克停了一下,望向空中,凡斯焦急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马克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目光转向凡斯,“利厄·里威廉的妻子死了——是被毒死的!” 第4章 自杀之谜 10月16日,星期日,凌晨1点30分 凡斯惊讶得眉毛高高扬起。 “真想不到!我绝没料到会是那样。”他把香烟从嘴里拿开,然后忧心地望着它,“那么……也许有一种模式存在。喂,马克,警官是否说了那位女士是什么时候死的?” “没有,”马克心不在焉地摇头,“好像是先叫了医生,接着再打电话报案,我们可以假设死亡时间大约是半小时以前……”“半小时以前!”凡斯思索着,用手轻轻拍着椅子的扶手,“利厄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倒下去的……同时,为什么呢?……奇怪——非常的奇怪……没有其他的消息吗? “没有,没有其他的了。凯奇和他手下的人已前往利厄家。他到达后会再打电话来的。” 凡斯把烟丢进壁炉里,然后站起来。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他严肃且执着地转向马克,“我们要到公园大道去,我们必须自己找出答案。我感到,有某种邪恶的事情正在进行。第一次读那封信时,我就感觉到了。 某个可怕的杀手已经出现了,而这两桩下毒事件可能只是开头。下毒者是所有的罪犯中最讨厌的——因为人们不知道他会进行到哪种程度。走吧。” 我很少见到凡斯如此心烦意乱,马克没有说什么,我们搭上凡斯的车子,前往位于公园大道上的老里威廉大厦。 我们到达利厄家时,警察已经在那里了。两名穿制服的当地警察一认出地方检察官,立即趋前敬礼。 “凯奇警官和刑事局几个人刚进去,长官。”其中一人告诉马克,同时伸出手按了一下门铃。 一名高瘦苍白、穿着黑白格晨袍的男人打开了前门。 “我是地方检察院检察官,”马克告诉他,“我想见凯奇警官。他几分钟以前就已经来了。” “当然,长官。”他说,带着一种奉承的口吻,“长官,您请进吧……警员先生都在楼上——在维尼亚·里威廉太太的房间,那是在大厅南边。我是管家,先生,但他们要我待在这里。” 我们走过灯火通明的圆形阶梯,到达第一个阶梯平台时,沙利文警探站在上方,向马克致意。 “您好,长官。欢迎您的到来。”然后他沿着大厅一边带路一边说,“看起来是这是一桩肮脏的犯罪。” 他拉开南侧的一扇门,我们走入一个近乎正方的大房间,房间里有高高的天花板、旧式雕刻壁炉以及从双层大百叶窗垂下来的老式垂帘。这些装横全都属于帝国时代,当时应是耗资不菲。而挂在墙上的古画作品,则是任何一家艺术博物馆都乐于收藏的。 一名年约三十岁的女子躺在床上。她的头发往后梳得很平,上面套着发网;双臂向上举过头,脸上布满斑点并出现紫箝,上面有一层新敷上的冷霜。看起来她仿佛是在一阵痉挛中过世的。 凯奇警官、两位刑事组警探伯克和葛佛尔,以及当地警察局的史莫利副局长已经在现场了。凯奇警官坐在中间铺有大理石的大桌子边,桌上摊着笔记本。 桌子对面站着一位年约六十岁、个子很高的女人。她长着一张坚毅的脸,鼻子是笔直的鹰钩鼻,此时,她正用一张小手绢轻轻擦着眼睛。虽然我以前不曾见过她,但看过报纸的人都知道,她就是安妮·里威廉太太。 她旁边站着的是一位与利厄·里威廉长得非常像的年轻女子,我猜想她是利厄的妹妹艾丽亚·里威廉。她的一头黑发从头上往后梳,在后面编成两个低低的麻花结。她的脸就像她母亲一样,带着一种非常坚毅甚至几近傲慢的神情。两个女人都穿着很高级的有穗饰的丝质罩袍。 壁炉前还站着一个穿着晚宴服的瘦削男人,年约三十五岁左右,正抽着烟,神色显得很紧张。我们很快就知道他是艾丽亚小姐的朋友亚伦·凯恩医生,住的离里威廉家仅隔一条街。通知警方小里威廉太太死亡消息的就是凯恩医生。凯恩虽然很激动,脸孔泛红,但是他在打量我们的时候,还是保持着一种职业的特点——眼光是直接而带有评价意味的。 凯奇警官站起来,与我们打招呼。 “我正等着你来,马克先生,”他说,“但我没想到凡斯先生也一同来了,我以为他会在赌场的。” “我是在赌场的,警官,”凡斯低声对他说,“感谢你派肯尼迪和海纳希警探去那里,不过,我不需要他们……”“利厄!”一声痛苦的哀号,划破了这个房间的压抑气氛。那是从老里威廉太太的口中发出的,接着,她把脸转向凡斯,露出痛苦和扭曲的神情。 “你在那里看见我儿子了吗?他没出什么事吧?” 凡斯凝视了这个女人好一会儿,仿佛在决定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最后,他带着同情的口气说:“我很遗憾,夫人,你的儿子也被下了毒——”“我的儿子死了?”她的语调令人感到一阵寒栗。 凡斯摇摇头。 “最新的情况是还没有,他现在在花园医院,那里有医生在照顾他……”“我要到他的身边去!”她哭着说,转头想从房里走出去。 凡斯制止住了她。 “不行,现在你不能去,”他坚定而和蔼地说,“你去了也没用,而且目前这里还需要你。我会替你和医院联系的……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坏消息,夫人。……请坐下来,你要帮助我们。” “永远都不会有人说我们里威廉家的人会躲避我们应尽的责任的。”她以一种坚忍和严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接着便硬邦邦地在床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艾丽亚·里威廉一直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漠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里威廉家,”她耸耸肩,“可怕的半狮半鹫的怪兽,它究竟怎么想?它究竟要干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对了,不管怎样,半狮半鹫的怪兽都是幻想中的东西,确实极具神秘色彩,它符合里威廉家族的特色。没有人知道这个家族到底会发生什么?” “也许你所说的里威廉家的半狮半鹫怪兽是一种人们看不见的东西呢。”凡斯直视着那个女孩附和说。 她屏住呼吸,瞪了凡斯几秒钟,然后讽刺地回答:“或许也可以这么说:里威廉家的人都耽于幻想,神经错乱。” 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一个扭曲的微笑走向凡斯。 “所以,可爱的小利厄,那个最得宠的儿子也被下毒了吧?”她问道,微笑从嘴角消失,“显然有个人决心和我们干到底。但如果我是下一个,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这个家里的臭事太多了。” 她对母亲做出一副嘲笑的表情,母亲则很生气地瞪着她。接着,她坐在桌旁,点燃了一根烟。 马克下令:“继续工作,警官,是谁发现这个妇人的?”他对着床挥挥手。 “我发现的。”艾丽亚·里威廉变得很严肃,胸部因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着。 “噢!”凡斯坐下来,上下打量这女孩,“请你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所有细节,艾丽亚小姐。”伊她吸了一口烟,然后才慢慢开始说:“舅舅和布尔德先生聚会完晚餐后到赌场去了。利厄在一个小时后也去了。而这位凯恩医生因为还要出诊,就和利厄一起离开了……”“等一下,”凡斯插嘴,“今晚的聚会凯思医生也在场?” “是的,他也在这里。”女孩点头,“是我请凯恩医生来共进晚餐的。我想如果他在场的话,也许可以减少里威廉家里经常会发生的争执和冲突。当然,莫尔根·布尔德也在场,不过他一直就像我们家族的一员一样。” “凯思医生在今晚的聚会上发挥作用了吗?”凡斯问。 “恐怕没有,”她回答,“因为实在有太多的郁积情感需要宣泄。” 凡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这么说利厄、你舅舅还有其他人都离开了。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通常我们都是在11点左右睡觉的,但我很烦躁,所以睡不着。午夜时分,我从床上起来,开始画素描。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吧,我听到维尼亚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你知道,我们两间套房仅由一处我用来当衣帽间的狭窄通道分开。”她指指房间后面的一扇门,头动了一下。 “隔着这么远,你还能听见你嫂嫂的叫声吗?”凡斯问。 “一般情况下是听不见的,”女孩解释说,“不过那时我正在过道,刚好打开衣帽间去放罩袍。” “你听到喊声后做了什么?” “我走到她的门边,维尼亚听起来好像被噎住了,我试试推门,门没锁……”“这扇门没锁是不是很不寻常?”凡斯打断她的话。 “不,事实上,门很少上锁。” “请继续。” “当时维尼亚躺在床上,就像她现在一样。她的眼睛圆睁,脸很红,而且痉挛得很厉害,我跑进大厅,叫妈妈来。妈妈进来看着她说:‘快请一个大夫来。’于是我马上打电话给凯恩医生,他住所离这里很近,马上就过来了。可这时,维尼亚似乎已经昏迷了。她变得非常安静——简直太安静了。我……我想她那时已经死了……”女孩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声音也渐渐消失。 “那么,凯恩医生?”凡斯转向站在壁炉前的男人。 凯恩紧张地走过来,在他把烟嘴取下来的时候手在发着抖。 “我大概是几分钟之后到达,”他开始说,带着一种职业的审慎态度,“当时,维尼亚·里威廉太太已经完全死亡。她的眼睛睁开,瞳孔扩张得非常大。她似乎有一种死后的体温升高,而由她手臂的位置和脸部及颈部肌肉的扭曲显示,她有过痉挛,而且是死于窒息。看起来像是吃了某种颠茄类的毒药——例如阿托品,或是别的什么。我没有移动尸体,而且我也告诉老里威廉太太和她女儿不要动,随即我就打电话给警方了。” “非常好,”凡斯低声说,“然后就等着我们到来?” “当然。”凯恩已经恢复了常态,尽管还是有点紧张。 “房间里有没有东西被动过?” “我们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动,当时只有艾丽亚小姐和她母亲与我一起在这里。” 凡斯缓缓点头。 “对了,医生,”他问,“你会用打字机吗?” 凯思有点吃惊。 “当然,怎么?”他结结巴巴地说,“念医学院时,我通常自己打东西,不过我不是很擅长。我……我不明白……但是如果能在这件事情上有任何帮助的话……”“我只是随便问问。”凡斯淡淡地回答,然后转向凯奇,“已经通知法医了吗?” “是,”警官阴沉地咬着他的黑色雪茄,“通常这种事情是交由办公室处理的,不过,我已打电话到德瑞莫斯家里,可是他……”“他是不是很生气?”凡斯问。 “我想是,但当我告诉他马克先生也在这里时,他就说他会—马上来。他应该就快到了。” 凡斯起身走向凯恩。 “我想,到目前为止就是这样了,医生。不过我必须请你留下,直到法医来,也许你可以帮助他……你不介意在楼下的起居室等候吧?” “当然不,”他僵硬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走向门口,“我很乐意尽我所能。” 当他走出去时,凡斯转向两名女士。 “很抱歉必须请你们继续熬夜,”他说,“但这恐怕是必要的。你们可以在你们的房间里等吗?”虽然他的声音温和有礼,但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老里威廉太太站起来,眼睛闪闪发亮。 “为什么我不能到我儿子身边去?”她气急败坏地叫嚷,“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了。我对这里的事又一无所知。” “你无法帮助你儿子的,”凡斯冷冷地回答,“但是你可能对我们很有帮助。无论如何,我可以马上替你询问一下他的情况。” 他走到床头几上的电话机旁,很快和罗杰斯医生通了话。放下话筒后,他平静地转向老里威廉太太。 “你儿子已经苏醒了,夫人,”他告诉她,“呼吸愈来愈正常,脉搏也更强了。他好像已经脱离了险境,如果有任何恶化的情况出现,我会马上通知你的。”’老里威廉太太拿起手绢贴近脸,一边往外走,一边呜咽。 艾丽亚·里威廉没有立即走开,等到她母亲关上门后,她疑惑地看着凡斯。 “为什么你要问凯恩医生是否会使用打字机?”她用一种冷冰冰的声音问。 凡斯取出让他卷入这个事件的那封信,一言不发地交给她。当她在读信时,凡斯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她。但她只是很忧郁地皱着眉,并未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读完信后,她将信仔细招好,然后交还给凡斯。 “谢谢。”她说,接着转身,往外走去。 “稍等一会儿,艾丽亚小姐,”就在她要走远的时候,凡斯的声音让她停住并转过身来,“你也用打字机吗?” 女孩迟滞地点点头慢慢地返了回来。 “喔,是的。我所有的信件都是用自己的一部小打字机……不过,”她加上一句,带着一抹诡秘的微笑,“我比打那封信的人熟练得多了。” “这个家里还有其他人用打字机吗?”凡斯问。 “对——他们都很时髦。”女孩冷漠地说,“连妈妈都自己打讲稿,而舅舅曾经是一名作家,他甚至还研究出一种快速的二指方法呢。” “那么你嫂嫂呢,她也用打字机吗?” 女孩的眼光转向床,有点恐惧的样子。 “是的,维尼亚也会用用打字机……利厄在打字上也是个高手,他以前上过商业学校——大概是认为有一天他可能会被叫回来管理里威廉家的产业吧。可是妈妈并不这样想,所以他又回到夜生活里去了。” “那就只剩下布尔德先生了……”凡斯提示,女孩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打字。”她的眼睛有点变暗了,而且我觉得,她对布尔德的态度并不很友善,“他有关吃角子老虎机的报告大部分是用我们楼下的打字机打出来的。” 凡斯有点感兴趣地微微抬起眉毛。 “楼下有一部打字机?” “在客厅旁的书房里。” 女孩耸耸肩,仿佛她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认为,”凡斯问,“我给你看的那封信有没有可能是在那部机器上打的?” “有可能,”女孩说,“字形相同,色带也一样……不过有很多种机器与它相似。” “那么,也许,”凡斯追问,“你可以试着推测一下是谁打了那封信吗?” 艾丽亚·里威廉的脸罩上阴影,冷峻的神色又回到她的脸上。 “我当然可以提出几个名字,”她用一种呆板的语调说,“可是我无意做这类事情。”随后,她迅速地打开门走出去了。 “你查到的事真够多的了!”等她走远,凯奇警官不满地哼了一声,明显带着些微的挖苦,“你发现了这房子里有一堆打字贝。 凡斯宽厚地凝视着警官。 “我的确掌握了许多,你知道吗?” 凯奇在牙齿间移动雪茄,还扮了一个鬼脸。 “也许吧,”他喃喃地说,“这个案子很奇怪——利厄在赌场中毒了,而他妻子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也中毒了。好像有一帮人在搞鬼。” “一个人也可以完成这两件行动的,警官,”凡斯温和地回答,“事实上,我相当确定是同一个人。此外,我还认为,就是送信给我的那个人……等一下。” 他走到床头几旁,把电话移开,从下面拿起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我打电话到医院去时就看见了,”他向凯奇解释道,“但是我故意等了等,我想等到女士们都离开之后再看。” 他打开那张纸条,就着桌子的夜灯展读。从我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一张浅蓝色的便条纸,内容同样是打字的。 “喔,我的天,”凡斯一面读一面低声叹息,“令人惊讶……”然后他把那张纸条交给马克,马克拿着,让站在他两侧的凯奇和我都可以看见。那是很不专业的打字,上面写着:亲爱的利厄:我无法让你快乐,而且天晓得,这屋子里也没有一个人想让我快乐。舅舅是这里惟一对我很亲切或很体贴的人。这里没人需要我,因此我非常失望。我要毒死我自己。再见了——希望你的新轮盘系统会给你带来财富,这大概才是你最迫切想要的。 信下面的署名“维尼亚”,一样是打字的。 马克掐好短笺,同时努努嘴。他看着凡斯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说:“这似乎让事情变简单了。” “啊,我亲爱的伙伴,”凡斯沉思着,“这张纸条只是让情况变得更加令人讨厌和更加复杂。” 第5章 毒药何在 10月16日,星期日,凌晨2点15分 性格外向、办事认真、脾气有些暴躁的德瑞莫斯医生到了。 他穿了一件斜纹软呢的外套,珍珠灰毛毡帽的一边很时髦地压向一侧。 他以一脸戏剧化的惊愕表情向我们打招呼,然后用一双无礼的眼睛斜睨着凯奇警官。 “你怎么不在吃饭时间打电话叫我来看你的尸体?”他调侃地说,“偏要等到我睡熟了,然后再把我吵醒。不成体统……不成体统。这明明是剥夺我睡眠的权力,从三年前开始接受这份工作以来,我已经老了二十岁了。” “你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凯奇露齿微笑,他已经很习惯法医发牢骚了。 “呢,那是从你们这些人的角度来看的,天哪,”他回嘴说,“尸体在哪里?”他眼睛往房间四处扫,最后停在维尼亚·里威廉动也不动的躯体上,“一位女士,啊?是什么造成她死亡的?” “应该是你告诉我们。”凯奇突然变得很有攻击性。 德瑞莫斯哼了一声,脱下帽子和外套,放在一把椅子上,然后走近床边。一改他刚才的作派,开始认真地检查起来。 当德瑞莫斯忙于他那令人不快的工作时,凡斯抓紧时间对房间做了一番简单的检查。首先他走到床头几旁,上面有一个与吉尔卡特赌场办公室里相似的小银水瓶。他拿起两只玻璃杯看了看,都是干的。接着,他拿起瓶塞,翻转水瓶倒向玻璃杯,也是空的。凡斯把水瓶放回托盘,皱起眉。 当他走过马克身边时,低声说:“今晚的服务都做得很差,吉尔卡特的水瓶是空的,利厄·里威廉的也是。奇怪,你不觉得吗……难道是偶然的吗? 之后,我跟着凡斯进了浴室,因为我知道,当他开始检查时,那一定是他心中已经有了某种特定的想法:这可以由他那随意懒散的态度得到证实,因为他在最关键时刻总是表现出这样的姿态。 浴室相当大,很现代化,而且有两扇面向南边庭院的小宙户。室内陈设得很整齐。打开灯后,凡斯开始检查房里面的每一件东西。 窗台上放了一瓶小喷雾器和一管沐浴球。凡斯压了压喷雾器的压头,嗅了一下喷雾的味道。 他打开医药柜的门朝里头看。但那里只有一些平常的东西:清洁霜和皮肤保养品、漱口水、滑石爽身粉、防臭剂、牙膏、牙线、温度计,以及传统的医药备用品——碘水、阿斯匹林、碳酸氢钠、樟脑、甘油、阿摩尼亚水、安息香、洗眼剂和滴眼药的管子、药用酒精等等。 凡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仔细查看每一项物品,最后,他拿下了一瓶上面印有标签的棕色小瓶子,读着上面的配方内容。接着,他把瓶子塞入口袋中,关上医药柜的门,回到卧室。 德瑞莫斯医生已把床单盖回到死者身上。他带着强烈的不满转向凯奇。 “你想知道什么呢?”他大声地说,以询问的姿势摊开双手,“她已经死了——如果那就是你想知道的。而我呢,在凌晨两点钟被你拖出毯子就是要告诉你这点!” 凯奇慢慢将雪茄从牙齿间移开,看着法医。 “好吧,医生,”他说,“你说她已经死了,但是她已经死了多久,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就知道这问题会来的,”德瑞莫斯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职业化的态度回答,“喔,警官,她已经死了大约两个小时;是被毒死的……现在,我想你会要我告诉你,她从哪儿弄到的毒药。”他睨视着凯奇。 凡斯走到这两个男人中间。 “有一位家属请来的医生说,”他礼貌地对德瑞莫斯说,“她很有可能是被某种颠茄类的毒药毒死的。” “任何一个医学系三年级的学生都会知道这一点的,”德瑞莫斯回答,“当然,是颠茄类……这位医生有没有及时量过她刚过世时的体温?是不是有体温升高?” 凡斯点点头。 “他在她死亡的大约十分钟之内就到了。” “喔,对了,”德瑞莫斯穿上外套,仔细调整帽子在他头上的位置,“所有的症状:圆睁的眼睛、大幅扩散的瞳孔、点状的皮疹、体温升高、抽搐和窒息的情况……太简单的医学常识了。” “当然,”凡斯掏出他从浴室医药柜拿出来的瓶子,然后把它交给法医,“这些药丸是否有可能是致死的原因?”他问。 德瑞莫斯仔细地检查了标签和成分说明。 “鼻炎锭——一般家用治疗的药物,”他拿着瓶子在桌灯下眯起眼来看,“粉状的樟脑,”他大声地读着,“颠茄类萃取液、四分之一量滴以及……当然这也有可能——如果服用够多的话。” “瓶子是空的,原先里面有一百颗药丸。”凡斯指出。 德瑞莫斯仍在仔细看着标签。 “一百乘上四分之一量滴,那就是二十五量滴……足够让任何人死亡的颠茄素。”他把瓶子交还给凡斯,“这就是答案。如果你有全部的毒药,干吗要在午夜把我叫起床?” “说真的,医生,”凡斯平静地回答,“我们只是到处搜查,刚刚才发现这个空瓶,这你也知道,而且我只认为它是个可能性。” “我觉得也是,”德瑞莫斯走向门口,“只有验尸报告可以准确回答你的问题。” “那正是我们想要的,医生。我们最快何时可以拿到验尸报告?” “喔,上帝!”德瑞莫斯咬咬牙,“明天是星期天。这种现代速:度迟早会要了我的老命……明天早上11点如何?” “太好了。”马克说。 德瑞莫斯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打小纸片,在上面写了点什么,然后撕下最上面的一张,把它交给凯奇警宫。 “这是你可以移动尸体的证明。” 警官把纸片收到口袋里。 法医走后,马克严肃地转向凡斯。 “你在哪里找到这瓶子的,凡斯?” “在盟洗室。它是我在那里惟一看到的似乎具有破案价值的东西。” “如果和你发现的自杀便条连系在一起,”马克说,“我们好像能给这个可怕事件一个很简单的解释。” 凡斯沉吟着望着马克好一会儿,接着,长吸了一口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地垂下头。 “我不能确定,马克,”他喃喃地说,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同意你说的,这封信只是对这位女士死亡的一种漂亮解释,但是在医院里那位可怜男士的中毒原因又是什么?并不是颠茄素让他倒下,而且,当然他心里是没有任何自杀念头的。今晚他手气正顺,同时他的愚蠢系统显然也奏效了。但他却在那时昏倒了……不,不,鼻炎锭的空瓶看起来太简单了,这整件事一点都不简单。其中充满了可疑的味道,这里面隐藏着诡计……”“但毕竟,你发现了瓶子……”马克说。 可是凡斯打断了他,“那瓶子有可能预先就是安排好的,它和一般的犯罪模式太一致了。等明天早晨德瑞莫斯交出报告,我们会知道得更多的。” 与此同时,凯奇已经打电话请人派车来载走尸体。 “我想我们也可以走了,”马克对凯奇说,“当然,警官,今天这里由你负责。”—“我说马克,”凡斯插嘴道,“我们先别急着走,只要我们今晚在这里,就有可能会更多了解一些真相。” “什么,你说说看,你是什么意思?”马克不耐烦地说。 凡斯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那躺着的一动不动的死掉的女人。 “我想在我们走之前,跟凯思医生说几句话。” 马克不大情愿地点点头。 “他在楼下。”接着他带路走向大厅。 当我们进入起居室时,凯思医生正在来回踱步。 “结果如何?”看到我们进来,他先发问道。 “法医仅仅验证了你的诊断而已,医生。”凡斯告诉他,“尸体解剖是明天早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对了,医生,你是里威廉家的家庭医生吗?” “不能这么说,”他回答,“我想他们并没有固定的所谓家庭医生。他们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家族,并不需要很多医疗照顾。不过,我偶尔会替他们的一些小病痛开点药方——但是更多的是以朋友而不是职业的身分。” “你最近是否替他们其中哪一个人开过什么处方?”凡斯问。 凯恩花了一点时间想。最后他回答:“几天前我开了一些铁剂的补药给艾丽亚小姐……”“利厄·里威廉是否有什么其他的毛病,”凡斯打断他,“可能会造成他在极端的兴奋下昏倒吗?” “没有。他只是有点心室肥大,血压也稍高些——是在大学运动中造成的——”“心绞痛?” 凯恩摇摇头,“没有那么严重——虽然有一天他的情况可能会演变成那样。” “你曾经替他开过处方吗?” “大约一年前,我给过他一些硝酸甘油的处方。” “硝酸甘油,是吗?”一丝兴趣刺激了凡斯暗淡的眼睛,“非常有意思……那么你曾经为他的太太看过病吗?” “喔,一两次吧。”凯恩回答,小心地挥挥他的烟嘴,“她的视力不好,我建议她使用一种常见的眼睛溶液……根据我的经:验,”他以一种自负的语调补上一句,“很淡的金发加上浅蓝色的眼睛——代表缺乏色素,你知道,这些人视力会比深色头发的人差———”“我们别陷在眼科理论中,”凡斯打断他,“你还给年轻的里威廉太太开过什么药吗?” 凯思竭力要使自己镇定,却似乎开始变得紧张,“我在几个月前开了一种温和的抗坏血酸软膏治疗她的一只手;上周,她有点受寒,所以我开了一些鼻炎锭。我不记得还有其他的……”“鼻炎锭?”凡斯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男人,“你告诉她要服用多少?” “喔,一般的剂量,”凯思漫不经心地回答,“每两个小时一到两粒。” “你自然知道大部分的鼻炎锭都含有颠茄素的。”凡斯故意以一种平易的语调说。 “啊,是的……当然……”凯思的眼睛候地睁得很大,带着惊恐瞪视着凡斯,“但是,不过……”他口吃起来,然后突然停止。 “我们在她的医药柜里找到一个一百粒的空瓶,”凡斯告诉他,继续紧紧盯着他,“而且,根据你自己的诊断,里威廉太太是死于颠茄素中毒。” 凯思张开嘴,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的天!”他喃喃道,“她——她不会那样做的。”这个男人很明显地在颤抖,“她应该知道得很清楚的——而且我说明得非常详细……”“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责备你的,医生。”凡斯安慰他说,“告诉我,里威廉太太是不是一个很谨慎的病人?” “是的——非常。”凯恩以舌头润湿嘴唇,同时很费力地控制自己,“她总是非常小心地遵守我的嘱咐。我现在记起来了,前天她曾经打过电话给我,问我她是否可以在两小时的间隔之间,再多服一粒。” “那么眼用溶液呢?”凡斯故作平常地问。 “我很确定她会遵照我的建议,”凯恩诚恳地回答,“不过,那是完全无害的溶液。” “你给她的建议是什么?” “我告诉她,她应该在每晚休息前用它来洗眼睛。” “你开给她抹手的药膏成分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犹豫地回答,“我猜是一般的简单润肤剂吧,现成的,在任何一家药房都可以买得到的——可能含有氧化锌或是羊毛脂吧,应该不会含有任何有害的物质。” 凡斯走到窗前往外看,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这些就是你对利厄·里威廉和他妻子的全部医疗服务吗?”他问,缓缓转向房间的中央。 “是的!”虽然凯恩的声音颤抖着,不过还是听得出其中有一种明显的强辩意味。 凡斯将目光停在这位年轻的医生身上很久。 “我想就是这样了,”他说“今晚这里没有其他你可以做的事情了。” “晚安,绅士们,”凯恩迟疑地看着凡斯,“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请打电话给我。”他打开门,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能让我知道验尸报告的结果,我会非常感激的。” 凡斯礼貌地向他欠个身。 “我们很乐意,医生。同时很抱歉让你熬夜到这么晚。” 凯恩有好一阵子没有移动,我感觉他还要说些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刚才凡斯与医生对话的时候,马克一直站在一边热切地关注着他们。这时他穿过房间,走向大理石壁炉架,并靠在上面。 “凡斯,”他严肃地说,“我开始有些了解你心中的想法了。” 凡斯抬起头,同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吗?马克。”他带着一股泄气的神情摇着头,“你太聪明了。真的,我愿意把我的定窑花瓶送给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的人。这的确非常令人困惑。每一样事情都合情合理——一幅完美的拼图。这也正是让我疑虑的原因。” 他轻轻地摇摇头,仿佛是要将某些不愉悦的念头甩掉似的,然后他走到门边,召唤管家来。 “请告诉艾丽亚小姐,”当管家出现时,他说,“我想她在她自己的卧室中——如果她能到客厅来,我们会很感激的。” 在管家转身走向楼梯时,凡斯走到壁炉架旁,站在马克的身边。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还有几件事情想知道。”他解释说,样子很困惑而且有些烦躁,我很少见到他出现这种情绪,“马克,没有一件我曾经协助过你的案子,让我如此强烈地觉得有一种诡秘的、毁灭性的邪恶特质的存在。在今天晚上所有的悲剧事件中,它虽然没有显露出来,但是我知道它就躲在某处,而且正对着我们龇牙咧嘴呢。很显然,这个悲剧的所有元素,目前看来都是平时常见的——可是我有一种感觉,它们是故意指引我们远离真相的路标。”他沉默地吸了一会儿烟,接着说,“可奇怪的是,它甚至并不企图要我们去遵循那些路标……”轻柔的脚步声走下楼梯,过了不久,艾丽亚·里威廉站在了客厅的门口。 第6章 目睹惨案 10月16日,星期日,凌晨3点 艾丽亚已经换下那有穗饰的袍子,穿上了一套黑缎的宽松居家睡衣裤,而且脸上还有新擦上的姻脂、唇膏的痕迹。她手上夹着一支香烟,烟插在一根雕花的乌木烟嘴中。 “我从管家史密斯那里收到你的口头传票。”她说话时带着一种世故的玩笑味道,“呢,我们现在进展得怎么样?” “我们最好不要站着,艾亚丽小姐。”凡斯回答,带着命令式的语气将一把椅子往前推。 “非常感谢,”她在椅子上坐下,跷起腿,“我的确很累,这些不寻常的灾难是怎么回事?” 凡斯面对着她坐下来。 “你是否曾经想过,你嫂嫂会自杀,艾丽亚小姐?”他问。 “上帝,怎么会?”这个问题似乎很突然,她倾身向前,嘲讽态度刹那间也不见了。 “那么,你是不知道任何她可能自杀的理由了?”凡斯平静地追问。 “她的理由不会比其他人多的,”艾丽亚·里威廉一边想着什么,一边望着凡斯,“我们人人都可能找出一个自杀的好理由,但是维尼亚应该并没有什么好理由。她养尊处优,生活过得比以前舒适得多。”她以一种辛辣的语气说,“她在嫁给利厄之前就已经很清楚利厄的为人了,而且她事前一定也考虑过各种利弊。虽然我们并不特别喜欢她,不过待她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特别是母亲。” “你知道,”凡斯说,“即使是在非常优越的条件下,仍然还是会有人自杀的。” “那倒是,”女孩耸耸肩,“不过,维尼亚太懦弱,所以她不会自杀,不论她可能有多么不快乐。”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憎恶的味道,“再说,她一贯以她自己为中心,又很自负。” “对什么自负?打个比方。”凡斯追问。 “可以说,对每一件事,”她将烟灰弹落到地板上,“她对自己的外貌尤其自负。这么说吧,她无时无刻不是在表演,而且总是化着妆。” “她如果伤心到某种程度,会不会?”凡斯还不死心。 “不!”女孩知道他想问什么,断然插嘴否认,“就算维尼亚太伤心而无法忍受现在的生活,她也不会自杀。她可能会和某个男人一起跑掉,或是回到舞台上去——这是她另外找个男人的最好方法。” “你很刻薄,而且不太善良。”凡斯低声说。 “刻薄?善良?”她突然大笑,“也许,但无论如何,我一点都不愚蠢。” “但是,”凡斯温和地说,“我要告诉你,我们找到一张她要自杀的字条?” 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愕地看着凡斯。 “我不相信!”她激烈地说。 “不过,艾丽亚小姐,这是真的。”凡斯非常严肃地盯着她。 好一阵子,没人开口说话,艾丽亚·里威廉的目光从凡斯身上移向空中;她的双唇紧闭,一种坚毅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凡斯仔细观察着她,但却不露声色。最后,她在椅子中移动身子,并且带着些许造作地问:“没有人会相信的,不是吗?我想我大概不是个很好的心理学家,我无法想象维尼亚会自杀,这是最戏剧化的。利厄也企图要自我毁灭吗?是他们有某种自杀协定之类的吗?” “就算是吧,”凡斯不经意地回答,“不过,根据最新报告,很显然他失败了。” “那倒和他的人格很一致,”她用无情的语调说,“利厄不是个有魄力的人,他一贯缺乏果决勇敢,也许是因为有太多母性之爱造成的吧。” 凡斯似乎讨厌她的这种态度。 “我们暂时不谈这些,”他换上严厉的口吻说,“我们现在只对事实感兴趣。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们有关你舅舅对你嫂嫂的态度?有人认为他对她格外关切。” “那倒是真的,”女孩用比较淡漠的语气说,“舅舅似乎总是在心中为维尼亚保留一方柔情之地,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身为利厄的妻子是值得怜悯的。但无论如何,他俩之间好像有某种特殊的关系,我一直认为舅舅纵容利厄在赌场赢钱,是为了让维尼亚有更多钱可以花。” “那真的很有趣,”凡斯又点燃一根烟,继续说,“而且这让我想起另一个问题。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你知道,那涉及隐私权,但是答案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不用客气,”她插嘴,“我是一点秘密都没有的,尽管问我任何问题吧。” “谢谢,”凡斯小声说,“事实上,我们很想知道你家庭成员的确实财务状况。” “就这些?”她看起来真的很惊讶,甚至可能是很失望,“答案很简单。我外祖父——埃姆斯·吉尔卡特——去世时,把很多财产留给了我母亲,他对她的理财能力极为相信。但是对舅舅就不一样了,他只留给他财产的一小部分。当时利厄和我还小,所以没有被单独考虑;不过,他也可能是寄望于母亲会为我们的将来着想。结果,舅舅多多少少要自力更生,而母亲则成为老埃姆斯财产的继承人。利厄和我都是仰仗她的慷慨;是她提供给我们相当足够的花销的……情况就是这样。” “但是,”凡斯问,“如果你母亲过世了,房地产会怎样分配呢?” “这个问题只有妈妈能回答你,”她答道,“不过,我猜会是分给利厄和我——当然,大半会分给利厄。” “你舅舅呢?” “哩,妈妈太不认同他了,我怀疑她都不会在遗嘱中提到他。” “可是如果你妈妈活得比你和你哥哥更久,那么财产会到哪儿去呢?” “我猜只有是舅舅吧——假如他还活着。妈妈有一种很明确的家族意识,她不会让财产落入外人手中的。” “不过,假设你或你哥哥哪一个比你妈妈先走了,你认为剩下的那一个会继承全部吗?” 艾丽亚·里威廉点点头。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她十分小心地回答,“没有人知道妈妈的计划或想法是什么,而且,我们之间也很少谈论这些。” “哦,当然,”凡斯抽了一会儿烟,然后从椅子里坐起来些,“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因为,你知道,你实在很热心,我很感激。但此刻的情况相当严重,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有哪些情况可以帮助我们……”“我明白,”艾丽亚的配合态度出乎我的预料,“请不要客气,你们可以问我任何可能对你们有帮助的问题。我虽然不喜欢维尼亚,但是,我也不会希望这样的死亡事件发生。” 凡斯将眼光从她身上移开,然后望着香烟滤嘴沉思。 “问题是关于维尼亚·里威廉太太的,我的问题是,”他说,“很简单,如果她比你和你哥哥活得更久,那么会对你母亲的遗嘱产生怎样的影响?” 艾丽亚·里威廉好长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真的不知道,”最后她回答,“我从没这么想过。但是我倾向于认为妈妈会将维尼亚列为主要受益人,这样可避免让舅舅取得财产。再说,母亲对利厄那种接近病态的溺爱,也一定会影响她对遗产的考虑,况且,维尼亚是利厄的妻子;而妈妈总是会先考虑利厄和每件与他相关的事情的。”她祈求似地往上看,“我真希望可以多帮你一点忙。” 凡斯站起身。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忙了,真的。眼前我们都还是在黑暗中摸索。那么我们就不让你继续熬夜了……我们希望跟你的母亲谈一谈。可否麻烦你请她到客厅里来?” “好的。”女孩站起来,“她会很乐意的,真的。她生命的目标之一就是在每个人的事情中插上一手,并且成为每件乱子的中心。”她慢慢地走出房间,然后我们听见她走上楼去。 “有趣的女人,”凡斯评论道,“整个是一些极端性格的结合——冷如钢铁,却又很情绪化。她生活在一种边缘——理性与感情的边缘……太像这个案子了。可我们……”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有许多路可以走,却都可能会带我们步入歧途。但是在某处,一定有一条隐藏的小径,而那才是我们要走的路。你不觉得吗,马克?” 他走向客厅的后面。 “不过,”终于他以较轻快的语调说,“我一定要找到这条小径。” 在后面墙壁中间的厚重天鹅绒帘幔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拉门;凡斯将其中一扇往旁边拉开,沿着房间的墙壁往下摸,几秒钟后,一束灯光照亮了一个小小的书房。凡斯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看看四周;接着他走向腰子型的矮书桌前,坐了下来。书桌上放着一部打字机,放入一张纸后,他开始打字。一会儿,他从机器里抽出纸张,仔细地瞧着,然后招起来放进胸前内衣的口袋。 之后,他停在一座书架前,并且浏览了架上整齐的图书。当老里威廉太太带着一股傲慢劲儿走进来时,他马上转身回到我们中间。他微微躬身表示礼貌,同时指指在中央桌子旁的一张覆着丝罩的椅子,请她坐下。 “你们这些绅士们希望我来做什么呢?”老里威廉太太问,并未移动身体走向座位。 “我注意到,夫人,”凡斯不理睬她的傲慢,“你在后面的小房间里有一些很有趣的医学藏书。”他指指拉门。 老里威廉太太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这没什么奇怪的。我的丈夫虽然不是个医生,但是却对医学相当有兴趣。他偶尔还会替某些科学期刊写点文章。” “除了比较一般性的着作之外,”凡斯继续说,语气没有任何改变,“还有几本毒物学的经典作品。” 这妇人挑畔地将下巴往前猛然一抬,耸耸肩,然后僵直地在近门的高背椅边缘坐了下来。 “很有可能,”她回答说,“你认为它们和今晚已经发生的悲剧有什么关联吗?”。 凡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她: “你知道你媳妇可能因为什么理由自杀吗?” 她的面部毫无表情,但眼睛突然变暗了,仿佛陷入思考。不久,她抬起头来。 “自杀?”她的声音中有一种痛苦的味道,“我从不曾往那个方向想过她的死,不过,既然你现在做出这样的暗示,我发现这样的解释也可以说得通。”她缓缓地点头,“维尼亚是这个家里最不快乐的人,她无法适应新的环境,而且有几次她对我说,她真希望自己死了。可是我并不在意她那些话——那是谁都有可能会说的。可是,我真的是尽力想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快乐。” 凡斯同情地点点头低声说:“夫人,你是否介意告诉我们你的遗嘱内容是些什么——我向你保证,一定替您保密。” 老里威廉太太愤怒并且惊骇地瞪着凡斯。 “我当然介意——非常介意!事实上,我讨厌这个问题。我的遗嘱只与我个人有关,和目前这桩可怖的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能完全接受你这个判断,”凡斯温和地回答,“比如,我可能会从一条线索推测,某位受益人可能会因另一位继承人的——我们是否可以说,缺席——而从中获利。” 老里威廉太太跳起来,愤怒而僵硬地站着,带着恐怖的眼神注视着凡斯。 “你是在暗示,先生,”她的声音冰冷而狠毒,“我的弟弟———”“我亲爱的里威廉太太!”凡斯激烈地抗议,“我并没有怀疑任何特定的人。但是你似乎并末真正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今晚你家中有两个人已经被下毒了,确认每一个可能与这个案子有关或无关的因素,是我们的责任。” “不过,”老里威廉太太换了一种比较缓和的声音,“是你自己先提出维尼亚可能是自杀的。” “并非如此,夫人,”凡斯纠正她,“我只是问你,是否曾经想过有这种可能性……此外,你认为你儿子是否可能企图自杀呢?” “不,当然不!”她断然回答,眼中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神情,“可是……我不清楚……我说不上来。他总是非常情绪化,非常神经质。一件很小的事都可能令他沮丧。他很爱钻牛角尖—….”“就我个人而言,”凡斯说,“我无法相信你儿子会企图结束生命。他倒下时我正观察着他,他赢了很多,而且一直专注着轮盘的每个转动。” 老里威廉太太除了儿子的安危,似乎对其他任何事情都失去兴趣。 “你认为,他还好吗?”她急切地询问,“你应该让我到他那儿去,你能不能再帮我打听一次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我很乐意效劳,夫人。”凡斯说完,立刻起身走向门口。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起居室来。 “利厄先生目前已经完全脱离险境了,”他告诉她,“罗杰斯医生已经离开医院了,是夜间值班的医生告诉利厄我的,你儿子正安静地歇息,他的脉搏基本正常了。医生认为利厄先生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家来了。” “感谢上帝!”老里威廉太太放松地叹了一口气,“那么现在我可以睡觉了……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凡斯低下头。 “问题看来似乎无关紧要,但是不排除对整个事件有帮助,”他直接盯着老里威廉太太,“那就是布尔德先生在这个家中的地位是……”老里威廉太太抬起眉毛,在回答之前,瞪了凡斯整整半分钟之久。然后,她用一种冷漠的语调说:“布尔德先生是我儿子很亲密的朋友,他们从大学时代就在一起了。而且我相信他在维尼亚嫁入我们家之前,就已经认识她好几年了。我弟弟——吉尔卡特先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极为欣赏布尔德先生。他看出这个年轻人有极强的可塑性,所以将他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经理人。布尔德先生经常到我家里来,多是业务上的……你知道,”她加上解释,“我的弟弟也住在这里,这栋房子有一半是他的。” “吉尔卡特先生住在哪里?”凡斯问。 “整个三楼都是他的。” “请允许我再问,”凡斯继续说,“布尔德先生和你女儿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呢?” 老里威廉太太迅速看了凡斯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布尔德先生对艾丽亚很喜欢,我相信,他曾经向她求过婚。但是就我所知,她并未给他任何肯定的答复。有时候我认为她很喜欢他,可是有的时候她却待他很冷淡。我有一种感觉:她并不完全相信他。不过,她热爱她的艺术,可能认为婚姻会影响她的艺术生涯吧。” “你会赞成这个结合吗?”凡斯随意问着。 “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她说,接着紧闭双唇。 凡斯有点疑惑地皱着眉,并且望着她。 “凯恩医生也对你女儿有好感吗?” “喔,没错,我猜他是相当有好感——像少男少女那样的感情。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艾丽亚对他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虽然她经常让他干一些事。亚伦·凯恩无疑会给她带来很大的方便,而且他的家世背景也很好。” 凡斯从椅子中慵懒地站起来,并且鞠个躬。 “我们不应该再继续耽搁你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们很感激你的协助,同时也希望你了解,我们对每件事情的调查都会尽可能减少给你带来的不快。” 老里威廉太太傲慢地挺直身躯,站起来,一个字也没说就走出了房间。 马克一直未说话,此刻,似乎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我受够这些啦,”他的语调带着恼怒和斥责,“这些家庭中的闲言闲语是无法让我们得到什么结果的。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凡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走进大厅之际,沙利文警探走下楼梯。 “警官正在等运尸车,”他告诉马克,“我要回家睡觉了。晚安,长官……再见,凡斯先生。”然后,他迈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夜色里。 面色苍白的管家看起来也很疲倦,他协助我们穿上外套。 “请按照凯奇警官给你的命令办事。”马克指示他。 管家鞠个躬,走去替我们开门。就在这时,一个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跟着,吉尔卡特大声嚷嚷着进了大厅。他一看见我们就停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粗暴地发问,“那些在外头的警察要做什么?” “我们是在执行公务,”马克告诉他,“今晚这里发生了一桩悲剧。” “你的外甥媳妇死了,”凡斯说,“她被下毒了,而且,如你所知,利厄·里威廉今晚也被下了毒……”“见鬼去吧,利厄!”吉尔卡特从齿缝间进出一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到目前为止所知道的全部是,”凡斯语气平和地对他说,“利厄太太是在她先生在你赌场倒下的大约同一时间倒下的,她已经死亡。法医认定是颠茄素中毒。刑事局的凯奇警官正在楼上等着车子来,以将她的尸体送到摈仪馆去。我们希望明天验尸后可以知道得更多些。你的外甥,顺带一提——根据最新消息,已经脱离险境……”这时,突如其来的一阵非常惊恐的尖叫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楼上一扇门打开又砰地关上,同时,一丝微弱的呻吟声传到我们耳里,接着就是一阵跑过我们上面走道的沉重脚步声。 我们一齐往楼上冲去。 凯奇警官正在上面的楼梯平台上,在强烈的大厅灯光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睁得圆圆的。 他使劲地挥舞着手臂,”决上来,马克先生,”他用嘶哑的声音呼唤,“又有事情……有事情发生了!” 第7章 又是毒药 10月16日,星期日,凌晨3点30分 我们跑上楼梯,凯奇在前,脚步沉重地走向位于北端一扇打开的房门。我们紧紧地跟着他进入二楼房间,这个房间就像门厅一样灯火通明:显然是老里威廉太太的卧室。虽然比维尼亚·里威廉的房间大,不过其中的家具更少,少到几乎空旷。 老里威廉太太靠着门内的墙,用手帕紧紧按在扭曲的脸上,眼睛正惊恐地往下看着地板。她正在呻吟与颤抖,以至我们走进去时也未抬起眼睛。显然她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在她脚边几步远,艾丽亚·里威廉蜷缩的躯体静静躺在深蓝色的地毯上。 好一会儿,她才用恐怖而嘶哑的声音说:“她刚要回她的房间,突然就摇摇晃晃起来,把手放在头上,然后就倒在那里。”她再次费力地指向她的女儿,仿佛以为我们可能看不见那具倒卧的躯体。 凡斯已经跪在那个女孩旁边,他测脉搏,听呼吸,检查她的眼睛。然后向凯奇招手,他们抬起女孩,将她横放在床上,让头由床边垂下。 “嗅盐,”他大声命令道,“还有,警官,叫管家来。” 老里威廉太太猛然哆嚏了一下,然后匆忙走到她的梳妆台,取出一个像吉尔卡特在赌场拿给凡斯一样的绿色瓶子。 “放在她鼻子下面,别太靠近,以免灼伤。”他指示着老里威廉太太,接着转身走向门口。 管家出现了,刚才的疲倦似乎已经消失了,换成了满脸的惊恐。 “打电话请凯恩医生来。”凡斯命令。 管家木然地走向一个小电话柜,开始拨号。 吉尔卡特逗留在门口,脸上表情严酷,浑身一动不动。他望着床,不过视线并非在他外甥女静止不动的身躯上,而是冷酷地盯着他姐姐。 “答案是什么呢,凡斯先生?”他不自然地问。 “毒药,”凡斯低声回答他,一边点了一根烟,“喂,没错。和利厄·里威廉一样。”他迎面看着他,“这件事令你吃惊吗?” 吉尔卡特的眼睛也挑衅似地看着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凯恩医生的电话来了,于是凡斯过去接电话。 “艾丽亚·里威廉病得很严重,请你马上过来。请带着皮下注射用的咖啡因、毛地黄及肾上腺素。明白吗?没错。”他放下听筒,转身走回房间,“幸好凯恩还没睡——几分钟后他就会过来。”接着,他抬手调整了一下单片眼镜,紧紧盯着吉尔卡特,“对我刚才的问题,你的回答是什么?你还没有作答呢。” “我和你一样感到惊讶。”吉尔卡特愤怒地迎对着凡斯的目光。 “但你会惊讶地知道我有多么不惊讶。”凡斯一字一板地说,同时向两位女士走去。他再次量了女孩的脉搏。接着在床边坐下,并且挥手示意老里威廉太太到一边坐一会儿去。 “整件事的经过是怎样的?”他口气亲切地问她,“在医生来之前,让我们先了解一下。” 老里威廉太太已经跌进椅子中,她挺起腰,将袍子拉拢,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冷静下来。 “艾丽亚到我的房间里来,并且告诉我你要见我。她坐在了我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她说她会在这里等我——因为她想要和我谈谈……”“就这样?”凡斯问,“但你并没有立刻下楼来呀,是吧。我在那段时间还打了一些字。” 老里威廉太太紧闭嘴唇,冷冷地说:“如果这对你很重要,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当时的情况是我在脸上扑了点粉,而且还在那边的梳妆台把头发弄了一下。我耽搁一下——为的是让自己恢:复镇静……我知道接下来对我会是个折磨。” “那么在这一期间,你女儿做了或说了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点了一支烟,然后……”“没有其他的了?没有其他动作吗?” “她可能跷起二郎腿或是交叉双手——但我没有注意。”妇人干涩地嘲讽说,然后突然加上一句,“喔,有的。她靠向床头柜,而且还从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喝。” 凡斯把头倾向一边。 “恐惧、冲动、紧张不安、沮丧、抽太多的烟、喉咙干。没错,合情合理……”他自言自语,然后站起来,仔细检查床头柜上的真空水瓶。 “空的,”他说,“非常渴,对了,或者可能是……”他坐回在床沿的椅子上,似乎陷入沉思,“空的,”他重复着,一面不断地点头,“很有趣,今晚所有的水瓶都是空的。在赌尝在利厄·里威廉太太的房间里,还有在这儿。非常缺水……”突然,他又问道,“里威廉太太,你进入女儿房间的入口在哪里?” “通往楼梯顶大厅的小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就是了。”她以一种掺杂了明显敌意的态度回答凡斯。 凡斯对凯奇说:“警官,麻烦去看一下艾丽亚小姐房间里的水瓶。” 凯奇立刻走出去,几分钟之后就回来了。 “空的。”他简单地报告说。 凡斯起身,走向电话柜旁的一个烟灰缸,探熄了他的烟。 “是的,没错,当然,应该是这样,像我所说的。附近闹干旱。水,到处都缺水。可是很多人不断要喝水,为什么?”他抬起头,同时再次面对老里威廉太太。 “是谁装的水?” “女佣——当然。” “什么时候?” “晚餐后——在她把床铺翻好前。” “她过去曾经犯过什么错误吗?” “从来没有。莱娜非常能干,非常可靠。” “现在好。早上的时候我们会和莱娜谈一下的。里威廉太太,现在请继续。你女儿点了一根烟,给她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你去接受我们的召唤。等你回来后……”“艾丽亚还坐在这张椅子上,”老里威廉太太并末躲避凡斯的眼睛,“她还在抽烟,但是她抱怨说头部很疼,她的脸泛红得很厉害。她说她整个头都在悸动,而且似乎有耳鸣,并感到头晕无力。但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严重,我把这些全归因于紧张不安和受刺激所致,所以我告诉她最好上床休息。她也说她应该上床去了,因为她觉得很难受。然后她语无伦次说了一些关于维尼亚的话,站了起来,用双手压在太阳穴上,开始走向门口。她左右摇摆地走着,几乎已经到了门边,然后就摔到在地上。我走过去,摇摇她,跟她说话。接着我想我尖叫了吧——可怕的事情似乎都在今晚发生了,我楞了好一会儿,这位先生,”她指指凯奇,“进来了,并且立刻去叫其他人。这些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了。” “这已经足够了,”凡斯低声说,“非常感激。你说得相当清楚了b同时这也是你儿子昏倒时的情形。程度相同、方向不同。只是他在这座城市的西边昏倒——而你女儿是在东边。他更严重些,呼吸更浅,脉搏更快。不过症状相同。他复原得很好。你女儿应该会恢复得更好的……”凡斯慢慢拿出烟盒,不急不忙地选了一根烟。当烟点着时,他朝天花板吐了一个完美的蓝色烟圈。 “我不知道谁会因为他们的复原而失望。我很想知道……事情很有趣。但很悲惨……”他跌入忧闷的思考中。 吉尔卡特已经进屋里来了,并且战战兢兢地坐在桌子旁边。 “你确定是毒药吗?”他问,鱼一般的眼睛盯着凡斯。 “毒药?当然,当然。一般情况下,兴奋也可能发生昏厥,不过那不符合现状,因为倘因自然原因而造成的病倒或昏厥,将头动一动或是嗅盐都会很快产生回应。现在情况则不同,和你外甥当时的反应一样。只有一点不同,利厄可能服了比较多的剂量。” 吉尔卡特的脸像面具似的,当他再度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动。 “而我就像一个可恶的傻子从我的水瓶倒水给他喝。” 凡斯点点头。 管家又出现在门口。 “对不起,先生,”他直接对凡斯说,“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认为我不懂礼貌。我听到你讯问有关水瓶的事,所以我就叫醒了莱娜,直接问她水瓶的事。她向我保证,她今晚在晚餐过后不久把房间都整理好后,像平常一样把水瓶全装满水了。” 凡斯赞赏地看着这位憔悴而苍白的男人。 “做得好,史密斯!”他大声说,“我们非常感激你。” “谢谢你,先生。” 这时,门铃声响起,管家赶紧走开,很快,还穿着晚宴服、提着一个医药箱的凯思医生就被引进来了。他的脸色似乎比上一次更苍白,眼睛下方还有两道阴影。他直接走向毫无知觉的艾丽亚·里威廉所躺的床边,脸上有一种愁苦的表情,但看上去更多的是由于个人情感而非职业的原因。 “昏倒的症状,”凡斯对他说,同时站在他旁边,“浅而快的脉搏,呼吸微弱,脸色苍白等等,显示有强烈的兴奋剂。先用咖啡因——三毫克——然后是毛地黄,可能不需要肾上腺素……不要问问题,医生。要动作快。我今晚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当凯思注射完咖啡因后,凡斯转向我们。 “我们最好在楼下等。” “你指的包括我吗?”老里威廉太太傲慢地问。 “那样可能最好。”凡斯说。 老里威廉太太虽然不情愿,但也默许了,在我们前头往门口走去。 过了一会儿,凯恩医生回到起居室。 “她有反应了,”他用有一点激动的声调告诉凡斯,“她的脉搏有了点力气,而且脸色也比较正常了,她动了一点点,而且还想要说话。” 凡斯站起来。 “很好……你让她回到床上去,里威廉太太,而你,医生,请在这里稍待一会儿。”他走向门口,“我们会在早上的时候回来的。” 此时,马车刚好抵达了,正在忙着载走维尼亚·里威廉的尸体。小雨已经停了,但是夜晚依然很冷。 “一个邪恶的阴谋,”凡斯在启动车子驶向市中心时,向马克说,“邪恶的阴谋在继续着,有三个人中毒了——有一个已经死了。谁会是下一个?唉……”他叹息道,“黑暗广阔无边,我无法找出我的路,太多障碍挡在我们的路途上,湮没了路径。谎言与事实全都混在一起了,我们面前似乎只有一条路,但这条路却可能是一个陷阱……”“我不懂你的意思,”马克忧虑而烦躁,“当然,我也能感觉到一些邪恶的气味……”“喔,远比那个还更严重,”凡斯突然打断他的话,“我试图要说的是,这个案子很复杂,犯罪背后隐藏着阴谋,而我们则被狡猾地设定为要完成最后的罪行——将无辜者定罪。整个的阴谋是建立在罪恶的欺骗上的。我们如果仅仅遵循顺理成章的事实——当然那终究不是真相——最终我们将会落入罪犯精心构。设的狡诈陷阱中去的。” “你把它看得太严重了,”马克力图劝慰凡斯,“毕竟,利厄·里威廉和他妹妹都在复原中。” “对,没错,”凡斯阴郁地点点头,“可能会有设计失当、计算错误之处,但那只会让整件事更难以破解。” “不过,凑巧……”马克刚开始说,凡斯却烦躁地打断了他。 “我亲爱的朋友,那是这一事件最讨厌的部分。‘凑巧’,每件事都‘凑巧’,一切都太‘凑巧’了。凑巧凯恩开的鼻炎锭,含有造成维尼亚·里威廉恐怖死亡的成份;凑巧艾丽亚·里威廉就在衣帽间听见维尼亚的喊叫声,并且看见她去世;凑巧利厄·里威廉和他的太太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中毒,虽然他们是在城市的两边;凑巧艾丽亚喝了她母亲水瓶里的水;凑巧今天晚上晚餐时每个人都在那幢房子里,也因此每个人都有机会拿到所有的水瓶;凑巧吉尔卡特在利厄昏倒前十分钟给那家伙喝了从他水罐里倒出来的水;凑巧我收到一封信,并且亲眼目睹利厄倒下去;凑巧凯恩医生在最后一刻受邀去吃晚餐;凑巧当艾丽亚中毒时,我们在那栋房子里;凑巧我收到的那封信的邮戳是新泽西的克洛斯特;凑巧……”“等一下,凡斯,最后一句有关克洛斯特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克洛斯特郊区,吉尔卡特有一间狩猎小屋,并且在那里度过许多时光,虽然我相信他在现在这个时间和季节肯定不用它。” “天啊,凡斯!”马克坐直了身体,并且靠向前,“你是不是暗示———”“我亲爱的朋友,喔,我亲爱的朋友!”凡斯纠正他,“我没有暗示任何事情:只是混沌地漂浮在精神分析学家称之为自由联想的状态中……我惟一相信的一点是,生活是真实的,而且是美丽的,但是在这个案子中,既没有真实也没有美丽。它是悲剧性的——邪恶的悲剧——而且它还是木偶剧,整个剧情全都在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上受到一个罪犯的操控。” “至少,”马克试图安慰他,“我们可以将利厄·里威廉的妻子从罪犯中排除,她的自杀……”“哎,我的天!”凡斯苦笑着,摇着头,“她的死是这个阴谋中最微妙、最无法想象的部分了。真的,你知道吗,马克?她并不是自杀。她没有丝毫理由用这样的方式自我毁灭。她是演员,她爱虚荣——这点艾丽亚说得相当清楚。她有可能让自己以敷着厚厚的面霜、戴着发网、看起来像平时要上床的形象,出现于她在世上最后一次伟大的戏剧化场景中吗?不,马克,不可能的!???遥??裁此?嵩诙拘苑⒆魇贝蠼心兀俊? “但是她所遗留的字条不是很具说服力吗?”马克对凡斯的怀疑,依然心存困惑。 “字条的确很具说服力,”凡斯回答,“但我指的是另外一个方面,字条是被招起来放在电话下面的。有人知道,我们总会找到它的,可是她却至死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马克皱起眉没有说话。 凡斯停顿一下后接着说:“然而我们不会相信它,这才是最妙的。我们会怀疑它,我们不会被它欺骗——我们要找出事先准备好字条、并且把它放在那里的那个人。” “我的天哪,凡斯!”在汽车的轰隆声中,几乎听不见马克的声音,“多么令人震惊的想法!” “你还不明白吗,马克?”凡斯已经将车稳稳地停在马克住宅的前面,“这张字条和我收到的那封信是用完全相同的非专业手法打成的——显然是同一个人打的……就连标点和空边都一样。你想想看,一个百念俱灰要自杀的女人会在那一节骨眼上,送出一封我收到的那种信给我吗?而且这又提醒我……”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封信和自杀的字条,以及他在里威廉家打了几行字的纸张,把这些都拿给马克。 “喂,你是否可以替我核查一下这些东西?找警局的一位聪明的人,用放大镜检测一下。我很希望由官方的鉴定来确定它们是不是在同一部机器上打的。” 马克接过那些纸。 “那很简单。”他步出车子,“对明天,你有些什么想法了吗?” “当然,”凡斯快乐地说道,“太阳依然升起,生活还会继续——”“拜托,别来这一套吧。”马克苦笑,“明天怎么办?” “我会在10点去找你,然后接你去里威廉宅郏你应该去的。那是你不可逃避的责任,没办法碍…”凡斯的语气似乎很轻松,但是在他脸上却掩饰不住地露出相反的表情,“如果利厄及艾丽亚已经复原了,我可以与他们恳谈一番。他们两个都是幸存者,是由于你与我的出现而被英雄式地拯救的。” “很好,”马克显然不愿和他一唱一和,“那么,就10点了。可是我不明白,质询利厄及艾丽亚可以让我们多知道些什么?” “我并不期望看清遥远的一切景象……”“对,对,”马克咕哝着打断他的话,“往前进一步对你而言就足够了,我知道,我了解,你穷根究底的精神注定会让罪犯在劫难逃的……晚安。” 第8章 母子之间 10月16日,星期日,上午10点 上午10点整,天气已经变得比较晴朗,不过还是有点阴冷。 当我们汽车停下时,马克已经在门廊等我们了。他皱着眉,显得很不愉快。 早报用炒作的标题,已经报道了维尼亚·里威廉死亡的新闻。他们引用了凯奇简短而笼统的陈述,同时加上半栏的家庭历史的描述。不过报纸上的报道由于缺乏细节反而更增添了某种神秘感,并且更激发了大众的好奇心。自杀是眼前的解释,自杀的字条特别受到强调——虽然,根据报道,警方尚未透露它的内容。维尼亚·里威廉、老里威廉太太和吉尔卡特的许多照片都与文字一起出现在报纸上。 “我亲爱的马克!”凡斯向他打招呼,“我很惊讶,你真的起床了。您真是忠于职守啊1”“还得加上几位,”马克毫无幽默感地发着牢骚,“我已经在星期日早晨非常讨厌地叫醒我们的一位专家,并且将所有的打字纸张送到实验室去了。我也绕道去把我的秘书斯威克叫起床,要他也到办公室报到。” 凡斯戏噱式地摇摇头。 我们抵达里威廉家时,凯奇正在门厅中转悠,显得有点无所事事。肯尼迪和沙利文也在那里,沉闷地抽着烟。 “有什么新的情况吗,警官?”马克问。 “叫它为新鲜事吧,如果您喜欢的话,长官。”警官闷闷不乐地说,“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和记者们又进行了一场例行的战争。现在我在这里没事,等着您的指示。”他把雪茄移到嘴巴的另一边,“每个人都在房子里。老太太8点30分下楼来,把她自己关在那个放书的房间……”凡斯转向他。 “她在那里呆了多久?” “大约半小时。然后她就回到楼上去了。” “那位小姐呢?” “她很好,我想。她已经能走来走去的了,我还听到她在讲话。凯恩医生半小时前来了,目前和她在一起。” “你今天早晨见到吉尔卡特了吗?” 凯奇哼了一声,“当然。他下楼很早。他说想要请我喝杯酒,还说他要出门,不过我告诉他,他必须留在这里,直到我从地方检察官那里获得命令为止。” “他发火了吗?”凡斯问。 “没有。他说没关系,而且他似乎心情还不错,还说他可以用电话处理每件事情。他要了一杯杜松子酒,然后就回到楼上去了。” “他都给谁打电话了?”凡斯问。 “那对我们没什么用,”凯奇说,“我在这里监听,他先和他的经纪人谈话,然后是那个叫布尔德的家伙,还有赌场的会计。全是生意上的事情……”“没有打出城的电话吗?”凡斯问。 凯奇将雪茄从嘴里取出,并且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喂,有一个。他打的是克洛斯特的号码……”“啊!” “可是没有人接,就挂断了。” “那可真令人失望,”凡斯说,“你记得号码吗?” 凯奇露出一个非常得意的笑容。 “当然,而且我已经调查了这个号码。那是这家伙位于克洛斯特郊区的狩猎小屋。” “不错!”凡斯赞赏地颌首,“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警官?” “那个小伙子大约二十分钟前回来了……”“利厄?” 凯奇点点头。 “他看上去可不像所谓的病人。他直眉楞眼地走过来,差点儿跟我和肯尼迪吵起来。”警官酸酸地笑了笑,“我猜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没有对他泄漏任何事情,只是委婉地告诉他,他最好上楼,并且和母亲谈谈……这就是这里发生的所有有趣事情了。” 凡斯揶揄地摊摊手。 “看来今天早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我本来以为会发生的事情,警官。不过……”他望着马克,同时叹口气,“但我们注定还要努力工作,首先我想我要再看一看维尼亚的闺房。或许我们昨晚忽略了什么东西。” 他走向阶梯,马克与我跟在后面。 我们走近楼梯最上面一阶时,突然,从维尼亚·里威廉的房间方向传来一阵哭嚎的声音,不过听不很清楚。当我们再往前走时,透过走廊尽头敞开的门,我们看见老里威廉太太正坐在靠近床的直背椅上,利厄·里威廉跪在她的脚下。他正激动地抓住她的双臂并且使劲摇晃着她。老太太头向前垂下,手在儿子的肩上。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妈妈,”他在呜咽,“告诉我,你没有做!喔,天啊,告诉我那不是你做的!你知道我爱你,最亲爱的——我不想要那样!你没有做2是吧,妈妈?” 利厄极度悲怆痛苦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他们都沉浸其中,显然没有留意我们的到来。 凡斯刻意清清喉咙,于是他们俩都很快抬起头来。利厄·里威廉站起来,迅速走到一边。当我们走进房间时,他站在北边的窗子旁,将一个后背对着我们。老里威廉太太没有动,但也挺起背来,同时面无表情地向我们点头示意。 “我们很抱歉未经允许就闯进来,夫人。”凡斯欠身说。 “没有关系,”妇人疲倦地回答,“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儿子来到这里。他刚刚才知道他妻子的死讯。” 利厄·里威廉从窗边转过身来,面向我们。他的眼睛满布血丝,眼皮也是红红的。 “原谅我,朋友,”他对着凡斯鞠个躬,“这个消息太恐怖了,它——它令我感到绝望……今天早上我就感到心神不宁。” “是,是。我们非常理解,”凡斯同情地走近他,“真是一桩悲剧。昨晚赌场的事对你也是很残酷的打击。还有,昨晚你妹妹在这里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但我很高兴你们现在都能活动了。” 里威廉一脸茫然,眼神空洞地看看四周。 “我——我不明白。”他嘟哝道。 “我们现在要调查,”凡斯告诉他,“稍后会与你谈的。现在,你是否介意先到别处等一等?因为我们有些事情要先了解一下。” “我在客厅等。”他木然地向门口走,中间,迟疑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了他妈妈好一会儿。 他离开房间后,老里威廉太太心慌意乱地向凡斯说:“利厄怀疑我该为昨晚的悲剧负责。”她带着满脸黯然的神情。 凡斯点点头。 “当然,”她解释道,“利厄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孩子太可怜了。这件事对他真是非常大的一个打击,他当然急切地希望知道原委。而且他总害怕我会做些什么。” 凡斯凝视她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 “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他说,“不过,为什么你儿子竟然会怀疑你呢?” 老里威廉太太楞了一下,脸部肌肉突然变得很僵硬。 “我可以老实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强烈反对他的婚姻。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她配不上他,或许我在这个事情上太专横了。可是这事关系到我儿子的终生幸福,我不可能不表明我的态度。”她紧闭嘴唇,然后继续说,“他多半曲解了我,把事情想得很恐怖。” 凡斯审慎地点点头。 “我认为我明白你所说的意思了,”他的眼光并未从妇人身上移开,“你和你儿子彼此之间真是非比寻常的亲密。” “是的。”她点点头,又补充说,“他一直很依赖我。” “有些恋母情结……”凡斯暗示。 “可能是那样。”她低下头。 凡斯一边向壁炉架走去,一边慢慢地说:“你所说的,可能有道理,不过,我们目前还不会考虑下任何结论。” 老里威廉太太猛地站起来。 “我会老老实实呆在我的房间里的,假使你想要再见我的话。”说着,她恼怒地大步朝门口走去,使劲地把门关上。 凡斯端详着香烟的顶端,陷入沉思。 然后,他踱到化妆桌前,扫视那一堆堆的化妆品。 “一般的牌子,”他低声说,一边打开抽屉往里面瞧,“喔,相当齐全。眼影、睫毛膏、眉笔……但是昨夜没有使用。”他关上抽屉,往壁炉架走去,在悬挂的小书架前停顿了一会儿,“全都是低俗的小说,这位女士的文学品味很差劲。”他试了试壁炉架边的座钟,还靠到炉架上,无端地抱怨着,“连个烟蒂都没有。” 他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仔细检查了每一件东西,最后终于停了下来,“恐怕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的了,马克。”然后,他转身走向房间后头,“再去一次浴室,”他叹息道,“纯粹是预防万他走进浴室,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并且再次检查了药柜。当他重又回到卧室时,眼神充满困惑。 “真奇怪,”他没有特别对着谁而是喃喃自语着,然后抬起目光看着马克,“我敢打赌,有人在我昨晚检查过药柜后,动了某些瓶子。” 马克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恐怕未必?”他不耐烦地说,“而且,即使真是这样,又有什么?” “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凡斯说,“但是昨晚我对柜子里瓶瓶罐罐的摆放顺序有一个非常确切的印象,而现在,它们有了轻微的变形:就像某种强调被模糊了,或是某种线条被强化了——我指的是这些物品的摆放的顺序——我检查过每件物品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它们摆放的顺序变味了。” “听起来很玄奥。”马克抱怨。 凡斯不理会他,依旧沉思地看着床头几以及上面的烟灰缸、电话与电灯等物,然后他慢慢拉出小抽屉。 “我的天啊!”突然,他把手伸进抽屉中,接着取出一把蓝钢的左轮手抢,“这个东西昨晚肯定不在这里,马克,”他说,“太让人奇怪了!”他仔细检查了左轮手枪,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原来位置,转过身来。 马克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肯定它昨晚不在那里吗,凡斯?” “是的,是的。不会错的。” “即使如此,”马克带着困惑的神情说,“它对于这些下毒事件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此,我还没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凡斯轻轻走向马克,“可是,它总该有特定的意义……也许我们应该下楼去,听听利厄会说些什么。” 第9章 疑云重重 10月16日,星期日,上午10点30分 当我们走进起居室时,利厄·里威廉正四仰八叉地坐在一张矮椅上抽着烟斗。看见我们进来,他赶忙用力撑着桌子,努力要站起来。 “有什么进展吗?”他以吵哑的声音询问,迷离的目光在我们之间逡巡。 “目前还没有,”凡斯几乎没有看他,而是走向前窗,“我们正期待着也许你可以帮助我们呢。” “我当然非常乐意,”利厄以一种温顺的口吻回答,“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帮助你们,我甚至不知道昨晚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赢得太多了吧。”他的语气变得尖酸起来,唇边还挂着一抹自嘲的冷笑。 “你赢了多少?”凡斯随意问道。 “超过三万元。我舅舅今天早上告诉我,他已经替我把钱锁在保险箱中了。” “我想问你,”凡斯朝着房间中央走回来,并且在桌旁坐下,“昨晚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喝的水或威士忌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不,没有。”他的回答毫不迟疑,“今天早上我想过这件事,不过就我所看来,似乎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但是,”他补充一句,“当时我非常非常亢奋。” “你妹妹昨晚在你母亲的房间里喝了一杯水,”凡斯继续说,“然后她也昏倒了,和你的症状相同。” 利厄·里威廉点点头。 “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真是噩梦一常”“没错,”凡斯停顿了一下,突然问,“我说,里威廉先生,你是否曾经想过你太太可能会自杀?”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惊讶地瞪着凡斯。 “自杀?为什么?不,不可能。她没有理由……”他突然停下来,“可是谁知道呢?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我以前没想过这种事……你真的认为她是自杀吗?” “我们发现了一张她留下的字条。”凡斯不动声色地说。 “我可以看看吗?”过了好久,他才战战兢兢地发问。 “目前不在我的手上,”凡斯看着他说,“早晚我会给你看的。因为那是写给你的,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里面提到她在这里的不快乐,她还祝你在轮盘上有最佳的运气。简短、直接,而且摺得很整齐,就放在电话下面。” 利厄不再说什么。两眼直勾勾地不知在想什么。 凡斯突然再次发问: “你是不是有一把左轮手枪,里威廉先生?” 他身体一下僵硬起来,以疑惑的神情看着凡斯。 “是的,我有一把……但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平时把它放在哪里?” “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中,因为我们家以前曾来过小偷。” “可昨晚它并不在抽屉中。” “当然。我把它带在身边了。”利厄还是不解地皱着眉看着凡斯。 “你出门时,都会把它带在身边吗?”凡斯问。 “不,很少。不过在我去赌场时,一般都会带着。” “为什么去赌场就这么特别?” 利厄顿了一下,之后,他的眼睛呈现出了一种憎恨的神情。 “我不知道在那里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终于,他从牙缝间进出这么一句,“我舅舅和我之间没什么亲情,他想要我的钱,而我也想要他的钱。实话告诉你:我不信任他。也许昨晚的事证实了我的怀疑。” “目前我们不作判断,里威廉先生,”凡斯冷淡地回答,“我也有我的怀疑。但以怀疑来推演事实是无益的。昨夜你带着左轮手枪到赌场去了,然后今天早上把它放回床头几的抽屉里,是这样吗?” “没错!” 马克插话进来。 “你有枪支许可证吗?” “当然有。”利厄的口气极不礼貌。 凡斯再度站起来望着他。 “那么,对布尔德呢?”他问,“他是你感到害怕的另一个原因吗?” “我当然更不会信任他,”他毫不犹疑地回答,“在吉尔卡特的指使下,他会做任何事情,他是冷血动物。” 凡斯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实际上你母亲还告诉我们,他想要娶你妹妹。而你妹妹已经拒绝他的求婚好几次了。” “那并不能说明什么。”他语中带刺,“她追求艺术的热诚并没有那么深,她只是对生活感到无聊罢了。她终究会嫁给布尔德的。”他停顿一下,又带着冷笑说,“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的,这两个人。” “很有启发。”凡斯点点头,“那么,凯恩医生呢?” “喔,他不算什么。他对艾丽亚很好,简直是她的奴隶,她也比较喜欢如此。她就是这样自私。” “病态的一家人。”凡斯批评。 利厄·里威廉露齿微笑说:“你说的不错。这个家庭里的每个人都不正常,就像所有的古老家族一样。” 凡斯带着怜悯的神情注视着里威廉。 “你懂得有关毒药的事情吗?”他突然发问。 “不懂,”他立刻说,“不过,显然这里有某个人懂得一大堆毒药的事。” “在你家小图书室里有好多这样的书,内容相当广泛。”凡斯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 “什么!”利厄猛地坐直了身子,“毒药方面的书——这里?”他仿佛很震惊,看了凡斯好一会儿,接着胡乱摸索着他的烟斗。 “这件事令你吃惊吗?”凡斯的声音特别温和。 “不,没有,当然不是。”利厄的回答几乎听不见,“也许刚才我有点……它好像可以证实什么。你使我想起家父的科学兴趣……那可能是他的一些旧书吧……”“先谈到这里吧,利厄先生,”凡斯礼貌地说,“你可以上楼去了。需要你的时候,我们会找你的。今天你最好待在家里休息。很抱歉,有关毒物学书籍的事情让你感到烦恼了。” 凡斯说话时,利厄已经起身,并且向门口走去。 “我没有烦恼,”他停步说,“你知道,凯恩是医生,布尔德在大学中拿的是化学学位,而吉尔卡特在他的一本旅行书中写过一整章有关东方毒药……”“是的,我清楚,”凡斯显得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可是他们并不需要书籍的协助。假如这些书是用来指导昨天所发生的事情,那么只有你、你母亲以及你妹妹才需要。可是你和你妹妹都是受害人,所以只剩下你母亲可能是利用这些书的人了……诸如此类的想法曾经掠过你心头,对不?” 利厄·里威廉挑衅地挺直了身子。 “不可能的事!”他抗议道。 “算我没说,”凡斯的口气带着奇特的意味,“对了,里威廉先生,今天早上你收拾你的药柜了吗?” “没有……我肯定我没有。” “很好,但有人动了它。”凡斯不再说话。 利厄·里威廉耸耸肩,走了出去。 “你从他身上发现什么了吗?”马克问。 “他正在受痛苦的煎熬。”凡斯沉吟着,“以致充满病态的想法,甚至怀疑他的母亲。可悲的人……”“他说对昨晚的事他有他的看法,你干吗不叫他详细说说呢?” “那会令他更痛苦的,是的,更痛苦的。马克。”凡斯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好半天不再说话。 第10章 意想不到 10月16日,星期日,上午11点15分 凯奇警官出现在门口。 “那位医生下楼了,想要见他吗,长官?” 凡斯想了一下,然后点头。 “好的,请他进来,警官。” 片刻,凯恩医生进入起居室,他的脸色因睡眠不足显得很憔悴,但是紧张忧虑的神情已经不见了。 “病人今天早上怎么样?”凡斯问。 “很正常,先生。昨晚你们离开后,我还在这里多逗留了几个小时。我走的时候,里威廉小姐已经能安静地休息。今天早上她虽然还很虚弱,不过她的脉搏、呼吸以及血压都已经正常了。” “你有什么意见吗,医生?”凡斯询问,“是哪种药物导致她昨夜的情况?” 凯恩医生抿着嘴,眼睛望向房顶。 “不好说,”他终于回答,“她的症状是一般的昏倒的状况——似乎没有什么特别——而且,在医学上,有许多种药物都可能会引发这些症状,像是过量服用任何一种含有巴比妥酸盐的安眠药等等。不过,我不应该轻率地发表意见……”医生离去后,凡斯召唤管家进来。 史密斯如同往常一样,脸庞依然苍白。 “请告诉艾丽亚小姐,”凡斯说,“我们很想与她说几句话,在她的房间或起居室都可以——看她觉得哪里比较方便。” 管家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告诉凡斯,艾丽亚小姐希望在她的房间见我们,于是我们就走上楼去。 女孩斜倚在躺椅上,穿着精心刺绣的日式睡衣裤。她旁边放着一只红漆的圆矮几,上面放了一个烟缸、几本艺术杂志,以及一尊银雕像。见我们进来,她带着勉强的微笑向我们点点头。 “我从凯恩医生那里得知,你们的拜访差点就变成‘验尸’了。”她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心境。 “我们很高兴,”凡斯严肃地回答,“看见你恢复得这么快。” “不过,有人肯定不会高兴我的复原的。”她略微耸耸肩,苦涩地说,“今天早上我都没敢碰任何东西,包括咖啡。” 凡斯点点头。 “然而,我认为你不必再担心什么了。昨晚的事,肯定是下毒者弄错了什么,而且我们相信在他重定方案、并且策划另一次行动时,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必须往何处去寻找线索。” “听起来,”她说,“好像你已经掌握了很多。” “对——没错,是很多,但是还不够。不过我们有很多进展,而且极有希望……你已经见过你哥哥了吗?他康复得相当不错,和你相比,他受到了更严酷的打击。” “是的,”女孩深思着,“在某个人眼里,我们是两个讨厌鬼。真的,是吧,我们恐怕令那个人失望了。” “我相信,”凡斯说,“在这个案子中,我不会令你失望的。同时,你是否介意我瞄一眼你的衣柜,并且在那里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请便。”她几乎是愉快地朝着左边的一扇门挥挥手。 凡斯走过去打开衣柜。衣柜外面是连结南边两个主要房间的旧式走廊。右手边有一个鞋架和一个小柜子,左边则挂了一长排的礼服和长袍。在走廊的中段还有一个大理石的洗脸台,并有两个天鹅颈项造型的水龙头。在衣柜的另一端可以看见一扇门。凡斯走过去,把它打开,于是我们看见了维尼亚·里威廉悲惨死去的那间大卧室。 凡斯走回到我们这边,对我说:“让我们做一个小实验,你进那个房间,把两扇门都关起来,然后站在床边大声对我呼喊。当你听见我敲门时,用相同的音量再叫一次。” 我穿过衣帽间,站在维尼亚·里威廉死亡的那张床边大叫几声。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凡斯的敲门声,于是再度叫喊。然后凡斯打开了门。 “可以了,多谢。”凡斯客气地说。 当我们重新回到艾丽亚·里威廉的房间时,她嘲讽地看了凡斯一眼。 “怎么样,先生?”她问道,“你发现什么啦?” “没有什么,只是验证一下你所说的这两个房间之间听到声音的可能性,”凡斯轻快地回答,“当两扇门都关起来时,我听不见凡迪思先生的叫声,不过当我走进衣帽间时,确实可以清楚地听见。” 女孩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高兴你证明了我的诚实。我妈妈最不喜欢我的一点就是:她说我总爱说谎话。” “提到你母亲,”凡斯坐下来,以严肃的眼神望着女孩,“我希望你告诉我们,昨天晚上你怎么会喝你母亲房里的那瓶水?” “我……只是觉得口渴。” “你尝出水中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没有,似乎完全没有问题。” “水瓶中有多少水?” “不满一杯。我隐约记得我还希望里面会有更多的水。可是里面没有了。妈妈回来时,我感到头很痛,而且有耳鸣现象,还觉得相当无力。我心里很困惑,接着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回去。这就是我记得的全部。” “你确实记得你母亲回到房里吗?” “喔,是的。我们彼此还说了点什么——不过我想不起来。我大概抱怨了我的头痛,可是到那时已经天旋地转了。” “你最初觉得口渴时,也就是在你喝水之前,你曾向你母亲说过什么吗?” 女孩想了一下,然后说:“没有。当时妈妈就坐在化妆台前。我想当时我们似乎没有说什么话。我只是走过去,倒了一杯水瓶中的水,接下来,妈妈就出去了。” “昨晚你自己水瓶中的水怎么没了?”凡斯讯问,“女仆说她*当晚把所有的水瓶都装满水了。可是当你在你母亲房中失去意识时,我们检查过你的水瓶,发现里面是空的。” “是的,我知道它是空的。昨晚我在素描时,把里面所有的水都喝掉了。”她的眼睛睁大了些,“我的水也被下毒了吗?” 凡斯摇摇头。 “不,那不太可能。在你喝光你水瓶里的水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假如真有毒,最慢半小时之后你就会有反应的……”突然,凡斯转身,轻轻走向大厅的门口,小心转动门把,然后.猛然将门打开。在走廊上,面对着我们的是理查·吉尔卡特。 “早安,凡斯先生,”他冷淡而沉着地说,“我是来问候我的外甥女的,可是当我听见房间里的声音时,我猜到你和马克先生可能在这里,所以我不想打扰你们。不过,显然你听见我了……”“是的,没错。我听见有人在门外走动。”凡斯站到一边,“我们正在问艾丽亚小姐几个问题,现在已经问完了……她今天早上好多了。” 吉尔卡特走进房里,问候了他外甥女之后,坐了下来。 “有什么进展吗?”他问,向凡斯抬起头。 “喔,有许多,”凡斯含糊其辞地说,“可以说,我们寻到了许多线索,但是还不够全面……不过,我很高兴你来了,因为我正想问你布尔德的地址。我们非常想见见他。” 吉尔卡特紧缩下颚,眼神变得很恼怒。 “布尔德住在二十二街的阿斯托利亚饭店,”他说着慢慢将烟灰弹在身旁的烟灰缸内,“不过,”他加上一句,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蔑,“你肯定找错对象了。你最终会发现你是在浪费时间,布尔德就像颗段子般诚实。” “我一点不了解那个人,”凡斯低声说,“但是昨晚是他在赌场替利厄·里威廉要了一杯白开水,听听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会很有趣,你说是吧?” 此时,艾丽亚·里威廉站了起来,用冒火的眼神瞪着凡斯。 “你是什么意思?”她问,“你是在怀疑布尔德先生对利厄下毒吗?如果你这样想,”女孩以愤怒的语气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究竟谁该为昨晚家里发生的每件事负责。” 凡斯平静地看着她,换了一种非常慢的语速。 “真相揭晓的时候,艾丽亚小姐,”他说,“我们恐怕并不需要你的证词。” 他礼貌地对她和吉尔卡特鞠了个躬,然后我们就离开了。 在我们即将走下主楼梯时,凡斯迟疑了一下,突然穿过大厅,往老里威廉太太的房间走去。 “在我们走之前,我有件小事想要和这栋房子的女主人谈一下。”在轻轻敲门之际,他向马克解释。 老里威廉太太不太友善地接待了我们。 “我只是希望告诉你一件事,因为你可能会感兴趣。”凡斯直奔主题,并不在意她的怠慢,“当我和你儿子讲起有关楼下图书室里有些毒物学方面的书籍时,他似乎很烦躁,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为什么你要认为我会对这件事有兴趣?”老里威廉太太冷淡而倨傲地反驳,“我儿子书读得不多——他没有太太的对书本的需求。他对这间屋子里有这类书之所以感到烦躁,我的看法是,完全是因为他昨晚经历的那恐怖的一幕。” 凡斯满意地点头。 “相当合理,”他低语,“而且,也许你可以给我们同样精彩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你自己今天早上花了好长时间在图书室。” “这么说我的行动受到监视喽!”她满脸愤慨地说,“哦,我确实是去了那里。但我是想研究一下,哪种药物会造成我儿子和女儿昨晚的状况。” “那么你的研究结果呢,夫人?” “不!我没有。” 凡斯没有继续追究。他说了“再会”,并且说:“不会再有监视了——至少目前不会有。警方会从你家撤走,你和你的家人也可以自由行动。” 当我们再度下楼时,马克急忙把凡斯拉进客厅。 “喂喂,凡斯,”他很不放心地问,“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草率?” “我亲爱的马克,”凡斯回答,“我从来不会草率。相信我,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理由的。现在我有充分的理由要暂时撤走对里威廉家的一切监视。” “可是,”马克提出异议,“我不放心,我认为监视还是必要的。” “善良的想法,不过没有用处。”凡斯忧虑地凝视着马克,“监视帮助不了我们。我受邀去看着利厄昏倒;昨夜艾丽亚·里威廉昏倒时,我们也都在这个屋子里亲眼目睹。真的,你知道,我们无法无限期地给里威廉家的每一位成员当保镖。” “那女孩说她知道谁该为这个事件负责,你为何不听她说。或者,你不相信她?” “喔,我亲爱的马克!”凡斯叹息,“要相信任何一个人目前都嫌太早的。” “不过,”马克性急地追问,“在你要警方撤退的时候,你心里一定已经有了一些确切的想法。” “不,我没有确切的想法,”凡斯微笑着回答,“只不过我们需要更加努力罢了……接下来我希望看一下验尸报告。至少那是确切的,甚至可能还有启发性。” 马克不情愿地让步了。 “好的,我会给凯奇下命令,要他们暂时撤退。” “同时告诉他,到阿斯托利亚饭店接那位赌场经理,并且把他送到你办公室去。”凡斯说,“我迫不及待要见见他。而且我认为你那里的环境,很可能会发挥相当的心理效果。” 我们一抵达地方检察官俯瞰着监狱灰墙的办公室,马克就召唤斯威克,询问德瑞莫斯医生的报告,以及送到科学实验室的检验打字笔迹的报告。 “实验室的报告已经送来了,”斯威克指指桌上一个密封的信封,“不过德瑞莫斯医生在11点打电话来说验尸报告要晚点才会好。我十分钟前又打电话,一名助理告诉我报告已经在路上了。” 马克点点头,斯威克走了出去。 “延迟了,是吗?”凡斯慢吞吞地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迹象显示出来的是颠茄素。毒物学家知道该找的是什么……现在,让我们看看那些使用放大镜的聪明家伙提供的东西吧。” 马克已经打开斯威克所指的那个信封,他把三张打字文件放到一边,然后详细阅读附上的报告。不久,他把报告放下。 “就像你所怀疑的,”他抬眼对凡斯说,“所有的字都是在同一台机器上打的,而且是在同一段时间内——也就是说三张打字上的墨水都是在同一时段内,但无法确认哪一张先打好。同时,自杀的字条和你收到的信可能是由同一个人打的。打字的力度和标点的特殊性,以及字母敲错的情况也相同。还有许多技术上的细节,不过这是主要的内容。”他拿起报告,把它递给凡斯,“你想要看看吗?” 凡斯摆摆手。 马克将身体倾向凡斯。 “喂,凡斯,有关这两份打字文件的意义是什么?就算那个女人不是自杀,对她下毒的那个人送信给你又是什么目的?” 凡斯此时正在沉思。 “说实在的,马克,我不知道。”他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缓缓地走来走去,“假使给我的信和自杀的字条是由不同的两个人打的,事情就会比较简单。那可能只是意味着某个人打算要对小里威廉太太下毒,并让它看起来好像是自杀,至于另外一个人,可能是发现了这桩谋杀案在计划中,所以送信给我。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两种推论是合理的:第一,写匿名信的人害怕利厄会成为受害者;第二,他怀疑利厄预谋杀害他的妻子,希望我注意他……”“可是他们两个人都是受害者,”马克愁闷地插话说,“而且你的假设并没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既然报告已经判定两件文件出自一人之手,你的这一套推论也就没有意义了。干吗不切入正题?” “喔,我亲爱的朋友!”凡斯叹气道,“我正挤命要切入正题,可是,该死的!我不知道重点是什么。” 他停顿下来。 “那么,我们的推论不可避免的下一步是什么呢?诚如我过去所说,我认为杀人犯一直想把我们引入错误的方向,他企图误导我们。而正是这些使整件事情显得如此复杂而且邪恶。” “可是它并非单一事件啊,”马克反对,“你忽视了一共有三个人被下毒。如果你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为什么罪犯不先仅对一个人下毒,然后再对我们应该会盯住的受害者下毒呢?为什么当他下毒时,又要让我们涉入其中呢?” “合理的问题,”凡斯点点头,“这一点,从一开始起就令我感到头痛。你提的问题非常合理,然而,罪犯虽然设置精妙、掺杂了误导和纠葛,但其目的是固定的。无论如何,罪犯如此费尽心机,却有可能忽视,利弊是会同时隐藏在其中的……”这时,斯威克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验尸报告。”他把它放在马克桌上,然后走出去。 马克立刻打开信封,抽出放在蓝色档案夹内的报告。逐渐,他脸上蒙上一层阴霾,眼睛也显露出困惑的神色;当他读完最后一面的时候,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缓缓抬起头,然后盯着凡斯。 “那个女人的胃里没有颠茄素之类的东西!而且也没有奎.宁或樟脑——已经整个排除了鼻炎锭的可能性。” 凡斯点燃了一根烟。 “有细节吗?” “结果是:肺部充血;在肋膜腔中有相当多的血;右心房充血,左心房比较空;脑部组织与脑膜充血;而喉咙、气管及食道也充血……”“虽然全部都是窒息而死的症状。”凡斯忧郁地往外看,“但没有毒素!德瑞莫斯医生提供任何意见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马克告诉他,“他只说窒息原因不明。” “是的,那有待于分析肝、肾、肠及血液,而且那要花几天的时间。但是毒物中应该会有一些留在胃里的,假如是口服的话。” 他在椅子上坐好,将目光慢慢转回去对着马克不安的视线,同时深深吸了一口烟。 “那就需要我们改变思路了,老友。一位女士被毒死了,我们暂时假设是口服的,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中毒药物。另外两个人也被下毒了,但却很快复原了。总而言之我们是被设计为要让某个无辜的人来为这桩可憎的犯罪案件负责……喔,我的天哪!与我最初的判断一样的邪恶犯罪!” 第11章 水的疑惑 10月16日,星期日,中午12点30分 斯威克打开门说:“凯奇警官带着一位叫布尔德的男士到这里来了。” 马克望着凡斯,后者点点头,于是他告诉斯威克让他们进来。 布尔德面带愠怒,双手深深插在裤袋中,嘴上叼着一支烟。 他冷漠地向凡斯顿首致意,没有说一句话,被介绍给马克和我时也几乎没有反应。他拘谨地走向最近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来。 “吉尔卡特打电话来,说你要审问我。”他不快地说。 “他是这样说的吗,喂?”凡斯正凝视着他,“很有意思。他是否警告你要小心,或建议你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吗?” 布尔德有些气恼了。 “没有,他干吗要这样做?不过他确实说了,你把我和昨晚利厄·里威廉的事故连在一块儿了。” “是你自己连在一起的,布尔德先生,”凡斯平静地回答,并未将视线移开,“我们只是认为你可能会有一些解释或建议,可以协助我们查明这桩邪恶的事件。” 凡斯的话虽然不太中听,却并非不友善;布尔德显然也察觉到了,因为他在椅子上坐挺了些,并且收敛起他愤怒的态度。 “真的没有什么我可以解释的事情,凡斯先生。我知道,你是指我要那日本侍者替利厄先生拿白开水来……那只不过是个巧合,我只是对赌场的客人表示礼貌而已——全都是基于责任。我知道利厄从不喝酒吧里的水,而且他要的也是白开水;大多数的侍者都知道他的习惯,不过那个日本侍者刚来不久,于是我才替利厄说了;他在赌场时从来不多喝酒。可能是因为他认为赌博时应该保持脑袋清醒。好像那真的有关系似的!”布尔德轻蔑地哼了一声。 “确实如此,”凡斯附和,“清醒的人和醉酒的人同样逃脱不开概率。是的,那完全与酒无关。但是,在你对利厄的‘礼貌’后头,除了不辜负老板的要求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动机吗?” “你是不是说罪恶的动机?”布尔德忿恨地问,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 “不,你知道的,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凡斯平静地抽着烟,“干吗把我的问题朝最坏的方向上想呢?我相信,你的良心未必会被蛀虫吞噬。” 布尔德受到鼓励,唇边出现了一丝微笑。 “事实上,平常我并不会管利厄在赌场里喝什么饮料——因为我不怎么喜欢那个人,不过昨晚我有一点儿莫名其妙。平时他赌轮盘的运气总是很背的,他很少赢,而吉尔卡特似乎对此也幸灾乐祸。可昨夜他的运气来了,他需要喝一杯,就像别人会做的那样;于是我基于一种我也闹不清楚的想法,而去替他要了白开水。可是,好心显然让我惹祸上身。” “你说的对,事情常常会那样,不是吗?那是很难解释的。”凡斯同情地说,“对了,你知道你为它要的水是从哪儿来的吗?” “应该是从酒吧来的吧,我想。” “喔,不,不是,不是从酒吧来的,水是来自吉尔卡特办公室的水壶。” 布尔德坐直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凡斯点头说:“是的,吉尔卡特告诉侍者可以从他的办公室拿水回来。他跟我解释说是因为酒吧里的人太多了,会造成不必要的延误,说他纯粹是为利厄着想。昨晚每个人都对他如此周到,似乎有守护天使在他旁边。然而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却因此而中毒倒下了。” 凡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烟捻熄,转了转椅子好面对布尔德。 “你已经听说了吧,”他说,“利厄的妻子昨天晚上去世了?” 布尔德点点头。 “我今天早上看到报纸了。” “你相信她会自杀吗?” 布尔德猛然转过头来瞪着凡斯。 “难道不是吗?报纸上说发现了一张她自杀的字条……”“没错,不过那不是很有说服力。” “可是我认为她很有可能自杀。”布尔德紧紧盯着凡斯。 “我想,”凡斯说,“吉尔卡特在电话上可能告诉你了,艾丽亚·里威廉昨晚也出事了。” 布尔德倏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大叫起来,“他没有向我提到艾丽亚的事。艾丽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怎样?” “她喝了一杯水——在她母亲的房里——然后就像她哥哥一样地昏倒了。不过,没什么大碍。今天早上她很好,我们刚从她那里回来。不用担心的……请坐下。我还有一两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布尔德似乎不太情愿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能确定她很好吗?” “是的,非常确定。你离开这里之后可以顺道去看看她。我想她会欢迎你的。吉尔卡特也在那里……你和吉尔卡特的关系怎样呢,布尔德先生?” 布尔德迟疑了一下,然后笼统地说:“纯粹是工作上的。其中当然包含了某种朋友的情谊。我非常感激吉尔卡特,假如不是他的话,我可能只能赚到目前薪水的三分之一,而且单调得要死。我不能说我非常欣赏他,不过他有许多可爱的地方,同时他总是很信任我。” “他要侍者从他自己的办公室替利厄拿水来,你是否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这个问题似乎令布尔德相当困扰。他在椅子上动了动,并且在回答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清楚。该死,你的问题使我困惑。那可能纯粹是巧合——吉尔卡特经常会做一些类似的事情的。我知道他经营很正派。而且,老实说,我无法想象他会在输钱时,把客人下什么药迷昏,更何况那是他的外甥。” “难道没有赢钱输钱之外的其他理由吗?”凡斯继续问。 布尔德考虑这个问题有好半天。 “我了解你所说的意思,”终于他回答,“但是他为什么要除掉艾丽亚、利厄及利厄的妻子呢……”他闭上嘴,并且摇着头,“不!那与吉尔卡特的个性不符。下毒,那是女人的把戏。虽然吉尔卡特天性细腻,但他绝对不是个偷偷摸摸的人。” “直截了当,是吧?” “是的,就是那样。他或者直截了当地于,或者什么也不干。但他绝不会耍阴谋诡计。那就是为什么他对桥牌不感兴趣的原因。他有一次曾对我说:‘女人或许可以精于桥牌,不过只有男人才可能玩得一手好扑克牌。’他是有些冷酷,完全没有恐惧,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过他总是公开的。即使他要打击你,你还是可以相信他的。下毒?不可能!那与他的性格不相符。” 凡斯仔细听着,默默地抽着烟。 “你是个化学家,布尔德先生,”最后他说,“而且你也和吉尔卡特很亲近。告诉我:他是否刚好对化学也非常有兴趣?” 布尔德突然又一次显得很不自在。他对凡斯投了疑问的一瞥,同时紧张地清清喉咙。 “我不敢说他对化学感兴趣,”他的语气中有一些迟疑,“那是完全在他的活动及兴趣之外的。”他停下来,然后又说,“当然,假如化学里面有钱,也许吉尔卡特会从投机的角度对其产生兴.趣。” “好啊,”凡斯说,“这么说吧,他只追求有利可图的事情。是埃那与赌博的本质很吻合。” “吉尔卡特明白,”布尔德补充道,“他目前的场面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赌场,最多只能当做暂时的收入来源罢了。” “没错。但是现在让我们不要提吉尔卡特了吧……告诉我们你所了解的凯恩医生的事情。昨天晚上他在里威廉家吃晚饭,你知道的,而且艾丽亚小姐发现利厄的太太不对劲时曾打电话给他。” 布尔德的脸蒙上阴霾。 “我很少见到这个人,”他僵硬地回答,“只在里威廉家见过。我相信他对艾丽亚小姐很有好感。他出身良好,有一些令人喜欢的品质。既然你问我了,那我会说:他给我的印象是有点爱耍人小聪明,常会在回答一个问题或是发表意见之前仔细琢磨。”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很坦荡。”凡斯说。 布尔德点点头。 “你在大学认识利厄·里威廉时,他属于哪类人?” “相当普通,只是有些散漫。他不能算是个好学生,功课勉强及格。他太专注于玩了,也缺乏一定的目标。但那并不是他的错。他的母亲对他太溺爱了,她容忍他所做的任何事,包括错事。不过她在金钱方面对他倒是管得牢牢的,以致这家伙耽于赌博——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他有一个怀疑,”凡斯以一种随意的语气说,“他认为他母亲也许要为昨晚的中毒事件负责。” “天哪!真的吗?”布尔德似乎非常吃惊,他坐着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不过,从某种角度我可以理解他的这一想法。他自己经常称他母亲为‘全罗马贵妇中最高贵的一位’,而他说的也并不太离谱。她一直是这个家族里当家做主的人,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碍而放弃她所想干的事。” 凡斯站起身,走到房间的尽头,又走回来,停在布尔德面前。“布尔德先生,”他眼睛盯着他说,“昨天晚上三个人中了毒,其中一个死了,另外两个已经康复了。在利厄·里威廉太太的胃中没有发现毒药。两个受害人——利厄和他妹妹——都在喝了一杯水之后昏倒,而且当我们抵达时,死去女士旁边的水瓶也是空的……”“我的天哪!”布尔德的惊叫虽然声音很低,却相当恐怖。他挣扎着站起来,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凹陷的眼睛就像两个擦亮的金属盘子般闪闪发光。他的烟从嘴上掉了下来,但是他却并没有注意到,“你是要告诉我什么?这三个人全部都是被水毒的。——”“你为什么如此惊慌呢?”凡斯的声音平稳得近乎冷漠,“实际上,我正要问你,在我向你说明了这些细节之后,你是否可以做出任何解释。” “不,没有,我……”布尔德的语调显得不太自然,呼吸似乎也很费劲,“我,我只是感到害怕,因为你知道,给利厄的水是我让侍者送的。” 凡斯冷笑着,同时朝那男人跨进一步。 “那不是理由,布尔德先生,”他严厉的口气不容置疑,“你必须为你自己的惊恐失态找出一个更好的理由。” “可是当它不存在时,老兄,我又怎么能呢?”布尔德一边辩解,一边在口袋里胡乱摸索着烟。 凡斯毫不留情地继续说:“第一,你昨晚参加里威廉家的晚餐,可以接近那栋房子里所有的水瓶;第二,惟一没有下毒的水瓶是艾丽亚小姐的;第三,你曾经向艾丽来小姐求过婚;第四,你是个化学家……以你替利厄要白开水的事实来看,再整体考虑这四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他非常奇怪地反而冷静了下来,“虽然还没有找到证据,我却好似有最大的嫌疑。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说了。你可以采取你所愿意选择的任何行动。” 凡斯面无表情,冷峻地看着他。 “我想我会选择任何行动的,布尔德先生,”他说,“但游戏还没有结束,是吧?你我都要等待。”他点头示意对方告退,同时转过身来,补充一句,“你可以自由拜访艾丽亚小姐。” “我会向上帝祈求你选择最好的行动。”布尔德甩下一句,然后恨恨地离开了。 凡斯坐下,拿出一支烟,带着困扰的神情陷入沉思。 “很奇怪,这个家伙,”凡斯反复琢磨着,“他告诉我很多很重要的事,但是,该死!我仍然不知道隐藏在背后的是什么。毒药没有令他感到吃惊,可是我提到的水却激恼了他……”凡斯忧郁地摇摇头。 第12章 探访教授 10月16日,星期日,下午1点30分 凡斯站起来,走向书桌。 “马克,”他用不同寻常的语气说,“现在,我们只有一种可以选择的办法,我们必须紧紧抓住这个案子的已知线索不放,而暂时不去理会那些可能会让我们分心的事情。因此,我要求你现在立即替我联络官方毒物学家。” “你是指今天?” “是的,”凡斯强调,“如果可以,就今天下午。” 马克按铃叫斯威克进来。 “看看能否找到阿道夫·希尔伯博士,”马克告诉斯威克,“这时候他应该在家里了。打电话到他家里试试看。” 斯威克走出去。 “希尔伯是个专家,”马克告诉凡斯,“他高超的学术水平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他现在可能在家里,不过也可能不在……”此时,电话铃响起,马克接起桌上的电话。一番简短的对话后,他挂上电话。 “你很走运,凡斯,希尔伯在家里,他住在西八十四街,他整个下午都会在。我告诉他:我们稍后会过去。” “希望能有所帮助,”凡斯低声说,“或者会证明我们掌握的只是一个错误的线索,但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叹了口气,然后深深地吐了一口烟,“现在,让我们振作起来,走吧……”我们进了他的车子,先到位于西七十二街、靠近河滨大道的一家法国小餐馆。简单吃了饭之后,我们就继续坐上车直接到希尔伯博士家去。 博士身材粗胖,有一张圆圆的脸,耳朵突出,淡蓝色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他穿着一件洗旧的休闲服和一件很肥大的松垮垮的裤子。我们进去时,他正抽着一支硕大的烟斗,烟斗往下垂在他的胸前。 他亲自为我们开门,然后带我们进入一间狭窄的客厅。 凡斯立即切入主题。 “我们到这里来,博士,”他说,“是想请教几个关于毒药与其作用的问题。我们在维尼亚太太的死因上,遇到了一个严重而且显然很难解释的问题……”“啊,我知道。”希尔伯缓缓将烟斗从嘴上取下,“德瑞莫斯今天早上给我打过电话,因此我也去验尸了。我对死者的胃做了颠茄素群组的分析,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结果。明天我还要对她其他器官做进一步的化学分析。” “我们特别想知道的是,”凡斯说,“有哪一种毒药既可造成死亡,又很难被检验出来;同时,那种毒药又是如何进入体内的。” 希尔伯博士点点头。 “也许我可以帮你忙。但毒物学是一种很复杂很艰深的科学,其中仍然有许多东西是我们一无所知的。” 他把烟斗放回嘴里,吞云吐雾了好一阵子,仿佛是在整理思绪,然后才用一种在课堂上教学的方式开始讲述。 “在生物学的层面上,假如毒药完全不溶于水,它就不会留存在体内;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它无法为血液吸收。由此推论是,一种物质愈容易溶于水,就愈容易被血液吸收,对身体的作用也愈快。” “稀释毒药又会怎么样呢,博士?”凡斯问。 “水不仅会加速毒药的吸收,而且通常也会加强它的效果。不过,在一般的情况下,水也会降低毒药的浓度和效用。另外,假使摄取毒药时胃中有食物,毒药的吸收就会减缓,如果胃中没有食物,毒药的吸收以及作用便会更快。” “在维尼亚的案子中,胃应该是相当空的。”凡斯插嘴。 “确实如此,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如果毒药是通过胃的话,作用会相当快。” “我们知道毒药服下的大约时间,”凡斯说,“因此我们希望它能对科学判断提供帮助。” 希尔伯博士再度点头。 “没错,在所有这类案例中,时间都是最要紧的。不过,时间的决定可不那么简单。比如在本案中,我们并不能真正确认毒药是如何或是在何时服下的。几乎所有一般的毒药都发作得很快,但是也有例外,不过,一般而言,口服毒药的症状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出现。大部分的例子里,假如胃是空的,症状会在服下后的十到十五分钟内出现。尤其是颠茄素、阿托品之类的毒药更是明显。” “有没有哪种毒药,”凡斯发问,“口服后却在胃里不留痕迹?” 希尔伯博士像法官似地清清喉咙。 “很多毒药都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它意味着身体非常快地把胃里所有的毒药都吸收了,也就是说,毒素已扩散进血液与组织中了。不幸的是,太多毒药犯罪的案子都只送来胃部食物做检验。可仅仅靠这些是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呢,像我刚才说的,快速吸收的毒药可能就不会在胃里留下痕迹。那也就是任何一个被怀疑因毒物而死的人,身体的其他器官也应该接受化学分析的原因。当然,假如毒药以口服以外的方式进入体内,胃里自然就不会有毒药的痕迹了。” “你讲得很清楚!”凡斯往前靠了靠,“都是我们希望知道的事情。由于维尼亚太太在服用毒药后非常短的时间内就去世了,而且在她的胃里又没有发现毒药的影子,我想请教你,要用哪一种非口服的方式,可以把这种毒药—假设是颠茄素——弄进去呢?” 希尔伯博士沉思着望向房顶。 “可以由肠胃以外的方式进去——比如皮下注射,或者透过鼻黏膜或眼结膜给药。这样,就不会在胃里发现毒物了。” 凡斯沉思了许久,终于提出了另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难道就没有一种口服毒药既能导致死亡,又不会在体内任何器官留下线索吗?” 博士将目光移回,停驻在凡斯身上。 “是有某类毒药在身体吸收后,不会在血液中有化学反应;还有一些进入身体后,不会变成不可溶于水的化合物。这样的毒药将会很快被身体排出体外。假如中毒的人在服用这种毒药之后还活了一段时间,这种致命药物的所有线索可能将会整个消失。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在本案例中。因为她在服药后很快就出现了剧烈的中毒反应,而且据我了解,并没有排出的过程。” “可是,”凡斯追问,“在身体上任何器官都找不到毒药的案例中,是否还可能有身体器官的变化,并可以由这些变化推断出所摄取毒药的类型呢?” “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希尔伯博士的视线再度飘入空中,“不过,这是很靠不住的。你知道,许多疾病也可以对器官产生与中毒相似的效果。另一方面,根据我自己的观察,某些例子是确知中了某一种毒,但是器官却没有显示出任何应该发现的损害。” 凡斯沮丧地笑笑,并且摇摇头。 “我明白了,毒物学绝不是那种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的科学。但是,总应该有方法可以从一组特定的情况下通过分析得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吧。例如,即使在身体内没有找到任何毒药的线索,难道就不能从症状或是验尸报告来判定是中了哪一种毒吗?” “那你所说的,”希尔伯博土回答,“应该是医学问题而不是毒物学的问题了。不过,许多疾病的症状与某些类型的中毒情况非常相近。举例来说,肠胃炎、霍乱、十二指肠溃疡、尿毒症等病症,和砷、锑、毛地黄、水银的中毒症状有很多相似点。伴随着破伤风、癫痫症、产后子痫以及脑膜炎的痉挛,也会由于樟脑、氰化物和马钱子碱而造成。瞳孔扩大会由于视神经萎缩或是眼球运动神经减弱而出现,也会因为颠茄类、古柯碱等的中毒而发生。鸦片、三聚乙醛、二氧化碳或是巴比妥酸盐会造成昏迷,可是大脑出血、癫痫症和脑部组织受伤也会如此。我们发现在某些组织性脑部疾病中的诣妄现象,也可能会与阿托品、古柯碱、印度大麻,还有其他多种毒药的中毒症状一致。硝化苯、苯胺与鸦片都会产生发箝,可是心脏和呼吸系统的疾病也会这样。由氰化物和一氧化碳而致的瘫痪,也可能因为脑部肿瘤或中风而发生。接着就是呼吸的问题了,鸦片会导致呼吸困难,不过尿毒症和大脑出血也会如此。而颠茄素会导致呼吸加快,就像在歇斯底里和延髓伤害中表现的一样。” “我的天哪!”凡斯微笑了,“我们愈深入,好像离正确的答案愈远。” 博士大笑。 “毒物学不是一种玄妙的科学,”博士开心地回答,“假如在一名死者的器官内发现了一种毒药,而这个案例的病理准确地符合那种毒药所产生的症状,那么就可以认为这个人是因那种特定的毒药而致死的。” 凡斯点点头。 “是的,我明白这一点。不过,如果我理解得没错,那么,你的意思是,确实有一些毒药存在于分析的器官中,可是我们却无法通过化学分析检测出来?” “噢,对的,有好几种有毒物质在化学上还没有找到判定的方式。而且,你绝不可以忽略这样一个事实:有些毒药在进入人体与某些化学物质接触后,会转变成平常在人体中常见的无毒物质。” “这样就可以毒死一个人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迹?” 希尔伯博士轻轻点头。 “没错,是有可能的,例如一个人把钠弄进胃里……”“这我明白,”凡斯打断他,“可那是因为钠的燃烧所造成的胃穿孔这一类事情。但那并不是我关心的,我想要知道的是:是否真有一种有毒物质,能致人于死地却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有,有这种毒药,”希尔伯博士缓缓回答,再度将烟斗从嘴上取下,“例如,有几种既会产生伤害又无法用化学方法检测出来的植物毒物,还有一些有机毒物会很快转变成体内一般可以找得到的组成要素。还有,某些容易挥发的毒药待到检验时,可能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了。” “我特别想知道的是,”凡斯说,“某种容易取得、可以用一杯水服下、但是被害人又不会察觉到其存在的毒素。” 希尔伯博士思考这个问题许久,然后严肃地摇头。 “不,恐怕我能记得的药物和化学物质都不符合你所提出的条件。” “不过,博士,”凡斯坚持道,“是否可能有最近发现的某种新毒药会符合我的假设条件?” “当然,那是可能的,”希尔伯博士承认,“经常会发现新毒药的。” 凡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倘若在一杯水中含有致命剂量的阿托品和颠茄类毒素,喝水的人是否能发现呢?” “啊,会的,那种水喝起来会有明显的苦味,”希尔伯博士懒懒地把目光转向凡斯,“你有充分证据证明里威廉家的案子是把毒药下在水中的吗?” 凡斯回答前犹豫了一下。 “这只是怀疑而已。实际上,昨晚除了维尼亚太太,还有两个人中了毒,不过他们都康复了,而且他们两人都在昏倒前不久喝了一杯水;而我们到达时,维尼亚太太床边的水瓶是空的。” “哦,我明白了,”博士低声说,同时缓缓点头,“那么也许在我明天对死者的其他器官做过分析之后,可以多告诉你一些。” 凡斯站起来。 “我深深地感谢你,博士,对了,你的报告何时会完成?” 希尔伯博士沉重地站起来,陪同我们走到门口。 “那很难讲,明天一早我就会先开始做这件事,倘若顺利的话,你们在明天晚上以前就能拿到报告。” 我们动身离开,凡斯直接开车载我们到他的寓所。他一直没说话,显然在专心思考。而马克直到在进入书房之前,也一直没有讲话。柯瑞进来在炉架内生了火,凡斯向他要了拿破仑干邑。此时马克才向凡斯提出离开希尔伯博士家之后的第一个问题。 “你发现什么了?也就是说,在你和希尔伯交谈时,有什么新的想法跳出来了吗?” “不很确切,”凡斯快快地回答,“这是这个案子奇怪的地方。 我觉得几乎就要碰触到某件重要的事情,可紧接着它就不见了。 今天下午有好几次,当博士在陈述时,我感觉到他好像正在告诉我某件我想知道的事,可是我却仍然一无所获。”他叹息着,以双手温热拿破仑干邑,使香气从宽腹容器的窄口散发出来。 “不过,有一个中心一直贯穿昨晚的事件,那就是水的主题。”马克深思地望着他,“我注意到你的几个问题都与这个中心有关。” “喔,没错,可能是吧。水贯穿这出邪恶戏剧的每一幕。利厄点了一杯威士忌,同时要了白开水。而吉尔卡特则要侍者到他的办公室去拿水;接着,吉尔卡特自己想喝水,却发现水瓶是空的,所以他把水瓶送到吧台去装满;维尼亚·里威廉的水瓶在我们抵达那栋房子时是空的;艾丽亚·里威廉喝了她母亲水瓶中的最后一杯水,接着就昏倒了,她自己的水瓶后来被发现也是空的。然后是布尔德在提到水时突然变态。每一处我们怀疑的地方——都有水!天哪……”“也许你认为,所有的受害人都是通过水而被下毒的吧?” “我是那样想,”凡斯做了个失望的手势,“但是并没有任何线索将这些水的反复出现串连起来。利厄·里威廉喝了威士忌和水。维尼亚·里威廉喝的水也可能被下了毒,但是如果她服下的毒药是颠茄素或阿托品,那么她应该可以尝出水的异味而不会喝完整壶水的。三名被害人中,惟一可以说是藉由水而中毒的艾丽亚·里威廉也没有尝出水有什么不同;而且她当天晚上早一些时候已经喝光了她自己水瓶里的水,却没有任何不良的反应……非常奇怪,好像水是被弄进这个案子里来带领我们走向迷宫的。还记得布尔德在提到水时流露的不安吗?真的很可疑。我们有一把钥匙,马克,可是——该死!我们找不到那扇门……”他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 “水,多么简单的事……水不会伤害任何人,除非是沉在水里。但为什么是水呢……氢二氧一,简单而基本的化学式……”凡斯突然停止说下去,视线定在前方,不自觉地把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他倾身向前,接着跳了起来。 “哦,我的天哪!”他转向马克,“水不一定是氢二氧一。我们现在并不能确认那是水。这真是太巧妙了。有可能,我们被罪犯设定应该依循水的线索——为了某个原因……但,那真的是水吗?” 他快速转身,走向书架放置科学期刊和小册子的那一区,整整在其间呆了半个小时。等他出来时,他按铃叫来柯瑞。 “帮我准备行李,”英国老管家出现时,他指示着,“把行李放到车上,我要开车出去。” 马克站了起来,“喂喂!”他显得有些烦躁,“你要去哪里,凡斯?” “我要去进行一次小小的旅行,”凡斯带着愉快的笑容回答,“我要去追寻灵感。我感觉,水的线索在向我招手了,早上我就会回来的。” “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了吗?”他问。 “也许只是一个妄想,老朋友。”凡斯微笑着。 “行踪保密吗?”他带着轻微的恼怒问。 “噢,不,”凡斯一边把他的烟盒装满一边说,“我要去普林斯顿。” 马克惊愕地瞪着他,然后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 第13章 乡间发现 10月17日,星期一,中午12点 第二天中午,凡斯回来了。他通过书房走向卧室时,只向我点了个头而已。显然,他心中有某件很紧急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穿着一套格子套装,戴着一顶朴素的绿色毡帽,脚蹬一双沉重的靴子出现了。 “真是个悲惨的日子,”他说,“天空下着雨,而我们要到乡下去,把你的工作放一放,我们一起走吧……不过我必须先去看马克。请打电话到他办公室,说我二十分钟内会到。” 我们抵达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时,马克正独自一人在那里。 “我停止了约会在等你呢,”他跟凡斯打招呼,“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我亲爱的马克,”凡斯一边说着,一边坐进椅子内,“我一定要向你报告什么吗?实际,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报告。那是一次非常令人失望的旅行。” “究竟你为什么要到普林斯顿去?”马克问。 “去拜访我的一个老朋友,”凡斯回答,“他是当代最伟大的化学家之一,是那所大学的化学系主任……昨晚我和他一起在他的化学实验室待了几个小时。” “只是一般的检测吗?”马克精明地凝视着凡斯问道。 “不,不是一般的,”凡斯吸着他的烟,“相当特定的,我对于重水,你知道吧,很感兴趣。” “重水!”马克突然从椅子里坐直,“我刚好也在某处看到重水的一个报道……”“没错,当然,那是一个惊人的发现。现代化学中伟大的事件之一,非常令人着迷。” 他靠回椅子,并且将腿往前伸。 “重水分子中的氢原子质量比一般水的氢重一倍。它也是一种液体,在这种液体内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是由氧和新近发现的重氢结合而成的分子。它的化学式目前一般是用DhO来表示。很有趣的一点是,它看起来和尝起来都像普通的水。实际上,在五千份的水中大约只有一份重水3但是由于提炼过程中的耗损,所以几乎要一万份的普通水才能制造出一份重水来。在某些实验室中,大约要用掉三百加仑的普通水才能制出一盎斯的重水。重水实际上是由哥伦比亚大学的哈洛德·C.乌瑞博士发现的,不过这种惊人的新复合物的应用研究,大都是由普林斯顿的科学家进行的,而我那位朋友的化学实验室有最先进的设备,在世界上第一个制造出了相当数量的重水。这‘相当数量’,是相对的;因为昨晚他告诉我,即使在他们工厂,每日的产量也很少。目前普林斯顿手边有的这种珍贵的液体不到半品脱。制造的代价很高,而且由于科学家对这种液体的需求很高,所以每一茶匙的售价可能要超过四百美金,而一夸特大约要十万美金。” 马克深感兴趣,他一刻也没有把视线从凡斯身上移开。 “那么,你认为重水是周六晚上中毒事件的答案吗?” “可能,”凡斯慢吞吞地回答,“不过我怀疑那会是最后的答案。有太多因素制约了它的可能性。首先,它的成本太高了,而且产量太少了,所以很难是里威廉案中一再出现的水。” “可是,它对人体系统的有毒影响是什么呢?”马克问。 “埃问题提得好。不幸的是没有人知道内服多少重水,会对人体产生何种影响。确实,因为能取得的重水太少,这方面的实验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推测。普林斯顿的专家们已经证实,重水对于淡水鱼会是致命的;蝌蚪放在重水中只能存活很短时间;重水浇灌的植物或是成长缓慢,或是完全中止;根据重水这种对生命机能阻滞影响的研究,旧金山某些科学家已经推论,衰老是由于体内重水的非正常聚积所造成的。” 凡斯抽了一会儿烟,接着说:“不过,对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满意,因为这些推论和我们的问题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然而,”凡斯接着说,“昨天晚上我和那里一位年轻的助理马钉奎尔先生谈过话,他是化学专家……”“这个叫奎尔的家伙和我们的问题有啥关系?”马克急不可耐地问。 “你知道吗,奎尔是布尔德的同学,两人都是有抱负的年轻.人,他们很要好,亲密得不得了。” 马克沉思良久,然后摇摇头。突然间,他用拳头敲起桌子。 “这个案子到现在这样,”他发着牢骚,“说了半天,你从你的普林斯顿神秘之旅中得到了些什么?” “我真的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凡斯温和地回答,“我承认我极度失望,因为我本来预期更多,不过我并未绝望。我希望到今夜我会知道得更多。我今天下午要去做另外一次旅行,这次是要到乡下去,瞧瞧我穿的这些庄稼人的衣服。” 马克瞪了凡斯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换上一副扭曲的笑容。 “这么说你要到乡下去了?” “是的,”凡斯说,“去克洛斯特……”“什么!”马克大声地喝道。 “噢,我亲爱的马克,不要这样惊讶,你的嗓门太大了。”凡斯歇了口气,“喂,你可不可以请斯威克查一下,克洛斯特或附近供应水电的公司一共有几家?” 马克嘀咕了一声,然后紧抿着嘴唇。接着,他召唤秘书来,向他重述凡斯的要求。 斯威克走出去时,凡斯转身面向马克。 “还要求你帮助,写一封介绍信给那些公司的经理。就说我要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凡斯很得意地说,“我希望了解克洛斯特邻近地区某位居民的水电消耗量。” 马克坐回椅子内。 “天哪!你怀疑是吉尔卡特……” 几分钟后,斯威克带着资料进来,上面说明克洛斯特及其近郊分别是由古尔希水力公司以及思格伍德电力公司供应水电,而这两家公司在恩格伍德都有办事处。 马克很快准备好了介绍信;几分钟后,我们就动身前往离克洛斯特几英里的恩格伍德。 恩格伍德距纽约不远,我们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那个繁荣的小镇。在古尔希水力公司办事处门口,凡斯把介绍信送过去。 不久,一位年约四十岁、和善但严肃的先生在一间私人小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 握过手后,他说:“我们会在任何许可的范围内协助你们的。” 凡斯告诉他:“我只是对靠近克洛斯特的理查·吉尔卡特先生所消耗的水量感兴趣。” “那个很容易办到,”他走向一个档案柜,翻了一下,接着拿过一份小小的米色水表卡,回到桌子边。他看着纪录,突然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吉尔卡特先生用水用得很多。他用的量,事实上是在每年四万到四十万立方之间……”“而吉尔卡特先生除了一间中等大小的猎屋外并没有其他的了。”凡斯提醒道。 “是的,我知道这一点。吉尔卡特先生所用的水量足以供应一家工厂了。一年多前,他大量耗水的情况曾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无法理解这个数字,当然就去调查了。不过,我们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因此只能继续提供服务。” “告诉我,”凡斯继续问,“随着季节不同,吉尔卡特先生的耗水量有什么不同吗?换言之,他的水表是否在春夏的月份比冬季小屋关闭期间高?” “没有,”经理眼睛还继续瞄着数据回答,“实际上没有变动。根据卡片看来,在冬季月份所用的水和夏季月份一样多。” 他疑惑地看着凡斯。 “你认为我们应该更进一步调查这件事吗?” “噢,不,不用。我也不会调查的。”凡斯漫不经心地回答,“对了,这种过度耗水已经持续多久了?” 经理再次往下看着卡片,把它翻了个面,接着读背面的数据。 “水管是一年多前架设的——更精确地说,是8月——而大量耗水几乎是架设好后就立刻开始了。” 凡斯起身,然后把手伸向经理。 “非常感谢,先生,那就是我所想要知道的了。很感激您亲切的接待。” 从古尔希水力公司的办公室出来后,我们前往几条街之外的恩格伍德电力公司的办事处。凡斯再次把介绍信送进去给经理,很快也受到接待。当凡斯说希望能检查吉尔卡特的耗电量时,他警惕地看了凡斯一眼。 “提供这类的资料不符合我们的惯例,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告诉你也无妨:吉尔卡特先生在一年多前曾要我们给他提供充足的电力,数量远超过那间猎屋的正常使用量。我们的协议是供应他需求的五百千瓦,而不是通常提供的五千瓦。” “谢谢你,先生。”凡斯递了一支烟给他,自己也取了一支,“但是当吉尔卡特先生和你商定这么大的用电量时,是否曾告诉你那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我自然问了他这个问题,”经理回答,“而他只是说,因为实验的目的,所以需要这么大的电量。” “你没有再进一步追问吗?” “吉尔卡特先生对我说,”经理回答,“即将要进行的实验工作多少带点机密性质,所以对我的兴趣只能就此打祝当然,你应该了解,我们的宗旨就是尽可能为大众提供最好的服务。” “谢谢你。”凡斯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口。 当我们又坐在车上时,凡斯取出烟盒,又点燃了一支烟。 “我想,”他慢吞吞地说,“我们应当去看看吉尔卡特的小屋。” 我们开车大约往前走了两英里路远,就看到了一个路标,上面告诉我们吉尔卡特的狩猎小屋就在前面的某处。 很快,我们就来到那林荫茂密的乡村了。在一片空旷之地的中心,立着一间老式的两层楼石屋,但看起来非常荒芜,窗户用木板封起来,小小的门廊和大门都有一股废弃的气息。在这栋房子的右边是车库,凡斯把车子开进左边的浓密树丛中,然后走出来。 “它看起来像是被废弃了,是吧?”在我们走近前门时,他评论着。 他拉了旧式的铜门把几次,虽然里面有些叮当声,可是没有回应。 “恐怕这里没有人在,”他说,“可是我急着想要进去。我们到后面看看去吧。” 我们走下往北的通道,不过凡斯适直往车库走去,而没有直接走到石屋的后面。车库的门微开着,但是门闩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挂锁。凡斯注意看着挂锁,然后往车库里望进去。 “有人来过的迹象,”他低声说,“没有车,不过锁既没有灰尘也没有锈,而且车道上有汽车的胎痕,这座水泥地板上有新的油渍。结论是:这间石屋的一位或多位房客最近刚离开。” 他抬头看了看石屋后面的高处,接着在沉默中抽着烟。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进去,”他终于低声说,“喂,你有破屋而入的兴致吗?” 我们走近房子后面掩蔽的门廊,爬上通往门廊的短木板阶梯。门并没有日上,所以我们走进了门廊,这里有一扇门通往小屋,旁边是一扇小窗户。不过,门和窗户都上锁了。 “在这里等一下,”凡斯说,然后沿着通向后院的门廊阶梯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从车子工具箱取来的凿子回来,“我总是有一股受压抑的强烈欲望想要做贼,”他说,“现在让我们试试……”他用凿子在小窗户的两个小窗片上摸索着,很快,他成功弄开了圆形门闩。接下来,他插入凿子,把窗户抬起来。然后他把门廊角落一个空的木箱子放到窗户下面,站上去并费劲地钻了进去。 我把帽子拉过耳朵,也往前钻进窗户。 “我的天哪!”他叹了口气,“当小偷真是件相当费劲的工作,我没干这行真是非常正确。” 这一房间的门直接通向厨房,凡斯把打火机打着,带路走下楼梯。 “喔,我说啊,”从半黑的前头传来他的声音,“一栋狩猎小屋有这种门倒很奇怪。” 现在我就在他正后方,在阶梯的底部,从他的肩膀上方,透过打火机火焰的亮光看过去,是一扇巨大、坚固而且相当新的橡木门。门上面既没有门把也没有锁,在应该是锁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铁门问。凡斯抓住沉重的门问,将门向里推。从里面的黑暗中传来一股苦苦的化学气味,以及一阵阵像马达的嗡嗡声;在黑暗的远处,可以看见几道微小的闪烁着蓝色火焰的条纹。 凡斯在墙上四处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电灯开关。蓦然,黑暗被十几盏或更多的悬挂电灯带来的光明所取代。 我们看见了令人惊讶的景象。原来我们置身于一个至少宽一百英尺、长一百二十英尺的地下室里。房间里摆满了一排排的大桌子,上面放着数以千计的玻璃广口小圆瓶。地窖的后面是一连串的电动机。 凡斯仔细看着,在物品堆放得满满的桌子问走来走去。 “天哪!”他低声说,“真是令人吃惊!” 他横过房间,走到一张放置特殊仪器的桌子边,我可以看到那儿有蓝色的火焰。 “重水,”他解释着,一边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几个筒状瓶子,“这些一定超过一夸特,如果品质很纯,吉尔卡特凭这些瓶子就可以发财了。” 凡斯将烟丢到地上,然后用脚踩熄。 “看,这就是制造世界上最昂贵液体的最先进的设施。它是财富的源泉……”突然,在地窖的阶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凡斯突然转身,并且快步向前冲去,不过他还是太慢了。巨大的橡木门已经被猛然关上,而且几乎就在同时,那个沉重的门日就带着金属的砰然声被掷入了插口。 在马达的嘈杂声和哗哗的流水声中,我们清楚地听到楼梯上面传来一阵古怪而得意的笑声。 第14章 白色标签 10月17日,星期一,下午3点 凡斯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唇边出现了一抹痛苦的微笑。 “我的天哪,”他喃喃说,“我厌恶这种粗俗的恶作剧,我们还没吃午餐呢——现在已经是3点钟了。”他拉过一张松木椅,沮丧地坐下来,沉思地吸着烟。 突然间,地窖中的每一盏灯都熄灭了,将我们留在满是化学气味的黑暗中。 “我们的狱卒已经关掉总开关了,”凡斯叹息道,“好吧,好吧……不过让我们瞧瞧是否可以和俘虏我们的人沟通。” 他走到门边,用椅背大力拍击门好几次。脚步声再度走下楼梯,一个蛮横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你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你们一共几个人?” “我们只有两个人,不会伤害你的。”凡斯平静地回答,“我们是旅行者,新泽西郊野的观光客。” “原来是——那很好!”那个声音邪恶地笑着,“反正在解决你们之后,你们就会无害了。我先去通知骑警队,然后就会立刻来看你们。”然后,我们听见了阶梯上远去的脚步声。 凡斯再次用椅子打门。 “等一下。”他大叫。 “喔,现在又怎么啦?”这次那个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在你惊扰他们前,”凡斯说,“也许我最好告诉你,纽约警察知道我在这里,以及为何会到这里来。同时,我和地方检察官马克先生5点钟有个约会,假如我没有出现,这栋小屋会受到最彻底的搜索的……”一阵短暂的寂静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低声的交谈。过了一会儿,地窖里的灯又亮了,马达也再度嗡嗡叫了起来。紧接着是门11被抬起来的声音,最后那扇笨重的橡木门往里面推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吉尔卡特。他的脸比任何时候更像副面具。 “我不知道是你,凡斯先生,”他一副冷冰冰的语调,“否则我不应该如此无礼。我发现储藏室的窗户被人撬开,理所当然地认为里面有窃贼,所以当我看见地窖里有灯光时,就命令将门锁上。” 吉尔卡特将门拉开,接着站到一边。我们沿着楼梯走到厨房,由吉尔卡特带路走进起居间。在一张巨大的桌子边,站着一名年约三十五岁、头发火红的壮汉。他的脸紧绷着,裹着布绑腿、穿一件帆布工作服。 “亚翰先生,”吉尔卡特礼貌地介绍,“他负责你刚刚在检查的那个实验室。” 凡斯转向那个人,稍稍欠个身。 “啊!是布尔德和奎尔的同学吗?” 亚翰吓了一跳,接着他的眼睛笼上阴霾。 “喔,那又怎样?”他粗鲁地表示不满。 “就这样了,亚翰。”吉尔卡特说,挥手要他离开。 亚翰走回厨房,然后我们听见他走下楼梯到地窖去。吉尔卡特坐下来,以他金鱼般的眼睛端详着凡斯。 “你好像非常熟悉我的事。”他说。 “喔,不,不。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凡斯和气地说。 “算你走运,”吉尔卡特说,“通常亚翰碰到不请自来的客人出现在实验室时,会变成一个坏男孩。我要到大西洋城去待几天,所以亚翰开车去把我接到这里来。” 凡斯抬起眉毛。 “从纽约到大西洋城却经过这里,很奇怪的路线,是吧。” 吉尔卡特的脸绷得更紧,眼睛只剩一道细缝。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反驳道,“我想在离开前和亚翰讨论一些事情,因此我搭火车来到这里。晚一点他要开车送我去火车站坐7点钟的火车……这样解释我的路线你可以满意了吗?” 凡斯点头,“可能吧。听起来相当合理。从邪恶城市的混乱中逃离一阵子,对吧?” “见鬼了,有谁不会——在经历我所经历的事情之后。”吉尔卡特尽量修饰自己的语气,同时急躁地说,“出于对维尼亚的敬意,我决定关闭赌场一阵子。”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带着恶毒的神情盯着凡斯,“不管你相不相信,先生,我恨不得亲手宰掉杀死她的畜生。” “高贵的情操,”凡斯不置可否地喃喃说着,“真的很高贵。对了,在我们星期六晚上抵达那栋房子时,她的水瓶也是空的。” “我的外甥已经告诉我了。但是那又怎样呢?喝一杯水犯法吗?” “不,”凡斯冷冷地说,“制造重水也不犯法……你在这里所拥有的工厂很令人吃惊。” “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工厂,”吉尔卡特断然答道,流露出明显的骄傲,“是布尔德的主意。他看到了重水商业化的可能性,于是向我提出来,我让他放手去做,我则提供金钱资助。再过一个月左右,我们就可以销售了。” “是的。很有商业头脑。”凡斯点点头,专注地看着吉尔卡特,“所以布尔德先生为实现这个想法,去找在普林斯顿实验室的奎尔,取得所有必要的资料,接着他找来亚翰,要他负责运作。 三个有野心的年轻化学家——全是好朋友——携手合作。非常精明干练。” 吉尔卡特狡猾地笑着。 “你好像和我一样了解我的事业,是布尔德告诉你的吗?” “喔,不。”凡斯摇头,“他非常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不过,他避开得有点不自然,反而引起我的怀疑。我昨晚到普林斯顿去了。把各种事情组合在一起,你的狩猎小屋就浮现出来了,这也是我为何要来这里的原因。” “为什么对我你这么感兴趣?”吉尔卡特挑衅地问。 “那是因为水,你知道吧?在这宗下毒案中,有太多的水到处涌出。” 吉尔卡特跳起来,他的脸变得极为丑陋。 “见鬼!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嘶哑着声音问着,“重水可不是毒药。” “你以为没人知道,是吧。”凡斯平静地回答,“可能没毒,不过需要证明。” “是的,现在我明白你是在想什么了。”他朝凡斯迅速地瞥了一眼,“你找出证据了吗?” “没有什么奥秘是不能破解的。”凡斯闪烁其词地说。 吉尔卡特笑起来。 “我想我们要告辞了,”凡斯低声说,一边站起身来,“很抱歉来去匆匆,不过我真的很饿了。我们还没吃午饭,你知道的。”他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对了,你会待在大西洋城的哪里?” “你认为你可能会和我联络吗?”他问道,“我会住在利茨。” “好地方。”凡斯回答,然后我们走出去。 我们到家时仅4点半。凡斯要了茶,并且换了衣服,然后他打电话给马克。 “我们过了一个危险的下午,”他告诉地方检察官,“钻窗入室,结果被锁在一间地窖里,和犯罪小说一样。靠提到你的大名,才‘芝麻开门’,被礼貌性地——还不算道歉性地——释放了。我和吉尔卡特聊了一下;吉尔卡特在他的狩猎小屋中提炼了好几夸特的重水。他有一个设计精巧的大工厂,是布尔德的主意,由一个叫亚翰的家伙协助。吉尔卡特在我发现他的秘密时似乎并不特别生气,目前他正要前往大西洋城去……我想,水的线索有进展了,我现在马上要到里威廉家去……8点半在寒舍用晚餐吧,如何?而且,假如希尔伯的报告好了,带着它……”大约6点钟,凡斯和我来到里威廉家。管家带着冷冷的表情开门让我们进去。显然他对于我们的造访并不感到吃惊。 “您想要见哪位,先生?” “有谁在呢,史密斯?”凡斯反问。 “每个人都在,除了吉尔卡特先生以外,”管家说,“布尔德先生和凯恩医生也在。男士们都和利厄先生在起居室里,女士们在楼上。” 利厄·里威廉显然已经听见我们到来,他走出起居室,邀请我们进去。 “很高兴你们来了,凡斯先生,”他似乎还是很憔悴与衰弱,不过举止热切而充满期待,“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布尔德和凯恩医生也过来向他致意,凡斯在中央桌子边坐下。 “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他莫测高深地说,然后直接转向布尔德,“我刚从克洛斯特回来。在那儿,我拜访了吉尔卡特的狩猎小屋,并且和他聊了一会儿。小屋里有个很神秘的地窖。” 利厄走向桌子,然后站在凡斯旁边。 “我一直怀疑那个老家伙藏了好酒,”他抱怨道,“但是他从不曾邀请我去品尝过。” 布尔德的眼睛盯着凡斯,很小心地问:“你在那里遇见了其他人吗?” “喔,当然,”凡斯告诉他,“亚翰。一个精力充沛的家伙,就是他把我们锁在地窖里的。当然,是吉尔卡特的命令。非常气人。”他靠在椅背上,迎着布尔德的视线,“昨晚我还遇见一位你的同学——马钉奎尔。当时我正在拜访我的一位朋友。” 布尔德跨前一步,紧张地问道:“那你知道什么了吗?” “我学到很多关于水的知识。”凡斯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么你也许知道,”布尔德以冷硬的声音问,“谁该为星期六晚上在此发生的事情负责喽?” 凡斯肯定地点头,同时深深吸了一口烟。 布尔德蹙着眉,同时用手摩搓着下巴。 “现在你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亲爱的!”凡斯叹息道,“你非常了解我无法采取任何行动。认定某些事实相当困难,但是要证明它则更为困难……不知你能否协助我们?” 布尔德气愤地叫了起来。 “不,该死的!”他的话语像是从嘴里蹦出来的一样,“那是你的事情。” “啊,是——当然。”凡斯夸张地摊开双手。 “如果你已知道谁有罪,”他平静地问,“但却无法证明,你是否会要放弃呢?” “不,不,”凡斯回答,“不屈不挠——这是我的性格。同时要百折不回。我不喜欢‘放弃’这两个字。你应该知道,一直是水……事实上,布尔德先生,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今天晚上还有官方毒物学家所提供的化学报告……”“那么,假使你没有发现毒药呢?”布尔德问道。 “那更好,”凡斯告诉他,“那会让事情简单化。不过我相信我会发现毒药的。” “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布尔德看着他的表,然后站起来,“请原谅,我要赶7点钟的火车到大西洋城去。吉尔卡特要我到那里去。”他僵硬地对我们欠身,并且走向大厅。 他在门边停下来,并且转过身来。 “你是否不希望我告诉吉尔卡特,”他问凡斯,“你已经知道是谁对维尼亚下毒?” 凡斯回答前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我不反对。吉尔卡特有权知道。依我说,或许你可以加上一句,明天这个案子就会结束。” 布尔德屏住呼吸,瞪着凡斯。 “你真的要我告诉他这些?” “喔,没错。”凡斯吐出一连串烟圈,“我想你大概也会住在利茨饭店?” 布尔德好一会儿没有搭腔,终于他说:“是的,我会在那里。”接着,他向后转,快步走出去了。 他刚离开,利厄·里威廉就跳了起来,抓住了凡斯的臂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而且从头到脚都在颤抖着。 “我的天!”他喘息着说,“你是不是真的认为……”凡斯迅速站起来,并且将他甩开。 “不要歇斯底里,”他轻蔑地说,“去告诉你母亲和妹妹,我想见她们一下。” 利厄面带愧色,咕哝着道了歉,然后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通知凡斯,女士们都在艾丽亚·里威廉的房间,她们会在那里见他。 凡斯随即上楼,前往老里威廉太太和她女儿待的地方。 简短打过招呼后,凡斯凝视着老里威廉太太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我认为,我已经知道是谁该为这桩丑恶的案子负责了。也就是说,我知道是谁对你的儿子下了毒,还有,是谁在艾丽亚小姐喝的水瓶内下了毒……而且我也知道是谁把你的媳妇毒死,并且写了那张自杀的字条的……”两位女士都保持缄默,凡斯也不多说,礼貌地鞠个躬之后,迅速从房间走出。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到一楼,而是转身穿过大厅,走向维尼亚·里威廉死去的那个房间。 “我想要再看看。”他一面说,一面走进卧室。我跟着他走进去,然后他悄声把门关上。 他在房间里四处走了大约有五分钟,沉思地看着每一件家具,最后徘徊在化妆台附近。他再度检查了悬挂架上的书籍;接着打开了床头拒的抽屉,并且检查了里面所放的东西;他试了通,往艾丽亚·里威廉房间的甬道;最后,他走进了浴室。他看看四周,嗅了嗅喷雾器内的香水,然后打开了医药柜的小柜门。他凝视着里面好几分钟,不过没有碰任何东西。终于,他轻轻关上门,回到卧室里来。 “这里没有其他要了解的事情了,”他宣布,“我们回家去等待黎明吧。” 我们经过起居室的门口时,看见利厄·里威廉正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一副被摧垮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离开。 7点半时马克抵达凡斯的寓所。 “我觉得我需要在晚餐前喝几杯鸡尾酒,”他说,“这个案子已经让我烦恼;整天了,你为什么会被关在一间地窖里?听起来很难令人置信。” “正相反,那是相当合理的,”凡斯微笑着,“我们成了侵入私宅者,我们是用一把凿子撬开窗户进去的。那当然会被认为是窃贼。” 凡斯摇铃唤来柯瑞,点了没甜味的马丁尼和白鲸鱼子酱的开胃小菜,还有一杯杜伯尼酒。 当马克和我在喝鸡尾酒时,吸着杜伯尼酒的凡斯向马克细述着事情的经过。他说完后,马克惊愕地摇着头。 “那么,”他问,“这件事究竟引导你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引到下毒者那里去呀,”凡斯说,“不过我很清楚你想的是什么,所以我还无法把罪犯揪出来给你。”他变得很严肃,“对了,有来自希尔伯的报告吗?” 马克点点头。 “有的,不过不是最后的报告。在我离开办公室前他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已经持续工作了一整天,可还是无法找出任何毒药的线索。他似乎相当疑惑,并且说今天晚上会继续下去。好像他已经分析了肝脏、肾脏和肠子,但却没有任何结果;所以他要继续对血液、肺脏和大脑进行分析。显然他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 “我希望他能发现某种比较具体的东西,”凡斯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来回踱者步子,“我想,应该可以找到毒药的,是吧?否则我的整个理论都会动遥”他再次坐下来,然后沉默地吸了一阵子烟。 “今天我又检查了维尼亚·里威廉的起居室,期待可以发现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医药柜里的东西已经被放回原来的位置。现在它和我第一次瞧见时一模一样了。每一件物品都放好了。”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马克不以为然地说。 “啊,当然。昨天有一个白色的标签不见了。在那一堆东西中,没有什么会比一个蓝色高瓶子上的白色药品标签更显眼了,那是二瓶洗眼剂药瓶。在我首次检查过那个药柜后,显然有人曾把那个瓶子拿出来,然后又把它放回去,但是标签则朝后了。因此,我昨天看见的只是一个蓝色高瓶子,看不到白色大标签。但是,今天瓶子上的白色标签就像原先一样在前面了。” “太有用了,”马克嘲讽地说,“那么,这一定可以成为法律上的证据了?” “你说得对!”凡斯压抑着急切的兴奋,站了起来,“那个被动过的瓶子可能就是我要求你让警方从里威廉家撤退时所期盼发生的事情。当时,我并不知道那里的每个人在解除监视后,会做些什么。不过我认为一定会发生某些事。而那瓶子位置的改变是惟一发生的事情,我怀疑……”他转过身,然后走向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和希尔伯博士通上话,博士正在市立太平间的化学实验室里。 “在尝试其他事情之前,医生,”凡斯说,“先分析一下眼结膜、泪囊以及鼻粘膜,测试一下颠茄素。这也许会是一条捷径……”第15章 定时约会10月18日,星期二,上午9点30分凡斯在9点半钟抵达地方检察官的办公室。昨晚凡斯熬夜到午夜,阅读了大量各类医学书籍。 “今天应该会发生某种决定性和揭露性的事情,”他愉悦地跟我说,“我寄希望于眼结膜的研究和恐惧心理学的双管齐下。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每位与这件事情相关的人了,只有吉尔卡特除外;不过布尔德会将我的话转告给他的。我希望这些刺激性的话会发生效果。” 我们到达时,马克也刚到一会儿。他正在看一份文件,我们进去时,他并未起身。 “稍等一下,”他头都没有抬,“希尔伯的报告……眼结膜、泪囊和鼻粘膜全都充满了颠茄素。血液中也有颠茄素。希尔伯肯定这就是致命的原因。” “再巧不过了,”凡斯说,“我昨夜读到一个四岁小孩眼睛被注入颠茄素的案例。”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马克疑惑地抬起头,“你的重水该填进哪里呢?” “喔,它可以很完美地填进去,”凡斯回答,“我们本来不该知道在眼结膜上有颠茄素的。这么说吧,有人想要我们一头栽进重水里去。罪犯的毒物学知识还不错,但是并非百密而无一疏。” “你总是语带玄机,”马克不耐烦地回嘴,“虽然希尔伯博士的报告肯定了这一点,可是在法律方面,我们又能拿出什么呢?” “你的担忧有道理,”凡斯承认,“从法律上说,它会让这个案子更困难,而且并未排除自杀的可能,当然,这绝不是自杀。” “你的意思是,”马克问,“颠茄素也是利厄·里威廉和他妹妹服用的毒药吗?” “啊,不,”凡斯强调地摇着头,“那是某种完全不相同的东西,而且整个事件最令人困扰的是,对于这三个中毒事件,我们还没有掌握谋杀动机的证据。” “喂,”马克点头,“还有一个相当特别的消息,那是今天早上我进来之前的事,吉尔卡特从大西洋城打电话来,斯威克接的。他说他意外地被叫回纽约——因为赌场的一些事情—假如我想要在那里与他见面,并且带你一起去,他可以提供给我们有关里威廉案件的更多一些情况。” 凡斯深为这个消息困扰。 “他说了见面的时间了吗?” “他告诉斯威克,他一整天都会很忙,说2点钟可能是对他最方便的时间……你对他的邀请怎么看?你认为他会提供什么重要的情况吗?” “不,我不这么想,”凡斯身子向后靠,眼睛半闭着思考了好一阵子,“事情很古怪。他似乎对这件事太不在意了。他可能只是在担心我昨天发现了他的秘密,生伯我们有所怀疑,所以想澄清一下吧。” 凡斯说着陡地坐起来。 “我的天哪!”他大叫起来,“有另外一种思考它的方式,不在意——对了。但是,他过于不在意了。并非真的困扰。” 他站起来走向窗前。他的眼中有一股烦恼的神情,眉头深深皱着。 “我一直在期待某件事情发生,不过不是这个。” “你希望发生什么事呢,凡斯?”马克带着不解的表情问。 “我不知道,”凡斯叹口气,“其他任何事,但不是这件事。” 他想了想,接着说:“我一直认为今天我们会遭遇某件突然而惊人的事情。但是下午两点钟跟吉尔卡特聊天,可不怎么刺激……”突然,他转过身来。 “我的天,马克!这可能就是我想要的。”他眼中忽然闪现出期待的火花,“很可能,它注定就要在这种方式中解决。这个案子已经到了要见分晓的地步了……喂,马克,我们要去赴约。” “可是,凡斯……”马克开始抗议,不过凡斯很快就打断他。 “不,不。我们必须到赌场去。”他拿起他的帽子与外套,“1点半的时候顺道来接我。” 他朝门口走去,而马克则狐疑地望着他。 “你那么确信吗?” 凡斯停顿下来,一只手已经在门把上了。 “是的,我确信。”我几乎从没见过他那么严肃。 “再见!”马克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会在1点半和你碰面的。” 凡斯在大楼外面和我分手,我直接回到他的寓所,忙着处理累积下的工作。 1点过后不久,凡斯回来了。他仿佛心不在焉,但我知道他是正处于一种心理与生理的最紧张状态。我可以听见他在他的卧室里面打电话,但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不过当他重新回到图书室时,精神似乎好多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说,同时在他最喜爱的塞尚水彩画前坐下,“但愿这个案子可以解决得有那个美丽构图一半的美好。”他喃喃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马克在1点半准时抵达。 “我来了,”他带有攻击性地宣布,并显得有点烦躁,“不过我看不出为什么不能让吉尔卡特到办公室来和我们谈话。” “哦,当然有理由,”凡斯友善地望着马克,“而且应该是一个好理由。我想,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我们得把握祝”“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凡斯犹疑着。 “万一那里有危险呢?”凡斯不等我们回答,接着说,“有一件事我得事先警告你们,在赌场里不要喝任何饮料——不论在哪一种情况下。” 十五分钟后,我们已经转进西七十三街,朝河滨大道驶去。 凡斯直接将车开上赌场人口的前面,当我们步出车子、走上通往门厅的石阶时,凡斯看了看表。 “正巧2点过1分,”他说,“应该可以称为准时。” 他按了青铜大门边上的象牙小门铃,一面拿出他的烟盒,非常小心地选了一支烟,点燃它。很快,我们听见了锁被转开的声音。然后门往内打开,于是我们走进了半黑暗的接待大厅中。 开门的居然是利厄·里威廉。 “我舅舅正等着你们来呢,”在愉快地跟我们打过招呼后,他说,“他怕自己会很忙,所以要我过来帮忙。他现在在他的办公室等着你们。” 凡斯低声道谢,利厄则带路走上宽阔的楼梯。他穿过上面的门廊,走进了“黄金屋”,在轻敲过吉尔卡特办公室的门之后,他打开门,欠身让我们进去。 门在我们身后猛然关上,吉尔卡特并不在办公室内。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利厄·里威廉就站在门边,稍稍弯腰,手中拿着一把蓝钢的左轮手枪。他正胁迫性地来回移动着枪口,让我们三个人都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一种邪恶的心态似乎已经笼罩了这个男人。他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半闭着,嘴唇因残酷的微笑而扭曲着。 “感谢你们前来,”他以一种低沉而平稳的声音说,唇上仍挂着冷笑,“现在,你们这些笨蛋,都在靠着墙的这三张椅子上坐下来。在把你们全体送进地狱前,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们说……把手放在身体的前面。” “我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马克,”凡斯说,“利厄先生好像是这次会面的主人。” 凡斯率先顺从地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这三把椅子靠着办公室一端的嵌板排成一列,显然是为我们准备的。马克和我坐在凡斯的两边,并且学着凡斯的样子,把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利厄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就像猫一样,然后在我们面前四英尺左右的地方站定。 “我很抱歉,马克老友,把你牵扯进这件事,”凡斯低语,“你也一样,”他又转向我,“不过现在要后悔已经太晚了。” “把那根烟吐掉。”利厄眼睛望着凡斯,下令道。 凡斯服从了,利厄用脚将它踩烂,连看地板一眼都没有,“一点都不许动,”他继续说,“我讨厌在告诉你们一些事以前,还得先操练你们一下。” “我们很高兴听你讲什么。”凡斯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其实我已经明白了这中间的一切,只不过我低估了你的聪明。” 利厄轻声笑起来。 “你自以为很聪明,你以为我的资本已经耗尽,所以我必须放弃,做一个失败者吗?但是我还有六枚筹码可以玩——这里面有六个小钢丸。”他挥了一下手枪,“这场赌博我赢了吧?” 凡斯点头同意。 “是的,可能是。可是你在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你的诡计,而诉诸直接的手段。终究,它不是完美的犯罪。这可不能令人满意。其实对一个自认为绝顶聪慧的人来说,这完全是失败。太丢脸了。” 凡斯的声音带有一股毁灭性的轻蔑。 “你明白了吧,马克,”他并没有停止,“这就是谋杀了自己妻子的人,不过他还不够聪明。他精心设计的系统在某处出了差错。” “呸,胡说,”利厄急着插嘴,“它并未出错,我只是必须要玩得更久一些罢了——让轮盘再转一回。” 他泰然自若地站在我们对面,连一丝最轻微的紧张痕迹都没有。他目光冰冷,手中的左轮手枪握得很稳。这使人感到,他周围的每一件事物,仿佛都会沦为迅速而不可避免的死亡。这个男人似乎拥有一种力量,而且也是因为他阴柔而欠缺男子气概的外型,使这种力量似乎更显得加倍恐怖。在他身上有一种不正常的邪恶特质,远比生命中已知与未知的恐怖更骇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凡斯,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们究竟知道了多少?我会为你们补充不足的部分。这样时间会花得少一些。” “是的,你必须要满足你的虚荣心,”凡斯回答,“我知道。你是个软弱的男人。” 利厄的嘴唇扭曲成一个无情而邪恶的微笑。 “你以为我不敢射杀你们三个人吗?”他似乎要大笑,不过喉咙中只发出了一阵粗糙的喉音。 “啊,不,不是的。”凡斯赞同地说,“我完全相信你能杀死我们,不过这个行动只证明了你的懦弱和绝望。杀人是太容易,太简单了,最无知、最懦弱的歹徒才是那方面的能手。不使用直接的暴力,同时又能逃过惩罚,是需要勇气与智慧兼备的。” “我比你们加起来都更有智慧,”利厄语气坚硬而嘲讽地说,“眼前的这个小小高潮比你们想的更为精妙。今天下午我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你们有兴趣知道,我正与我母亲开车穿越杀尔斯特。” “对,当然。我今天早上去拜访时,你的母亲并不在家中——”“今天早上你到过我家?” “对,顺路拜访了一下……不幸的是,你母亲会愿意为你做伪证。其实,她一开始就已经怀疑你了,而且做了所有可以为你做的来掩护你,并让我们将怀疑指向别处。而你妹妹也隐约对事实真相有所察觉。” “就算你说得对,”他咆哮着,“不论如何,怀疑无法伤害任何人,只有证据才算数,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任何事。” 凡斯点点头。 “没错。有点道理……对了,你昨晚到大西洋城去了,不是吗?” “当然。不过没有人知道我在那里。我只是在电话上假扮了我舅舅而已。这很容易,而且效果很好,不是吗?” “是的,显然是这样。我们来了,假如这就是你所指的。你幸运的是,马克先生的秘书既听不出来你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吉尔卡特的声音。” “那就是我为什么很谨慎地选在地方检察官抵达办公室之前打电话的原因。”他语气带着无尽的嘲讽,一面神经质地笑着。 凡斯轻轻点头,眼睛仍然盯着正对着他的左轮手枪。 “显然你完全明白昨天晚上我在你家对你说的话。” “那很简单,”利厄说,“我知道,在你假装向布尔德陈述你的观点时,其实你是在对我说话,试着要告诉我你知道了多少。同时你认为我很快就会采取某种行动以阻止你,不是吗?”他的唇上露出讥笑,并且继续说,“呢,我的确采取行动了,不是吗?我把你们弄到这儿来,而且我将要杀死你们,不过,这可并不是你预期中的行动。” “没错。”凡斯似乎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说它是。电话和约会相当令我困扰,我看不出为什么吉尔卡特会害怕……可是告诉我,利厄,你怎么能相信你这个小把戏将会成功呢?在这栋大楼里可能会有人听见枪声……”“不会的!”利厄因狡猾和自满而露出微笑,“赌场已经无限期关闭了,所以没有人会在这里。吉尔卡特和布尔德也都离开了。几个星期前,我就从吉尔卡特的房间里取得这儿的钥匙,因为我认为假使有一天他企图要扣住我赢的钱时,我可能会需要它。”他又从喉咙中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们完全是单独在此,没有被打扰的危险。这个聚会是成功的,当然是对我而言。” “看得出来你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凡斯用一种无望的腔调低声说着,“你好像完全控制了局势,那你还在等什么?” 利厄轻声笑着。 “我在自我享受,而且我很想知道你们都了解些什么?” “你是想到有人竟然看破了你的阴谋而感到没面子,不是吗?”凡斯回答。 “不,”利厄大吼着,“我只是有兴趣而己。我知道你看到了一些,而我在送你们上路之前,会告诉你们其余的部分。” “当然,”凡斯说,“那样可以帮助你建立起自信……”“别扯那些了!”利厄平静的语气比起暴烈的愤怒似乎更令人感到恐怖,“说说吧,我想听听。而且你也会说的,只要你能说下去,你们就不会死,每一个人都想苟活的,哪怕只是多几分钟……”第16章 悲剧结局10月18日,星期二,下午2点15分凡斯相当冷静地直视着利厄·里威廉。 “你说得对,我相信我太明白你的心理了。只要我不断说,你就会让我们活着,因为你觉得那样可以满足你的虚荣心……”“别废话,说吧。”利厄显然被激怒了,“你再不说,我来跟你说。” “不,没有必要。”凡斯的语气更加平静了,“很简单,你决心要除去你的妻子,但却要将罪行推到你舅舅身上。在你眼中,你太太是个累赘,你和你母亲都不喜欢她。至于吉尔卡特,反正你向来都不喜欢他;而且,除掉这个可能的继承人,就等于除掉你另一个眼中钉。你极端怨恨他,因为他比你混得好,而且他对你公开表示轻蔑。那是你这种一无所能却深受母亲溺爱的人常有的心态,完全可以理解。因此你开始谋划,设计出一整套自以为无懈可击的迷网。你自以为万无一失,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怀疑到你……非常聪明的想法。不过,遗憾的是,你并不具备实施计划的智慧。” 凡斯停顿下来,他轻蔑的眼光迎对着利厄邪恶的眼睛。然后继续说:“你想出了毒药的点子,因为下毒是间接而且秘密的,也毋须勇敢的作为。你看,这又显露出你懦弱的本性。你清楚你的妻子每天晚上都使用洗眼剂,而你在你父亲的毒物学书籍中读到,在眼睛和鼻子的粘膜中注入颠茄素会使人致死。对你来说,溶解一定量的颠茄素或阿托品在洗眼剂中,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你还不够熟悉现代毒物学的最新进展,以致你不知道,在今日,胃已经不是法医检验的惟一器官了。过去有一种错误的观点,认为只分析胃就足以判定一种可能的毒药,不过后来的研究已经修正了这种论点,当然,你的确带给我们相当程度的麻烦,直到我的注意力受到你浴室医药柜中洗眼剂瓶子的吸引……”“怎么回事?”利厄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哦,我想起你曾有一次问过我医药柜什么的。” “啊,是的。不过那时我还没有明确的思路。你拿出洗眼剂的瓶子,并且将它倒空,那是星期天早上你从医院回家之后,可是放回去时你没有注意要恢复原状,你把它背面朝前了,即标签朝向背面。我留心到这件事情不对劲—但当时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所以我提议撤去监视,让你们家中的每一个人完全自由行动……对了,你星期天到药剂师那儿去了,不是吗?同时将洗眼剂的瓶子重新装满无害的溶液,因为你害怕空瓶子可能会引起我们注意。” “说得不错,继续。”利厄面无表情。 “非常感激你把瓶子放回去时标签又朝外了。那给了我线索——而毒物学家的化学分析证明了我的推论。那时我就知道,你妻子是因眼睛被注入颠茄素而死的,而且屋子里的某个人肯定已经动过那个洗眼剂的瓶子以掩饰形迹。” “没错,对此你说得很对。而我猜想你认为艾丽亚和我也都是中了颠茄素的毒。” “喔,不。不是颠茄素。即使以我以前对毒物学的浅显了解,也不至于那样想。你是用硝酸甘油毒你自己的。” 利厄的头猛然颤动了一下。 “你怎么会知道呢?”他问,嘴唇几乎动也没动。 “简单的推论。很简单。”凡斯说,“凯恩医生告诉我,你心脏不好,所以他替你开过硝酸甘油。你可能某次一下服用太多,结果有点虚弱无力,因此你查询了硝酸甘油的作用,发现过量服用会让人倒下,却不至有任何致命的伤害。所以在家里安排好一切之后,你在适当时机多吃了几片,接着在公众的目光下暂时昏烦了。而我怀疑到你,是在凯思医生告诉我硝酸甘油的那一刻。” “那么艾丽亚呢?”利厄仍不死心 “她也同样。只不过是个意外。你并不打算要毒她的,不是吗?你已经计划好你母亲应该会从溶了硝酸甘油的那个水瓶喝水,可是你妹妹破坏了你的计划。” “你认为我想毒害我的母亲?”他丝毫不掩饰他的嘲讽神态。 “哦,不是。”凡斯说,“恰好相反。你想让她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就像你自己,那么她就会被从嫌疑犯中排除。” “你简直神了!”利厄的眼中闪烁出一线好奇的亮光,“我的母亲必须受到保护。我得像爱护我自己一样爱护她。谁都知道她不喜欢我太太,而且她在许多方面都是既难缠又激进的女人。她很可能会受到怀疑。” “那是不言而喻的,”凡斯不以为然地说,“而且当你知道你妹妹喝下了硝酸甘油后,你又增加了另一种将母亲排除于嫌疑之外的方法。你在星期日早晨听见我们上楼梯时,特意为我们演了一出动人的戏剧,假装认为你母亲可能是有罪的。你这么做有一点自私,因为那也可能真的将她牵扯进来……”利厄恶毒地怒视了凡斯一会儿,勉强点了一下头。 “对于鼻炎锭和自杀的字条,你怎么看?” “就是你期望我认为的那样,”凡斯说,“它们是你阴谋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我承认你设计得很好,但是我想得比你企图要我想得更远。你希望我认定吉尔卡特是凶手,但我却发现他是代人受过者。” 利厄皱着眉,双眼凶狠地眯起,神情中有一种骇人的愤怨,接着他狡猾地笑了。 “所以你立刻看穿了是我设计的自杀理论,是吗?”他说,“没错,那是我设计的。但是,你不是立刻就想到吉尔卡特了吗?” “多多少少吧,”凡斯承认,“不过,这误导有点太明显了。” “那么重水呢?” “喔,我正要说它,你的架构虽经过精心思考,但其中某些细节却并不具备说服力。因为你缺乏知识,你不明白吗?所以整体看起来,就显得相当幼稚。说实话,打从一开始,我心里就将你列为一个可能……”“你在撒谎,”利厄咆哮,“对此,我倒想听听你的想法。” 凡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略微耸耸肩。 “就像你说的,如果我继续说下去,就可以多存在一会儿。啊,好吧,就让我再多活一点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我连最小的恩惠都感激不荆何况,倘若让你内心疑惑难解,我也难以平静地向生命道别。” 他的声音已经变成像利厄那般的冰冷。 “你要求我星期六晚上到赌场的信,是你的第一个失算。因为它明显缺乏诚意,而且,它多少透露了部分写信人的性格。这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但又女人气十足的脑袋构想出来的,它反倒提示了我要寻找的人就是这种类型的人。而且,真的,你知道吗?让我到赌场去目睹你昏倒是不必要的,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诉我那是事实。不过我暂且不谈这件事……你打了那封信和那张自杀的字条,目的是要将罪犯指向某个熟悉打字机的人——吉尔卡特。接着你在克洛斯特寄了那封信,将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舅舅的狩猎小屋。可是你也做得太过火了,因为如果吉尔卡特要寄信,他会在克洛斯特以外的任何地方寄出的。你玩弄水瓶是企图要制造一种假象,那就是毒药是通过水的途径进入人身体的。那是你的第二个指示牌——克洛斯特的邮戳是第一个指示牌——将我们引导至重水。一旦自杀的理论被驳倒,而吉尔卡特生产重水的事实也被发现,对他的怀疑就会变得非常确定。而你和你的母亲就会自动被排除在外了。到目前为止,我的推论都正确吗?” “没错,”利厄勉强承认,“说下去。” “当然,重水很少有人知道,”凡斯继续说,“倘若大量内服的话,重水对人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还需要做很多实验。但是目前对于重水可能有的毒性效果有相当多的研究,因此,虽然科学上尚无法证明你、你太太和你妹妹是因为喝了重水而晕倒甚至致死,但吉尔卡特有罪的推论便会更强而有力。而且一并考虑这个推论与你所捏造的其他证据,可能会将他置于几乎无法摆脱的困境。你当然知道,你和你希望你母亲服下的毒药是不能确定的,因为你们俩都必须活下来,同时又能使你的舅舅成为头号嫌犯……对了,你是怎么发现吉尔卡特在狩猎小屋的私人企业的?” 利厄的眼睛闪着恶毒的微光…… “我的房间和他的房间有一个相通的壁炉,因此我经常可以听见他和布尔德在那边谈话。” “哎呀,”凡斯不屑地笑着说,“应该在你的光荣史上再加进偷听这一项!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利厄。” “但至少我达到了我的目的。”他居然毫不知耻。 “一切看来就是那样了。”凡斯似乎已经讲完了,突然,又开口道,“或许我太过挑剔了,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简单地毒死你的妻子和吉尔卡特,替自己省掉所有这些精心策划的麻烦呢?” 利厄诡秘地扮了一个鬼脸。 “那并不是很容易办得到的——吉尔卡特一直有提防,况且,我妻子的死加上他的死,也会造成对我的怀疑。为什么要冒.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会不明白?”他的眼睛闪烁着憎恨的狂热。 “现在,”凡斯点头,“我了解你的观点了。可是,我们也许想不到重水,那怎么办呢?” “如果你们没有,我会协助你们。但是我对你有信心。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寄信给你的原因。倘若是警方,一定会错失重水的线索,不过我一直很欣赏你在调查中的机智活动。你和我确实有许多共同的特质。” “我无法接受你那令人无法容忍的献媚,”凡斯高声说,“而你的确相当成功地引出了水的主题,而且吉尔卡特与布尔德在你赌场惊魂剧的第一幕中,确实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利厄得意地笑起来。 “可不是吗?那是绝妙的一出。我点了白开水,为的是让你听见。而且,你也记得,我第二次点饮料是等到吉尔卡特站在那张桌子旁边时。” “对,我注意到了。非常聪明。你的牌玩得很好。糟糕的是你没有再多研究一些毒物学。” “现在也无所谓了。”利厄哼了一声,“这种解决方法更好。吉尔卡特得解释为什么会有三具尸体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是死定了,因为即使他本人有不在场证明,也无法证明他没有雇用某个忠实部下射杀你们。那样倒比他只是因涉嫌而被捕更好。” “所以我们也被你愚弄啦。”凡斯无奈地说。 “你做得——很漂亮,”利厄得意洋洋地睨视凡斯,“但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牌一直都很顺手,看来运气总是在我这边的。” “啊,当然……你在杀了我们之后,会到乡下和你母亲一起,以便取得没有破绽的不在场证明。马克先生的秘书会做证,说吉尔卡特与我们约定2点钟在此地碰面。你会对昨晚我跟布尔德的谈话提供证词,而凯思医师将会予以证实。你也会说明你知道关于重水的所有事,亚翰则必须承认我们到过狩猎小屋。我们的尸体会在这儿被发现,由于每件事都直接指向吉尔卡特,所以他会被捕入狱。”凡斯轻轻地点点头,“对,就像你说的,他是死定了——不论最终证明是他自己动手,或是雇用别人动手。总之,他已经完了……非常漂亮。居然我看不出破绽。” “没错。”利厄恶毒地笑了,“我也这么认为。” 马克怒视着这个男人。 “你这个卑鄙的恶魔。”他冲口而出。 “抓紧说吧,地方检察官先生—但你只能抓紧了。”利厄以一种骇人的轻柔语调嘲讽说。 “是的,马克,”凡斯说,“这种作法只会让这位懦弱的男人更加洋洋自得。” 利厄的嘴唇丑陋地扭曲了。 “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清楚的吗,凡斯?我很乐意解释。” “没有了,”凡斯摇头,“我想事情已经探讨得非常彻底了。” 利厄露出胜利而满足的笑。 “呃,我做了,而且我逃脱了;我计划了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件事情;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执行了谋杀;我提供了四个嫌疑犯,但让自己安稳地隐藏在幕后。对我来说,你们要停在哪里都没关系了……”“你忘了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你了。”凡斯不屑地插嘴。 “不过那是我最大的胜利,”利厄有些得意忘形了,“虽然我在一两个细节上失败了,给了你几个线索。但是我以更聪明的举动赶在你的前面,我最终获得了登蜂造极的成功。”他双眸闪烁着一种自负的邪恶光亮,“现在我们要把这一本书合上了!” 他淡蓝色的双眼中出现了一种近乎催眠的闪光。他向我们靠近一小步,同时带着明显的深思熟虑用左轮手枪瞄准。枪口直接对准凡斯的胸口……凡斯在椅子上挺直了些,同时倾身向前,唇上带着轻蔑的冷笑。刹那间我以为他准备要跳起来和利厄格斗,不过如果这是他的意图的话,那么就太迟了,刹那间,利厄的左轮手枪连续快速地扣了两次扳机。随着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左轮手枪枪口上冒出的两片火舌,一阵惊惶传过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凡斯的眼睛缓缓闭上,一只手捂住嘴巴,他窒息地咳嗽着,手滑到大腿上,然后变得似乎软瘫瘫的,头也垂下来了。接着他的脸向前慢慢倒下去,在利厄的脚边缩成扭曲的一团。我的眼睛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一样,在绝望的恐怖中注视着凡斯。 利厄迅速往下瞥了他一眼,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他朝一边走了几步,同时瞄准马克,后者像化石般坐着。 “站起来!”利厄命令。 可以听见马克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他的肩膀无畏地挺直,沉着且犀利的目光片刻也不曾退缩。 “你只不过是个警察罢了,”利厄说,“我想我会从背部射杀你,转身。” 马克没有移动。 “我不会为你这样做的,利厄,”他镇静地回答,“我会面对面来承受任何你要给我的任何东西。” 当他在说话时,我听见了在小办公室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很轻的滑动声,我本能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对面墙上的宽木嵌板中有一片很明显地不见了,而在那个开口处站着吉尔卡特,他的手上拿着一把蓝色的大自动手枪,枪口直接对着利厄·里威廉。 利厄显然已经听见了那个声音,因为他立刻转过身,惊恐地向声音方向望过去。这时,响起了两声响亮的爆炸声,不过,声音是从吉尔卡特的枪发出的。利厄突然僵住,眼睛因呆滞、惊讶而张大,左轮手枪从手里掉落。他像冻住般地站了也许有整整两秒钟,然后肌肉好像变得无力了,头一低,重重瘫倒在地板上。 马克和我两个人都因为眼前这一幕而震惊得无法动弹。 在一阵短暂而可怕的沉默中,另一件更骇人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凡斯原来一动不动的躯体突然动了起来,并且慢慢地站了起来,还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掸掉身上的灰尘。 “非常感谢,吉尔卡特,”他侵吞吞地说,“你省掉我们非常多的麻烦。我听见你的车子开来,并且尽量拖延到等你上楼来。我希望你听见枪响之后亲自给这家伙一个还击,那就是我让他认为他已经杀死了我的原因。” 吉尔卡特先是迷惑地眯起眼睛,接着便生硬地大笑起来。 “抱歉我没有更早一点到这里,但是火车有点延误,而我坐的出租车又碰上堵车……”“请不必道歉,”凡斯说,“你是在最好的时间抵达的。”他在利厄身边蹲下来,用手在他身上摸了一下,“他已经死透了,你射中了他的心脏。你是个神枪手。” “我一直都是。”吉尔卡特冷冷地回答。 马克仍然恍恍惚惚地站着,脸色苍白,前额一片豆大的汗珠。 “你——你确定自己很好吗,凡斯?” “啊,非常好,”凡斯微笑着,“不会更好了。有一天我必须死,但是,我不会让像利厄这样的人来决定我归天的时间的。”他的眼睛转向马克,“我很抱歉让你这样受惊。可是我绝对不能让利厄这种邪恶的人逃脱惩罚。.我们一直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可以逮住他或治他罪的,这你是清楚的,因此我们必须留存记录。” “可是……可是……”马克结结巴巴,显然还没有醒过神来。 “利厄的左轮手枪内除了空弹匣以外,什么也没有,”凡斯知道马克疑惑什么,接着解释道,“我今天早上去拜访他家时特别处理了这件事。” “难道你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吗?”马克狐疑地凝视着凡斯,掏出手帕忙着探险。 “我只是有一丝怀疑,也是为预防万一。”凡斯说,一边点燃一根烟。 马克筋疲力竭地坐回椅子内。 “我要喝点白兰地,”吉尔卡特说,“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喝一杯。”说着他从通往吧台的门走出去。 马克的眼睛依然停驻在凡斯身上,不过已经没有了惊恐。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他发问,“你说必须将利厄的认罪留存记录?” “当然,”凡斯回答,“你这倒提醒了我,我最好现在就关掉录音机。” 他走向办公室桌上面悬挂的一小幅画前,把它取下来,里面露出了一个金属小圆盘。 “大功告成了,伙伴们。”他显然是对着墙壁在说话。接着他拔下了接在圆盘上的两条电线。 “是这样的,马克,”他说,“你今天早上告诉我吉尔卡特打来电话时,我还有点纳闷,不过很快我就想到,绝对不会是吉尔卡特打的电话,而是利厄。那正是我昨晚让利厄间接听到我的谈话之后,我期待他会采取的某个行动。我承认当时我并没有科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那也就是最初我纳闷的原因。不过一旦想到是利厄冒充的,我就明白这是既合逻辑又巧妙的一步。前提是:你和我是他的威胁;结论是:你和我都必须被干掉。只要想到我们会被利厄诱往赌场,那么,继续演绎推理就不是特别困难了。我相当确定他的确是去了大西洋城打电话—你知道的,要以本地电话模拟长途电话是很困难的。因此,我知道我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进行安排。于是我立即打电话给在大西洋城的吉尔卡特,当然,他否认了打电话与我们约会一事。我告诉他所有的情况,并且要求他马上回纽约来。我也从他那里得知如何进入赌场来安装录音机。那就是我去拜访我们勇敢的警官的原因。现在,凯奇警官和他的刑事组的几名伙伴,还有一位速记员都在隔壁的公寓里,已经记下了今天下午这里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在面对马克的椅子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烟。 “我承认,”他继续说,“我并不能确定利厄会用哪一种方法来除掉我们,并且嫁祸给他的舅舅。因此我警告你和凡迪思不要喝任何饮料——当然,他有可能又用毒药。不过我认为他也许会使用他的左轮手枪,所以我买了一盒空包弹,今天早上找了一个借口到他家去,当我独自在他的卧室时,我以空包弹换掉了他手枪的弹匣。如果他从前面检查枪的话,有可能会发现这个掉包的。刚才我在你们中间就坐,先看清了空包弹匣,否则我也许会立刻和这小子练习一下柔道呢……”吉尔卡特拿着—‘瓶白兰地和四只玻璃杯走进办公室,把托盘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把杯子倒满,挥手示意我们自己去龋“我们可以吗,凡斯?”马克取笑地问,“你说过别喝这里的任何东西。” “现在没问题了,”凡斯吸饮着白兰地,“从一开始,我就将吉尔卡特先生视为我们最可信任的伙伴。” 就在此时,一声沉重的摔门声传了过来,紧接着是楼梯上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吉尔卡特走到向往“黄金屋”的门,并打开它,只见凯奇警官手里拿着科特左轮手枪站在门口。在他后面向前挤的是肯尼迪、海纳希和伯克。凯奇的眼睛盯着凡斯,吃惊般睁得大大的。 “你没有死!”他几乎是大叫。 “还早着呢,警官,”凡斯回答,“不过请你把枪收起来,今天我们就别再用任何枪了吧。” 凯奇的手垂到腰侧,但是他惊讶的目光并未离开凡斯的脸。 “我知道,凡斯先生,”他说,“你要求我在录音机上听到任何事情都不用担心,并且要坚守岗位一直到你给出信号为止,可是当我听见那个家伙所说的话,接着是枪声和你倒下的声音时,我赶紧就来了。” “谢谢你,”凡斯回答,“不过没有必要。”他对着利厄·里威廉瘫软的尸体挥挥手,“那家伙在那里。子弹从心脏射穿,死得很彻底。当然,你得把他送到停尸间去,可是也就是那样了。每件事情都漂亮地解决了。没有骚动,没有审判,没有陪审团。正义最终胜利了。” 我真怀疑凯奇没有听进凡斯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因为他仍然继续张大嘴巴瞪着眼。 “你确定——你没有受伤?” 凡斯放下白兰地杯,走到凯奇旁边,一只手充满感情地搭在他的肩上。 “当然确定。”他亲切地说。 维尼亚·里威廉谋杀案一连几天充斥了全国报纸的重要版面,不过很快也就被其他新闻所取代了。这个案子的主要事实大部分都公诸于众,但不是全部。当然,吉尔卡特免于被控射杀了利厄·里威廉,在马克的安排下,这件事情甚至末送到大陷审团面前。 “赌城”很快就永远关闭了,而那栋漂亮的老式灰石屋也被拆除,改建为一栋摩登的高层大楼。吉尔卡特因而聚积了一小笔财富,从此忙于他生产重水的事业。 老里威廉太太从儿子的死亡中恢复过来的时间,远比我以为的要短。她从此更精力充沛地投入社会福利工作之中去了,我也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关于她的报道。布尔德和艾丽亚·里威廉在吉尔卡特永久关闭“赌城”之后的那个星期结婚了,目前住在巴黎。最近我在公园大道上还遇见了凯恩医生,他行色匆匆地告诉我,他正要赶着去替一位女性病人进行电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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