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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家杀人事件 - 范.达因
2014-07-02
 
推理小说二十条守则(1)S.S.范达因推理小说是一种智性游戏,更像一种竞赛,作者必须公平的和读者玩这场比赛,他必须在使用策略和诡计的同时,维持一定程度的诚实,绝不能过分到像玩桥牌时作弊一样。他必须以智取胜,透过精巧又不失诚实的设计引起读者兴趣。因此,写推理小说有着极其明确的守则存在,虽然是不成文的规定,但约束力十足,每一个受人尊敬或懂得自重的小说作者,都得服膺这些守则。
    在此,特别列出这些理应称之为"诫律"的条文,一部分根据所有伟大的推理小说作家所遵行的原则,另一部分则来自所有诚实作家内心的信念,熔铸而成:一、必须让读者拥有和侦探平等的机会解谜,所有线索都必须交代清楚。
    二、除凶手对侦探所玩弄的必要犯罪技巧之外,不该刻意欺骗或以不正当诡计愚弄读者。
    三、不可在故事中添加爱情成分,以免非理性的情绪干扰纯粹理性的推演。我们要的是将凶手送上正义的法庭,而不是将一对苦恋的情侣送上婚姻的圣坛。
    四、侦探本人或警方搜查人员不可摇身变为凶手。如此等于拿一分钱铜板,说它是五元金币一样,这是不实的陈述。
    五、控告凶手,必须通过逻辑推理,不可假借意外、巧合或没有合理动机的嫌犯自白。以后者的方式破案,无异是故意驱使读者到一个不可能找答案之处搜寻,等读者失败回来之后,才告诉他们答案从头到尾在你口袋之中,这样的作者,不会比一个笑匠好到哪儿去。
    六、推理小说必须有侦探,侦探不侦查案情就不能称之为侦探。侦探的任务是搜集一切可能的线索,再根据这些线索找出那个故事一开始时犯下恶行的人。如果侦探不能经由线索的分析推演出最终结论,那就如同偷看算术课本书后解答的小学生一样,不算真正解决了谜题。
    七、推理小说中通常会出现尸体,尸体所显露的疑点愈多愈妙。缺乏凶杀的犯罪太单薄,份量太不足了,为一桩如此平凡的犯罪写上三百页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毕竟,读者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必须获得回溃美国人本质上比较富于人性,因此,一桩凶狠的谋杀案会激起他们的报复之念和恐惧心理,他们希望杀人者受到法律制裁。所以,当一个"恶毒"的谋杀案发生时,再温厚的读者都会怀抱满腔正义热忱来追捕凶手。
    八、破案只能通过合乎自然的方法。就推理小说而言,魔术、求神问卜、读心术、降灵符咒或水晶球等等一概列为禁忌。一个根据理性的推理故事,读者才有公平的机会参与斗智,但若和神异的世界竞争,甚至跨身四次元的形上世界缉凶,读者等于在起跑点就注定输了。
    九、侦探只能有一名,也就是说,负责真正推理缉凶的主角,就像古希腊战争剧中的解围之神 deus ex machina一样,是独一无二的。为解决一个谜题而搬来三、四名侦探,只会分散阅读的乐趣,打乱逻辑推理的脉胳,更会不当剥夺读者和侦探公平斗智的权益。侦探人数超过一名,读者会弄不清谁才是他真正的竞争对手,这就像让一名读者单挑一支接力赛跑队伍一样。
    十、凶手必须是小说中多少有点份量的角色才行。也就是说,凶手必须是读者有兴趣、而且多少有所了解的人物。如果小说进行到最后一章,才将罪名加在一个陌生人,或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身上,那等于是作者自承无能,不配和读者斗智。
    十一、那些做仆人的,比方说管家、脚夫、侍者、管理员、厨师等等,不可被选为凶手。因为这样的凶手太明显了,太容易被找出来,这样的处理实在无法令人满意,读者也会觉得浪费时间。凶手必须是值得花时间花心力去找的人--通常是最不被怀疑的那个。要是凶手果真是某个卑微的奴仆,那作家实在没必要把这种故事写成书,让世人铭记于心。
    十二、就算是连续杀人命案,凶手也只能有一名。当然,凶手可以有共犯或共谋,但务必只让一人挑起全部罪行责任,读者的所有怒火必须集中于单一的歹角身上。
    十三、推理小说中,最好不要有秘密组织、帮会或黑手党之类的犯罪团体,否则作者等于在写冒险小说或间谍小说。一件完美而悬疑的谋杀案,若被这么一大批人马搅和的话,那可就无可挽回的完蛋大吉了。当然,推理小说中的凶手仍应该有他正当的逃命机会,但如果让整个庞大秘密组织为他撑腰(如无所不有的藏匿地点或大批人马的保护),那显然又太过头了。相信一个有自尊心的一流凶手,在与侦探对决时,不会让自己披上一身无法穿透的盔甲才上常十四、杀人手法和破案手法必须合理且科学。也就是说,推理小说不允许采用伪科学、纯幻想或投机的机关装置,举例来说,谋杀案的死者被才发现的新元素如超镭所杀,这就是不合理的;或者,用极其罕见,甚至是作者凭空想像的毒药害死,这也不行。一个推理小说作家必须限制自己在毒药方面的想像力,所用的毒药不得逾越寻常药典的范畴,如果作者天马行空于想像世界,漫无禁忌翱翔于不存在的时空,那就逸出推理小说的界限了。
    十五、谜题真相必须明晰有条理,可让有锐利洞察之眼的读者看穿,我的意思是,在案情大白之后,读者若重读一遍小说,会清楚发现,破案的关键始终摆在他眼前,所有的线索也无一不指向同一名凶手。如果他跟侦探一样聪明的话,不必等到最后一章就可以自己破案。当然了,这样的读者的确是存在的。我对于推理小说所持的基本理论是:如果一本推理小说的架构写得够公平合理的话,要读者无法自己发现答案是不可能的。可以预期的是,一定有某部分的读者和作者一样机灵。若是作者有足够的运动精神,犯罪的计划和线索都在书中诚实描述出来的话,这些敏锐的读者就可以和书中的侦探一样,经由分析、推理和消去法将嫌犯指认出来,而这正是这场游戏的趣味所在,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不屑看通俗文学的读者,对于看推理小说不会感到脸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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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理小说二十条守则(2)
    十六、过长的叙述性文字,微妙的人物分析,过度的气氛营造或是对于一些旁枝末节玩弄文字,都不应该出现在推理小说里。这些在犯罪的记录和推理的过程中完全不重要。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要陈述问题,并经由分析将问题作出圆满的推论。而这类文字只会阻碍情节的发展,并将不相干的事情加进主题里面。当然,必要的叙述和人物的描写可以使小说更为逼真。当作者将故事描写得非常引人入胜时,可使读者的情绪完全投入在剧情的发展和人物的刻画上,就这一点而言,他已经将纯文学的技巧和犯罪文件所需具备的真实性和相容性发挥到同等的境界了。写推理小说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读者看它并不是为了华丽的词藻和风格,也不是为了绚丽的叙述和情绪的投射,而是为了刺激脑力所作的心智活动--就像是他们去参加球赛或玩拼字游戏一样。若在一个棒球比赛中,在换场时间对球员讲述球场的自然景色是如何的美丽,这如何能激励球员们想要赢球的心呢?若在猜字游戏里的字汇掺杂着语言学的学术论文中所使用艰涩的字眼,这样只会使猜谜者在玩游戏的时候变得焦躁不安。
    十七、不可让职业性罪犯负担推理小说中的犯罪责任。至于那些闯空门的小偷恶棍所做的坏事则是警察的责任,不是作家和杰出的业余侦探的事,这类犯法的事是属于刑事组的例行工作。真正吸引人的犯罪,应该出自教堂中某个受人尊敬的大人物,或是以慈善闻名的老太太之手才是。
    十八、在推理小说里,犯罪事件到最后绝不能变成意外或以自杀收场,这种虎头蛇尾的结局,等于是对读者开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大玩笑。要是有人买了这本书,发现里面的内容全是骗人而要求退钱的话,任何公正的法院都会站在他那边,而将这位欺骗了忠实读者的作家予以严惩。
    十九、推理小说里的犯罪动机都是个人的。至于国际阴谋和战略的政治游戏是属于另外一种小说,举例来说,像是特务组织之类的故事。谋杀的情节,必须保持一定程度的平易近人,才可以反映读者的日常生活经验,使他们压抑已久的欲望和情绪有所宣泄。
    二十、以下列出几项常用的方法(顺便也把我这些规定凑个整数),这些方法都已经被用烂了。一个懂得自重的推理小说家通常都不会再次使用,因为所有的推理小说迷对于这几种方式都再熟悉不过了。谁要是用了它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愚昧和缺乏创意。
    (A)从案发现场所留下的烟头,和嫌疑犯所抽的香烟品牌做比较,藉此找出凶手。
    (B)假装受害者的鬼魂显灵,吓得凶手自己招认。
    (C)伪造指纹。
    (D)用假人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E)因为狗不吠,表示闯入者是熟人。
    (F)一个无辜的人被认定是凶手,结果原来他是凶手的孪生兄弟(或姊妹),或是长相极为酷似的亲戚。
    (G)用针筒注射或是在饮料中放入迷药。
    (H)警察破门进入一间上锁的房间之后,谋杀才真正开始。
    (I)用相关字来测试是否有罪。
    (J)使用密码或密语,最后被侦探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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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祸不单行(1)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早上十点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些顶尖的犯罪学作家们--包括艾德蒙·皮尔森、厄文、费尔生·扬、坎农·布鲁克斯、威廉·博利索和赫诺德·伊顿--都没有特别腾出一些篇幅来探讨格林家的悲剧;现在看起来,那不但是我们这个时代非常重要的神秘谋杀案之一,事实上,放眼整个近代犯罪史,我也没看到多少比"格林家杀人事件"更特殊的案件。在重新研读自己为了这个案件所做的浩繁笔记、检视过各种相关文件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整个犯案过程不只"羚羊挂角,无迹可循",而且就算是最有想像力的记录者,也不可能填补得了其中失落的环节。
    当然,世人都已经看见了浮现在外表的所谓"真相"。在事发后的一个多月间,新闻媒体无不争相报道这宗骇人听闻的悲剧--即使只是完全表面的简单概述,也足以满足社会大众渴望异常、惊人事物的偷窥欲。但大家根本不知道,这一连串血案的内情,甚至超越大多数人最荒诞不经的想像;虽然我亲眼看到整个悲剧一幕又一幕地揭开,甚至还私藏着案发后所有侦查过程的真实记录,但当我坐在这儿、打算要公布这些第一手资料时,一种"这不可能是真的"的氛围,几乎立刻就包围了我。
    这宗骇人听闻的罪行背后,不只潜藏着可怕的巧计奸谋、扭曲失常的心理动机,还有不可思议的、隐晦难辨的原型模式……这一切,报章杂志上当然是完全看不到的。其次,分析犯案步骤一点也无法解释说明最后的结果,光只审视侦办案件的途径,更看不出事件本身的高度戏剧性和违反常情。为什么大家都相信,警方以一般的办案方式解决了这个案件?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没看到最关键、最重要的犯罪意图和犯罪行为。为什么大家看不到?因为警察局和检察官办公室似乎有一种"绝不公布血案全貌"的默契--到底是因为害怕"说了也没人会相信",还是只因为事情的真相"可怕到没有人想谈"的地步,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我正要写下的这个记录,可以说是第一手、而且未经剪辑的"格林家灭门惨案"的发展过程(我猜我不必再说明为什么我有资格做这件事了吧)。我觉得,现在正是公布真相的好时机,因为这个悲剧已完全过去,而我们不应该回避历史真实。同时我也认为,侦破这个案子的功臣该得到应有的赞扬。
    这个人解开了难以理解的谜团,结束了沉积的恐惧,但令人相当好奇的是,他不但不曾正式地与警方携手办案,而且在所有公开发表过的谋杀案的记述中,他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被提起过。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他和他那犯罪推论的新分类法,这宗以格林家族为目标、令人发指的阴谋可能会永远不见天日。警方的调查工作,一向只能在犯罪的现场找证据,再根据教条式的办案方式步步推进,然而,"格林家杀人事件"背后的阴谋,却完全超越了通常警探所能理解的范畴。
    经过几个星期孜孜不倦、令人挫折的分析之后,这个人终于查出了恐怖的源头。他是一位年轻爱交际的贵族,纽约地方检察官马克汉的密友。他的名字我无权泄漏,但是为了记述的方便,我决定称他为菲洛·万斯。他已经在几年前搬到佛罗伦萨附近的一栋花园住宅,而且无意在有生之年返回美国,因此他答应了我的请求:发表他以"法院之友"身份参与刑事案件的个人经历。马克汉目前也已退休,过着隐士般的生活;而坚决、勇猛、诚实的刑事局警官厄尼·希兹,指挥侦查格林家杀人事件的警方代表,也因为得到一笔意外的遗产,现在已经达成他的人生目标--在莫霍克山谷译注:莫霍克人是纽约州的"原住"印第安人。的示范农场饲养少见的怀恩多特鸡。因为这样,我才终于能够巨细靡遗地发表格林家悲剧的深刻记述。
    至于我自己为什么参与这个案件,我想我还有必要简单说明一下(说是说"参与",但事实上我扮演的只是个冷眼旁观的角色)。
    多年来,我,范达因,一直是万斯的私人律师。我辞掉了父亲律师事务所--范达因与戴维斯法律事务所--的工作,只为了提供万斯法律上和财务上的协助(附带说明一下:这些工作并不多)。万斯和我在哈佛求学时期就已经是好朋友了,而且在他的法律代理人兼金钱管理者这份职责之外,我也发现,自己还不知不觉地填补了万斯许多社会、文化方面的交游空隙。
    当时三十四岁的万斯,身高将近六英尺1英尺=0.3048米。,瘦长、结实而且优雅。轮廓鲜明端正的五官,给了他外貌上的吸引力及均质的外形,但是,脸上经常带着冷漠、嘲讽的神态,也让人无法把他和 "英俊"联想在一起。万斯有一双冷漠、超然、充满智慧的眼睛,细长高挺的鼻子,和一张直觉上就是"不假辞色"、"严以律己"的嘴巴。但就在这严肃地外貌--就像他和他的伙伴之间一道无法穿透的玻璃墙--之下,却深藏着高度的敏锐和机灵;而且,对那些确实了解他的人来说,他的些许桀骜不驯,反而有一种无法抵挡的魅力。
    他大部分的教育都是在欧洲完成的,因此到现在仍略带牛津口音和语调;我发现那没有什么意义:他几乎不可能因为别人怎么想而维持、改变任何"姿态"。他是一位努力不懈的学生,始终渴求知识,花了许多时间来研究文化人类学和心理学。他热衷艺术,而且在艺术方面展现了非凡的才智,更幸运的是,他正好有丰厚的收入来满足他强烈的收藏欲。他之所以会把对心理学的兴趣应用在个人的行为主义上--正因为他注意到了马克汉管辖的犯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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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祸不单行(2)
    他所参与的第一宗案件,正是我之前已写过的"艾文·班森命案"(作者注:《班森杀人事件》)。第二宗呢,就是表面上看来几乎无解的著名百老汇大街美女玛格丽特·欧黛儿的勒死案(作者注:《金丝雀杀人事件》)。同年的深秋时分,格林家的悲剧就发生了。和前两宗案件一样,新近的这次调查我也保留了完整的记录。我掌握了每一份手边的文件,向警方要求对档案逐字抄录,甚至草草记下许多不管是私下或公开的万斯和高层警官间的对话,整个记录的详尽和完整,会让山谬·佩皮斯译注:山谬·佩皮斯,十七世纪时的英国海军官员,以密码写成日记,详细记载了一六六?一六六九年间的私人生活和社会变迁,一八二五年时密码才被解译成功。都感到汗颜。
    格林家杀人事件发生时,马克汉到任刚好快满一年。也许你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季来得特别早。十一月时有两度猛烈的暴风雪,而且当月的降雪量打破了十八年来所有地区性的记录。为什么我特别提醒你这个早来的风雪?因为它在格林家事件中扮演着邪恶不祥的角色:风雪,毫无疑问是促成这谋杀计划的重大因素之一。因为这个悲剧里的所有险恶的内情完全没有公诸于世,所以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甚至意识到,那个晚秋不合理的气候,和降临在格林一家人身上的致命悲剧有什么关联。
    万斯之所以投入"班森杀人事件",完全是马克汉挑衅的结果;在"金丝雀杀人事件"里的行动,则是万斯自己想帮忙。至于参与格林家杀人事件的调查,就纯粹是巧合了。解开卡娜瑞死亡之谜后的两个月之间,马克汉拜访了万斯好几次,就有关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日常工作,请教他罪犯侦查的纯学术性观点;在某次轻松地讨论其中一个问题时,我才第一次听说了格林家杀人事件。
    马克汉和万斯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虽然品味,甚至道德观都不同,但对彼此的敬意却由来已久。一开始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两位个性恰恰相反的人,竟会产生如此坚固的友谊?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愈来愈能理解他们独特的友谊。仿佛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后,各自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天性中缺乏的特质--也许带有某种潜藏的遗憾。
    这一边的马克汉个性率直、生硬粗鲁,有时甚至盛气凌人,以苛刻严肃地态度看待人生,不顾任何障碍地追随法律良知:诚实,廉洁正直,而且不屈不挠。另一边的万斯则生性活泼轻快、温文儒雅,而且有一种永不枯竭的尤维纳式的嘲讽译注:Juvenal,古罗马的讽刺诗人,传世的十六首讽刺诗,都在嘲弄帝王的权威和贵族的糜烂生活。,向令人不快的现实报以冷笑,坚持在尘世间扮演一个奇特的、公正的冷眼旁观者。此外,他了解人就像了解艺术一般深刻,对动机的剖析、对人物的敏锐判断--就如我在很多场合见识过的--都超乎想像的准确无误。马克汉显然既能理解万斯身上的这些特质,也很能领会它们真正的价值。
    十一月九日早上十点不到,在到达富兰克林大街、中央大街街角上的旧刑事法庭大楼之后,万斯和我直接前往四楼的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在那个关键的上午,两名参与最近一宗薪资抢劫案的歹徒要接受马克汉的盘问--他们都说,杀人的那一枪是对方开的火。这次的盘问将会决定两个劫匪谁是谋杀犯、谁又是目击证人。前一天晚上,马克汉和万斯已经在史杜文生俱乐部的交谊厅里讨论过这件事,万斯很希望能参与这场讯问,马克汉则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因此这般,我们才起了个大早,一路开车到市中心来。
    在和这两个匪徒对谈了一个小时以后,万斯很让人意外地说,这两个人都不是真正开枪杀人的罪魁祸首。
    "马克汉,你应该看得出来,"当承办警官送犯人回纽约市坟墓监狱后,万斯才拉长声调慢吞吞地说,"这两个家伙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两个人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也因此,他们都没有开那致命的一枪。真可惜,因为他们很明显地都该受绞刑--不,在我看来他们根本生来就该被绞死的。不能让他们得其所哉,实在是一件极让人遗憾的事……我说啊,没有其他人参与这抢劫案了吗?"马克汉点点头。"第三个给脱逃了。根据这两人的供词,他是一个道上知名的坏蛋,名叫艾迪·马波。""那么,艾迪才是你想绞死的人。"(作者注:后来证明这推断是正确的。将近一年之后,马波在底特律被捕,移送到纽约后被判谋杀罪。他的两名同伙则以抢劫罪被判刑,目前还在新新监狱服长期徒刑。)马克汉不置可否。万斯则懒洋洋地起身,伸手去拿他的乌尔斯特大衣。
    "顺便问问,"他说,很快地穿上他的大衣,"今天早上我发现,连我们最高尚的报纸都以昨晚发生在格林豪宅的大屠杀为头条新闻,夸张地在头版上大刊特刊。为什么?"马克汉迅速地瞥了一眼壁钟,忽然紧皱眉头。
    "那倒提醒了我。契斯特·格林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而且坚持要见我。我要他十一点过来。""你准备在哪儿见他?"万斯本来已经握着门把手,这会儿却伸进口袋,拿出他的烟盒来。
    "我根本不想见他!"马克汉恨恨地说,"但显然,每个人都认为检察官办公室是他们遇到麻烦事时的情报交流中心。反正很不巧的,我认得契斯特·格林也很久了--我们都是玛丽邦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所以我不得不听一听,在这桩轰动的格林案上他还有什么好添油加醋的。"/* 6 */第1章 祸不单行(3)"他们说是窃贼--是真的吗?"万斯连抽了几口烟,问,"听说还有两个女人被枪杀了?""噢,那真是一件倒楣到家的惨剧!毫无疑问是外行人干的事。受了惊吓就拿起枪来乱开一通,然后拔腿就跑。""听起来倒让人很纳闷。"万斯若有所思地顺势坐进门边的大扶手椅里。"有什么古董餐具不见了吗?""什么东西也没少。显然这个窃贼还没来得及收网就被发现了。""你不觉得,这个小偷也笨得太离谱了点?--一个业余的小贼冒险闯入名门大宅,想要趁着夜深人静一股脑儿抄光餐厅里的镀银餐具,但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他走上楼去,在两个不同的卧房里枪杀这两个女人,然后再飞快逃走,连支汤匙都来不及拿……非常戏剧化,更非常令人难以置信。谁搞出来这种慈眉善目的理论?"马克汉的脸色立刻阴暗下来,但等他再开口时,看得出来已经克制住了愤怒。
    "昨天晚上总局转来报案电话时,值班的是助理检察官费瑟吉尔,他和警方一起到现场看过之后,也同意他们的结论。"(作者注:亚摩·费瑟吉尔是地检处助理检察官,他后来以坦慕尼协会候选人出来参选议员,而且当选了。)"如果费瑟吉尔是对的,那我就更想知道,为什么契斯特·格林会急着找你谈话。"马克汉抿着嘴,不出一声。那天早上他的情绪不怎么对劲,而万斯那追根究底的好奇心更让他火大。但不管他到底情绪如何,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勉强答复了万斯:"既然你这么关心这桩抢劫未遂的案子,你可以--如果你坚持的话--你可以留下来等,看看格林到底想说什么。""我留下来,"万斯微笑着脱掉他的外套,"我就是这么软弱,就是没办法拒绝热情的恳求……契斯特是格林家族里的哪位?他和两桩死亡事件的主角又是什么关系?""谋杀案只有一件,"马克汉以充满克制的口气订正他的说法,"四十出头、还没结婚的大女儿当场死亡。另一个年轻的女儿也挨了枪子儿,但我相信她有复原的机会。""那契斯特呢?""契斯特是家里的大儿子,四十岁左右。他也是枪响之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还有哪些家族的成员住在这座大宅里?我知道老托拜亚斯·格林已经去见上帝了。""没错,老托拜亚斯大约在十二年前就过世了。他的妻子还活着,只是瘫痪无助、不能行走。另外还有--或说应该有--五个孩子:老大朱丽亚,接下来是契斯特;然后是另一个女儿希蓓拉,我猜想她年近三十;然后是雷克斯,一个苍白多并爱读书的男孩,比希蓓拉小一岁左右;艾达则是最小的、领养来的女儿,大概二十二三岁。""被杀的是朱丽亚,是吗?另一个中弹的女孩是谁?""最小的那个--艾达。她的房间,听起来似乎是在楼上客厅的另一边,与朱丽亚的房间遥遥相对,显然这个小贼逃跑时误把她的房间当成了通道。我的看法是,他在对朱丽亚开枪之后,立刻冲出朱丽亚的房门,笔直闯入艾达的房间,才发觉自己弄错了,只好再度开枪,然后才终于找到下楼的路,从大门落荒而逃。"万斯沉默地抽了一阵子烟。
    "你这位假设的闯入者一定是非常非常慌张,才会错把艾达的房间当成楼梯间,对不对?那么这就很奇怪了:这位来历不明、生性喜好收集餐盘的绅士跑到楼上去做什么?""说不定是想找找看有没有珠宝。"马克汉终于失去了耐性,"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语调的转折,开始有点儿嘲讽的意味。
    "好了,好了,马克汉!"万斯赶紧见风转舵,"别这么没风度。你手上这个格林惨案,提供了几个很好的、纯理论的推断观点。请原谅我纵容自己毫无根据的奇想。"就在此刻,马克汉那位年轻机灵的秘书史怀克,刚好出现在检察官办公室半开的门边。
    "契斯特先生已经到了。"他通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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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狗急跳墙(1)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早上十一点
    契斯特·格林走进检察官办公室时,很明显还在神经紧绷的状态;问题是,他的紧张丝毫引不起我的任何同情。打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不喜欢这个人。他身材中等,但因为体型有点松软下垂,给人的感觉几近肥胖;看得出来他在穿着上费了很多心思,却也因此给人留下过分做作的印象。他的袖口、领子都扎紧到密不透风的地步,色彩斑斓的丝织手帕,从胸前的口袋里有如毒蛇吐信般伸出老远;头顶微秃,一双眼睛不只长得太靠近,眼睑更凸出得像肾小球发炎的布赖特病患者。疏疏落落的、修得很短的浅茶色八字胡覆盖在唇边,下巴有点后缩,而且唇下满布深刻的褶纹。整个人的形貌都清楚指出,这是个备受纵容的游手好闲者。
    当马克汉和他握过手、介绍了万斯和我以后,他便自顾自坐下,非常仔细谨慎地把褐色俄国香烟插进一根饰以琥珀黄金的长烟嘴里。
    "马克汉,如果你肯亲自调查一下昨晚我家里发生的暴行,我会非常感激,"他先来段开场白,才用象牙制的打火机点燃他的烟,"以现在警察的处理方式,我看永远也得不到什么结果。老兄,你知道的--警察。另外呢……嗯,关于这个案件,有些地方--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反正总归一句:我就是觉得不对劲。"马克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格林,你可以说得再清楚一点吗?"契斯特捻熄他的烟--虽然才抽了不到几口,然后犹豫不决地敲着椅子的把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这件事太离奇--他妈的太离奇了。事件的背后一定有某种东西--如果我们不尽快阻止,一定会搞到非常悲惨的地步。这只是一种直觉,我没办法说得再清楚了。""说不定,格林先生拥有特异功能。"万斯故作无知地下了注解。
    这个人转过身来,以充满挑衅的傲慢态度凝视万斯。"胡说八道!"他说,然后取出另一根俄国烟,再度转向马克汉,"我真希望你能亲自看一下整个情况。"马克汉显然将信将疑:"我想你一定有个不相信警方而宁愿相信我的理由。""好笑的是--我并没有不相信警方。"(当格林点燃第二根烟时,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手微微颤动着。)"我只知道,我心里自然而然地排斥'狗急跳墙'的说法。"我无法判断他的话是肺腑之言,还是别有用心,然而我确实感觉到,他不安的神态之下暗藏着某种恐惧。最不对劲的是:在经历了这个悲剧之后,他根本看不出来有丝毫悲痛的样子。
    "我却觉得,"马克汉说话了,"狗急跳墙的理论完全吻合事实。这一类的案例很多--闯空门的家伙突然受到惊吓,乱了方寸,然后就胡乱开枪杀人。"格林忽然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并且开始神经质地来回踱步。
    "我没有办法说服你,"他轻声细气地说,"但假如你真的了解我在说什么,你就会知道,事情远非看得到的事实所呈现得那么单纯。"他迅速地望向马克汉的双眼,"天哪!说着说着,我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事件太模糊,也确实很难理清,"马克汉摆出友善的态度,"我相信是这件悲剧让你心烦意乱。也许再过一两天--"格林举起手来抗拒这个说法。
    "我不那样想。马克汉,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从这儿--"他装模作样地将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的手放在胸前,才接着说,"我感觉得到,警方永远找不到他们所认为的那位破门而入的小偷。"万斯一直饶富兴味地注视着他。现在他往前舒展双腿,抬起头来对着天花板说话。
    "我说啊!格林先生--请原谅我侵犯你神秘深奥的推理--我是说,你知道谁有理由用这种方式夺走你姐妹的性命吗?"这个人立刻陷入了茫然之中。
    "没有,"他终于回答,"我不相信我想得出来是谁。天哪!谁会想杀害这两个无辜的女人?""我也没有半点头绪。但是,既然你不相信'狗急跳墙'是杀人的动机,而两位女士遭到枪杀又已经是绝对的事实,那么我们可以推断:的确有人要置她们于死地。我的看法是,身为她们的兄长,又一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也许知道谁对她们心怀杀意。"格林激动得毛发直竖,整颗脑袋往前猛伸,脱口就说:"我没听说过。"但紧接着他立刻转向马克汉,继续对马克汉甜言蜜语,"要是我真的听说过什么,你不觉得,我早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了吗?这件事惹得我好不心烦。整个晚上我不断思前想后,但是它--它让人头痛,非常让人头痛。"马克汉含糊不表态地点了个头,起身走向窗边,双手环在身后,就站在那儿往下凝视由玄武岩砌成的纽约坟墓监狱。
    尽管万斯表现得很淡漠,但我知道他一直很仔细地观察着格林;而当马克汉转向窗外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稍稍地挺直了身子。
    "告诉我,"他说,一开始就带着一种讨好迎合的语气,"昨天晚上究竟怎么了?我听说,你第一个接触到倒卧在地的女士。""我是第一个到达我姐姐朱丽亚房间的人,"格林心不甘情不愿地纠正万斯,"但发现艾达不省人事、背部重伤、血流不断的是管家史普特。"/* 8 */第2章 狗急跳墙(2)"背部重伤,呃?"万斯向前倾身,而且扬起眉毛,"那么,她是被人从背后射杀的?""没错。"格林说,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似乎在这个细节上,他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所以朱丽亚·格林--她也是从背后被射杀的吗?""不--正面。""真奇怪!"万斯向着覆满灰尘的树枝形吊灯吐了一个烟圈,说,"事发时,两位女士都已经就寝了吗?""一小时之前就……可是,那又和整个案情有什么关系?""这可说不定,对不对?无论如何,当我们试着从特异功能人士身上追查很难说清楚的消息时,掌握这些小细节总是有用的。""去你妈的特异功能!"格林狂怒地咆哮起来,"难道一个人不能对某件事有直觉,不必一定要--""可以--可以。但是找地方检察官帮忙的人也是你,我相信,他一定希望在下决定之前能有一些资料可以参考。"马克汉离开窗边走过来,就直接坐在桌子边上。万斯的话不但挑起了他的好奇心,还让他刻意对着格林摆出赞同万斯的姿态。
    格林抿着嘴巴,把他的烟嘴放回口袋。
    "噢,好吧。你们还想知道些什么?"
    "也许你可以说说看,"万斯轻快地接下他的话头,"你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事件发生的精确次序。我相信你一定有听到枪声。""我当然听到了--不可能听不到。朱丽亚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而且那时我还醒着。听到枪声以后,我立刻穿上拖鞋、披上晨袍,开门走进玄关。那时玄关里一片漆黑,我沿着墙壁一直摸索到朱丽亚的房门。我打开门然后先往里头看看--我可不知道有没有谁在那里等着要给我一枪--我看到她仰躺在床上,睡衣上都是血。除了她我没看到还有任何人,所以我立刻走到床边。就在那时,我听到了另一声枪响,听起来像是来自艾达的房间。一时之间我有点头昏脑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站在朱丽亚的床边已经够让我心慌意乱的了--噢,没错,我就是心慌意乱……""我倒不觉得那是你的错。"万斯鼓励他往下说。
    格林点点头,"一个他妈的谁也不想碰上的棘手场面。怎么说呢,反正啊,就在我愣在那儿的时候,听到有人从三楼的佣人房走下楼来,我听出是老史普特的脚步声。我听到他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走,也听到他进入艾达的房间。接着他喊我,我很快就赶过去。艾达就躺在梳妆台前,史普特和我把她抬上床去。我的膝盖已经有点儿发软,老觉得随时会听到另一声枪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呢,这件事倒没发生。然后我听到,史普特到大厅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从你的描述中,格林,我听不出有什么可以推翻窃贼闯入的说法。"下这个判断的人是马克汉,"而且,我的助理费瑟吉尔说,门外雪地上有两组杂乱的脚樱"格林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格林先生,顺便问一声,"万斯的身体从椅子里往下滑,两只眼睛毫无焦点--"你刚才说,当你从朱丽亚小姐的房门口往里头看时,看到她躺在床上。你怎么看得见?你开了灯吗?""为什么?我才没有!"他显然搞不懂为什么万斯会这样问他,"灯本来就是开着的。"万斯的眼中,马上闪现出一丝好奇的光芒。
    "艾达小姐的房间呢?那儿的灯也亮着吗?""没错。"万斯伸手进口袋,掏出他的烟盒,仔细、优雅地挑选出一根烟。我看得出来,这是他刻意压制激动心情的表征。
    "原来两个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太有趣了。"马克汉也看出万斯淡漠外表下的热切,而且对他接下来的表现满怀期待。
    "那么,"不慌不忙地点燃烟后,万斯继续问,"依你的估计,两声枪响间隔了多久?"格林显然很不喜欢这样的交叉讯问,不过,回答起来却也相当爽快。
    "最多最多--二到三分钟。"
    "但是,"万斯想了一会儿,又问,"你说你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从床上起身,穿上拖鞋和晨袍,走进大厅,沿着墙壁摸黑到隔壁房间,小心地打开门,往里头仔细看,才进入房间走到床边--如果我没听错,这些都发生在第二声枪响之前,是不是?""你当然没听错。""这就怪了!你说最多最多不会超过两三分钟,但是,就这一点时间,怎么够你做那么多事?我真服了你!"万斯说,然后转向马克汉,"真是的,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影响您老人家的判断了,但是我还是得说,你应该答应格林先生的请求,亲自插手这个调查。对这个案子,我也有点直觉。我就是知道:你们那个古怪的窃贼,最后只会是个'一厢情愿'的幻想。"马克汉以第三者好奇的眼光注视万斯。万斯讯问格林不只已经引起他浓烈的兴趣,而且他也明白,从长期合作的经验来看,假如万斯没有够好的理由,也不会给他这种建议。因此,接下来他对已经不耐烦的访客说的话,一点也不让我讶异:"那就这样吧,格林,我会看看我能为这个案子做些什么。我可能会在午后到府上一趟。因为我一定得问大家一些事,所以请你务必让每一个人都留在家里。"格林伸出颤抖的手,"家里的每一个人--家人和佣人--你来的时候会全部都在。"/* 9 */第2章 狗急跳墙(3)他抬头挺胸地走出办公室。
    万斯叹了口气,"马克汉,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绝非善类。假如非认识这号人物不可,我永远也当不了你这种政治家。"马克汉一脸不爽地回到他的书桌。
    "格林是个很受敬重的,社会的--不是政治上的--装饰品,"他恶毒地说,"他是你的图腾,可不是我的。""真想不到!"万斯舒适地伸展筋骨,"遗憾的是,让他神魂颠倒的人可还是你。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怎么喜欢我。""你对他傲慢了点,讽刺挖苦好像并不是讨人喜欢的一种方式。""可是,老古董马克汉,我可不是生来要讨好契斯特的。""你认为他知道,或者怀疑某些事情?"万斯凝眸远眺长窗之外一望无际的天空。
    "我不敢说,"他低声咕哝道,然后才又说,"这个契斯特,有没有可能,正是典型的'格林家族'的一员?最近几年我很少和上流社会人士往来,尤其是东区的大人物,更可悲得一无所知。"马克汉立刻点点头。
    "很不巧的他正是。格林家族的门风,原来是很坚强刚直的,但是眼前这一代呢,似乎已经躲不掉堕落的命运。老托拜亚斯三世--契斯特的父亲--有一股强悍的,从各方面来看都令人钦佩的个性。遗憾的是,只怕他也是最后一个承袭古老格林家族特质的人。不管这个家族曾经传下过什么,都已经逐渐蜕变、崩解。他们也许还说不上'软弱',但是就像落地太久的水果,早就出现了即将腐烂的斑点。我猜想,问题出在他们太有钱,日子太安逸,自我约束和节制却太少。但反过来说,新一代的格林家族仍潜藏着相当的智能。就算这种智能是平白糟蹋了或用错地方了,但他们这一代似乎每一个也都还算聪明。坦白说,我想你低估了契斯特。尽管他看起来平庸乏味,矫揉造作得像个娘娘腔,但绝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么愚蠢。""'我认为'契斯特是个傻瓜?我亲爱的马克汉!你这样看待我实在很恶劣。不,不,契斯特一点儿也没被看扁,他甚至比你想像的更机灵精明。肿胀的眼睑,掩饰了他那双特别狡猾的眼睛。说实在的,就是因为他费尽心思、一副谁都看得穿的装腔作势的样子,才让我觉得你应该加入调查。"马克汉往椅背上一躺,眯起眼睛。
    "万斯,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我说过啦。通灵人的感应--就有如契斯特的潜意识。"一听到这个莫测高深的回答,马克汉就知道,万斯暂时还没有透露想法的意思。蹙眉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转身走向电话。
    "假如我真的要处理这个案子,我想最好先查一下是谁在负责,而且尽可能拿到初步的资料。"他打电话给刑事局的莫朗督察。简短的交谈之后,他带着微笑转向万斯。
    "这个案子就在你的朋友,希兹警官手上。他现在碰巧在办公室里,而且马上就会到这儿来。"(作者注:刑事局的厄尼·希兹警官,他曾负责"班森杀人事件"和"金丝雀杀人事件"。虽然调查初期他曾经公开和万斯作对,却也在后来和万斯逐渐发展出一种奇特的友好关系。万斯赞赏警官坚持不懈和坦率正直的特质,希兹也因为万斯所展现的才华--虽然还是带着某种程度的保留--而对万斯尊敬有加。)十五分钟不到,希兹就来了。虽然事实上他已经几乎忙了一整晚,看起来还是机警非常、活力充沛。他咄咄逼人的面貌一如往常般冷峻,而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流露出向来就令人印象深刻的专注。他先是刻意地,却又显得漫不经心地,和马克汉握手致意;然后,一见到万斯,立刻放松面皮,绽开和善的微笑。
    "嗨,这不正是万斯先生吗!近来都在忙些什么啊,万斯先生?"万斯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哎呀,警官,自从上次见到你后,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一直都沉浸在仿文艺复兴时期的赤土陶器装饰品中(作者注:万斯在看过本案的判决书后,要求我在这里提一下,那套最近才由纽约赤土陶协会出版的美丽书册《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赤土陶》)。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有新的案子。你也知道,如果没有这些难解的谋杀案偶尔来点缀一下,这真会是一个非常单调乏味的世界。"希兹会意地扭动了一下眼珠子,立刻看了一下检察官的反应。很久以前,他就学会了怎么从万斯善意的戏谑中领会言外之意。
    "警官,他说的是格林家杀人事件。"马克汉说。
    "我想也是。"希兹缓缓坐下,而且在嘴里插上一根黑雪茄。"只是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我们召集了格林家的所有人,彻底调查他们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但光是这一部分的查证就要花上好几天。假如做这事的家伙在抢夺财物之前没受到惊吓,我们或许能从当铺或收赃的那里循线追踪到他。一定有什么事让他慌了手脚,要不然做这种事的绝不会那样胡乱开枪。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他也可能是这行的新手。假如是的话,我们的工作就更麻烦了。"他把手握成杯状,用火柴点燃他的雪茄,猛烈地边喷边吸。"长官,你们还想要知道什么?"马克汉犹豫起来。警官这样就事论事地臆测凶手是寻常窃贼,似乎让他很有挫折感。
    /* 10 */
    第2章 狗急跳墙(4)
    "契斯特·格林才刚来过这里,"他决定先作点解释,"他似乎很有把握,开枪杀人的并不是什么小偷。为了这个,他特别来请我帮忙调查这事情。"希兹发出了嘲笑的咕哝声。
    "除了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偷,谁会去杀那两个女人?""警官,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回答的人是万斯,"虽然说案发时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两位女士已在案发前一个小时就上床就寝;两声枪响间还有几分钟的间隔。""这些我都知道。"希兹不耐烦地说,"但是假如是外行人干的事,我们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昨天晚上格林家的二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一个家伙仓皇失措时--""啊!难就难在这儿。当一个小偷失控时,你知道的,就算他知道灯在哪儿,怎么开灯,他也不会急着从这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去开灯。而在这个难以想像的行动中,特别是在他已经开枪杀了个人,而且惊动了屋里的人之后,他更不可能在漆黑的客厅里闲晃个几分钟。这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这家伙一点也不仓皇失措,反而怪异到接近故意。还有,为什么你那宝贝的外行人,明明知道他的战利品就在楼下的餐厅,却反而在楼上的女士闺房里嬉闹?""只要抓到我们要的人,事实就会摆在眼前。"希兹顽强地反驳。
    "警官,重点是,"马克汉插嘴说,"我已经答应格林先生要调查这个事件,所以我想从你这儿得到所有的详细资料。当然,你一定很清楚,"他进一步温和地说,"我不会干预你的任何行动。不管这个案子是怎么了结的,你的部门都会独得全部的功劳。""噢!长官,那不是问题。"经验告诉希兹,当与马克汉共事时,根本不必担心失去"威信"这回事。"但不管万斯先生的看法怎样,我还是不认为你能在格林家杀人事件中找到多少东西来印证你的想法。""也许找不到,"马克汉承认,"反正呢,我已经决定,如果你现在就能作个简报,我想下午我就会出门去看看现常""没多少事好说。"希兹咀嚼着他的雪茄,深思熟虑地说,"一个叫做冯布朗的医生--格林家的家庭医生--大约在午夜时分打电话到总局报案。所以当时我以为单纯是奉命支援城外一件持枪抢劫案,便带着刑事组两个年轻的弟兄开车去了那间房子。然后我看到了这两名妇女,就如你所知道的,一个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在昏迷中--两个都遭到枪击。我打电话给德瑞摩斯医生(作者注:艾默纽·德瑞摩斯医生,纽约首席法医),然后查看案发地点。费瑟吉尔先生也到现场帮忙,但是什么也没发现。干了这事儿的家伙一定是从前门某个地方进入,因为雪地上除了冯布朗医生的足印外,还有一组来回的脚樱但是新雪太容易碎裂,弄不出个完整的印模。昨晚快到十一点时雪就停了,毫无疑问这是小偷的鞋印,因为暴风雪之后,除了医生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进出。""一个玩票的小贼,用钥匙打开前门进入格林大宅,"万斯低声说,"不怎么对劲吧!""我没说他有钥匙,先生,"希兹警觉地说,"我只是告诉你我们的发现。前门可能根本没锁上;或是可能有人为他开门。""警官,请继续说。"马克汉敦促着,责备地瞥了万斯一眼。
    "唔,德瑞摩斯医生到那儿之后,检查了朱丽亚的尸体,也看了一下年轻的艾达·格林的伤口。我讯问过所有的家人和仆役--男管家是另一个听到第一声枪响的人,大约在十一点半左右。第二声枪响惊动了老格林夫人--她的房间与小女儿的连在一起。其他的人在整个刺激的过程中都还在睡梦中,但是契斯特这家伙,在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把他们都叫醒了。我和他们每个人都面谈过,就是没有人知道任何事。这样折腾了两小时以后,我留了一个人在里头,另一个人在外头就离开了。接下来的一切就按照一般程序:今天早上杜柏士队长仔细察看了格林大宅,尽其所能地找寻指纹。德瑞摩斯医生今天晚上就会给我们一份验尸报告。不过,这对我们不会有什么帮助。她被人从正面近身射击--几乎是贴身的一枪。而另一位女士--年轻的那一个--背上都是火药痕迹,连睡袍都烧了个洞。有人从背后向她开了一枪……以上是所有的资料。""你们从年轻女士身上问到任何事吗?""还没有。昨晚她陷入昏迷,而今天早上她又太虚弱不能说话。但是医生--冯布朗--说,我们今天下午大概就能讯问她。也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问出什么,说不定在那家伙开枪之前,她看了他一眼。""警官,这让我联想到一些事情。"万斯一直都很顺从地听他说话,但是现在他缩拢双腿,稍微抬高了一下身体,"有哪个格林家族的成员拥有枪支吗?"希兹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契斯特·格林说,他有一把老式的点三二左轮手枪,曾经放在他房里书桌的抽屉里。""哦,他有?现在呢,你看过这把枪吗?""我向他要,但是他找不到,他说已有好多年没看到这把枪了,可能就在附近。他答应我,今天要找出来交给我。""警官,别太指望他找得到这把枪,"万斯望着马克汉轻快地说,"我开始理解契斯特直觉上的不安了。我猜,他毕竟只是个粗俗的唯物主义者……遗憾哪,遗憾。"/* 11 */第2章 狗急跳墙(5)"你认为他因为遗失了手枪而感到害怕?""嗯!--诸如此类的……大概吧。没人说得准。所有的事都还很混乱。"他懒洋洋地看着警官,"顺便问一下,你那小偷用的是什么枪?"希兹回了万斯一个生硬、不自在的笑容。
    "真不愧是万斯先生。我已经拿到两颗子弹--都是点三二的左轮手枪子弹,不是自动手枪。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啧!啧!警官。就和歌德一样,我只是寻求光明的启发,要是有人能解释灯光给我听--"马克汉打断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警官,用过午餐后,我要到格林家。你可以一起去吗?""长官,当然可以。反正我也得再过去看看。""很好。"马克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雪茄,"下午两点在这里和我碰头……拿两根'顶级'雪茄再走吧。"希兹挑了根雪茄,小心翼翼地放进前胸口袋里。才走到门边,他就转身戏谑地咧嘴而笑。
    "万斯先生,你也和我们一道过去吧!--就如人们常说的,去指正我们错误的脚步。""谁也别想阻挡我。"万斯断然说。
    /* 12 */
    第3章 格林大宅(1)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两点三十分
    格林大宅--纽约客通常这样称呼它--是这城市"旧秩序"的遗迹。它屹立于纽约城中已有三代之久,就位在五十三街东边的尽头;大宅的两个凸肚窗,甚至突出到肮脏的东河之上译注:纽约州东南部的海湾,俗称东河。。横跨整个街区的大宅--长达两百英尺--屋前有块与街道同宽的绿地。从早年格林大宅建立到今天,邻近地区的景观都已经彻底改变了。然而商业发展的倾向,却完全没有影响到格林一家的住所。长久以来,格林大宅就是喧嚣林立的商业行号中的一块理想、宁静的绿洲,老托拜亚斯的临终遗嘱之一,就是声明在他死后至少二十五年期间,大宅必须维持完整的原貌,以示对他和先人们的纪念。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高高的石墙将整个花园大宅围起,主要出入口一个双开式的大铁门面向五十三街;提供给商人、工匠使用的边门,则通向五十二街。
    大宅本身是两层半楼高的建筑物,最顶层是山形尖塔和成群成排的玻璃灯罩。建筑师们讥诮说这是幢"火焰式城堡";但是任何贬抑的称号,都不能减损从大块灰白的矩形石灰岩散发出来的传统的封建外貌和庄严。这幢住宅采用十六世纪的哥德式建筑风格,缀以部分新兴的意大利装饰;而尖塔和顶棚,使人联想起拜占廷建筑风格。但不论细节有多么繁复,仍然称不上华丽,至少对中古世纪的石匠协会技师而言,就没有多大吸引力。与其说它看起来"沉闷乏味",还不如说它流露出彻底的过时况味。
    前院里有枫树和随时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绿植物,绣球花属植物和丁香花丛点缀其中;后面则有一长排的垂柳悬挂在河面上。高高的山楂绿篱,沿着砌成人字形的砖块走;环绕大宅的围墙内侧,覆盖着紧密的棚架。大宅西边,一条柏油车道直通大宅后的双车库--是由更新一代的格林家族扩建的。然而这儿也有黄杨木的灌木树篱,掩盖了车道的现代感。
    在那个阴郁的十一月天的下午,我们踏进这早就笼罩着凄凉气氛的大宅第。这里除了常绿植物还满载簇簇残雪,树木和灌木林都已经光秃秃的了。沿墙而建的棚架已斑驳处处,好像紧紧抓着这大宅里不堪闻问的丑事;除了前面草草了事,没完全清除干净的走道,满地都是高积的不规则雪堆。灰白的砖石建筑大宅,几乎和森森然转阴的天空一个色调;精心设计的正门上方,有个希腊式古典建筑的尖拱三角墙,就在我们走上正门前的平缓阶梯时,一股冷飕飕的、不祥的恐怖感立刻包围了我。
    管家史普特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有着一头白发和一张山羊般满是皱纹的脸孔--默默地,以悲哀却庄严的神态迎接我们的到访(看得出来有人已经告诉他我们要来),他马上带领我们到又大又阴沉的起居室。从起居室挂着厚重窗帘的窗户往外看,正是纽约的东河。几分钟过后,契斯特·格林进来了,谄媚地和马克汉打招呼。希兹、万斯和我只得到一个算是招呼的傲慢点头。
    "马克汉,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带着神经质地热络地说。他坐在墙边,拿出他的烟嘴,"我想你一开始会先问些问题。我应该先传唤谁?""等一下再说,"马克汉说,"我想先了解一些佣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吧。"格林焦躁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身体,好像很费力气地才点着他的香烟。
    "总共只有四个佣人。房子很大,有的没有的杂事也很多,但是我们并不需要那么多帮手。朱丽亚一直扮演女管家的角色,艾达则负责照料老妈--就先从老史普特说起吧。他从男仆一直干到管家,前后已经在我们家里待了三十年。他是很典型的佣人--就像那种你会在英国的小说上读到的--奉献、忠诚、谦恭、喜欢发号施令、爱窥探。让我再加一句:他妈的讨人厌。还有两个女佣--一个专门料理房间,另一个负责杂事。虽然整天都在做这些女人家的、大部分都很无聊的琐碎小事,年纪比较大的何敏,还是这样跟了我们十年。她老是穿着紧身褡,拖着一双便鞋,是个信念强烈--我想该说是极度虔诚--的浸信会教友。另一个女佣巴登则年轻爱幻想:自以为很有魅力,稍懂一些'菜单上'的法文,正是那种始终期待家里的男性会背地里偷偷亲吻她的类型。希蓓拉选中她--因为她就是会被希蓓拉看上的那型。她负责整理房子,帮忙做些粗重的工作,来了两年左右。做饭的是个笨拙又守旧的德国女人,典型的'家庭妇女'--有副规模庞大的胸部和得穿十号鞋的大脚。她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写信给远方的外甥女和外甥,这些人,听说住在莱茵河上游的某个河港。她老是夸口说,她的厨房地板干净到'就算最挑嘴的人都吃得下去',虽然我从来没试过。老头子在去世前一年雇用了她,交代下来只要她喜欢爱留多久就可以留多久。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佣人资料了。还有一位园丁,夏天时偶尔会来整理草坪。他在北哈林区的一家地下酒店过冬。""没有司机?""我们省掉了这种烦人的事儿。朱丽亚讨厌汽车,雷克斯怕坐车旅行--我这宝贝老弟雷克斯很容易呕吐的。我开自己的跑车,希蓓拉也有一辆车,当妈妈不需要照顾而希蓓拉又不用车时,艾达也开车--就这样。"格林一边漫谈大宅里的人事状况,马克汉也一路随笔记下。话说完了,格林的烟也刚好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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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格林大宅(2)
    "现在,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到处看看。"格林轻快地站起来,带着我们到楼下的大厅--圆拱天花板下,橡木装潢的入口摆着两张法国沙姆宾雕的法兰德斯式大桌,各自靠着对面的墙壁,还有许多把英属荷兰的冠状靠背的椅子。拱门廊的镶木地板上,都覆盖着不再光鲜的上好地毯。
    "我们刚从起居室过来,"格林以一种自负的态度解释道,"大厅的那一边,我是说后面那边,"他指着宽广的大理石楼梯这么说,"--是我老爹的藏书密室--他说那是他的'圣地',十二年来从没有人进去过。老爸过世后,我老妈就一直让它锁着,大概是怕见景伤情吧。虽然我已经跟她说了好几次,她应该把那个地方清出来弄成弹子房,但是只要我老妈的脑袋里有了想法,你就没办法动摇她。如果哪一天你很想试试自己的能耐,倒不妨试试看。"他走过大厅,拉开起居室对面拱门上的厚重窗帘。
    "这里是会客室,但是现在我们都不太在这里见客了。沉闷局促,而且暖气管不通,简直一无是处。只要我们在这里用过一次炉火,就得找清洁工来清理一次壁毯上的煤烟。"他挥动烟嘴,指向两幅美丽的哥白林壁毯。"后面那里,经过那些滑门就是餐厅;再往前去是管家的备膳室,和能让一个人吃掉地板的厨房。要不要看一下厨房?""不,我想不用了,"马克汉说,"我相信厨房的地板一定很干净--现在,我们能看看二楼吗?"我们走上绕着一尊大理石雕像--我猜是法国雕刻家法吉耶的作品--的主楼梯,从楼梯上可以看到,二楼的客厅正对着屋前并排的三个大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几株光秃秃的树。
    楼上房间的安排很简单,和这座宅院一样宽敞、正方形设计结构很搭调;但是为了让我的记述更清楚明白,我想应该附上一份粗略的简图;因为就是这些房间的位置,才让凶手能够实现他骇人的疯狂计划。
    格林家二楼平面图
    这层楼共六个房间--客厅两边各三个房间,每一间住的都是家里的成员。面向大宅前方,我们左手边那间是年轻的弟弟雷克斯·格林的卧室。隔壁间住的是艾达·格林;再过去那间是格林夫人的卧房。一间相当大的、与卧室相连的梳妆室隔开格林夫人与艾达的房间,但也因为有这间梳妆室,两个房间得以相通。从平面图上可以看到,格林夫人的房间正西方突出在外,侧边有个L形的、装了栏杆的石砌阳台,阳台边还有个紧贴着房子建造的一座窄梯,通往下面的草坪。艾达和格林夫人的房间,也都各开了一个通阳台的两侧都可开启的法式门。
    大厅另一边的三个房间里,住着朱丽亚、契斯特和希蓓拉,朱丽亚的房间在最前面,希蓓拉的在后面,契斯特的房间则在中间。这三个房间都各自独立,没有门路可以通往其他房间。你也许也发现了:希蓓拉和格林夫人的房间就在楼梯后,契斯特和艾达则正好住在楼梯口,朱丽亚和雷克斯,就离楼梯远得多了。
    在艾达和格林夫人的房间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存放家庭日用织品的壁橱。客厅另一头,则是通往三楼佣人房的楼梯。
    简要地说明了房间的隔间位置情形后,契斯特·格林沿着大厅走到朱丽亚的房间。
    "我猜想,你会想先看看这儿,"他说着就用力推开房门。"我们没有碰过任何东西--因为警方说不可以。但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沾染了血迹的被单和枕套,会对谁有什么用处。你看得到的,只有可怕的混乱。"这个房间很大,而且就像十八世纪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时期的法国人那样,用灰绿色缎子垫衬包覆的家具来装点房间。一张有顶篷的床架正对着门口,床上的绣花枕套和床单,很清楚地看得到深色的污渍,那,都是昨天晚上那场悲剧沉默的证人。
    朱丽亚房间平面图
    看过了家具的摆设之后,万斯的眼光转向老式的水晶树枝形吊灯。
    "格林先生,昨晚你发现令姐时,那些灯亮着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对方带着傲慢的恼怒点头。
    "能不能请问一下,电灯的开关在哪儿?""在衣柜的背后。"格林说,冷冷地指着门边那座复杂精美的大衣柜说。
    "嗯,蛮难找的--对不对?"万斯漫步到大衣柜边,看了一下衣柜背后,"令人惊异的窃贼!"接着他走向马克汉,低声说了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马克汉点点头。
    "格林,"他说,"我希望你回到你房间,像昨天晚上你听到枪声时一样地躺在床上。当我轻敲墙壁时你就起床,做你昨晚做的每件事--完全照你当时的情况。我要计时。"这家伙很不情愿,以生气的抗议眼光看着马克汉。
    "噢,听着--!"他忍不住了,但也只说了这几个字,就立刻屈从地耸耸肩,大踏步走出房间,关上身后的门。
    万斯掏出他的怀表,马克汉呢,一确定格林已经回到他的房间后,便轻轻叩墙。经过仿佛永无休止的等待之后,朱丽亚的房门才终于轻轻打开,随后格林探出头来,视线慢慢地扫过房间;然后才真的推门,犹豫地踏进房里,走到床边。
    "三分二十秒,"万斯说,"很不对劲……警官,你想像得到,在两声枪响之间,这个不速之客到底在干什么吗?"/* 14 */第3章 格林大宅(3)"我怎会知道?"希兹反驳道,"也许绕着客厅暗中摸索,寻找下楼的阶梯。""假如他真的摸索了那么久,早就摔到楼下去了。"马克汉的一项提议,中断了这次的讨论。他建议看一下佣人楼梯下来那里,也就是管家听到第一声枪响后赶到的地方。
    "目前还不需要检查其他卧房,"他加了一句,"但只要医生说可以,我们就要看看艾达小姐的房间。顺便问一下,格林,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的答复?""他说下午三点会过来。他是个守时的家伙--或者说效率狂。今天一早,他就派了一位护士过来,她现在正照顾艾达和妈妈。""我说呀,格林先生,"万斯插嘴说,"你姐姐朱丽亚,有晚上不锁门的习惯吗?"格林的下巴往下掉,眼睛睁得大大的。
    "啊--不!你倒提醒我了……她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里。"万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着我们离开朱丽亚的房间,走过客厅。佣人的楼梯井,就藏在一个单薄的绿色呢面、双开式弹簧门后面。马克汉推开门。
    "这儿隔音效果不太好。"他看了一看说。
    "是不好,"格林也同意,"老史普特的房间就在楼梯口,他有一对听力很好的耳朵--有时候真他妈的太好了点。"我们正要往回走,右边半开的门内忽然响起高亢的抱怨声。
    "契斯特,是你吗?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我还不够烦吗?让我操心的事还不够多吗--"格林走到他妈妈的门口,探进头去。
    "没关系的,妈,"他以焦躁的口气说,"只是警察在四下查探。""警察?"她的声音带着轻蔑的意味。
    "他们想干什么?昨晚他们烦我烦得还不够吗?他们怎么不去抓那些流氓坏蛋,偏偏要挤在我的门外打搅我?--哦,原来是警察。"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恶意,"立刻带他们进来这儿,让'我'来跟他们讲。警察,真是的!"格林无助地望着马克汉,马克汉轻轻点了点头,带头走进这个病人的房间。寝室相当宽敞,三面墙都开了窗,精心装饰、布置过的家具,各自带着完全不搭调的强烈风格。东印度群岛的毛皮地毯首先进入我的眼帘,然后是一个木头镶嵌的贮藏柜,一尊巨大的镀金佛像,好几大张柚木雕刻的中国式椅子,一张褪了色的波斯挂毯,两盏锻铁制的落地灯,和漆上金红两色的高脚五斗柜。我很快地瞥了万斯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眼里正流露出一种略带迷惑的兴致。
    没有床头柜,也没有床尾柱的超级大床上,斜躺着这座大宅的女主人。她以半坐半卧的姿态,撑在一堆杂乱的、五颜六色的丝质枕头上。她的岁数应该在六十五到七十之间。长长的尖型脸孔,虽然像古代羊皮纸那样皱褶泛黄,却仍然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活力:让我想起乔治·艾略特的肖像。东方情调的绣花披肩,缠绕在她肩膀上;她和她怪异而多样的室内布置风格中,异国情调发挥到了极致。她身旁坐着的脸颊红润、身穿笔挺白色制服、态度沉着的护士,与床上的女士形成奇特对比。
    契斯特·格林介绍了马克汉,而让他妈妈认为我们其他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跟班。一开始,她根本没理契斯特说了什么,但在打量了马克汉一阵子之后,她终于强忍怒气地向他点点头,而且对他伸出瘦长的手。
    "我想我没办法阻止你们这样骚扰我的家庭,"她不耐烦地说,装出一副忍耐已久的样子;"我只希望你们能让我好好地休息一下。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今天我的背就痛得受不了。但是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像我这么一个丧失活动力的老妇人?马克汉先生,谁也不会在乎我说了什么。他们说得对,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残废,不是吗?"马克汉轻声作了一些礼貌性的说明,但格林夫人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转身对着护士。
    "葵伦小姐,调整一下我的枕头,"她不耐烦地命令她,紧接着又以哀叹的语调加上一句,"就算是你,也从来不管我舒不舒服。"护士顺从地不发一语。"好了,在冯布朗医生到来以前,你可以先进去帮忙照料艾达,直到--这好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突然间,她的声音里又有了一种假惺惺的担忧。
    "格林夫人,她现在已经好多了。"护士面无表情地说完便静静地走进梳妆室。
    床上的女人,又把抱怨的眼光转向马克汉。
    "变成一个不能靠自己走路,甚至得靠别人站起来的瘫痪病患,是件很恐怖的事。十年来,我的两条腿都完全没有活动的指望。马克汉先生,想想看:我已经花了十年在这张床和那椅子上--"她指向壁角的一张轮椅,"--而且除非整个人被抬起来,我甚至还不能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我只能以'反正再活也没多久'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也学着更有耐性点。其实只要我的孩子能多为我着想一点,情况也不会那么糟,显然我期待太高了。年轻健康的人吝于对年老衰弱的人付出关怀--世界变成这样子,我只有自己好自为之。成为每个人的负担是我的命哪。"她叹了口气,又缩拢一下围在身上的披肩。
    "你想要问我一些问题?我不相信我知道的事有哪件有用,但只要我做得到,我其实高兴都来不及。因为不断的吵吵闹闹,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阖过眼,背也非常痛。但是,我可不是在抱怨你。"/* 15 */第3章 格林大宅(4)马克汉体谅地站着注视这位老妇人。她的处境的确令人同情。她的久病和寂寞,已经扭曲了原本很可能聪颖和宽厚的心智;现在的她,只能夸大自己感受到的痛苦,让自己成为自我想像中的某种烈士。看得出来马克汉有说两句安慰话就马上离开的冲动,但是他的责任感强迫他留下来,看看还能发现点什么。
    "夫人,除非绝对必要,我也不想再打扰你,"他和善地说,"但如果你能让我问一两个问题,可能会帮上大忙。""多打扰才算打扰?"她问。"长久以来,我已经习惯被打扰了。你爱问什么就问什么吧。"马克汉以传统的礼节深深行了个屈膝礼。"夫人,您真是宽大为怀。"他暂停了一下子,才又接着说,"格林先生告诉我,你没有听到你大女儿房间的枪声,而艾达房间的枪声倒吵醒了你。""事实就是如此,"她缓缓地点头,"朱丽亚的房间离我相当远--中间隔着客厅,而艾达总是开着她和我之间的那道门,以防在夜里我有任何需要。很自然的,她房里的枪声会吵醒我。让我想想……我一定是刚睡着。昨晚我的背带给我很大的麻烦,我一整天都在忍受痛苦,不过,我当然不会跟任何一个孩子说这些事。他们几乎从不关心老妈瘫痪的痛苦……正当我好不容易才能打个盹儿,就传来爆炸声,这让我再度彻底清醒--却只能无助地躺在这儿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想像,还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没有人来看看我有没有事,没有人想到我孤单无助没有半点防御能力。话说回来,平常他们也早就不理我惯了。""格林夫人,我相信他们不是不关心,"马克汉热诚地向她保证,"当时的情况,很可能让他们方寸大乱,除了记得两位中弹的受害者,脑袋里一片空白--告诉我:被枪声惊醒之后,你听到艾达小姐房间里传来其他声音吗?""我听到这可怜的孩子倒下来--至少听起来像那样。""但是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例如,没有脚步声?""脚步声?"她似乎很努力地唤起回忆,"不,没有脚步声。""夫人,你有没有听到,往客厅的门开关的声音?"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万斯。
    她突然转移目光,生气地看着他。
    "没有,我没有听到开门或关门的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万斯追问,"这个不速之客,一定不会待在她房里。""如果他现在不在艾达的房间里,我猜他一定已经走了。"她刻薄地回嘴,又转向检察官,"你还想知道些什么?"马克汉显然心知肚明,他不可能从她那里探到什么重大讯息。
    "我想没有了,"他答道,接着又说,"你当然也听到管家和你儿子进入艾达小姐房间的声音?""哦,是的。他们弄出来的声音,让我想听不到都难--他们一点也没考虑到我的感觉。史普特那个大惊小怪的东西,喊契斯特起来竟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还对着电话大声嚷嚷,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冯布朗医生是个聋子。接下来呢,不知道为了什么,契斯特叫醒整个屋子的人。我告诉你,昨晚我根本没得到片刻的宁静和休息!警察像一群野牛,一连几个小时在屋子里冲过来闯过去,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而我就在这儿--一个无助的老女人--完完全全被忽视和遗忘,独自在这里承受脊椎疼痛的折磨。"说了几句表示同情的陈腔滥调之后,马克汉谢谢她的协助,然后告辞。我们才出房门走向楼梯,就听到她生气的叫喊声:"护士!护士!你没听到我在叫你吗?马上过来调整我的枕头。你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幸运的是,我们越往楼下大厅走,声音也跟着越校/* 16 */第4章 左轮手枪(1)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点"妈妈的脾气很古怪,"我们又回到起居室后,格林立刻就向我们道歉,"总是抱怨她溺爱的子女。下一步又该怎么办?"马克汉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回答他的是万斯。
    "我们去看看佣人们,听他们怎么说--就从史普特开始吧。"马克汉回过神点了点头,格林起身拉了拱门边一条丝制的铃绳。一分钟后管家出现了,顺从地紧靠门边直立。马克汉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好像对接下来的调查不怎么感兴趣,于是万斯担起指挥的工作。
    "请坐,史普特,尽可能简短地告诉我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史普特眼睛看着地板,慢慢往前走到桌前,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先生,我正在房间阅读马提雅尔译注:Martial,古罗马诗人,现代警句诗的鼻祖。的诗,"他开口说,轻轻抬起视线,"然后好像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枪响。但我并不怎么有把握,因为有时街上的汽车引擎发生逆火现象时,也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是最后我还是跟我自己说,最好起来看一下。先生,我想你也知道,那时我衣着不整,所以我迅速穿上睡袍后下楼来。我不知道之前的声响来自何处,但是当我走到楼梯中途时,又听到了另一声枪响,而这一次听起来好像来自艾达小姐的房间。所以我立刻往那儿去,试着推门。门没上锁,我往里头瞧,就看到艾达小姐躺在地板上--先生,一个让人很难过的景象。我喊醒契斯特先生一起把这可怜的小姐抬到床上。接下来,我就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万斯仔细观察他。
    "午夜时分竟敢在漆黑的大厅中寻找枪声的来源,史普特,你非常勇敢。""谢谢你,先生,"他非常谦逊地回答,"我会为格林家的人鞠躬尽瘁,我跟随他们已经--""史普特,我们都知道。"万斯出其不意地打断他,"我听说,当你打开门时,艾达小姐房里的灯是亮着的。""是的,先生。""你没看到人或听到任何声音?例如,没听到关门声?""没有,先生。""所以你在那儿的同时,开枪的人一定还在客厅中的某个地方。""我想也是,先生。""他很可能也想给你一枪。""说得也是,先生,"史普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曾经面临的险境,"可是该发生的总要发生,先生--请你原谅我这样说话。我已经是个老人了--""去,去!你应该还能活很久--只是我,当然,说不准你还能活多久。""的确,先生,"史普特的眼睛木然往前凝视,"没有人了解生死的奥秘。""我懂你的意思,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哲学。"万斯冷冰冰地作了注解,又说,"你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时,他在吗?""不在,先生。夜班护士告诉我,他可能随时都会回去,只要医生一回去她就会请他过来。他不到半个小时就来了。"万斯点头。"就这样吧,谢谢你,史普特。--现在请你差遣厨子到我这儿来。""是的,先生。"老管家说罢拖着脚离开起居室。
    万斯的眼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在眼前消失。
    "巧言令色。"他低声地说。
    格林哼着鼻子说:"还好你不必和他一起过日子。就算你用互龙语译注:印欧语系罗马语族。或沃拉卜克语译注:一八七九年一位德国传教士构拟的一种人造语言,世界语出现前曾被广为学习。跟他说话,他也一定会说'是的,先生'。一个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绕着房子窥探、甜言蜜语的家伙!"厨子是个大约四十五岁、肥胖迟钝的德国女人,名叫贾杜·曼韩,进来后,就在靠近入口处的椅子椅缘上坐下。敏锐地审视了她一番,万斯问:"曼韩太太,你是在美国出生的吗?""我在巴登出生,"她以平板而粗嘎的声音回答,"十二岁时来到美国。""我想,你以前并不是个厨师。"万斯的声音、语气,都和讯问史普特时不大一样。
    曼韩并没有立刻回答。
    "是的,先生,"但她终于还是说了,"我先生过世后,我才开始当厨师。""你怎么会刚好来到格林家?"这个问题,让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我来找托拜亚斯·格林,他认得我先生,我先生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钱,我想起格林先生,所以--""我了解。"万斯忽然停顿下来,怔怔地茫然直视。"昨晚在这儿发生的事,你都没听到什么?""没有,先生。在契斯特先生召集全家的人,要我们穿好衣服下楼来以前,我什么也不知道。"万斯站起来,转身走向窗户眺望东河。
    "就这样了,曼韩太太。麻烦你请那个年纪较长的女佣--好像叫何敏是不是?--到这儿来。"厨子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而她的位置,不久就被一位高大、邋遢的女人给坐了。她有张精明、做作的脸孔和一头梳理简洁的头发。她穿黑白连衣裙、平底鞋,那副厚镜片的眼镜更强调了她朴素严谨的外表。
    "何敏,我听说,"万斯在壁炉前坐下,说,"昨晚你都没听到枪声,只在格林先生召唤你以后才知道有这桩悲剧。"她用力地连点了好几个头。
    /* 17 */
    第4章 左轮手枪(2)
    "我是没听到,"她的声音既尖锐又刺耳,"但这桩--就像你刚用的词儿--悲剧,迟早都要发生。假如你问我,我会说这是不可抗拒的天灾。""这个嘛,何敏,我们没准备问你这个,但是能得到你的意见我们还是很高兴。你的意思是,上帝也参与了这桩枪杀案件?""根本就是她杀的!"这女士以强烈的宗教热忱说,"格林家,是违反神旨的邪恶家族。"她挑衅地斜睨契斯特·格林,而他笑得很不自在。"我必兴起攻击他们,主耶和华说--将巴比伦的名号和所剩余的人译注:基督教《圣经》中表示以色列是人民里的圣洁种子。、儿子、女儿和外甥一并剪除--只是这里没有外甥--'而我要用灭亡的扫帚扫尽他们',这是主耶和华说的。"万斯深沉地注视她。
    "我发觉你错读了《以赛亚书》,关于谁被上帝拣选为扫帚的化身,你有任何来自天国的消息吗?"何敏紧闭她的双唇。"谁晓得?""啊!说得也是,谁会晓得?……言归正传:我猜想你对昨晚发生的事一点都不感到讶异?""我永远不会为上帝神奇的力量感到讶异。"万斯叹息着表示:"何敏,你可以回去念经文了。只是,我希望你能途中停一下,告诉巴登我们请她到这里来。"何敏走出房间的笔直姿态像根生气勃勃的通条。
    巴登进来时显得很惊惶,但程度显然还不足以完全压倒她卖弄风情的本能。她望向我们的眼神中,交杂着忧心、忸怩作态的神色,还习惯性地把红棕色的头发往后捋平过耳。
    万斯调整一下他的单眼镜。
    "巴登,你真该穿紫蓝的衣服,"他认真地提供意见,"会比樱桃色更适宜你黄褐的皮肤。"这句话缓和了女孩的疑惧,她迷惑而风情万种地看了万斯一眼。
    "我们之所以特别要你到这儿来,"他继续道,"是想问你:格林先生有没有亲过你。""哪个--格林先生?"她结结巴巴,完全的手足无措。
    契斯特因万斯的问题而在椅子上猛地坐直起来,差点儿气急败坏地提出异议。但是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以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愤慨转向马克汉。
    万斯的嘴角抽动着,"巴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很快地说。
    "你不是要问我--昨晚发生的事情?"女孩带着明显的失望问。
    "哦!你知道任何和昨晚有关的事情吗?""呃,没有,"她承认,"我睡着了--""我猜也是。因此,我不会用任何问题来麻烦你。"他说,亲切地送走她。
    "马克汉,我他妈的抗议!"巴登一离开,契斯特就大叫起来,"我对这个--这位先生的轻率、糟透的品味--我不咒骂他才有鬼!"马克汉也因为万斯问了很没意义的事而不怎么舒服。
    "我看不出来,问这种没意义的东西,会有什么好结果。"他说,努力控制他的愤怒。
    "那是因为你坚持窃贼杀人的理论,"万斯答道,"依照格林先生的想法,昨晚的罪行应该另有一番解释;那么,我们了解一下当前的种种就有必要了。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引起佣人们的怀疑。好吧,往后我不再这样就是。我只是想估算一下必须对付多少种人性,而且我认为我做得非常好,好几个相当有趣的可能性,已经显现出来了。"马克汉还没回答,只见史普特穿过拱门,打开前门,对某人充满敬意地打招呼。格林马上走进门厅。
    "嗨,医生,"我们听到他说,"我想你会很快就到这儿来。检察官和他的随从也在这里,他们很想和艾达说几句话。我告诉他们,你说今天下午可以。""要等看过艾达之后,我才能更明确地答复你。"医生回答,然后匆匆走过,我们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
    "是冯布朗,"格林转回起居室通报,"他立刻就会让我们知道艾达的状况。"他的声音里那种冷酷无情的声调,此时此地很让人不解。
    "你认识冯布朗医生有多久了?"万斯问。
    "多久?"格林看起来很诧异的样子。"怎么说呢?大半辈子吧。我和他一起就读古老的毕克曼公立学校。所有后来的格林家族,都由他的父亲--佛瑞诺斯·冯布朗老医生--接生的;多年以来,家庭医生、精神顾问,和所有诸如此类的事,都是老冯布朗医生的事。当老冯布朗死后,我们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儿子。而年轻的亚瑟·冯布朗老弟也很机灵。熟习老冯布朗的药典,接受老冯布朗的教诲,在德国完成医学教育。"万斯无所谓地点着头。
    "在我们等冯布朗医生的同时,我们或许可以和希蓓拉小姐、雷克斯先生闲聊一下。你觉得怎么样--你弟弟先来好吗?"格林询问地看了一眼马克汉,摇铃唤来史普特。
    一经传唤,雷克斯立即到来。
    "唔!现在你们又要怎样?"他问,极紧张不安地察看我们的表情。他带着怒气,几乎是哼着发出的说话声,仿佛存在着某种弦外之音,让人忍不住想起格林夫人烦躁的抱怨声。
    "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昨天晚上的事,"万斯抚慰地回答他,"我们认为,也许你愿意帮助我们。""我能给你们什么帮助呢?"雷克斯赌气地问,猛地倒坐在椅子上。他对他的哥哥投以讥讽的眼光。"契斯特是惟一一个到现场的人,他好像永远都醒着。"/* 18 */第4章 左轮手枪(3)雷克斯·格林是一个矮孝灰黄肤色、有着前倾窄肩的年轻人,异乎寻常的大头骑在颈上,脸色几乎可以用"憔悴"来形容。
    一大堆浓密的直发垂下来覆盖住他那凸出的前额,而且他有个习惯性的动作--不断往后甩头。硕大的玳瑁边眼镜,掩盖了他那细孝好像永远骨碌碌转个不停的贼眼;而他的薄唇也不断抽搐,仿佛是因三叉神经痛而产生的不自觉的反应。他不是个让人感到愉快的人,而且这人身上有某种气势--也许是过度的好学--给人潜能无限的印象。我曾经看过西洋棋的神童也有同样的颅形结构和脸部形象。
    万斯不发一语,看起来好像正陷入沉思之中;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全神贯注在此人显出来的每一个细节上。终于他搁下烟,眼神呆滞地集中在桌灯上。
    "昨晚悲剧发生的整个过程中,你说你都在睡觉。那么你怎么解释,其中一声枪响就来自你隔壁的房间的事实?"雷克斯猛将身子往前移到椅子的边缘,头往左右两边摆了摆,小心地避开了我们的眼光。
    "我还没想到我得解释这件事,"他带着强烈的厌恶回嘴,摆出一副紧张不安的防御姿态,然后他赶忙接口,"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墙都很厚,而且街上也经常传来吵闹声……说不定,那时候我的头正好埋在被窝里。""假如你听到了枪声,你当然会把头埋在被窝里,"契斯特讽刺地说,一点也不掩饰他对这个弟弟的蔑视。雷克斯蓦然转身,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这项指控,万斯已经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格林先生,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你已经听过了每一个细节,也很清楚这里的状况。""我以为,警方已经将目标锁定在破门而入的窃贼身上。"这位年轻人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希兹身上。"那不是你的结论吗?""以前是,现在我也还是这样想,"警官说。从刚才到现在,他都维持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沉默。"可是你哥哥好像不这么想。""原来是契斯特不这么想。"雷克斯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他的哥哥,"也许契斯特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他话里的暗示,每个人都听得出来。
    万斯再度于紧要关头挺身而出。
    "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们每一件他所知道的事。目前我们感兴趣的是,你知道多少?"他脸上严峻的神态,使得雷克斯缩回椅子里。他的嘴唇抽动得更猛烈,而且开始不安地拨弄晨袍上编结的布青蛙。这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他有着一双罹患佝偻病的短手,变粗的指骨,弯曲成弓形。
    "你真的没听到枪声吗?"万斯若有所感地继续追问。
    "我已经说过上百次了,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提高到假声状态了,双手紧紧抓住椅把。
    "冷静点,雷克斯,"契斯特告诫他,"你会再发病的。""你们都去死吧!"年轻人继续叫嚷,"我还要告诉你们多少次,这件事我一无所知?""我们只是想针对每个疑点再三确认,"万斯安抚他,"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因为我们的怠忽职守而让你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吧。"雷克斯稍稍放松紧绷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我会据我所知告诉你们每一件事,"他说,舌头滑过燥热的嘴唇。"但只要是这房子里发生一件事,我就永远都只有挨骂的份--问题就在这儿,艾达和我都一样。至于替朱丽亚的死报仇呢,那是远远比不上严惩射杀艾达的禽兽来得有意思。平日里,她在这儿的日子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妈妈把艾达留在家里服侍她,简直把她当成了佣人。"万斯谅解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深表同情地把手搭在雷克斯肩上。这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举动,让我相当吃惊。尽管他是个根深蒂固的人道主义者,但万斯总是羞于表露任何情感,甚至已习惯于刻意抑制。
    "格林先生,别让这桩悲剧太困扰你,"他以和蔼的声音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们会尽一切所能找到并严惩射伤艾达小姐的凶手--现在,我们不会再烦扰你了。"雷克斯很激动地站起来,努力挺直身子。
    "哦,那就好。"带着对他哥哥偷偷的得意一瞥,他离开了房间。
    "雷克斯是个古怪的家伙,"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契斯特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阅读、计算、解决深奥难懂的数学和天文学问题上。他想在阁楼屋顶架设望远镜,但是妈妈反对。他也是一个不健康的家伙。我说他需要更多的新鲜空气,但是你瞧他对我的态度。就因为我打高尔夫球,他便认定我低能。""你所谓的'发病'是怎么回事?"万斯问,"看起来,你弟弟好像有癫痫症。""哦,不,不是那回事,虽然我看过他在盛怒时会引发强烈的痉挛。他很容易激动,也很容易失去控制,但冯布朗说那是神经衰弱--管他到底是什么。只要他一激动,一张脸就会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也会突然就颤抖起来。事情过后,他会说些抱歉的话。不过那都不是啥严重的事,他需要的是运动--在农场待个一年半载,因陋就简地生活一阵子,完全忘掉那该死的书本、圆规和丁字尺。""我想,他多少都会博得你母亲的宠爱。"(万斯的话,提醒我从雷克斯的言谈里隐约感受到存在于两人脾气之中的相像之处。)/* 19 */第4章 左轮手枪(4)"或多或少,"契斯特沉重地点头,"他是妈妈除了她自己以外最爱的人。反正呢,她骂雷克斯的时候一定没有骂我们的时候多就是了。"万斯再度走向东河之上的大窗户,伫立着向外眺望。一会儿,他蓦然转身。
    "顺便问一下,格林先生,找到你的左轮手枪了吗?"他的语气已经变了,沉思默想的神态已无影无踪。
    契斯特猛地一惊,迅速地看了希兹一眼,这时的希兹,刚好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没有,天哪,还没,"他坦承,伸手到口袋里摸索烟盒。"那把枪,也真是奇怪。我一直都收在桌子抽屉里--这位先生提起手枪时,我就是这么告诉他的,"--他拿着烟盒指着希兹,就好像其他人都是无生命的物体--"我不记得到底几年前还看过它。但是,就算不见了,又能够跑到哪里呢?天杀的,真是古怪。家里头没有人会乱动这把枪。女佣清理房间时,是不会到我桌子那边去的--假如她们肯整理床铺、掸掸家具上的灰尘,我就觉得很幸运了。会变成这样子,真是他妈的古怪。""你真的仔细找过了吗?"希兹说,他伸长脑袋,一副好斗的样子。只要他还坚信他的窃贼理论,他就会采取不顾一切的方式强行。那是我没办法想像的个性。无论何时,就算感到无限苦恼,希兹也还是积极的希兹;而调查中任何未解决的部分,都会让他深感苦恼。
    "我当然找过了。"契斯特桀骜不逊、愤慨地答道,"我找遍了屋里的每个房间、衣橱和抽屉,但是都没有这把枪的踪影……也许在某次的年度大清扫时,已经不小心丢掉了。""那倒有可能。"万斯点点头说,"是哪一型的左轮手枪?""老式的点三二史密斯和威尔森。"看来,契斯特得很努力才想得起来这把枪的种种,"珍珠贝的枪柄、枪管上雕着某种漩涡花纹--我记不大清楚了。十五年前买的--也许更久--某年夏天我去野营时曾经拿来打靶。后来我对手枪没兴趣了,就把它丢一边去,放在抽屉里一堆过时的已付讫的支票后面。""那时,手枪的状况还良好吗?""好像没什么问题。事实上,我刚拿到这把枪时,扳机很紧、很费力气,所以我锉低击发阻铁,让它几乎变得一触即发,稍稍地扣一下扳机就能发射。这样子,比较适合拿来打靶。""你还记不记得,当你把它放一边时,手枪里头有没有子弹?""我说不上来,有可能有,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抽屉里还有这把枪的子弹吗?""这个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你:我这里连一颗零散的子弹也没有。"万斯又坐了下来。
    "那么,格林先生,假如你碰巧又发现了这把左轮,你一定会让马克汉先生或希兹警官知道吧?""哦,那当然。我很乐意这么做。"契斯特说,而且特别以一种宽宏大度的神态,来表达他个人的保证。
    万斯瞄了一下手表。
    "现在,由于冯布朗医生还在病人那里,我很想知道,我们能不能见一下希蓓拉小姐。"契斯特站起来,显然恨不得马上摆脱左轮手枪的话题,立刻快步走向拱廊旁的铃绳。就在他的手伸出去要拉绳的当儿,却停了下来。
    "我亲自去请她来。"他说,很快就走出房间。
    马克汉带着微笑转向万斯。
    "你说关于那把枪不会再出现的预言,我发现已经暂时得到了证实。""恐怕那把一触即发的别致武器永远都不会出现了--至少,不会在这悲惨的戏码落幕之前出现。"万斯的神态是少见的严肃,惯常的轻率此刻已离他远去。不久之后,他便又嘲弄地扬起眉毛,给了希兹一个逗趣的表情。
    "说不定是我们警官口中那位生性就爱掠夺的大盗偷走了左轮手枪--也许是受到漩涡螺纹的致命吸引力,也或许是深深地爱上了那珍珠贝的枪柄。""这把左轮手枪,很有可能如格林说的不见了,"马克汉说,"不管怎么样,我认为你没必要太强调这件事。""马克汉先生,他真的过于在乎这把手枪了点,"希兹气冲冲地说,"而且,我也看不出来所有他与这家子人那样耍嘴皮子又能有多少进展。昨晚枪案发生后没多久,我就已经和他们全都谈过话了;我告诉你,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这位艾达·格林,是整屋子里我惟一想面谈的人。这是个机会,她可以提供我们一点消息。如果小偷闯进她房间时灯是亮着的,她可能已经看清楚了他的长相。""警官,"万斯说,故做痛苦状地摇了摇头,"你子虚乌有的闯空门理论,越来越无可救药了。"马克汉若有所思地审视他的雪茄尾端。
    "不,万斯。我比较同意警官的说法。在我看来,你才是那个无可救药的幻想家。我太轻易地就被你诱骗介入这个调查,这也是我一直把自己摆在幕后,让你发言的主要原因。艾达·格林,是我们惟一的希望所在。""哦,那是因为你有一颗信任别人、坦率的心!"万斯叹了一口气,焦躁不安地变换坐姿。"我说啊,我们那位通灵的契斯特先生,接个希蓓拉来也未免花了太多的时间。"就在此刻,大理石阶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几秒钟过后,在契斯特伴随下,希蓓拉·格林终于出现在拱廊上。
    /* 20 */
    第5章 伊人之辞(1)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点半
    希蓓拉摇曳生姿、步履坚定地走进起居室,高傲地微仰着头,以无畏的讯问眼光扫视我们这群人。高挑、修长、强健的体格,虽然称不上漂亮,但鲜明清丽的迷人外表,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的脸孔既充满活力又略嫌紧张,脸上的神态高贵到接近自大。她那乌黑刚硬的髻发一字形大幅摆动,更凸显她独断独行的性格。两只淡褐色的眼睛上,是一对浓密、几乎和眼睛平行的一字眉,鼻子直挺,鼻尖稍稍上翘,嘴巴大又坚定,薄薄的嘴唇显示出她的冷酷。她打扮得很简单,身穿裤管极短的黑色运动套装,腿上是丝毛交织的混色长袜,脚着一双浅口、系带的男式牛津鞋。
    契斯特以老相识的姿态介绍检察官,却让马克汉来介绍其他人。
    "马克汉先生,我想你知道为什么契仔喜欢你,"她用特别响亮的声音说,"在玛丽邦俱乐部里,你是高尔夫球打不过他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她在主桌前坐下,舒适地交叉双膝。
    "契仔,请你给我一根烟好吗?"她的口气,让这个请求听来像是命令。
    万斯马上起身,掏出他的烟盒。
    "格林小姐,你应该试抽一根我的法国烟,"万斯用上他最高段的社交礼仪,"假如你不喜欢,明天我就换牌子抽。""还真性急!"希蓓拉拿了一根烟,让万斯替她点燃,然后坐回椅上,对马克汉投以揶揄的一瞥。"昨天晚上我们真是招徕了乱糟糟的一群人,对不对?这幢老房子从来没有这么吵吵闹闹过。还好我很幸运,从头到尾我都在睡梦中。"她扮了个受到委屈的撅嘴怪相。"事情都过去了契仔才叫我起来,这就是契仔的行事风格--他最爱耍些狡猾的小手段。"不知怎的,她这种咄咄逼人的开场白很可能唬得住别人,却不让我感到意外。以一个女孩来说,希蓓拉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尽管她很敏感,却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不幸事件击垮。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冷酷无情,在我看来正显现了她顽强和无畏的勇气。
    马克汉可一点也不喜欢她的态度。
    "谁都无权责怪格林先生要如此小心谨慎。"他不客气地说,"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性被残酷谋杀,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差点被杀的情况,谁都难免乱了方寸。"希蓓拉带着谴责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吗,马克汉先生,听起来你真像关了我两年的、古板沉闷的女修道院院长。"说到这里,她突然严肃起来,"为什么要对都已经发生、谁也无能为力的事板起脸孔?不管怎么说,朱丽亚从来不肯自己反省反剩她向来满腹牢骚、吹毛求疵,做过的好事更是屈指可数。就算人家会批评我没有个妹妹的样子,我也要说,她不是个会让人怀念的人。契仔和我,当然更不会为伊消得人憔悴。""那么,对另一个遭到残酷枪杀的妹妹,你又怎么说?"马克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他的愤怒。
    希蓓拉眯起眼睛,脸上的线条瞬间完全凝结;但是,她也几乎立即就抹去了脸上的表情。
    "呃,艾达会好起来,不是吗?"不管她说得有多酷,话声里仍然找不到任何程度的刻保"她可以好好地休息好久,而且还有个护士专门服侍她。有什么理由要我因为小妹的幸免于难而涕泗纵横?"万斯一直仔细观察希蓓拉和马克汉之间的冲突,现在,他介入了这场对话。
    "亲爱的马克汉,我看不出来格林小姐的思想、感情和这事件有何干系。她的态度也许完全不是年轻女孩在这种场面该有的反应,不过我相信她会这样看事情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我们就别再说教了,看看格林小姐能够帮我们什么忙吧。"这女孩又俏皮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马克汉则摆出一个无可无不可的默许姿态。显然他也觉得,万斯的建议有其分量。
    万斯回报这女孩一个迷人的微笑。
    "格林小姐,我们之所以在这儿打扰你,真的是我的错,"他先向她致歉,"是这样的,在你哥哥表示他不相信是小偷杀人之后,怂恿马克汉调查这宗案件的人就是我。"她点点头说:"哦,契仔有时候会有很好的第六感。这是他少数长处之一。""我猜想,你也有点怀疑小偷杀人的说法?""有点怀疑?"她嗤笑出声,"我根本就是彻头彻尾地怀疑。我没见过任何小偷,虽然我很想碰上一个看看;但就算是我这颗爱幻想的脑袋,也不肯纵容我去想像他们昨晚像杂耍艺人一样大展身手。""你让我很感动,"万斯夸张地宣称,"你瞧,我们两个少数民族的想法完全一样。""契仔跟你说清楚他的想法了吗?"她问。
    "恐怕没有。他之所以那样想,根据的只是他的第六感。我的判断是,他所服膺的其实只是某种灵异现象。他知道,但是无法解释;他相信,但苦无证据。那是最模糊--事实上,也有点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我从来不怀疑契仔的唯灵论倾向。"她俏皮地瞪了她哥哥一眼,"只要你跟他混得够熟,就知他真的是非常平庸、没有创意的人。""住嘴,希蓓拉,"契斯特烦躁地反驳,"今天早上我告诉你警察正忙着寻找一个小偷的时候,你自己还不是发了一阵子飙。"希蓓拉没理他。她轻蔑地把头一甩,斜过身把烟蒂丢进壁炉。
    /* 21 */
    第5章 伊人之辞(2)
    "格林小姐,顺便问你一声,"万斯淡淡地说,"你哥哥掉了左轮手枪这件事,可就真的很难理解了。怎么会就这么从抽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在家里看到过这把手枪。"一提到这把枪,希蓓拉的神色便有点儿不自然,眼神里添加了些许焦躁,嘴角上抬,露出微微的冷笑。
    "契仔的左轮手枪不见了?真的?"她淡然地重复万斯的问题,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不……最近我没看过。"接着,片刻的停顿之后她又说,"可是,我知道上星期那把枪还在契斯特的桌子里。"契斯特愤怒得用力往前挺身。
    "上星期你在我'桌子里'找什么?"他询问。
    "别引发了脑中风,"她冷冷地说,"我又不是去找什么你侬我侬的情书。契仔,我简直无法想像你在热恋中……"这个想法似乎让她觉得好笑,"我只是去找那个你借了不还的祖母绿别针。""别针在俱乐部里。"他绷着脸解释。
    "真的?呃,反正我也没找到就是,但是那把左轮手枪我可是亲眼看到了--你真的确定它不见了?""别说傻话了,我已经找遍了每个地方……"他粗声粗气地说,特别报复性地补充一句,"包括你的房间。""哦,我的房间里当然没有枪!但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你等不及要告诉人家你有一把枪?"她用轻蔑的口气加上一句,"没事为什么要把自己扯进去呢?"契斯特不自在地挪动身体。
    "这位先生,"他又一次像指着个东西一样地指向希兹--"问我是不是有一把左轮手枪,我当然得说'有'。假如我不承认,也会有哪个佣人或哪个亲爱的家人会告诉他。而我认为诚实是上策。"希蓓拉面带嘲讽地笑了起来。
    "你看到的我的老哥,是集所有旧式美德于一身的样板。"她对万斯说,但语气已经不再轻松自如。左轮手枪的插曲,显然已经有点动摇她的自信。
    "格林小姐,你说你对窃贼的说法没兴趣。"万斯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抽着烟。"就这个杀人事件来说,你能想得出其他的可能性吗?"她抬起头来,审慎地打量他。
    "我不相信枪杀妇女空着手就溜之大吉这套窃贼说法,并不表示我能提供你们其他的线索。我不是女警--虽然我常想那会是不错的消遣--对警察缉捕罪犯这档事,我多少有点概念--万斯先生,我看你既不相信是窃贼干的,也不愿意紧跟着契斯特的直觉。那么你认为,昨晚是谁在这里为所欲为?""亲爱的小姐!"万斯举手表示抗议,"假如我有一点概念,就不会这么唐突地麻烦你了。我正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这无知的困境中匍匐前进。"他回答得很明快,希蓓拉的眼中却还是显出怀疑的神色。然而,不一会儿她就开心地笑起来,并伸出她的手。
    "先生,再来一根法国烟吧。我现在正处于越来越热衷这个事件的边缘,而我根本不应该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才对。我非常不喜欢自己变成这样。再说,这种事会让人早生皱纹,而我太年轻了,不该有皱纹。""就像朗克洛译注:法国名妓,在巴黎建立沙龙,以其美貌及才智吸引贵族政界名人、著名作家,因漠视宗教被禁闭。,你会青春永驻,脸上更不会爬上什么皱纹,"万斯一边握住火柴趋前为她点烟,一边回答,"也许你可以不怎么太严肃地猜想一下,谁可能有个理由想要夺走你两个姐妹的命。""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我想我们都有嫌疑。无论如何,我们不是一个理想的家庭;事实上,整个格林家族根本就是一堆怪人。我们不像那种美好高尚的家庭一般相亲相爱。我们总是激烈争吵,为了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起口角或打架,乱七八糟的--这个家庭。我真想不透,长久以来竟没发生谋杀。而我们都得在这儿住到一九三二年,要不然就要靠自己努力才有这种阔绰的生活好过;当然了,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够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好个父亲的遗产!"(作者注:希蓓拉说的是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这份遗嘱规定:不但格林大宅必须保持二十五年完整无损,而且在这期间遗产继承人应该住在这地产上,否则将被取消继承权。)她心事重重地抽了一会儿烟。
    "是的,我们之中任何两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彼此蓄意谋杀。基于这一点,如果不是顾忌到这种举动所产生的可怕结果会毁了他的高尔夫球运动,契仔现在就想勒死我--你不会吗?亲爱的契仔?而在雷克斯眼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低级,这么久以来他之所以没有杀掉我们所有人,很可能只是他觉得自己心胸宽大,因此应该多为他人设想。而妈妈之所以没有杀我们,惟一的理由就是因为瘫痪而丧失活动能力,没办法自己动手。从动机来看,朱丽亚也没两样,大概看到我们集体下油锅她也面不改色。而至于艾达--"她的眉毛皱缩起来,而且眼中逐渐浮现一股凶恶的神色--"她一定很盼望能亲眼看着格林家彻底灭绝。她不真算是我们的家人,而且也真的憎恨我们。而如果我能够干掉我亲爱的家人,我的良心也不会有丝毫不安。我经常假想,只可惜我大概永远想不出完全没有破绽的方法。"她把烟灰弹在地板上。"就是这样。假如你要找的是嫌疑犯,你已经得到好多个了。在这幢祖厝的屋檐下,没有一个资格不符的人。"/* 22 */第5章 伊人之辞(3)虽然她这番话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但我仍感觉到潜存其中的严峻、恐怖的事实真相。表面上看来万斯似乎只是饶有兴味地倾听,而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搜索她语调里的抑扬顿挫和脸上的阴晴变幻,努力将她的全盘控诉和他手头上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接下去说,"你的坦白很吓人,可惜我还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你一定也知道,我没有一点点对你们不利的证据。很气人不是吗?""哦,那么,"她假装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往后你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不必再等多久,大宅里头就会再有另一两起谋杀案。我可不敢相信,凶手会放弃根本没有真的完成的预谋。"说到这里,冯布朗医生刚好走进客厅。契斯特很快起身招呼他,三两下就完成了形式上的介绍礼节。冯布朗诚恳、拘谨地欠身致意,但是我也发现,他对希蓓拉的态度虽然很亲切,但礼貌得简直冷淡。这让我有点疑心,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是这家庭的一位老朋友,但也许他认为,社交礼节还是不可偏废。
    "医生,你有什么得让我们知道的事吗?"马克汉问他,"今天下午我们能和那位年轻的小姐谈谈吗?""我不觉得说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冯布朗边回答边往契斯特身边坐下,"虽然她真的是吓坏了,也因为失血过多而相当虚弱,但目前的艾达只有一点点发烧而已。"冯布朗医生是位温文儒雅、面容光洁的四十岁男子,有着细致到几乎可以说秀气的五官,却也带着一种坚定的、令人愉悦的神态。说起话来很客气,客气到让我觉得做作--不,"职业化"可能是最贴切的字眼。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说话的方式,也代表着他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这份自我意识与其说让人厌恶、反感,不如说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从他一开口说话起,万斯就很留神地观察他。我相信,万斯比希兹更想立刻就讯问这位女孩。
    "你的意思是,她的伤势并不严重?"马克汉问。
    "不,不严重,"医生向他保证,"虽然险些就要了她的命。只差一点,子弹就穿透肺部--真是死里逃生。""就我的了解,"万斯插嘴说,"子弹是横着扫过左肩胛。"冯布朗点头赞同。
    "凶手显然是从背后对准心脏的位置,"他压低了声音温和地说。"但是正当歹徒开枪的那一刹那,艾达一定刚好稍稍向左倾斜过去,所以子弹没有命中要害,而从她背侧第三节脊椎等高的肩胛骨射入,划伤了束状韧带,最后嵌在三角肌内。"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指出三角肌的位置。
    "很明显的,"万斯也提出他的看法,"她正转过身去想要逃走,凶手却紧随着她,而且枪口几乎就抵在她的背上--医生,你的判断是不是这样?""是的,应该就是这样。就如我刚刚说的,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稍微地转了身,因此才挽回了性命。""尽管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她还是当场倒地?""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不但要考虑到枪伤的痛楚,也得把她所受到的惊吓算进去。艾达--或者是碰到这种事的任何女性--可能马上就昏过去了。""我们可以推测--"万斯接着说,"从背后袭击她的凶手一定也认为她会一枪毙命。""我就会这么认定。"万斯移开目光,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
    "是的,"他同意医生的看法,"我们可以先这样认定--但这么一来,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就出现了。艾达小姐中枪时是在梳妆台前,离床有一段距离,而且武器几乎是顶着她的背,这倒使得这桩意外的狙杀倒看起来更像是不慌不忙的谋杀,不太像凶手因为惊慌失措而乱开一枪。"冯布朗锐利地看了万斯一眼,以询问的眼神转向希兹。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斟酌该怎么回答,当他终于开口时,的确带着浓厚的警戒。
    "当然,也可能会有人用这种角度来解读当时的情况。没错,现场的事实是可以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位闯入者之所以非常贴近艾达,而这颗子弹会在致命时刻打进她的左肩,却很可能是极单纯的意外。""完全合理,"万斯让步,"无论如何,就算我们抛开预谋的想法,总得解释一下这个事实:为什么枪击发生后,管家进入房间时灯是亮着的。"冯布朗显然被这一番话吓了一大跳。
    "灯是亮着的?那真是太奇怪了!"他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无法想像的表情,好像一时还消化不了万斯的话。"如果是真的,"他仍然不退让,"这也许正可以解释这桩枪击事件是突发的--假如凶手发现他闯入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很可能就会惊慌地开枪,以免房里的人目击他的长相。""哦,有道理!"万斯轻声地说,"不过光在这里猜测也没用。让我们期望在见过艾达小姐和她交谈之后,就能知道事实的真相。""我们为什么不马上就去问她呢?"希兹忍不住发起牢骚。他向来用之不竭的耐性,已经快被万斯耗尽了。
    "警官,你太性急了,"万斯却责备他。"冯布朗医生刚刚才告诉我们,艾达小姐还很虚弱,如果我们可以先弄清楚一些事,就可以让她少回答很多问题。""我只想知道,"希兹用规劝的语气说,"她有没有瞄到射伤她的家伙,能不能告诉我他的长相?"/* 23 */第5章 伊人之辞(4)"警官,这宗案件的真相,恐怕注定要彻底地粉碎你的深切期望。"希兹只有猛抽雪茄的份。万斯则再次转向冯布朗。
    "医生,我很想再问一个问题--从艾达小姐被打伤到你医治她的伤势,中间隔了多长的时间?""瓦斯先生,管家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希兹没耐性地插嘴,"不到半小时医生就到了这儿。""是的,差不多是那样。"冯布朗的声调既平顺又不带感情。"史普特打电话找我时,很不幸我正好出诊,但是大约十五分钟后我回到家,马上就赶过来。还好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就在东四十八街。""你到达时,艾达小姐仍然昏迷不醒吗?""是的,她失血过多。还好之前厨子已经在她的伤口上压上敷布,那当然有帮助。"万斯谢谢他,然后站起身来。
    "现在,假如你愿意带我们去见你的病人,我们会非常感激。""我想你一定知道,尽可能不要太刺激她。"当冯布朗起身带我们往楼梯走去时,他警告说。
    希蓓拉和契斯特似乎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上楼,但当我正要转进大厅时,看到他们迅速地交换了眼神,没过多久,就和我们一起站在楼上的大厅中。
    /* 24 */
    第6章 姐妹阋墙(1)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四点
    艾达·格林的房间没有经过多少布置,相对于格林大宅的其他房间,可以说简单朴素;但房间很整齐干净,结合一些女性饰品的小小装点,反映出居住者对房间所付出的心思。左边是通往格林夫人寝室梳妆室的小门,门边摆着一张设计简单的桃花心木卧床;卧床再过去还有一扇通往石砌阳台的门。右边的窗户旁是艾达的梳妆台,梳妆台前的地上是一块黄褐色的小地毯,上面还留着一大片不规则的、咖啡色的污渍,看来就是她中弹后倒下的所在。右边是一整面墙壁,都铎式的壁炉在正中央,还有个镶着橡木的高级壁炉架。
    我们进门时,床上的女孩正好奇地看着我们,一抹淡淡的红晕,使她苍白的脸颊生色不少。她往右边斜躺着,面对着门,用枕头支撑裹着纱布的肩膀;纤细白皙的左手,搁在蓝色印花图案的床罩上。
    冯布朗医生走向她,坐在她的床沿上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副医生保护病人的态度。
    "艾达,这几位先生想问你一些问题,"他带着安慰的微笑解释,"因为今天下午你表现得很坚强,所以我就带他们上来了--你想你受得了吗?"艾达房间平面图她看着医生,疲惫地点点头。
    万斯正在观察手工雕刻的壁炉架,这会儿才转身走向卧床。
    "警官,"他说,"如果你不介意,让我来和格林小姐谈。"我想希兹也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是命案中非常重要的关键人物,在这种情况下,问话的人必须机灵老练、考虑周详,所以他立刻往旁边一站。
    "格林小姐,"万斯提起床边的小椅子,用亲切的语气轻声说,"我们非常急着想理清昨晚这桩惨案的疑点;而且你是惟一有这个条件帮助我们的人,我们希望,你能够竭尽所能为我们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孩作了个深呼吸。
    "那--那很恐怖,"她眼光向前直视,虚弱地说,"我已经入睡之后--我不知道那时几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吵醒。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就在突然之间,我完全清醒,一股很不对劲的感觉抓住了我……"她闭上眼睛,一种不由自主的战栗立刻蔓延到她全身上下。"似乎有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威胁我……"她的声音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令人恐惧的沉默。
    "房间里是暗的吗?"万斯温和地问。
    "一片漆黑。"她缓缓把目光转向万斯。"那也是我为什么会那么害怕的原因。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想像中有一个魔鬼--或邪恶的幽灵--靠近我。我很想大喊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我只觉得喉咙干涩而且--而且紧绷。""艾达,那只是因为惊吓而产生的受堵状态,"冯布朗解释说,"很多人一受到惊吓就没办法说话--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哆嗦着躺了几分钟,但是房间里没有任何一点点声音。然而我知道--我知道--打算伤害我的谁或什么东西就在这儿……最后我强迫自己起床--非常安静地起床。我想去开灯--因为黑暗让我害怕。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得到窗户朦胧的光线;不管够不够亮,至少房间里的东西看得出来是真的。所以我开始摸索着往门边的电灯开关走去。才刚走了一点点路时,有……有一只手……碰到我……"她的双唇开始哆嗦,恐怖的神色深入她睁大的眸子里,"我--我真的差点就吓昏了,"她勉强往下说,"我几乎想不起来我做了什么。我再一次试着喊叫,但这次我甚至连嘴巴都张不开。我转身想摆脱--这东西--往窗边逃走。但就在我几乎就要够到窗户时,我听到后面有个人--一种很奇怪的,拖着脚步走的声音--我知道来不及了,一切都完了……我只听到一声极大的声响,紧接着有个火烫的东西跑进我肩膀后面。突然之间,我觉得一阵恶心;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消失了,我自己则一直往下沉--越沉越深……"她才一停下来,紧绷的沉默立刻笼罩了整个房间。她只不过简单明白地诉说她的遭遇,听来却可怖生动至极;就像是个了不起的女演员,试着传达故事中最感动人的精华给她的听众。
    等了好一阵子,万斯才开口说话。
    "真是一个可怕的经验!"他体谅地低声说,"我真希望能够不再提细节来折磨你,但是,有很多问题还是得和你讨论讨论。"她微微一笑表示感激他的体贴,等着万斯再开口。
    "如果再努力一点,你能回想起是什么吵醒你的吗?"他问。
    "没办法--我想不起来听到任何声音。"
    "昨晚你的门没上锁吗?"
    "可能是吧。习惯上我都不上锁。"
    "而且你没听到门开或关的声音--完全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而你却知道有人在房里。那是怎么回事?"万斯的声音虽然温和,却也透着坚持。
    "我--我不知道……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让我感觉到有人在房里。""正是!现在,再试着回想一下。"万斯微笑着说,整个人更靠近这困惑的女孩。"会不会是细微的呼吸声?还是--当这人从你的床边走过时,带起了一阵微风--比如说,隐约的香气……"她痛苦地紧皱眉头,仿佛试图回想那难以表述的恐怖经历。
    /* 25 */
    第6章 姐妹阋墙(2)
    "我没办法再想了--我就是记不起来。"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是真的吓坏了。""要是能追查到源头该有多好!"万斯看着医生说。
    冯布朗很体谅地点点头,说道,"很明显,有些刺激感官的联想很难确认。""格林小姐,你能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住在这儿的?"万斯继续问她,"也就是说,是你所熟悉的人物?""我没办法确定,只知道自己很怕。""在你起床逃向窗户时,你的确听到他走向你。你所听到的声音里,有丝毫熟悉的成分吗?""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用加强的语气说话。"只是脚步声--很轻巧、很缓慢的脚步声。""当然了,黑暗中任何人都可能那样子走路,或者是穿着软拖鞋……""只走了几步--然后就是恐怖的枪声和肩膀上的火热感觉。"万斯等了一会儿。
    "再努力回想一下那些脚步声--,想想你对这些脚步声有什么比较明确的印象。你能分辨是男人或女人的脚步声吗?"这女孩的脸孔,因恐惧而更加惨白;她惊恐的眼光,飞快掠过房里的所有人。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两度张嘴好像要说话了,却每次都突然停祝最后,她以低沉震颤的声音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希蓓拉忽然高亢、尖厉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仇恨和讥讽;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吃惊地往她看去。她僵直地站在床尾,脸泛潮红,双手紧抱在胸前。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你认得出我的脚步声?"她用嘲讽的语气问她妹妹,"既然千方百计地这么做了,难道就没有勇气停止说谎?--你这个哭哭啼啼的胆小鬼!"艾达屏住了气,又向医生挪近了一点;冯布朗给希蓓拉一个严峻警告的眼神。
    "我说啊,希蓓拉,你闭嘴。"打破这个猛烈爆发之后让人惊讶的沉默的,却是契斯特。
    希蓓拉耸了耸肩,走到窗边。万斯的心思立刻再度转回床上的女孩,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他的讯问。
    "格林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的口气,甚至比先前更和婉,"当你摸索着路通过房间往电灯开关走去时,是在哪个地方接触到这个看不见的人的?""大约是从床铺到门口的中途--就在房间中央再往前一点。""你说有一只手碰触到你。是怎么碰到你的?那只手猛推你,还是想要抓住你?"她茫然地摇头。
    "不完全是那样。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可以说是我自己闯进了这只手的领域,所以它才伸展开来--抓我。""你能不能再说得确实点?比如说--那只手是大是小?传来的力道的感受如何?"又是另一阵沉默。这女孩再次急促地呼吸,并对希蓓拉投以惊恐的一瞥--她正站在窗边,向外凝视侧边庭院里摇摆的黑树干。
    "我不知道--哦,我不知道!"她的话声,就像是抑制住极大痛苦的哭叫,"我没注意到。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恐怖。""如果你试着回想一下,"万斯低沉坚持的声音鼓励着她,"当然你一定会有一些印象。那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这时希蓓拉很快地走向床铺,她的脸颊灰白、眼神炽烈。她对这受伤的女孩怒目而视了片刻,表情坚定地转向万斯。
    "在楼下的时候,你问过我谁有可能开枪。那时我没有对你作出回应,但是现在我要回答你。我要告诉你谁是那个罪人。"她猛然扭过头去,以颤抖的手指着躺在那儿不动的人。"这就是有罪的那个人--猫哭耗子的外来者,草堆里甜美如天使般的小毒蛇!"这项指控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如此这般突如其来,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得出话来。最后,一阵呻吟声从艾达的嘴里迸发出来,她痉挛着,绝望地举起手来,企图抓住医生的手。
    "希蓓拉--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喘息着说。
    冯布朗变得僵硬紧绷,眸子里充满了愤怒。不等他开口说话,希蓓拉就又以她那不合逻辑、令人震惊的控诉,再度展开猛烈攻击。
    "没错,她就是干下这件事的人!她在欺骗你们,正如她总是试着欺骗我们这些人一样。她恨我们--打从父亲带她进这家门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恨着我们。她怨恨我们,因为我们有她没有的东西--格林家才有的血统。天晓得她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液。她恨我们,因为她不是与我们同等级的人。她一定很高兴看到我们全部都被谋害。她先杀了朱丽亚,因为朱丽亚是掌管整幢房子的人,不杀她就没办法改善她在这里的待遇。她不但鄙视我们,而且计划除掉我们。"床上的女孩悲哀地一一看着我们。她的眼中没有怨恨,她显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仿佛她所听到的话都不是真的。
    "真是有趣。"万斯拉长声调打破沉默。因他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比言语本身强烈得多,使得所有的眼光都转而集中到他身上。当希蓓拉发表她那措词激烈的长篇指责时,万斯一直都在留神观察,而且定睛凝视着她。
    "你当真指控是你妹妹开的枪?"他以令人感到轻松,几乎是表示友好的声音说。
    "没错!"她肆无忌惮地朗声说道,"她恨我们每一个人。"/* 26 */第6章 姐妹阋墙(3)"就人与人的爱恨情仇来看,"万斯微笑着说,"在你们格林家族的任何成员当中,我倒还真没领会到谁有丰富的爱和情感。"不过他的口气并无恶意。"格林小姐,你的指控是根据什么具体事实?""她要我们全都被杀,不再碍着她,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一切--舒适的家居生活、奢华的享受、完全的自由--假如没有任何其他人来继承格林家产的话。这样够不够具体?""若要直截了当地指控如此十恶不赦的人物,这样的证据就不够具体--顺便提醒你一句,格林小姐,假如法庭以目击者身份传唤你,请问你怎么说明犯罪的手法?你一定也知道,总不能压根儿不理艾达小姐本人背部中枪的这项事实。"希蓓拉似乎突然意识到这项指控的完全不可能性,于是变得郁闷不乐,嘴唇也浮现出强烈受挫的曲线。
    "我不是也告诉过你吗,"她反驳道,"我不是个女警,打击犯罪不是我的专长。""很明显,要不就是你没有逻辑,"万斯的语气中,渐渐有点奇怪的口吻,"要不就是我曲解了你的指控。也许你是想暗示:艾达小姐射杀你的姐姐朱丽亚,但另有其人--未知人士--紧接着立刻枪杀艾达小姐--以示报复,也许吧?犯罪行为可不是都按牌理出牌的。"希蓓拉显然有点困惑,但是她那难以驾驭的怒气却绝不轻易平息。
    "如果事情的经过是那样,"她不怀好意地反讽万斯,"真可惜他们没能把这档事做得更漂亮。""这个谬论至少证明了某些人的确是受难者,"万斯直截了当地表明。"我根本不认为我们会有两名凶手的理论。要知道,射杀你两个姐妹的是同一把枪--点三二的左轮手枪--而且相隔不到几分钟。我们,恐怕必须接受只有一个凶手的事实。"希蓓拉的态度,忽然变得既诡异又谨慎。
    "契仔,你的枪是哪一型的?"她问她哥哥。
    "旧式的史密斯与威尔森左轮手枪--好啦,是点三二。"契斯特陷于懊恼的不安之中。
    "是吗?不会吧?事情总是这样。"她转身背向我们,又走到窗户边。房间里紧绷的气氛趋于和缓,冯布朗温和地斜过身子,为受伤的女孩调整枕头。
    "艾达,每个人都心烦意乱,"他抚慰地说,"你不必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蓓拉明天就会后悔而向你赔罪。这个事件,惹得每个人都紧张不安。"女孩回报他感激的一瞥,在他的照料之下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冯布朗挺直身子,对马克汉说:"我希望各位已经问够了--至少今天够了。"万斯和马克汉两人马上站了起来,希兹和我也跟着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希蓓拉大步向我们走来。
    "等一等!"她急迫地喝住我们。"我刚刚才想起一件事。契斯特的左轮手枪!我知道到哪儿去了--是她拿走的。"她再次以揭发的姿态指着艾达。"几天前,我看到她在契斯特的房间里,而且我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理由要在那儿到处窥探。"她对万斯得意一瞥。"这可以算是具体的证据了吧?""格林小姐,是哪一天?"正如以往,万斯的镇静似乎抵消了她的恶毒言语。
    "哪一天?我不记得了。上星期的某一天吧。""会不会是你在找你的祖母绿别针的那天?"希蓓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生气地说:"我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我该记得确切的时间?我只知道我正要到大厅去,看了契斯特的房间一眼--门是半开的--而且我看到她在那儿……就在书桌旁。""艾达小姐在你哥哥的房间里,是很少见的事吗?"万斯又问,但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除了有时候到雷克斯那里以外,"希蓓拉声称,"她从没进去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房间。朱丽亚是很早就告诉过她,不可以进入她的房间。"艾达无限哀怜地看着她的姐姐。
    "噢,希蓓拉,"她呻吟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喜欢我?""你做了什么事!"希蓓拉的声音尖厉刺耳,逼视艾达的眼神更隐隐燃烧着入魔似的光芒。"每一件你做的事!每一件你没做的事!噢,你很聪明--你一声不吭、鬼鬼祟祟的作风和你的耐心,你小媳妇般的畏怯外表和伪善的态度。但是,你休想逃得过我的法眼。自从你踏进家门起,就憎恨着我们所有人。你一直等着找机会杀掉我们,一直在计划密谋--你这邪恶的小--""希蓓拉!"冯布朗的声音好像鞭子凌空一抽,打断这失去理性的漫天指责。"够了,别再说了!"他走向前,威吓得直视这女孩的眼睛。不管是他摆出来的态度,还是阻止她失控的做法,都让我感到十分惊讶。他神态里有一种奇特的亲密关系--一种放肆的密切关系,就算在一位有着老友身份的家庭医生身上,也让我感到不对劲。万斯应该也察觉到了,因为他已经微微扬起眉尖,带着极大的兴致旁观这个场面。
    "你已经歇斯底里了,"冯布朗说,一点也没有缓和他那威吓的逼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假如没有陌生人在场,我相信他会更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希蓓拉垂下双眼,神态瞬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双手掩面啜泣,全身抖动。
    "我很--抱歉。我真是愚蠢--而且荒谬--竟说出这种话来。"/* 27 */第6章 姐妹阋墙(4)"契斯特,你最好带希蓓拉回她的房间。"冯布朗的语调,也回到他的职业上来,"她已经承受不住了。"这女孩一语不发,转身随着契斯特走出去。
    "这些现代女性--神经太紧张了,"冯布朗简单地下了注解,然后把手掌贴放在艾达的额头上。"现在,小姐,经过这件事的刺激之后,我要给你一些东西帮你入睡。"他才刚刚打开他的医药箱准备剂量,就听到一阵尖锐刺耳的抱怨声从隔壁房间清晰地飘向我们。我这才发现,连接格林夫人的小梳妆室的门开着。
    "现在又怎么啦?我的耳朵受够了这些噪音。是啦,当然没有关系,我已经是受苦的人……护士!艾达那边的门都给我关上。你知道我正想要休息一下,不用开着那些门。你故意打开那些门来吵我……还有,护士!告诉医生,在他走之前我必须见他。我的脊椎又痛得不得了。但话说回来,谁又会想到我瘫痪地躺在这儿--"护士轻轻关上门,隔绝了烦躁苦恼的声音。
    "假如不是她想让门开着,护士早就会关上门了,"艾达疲累地说,憔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悲伤苦恼的神色,"冯医生,为什么她老是要说,每个人都故意让她受苦?"冯布朗叹口气,回答她:"艾达,我告诉过你,不必太认真看待你妈的脾气。爱生气和爱抱怨,本来就是她的病征。"我们和女孩道了晚安,医生则陪我们走进大厅。
    "恐怕你们没有什么收获,"他歉疚地说,"最可惜的是艾达没看到凶手。"他对着希兹说,"顺便问一声,你们检查过餐厅的壁柜了没?有没有东西不见了?我想你知道,壁柜就在壁炉架过去一点。""那是我们查看的重点之一。"警官的声音略带点骄傲。"不过医生,这可提醒了我:明天早上,我会派一个人上楼来采集艾达小姐房间的指纹。"冯布朗赞同地点了点头,对马克汉伸出右手。
    "不管是你还是警方,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任何事,都请不要客气。"他微笑着加上一句,"我非常乐意帮忙。虽然我看不出来到底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谁也说不准。"马克汉谢过他后,我们就往下走到一楼大厅。史普特正等在那儿帮我们拿外衣,过了一会儿,我们就都坐进了检察官的车,看着司机奋力驶过雪堆。
    /* 28 */
    第7章 疑影幢幢(1)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五点
    我们到达刑事法庭大楼时,五点刚过。史怀克已经打开马克汉办公室的铜瓷制树枝形吊灯,一股怪异沮丧的氛围弥漫着这个房间。
    "亲爱的马克汉老兄,那个家庭很不像样,"万斯叹气着说,仰靠在一张厚皮椅上。"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家庭。一个走下坡的家族,往日的气势早已败坏。如果格林家的祖先爬出他们的古坟看到眼前这些人竟是他们的后代子孙,天哪,那对他们是多大的打击啊!??婀值氖牵?庑┦来?啻?墓爬霞易澹?苁腔嵩诎彩视葡屑拔匏?率轮?卤渲识槁洹6砺匏沟穆蘼?捣蚣易澹?蘼淼闹炖?病た死偷壹易澹?⒗???嗡雇醭?墓?锓⒓易濉??阋仓?溃?莩薷』?晚б夥抛荩?褪钦庑┮淮??甯?档脑赐贰?纯垂乓獯罄?木?虑咳?蘼恚?颓罴?莩薜哪┐??跞?つ膳谅匪雇持沃?碌难鞘觯?约巴舸锒?思???持蜗碌姆侵薜酃?逼凇U庑├?肥率担?苁鞘?至钊送葱摹?"你这些旁征博引的观察心得,社会历史学家也许会觉得引人入胜;"马克汉咕哝着说,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烦躁,"只可惜我不认为这些史实能有什么特别的启示,或甚至与目前情势有何关联。""那是你的看法,我可不敢那么武断。"万斯不为所动地答道,"事实上,我反倒认为,以你的热诚、关心和你个人与格林家族的关系来说,身为目前还毫无头绪的案情侦查带头人物,不能不考虑……真的,你要知道--"他摆出一副凝神遐想的调调,"--那就太令人遗憾了。你和警官是那么热衷于追求社会正义,你们一定会觉得:如果根除像格林这类的家族,社会的状况就会更美好。这是个很吸引人的问题--相当吸引人。""可惜我一点也分享不到你的狂热。"马克汉粗鲁地说,"我眼里的犯罪都一样的污秽可耻,没有哪个比较特别。要不是你的介入,我今天早上三言两语就把契斯特·格林打发走了。但你就是要插上一脚,故弄玄虚地帮他求情,我竟愚蠢到让自己误入歧途。我相信你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而在下我呢,眼前就有拖延了三小时的工作等着我。"最后这段话很明显是要我们自己识趣一点告辞走人,但是,万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哦,我不能说走就走,"万斯带着逗弄的微笑说,"在你目前这样大错特错的状况下,我不能容许自己离开你。马克汉,你需要指导,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你和警官倾诉我的激动不安。"马克汉皱起眉头。他太了解万斯了,知道这种轻浮只是表面的--更清楚一点说,万斯的轻浮之下总是隐藏着重大的意图。作为万斯长期的亲密战友,他早已习惯万斯的举动--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合理--都不会只是没有根据的怪念头。
    "很好,"他不再和万斯抬杠,"但我只会感激有实用价值的话。"万斯气馁地叹气。"你的态度真令人失望。在这样焦躁不安的日子里,还要搬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硬脾气。"他好奇地转向希兹。"告诉我,警官,你看过了朱丽亚·格林的尸体对不对?""我当然看过。""她躺在床上的姿势有没有特别的地方?""我怎么知道她平常在床上是怎么个躺法?"希兹不耐烦地幽万斯一默,"我看到的是半坐半躺的姿势,她肩膀下有两个枕头,棉被盖在身上。""这个姿态不奇怪吗?""我看不出来。没有挣扎的迹象,如果你是这个意思。""她的手--是在棉被的外头还是里头?"希兹抬头看了万斯一眼,有点惊讶。
    "两只手都在外头。你提醒我了--我记得她两只手都抓着被单。""而且抓得死紧。""嗯,对。"万斯突然倾身向前。
    "警官,表情呢?她是在睡梦中被射杀的吗?""看起来不像是。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向前直视。""眼睛张得大大的,向前直视。"万斯又说了一遍,声音里透着热切,"如果要你描述她脸上的表情,你会怎么说呢--害怕?惊恐?意外?"希兹机灵地看了万斯一眼。"呃,都有可能。她张着嘴死去,似乎非常意外。""两只手紧抓住被单。"万斯的眼光飘到空中,缓缓起身,头低低的,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在检察官办公桌前停住,两只手搁在椅背上。
    "马克汉,听着。那幢大宅里有些可怕、不对劲的事。昨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临时起意的杀手穿过前门进入大宅枪击那两位女士。这是经过周详计划--仔细考虑过的犯罪事件。有人潜伏等待--这个人完全熟悉四周的环境,知道电灯的开关在哪儿,知道每个人何时入睡,佣人多晚休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怎么攻击。这桩罪行的背后,深藏着某种极恶劣的动机。惨案的由来远非我们所能揣测--它隐藏在人类灵魂里最恶臭最隐秘的角落。极度的仇恨,反常的欲望,突发的冲动,可憎的野心,才是这宗谋杀案最底层的驱动力。你们却只是在一旁闲着,不但不肯费心推断它的含意,反而专干些对凶手有利的事。"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奇特、让人自然而然安静下来的本质,实在令人很难相信,这种声音竟然出自那个生性乐天、最爱冷嘲热讽的万斯。
    /* 29 */
    第7章 疑影幢幢(2)
    "马克汉,那幢房子里的人已经都败坏了。正在逐渐崩解的格林大宅,早已进入了衰败的状态--不是物质上有形的腐败,而是一种更为严重的腐化堕落。属于那老家族特有的精神和本质逐渐萎谢,居住者的精神、思想、品德也跟着一天比一天更堕落、更糜烂。他们已经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特有氛围所污染。这宗你们如此掉以轻心的罪行,正是这样一个背景环境里不可避免的产物。我惟一感到奇怪的,是它居然没有变得更可怕、更邪恶。这表明,它只是这个病态家庭的自我总清算的第一个阶段。"他停顿片刻,比了个已经没有指望的手势。
    "想一想目前的情况。一座古老、孤寂、空阔的房子,空气中散发着逝去一代的残存气息,里里外外只见萧条、破败、昏暗,到处都是另一个时代的鬼魂,屋脚下是衍生邪恶的土地,环抱它的则是肮脏的河水……再想像一下,有六个极不快乐、焦躁不安、不健康的人不得不住在那儿,要每天相处最少四分之一个世纪--这就是老托拜亚斯的畸形理想主义。他们日复一日地住在那儿,活在那用土堤围起来的古老恶质气氛里--不存在任何选择余地的环境,优柔寡断或太怯懦的人不可能独力闯出一条新路。他们死守着逐渐削弱的安全感和使人腐化的安逸,越来越憎恨特别看不顺眼的人,越来越尖刻、恶毒、嫉妒、邪恶。他们磨损彼此的精力到粗俗野蛮的状态。执迷不返的忿恨,烈火一般的仇怨,妖邪恶毒的念头--抱怨,争执,咆哮,扩张再扩张……然后,终于来到了引爆点--从内心滋生、茁长的仇恨,找到了它可想而知的、不可避免的宣泄方式。""整个大宅的局势很容易理解,"马克汉同意,"但毕竟你的结论就算不会太戏剧化,至少也是完全的纯理论--你到底借着哪个明确的环节,来连接昨晚的枪击事件和格林大宅里不可否认的反常情况?""没有'明确的环节'这档子事--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然而尽管串连的环节难以捉摸,却仍然一定存在。从我踏进那座屋子开始,我就察觉到关键就在大宅里;而且,我也用了一整个下午来摸索,但每次都失之交臂。格林大宅就像一幢有着错综复杂的暗道、活板门和臭气四溢的土牢的房子:没有一样东西是正常的,没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一幢噩梦中的房子,住着怪异的变态人,每个人对昨晚爆发的事件所产生的无法言传的极度恐惧,就萦绕在古老的门厅之中。你难道感觉不到?难道你看不出来,就在我们与这些人谈话、静观他们天人交战于自己的丑恶想法和对他人的怀疑时,这令人憎恶的东西虽然一再依稀现身,却总是惊鸿一瞥立刻消失?"马克汉不安地挪动身子,顺手整理他面前的一堆文件。万斯非比寻常的严肃,显然已经撼动了他。
    "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他说,"但是我还是看不出来,你的观感有任何让我们更接近这个新理论的地方。格林大宅是不健康的--我们都同意--所以毫无疑问的,住在里头的那些人也很不健康。但是恐怕你对环境的气氛太敏感了。让你这样一说,好像昨晚的罪行已经可以比拟西班牙波吉亚家族的淫乱无度,法国宾薇拉女侯爵的毒杀父兄,古罗马皇帝提必略的义子德鲁苏斯和独子贾曼尼克斯的相继被害,或是两个约克族小王子在伦敦塔中被闷死的历史疑案。我得承认,那些密谋杀人、动人心弦的罪行都有格林大宅的背景环境;但毕竟每个礼拜,美国到处都有闯空门的盗贼、滥伤人命的匪徒,用的也是非常类似两位格林小姐被枪击的手法。""马克汉,你这是在逃避事实,"万斯诚恳地说,"你忽略了昨晚的罪行中许多怪异的特点--朱丽亚死亡瞬间所呈现出的恐惧惊骇的姿态;两次开枪之间不合逻辑的间隔;两个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事实;艾达描述的那只伸向她的黑手;没有任何强行进入的迹象--""雪地上的那些鞋印,又该如何解释?"希兹以就事论事的姿态切入问题。
    "没错,这该怎么解释?"万斯转过身来面对他,"那些鞋印就像其他惊人的事情一样难以理解:在这犯罪期间,有人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半个小时;而有人就是知道,他怎么悄悄进入而不会惊动到任何人。""那倒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务实的希兹警官又说话了,"屋子里有四个佣人,每个都因工作的关系而早就熟门熟路了。"万斯面带讽色地微微一笑。
    "屋子里的共犯胸有成竹地在指定时间打开前门,却忘了告诉闯入者值钱的东西摆在哪儿,而且没让他了解房间的排列位置。结果他一进到屋子里就迷路了,不晓得餐厅在哪里,只好到楼上游荡,在大厅里摸黑,一进入卧室就不知所措,引起一阵惊慌,向两名女士开枪,在黑暗中轻易找到隐藏在家具后面的电灯开关,而当史普特就在离他几步之遥时,还能不带半点声响地找到楼梯下楼,步出前门奔向自由!???伲?飧鲂⊥狄参疵馓?忠炝恕6?歉瞿诩榛垢?忠?-不,你的解释行不通--怎么说都不通。"他转回马克汉。"要得到那些枪击事件的真正解释,惟一的途径,就是先了解屋子本身的反常状态。""但是万斯,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个状态呀,"马克汉耐心提出他的理由,"我承认这座大宅里的人事都很不合常情,但不合常情未必就会有凶案发生。有敌对倾向的一群人经常会因缘际会地聚在一起,彼此的仇视也于焉产生。但仇视本身不一定是谋杀的动机,更不构成犯罪行为的证据。"/* 30 */第7章 疑影幢幢(3)"也许不能。但是当仇视和其他类似的东西加在一起时,就可能酿成各式各样的变态行径--肆无忌惮的强烈情感,庸俗低级的恶行恶状,狠毒的阴谋。而眼前这案子里,还有许多奇怪和不幸的细节必须理清--""啊!现在你变得更实际点了。到底有哪些细节需要解释?"万斯点燃一根烟,坐在桌缘上。
    "举例来说,首先,为什么契斯特·格林会到这儿来拜托你帮助他?是因为他掉了枪?也许,但我怀疑是完全为了这个。手枪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不见了吗?还是契斯特自己藏起来了?和那把枪有关的每一件事都很不对劲。希蓓拉说上星期还看过这把枪,但是她真的看到了吗?当我们追查出那把左轮手枪的下落时,我们会得知更多的案情--为什么契斯特清清楚楚地听到第一声枪响,但就住在艾达房间隔壁的雷克斯却听不到第二声枪响?--两声枪响的间隔太久也很难解释……还有史普特--精通多种语言的男仆,凶杀案发生时刚好在阅读马提雅尔的诗--马提雅尔!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马提雅尔的作品都艰涩难懂--恐怖的枪声一响起他就立刻赶到现场,却没有遇见或听到任何人。而虔诚的何敏那神谕般的、万能的主如处置巴比伦之子那样惩罚格林家族的看法,究竟其中有何重大意义?她的脑子里有一些模糊的宗教概念--但也许没有那么模糊……而格林家的德国女厨,容我们委婉地说,是有一段沧桑经历的女人。尽管她看起来迟钝,却显然不属于仆佣阶级,但是她还是尽本分地料理格林家族的吃食,十二年来如一日。你不妨回想一下她是怎么进入格林家的?她的丈夫是老托拜亚斯的朋友,而且老托拜亚斯还特别吩咐,只要她愿意,就可以继续留在格林大宅当她的厨师。马克汉,她需要解读--小小的解读……至于雷克斯呢,突出的额头、动个不停的身体,还有间歇性发作的旧疾。我们讯问他的时候,为什么他会突然激动起来?他的举止一点也不像是无辜而不懂事的盗窃案目击者……我还要再提一下打开的灯。谁开了灯?为什么要开灯?更过分的是两个房间的灯都开了!朱丽亚房里的灯是在枪击'之前'就开了,凶手之所以灭口,显然是因为她看到了凶手而且知道凶手的意图;而艾达房里的灯,竟然是在开枪'之后'才开的!这种种的细节,恰恰清楚地说明了:凶手并不是发怒、狂乱、不可理喻……另外,为什么在午夜时刻史普特打电话给冯布朗时他却不在家?为什么他竟然还是及时赶到?巧合吗?……警官,顺便问你一声:那组鞋印,是医生一个人的吗?""没有办法分辨。雪质太脆,一碰就会碎掉。""不管是不是,可能都没多大关系。"万斯再一次面对马克汉,继续往下说,"这两个枪击事件有几个地方很不一样。朱丽亚是在床上被人从正面射杀的,艾达则是起床以后才被射中背部--她还躺在床上时,凶手其实有充裕的时间可以靠近瞄准。为什么他要静静等着艾达起床走向他?在杀了朱丽亚且惊动了屋里的人之后,为什么他竟然胆敢留在那儿?你认为这是惊慌失措还是冷静镇定?朱丽亚的门,怎么会忽然在那一晚刚好没锁上呢?那是我特别想澄清的部分。马克汉,也许你也留意到了,契斯特特别亲自叫希蓓拉到起居室接受我们的讯问,还在她那里停留了很久。为什么他派史普特去叫雷克斯,亲自去请来希蓓拉,却迟迟没有出现?我很想知道,在他们出现之前,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样的默契。为什么希蓓拉如此肯定不是小偷入侵,但当我们要求她提出一个相对的理由时却又含糊其辞?当她举出格林一家的每个成员--包括她自己--都有可能是嫌犯时,是靠什么支撑着她那冷冷的坦率?再来就是艾达所描述的细节了。艾达的某些说词实在奇怪到不可思议。房间里没有任何可辨识的声音,但她还是意识到有形物体的威胁。那只突然伸出的手和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说实在的,我们应该对那些细节作更深入的了解。当我们问凶手是男是女时她迟疑不决,希蓓拉显然相信这位女孩认定凶手是个女人。马克汉,在这方面我们也需要下点功夫。希蓓拉歇斯底里指控艾达的背后,又隐藏了什么真相?--当然我们也别忘了希蓓拉和冯布朗之间的古怪,当他因她情绪爆发而斥责她时,那情景真是非常怪,他们的关系很暧昧。你看得出来她对他有多么顺从,你也一定发现,艾达又有多么喜欢医生--在我们问话的过程中,她依偎着他,睁大眼睛望着他,渴求他的保护。哦,我们的小艾达正向他振翅飞去,他却只以一种若即若离、专业医生的姿态来对待她,而冯布朗对待希蓓拉的态度,实际上却是契斯特的本意--如果他有这个胆量这么做的话。"万斯用力吸了一口烟。
    "是的,马克汉,要让我相信你所提出来的窃贼理论,很多细节必须都得有令人满意的解释。"马克汉动也不动,聚精会神地思考了一会儿。
    "万斯,你荷马史诗般的长篇大论我都听到了,"他终于开口,"只可惜那激发不了我的热情。你提供了我们许多有趣的可能性,你许多观点也可能值得我们检视。但不管怎么说,你推论的基础,完全建立在许多个别的、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件上。也许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找得到一个看似有理的答案。问题是,你并没有一条主线来连接、贯穿你的整个推论,因此你只能把那些事件都视为各自独立的单位。"/* 31 */第7章 疑影幢幢(4)"你那个依法行事的脑袋,"万斯直起身子,来回踱步,"团团围绕着犯罪行为许多可疑、无法解释的事实,竟然认为整体来看还比各自分开来看更有意思!哎呀,哎呀!我投降。我宣布收回我所有的推理,就像阿拉伯人收拾帐篷悄悄地走,不留下一点痕迹。"他边说边拿起外套,"我就把你交给那个荒唐的、神经失常的小偷,他不需要钥匙就能走进屋子,却又不偷任何东西;他知道小小的电灯开关藏在哪里,就是不知道大大的楼梯怎么走;他先摸黑向个女人开枪,然后再大开灯火。当你抓到他的时候,我亲爱的莱克格斯译注:传说中公元前九世纪的斯巴达法典制定者。,你应当善尽人道,送他到精神病院。我向你保证,他没有必须服刑的理由。"尽管马克汉仍然反对万斯,却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毫无疑问,万斯已经多少削减了他对窃贼理论的信奉程度。但是我可以想像得到,除非他已全盘检验过窃贼理论,否则他绝不会放弃。他接下来的话说明了他的态度。
    "虽然几乎不可能,但我也不排除这桩惹眼的案件背后另有人在搞鬼的可能性。但目前除了例行程序,并没有太多调查个别事件的理由。在对他们任何一位都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没有理由将这个知名家族的成员扯进来,这么做既不公道还很危险。我们必须等待,直到警察完成调查。假如毫无进展,我们可以再次展开调查,决定如何进行……警官,你打算再调查多久?"希兹从嘴里拿下雪茄,瞪着雪茄想了好一会儿。
    "长官,很难说得准。杜柏士明天就会结束搜集指纹的工作,我们也会竭尽所能、加紧核对相关人等的指纹。另外,我们也有两个人负责搜集格林家仆人的背景资料,这方面可能会花上不少时间,也可能很快,就看我们的手气如何。"万斯叹气。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一件手法利落、扣人心弦的案子,其实正是我一向的期待?现在,你却光窥探女佣们的往日恋情这种鸟事,真教人沮丧。"他扣上身上的乌尔斯特大衣,往门口走去。
    "这样说吧,只要你们开始像杰逊王子找金羊毛一样,积极投入你们怪力乱神的探险,这里就没有我的事了。我想我会退出侦查的行列,继续翻译德拉克洛瓦译注: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对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均有影响。的日记。"但是,万斯终究还是没能让自己回到时刻惦记在心的高难度工作。三天之后,国内的报刊头版都刊登了一则引人注目的头条新闻:古老的格林大宅,又发生了另一件恐怖而且无法解释的血案。这桩新血案不但完全改变了案件的类型,还把这个案子推上近代最重要且最受瞩目事件的领域之中。
    在这第二次灾祸降临之后,再也没人提起"窃贼杀人"的说法。也再没有人会怀疑,潜藏已久的致命毒素,已经从那注定要毁灭的古老屋宇的阴暗角落逐渐蔓延开来。
    /* 32 */
    第8章 历史重演(1)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八点
    那天向马克汉告辞之后,严寒的气候突然间缓和下来;太阳破云而出,温度几乎上升到摄氏零度。然而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细小微湿的雪开始降下,为纽约城铺上一层白毯;夜里十一点左右,天空又再度恢复一片清朗。
    我之所以特别提起这些细节,是因为天气与格林大宅的另一个罪行有种奇异的关联。临街的步道上又再次出现了脚印,也由于白雪时下时融,警方也在一楼大厅和大理石阶梯上发现了足迹。
    万斯在他的图书室里靠胡乱阅读和察看塞尚水彩画的目录,度过了星期三和星期四。三册一套的《德拉克洛瓦日记》摊在写字台上,他并没怎么翻阅。他静不下来,思绪不能集中,加上晚餐时(在起居室的大火炉前,我们一起进餐)长久的沉默,处处都清楚地指出有什么事正困扰着他。此外,他特别寄出谢卡,取消了好几个社交宴会,还嘱咐管家柯瑞告诉来访者他已经"外出"。
    星期四晚餐过后,他坐着啜饮千邑上等白兰地,两只眼睛直直瞪着挂在壁炉架上边的雷诺瓦画作,忽然倾吐了他的心事。
    "老范,老实说我摆脱不了那幢该死大宅的氛围。马克汉不肯严肃地看待这个案子,说不定他真是对的--我不应该只是因为自己太敏感就去困扰那些丧失亲人的家属。不过--"他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最让我自己不舒服的是,也许我已经变得软弱而情绪化。天哪,我真讨厌这种感觉!??唬?也换崛米约喝砣趸蚯樾骰????-真该死--格林家命案还是像个女妖一样经常出现在我的睡梦中。这个案子还没到结束的时候,那些凶杀案,隐含着一种'未完成'的恐怖感……"隔天早晨八点刚过,马克汉就捎来了第二桩格林惨案的消息。当马克汉仅以一个草率的点头就掠过愣住的柯瑞时,我已早早起床,在图书室喝着我的咖啡。
    "范达因,请万斯马上出来--好吗?"他甚至连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开门见山的说,"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了。"我急忙请来万斯,他一边抱怨一边迅速穿上驼毛晨袍,不慌不忙地走进图书室。
    "亲爱的马克汉!"他笑骂地方检察官,"为什么在我的夜半时分进行你的社交拜访?""谁跟你社交拜访,"马克汉语带尖刻地告诉他,"契斯特·格林被谋杀了。""啊!"万斯摇铃召唤柯瑞,点起一根烟。当管家出现时,他嘱咐道,"两份咖啡和一套衣服。"于是便摔入火炉前的一张椅子里,给马克汉一个滑稽的表情,"我猜,又是那个笨贼干的。好一个锲而不舍的家伙。这一次,格林家的金质餐具终于不见了吗?"马克汉一脸苦笑。
    "不,餐具没丢,现在该丢掉的是我的窃贼理论。恐怕你的预感才是正确的--你那他妈的超能力!""赶快告诉我们那个令人心碎的故事吧。"万斯说,他那轻浮的言语掩不住满腔的兴奋。过去两天来的低落情绪,已经完全被眼前的热切期待粉碎得无影无踪。
    "快接近午夜的时候,史普特打电话向总局通报。刑事局的接线生顺利地在家里逮到警官,所以半个小时之内警官就赶到了格林大宅。他现在人在那儿--七点左右拨电话给我。我告诉他我得赶紧出门,所以并没有从电话那头知道太多细节。目前我手头上的消息,只有契斯特·格林昨晚致命的一枪,几乎与先前的枪杀案同一时间--十一点半过后不久。""那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吗?"万斯正在倒柯瑞端进来的咖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被发现的。""从正面开枪?""是的,穿过心脏,距离非常近。""有趣,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朱丽亚之死的翻版。"万斯转为一副思索的样子。"这古老的家族又有了另一个受害者,但为什么是契斯特?……谁发现他的,偶然的吗?""希蓓拉,希兹是这样说的。她的房间,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她房间刚好就在契斯特旁边,可能是枪声惊动了她。我们最好赶快过去。""我有受邀吗?""我希望你能来。"这会儿,马克汉终于不再隐藏他要万斯陪同的心意。
    "哦,你应该知道,我是十足十的心甘情愿。"话声一落,万斯立刻离开房间去更衣。
    检察官的车,只花了几分钟就从万斯东三十八街的住处开到格林大宅。有个巡警在大铁门外站岗,另外一位便衣警察,则百无聊赖地在拱门出入口前面的阶梯上熬时间。
    起居室中,希兹正与刚到达的莫朗督察一脸严肃地说着话,而两位来自刑事组的探员则等在窗边听候指示。格林大宅非常宁静:根本看不到任何家族成员。
    警官很快地走到我们跟前。平常红润的脸色已经不见了,两只眼睛里充满了困扰。他与马克汉握手致意,紧接着对万斯展现出友善欢迎的神态。
    "万斯先生,你的预测是正确的。某人在这儿捅出了个大漏子,而他的目标也真的不是贵重物品。"莫朗督察加入我们,大家再次握手客套一番。
    "这个案件将会引起一些骚动,"他说,"假如我们不赶快完成工作,势必被媒体狠狠地修理。"马克汉眼中的忧虑变得更深了。
    /* 33 */
    第8章 历史重演(2)
    "那么,越早开工越好。督察,你会参与此案吗?""我认为没这个必要,"莫朗轻声回答,"警方的部分我完全交给希兹负责。既然你--和万斯先生--都在这儿,那么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他以亲切的微笑向万斯告辞。"警官,跟我保持联系,这里所有人都任你差遣。"(作者注:督察长威廉·莫朗去年夏季过世,他担任警政署的指挥官长达八年。此人拥有罕见而且不平常的特质,他的辞世,使纽约警察局损失了一名效率最高且值得信赖的官员。在进入警界之前,他曾是北纽约州知名的银行家,在一九?七年经济大恐慌期间被迫关门。)督察离开以后,希兹才告诉我们契斯特被杀的细节:昨晚大约十一点半左右,家人和佣人才刚陆续就寝,枪声就响起了。希蓓拉正在床上看书,她清楚地听到了枪声。她立即起床,小心倾听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悄悄地走上佣人房的楼梯--楼梯口离她的房门不过几步路。她摇醒管家,两个人一起走到契斯特的房间。门没上锁,房里的灯也亮着。契斯特·格林有点蜷缩地坐在书桌旁椅子里。史普特上前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因此立刻离开房间,锁上门。接着,他就拨电话给警方和冯布朗医生。
    "我比冯布朗早到,"希兹说,"管家打电话时医生刚好外出,将近一点钟才知道这个讯息。他不能马上来,我可他妈的乐意之至,因为那给了我检查外头那些脚印的机会。早在我进入大门的那一刻,我就看出有人曾经进出过--就和上次一样。我要站岗的弟兄守在入口,让他注意史尼金来了没,然后就一直沿着步道的边缘走进大宅里。当管家打开大门时,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厅的地毯上有一小摊水渍。有人不久前才在里面留下带雪的印子,大厅里有两三摊,往楼上的阶梯上也有一些水痕。五分钟过后,史尼金从街上向我打手势,我要他专心检查外头的脚樱这些鞋印很清晰,史尼金应该能够测得相当精确。"要史尼金检查脚印以后,警官说他就上楼到契斯特的房间,仔细检查了一番。他没发现不对劲的东西,所以半小时之后他就离开那个坐在椅子上被谋杀的人,走下餐厅时,希蓓拉和史普特已经等在那儿。他才刚开始要问他们话,冯布朗医生就来了。
    "我带他上楼去,"希兹说,"让他仔细看了一下尸体。他好像很想待在那儿,但是我说那会妨碍别人,所以他在大厅里与格林小姐讨论了五或十分钟后,就离开了。"冯布朗医生走了没多久,刑事局的另外两个人也来了,接下来两个小时里,警方忙着讯问格林家的成员。奇怪的是,除希蓓拉之外竟然没有人听到枪声。他们没有讯问格林夫人,因为护士葵伦小姐说老夫人睡得很稳,警官便决定不打搅她。艾达也没醒--根据护士的说法,这女孩早在晚间九点就已经入睡了。
    不过,雷克斯·格林倒在讯问时提供了几句模糊不清,而且似乎有点矛盾的证词。他说他一直都是醒着躺在床上的,十一点过后不久雪停了,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他相信那是从楼下大厅传来的,有人拖着脚走路和轻轻关上门的声音。他并没把这些声音放在心上,是后来被希兹逼急了才回想起来。他说他看了表,那时是十一点二十五分,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他的描述里,"希兹的看法是,"惟一奇怪的是时间。照他的说法,他是在开枪前的二十分钟左右听到那些声音的,但那时屋子里根本没人起来走动。我故意在时间的准确度上找他麻烦,但是他死咬着一点也不松口。我拿我的表跟他对时间,也没问题。话说回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也许是风把没关的门给吹阖了,也可能他听到的是外头街上传来的声音,却以为是从大厅来的。""但是,警官,"万斯插嘴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把雷克斯的描述郑重地建档保存起来,有空就拿来思索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段描述很有意思。"希兹猛然抬头看了一眼万斯,看起来好像要问他什么;但他很快就改变心意,只说了声"已归档了",继续向马克汉报告最后几件事。
    讯问过那些人以后,他回到局里,让他的手下看守格林大宅,继续完成例行的搜证工作。今天一大早他就又回到了格林大宅,现在正在等待法医、指纹专家和拍照人员。他已经嘱咐佣人们尽量待在他们的房间里,还要求史普特让所有的家庭成员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早餐。
    "长官,这事儿恐怕有得我们忙了,"他下了结论,"而且会越来越棘手。"马克汉严肃地点点头,朝万斯瞥过一眼--他的两只眼睛,正忧愁地望着年代久远的托拜亚斯油画肖像。
    "你觉得,刚发生的这件凶案,有助于我们理出个头绪来吗?"马克汉问。
    "至少,它加强了我对这幢古老房子充满致命毒素的感觉。"万斯回答。"这里的状况,很像是信魔者的夜半集会。"他给马克汉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又说,"我开始觉得,你的工作越来越有驱邪除魔的性质了。"契斯特房间平面图马克汉低声咕哝:"我会留给你有魔力的解药……警官,我想我们该在法医来前先看一下尸体。"希兹二话不说,立刻走在前头带路。到达楼梯顶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契斯特的房门。大灯仍然亮着--临河的窗户透进的阴郁日光,让这盏大灯变得像个微微发黄的大盘子。
    /* 34 */
    第8章 历史重演(3)
    这个房间既长又窄,塞满了各式各样不合时宜的家具。这是一个典型的男性房间,带有一种轻松的、不修边幅式的气氛。报纸和运动杂志散乱满书桌和写字台,到处都看得到烟灰缸,房间角落里有个开放式的酒柜。一批高尔夫俱乐部的纪念品,堆在织着他名字的毛毯上。我发现,他的床铺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在老式雕花玻璃的树枝形吊灯下,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十八世纪英国家具设计师齐本德尔设计的容膝写字台译注:两边都有抽屉,中间可容膝的写字台。,旁边立着一把凹形睡椅--契斯特·格林的尸体就斜倚在这把椅子上,身穿睡衣,脚踏拖鞋,身体有点往前弯垂,脑袋转过去靠在有垫扣的软座上。树枝形吊灯的光线让他的脸色有如幽灵,可怖的景象让我不禁感到恐惧。他的眼珠子本来就有点凸出,现在似乎因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惊诧,更加从眼窝中往外凸;松垂的下巴和失去生命而开启的双唇,更强化了这个惊诧的神情。
    万斯也专注地细看死者。
    "警官,你是不是认为,"他头也不抬地就问,"契斯特和朱丽亚离开这世界时,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希兹很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这个嘛,"他没有否认,"看起来似乎是有东西吓到了他们。""吓到他们!警官,你应该感谢造物主没让你有太多想像力。这些可怕事件的整个真相,就藏在这鼓出的双眼和歪斜的嘴巴里。和艾达不一样,朱丽亚和契斯特都看到了吓坏他们的景象,所以他们死得目瞪口呆,所以他们死在震惊之中。""嗳,我们又不能从他们的表情里得到任何讯息。"一如往常,希兹最在乎的还是实际。
    "是没有任何口头上的讯息,但是正如哈姆雷特的说法,谋杀虽然没有舌头,却能说出不可思议的话来。""得啦,得啦,万斯,坦白一点吧。"马克汉刻薄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坦白说--我不知道,太模糊了。"他说,然后弯下身子从地板上捡起一本小书。这本书,就在死者垂下椅把的手的正下方。"很明显,契斯特被夺走生命之前正在看书。"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书。"《水疗法与便秘》,没错,契斯特就是这种会担心大肠的人。很可能有人告诉他,肠阻塞会干扰正确的击球姿势。眼前这时刻,毫无疑问他也正在清除极乐世界的常春花,准备在天堂里兴建一座高尔夫球常"说到这里,他突然严肃起来。
    "马克汉,你明白这本书所代表的特别意义吗?凶手进屋时,契斯特正坐在这儿阅读。他不但没起身或喊叫,还让这个闯入者毫无顾忌地站在他面前。他甚至连手上的书都没放下,反而轻松地仰靠在椅背上。为什么?因为契斯特认识--而且信任--这个凶手!当凶手突然掏出手枪,瞄准他的心脏时,他才会吓得动弹不得。而就在契斯特无比困惑和难以置信的时刻,凶手扣了扳机,子弹也射入了他的心脏。"马克汉缓缓点头,一脸茫然。希兹则更仔细地观察死者的姿势。
    "这是个很棒的理论。"警官终于让步。"没错,他一定是没一丁点疑心地让这家伙靠近了他,和朱丽亚的情况一模一样。""警官,没错。两宗类似的谋杀案,在这一点上极为相似。""只可惜,你还是忽略了一件事。"希兹的眉毛勾勒出一副苦恼的表情。"昨晚契斯特还没准备上床,所以很可能也没锁门,这个人才能长驱直入。但是朱丽亚却已经更衣上床了,而且夜里她总会锁门。现在,万斯先生,你认为这个带着枪的人是怎么进入朱丽亚的房间的?""要解释这件事一点也不困难。让我们这么说吧:我们可以假设,朱丽亚也许已经脱去外衣,关了灯,爬上她那女皇般的大床。然后门上传来一声轻叩--说不定她知道那是谁在敲门。她起床,亮灯,开门,和来人说了些话之后,因为怕冷又回到床上。可能是吧--天晓得?--来人也就很自然地坐在床边。但突然之间,这个人掏出左轮手枪来,开枪,而因为走得太匆忙,忘了关灯。这个说法--细节部分也许有些出入--也符合契斯特的情况。""如果当时的情况一如你的推测,"希兹有点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看法,"艾达遭枪击时却又为什么那么诡异--从头到尾都在一片黑暗里?""警官,理性主义的哲学家告诉过我们--"万斯恶作剧地掉起书袋来,"--每件事都有个理由,只是人类可悲有限的才智不见得找得到。在枪杀艾达这件事上,我们这位难以捉摸的罪犯来了个我们无法理解的转变。不过,你已经找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观点:假如我们能发现这个杀手为什么像北鲑那样反其道而行,我相信我们的调查就会往前再迈进一大步。"希兹没有再说什么。他站在房间的中央匆匆看了一下各式各样的杂物和几件家具,踏进更衣室,拉开门,打开里头的吊灯。当他沮丧地细看更衣室里面的东西时,大厅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很快的,史尼金已经打开房门站在那里。希兹转过身来,完全不让他的助手有讲话的余地,粗声就问:"鞋印查得怎样了?""都在这儿。"史尼金走向警官,递给他一个长长的牛皮纸信封。"测量、核对和做模型都不是问题,可是我想不是很有用。在这个国家里,大概有一千万双脚可以穿这双鞋。"/* 35 */第8章 历史重演(4)希兹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白色薄板样本,看起来像是一只鞋底。
    "这不是个矮子走得出来的脚樱"他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史尼金说,"尺寸并没多大意义,因为我们要追踪的毕竟不是一双鞋。这是橡胶套鞋的印子,从鞋子看不出那家伙的脚有多大。很可能穿鞋的脚并没有这么大,八号到十号长、A到D宽的脚,都能穿着这双橡胶套鞋到处走。"希兹很失望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这是橡胶套鞋的印子?"他很不甘心,这个看来很有价值的线索就这么没了。
    "没什么好怀疑的。到处都有这双橡胶套鞋清清楚楚的印子,浅浅的鞋跟踩出来的凹痕非常明显。到底是不是橡胶套鞋,我会让杰瑞恩再查核。"(作者注:安东尼·杰瑞恩队长,是纽约警局中最敏锐、勤恳的犯罪学家之一。虽然他以贝蒂荣人身测定法--法国刑事侦察学家贝蒂荣创立的一种根据年龄、骨骼,结合摄影及后来问世的指纹学等鉴别人身的方法--的专家身份开始他的事业,后来却专门研究脚印--一项有助于提升贝蒂荣人身测定法这门精巧科学的学问。他花了好多年在维也纳研习奥地利归纳法,而且发展出一种脚印的精确摄影技术,成就直逼隆戴布莱斯和雷斯。)史尼金的一双眼睛,边说话边从地板瞄到了更衣室。
    "这个印子,就是那玩意儿留下来的。"他指向一双被人随手丢在鞋架下的高统橡胶套鞋。当他的眼光固定在套鞋上时,他忍不住咕哝着说:"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个尺寸。"他从警官手中拿回样本,贴放在橡胶套鞋的鞋底上--这一比,那个印子简直就像是从那双套鞋直接拓印下来一样。
    希兹立刻从沮丧中惊起。
    "这下子,去他的又是什么意思!"
    马克汉也慢慢靠了过来。
    "当然了,这可能表示,契斯特昨天深夜里曾经外出到某个地方。""那不合理啊,长官。"希兹不以为然,"鞋印要等昨晚十一点雪停了以后才可能留得下来,如果那么晚了契斯特还想要什么东西,只消差遣管家去做就行。更何况,不管他要什么,那时刻邻近的商家都已经打烊了。""而且,"史尼金补充道,"你们也不能借着足迹来判断这家伙到底是离开房子后再回来,还是先进了房子以后再离开。"万斯站在窗前往外望。
    "警官,这正是目前最有趣的部分,"他下了注解,"我要很诚恳地建议你,最好把这些鞋印和雷克斯的描述一起建档。"他从容踱回桌边,沉思着注视死者。"警官,"他往下说:"我无法想像,契斯特会为了什么神秘的事半夜里穿上橡胶套鞋偷溜出去。恐怕我们得替那些脚印再找个合理的解释。""我真他妈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这双橡胶套鞋和外头的鞋印一个尺寸。""假如,"马克汉则认为,"这些脚印不是契斯特踩出来的,那么我们不得不假定就是凶手的了。"万斯缓缓掏出烟盒来。
    "没错,"他同意,"我认为这样想错不了。"/* 36 */第9章 三颗子弹(1)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九点刚刚还在起居室里的探员,带着法医德瑞摩斯医生进来。精力充沛、有点神经质的德瑞摩斯,这会儿倒显得轻松愉快,正眼都不瞧我们这群人一下,自顾自地把帽子和外套丢在一张椅子上,才过来和每一个人握手。
    "警官,你的朋友们到底想干什么?"他问,瞪着椅子上那具无生命的躯体看。"干掉整个家族吗?"不等他的黑色幽默有任何回应,他已经又走向窗边,哐啷一声猛地掀起遮阳窗帘。"各位先生都仔细看过这具尸体了吗?如果是,那我就要开始工作了。""请便,"希兹说,看着契斯特·格林的尸体直挺挺地被抬上床去。"医生,子弹怎么办呢?能在解剖尸体前先取出子弹吗?""这我倒要问你:没有探针和镊子,我怎么挖出子弹?"德瑞摩斯医生拉开契斯特那乱成一团的晨袍,开始检视伤口。"先让我看看我能做什么。"他直起身子,要笑不笑地望向希兹。"好啦,照惯例先问我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吧。""这我们已经知道了。""哈!但愿你们每次都知道。再怎么说,光是靠仔细打量一具尸体来确定死亡时间本来就很勉强。每一具尸体的僵化都不一样,我们这种人只能粗略地估计时间。所以警官,当我抓出一个'确定'的时间给你时,千万不要太当真--不管怎样,我们来看看……"他的双手在床上的尸体上迅速移动,扳直指头,移动头部,仔细观察伤口附近凝固的血迹。他专注地摇头晃脑了一下子,眯起眼来看着天花板。
    "十个小时怎么样?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半到午夜之间被杀的。你说呢?"希兹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说中了,医生--标准答案。"
    "好说,好说,我一直都是个猜谜家。"德瑞摩斯医生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
    万斯跟着马克汉走出起居室,进入大厅。
    "你这位得力的手下真是一个正直的家伙。很难想像,这样的人竟然会是我们慈善政府的公仆!""有很多担任公职的人都很正直。"马克汉反驳他。
    "我知道,"万斯叹气,"我们的民主政治还很年轻。我们得给它时间。"希兹也跟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护士出现在格林夫人的卧室门口。一阵专横的抱怨声也立刻从她身后的房间深处传来。
    "……你告诉随便哪个负责的人,我要见他--现在就要,你听到没有?这样子问东问西和走来走去,对我这样痛苦地躺在这儿,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的人来说,完全就是欺负人。没有人对我表示过一点关心。"希兹扮个怪相,往楼梯那儿使了个眼色;不过,万斯抓住马克汉的手臂。
    "来吧,我们让这位老妇人感受一点关怀。"我们走进房间,格林夫人一如以往,以惹眼的、色彩缤纷的各式各样的枕头支撑着她的身体,一条方形披肩也仍围绕着她。
    "噢,就是你们是吧?"她招呼我们,神情和缓了一些。"我以为,那些可恶的警察又随便在我家里……马克汉先生,你们到底在这里忙个什么呢?护士跟我说,契斯特已经被枪杀了。天哪,天哪!如果有人一定要做这种事,为什么就非得进入我的房子,打扰我这个可怜无助的老女人?地方多的是,他们大可以到别人家里开枪。"对凶手不替别人着想,选择了蹂躏格林大宅这件事实,她显然充满了深深的怨恨。"不过,我早料到会有这种事,没人会管我有什么感觉。如果连我自己孩子的大小事都要来烦我,我又怎能期望一个陌生人体谅我?""格林夫人,当某人决心要谋杀人的时候,"因她的冷酷无情,马克汉忍不住回嘴,"他不会停下来想想他的罪行会不会干扰到别人。""我想也是,"她自哀自怜地咕哝,"不过,这都是我孩子的错。如果他们都像一般孩子该有的样子,别人就不会想要闯进门来谋杀他们。""还很不幸地真的杀了他们。"马克汉冷酷地补上一句。
    "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说,口气突然充满怨恨,"十年来他们这样对待可怜兮兮的瘫痪在这儿的老妈,这就是他们该有的报应。你以为他们想过要让我舒服心安吗?不!我必须待在这里日复一日承受脊椎的剧烈痛苦,而他们从来没给我一点关心。"她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老眼中,浮现出一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不过,我猜他们偶尔也会想到我。噢,会的!他们会想假如我不挡在这里那该有多好。这样子,他们就能拿到所有的钱……""夫人,我听说,"马克汉打断她的话,"昨天晚上你儿子遇害当时,你已经睡着了。""是吗?也许吧。不过说也奇怪,昨晚竟然没人让我的门开着,要不然我又要被吵到一次。""而你也知道,没有任何人有杀害你儿子的理由?""我怎会知道?没有人会告诉我任何一件事。我是一个可怜又没人照顾、寂寞又年老伤残的……""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了,格林夫人。"马克汉的语气里,带着某种既同情又受不了的味道。
    我们正要下楼时,护士又打开我们才刚关上的门,而且就让门半开着;毫无疑问,这绝对是病患自己的要求。
    "不讨人喜欢的老妇人,"当我们进到客厅时,万斯轻笑着说,"马克汉,有一阵子我以为你就要掴她耳光了。"/* 37 */第9章 三颗子弹(2)"我是有那种冲动。可是我却又不由自主地可怜她。无论如何,她这样自我催眠式的讲话,可以免去一个人许多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她似乎把这整个该死的事件,看做是一个有意苦恼她的计划。"史普特卑恭地在门口现身。
    "几位先生需要喝点咖啡吗?"他那令人印象深刻满布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怒哀乐。过去这几天所发生的事件,似乎一点也没有激起他的情绪。
    "不,史普特,我们不需要咖啡。"马克汉粗鲁地回答他。"不过,我倒希望你能问一下希蓓拉小姐,看她是否愿意到这儿来。""好的,先生。"这个老人家拖着脚慢慢走开。几分钟后,希蓓拉轻快地走了进来,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插在她那鲜绿运动衫的口袋里。尽管她表现得若无其事,脸色却是一片苍白;那种苍白,与唇上深腓的胭脂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的眼神也透着些许憔悴,尤其是说起话来时,声音听来更是不怎么自然,就好像正在扮演一个不合她性格的角色。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挺愉快地和我们打招呼。
    "早啊,你们每一个。就一个社交聚会来说,你们可真捧常"她往椅把上一坐,有一只脚没停下来在那儿晃着。"没什么好说的,一定有人对我们格林家怀恨在心。可怜的老契仔!""他甚至没能穿着靴子死去。套着家里的拖鞋!对一个热衷户外活动的人来说,这是多么悲惨的结局啊!--好啦,我猜我是被请来说我自己的故事的。我该打哪儿开始?"她起身把那还剩半截的烟丢进壁炉,坐进一张面对马克汉的直背椅,结实、细致的十指交叉互握。
    马克汉看了她好一阵子,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听说,昨晚你哥哥的房间传来枪声时,你还醒着躺在床上看书。""老实说是左拉的《娜娜》。妈妈说我不该看那本书,所以我立刻就弄到手。只不过,读来还真的很让人沮丧。""听到枪声后,你做了什么事?"马克汉努力不去计较这女孩的轻浮,继续问。
    "我放下手上的书,起床,穿上我的和服式晨袍,先在门边倾听了几分钟。没有再听到其他声音后,我才往外面看。大厅还是暗的,而且静得让人感到阴气森森,挺吓人的。我知道我该有个妹妹的样子,到契斯特的房间看看这爆炸声是怎么回事;不过,马克汉先生,老实说我的胆子很校所以我去--哦,好,老实告诉你吧:我跑上佣人房,叫醒可敬的克里克顿先生译注:苏格兰学者、演说家,以其哲学修养、记忆力、语言技巧和辩论才能而被称为'可敬的学者'。,我们一起去查探。契仔的门没有锁上,无畏的史普特就打了开来。契仔坐在那儿,看起来就像刚见到鬼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死了。史普特走进去摸他,我就一边等着;接着我们下楼到餐厅。史普特打电话,弄了一些糟透了的咖啡给我。半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多一点过后,这位先生--"她朝希兹点点头,"--来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过倒非常明智地拒绝了史普特的咖啡。""枪响之前,你有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每个人都早早就上床了。在这屋子里,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妈妈温和又亲切的说话声,她说护士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不把她当一回事,要护士早晨九点整就端早餐茶来,而且别像往常一样呼的一声猛关上门。然后,安详与宁静就主宰了一切,直到十一点半我听到契仔的房间传来枪声为止。""中间这段平静的时间有多长?"万斯问。
    "这个嘛,妈妈通常会在十点半左右结束她对家人的每日批判,所以我想这份宁静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而在那段期间,你有没有听到大厅里一种轻轻地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或是轻轻关上门的声音?"女孩冷漠地摇头,从运动衫口袋的一个小琥珀烟盒中拿出另一根烟。
    "抱歉,我没听到。不过,那并不代表没有人拖着脚到处走和关上门。我的房间在后面,河上和五十二街传来的嘈杂声,几乎可以盖过屋子前段的任何声音。"万斯走到她面前,而且托住火柴帮她点烟。
    "我说,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哦,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不管我怎么做,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还是一样会发生。不过我可不相信会很快轮到我。除了我以前的桥牌搭挡,没有人有丝毫杀害我的理由--他们都是无伤害性的人,不会采取这种极端手段。""但是--"万斯保持他那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的语气,"--显然也没有人有任何理由要伤害你的姐妹和哥哥。""就这方面来说,我可没你那么有把握。我们格林家的人向来不互吐秘密。在祖传的部分性格里,我们都有一种令人憎厌的不信任的个性。平日相处时,我们就都很习惯互相撒谎。至于秘密!格林家的任何一个成员,都可以说是绝不妄言的共济会修道士。是的,这些枪击事件当然都有个理由。我当然也不可能相信,纵容自己连续杀人的目的,只是为了练习使用手枪。"她心事重重地抽了一会儿烟,继续说道:"是的,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有个动机--就算为了要保命,我也提不出一个来。朱丽亚是一个刻雹不讨人喜欢的人,但她还非常小的时候就离家在外,因此免去了家族生活的各种情结。另外,就我所知她也可能过着双重人格的生活。当这种乖戾的老处女试着挣脱压制时,我知道她们做得出最丑陋的丑事。但我就是没法想像,朱丽亚会交上一堆争风吃醋的罗密欧。"说到这里,她扮了个令人发噱的怪相。"至于艾达,我们可以说,她根本就是代数里的未知数。除了老爸,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但老爸又从来不提。可以确定的是,她没多少空闲可以到处乱跑--妈妈总让她忙得团团转。就一般的标准来说,她既年轻又漂亮--"这段话,带着一丝恶意的痕迹,"你又怎么知道,在这被诅咒的格林大宅门外,她可能和谁有过什么样的关系?--至于契仔,似乎没有一个人真的喜欢过他。除了高尔夫俱乐部里的职业运动员,我从没听过一个人说过一句有关他的好话,而那也只是因为契仔就像暴发户一样的送钱给这些运动员花。他在招人怨这方面很有天分,这次枪击的各种动机,或许可以从他的过去找到蛛丝马迹。"/* 38 */第9章 三颗子弹(3)"我发现,关于艾达小姐的应负责任的观点,你已有了很大程度的转变。"万斯漫不经心地说。
    希蓓拉看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有点激动,是不是?"紧接着,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挑衅的意味。"不过我还是老话一句:她不属于这里,而且她真的是一只鬼鬼祟祟的小猫。她一定很想看到我们全都如她意地被干掉。可能会喜欢她的人只有厨子;不过话说回来,贾杜本来就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德国人,她喜欢每一个人。她喂养了邻近地区半数走失的猫狗,尤其在夏天里,我们的后院简直就是一个常设的认领栏。"万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望着希蓓拉。
    "格林小姐,综合你的说辞,我能不能说,你认为枪击事件是某个外来人的行为?""有人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吗?"她带着惊吓的焦虑反问,"我听说,这两次我们遭到光顾时,雪地上都留下了脚樱这些脚印,当然指出了有外来者。""完全正确,"万斯言不由衷地附和她的说法,很明显,这么说只是想平息因他提出的问题可能激起的任何恐惧。"那些脚印不可否认地摆明了,这位闯入者每次都从前门进入。""但是,格林小姐,往后你也不必再担忧,"马克汉加了一句,"今天我将下令设置严密的警卫,前前后后,遍布整个房子,直到事情不再威胁你们为止。"希兹点头表示他绝对的赞同。
    "长官,我会安排。从现在起,会有两个人日夜守卫这个地方。""真让人感激涕零!"希蓓拉大声叫嚷。但我也发现,她的眼里隐约有一股忐忑不安的保留。
    "格林小姐,我们不再耽搁你的时间了,"马克汉起身说,"假如你愿意待在你的房间里等到我们完成所有的讯问,我会非常感激。当然,你可以随时探望你的妈妈。""非常感谢,但是我想我会让自己补一顿小小的美容觉。"她说,然后友善地挥手离开。
    "马克汉先生,下一个您想见谁?"希兹站起来,充满活力地又点燃他的雪茄。
    马克汉回答之前,万斯忽然举起手来要求安静,整个身体往前倾,专心聆听门外的声响。
    "哦,史普特!"他往外召唤,"请进来一下。"老管家立刻平静且恭顺地现身,带着一种期待的表情,直愣愣地听候指示。
    "说真的,你一定知道,"万斯说,"当我们在这儿忙的时候,你大可不必小心地守在窗帘后面。你既周到又忠诚,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有任何事需要你,我们会摇铃。""先生,就照您的意思。"史普特说完就要转身离去,但是万斯叫住他。
    "既然你都在这儿了,不妨回答我们一两个问题。""好吧,先生。""首先,我要你非常仔细地回想,再告诉我:昨晚锁好房子后,有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事。""没有,先生,"老管家立刻回答,"如果有,今天早上我就会向警察提起。""在你回房之后,有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或是动静?比如说关门声?""没有,先生。一切都很平静。""你实际的上床时间是什么时候?""先生,我没办法说得很准。假如我大胆一点推测的话,大概是在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当希蓓拉小姐摇醒你并告诉你契斯特的房里传出一声枪响时,你很震惊吗?""是的,先生,"史普特承认,"虽然免不了有点惊讶,我还是尽力隐藏我的情绪。""你无疑隐藏得非常好,"万斯冷冰冰地说,"我的意思是:在经过了几次枪击事件之后,你难道没有预料到诸如此类的事还会在这屋内发生?"他锐利地观察这位老管家,但是这人的外貌就像一片沙漠般干旱千里、了无生气,又像浩瀚的大海般难以理解。
    "先生,请原谅我,我的确没有弄清楚您的意思;"他无情无绪地回答,"我有没有预料到契斯特先生会被杀?如果我料到契斯特先生会被杀,我理所当然地一定会警告他。先生,这向来都是我的责任。""史普特,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万斯严峻地说,"那么我问你,你是否料想过,第一桩惨案之后很快就会有第二桩?""先生,祸福难测,没有人料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试着不去预测天命的运转,不过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随时准备面对--""哦,走吧,史普特--走得远远的,"万斯说,"如果我很需要模棱两可的辞令,我会去阅读托马斯·阿奎那的作品。""是的,先生。"男人僵硬有礼地鞠了个躬,便离我们而去。
    史普特的脚步声才刚刚消失,德瑞摩斯医生便轻快地大踏步走了进来。
    "警官,这是你的子弹。"他抛了一个褪色的小小子弹到起居室桌上。"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我走运。它从第五条肋骨边穿进契斯特的身体,循对角线方向穿过心脏,再从斜方肌前方的边缘钻入腋窝后的褶层处。我可以感觉出它就在皮下,就用我的袖珍折刀挑出来。""别想用那些花哨的术语来唬我,"希兹咧嘴而笑,"让我等这么久才拿到子弹。"他捡起子弹,握在手掌里,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眯起眼来细看这颗子弹。然后他伸手进西装背心的口袋,拿出另外两颗子弹,放在先前那一颗子弹旁边。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把这邪恶的展示品推向马克汉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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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三颗子弹(4)
    "在这房子里发射过的,就是这三颗子弹,"他说,"它们都是点三二左轮手枪的子弹--刚好一模一样。长官,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这三个人,都是被同一把枪射杀的。"/* 40 */第10章 抚今追昔(1)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九点半希兹才刚交代完子弹的事,我们就看到史普特穿过大厅,打开前门,让冯布朗医生进来。
    "早安,史普特,"我们听到他惯常的轻快语音,"有什么新状况吗?""没有。先生,我想应该没有。"史普特僵硬平板地回答他,"检察官和警方都在这儿--先生,让我帮你拿外衣。"冯布朗朝起居室看了一眼,一看到我们,就停下脚步向我们鞠躬行礼。然后,他看到在第一桩惨案发生那晚已经见过的德瑞摩斯医生。
    "啊,早安,医生。"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真对不起,一直没谢谢你那晚帮助我处理那位小姑娘的事。请让我正式地向你赔礼道歉。""不用客气,"德瑞摩斯要他放心,"小姑娘有没有好一点了?""伤口的愈合状况很不错,没有化脓,我现在想上楼去看看她。"他看了检察官一眼。"我想,我应该可以上去看她。""医生,你爱看谁就看谁,"马克汉说,马上站了起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一道去。我想请问艾达小姐一些问题,有你在场可能会比较好。"冯布朗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呃,我得先走--有事要忙。"德瑞摩斯轻快地对我们说。不过他也没有很快就走,磨蹭了老半天来和我们每个人都握手道别,才关上门离开。
    "我们最好先弄清楚,艾达小姐知不知道她哥哥的死讯,"大家往楼上走的时候,万斯说,"如果她还不知道,医生,我想理当由你来传达这个坏消息。"史普特一定早一步告诉护士冯布朗已经来了,所以她抢在楼上大厅和我们碰头,她说,艾达应该还不知道契斯特被杀的事。
    我们进房时,艾达正坐在床上,膝上平放着一本杂志。她脸色仍嫌苍白,不过眼里已闪现出蓬勃的生命力,这个神态,足以证明她已经坚强多了。我们突如其来的造访让她忧形于色,但一看到医生,眼中的疑虑就消除了一大半。
    "艾达,今早的感觉如何?"他以职业性的亲和问道,"你还记得这几位先生吧?"她不安地瞥了我们一眼,然后软弱无力地微笑点头。
    "是的,我记得他们……他们已经--找到任何有关--朱丽亚的死因了吗?""恐怕还没有。"冯布朗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艾达,我想你该知道,昨晚又出事了,"他的语调之中,带着深深的同情之意,"昨天晚上,契斯特遭到意外--""意外--啊!"她张大双眼,浑身轻颤。"你是说……"她的声音既颤抖又破碎。"我知道你的意思!…….契斯特死了!"冯布朗清了清喉咙,扭过头去不敢看她。
    "没错,艾达。你必须勇敢而且别让这事--呃--太困扰你。你知道--""他是被枪杀的!"她突然喊叫出声,脸上满布恐惧。"就像朱丽亚和我一样。"她的双眼直视前方,仿佛有个只有她看得到的恐惧摄住了她的魂魄。
    冯布朗欲言又止,万斯趁这时走到她的床边。
    "我们不想瞒你,格林小姐,"他轻声地说,"你已经猜到了。""那雷克斯--和希蓓拉呢?""他们都很好,"万斯向她保证,"不过,为什么你会认定,你哥哥遭到的是和朱丽亚小姐、还有你本人同样的命运?"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他。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得到。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一直都在猜想这屋子里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那天晚上,我就觉得时候已到--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好像是,你一直在期待的事终于发生了。"万斯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这幢不怎么健康的老房子,让每一个人的脑袋都塞满了各种诡异的念头。不过,当然啦,"他轻声地进一步说,"那也谈不上什么超自然。你有可能真的感觉到某些东西,想像中的灾难也的确降临,但严格说来不过是个巧合。你也知道,警方认为凶手只是个窃贼。"艾达默不作声,马克汉于是带着抚慰的微笑倾身发言。
    "从今天起,我们会有两名警员日夜守卫这幢房子,"他说,"这样子,没有合法权利待在这儿的人就混不进来了。""艾达,这下你明白了吧,"冯布朗插嘴说,"你再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现在的你,惟一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好起来。"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马克汉的脸。
    "你怎么知道,"她以充满焦虑的声音问道,"那人是从外面进来的?""在前面的走道上,我们这两次都发现了他的脚樱""脚印--你确定吗?"她迫不及待地又问。
    "非常确定。脚印很清晰,摆明了是闯进宅子里要枪杀你们的人踩出来的。我看,警官--"他向希兹点头示意,"--给这位小姐看一下脚印模型。"希兹从口袋里掏出牛皮纸信封,再抽出史尼金做的薄纸板压樱艾达接过来在手上仔细看一会儿,她双唇中终于释出一个宽慰的小小叹息。
    "我想你也发现了,"万斯微笑着说,"他可没有一双非常优雅的脚。"女孩把模型归还给警官。现在她的脸上已看不到恐惧,不断缠绕着阴影的眼睛也清澈了许多。
    "格林小姐,现在,"万斯以就事论事的语调说,"我们想要请教你一些问题。首先,护士说你昨天晚上九点就睡了。正确吗?"/* 41 */第10章 抚今追昔(2)"我假装的,因为护士早就累了,妈妈还抱怨个不停,几个钟头后我才真的睡着。""你没听到你哥哥房里的枪声?""没有。我一定是在枪响前就睡着了。""之前你听到任何声音吗?""家人全都回房睡觉,史普特也锁好门窗以后,就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了。""史普特休息后,你还醒了很久吗?"艾达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
    "也许一个小时,"她终于大胆推测,"不过我没有把握。""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万斯提醒她,"因为枪声响起时才刚过十一点半--而你没听到任何动静--大厅里没有一点点声音?""呃,没有。"恐怖的表情又渐渐回到她的脸上。"你为什么问这个?""你哥哥雷克斯说,"万斯解释道,"十一点过后,他听到有人拖着脚走路和门关起来的声音。"她的眼睑往下垂,握着杂志的那只手更加紧张得死抓着杂志的边缘。
    "关门的声音……"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万斯的话。"啊!那么雷克斯也听到了?"她突然间睁开眼睛,张大嘴巴。一段惊人的回忆已经占据了她--这段记忆,使她的呼吸加快而且充满惊惧。"我也听到了关门声!现在我记起来了……""关的是哪一个门?"万斯抑住兴奋地问,"你知道这声音是哪里来的吗?"这女孩摇摇头。
    "不--关门的声音很轻,我甚至把它忘了,直到你说我才想起来。但我真的听到了!……啊,这意味着什么吗?""没什么,"万斯故意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想要缓和她的恐惧。"一定是风吹的。"又问过一些问题之后,我们要离去时,她的脸上,仍然保持着深深的忧虑。
    我们回到起居室时,万斯陷入少有的沉思。
    "我必须了解那孩子所知道或怀疑的事。"他轻声地说。
    "她已经挨过了一段痛苦的经历,"马克汉不同意,"因为受到惊吓,她意识到的每件事物都像是新的危险。我想她不可能怀疑什么人或事,否则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们。""但愿我像你那么有把握。"接下来一个小时左右,他们都在讯问两位女佣和厨子。马克汉彻底盘问她们,不但问到前后两件血案的种种,也向她们探询了格林家族的过往今来。许多格林家族的轶事,都被马克汉搬上台面讨论;因此在结束讯问后,他已经对整个格林家族的来龙去脉有了非常充分的了解。然而,这里头却也几乎看不出任何可以追缉凶手的信息。充其量只告诉我们,格林大宅里一直都流动着浓浓的仇视、敌意和邪恶的暴怒。这些佣人所描述的景象,保证不会让你觉得宾至如归;这只是记录--零碎、拼凑而不连贯的记录,不过还是低劣得不像话--里头包括每天都有的口角冲突、抱怨、尖酸刻薄的对话、互生闷气、妒嫉和恐吓。
    大部分违反常情的细节都是年纪较大的女佣何敏所提供的。虽然她还是不断以圣经的引文和章节来解释格林家族不幸的遭遇,相信上帝已决定惩罚她有罪的雇主,但比起她第一次和我们面谈时的心醉神迷,显然已经收敛了很多。虽然免不了带有夸大和成见,但是她的确大致描绘出了过去十年间不同凡响的格林一族。不过,当我们要她解释,上帝如何借她向这令人憎恶的格林家族施予惩罚时,她却语无伦次到让人不知所云。马克汉最后不得不要她离开,因为她向马克汉保证,她要坚守她的职责--照她的说法是,做一个当公平的上帝毁灭罪人时的"见证人"。
    年轻的女仆巴登则清楚明白地向我们宣告,她要和格林家族永远结束关系。这女孩真正吓倒了,希蓓拉和史普特商量过后,也同意付给她薪资,告诉她可以打包走人。不到半个小时,她马上交还钥匙带着行李离开。她这样毅然决然地离开,证实了何敏毫无保留的评论。只不过,巴登可不认为这两宗谋杀案是公义的上帝的行事。她的看法毋宁是更实际且世俗的观点。
    "这儿有些事非常怪异,"在暂时忘记卖弄风情时,她曾这么说过。"格林大宅里都是些怪人--史普特先生阅读外文书,何敏整天就苦难和地狱之火大加布道,厨子老是恍惚出神、喃喃自语到处走动,对现实的问题从来没有反应--这样一个家庭!"她边说眼珠子边转动。 "格林夫人没有一点同情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巫婆,有时候,当她看着你时,那种眼神就好像她要过来勒死你。假如我是艾达小姐,我早就发疯了。不过话说回来,艾达小姐实际上和其他人一样,表面上看起来端庄又有教养,但是我也曾经看过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跺着脚,像个名副其实的魔女。有一次她还对我说过不堪入耳的话,我必须捂住耳朵才受得了。希蓓拉小姐则冷若冰霜--除了非常激动的时候,如果她的胆子再大一些,她会杀了你还一边嘲笑你。她和契斯特先生有点奇怪,自从朱丽亚小姐和艾达小姐出事以后,他们老是以为没有人看到而鬼鬼祟祟地交谈。整天在这里进进出出的冯布朗医生城府很深,让人摸不透底细;好几次希蓓拉小姐并没特别不舒服,他却一直都关在她的房里不走。说到雷克斯先生也是一个怪异的人;每次他一靠近我,就让我毛骨悚然。"她示范性地打了个颤。"朱丽亚小姐就不像其他人那么怪异了,她只是不喜欢每一个人,脾气也坏。"/* 42 */第10章 抚今追昔(3)巴登显然相当愤慨,她用轻率夸张的言语,没完没了从头到尾把所知道的流言蜚语说了个淋漓尽致。马克汉并没有打断她,他试着从这大量的言辞中搜集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淘出什么金砂来,只得到了几个谁都知道的小小丑闻。
    至于格林家的厨子呢,老实说更帮不上忙。天生的不苟言笑,以致一谈到惨案的主题,她就说不出话来。她不带感情的外表,似乎因为她竟然也得被讯问的这件事实,而添加了一层抑郁的忿恨。事实上,当马克汉耐住性子盘问她时,我发现她的只听不说应该是蓄意的自我防卫,似乎她已经下定决心保持缄默。万斯应该也意识到了她的抗拒,因为在讯问中断期间,他不得不掉转座椅直接面对着她。
    "曼韩太太,"他说,"上次我们在这儿时,你提到--托拜亚斯·格林先生认得你的先生,因为他们相识在先,当你先生过世后,你就到这里来找到现在的工作。""怎么,不可以吗?"她顽强地反问。"我很穷,没有其他的朋友。""啊,朋友!"万斯紧抓住这贴切的字眼。"既然你与格林先生关系匪浅,那么毫无疑问你一定知道一些他过去的事情,那可能和目前的情况有些关联;你可别说那一定完全不可能,我认为过去几天在这里发生的不幸事件,可能和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很有关系。当然啦,我们是不清楚过去的事,不过假如你愿意在这方面帮助我们,我们会非常感激。"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妇人昂首直坐,十只手指紧紧交叉互握,环在膝上,嘴角的肌肉绷得死紧。
    "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她仅有的回答。
    "怎么会呢,"尽管如此,万斯还是往下问,"格林先生特别下了指示--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留在这儿。你能不能说明一下,这件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格林先生是位非常仁慈而且慷慨的人,"她用含混好斗的声音回答,"有些人认为他难以忍受,也指责他不公正,但是他对我和我的家人都很好。""他与曼韩有多熟呢?"停了半晌,妇人眼睛木然地往前看。
    "当我先生碰上不幸时,他曾经帮过他。""他是怎么恰巧碰上你先生的不幸的?"又一阵停顿,接着她才说:"他们经常在一起--在我以前的家乡。"她蹙着眉头,显得很不自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不得了。在我结婚前。"
    "你第一次见到格林先生是在哪儿?"
    "在我纽奥良的家。他到那儿是去洽谈公事--与我先生谈公事。""我想他对你也以朋友相待。"妇人以执拗的沉默回答他。
    万斯停了一下,"你刚才说'我和我的家人'。曼韩太太,你有儿女吗?"整个访谈的过程中,她脸上的表情第一次骤然大变,眼眶中流露出一股愤恨之情。
    "不!"这个否认,是叫喊出来的。
    万斯懒洋洋抽了好一阵子的烟,才又问:"在受雇于这家族以前,你都住在纽奥良?""对。""而你丈夫是死在那儿的?""对。""照我的推算,那是在十三年前--在之前,你认得格林先生多久了?""差不多一年。""那就是十四年前的事了。"一种忐忑不安、近似恐惧的感觉,从妇人阴郁的平静中流露出来。
    "你从纽奥良一路来到这儿寻求格林先生的协助,"万斯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你这么有信心,认为你先生死后他会雇用你?""格林先生是个非常好的人。"她还是这么说。
    "是不是他,"万斯提示她,"帮过你什么忙,所以你认为可以指望他的宽宏大量--还是别的什么?""他帮我和那些事没有关系。"她的嘴唇紧抿着。
    这时候,万斯却忽然改变了话题。
    "对发生在这屋子里的惨剧,你有什么看法?""我不去想这些事。"她咕哝着说,不过,声音里的忧虑与她肯定的语气有所矛盾。
    "曼韩太太,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你一定有自己的看法。"万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妇人不放。"你认为是谁,为了什么杀害这些人?"骤然间,她的自我控制崩塌了。
    "万能的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话像是痛苦已极的哭喊。"朱丽亚小姐和契斯特先生也许罪有应得,任何人都知道,他们苛刻,没有爱心。但是小艾达--善良的天使!他们为什么要伤害她!"她铁青着脸,终于慢慢又回复到喜怒不形于色的面貌。
    "呃,说得也是。"万斯同情地说。过了一阵子,他起身走向窗户。"曼韩太太,现在你可以回房去了,"他说着,并没有转身。"我们一定不让小艾达再出什么意外。"妇人吃力地缓缓起身,往万斯的方向不安地一瞥,才离开了房间。
    听不见她的声音之后,马克汉就开始绕着圈子踱步。
    "翻出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用呢?"他急躁地发问,"我们手上处理的是过去几天发生的事,而你却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托拜亚斯在十三年前雇用了一位厨子。""什么事都有因果关系,"万斯温和地回答他,"而且两者之间,往往隔着一段受诅咒的遥远时空。"/* 43 */第10章 抚今追昔(4)"我同意。不过,这位德国厨子和凶手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关联呢?""也许什么都没有。"万斯往回大步踱过房间,眼睛看着地板。"但是,亲爱的马克汉老友,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与这桩大灾难有任何关联,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每件事情却又似乎都可能息息相关。整个屋子里疑云重重,上百只幽灵般的手正指向罪恶的源头,而你却紧咬着无形的那只手所指的方向。这是个梦魇。微不足道的人或物都可能是很重要的,也因此,每件事都有其意义。""亲爱的万斯!你今天真是判若两人。"马克汉的话里含着恼怒和责备的语气。"你的话比女算命师那种散漫芜杂的言词还要糟糕。假如托拜亚斯·格林过去确实与曼韩家的人有所交易,又怎么样?二十五年或三十年前的流言尚可采信,那么老托拜亚斯的确曾经肆意妄为,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作者注:回溯到九十年代,当我还是个在校学生时,我记得听过父亲提起某些托拜亚斯·格林胡作非为的生动故事)。他永远匆匆忙忙地赶往天涯海角,身负神秘的任务,最后也都荷包满满地归来。众所周知,他在德国待了很久,假如你真想挖掘他的过去,找出与目前的事有关的可能解释,我猜你一定可以满载而归。""你误以为我只是突发奇想,"万斯反驳,在壁炉上面那张老旧的托拜亚斯·格林的油画肖像前停顿片刻。"我想成为格林家族的撰史者……最少不会是托拜亚斯·格林坏的那一部分,"他调整单片眼镜检视这幅肖像,同时也发表了一下看法。"有趣的人物。宽大有朝气的前额,看得出受过良好教育。强健爱追根究底的鼻子,是的,托拜亚斯·格林毫无疑问曾前往一个又一个充满惊险的探索里程。嘴形很冷酷,不过呢--说得清楚一点的话,应该说是邪恶。胡须让人看出他的下巴是圆的,有一条深深的沟纹,我认为--契斯特厚实的下巴不过是强者的假象。""很具启发性,"马克汉嗤笑地回答,"不过今天早上这堂面相学课却让我觉得老调无趣。
    告诉我,万斯,你是不是正在幻想老曼韩可能已死而复生,却回来报复格林家的后代子女,只因为他在黑暗的过去里从托拜亚斯那儿受到不少冤屈?就你对曼韩太太所作的讯问,我倒看不出有任何道理。总之,别忽略了曼韩已死的这个事实。""我又没有参加葬礼。"万斯说,再次无精打采地瘫进椅子里。
    "别傻了!"马克汉突然大声说,"你的脑袋瓜到底在动些什么念头?""说得好,这句话精确地说明了我的精神状态。数不清的事'正通过我的脑袋瓜',但是船过水无痕,没留下什么东西来。我的脑袋瓜,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滤网。"希兹加入了这项讨论。
    "先生,我的意见是,从曼韩的角度侦察是个败笔。我们在处理的是目前的状况,开枪的家伙现在正在附近。""警官,或许你是对的。"万斯让步。"但是--天啊!--那突然使我想到这个案子的每一个角度--就这个案子来说,每个顶点、虎正切、抛物线、正弦、半径,和每一个夸张的说法--都无可救药地让我应接不暇了。"/* 44 */第11章 黑暗之心(1)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十一点马克汉不耐烦地看了一下手表。
    "有点晚了,"他抱怨道,"中午我还有个重要的约会。警官,我想我只能再和雷克斯·格林谈一谈,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吧。你的例行调查也差不多够了,只可惜,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什么进展。"希兹愁容满面地站起来。
    "没错。最重要的,就是在房子里仔细搜出那把左轮手枪。假如我们找得到那把枪,整个调查工作就会开始动起来。""警官,我并不想泼你冷水,"万斯拉长嗓子说,"不过,有个声音告诉我,你所寄予厚望的凶器,最后只会证明已经令人泄气地不见了。"希兹看起来很沮丧,很明显,他也相信万斯的看法。
    "真是件难缠的案子!没有一条线索--连个可以使力的着力点也没有。"他走向拱廊,使劲猛拉铃绳。史普特现身时,希兹疾言厉色地要求他立刻带雷克斯·格林来。管家掉头走开,他还怒目注视管家的背影,好像还在为他那激烈的命令找个合适的理由。
    雷克斯嘴上叼着半根香烟,紧张兮兮地走了进来;双眼深陷,两颊松垂,短小的指头不断摆弄着衣襟,像个吃了太多镇静剂的人。他给了我们一个十分忿怒、带点惊慌的凝视,挑衅地往我们面前一站,拒绝坐进马克汉指示的椅子。然后,他忽然激动地发问:"你们有没有查出来,是谁杀了朱丽亚和契斯特?""还没有,"马克汉承认,"不过,我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预防措施?怎么个预防法?""我们在屋子前后都各派了一名警卫--"雷克斯忽然大笑出声,打断马克汉的话。
    "这么伟大的预防措施!算了吧。纠缠我们格林家的人有钥匙,我敢说他一定有钥匙!任何时候,只要他想进来就进得来,没有人挡得了他。""你的说法有点夸张。"马克汉温和地反驳他,"不管怎样,我们希望很快就能逮到他。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再和你面谈一次--你可能帮得上我们的忙。""我怎么可能帮得上什么忙?"他斩钉截铁地说,猛抽了几口烟,完全没注意到烟灰掉落在他的衣服上。
    "我听说,昨晚枪响时你已经睡着了,"马克汉轻声说,"不过希兹警官告诉我,一直到十一点多你都还醒着,还听到大厅里有声音。也许你能够告诉我们怎么回事。""什么事也没有!"雷克斯脱口而出。"我十点半就上床,大概是太紧张了,所以睡不着。过了一阵子,透进来的月光已经照到了床脚,我就起床拉下百叶窗。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就在大厅的门轻轻关上之后,我听到了那个刮擦声--""格林先生,请等一下,"万斯打断他的话。"能不能说得再清楚一点?比如说--听起来像什么?""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嘀咕道,"什么东西都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可能是有人把包包丢在地上,还是拖着什么东西走过;也可能是史普特穿着拖鞋晃过,虽然听起来不大像--不过,当我听到那个声音时,并没有刻意去分辨是什么声音。""那,接下来呢?""接下来?我在床上躺了十到十五分钟吧。我静不下来--一直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所以我开灯看看是几点,抽了半根烟--""我听说,那时是十一点二十五分。""没错。几分钟之后我关了灯,马上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希兹挑衅地站起来。
    "喂,格林,你知道那把手枪的事吗?"他蛮横地问。
    雷克斯的脸色立刻不自然地僵硬起来,嘴巴张开,烟紧跟着掉到地板上;瘦削的双颊肌肉抖动,怒气冲冲地瞪着警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就像一只狂吠的狗;同时,我也注意到他全身都在颤抖。
    "你知道你哥哥手枪的下落?"希兹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无情地追问。
    在恐惧和愤怒的交缠下,雷克斯嘴唇颤动,但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你把左轮手枪藏在哪里?"希兹追问的声音,还是一样刺耳。
    "左轮手枪?……藏在哪里?……"雷克斯终于成功地表达了他的愤怒,"你--你这个卑劣的下流胚子!如果你以为是我拿了左轮手枪,为什么不上楼去彻底搜查我的房间--你这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家伙!"他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愤怒之余,还看得出来他有些害怕。
    但当希兹倾身向前要再进一步逼问雷克斯时,万斯已经迅速起身,用手按住警官的手臂想制止他,但万斯还是迟了一步。希兹脱口而出的话已经令他的受害者产生惊人的反应。
    "我才不在乎那个恶劣得无法形容的猪猡说了些什么。"他以颤抖的手指着警官继续叫嚷。诅咒和恶毒的谩骂,毫无节制地从他抽搐的双唇不断涌出。他失去理性的愤怒,似乎超越了人性的界线。他巨大的头颅就像只蚺蛇一样往前伸,脸孔发绀,五官都扭曲变形。
    万斯站稳脚步,警戒地注视着他;马克汉则本能地退到椅边,就连希兹,也被雷克斯极度的敌意吓坏了。
    要不是冯布朗在那时飞快地进入屋内,按住这年轻人的肩膀,制止他继续发疯下去,我真不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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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黑暗之心(2)
    "雷克斯!"他以一种平缓的命令说,"控制一下自己,你吵到艾达了。"雷克斯突然停止谩骂,凶猛的神态并没有完全缓和下来。他愤怒地甩开肩膀上的那只手,猛地转身面对冯布朗。
    "干你什么事?"他大叫,"你老是在这屋子里管这个管那个。没人叫你来的时候,你照样到这儿来搅和我们的家务事。妈妈的瘫痪只是个借口,你自己也曾说过,她永远也好不起来,但是你还是一天到晚过来,一天到晚给她药吃,一天到晚寄账单。"他狡猾地斜睨医生,冷笑说,"噢,你骗不了我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是希蓓拉!"他停了一会儿,邪恶地咧嘴而笑。"她是医生最好的猎物--不是吗?那么多金--"他骤然打住,眼睛还是瞪着冯布朗,整个身体却往回缩,脸上筋肉又开始抽搐。他举起颤抖的手指,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
    "只不过你还嫌希蓓拉的钱少。你要她的钱,还要我们的钱,所以你打算让她继承每一分钱。没错--没错!你就是做了所有事……噢,天哪!你拿走契斯特的枪--你拿了那把枪!而且你一定早就有钥匙了--对你来说,偷打一把钥匙实在太简单,那就是为什么你进得了我们家的原因。""雷克斯,过来,"冯布朗平静地说,仿佛正在对个倔强的小孩说话。"你说够了--""真的?"这个倔强的小孩继续叫嚷,两只眼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你知道契斯特有一把左轮手枪。他刚拿到那把枪的那年夏天,你就和他去露营--就在前几天朱丽亚被杀之后,他才对我说的。"他晶亮如珠的小眼球,目不转睛地逼视冯布朗;突如其来的一阵痉挛,晃动了他瘦削的身子,之后,他的手指头又开始拨弄起外衣的褶边来。
    冯布朗快步向前,两只手同时搭在他的双肩上,摇他。
    "雷克斯,够了!"这句话显然是个严厉的命令,"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只好把你关在公家的医院里。"我觉得很没必要用这么严酷的语气来威胁雷克斯,但事实上却真的达到效果。雷克斯眼中出现一种萦绕于心的恐惧,转眼间就松塌下来,温驯得任由冯布朗带他离开房间。
    "雷克斯真是个可爱的怪家伙,"万斯下了注解。"没有人会想找这种朋友去寻欢作乐。巨头症恶化--大概是脑膜发炎所引起的。不过我认为,警官,你不应该这样子去惹这小伙子。"希兹点头,但还是有话说:"我就是不相信那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拿你大好的人生来打赌,为了那把枪,我真要好好地大搜一顿他的房间。""据我看,"万斯继续下他的注脚,"他太容易激动了,不可能策划在这幢房子里来场大屠杀。他也许会在压力之下大怒如狂,用把很容易击发的枪伤害某人。不过,我很怀疑他有设计任何深沉狡猾计划的能力,更别说还要耐心等待时机。""他有机会,看得出他很害怕。"希兹顽固地继续硬撑。
    "难道他不会是计划中的目标?也许他怕的是隐藏在屋子里的凶手的下个目标就是他。""如果真有个持枪的坏蛋,不先从雷克斯下手也真是太没有风格了。"刚才那些专门针对他的侮辱言语,显然还让我们的警官很不舒服。
    冯布朗这时已经又转回客厅,忧心忡忡。
    "我已经让雷克斯安静下来了,"他说,"给他五粒安眠药,他就会睡上几个小时,而且醒来以后一定会好好忏悔,我很少看到他像今天这么激动。他太敏感了--脑神经衰弱,很容易在控制不了自己时大发雷霆。不过,他根本没有危险性。"他快速地扫视我们。"你们之中的哪位,一定说了什么太苛刻尖锐的话。"希兹有点局促不安。"我问他把枪藏在哪里。""啊!"医生给警官一个"何必呢"的责备眼神。"真糟!和雷克斯相处时必须小心谨慎,只要别太让他过不去,他的表现都还算好。但我就是不明白,先生,你问他左轮手枪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该不会怀疑他和这些吓人的枪杀案有关吧?""医生,那么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有关?"希兹毫不退缩地反驳回去,"然后我会告诉你谁没有嫌疑。""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什么线索。"冯布朗的语气流露着职业性的和蔼可亲,"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雷克斯并没有杀人的。这里发生的事,和他的病症完全不一致。""我们因证据确凿所逮到的那些高明凶手,有一半看起来也都不像会杀人的。"希兹反击。
    "我知道我辩不过你。"冯布朗深感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换上一个迷人赞许的表情看着马克汉说,"雷克斯对我荒谬的指控让我很困惑,不过既然这位警官都已经承认他怀疑这男孩拿了左轮手枪,整个情势就很清楚了。这只是自我防卫的本能:企图把责任和过错转嫁到别人身上。你当然看得出来,雷克斯只是想把嫌疑转移到我身上,好让自己脱身。很不幸,他和我一直都是好朋友。可怜的雷克斯!""医生,顺便问你一声,"万斯用他那懒洋洋的声音问,"契斯特弄到这把枪时,你刚好和他有过一趟野营之旅--这个说法正确吗?还是说,那只是雷克斯的自我防卫本能所制造的想像?"冯布朗以他完美无瑕的温文微笑起来,轻轻地倾过头去,似乎正在回想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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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黑暗之心(3)
    "好像有这回事,"他承认,"我的确和契斯特一起露营过一次。是的,很有可能--不过我记不太清楚,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是十五年前的事,格林先生提过。啊,是的--真是够久的了。光阴似箭哪,真让人沮丧。医生,你记不记得,在那次出游时格林先生有没有带着那把枪?""既然你这么问,我承认他是带了一把枪。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主题上显得太肯定。""说不定你可以再集中精神想想看,他有没有拿这把枪练习打靶。"万斯用悦耳而不热切的语气问,"我是说,像是射击树干和铁罐头之类的东西。"冯布朗追忆往事似地点了点头。
    "是--啊,非常有可能……"
    "而你自己可能也随便地开过几枪,不是吗?""当然了,我可能开过枪。"他若有所思地回答,就像正在回忆孩提时的恶作剧。"是的,很有可能。"眼看万斯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医生犹豫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起身。
    "我恐怕得先走了。"他礼貌地鞠个躬,起步走向门口。"哦,还有,"他说,停了一下,"我差点就忘了,格林夫人说,在你们离开之前,她很想见一下你们几位。对不起,如果我能提供意见的话,我觉得迎合她可能比较明智。一方面,她是个拥有亡夫庞大遗产的寡妇,另一方面呢,她的久病伤残更让她既没有耐性又很容易生气。""医生,谢谢你提醒我们格林夫人的事。"说话的是万斯。"我一直都想请教你:她的瘫痪是属于哪种类型?"冯布朗露出惊讶的表情。
    "呃,下肢麻痹症--两只脚和下半身的瘫痪,会因为脊椎和神经硬结的增压而产生剧痛。总归一句话,她并不是因为发生意外才导致下半身瘫痪。大约十年前,没有任何前兆--也许是横突脊髓炎造成的。我并没有真的为她做了什么治疗,只根据症状治治疼痛,尽可能为她减轻痛苦,强化她的心脏功能。一天给她三次六十分之一的马钱子碱译注:一种中枢兴奋剂。,照顾她的血液循环。""有没有可能因歇斯底里症而丧失运动功能?""老天,不!她没有歇斯底里的症状。"冯布朗说,他忽然诧异地张大眼睛。"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没有复原的可能,甚至连局部复原都不可能。这是组织结构的瘫痪。""器官也萎缩了?""没错,肌肉萎缩相当明显。""非常感谢。"万斯说,半闭着眼睛就往后仰。
    "不客气--马克汉先生,别忘了,我很希望能帮得上忙。任何时候,只要有我帮得上的地方,请不必犹豫,尽管通知我。"他向着马克汉说,又向我们鞠个躬才走掉。
    马克汉站起来伸展双脚。
    "喂,别忘记有人传唤我们出庭。"显而易见的,他是想用诙谐的态度来摆脱这件案子令人沮丧的阴郁。
    格林夫人接见我们的那种热诚,可以说是如假包换的虚情假意。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答应一个年老无用的可怜残废的请求,"她拿出她最动人的微笑说,"虽然我早已习惯受到冷落,也从没有人关心我想要什么。"护士站在床头,整理老妇人肩膀下的枕头。
    "这样有没有舒服一点?"她问。
    格林夫人立刻换上一张恼怒的脸。
    "你就是只会问我舒不舒服!护士,你能不能不要理我?老是打扰我。这些枕头没啥不对劲,我现在不需要你待在这儿,去帮忙照料艾达吧。"护士长长吸了口气后,静静走出房间,扣上了身后的门。
    格林夫人回到她先前那种讨好的态度。
    "马克汉先生,没有人能像艾达那样了解我的需要。一旦这个讨人喜爱的小孩痊愈到能够再次照料我时,那才真是解脱!不过这我可不能抱怨--先生们,请坐。如果能够让我再像你们那样站着,有什么东西我不能付出?没有人会明白,变成一个无助的残废是什么下常"马克汉并没有依言坐下,等她停下来才接着说:"请相信我们,夫人,我们都深深地同情你的遭遇;冯布朗医生说,你想见我们……""对!"她仔细打量他,"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停了一下,马克汉则点头表示同意,没有再说什么。
    "我要你结束这项调查。实际上,我的忧虑和烦恼已经够多的了。不过,我自己倒不重要。我所顾忌的是这个家族--格林家族--的好名声。"她的口气里透着骄傲。"马克汉先生,有什么理由得让我们蒙受耻辱,成为那些下层民众造谣生事的对象?我只想要有安详宁静的生活。我再活也没多久了,为什么只因为朱丽亚和契斯特忽视我而遭受应得的惩罚,我的家园就得让警察横行,任我自己一个在这儿受苦?我是个老妇人,还是个跛子,你们应该关心我才对。"她的脸色逐渐阴沉,声音也刺耳起来。
    "你没有任何权利到这儿来烦闹我的家人,更没有权利以这种极端无礼的方式骚扰我!自从你们开始扰乱我的生活,我就没得到过片刻的休息,我的脊椎,更痛得让我呼吸困难。"她浊重地呼吸了一会,眼里闪现出愤慨。"我并不期待从我的小孩那儿得到任何更好的对待--他们向来刻薄又不为别人着想。但是你,马克汉先生--你这个局外人,陌生人,为什么你要这样骚扰我、折磨我?这令人无法容忍的--不近人情的!"/* 47 */第11章 黑暗之心(4)"如果在这屋子里执法的警察干扰了你,我很抱歉,"马克汉慎重地告诉她,"不过我别无选择。当这里有人犯罪时,我的责任就是调查,利用各种我所能掌握的方法,把罪犯送到法院去接受审判。""审判!"老妇人轻蔑地复诵这个字眼。"审判早就结束了。我已经受到报应,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才会无助地躺在这儿,受到如此这般的冷落。"老妇人对孩子的残酷不仁和不讳言的憎恨,听起来令人感到害怕。她认定他们俩死于天遣的态度和那种残忍冷酷的满足感,更是让人感受深刻。马克汉温和地反驳了她的看法。
    "夫人,不管你到底从你儿子和女儿被杀的事件中得到多大的安慰,"他冷冷地说,"也不会阻挠我找出凶手的职责--你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她坐着沉默了一阵子,脸上的肌肉激烈抽动。当她再次转向马克汉时,目露凶光,但不久她眼中紧绷的恨意便缓和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事。你们可以走了。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而且不管怎么说,谁又会在乎像我这样一个年老又没用的妇人?经过这一次,我早该知道没有人会管我舒不舒服……独自躺在这儿,哪里也去不了--一个每个人都讨厌的人……"我们落荒而逃的同时,她那哀叹自怜的声音仿佛也黏在我们背上。
    "马克汉,你要知道,"当我们来到楼下大厅时,万斯说,"皇太后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的提议值得考虑。职责的号角声会要求你调查研究,不过--天哪!该往哪儿调查?这座屋子里没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一件事适用于一般正常的推理。为什么不接受她的劝告撒手算了?就算你发现了事实,恐怕你得到的也只是一种得不偿失的胜利。我很担心,事实的真相也许比罪行本身更恐怖。"马克汉当然不屑回答,他太了解万斯的旁门观点了,更何况,他也很清楚万斯才是最后放弃问题的人。
    "万斯先生,我们还有些事得做,"希兹严肃却没什么力气地提议,"那些鞋印,还有一把遗失的手枪等着我们去找。杜柏士正在楼上采集指纹,佣人的汇报很快就会跟着送来,难保在这几天之内不会有意外的发现。今天晚上以前,我会让一打人继续忙这件案子。""警官,你真认真!可惜,事实的真相隐藏在这座古老房子的氛围里--不在于确凿的线索。在这些杂乱房间的某处,有个什么东西正从黑暗的角落、门后观察我们的动静。说不定就在这儿--就在这个大厅里。"他的话声里充满了不安的暗示,马克汉立刻机警地盯着他看。
    "万斯,我想你是对的。"他嘟哝着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凭良心说,我不知道。简单一句话--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对付幽灵鬼怪?你也知道,我跟鬼魅从来没有密切的往来。""跟我说这种废话!"马克汉猛然捞起他的外套转向希兹,"警官,你先走,跟我保持联系。如果接下来的调查没什么进展,我们再讨论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万斯和我往外走向等在那儿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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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如临深渊(1)
    十一月十二日--十一月二十五日
    根据纽约警局的优良传统,查案的工作扩大进行。武器专家--卡尔·海契杜恩队长(作者注:就是在《班森杀人事件》中提供技术性的资料给万斯,让他得以确定凶手身高的人)简短摘录了他对子弹的精确检查。他从特有的膛线发现,这三颗子弹不但都来自同一把手枪,还是如今已经停产的史密斯与威尔森老式手枪。这份调查报告虽然证实了凶器的确是契斯特·格林所遗失的手枪,但对于其他不管是已经证实或存疑的细节,他们完全没有进一步的收获。窃盗工具专家,副督察康瑞德·布莱纳(作者注:在《金丝雀杀人事件》中,布莱纳负责检查雕刻的珠宝盒)已在命案现场进行全面彻底的搜查,找寻强行闯入的证据,不过,他并没发现任何侵入者的形迹。
    杜柏士和他的助手贝拉米--这两位纽约警局顶尖的指纹权威--一路赶来采集格林大宅里每位成员的指纹,包括冯布朗医生所有人的指纹,都会拿来比照在门厅和命案现场所发现的手樱同样的,在冗长的过程结束后,还是找不到任何一枚身份不明的指纹。所有他们发现拓印下来的指纹,都找得到合乎逻辑的解释。
    契斯特·格林的橡胶套鞋已经送交给警察总局的杰瑞恩队长,他仔细地比照了史尼金测量、剪裁的模型样板;可惜的是,仍然没有任何新发现。杰瑞恩队长的报告里说,雪地里的足迹如果不是那双橡胶套鞋踩出来的,就是另一双大小样式都一模一样的橡胶套鞋。除了完成这份报告,他说,实在没什么别的事好做了。
    可以确定的是,除契斯特和雷克斯之外,格林大宅里没有其他人拥有这种橡胶套鞋;而且雷克斯的脚只有七号大--比在契斯特的衣橱里找到的那双橡胶套鞋还小三号。史普特的脚是八号,雨雪天都穿浅口橡胶鞋;而冯布朗医生在冬天里大都会套上鞋罩,暴风雨时节则总是穿橡胶制的浅帮鞋。
    光是搜索那把遗失的左轮手枪,就花掉了他们好几天。希兹把这项任务交付给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搜索人员;为了顺利进行搜索,还给了他们一份搜索令。从这栋房子的地下室一直找到顶楼,甚至包括格林夫人的卧室,一路上他们并没遇到什么障碍。刚开始,这位老妇人拒绝接受搜查,最后她不但同意,在警方结束搜索时,她看起来甚至好像还有点失望。惟一没有搜查的房间,是托拜亚斯的图书室。由于格林夫人一直亲自保管钥匙,而且自从她的丈夫过世后,就没让任何人进去过这房间,所以当她断然拒绝交出钥匙时,希兹决定省掉这一顿争执。警官的手下辛辛苦苦找过了房子里的每一个隐蔽的角落,却完全没有发现半点手枪的踪迹。
    解剖尸体的结论,也与德瑞摩斯医生的初步判断没什么出入。朱丽亚和契斯特都死于手枪近距离射击,子弹穿透心脏造成瞬间死亡。两具尸体都没有其他可能的死因,也都没有挣扎过的迹象。
    两桩凶杀案发生当晚,格林大宅附近都没有陌生人或可疑人物的目击报告。我们发现有几个人在那时候经过大宅附近,但住格林大宅正对面五十三D街拿寇斯公寓二楼的鞋匠说,在那两声枪响之间,他就坐在窗边抽着睡前的最后一斗烟,他发誓,那时候从街头到街尾根本没有半个人。
    遍布格林大宅的警戒工作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在这一大片私有土地的两个入口,日夜都有警员值勤,每个进入或离开的外人都得接受彻底的检查。如此严密的监视,不但让不明就里的售货员很不舒服,有时候连叫个外送都很麻烦。
    佣人方面的调查报告相关的细节就不怎么让人满意了。从调查中所包含的种种客观事实来看,已经可以排除他们与罪行有任何关联。年轻的女仆巴登,在第二件悲剧发生后的隔天早晨就已辞去了格林家的职务。她原本是住在泽西城的一位上班族的女儿,个人记录良好,而且交往的朋友看起来也都像她那样没什么特别。
    年纪大一点的女佣何敏是个寡妇,钢铁工人的丈夫过世后才到格林家帮佣。以前的街坊邻居都还记得她是个狂热的宗教信徒,心甘情愿地追寻纯正的永生之道。当她的丈夫死于熔炉爆炸时,她说,那是因为她的先生犯了某种见不得人的罪,上帝才借着熔炉爆炸带走他的生命。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少数的几个,也都是东城再洗礼派教徒的一个小基督教会的成员。
    在哈林区的一家地下酒馆里,警方找到了格林家夏季的园丁--中年波兰人克林斯基,他正努力从假威士忌酒中清醒过来--从今年夏天以来,他一直都无精打采的有如天使那般安详,几乎没有从事过任何活动。很快地,他就被警方列入不考虑的对象。
    深入调查曼韩太太、史普特的习性和社交情况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发现。说实在的,这两个人的习性堪称典范,在和大宅外边世界的接触上,更是贫乏到几乎等于零。史普特没有半个朋友,可以称作相识的,也仅止于公园大道上某个英国人的管家和大宅附近的商店老板、家属。他天性孤僻,几乎没什么消遣,独居一室就是他最大的快乐。自从丈夫死去来到格林家当厨子之后,曼韩太太就几乎没踏出过格林家族的地产,很明显,她在纽约这个地方不认识半个除了格林大宅以外的人。
    总而言之,这些报告彻底粉碎了希兹警官的期望。看起来他似乎认为只要在大宅里找到可疑的共犯,就能够解释格林惨案的疑点。
    /* 49 */
    第12章 如临深渊(2)
    "我想,我们必须放弃内神通外鬼的想法,"在契斯特·格林被杀之后几天的某个早上,他在马克汉的办公室里哀叹。
    万斯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德性。
    "你知道吗,警官,我可不这么想。相反的,这非常明显的是个内神通外鬼的案子,虽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通法。""你认为是这家族里某个成员干的?""呃--也许该这样说:是有这种可能,"万斯若有所思地抽着他的烟。"不过,那并不是我真正的意思。那是一种情境,一串状况--一种氛围,让我们这么说--犯罪就是这么回事。这项罪行的起因,是一种隐晦的致命毒素。而那毒素,是在这格林大宅里产生的。""这么说来,我必须逮捕一种氛围--或者是一种毒素。"希兹哼着鼻子说。
    "警官,等着你用手铐脚镣伺候的罪犯是有血有肉的--我是说氛围和毒素造成的那个罪犯。"一直批阅这件案子的各项报告的马克汉,沉重地叹了口气,背往后一靠,舒服地坐下来。
    "那么,我祈求上帝,"他恨恨地插嘴说,"指引我们凶手的身份。媒体炒个没完没了,今天早上,还会有另一批记者要到我这里来。"在纽约新闻界的重大事件中,几乎找不到另一件事可以如此顽强地紧紧抓住社会大众的想像力。朱丽亚·格林和艾达·格林的枪杀事件,媒体只是以敷衍了事的情绪反应一番;但在契斯特·格林命案发生之后,新闻报导开始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个事件里有些传奇、邪恶--唤醒了那些被遗忘的犯罪故事(作者注:总的来说,在被新闻界提及的、某种意义上可与格林血案相比拟的有名的案件中,包括了蓝杜、吉·帕普提斯、托普曼、费兹·哈门、贝儿·吉尼士女士的谋杀案;狂欢酒店谋杀案;荷兰凡德林登毒杀案;"贝拉之吻"马口铁窒息而死案;瑞万雷医生威廉帕玛谋杀案;毒打致死的班哲明·那坦案)。专栏作家无不竭力报导格林家过去发生的事,彻底翻查格林家谱、钻研陈年旧事来光大篇幅。老托拜亚斯·格林的记录一再见报,而他早年的故事,更已成为街谈巷议的公共财产。篇幅惊人的报导之中,穿插着每位家族成员的照片;而格林大宅本身,更是每一个可能的角度都有照片,动不动就被当做插图出现在犯罪现场的浮夸报导之中。
    全美都在炒作格林家杀人事件的新闻报导,连欧洲的新闻界也不例外。这桩悲剧,已被描述成社会地位显赫的格林家族和先人浪漫色彩的传奇故事,对那些盲目成性和势利眼的社会大众,更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警察局和检察官的办公室,理所当然是这些新闻人员烦扰的对象;而同样理所当然的,如果缉捕罪犯的努力成为泡影,希兹和马克汉还会更烦。马克汉已经在办公室里召开了好几次会议,仔细、辛苦地讨论过每一项事实;然而,还是没有人提得出任何有用的建议。契斯特·格林谋杀案发生两个星期后,就已经显示出这是个难以突破的僵局。
    不过,那两星期之间的万斯可没闲着。这件案子的复杂情节,已经攫住并深深吸引了他的兴致;从契斯特·格林请求马克汉协助的那天早晨开始,这个案子就一直在他脑中打转。有关格林家杀人事件的事他说得不多,却参与了每一次会议。从他不经意的评论中,我知道本案所呈现的疑点不但强烈地吸引住他,也相当让他费解。
    他深信格林家血案上演的大宅本身就握有罪行的秘密,所以他特别在没有马克汉的陪同下,数度造访这个家庭。事实上,从第二次血案发生以来,马克汉其实也只去过一次。他当然不是逃避责任,他能做的事很有限,而且那时他办公室的例行职务特别繁重(作者注:那时他头上有著名的"掺水牛奶"丑闻案,格林家杀人事件发生时,刚好是审理期间。此外,那时纽约市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反赌博运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必须负责所有的起诉工作)。希蓓拉坚持合办朱丽亚和契斯特的葬礼,最后决定把二人安葬在林野墓园,葬礼在马尔坎一个私人小教堂中举行,只通知了少数亲密的熟人(虽然在建筑物的外头,对这场轰动葬礼的联想还是引来一群好奇人士),完全不让外界知情。冯布朗医生陪着希蓓拉、雷克斯到教堂,和他们坐在一起度过整个葬礼。艾达的身体状况虽然已迅速好转,但仍然无法出席,瘫痪的格林夫人当然也没参加,不过我怀疑纵使她身体健全也不会来,因为当有人提议就在格林大宅举行仪式时,她坚决反对。
    葬礼隔天,万斯第一次非正式地造访格林大宅。希蓓拉接待他时一点也不感意外。
    "很高兴你来了,"她快乐地招呼他。"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警察,很难想像警察会抽这种法国烟!我真想找个人聊聊。当然,现在所有我认识的人都视我如瘟疫,避我惟恐不及。自从朱丽亚结束了她可悲的生命之后,我就没接到过一张请帖。我相信,他们称之为 '尊重死者'。他们哪知道,现在的我才最需要消遣娱乐呢!"她摇铃唤来管家,要他准备茶点。
    "真是谢天谢地!史普特的茶煮得比咖啡好多了。"她反常地说了一堆零碎、不相干的事。"昨天真是够我受的一天!葬礼让人不自在到觉得好笑。当主持葬礼那位可敬的神学家开始颂赞死者的天国荣耀时,我快没有办法摆出我那张正经八百的脸。从头到尾--这可怜的家伙--被病态的好奇心给吞噬了。我确信他百分之百乐在其中,假如我忘了寄给他布道的支票,我敢说他也没有怨言……"/* 50 */第12章 如临深渊(3)茶端来了,在史普特要欠身而退之前,希蓓拉忽然暴躁地对他说:"我现在受不了任何茶,我要杯姜汁威士忌。"她说,用眼神询问万斯,但万斯坚持他比较喜欢茶,这女孩只好独饮她的姜汁威士忌。
    "这些天来,我迫切需要刺激。"她轻快地说,"这样说吧,这栋深沟围绕的贵族庄园一直困扰着我这年轻又容易苦恼的心灵。作为一个名流的重担,更让我承受不起。你知道,我真的已经成了个名人--事实上,所有格林大宅里的人现在都很有名。我永远想像不到,不过是一两件谋杀案,就能带给一个家庭如此荒谬的声望。有一天,说不定我还会进军好莱坞呢。"她笑了起来,我觉得那笑容有点儿勉强。
    "真是太有趣了!连我妈都乐在其中。她要到每一份报纸,逐字逐句阅读有关我们家的报导--我告诉你,那真是件好事。她已经忘了要找人麻烦;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听到一句和她的脊椎有关的话了。上帝缓和了强风--还是'邪风'啊什么的,每次我一想要引经据典,就一定会弄混出处……"她就这样用这种轻率的语调,没完没了地自说自话了大约半小时。我不知道,她是名副其实的冷酷无情呢,或者只是勇敢地试着对抗那迫近她的悲剧阴影。万斯兴致盎然且愉快地倾听她的每一句话,他似乎意识到,因为某种情感上的需要,这女孩必须发泄一下情绪;因此,在我们离开之前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刻意让话题绕着寻常琐事转。当我们起身告辞时,希蓓拉坚持要我们再度光临。
    "万斯先生,你真是善解人意,"她说,"我相信你不是一位道学家;对于我痛失亲人,你没有表示过一点慰问之意。谢天谢地,还好我们格林家没有那些猛扑而来、对着我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亲戚。如果我们有那样的亲戚,我宁愿去自杀。"接下来的一星期之内,万斯和我又造访了两次格林大宅,都受到热诚的招待。希蓓拉总是笑口常开,如果她对突发于她家的意外还心存恐惧,她也一定掩饰得很好。只有在她渴望无拘束的谈论,和为了避免露出哀伤而夸张过度时,我才确实感觉到,她经历过的恐怖经验已经对她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万斯从不在造访时直接提到案情的态度让我深感迷惑,但他的确有心要去寻找什么东西--这一点我很有把握。不过我看不出来,以他采取的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会有什么可能的进展。要不是很了解他,我还真怀疑是他个人对希蓓拉感兴趣;这样的念头,刚浮上我心头就被我排除了。但我也注意到,每次造访格林大宅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心事重重。有天傍晚,我们才刚和希蓓拉喝过茶回来后,他就在他客厅里的壁炉前坐了一个小时,摊开在他面前的那本达文西画册,一页都没翻动过。
    某次拜访格林大宅时,他遇到了雷克斯,也聊了一下。刚开始这位年轻人对我们的出现一直怀着敌意而且很不客气;不过在我们离去之前,他和万斯讨论了一些像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钱伯林关于太阳起源的星子假说、庞加莱的函数等话题,谈论程度之深入,使我这样十足的门外汉根本听不懂。当这些讨论引起他的兴趣以后,雷克斯的态度就愈来愈友善,临别时,甚至主动要和万斯握手。
    在另一次的拜访中,万斯则要求希蓓拉允许他向格林夫人致意。他以一种半官方的态度,请她原谅警方引起的所有骚动,马上就得到了这位老妇人的欢心。他着墨最多的是她的健康状况,也问了许多有关瘫痪的问题--脊椎的疼痛和让她没办法休息的症状。他的体谅和关心,则换来了一段详尽复杂的伤心往事。
    万斯与艾达谈了两次,她现在能起床四处走动了,不过手臂仍悬在吊带里。不知道为什么,当万斯靠近她时,这女孩总是绷着一张脸。某天当我们在屋里时,正好冯布朗也来了,万斯似乎很刻意地找他说了一会儿话。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从所有显然漫无目的和相互尊重的社交谈话中,我看不出来他的动机何在。就算以最间接的方式,他也从不让这场悲剧成为话题,他反而像是刻意要避开这个话题。我也分辨得出:不管他看起来有多么漫不经心,其实都正在仔细地观察屋里的每一个人,语气上的一点点差别和反应的微妙之处,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是在储存这些印象,分析行为举止的细节,敏锐地探查与他交谈过的每一个人的主要心理状态。
    下面这一段插曲发生的时候,我们已经走访格林大宅四五次了,为了使稍后的案情发展看起来更清楚,我必须在此稍作解释。事情发生当时我没想太多,这件事表面上看来似乎微不足道,却预示了好些日子之后的险恶情境。要不是因为这段插曲,我们恐怕很难想像,这桩令人毛骨悚然的格林血案还要多久才能破案。对万斯而言--他的每一次灵光闪现似乎全凭直觉,事实上,这灵感却是根据他长期敏锐推论得出来的结果--在关键时刻记起了这段插曲,立刻串连上其他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事,整合之后,便呈现了它惊人且恐怖的重要性。
    契斯特·格林死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气很明显地转暖。我们过了好几个美好的晴天--凉爽,阳光普照,生机盎然。白雪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地面也都结实坚硬,看不到任何随着冬寒转暖而融化的雪泥。星期四那天,万斯和我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早到格林大宅,正好看到冯布朗医生的车停在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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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如临深渊(4)
    "啊!"万斯一看到就说,"我真希望这个家族的帕拉切尔苏斯译注:瑞士医生,炼金家,发现并使用多种化学新药,促进了药物化学的发展。不会马上离开。这个人吸引着我,他和格林家族的真正关系,已经让我好奇得受不了了。"我们进入门厅的时候,冯布朗正准备要离开,站在他后面的希蓓拉和艾达都穿着大衣;很明显的,她们正准备和他一道出门。
    "让人愉快的天气,"冯布朗有点尴尬地说,"我想载两位小姐去兜兜风。""而且你和范达因先生一定要跟我们去,"希蓓拉殷勤地对万斯微笑,插嘴说,"如果你们不放心医生的驾驶技术,我愿意亲自为两位执方向盘。我呢,真的是个经验丰富的驾驶。"冯布朗脸上的不悦让我惊讶,但万斯毫无异议地接受邀请,不一会儿,我们就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医生的戴米勒大轿车里,奔驰在大街上。希蓓拉坐在驾驶座旁,艾达则坐在我与万斯中间。
    我们在第五大道转往北走,进入中央公园,出公园后再转进七十二街,朝河滨大道驶去。哈得逊河就像铺在我们脚下的一大片牧草,而清净无风的午后时分里的泽西岩壁,就像是窦加的画作。我们在狄克曼街转入百老汇大道行去,然后在史普敦杜菲路往西,顺着帕勒沙林阴大道俯瞰河边林木茂盛的古老庄园。接下来我们穿过一条沿途围栏的产业道路,再次朝内地走到塞克莫大街,从帕勒沙林荫大道出来。我们驶过杨克斯,上行到百老汇大道进入哈斯汀,紧接着绕着远景丘的边缘走。越过上道伯斯渡口之后,我们就进入哈得逊路,而且在阿德雷再沿着乡村俱乐部的高尔夫球场转往西走,就到了岸边的平地区。通过阿得雷车站上边一条窄小的泥土路,沿着河水往坡道走去;接下来,我们不走往东的大马路,继续往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走,便到了一处像是荒芜牧草地的高原。
    再往前一里左右--大约是在阿得雷和塔兰镇的中途,一座小山丘像个大卵石似的耸现在我们的小路上。我们一来到山脚下,道路便突然沿着悬崖的弯曲处往西来了个大转弯。转弯处既窄小又惊险万状,一边是急遽上升的山坡,另一边则是陡峭多石、直向河道的下降坡。沿着下降处的边缘,竖立着一排粗劣的木制栅栏,我真不知道这对一个鲁莽或甚至只是一时疏忽的驾驶人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我们绕到最外围的弧地时,冯布朗就在这里停车,前轮正好朝向悬崖。雄伟的景色展现在我们前面,数里之长的哈得逊河景致在此一览无遗。由于立在身后的山丘完全阻断了内陆地区,这个地方自然让人有股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们坐在那儿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景色,希蓓拉开口说话了;虽然她只是随口胡诌,语气里却充满奇特的挑衅。
    "多么完美的谋杀地点!"倾身往悬崖的陡坡向下看去之后,她大叫起来。"为什么冒着被逮的危险杀人呢?只要把他们载到这舒适隐蔽的地方兜风,自己跳车,让他们一路翻落--连车带人--摔到悬崖底下就行了。就假装是不幸的车祸--有些人就是永远学不会!??媸堑模?一崛险娴乜悸钦庵址缸锏姆绞健?我可以感觉到艾达一阵寒颤,也注意到她转白的脸色。由于她姐姐才刚过世的恐怖经历,希蓓拉的话让我感到无情和欠考虑。很明显,医生也感受到了她话中的残酷,他惊愕地转向希蓓拉。
    万斯迅速地瞥了艾达一眼,设法化解这紧绷的沉默所带来的难堪。他语气轻松地说:"格林小姐,不管怎样我们都不想接受你的建议,你一定也明白,没有人会在像今天这么美好的一天里认真考虑犯罪的方式。这种时刻,泰纳的气候影响理论最能让人有安全感。"冯布朗一语不发,不过,他那责备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希蓓拉的脸庞。
    "哦,我们回去吧!"艾达令人同情地叫道,身子也更往旅行毛毯里钻,仿佛午后的空气忽然凄冷起来。
    冯布朗一语不发地掉转车头;一会儿之后,我们就已经在往市区的回程上。
    /* 52 */
    第13章 枪声再起(1)
    十一月二十八日和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日的晚上,马克汉邀请希兹和莫朗督察到史杜文生俱乐部举行一个非正式的会议。两位警官到达时,万斯与我刚和马克汉一起用完晚餐。照往例,我们还是走到俱乐部休息厅马克汉最喜欢的偏僻角落,很快地,我们开始讨论起格林家杀人事件来。
    "我真不敢相信,"督察说,声音比平常还来得轻些,"竟然没发现任何可以理清疑点的东西。在平常的谋杀案中,就算没马上发现最对头的线索,也总有不少可以调查研究的玩意。可是,在这件案子里,真的没什么使得上力的地方。""我会说,这个事实所隐含的本质,"万斯答道,"已经形成这件案子不容忽视的一个特色。这是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只要我们能探查它的含意,就能找到破案的途径。""这可真是个好线索!"希兹咕哝地发牢骚,"'警官,你手上有什么线索?'督察问道。'哦,一个很棒的线索,'我说。'什么样的线索?'督察问。'案子已经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我说。"万斯莞尔一笑。
    "警官,你真是缺乏想像力!以我完全外行的身份,我努力想要表达的只是:当一个案子没有了线索时--没有出发点,没有暴露内情的迹象--我们就有理由把每个东西都当做线索--或者更实际点来说,当做是破案拼图中的一片。毫无疑问,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把这些很明显不相干的图片嵌在一起。我宁愿以为,我们至少已经握有上百条线索;不过如果其中的某一条和其他的线索没什么相关,那么这一条线索就没有意义。这个案子就像那些无聊的字谜游戏--所有的字母都混杂成一堆;解题者的工作,就是重新安排字母为一个可理解的字或句子。""你能不能就给我你那上百条线索里的八或十条就好?"希兹以嘲讽的语气说,"我保证我会很高兴能有确定的事可忙。""警官,一切你都很清楚。"万斯没陷入对方那种戏谑的态度。"这样说好了,从第一个警报传到你那儿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你应该都视为线索。""当然啦!"警官再度陷入愠怒且沮丧的心情。"那些脚英失踪的左轮手枪、雷克斯听到的大厅里的声音……只可惜,所有的线索都撞上了打不穿的墙。""哦,那些事!"万斯往上吐出一缕青烟。"那也是线索的一种。不过我说的是格林大宅里更明确的状况--那里的生态、环境、心理因素。""别又扯上你那些艰深的理论和神秘的假设了,"马克汉突然尖刻地插嘴,"如果找不到一个切合实际的做法,我们就干脆认输吧。""别这样,马克汉老兄,乍看之下你的确被打败了--除非你能从这些杂乱的事实中理出某种秩序。而你只有经由认真的分析,才理得出那个秩序来。""只要你提供我一些确实有某种含意的事实,"希兹不甘示弱地说,"我就能很快地拼凑出线索。""警官是对的,"马克汉接着说,"你总得承认,目前为止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好忙。""会有更多事让你们好忙的。"莫朗督察坐直起来,眯起眼睛。
    "万斯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很明显,这句话已经拨动了他共鸣的心弦。"这个案子还没过去。"万斯以不寻常的严肃,认真地说,"这幅画还没画完。在这幅可怕的油画完成之前,还会再起事端。最让人不舒服的是,我们完全阻止不了,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止这恐怖的事。一定会再有命案发生。""你也这么觉得!"督察的话声已经有点走调了。"老天有眼,这是我经手过的第一宗吓倒我的案子。""长官,别忘了,"希兹还有话说,语气已经没有先前的自信,"我们派了人日夜看守这幢房子。""警官,那种措施保护不了谁的,"万斯肯定地说,"凶手不但早就在屋子里,还是组成那个致命氛围的一部分,在那幢房子里,已经被格林家石头围墙的毒素滋养了好几年了。"希兹抬头看他。
    "家族分子之一?你之前说过一次。"
    "那倒未必。可以肯定的是,老托拜亚斯父权思想所制造的反常环境,已经污染了这个凶手。""我们可以安排人在房子里密切注意,"督察提议,"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服家族成员,让他们搬出去分开来祝"万斯缓缓摇头。
    "屋里的密探一点用也没有。那里的每个人现在不都是如假包换的密探了吗?他们不但互相监视,而且都活在自我的猜疑、恐惧之中。仔细剖析这家族,你不只会发现掌管经济大权的老格林夫人是一个顽强的障碍,由于托拜亚斯的遗嘱,你还会碰上各种法律问题。我所知道的是,任何人只要不继续留在这所宅院之中让蛆虫彻底蹂躏他的躯壳长达四分之一世纪,便一毛钱遗产都拿不到。就算你成功地疏散家族的残存分子,深锁宅院,你还是没除掉凶手。除非你用一根纯净的木桩戳穿他的心脏,否则这件事永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万斯,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吸血鬼干的?"这个案子已经让马克汉越来越不安。"我们该用下咒的东西围住这座屋子,在大门上吊大蒜?"马克汉的偏激里所含的苦恼和泄气,似乎点出了我们所有人心里的无助,接下来好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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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枪声再起(2)
    第一个回到现实,思考手上实际事物的人还是希兹。
    "万斯先生,你刚才也提到老格林的遗嘱。我一直在想,假如我们知道遗嘱里的每一条规定,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我听说,留给这位老妇人的遗产高达好几百万美元,我想知道的是,她能随她高兴全权处理这些遗产吗?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这位老妇人自己又立了什么样的遗嘱。从'人为财死'的角度来看,也许我们可以掌握到某种动机。""正是--正是!"万斯毫不掩饰他对希兹的赞许,"这是目前为止最明智的提议。警官,我向你致敬。是的,老托拜亚斯的钱财可能与本案有某些关联;也许不是直接的关联,不过,金钱的作用--潜藏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已经卷入了这些罪行。马克汉,你觉得怎样?要怎么去查看别人的遗嘱?"马克汉想了一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相信会有什么大困难。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当然有案可查,只是要花点时间到遗嘱检验法官的档案堆里找一找;至于格林夫人这边呢,我刚好认识格林家的律师--'巴克威与艾尔丁事务所'的合伙人老巴克威。我偶尔会在俱乐部碰到他,以前也帮过他一两个小忙,我想我可以问他一声,看他能不能私下告诉我格林夫人的遗嘱。明天就能知道我们能够查到多少。"又过了半小时,会议结束,我们回家去。
    "恐怕那些遗嘱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那晚近深夜时,万斯在壁炉前啜饮他的姜汁威士忌。"就像这桩令人苦恼案子里的每一件事,案情大白之前,它们的真实意义都是一团难解的谜。"他起身走向书架,拿下一本小书。
    "现在,我想我应该暂时忘掉格林大宅,研究一下《萨蒂利孔》译注:诙谐的流浪汉小说,成书于一世纪,据说是罗马皇帝尼禄的密友佩特罗尼乌斯的作品,生动描写了罗马社会的享乐生活和习俗。。每一个守旧的历史学家,都很想弄清楚为什么罗马会走向衰败,他们不知道,自古以来,不变的答案就隐藏在佩特罗尼乌斯这本描写颓废罗马城的不朽的经典之作里。"他静下来一页又一页地读他的书,神态一点也看不到专注的影子,他的两只眼睛,更不断地跑出书外头来。
    过了两天--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那天--早上过十点不久,马克汉打电话给万斯,请他立刻到他办公室去。万斯正准备参观现代美术馆的黑人雕像展,由于检察官的紧急电话,只好暂时先放下这项嗜好。半个小时不到,我们就进入了刑事法庭大楼。
    "艾达·格林刚刚打电话过来,希望能马上见我,"马克汉解释说,"我建议她先和希兹谈谈,如果真有必要,我再亲自过去。不过她好像很担心我真的那样做,坚持要自己到我这儿来,她的意思是,离开那房子她才能更自在地说话。她的口气有点儿沮丧,我要她先过来。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你,也通知了希兹。"万斯坐下,点起一根烟。
    "她紧抓住任何机会来改变她身边的氛围,这我一点儿也不惊讶。我相信,马克汉,那女孩一定知道一些对我们的调查很有价值的事。你难道不觉得,她可能已经到了要告诉我们心事的地步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警官来了,马克汉向他简短说明目前的状况。
    "在我看来,"希兹有气无力,却又很感兴趣地说,"这像是我们得到线索的惟一机会。我们自己什么线索也找不到,整个调查过程都在白费力气,除非有人透露一些信息,要不然我们真的是束手无策。"十分钟过后,艾达·格林被引进了办公室。脸色不再苍白,手臂上也不再悬着绷带,她仍然给人一种虚弱的印象,她的神态举止已经不再像以前动不动就颤抖或畏缩。
    在马克汉的书桌前,她仰朝着阳光皱起眉头坐了一会儿,好像在盘算该怎么起头。
    "马克汉先生,我要说的是雷克斯的事,"她终于开口了,"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到这儿来--也许我这样做很不忠实……"她以求助的眼神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告诉我,如果一个人知道某个非常亲近而且挚爱的人的某件事--不好又危险的事,那么,当这件事可能会引起非常严重的麻烦时,他该说出来吗?""那得看情况而定,"马克汉严肃地回答,"以目前的状况,假如你知道任何可能有助于解决谋杀你兄姐的事,你就有说出来的义务。""即使这事是别人私下告诉我的秘密?""就算是那样你也得讲。"马克汉慈父般地说,"不管是谁,他都已经犯下了两件骇人的罪行,可是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能够将凶手绳之以法的东西。"女孩转开她忧形于色的脸孔,过了一会才带着突如其来的决心扬起了头。
    "好,我告诉你……你晓得,你曾问雷克斯有没有听到我房间的枪声,那时他告诉你说他没听到。呃,马克汉先生,他向我吐露了秘密:他其实听到了枪声,不过他不敢承认,他怕你会质疑他为什么没有起床报警。""那么,你认为他又为什么要静静地待在床上,让每个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如果说这女孩的信息已经让马克汉如获至宝,从马克汉脸上倒一点也看不出来。
    "那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事了。他也不肯告诉我。不过他一定有个理由--我知道他有!有个吓坏了他的理由。我求他告诉我,但是他惟一肯说的是,他听到的不只是枪声……"/* 54 */第13章 枪声再起(3)"不只是枪声!"马克汉再也隐藏不住兴奋了。"他听到了其他的事,你是这样说的吧--一件吓坏他的事?但是,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们有这回事呢?""那就是整件事最奇怪的部分了。我一问他,他就非常生气。不过他真的知道某件事--可怕的秘密;我很有把握……哦,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说不定这件事真的会让雷克斯惹上麻烦。但我又觉得你们应该知道,因为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我想,也许你能和雷克斯谈谈,让他告诉你他的心事。"她再一次恳求地望着马克汉,眼中有一份隐约的恐惧和忧虑。
    "哦,我真希望你能问他--而且问出答案来,"她继续向马克汉乞求,"我会觉得更安全一些,如果你--如果……"马克汉点头,轻拍她的手。
    "我们会努力让他都说出来。"
    "可是别在那屋子里问他,"她很快地说,"有很多人--东西--就在附近,雷克斯会怕得受不了。马克汉先生,要求他到这儿来,让他远离那个吓人的地方。在这里,说话不用害怕有人偷听。雷克斯现在在家,要他到这儿来。告诉他我也在这儿,也许我可以帮你跟他讲理……马克汉先生,为我做这件事吧!"马克汉看了时钟一眼,再看看他的约会登记簿。我知道,他和艾达一样急着想请雷克斯来问些问题;犹豫片刻之后,他拿起话筒要秘书史怀克帮他接通格林大宅。从接下来的那一连串对话听来,显然他碰上了巨大的阻力,因为在他终于成功地说服雷克斯来办公室之前,还一度不得不暗示他不惜诉诸法律行动。
    "他显然很害怕这是陷阱,"马克汉小心地下了个评论后,才放回话筒。"不过,他已经答应立刻换上衣服赶过来。"一个宽心的表情,隐约掠过少女的脸庞。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她赶忙说,"虽然这可能没有什么意义。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在楼下大厅后面的楼梯边捡到一张纸条--很像是撕下来的一页笔记。上头有楼上的我们卧室的平面图,用墨水笔画上四个叉叉--一个在朱丽亚的房间,一个在契斯特的,一个在雷克斯的,和一个在我的。下面的角落上,还有许多很奇怪的标记和图画。有一个是三根钉子钉在一颗心上,另一个看来像只鹦鹉,还有一个图案像是三颗小石头下面有一条线……"希兹突然往前倾身,差点把雪茄吞进嘴里。
    "一只鹦鹉和三颗石头!??パ剑?窳中〗悖?幸恢ι贤酚惺?值募?穑?"有!"她热切地回答,"也有。"希兹挪好雪茄,带着邪恶的满足感咬得死紧。
    "马克汉先生,这就有意思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激动地说,"那些都是欧洲大陆小偷一族的玩意儿--他们所用的暗号--不是德国小偷就是奥地利小偷。""关于石头,我倒也知道,"万斯插话,"意指圣史蒂芬被乱石击死的殉教概念译注:Saint Stephen,耶路撒冷基督教会执事,基督教第一个殉教士,在辩述原始基督教义时遭乱石击死。。根据史蒂瑞的农民历,那是圣史蒂芬的象征。""先生,这一部分我可没有半点概念,"希兹回答,"我只知道,那些是欧洲的坏蛋惯用的暗号。""毫无疑问。当我在翻查吉卜赛人的象形文字时,也看过许多类似的东西。很有意思。"对艾达的发现,万斯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格林小姐,你是否将这张纸带在身边?"马克汉问。
    女孩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真对不起,"她说,"我没想到这是重要的东西。我该带来吗?""你撕掉了?"希兹激动地问。
    "我小心地收起来了,放在……"
    "马克汉先生,我们必须拿到那张笔记纸。"警官说着站起来,走向检察官的桌子。"那可能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线索。""如果你们这么急着想要,"艾达说,"我可以打电话给雷克斯让他带过来。只要我跟他说明一下,他会知道东西在哪儿。""很好!那可省了我一趟路。"希兹说,对马克汉点点头。"长官,看看能不能在他出门之前拦住他。"马克汉拿起话筒,再度要史怀克帮他接通雷克斯。一会儿之后,电话接通了,他把话筒递给艾达。
    "喂,亲爱的雷克斯,"她说,"别骂我,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在我们的信箱里,你会发现一个封好的、我用的那种蓝色信封。请你帮我拿出来,带到马克汉先生的办公室。还有,别让任何人看到你拿……就这样了,雷克斯。马上去,快点,我们等一下可以一起在市区吃午饭。""格林先生至少要半个小时才到得了这儿,"马克汉转向万斯说,"还有一堆人等着要见我,你和范达因何不带格林小姐到证券交易所,让她见识一下疯狂的经纪人怎么自娱娱人--格林小姐,你意下如何?""太好了!"这女孩高兴地说。
    "警官,你也一道去吧?"
    "我?"希兹哼了一声说,"我最近的刺激已经够多了。我要去看一下上校,和他聊一会儿。"(作者注:班哲明·汉伦上校曾是局里引渡罪犯方面的权威之一,那时他是地检警务部的负责人,就在刑事法庭大楼上班。)万斯、艾达和我开车过几条街到十八大街,搭电梯上楼,通过接待室(在那儿,穿制服的服务员不由分说地帮我们脱下外衣),走上参观区俯视楼下的证券交易所。那天的证券交易所特别活络,整个地方闹哄哄到简直震耳欲聋,而大伙儿争相买卖股票的情景也和暴民的暴动没有两样。这种景象我太熟悉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万斯向来厌恶嘈杂和混乱,始终一副厌烦、无聊的脸色。艾达却马上投入了现场的气氛,两眼发亮,血气一下子涌上双颊,着迷地趴在栏杆上看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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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枪声再起(4)
    "你看到了吧,格林小姐,人就是可以这么愚蠢。"万斯说。
    "哦,不过这很棒呀!"她答道,"他们充满活力,他们有感觉,他们有战斗的目标。""你觉得你喜欢这种东西?"万斯微笑。
    "好喜欢。很久以来我就渴望能做一些刺激的事--某些……像……"她伸出手,指着下头那一堆绕圈转的群众。
    多年来在阴郁的格林大宅里一成不变地服侍一个伤残病人,她的反应不难理解。
    我刚巧抬起头往外看,想不到,就刚好看到希兹站在门口反复查看参观的群众。他的脸色不但愁苦且非常阴沉,神经质地不断扫视人群。我举起手吸引他的注意,很快地他就来到了我们站的地方。
    "万斯先生,长官要你们马上到办公室去。"他的语气里有种不祥的征兆,"他派我过来找你们。"艾达定定地看着他,她的脸孔因为恐惧逐渐泛白。
    "好吧,好吧!"万斯假装很无奈地耸耸肩,"我们才刚开始对这个景象感兴趣呢。不过我们必须服从长官的命令--呃,是不是啊?格林小姐。"尽管万斯故意装得毫不在乎马克汉的召唤,艾达仍然异常的沉默。在我开车回办公室的路上她一声不吭,只是僵直地坐着,茫然的目光始终对着正前方。
    时间仿佛漫长无止境,刑事法庭大楼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一路上交通拥挤,连坐个电梯都耽搁了好久。
    万斯却似泰然自若。希兹紧闭双唇,鼻孔不断传出浊重的呼吸声,为了压抑内心的激动而苦恼不堪。
    我们一进到检察官办公室,马克汉就立刻站起来,以异乎寻常的温柔眼光看着这个女孩。
    "格林小姐,你一定要坚强,"他以一种平静、同情的声音说,"有个悲惨的、也很意外的事发生了。迟早总会有人告诉你--""雷克斯!"她大叫,颓然陷入马克汉办公桌前的椅子里。
    "是的,"马克汉轻声说道,"雷克斯出事了。你们离开后才几分钟,史普特就拨电话过来……""他是被枪杀的--就像朱丽亚和契斯特!"她的声音小到听不见,低沉的悲叹仍为这老旧昏暗的办公室带来了一种恐怖感。
    马克汉点头。
    "在你打电话给他之后不到五分钟,有人走进他的房间射杀了他。"这女孩把脸埋进双臂之中,抽动身子,无泪地呜咽起来。
    马克汉踱到办公桌前,伸出手温和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孩子,我们必须面对这一切。"他说,"我们得立刻到你家里去看看,而你,最好就和我们一起去。""我不想回去,"她凄切地喃喃道,"我害怕--我怕!……"/* 56 */第14章 鸿飞冥冥(1)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三,中午马克汉费了很多力气才终于说服艾达和我们一起回到格林大宅。这女孩的状态可以用恐慌已极来形容,更为雷克斯的死于非命内疚不已。最后我们总算还是让她上了检察官的座车。
    我们从中央大街出发前,希兹已经打过电话给刑事组,安排了各项例行调查。经过警察总局时,史尼金和另一个警政厅来的波克等在那里,也都挤进了马克汉的座车。一路畅行无阻,二十分钟不到,我们就抵达了格林大宅。
    前门的便衣警察,还是百无聊赖地倚在街底的铁栏杆上,离格林家的庭园大门不过几码远,希兹打了个手势,他就立刻向我们走来。
    "山度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警官粗声粗气地问,"今天早上,有谁曾经进出过这儿?""你以为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此人满腹牢骚地回答,"九点左右史普特那个老家伙第一个出门,不到半个小时就带了个小包包回来,说他只是到第三大道买一些狗饼干。家庭医生十点十五分左右开车过来--对街路边那辆就是他的车。"他指向停在斜对边的冯布朗的戴米勒汽车。"他还在宅子里头--那时,我是说医生才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这位小姐--"他指着艾达说,"就出了大门往A大道走去,匆匆坐上一辆计程车。从今早八点我接卡麦隆的班以来,这就是所有进出大门的男女老少了。""交接时卡麦隆有说什么吗?""整晚都没有人进出。""有人走别的路进了大宅,"希兹皱着眉头说,"到西墙那边要唐纳利马上过来。"山度士很快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影匆匆经过庭院边的走道,往车库那边跑去。不到几分钟,唐纳利--看守后门的便衣--一路快跑过来。
    "今天早上,有谁从后门进宅子吗?"希兹不等他到面前就嚷着问他。
    "进门的一个也没有,警官。厨子大概十点钟左右去市场,两个送货的把东西留下就走了。从昨天夜里到刚刚,后门的状况就这样。""就这样!"希兹酸溜溜地说。
    "我告诉你--"
    "好啦,算了,算了。"警官走向波克,"你爬到墙上去,走个几圈,看看能不能发现有人翻墙进去的影子--史尼金,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脚樱都弄完了以后,立刻来向我报告。我要到宅子里去瞧瞧。"我们走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走道,史普特替我们开门,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也以一贯的谦卑多礼拿走我们的外套。
    "格林小姐,你最好回房去,"马克汉说,他和善地托着她的手臂。"躺下来看看能不能休息一下。你看来很疲倦。我走以前,会再去看你。"艾达毫无异议地静静离去。
    "而你,史普特,"他下令道,"跟我们到客厅来。"老管家顺从地跟着我们走到客厅里中央桌前站定,马克汉就坐在那儿。
    "现在,让我们先来听听你的说法。"
    史普特清了一下喉咙,眼睛却看着窗外。
    "先生,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听见枪声时,正在备膳室里擦拭玻璃器皿--""时间再往前推一点,"马克汉打断他的话,"我听说,你今天早上九点出门到第三街走了一趟。""是的,先生。希蓓拉小姐昨天买了一只波美拉尼亚狗,她要我早餐后去买一些给狗吃的饼干。""今天早上有没有访客?""没有,先生--我是说,除了冯布朗医生之外都没有。""好。现在就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吧。""一直到可怜的雷克斯先生被枪杀以前,什么事也没有--我是说没什么不对劲的事。冯布朗医生到达后没几分钟,艾达小姐就外出了。刚过十一点时您打电话给雷克斯先生,又过了一会儿,您又打来找雷克斯先生。我回头到备膳室忙我的,只在那儿待了几分钟,就听到枪声了--""你能告诉我们正确的时间吗?""先生,差不多是十一点二十分。""接下来呢?""我在工作裙上擦干双手,走进客厅听听看还有什么动静。我不大确定枪声是不是就在屋子里,但是我想最好还是察看一下,所以我就上楼去了。雷克斯先生的房门开着,我先往里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这可怜的年轻人额头上有个小伤口,血流如注地躺在地板上。我请冯布朗医生过来--""医生在哪儿?"万斯询问。
    "先生,他在楼上,他马上就赶来--"
    "哦--楼上!我想他一定是在那里四处闲逛 --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不是吗?"万斯的眼睛紧盯着管家。"才怪。得了吧,史普特,医生当时在哪儿?""先生,我想他是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我思,我思故我……敲敲你的脑袋,给我们一个结论。在你喊他之后,冯布朗医生的身体是从哪个空间出现的?""结论是,先生,他从希蓓拉小姐的房门出来。""哟!哟!真想不到!而如果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们能不能--不用太过伤脑筋--推断,在他从那个特别的门走出来之前,他一直待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里?""先生,我想是的。""接下来,我猜你就继续你的奥德赛之旅啦。""如果让我来说的话,我会说比较像伊利亚特--更像个悲剧,假如您了解我的意思;虽然雷克斯先生并不是赫克托耳译注: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的长子,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但后来被阿奇里斯所杀。。先生,但不管我们该怎么说,冯布朗医生立刻赶到总是真的--"/* 57 */第14章 鸿飞冥冥(2)"那么,他没有听到枪声?""很明显没有,他看到雷克斯先生的遭遇时看起来很惊讶。而希蓓拉小姐跟着他进入雷克斯先生的房间时,看起来也很惊讶。""他们说什么了吗?""这部分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来了以后,我便下楼去打电话给马克汉先生。"史普特说到这里时,艾达睁大眼睛出现在拱廊上。
    "有人到过我的房间,"她的声音显得余悸犹存,"刚刚我上楼时,通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地板上还有脏脏的雪迹……噢,那是怎么回事?你们想是不是--"马克汉整个身体猛然往前伸。
    "你离开前,门关着吗?"
    "对呀--当然了,"她回答,"冬天里我很少打开那个门。""上锁了吗?""我不确定,不过我想是的。平常应该都是锁上的--如果不是我忘了锁,怎么有人进得来?"希兹站了起来,一脸迷惑地细听这女孩的叙述。
    "也许这家伙又穿上了他那双高统橡胶套鞋,"他喃喃自语地说,"这一次,我要叫杰瑞恩自己来。"马克汉点点头,转身对着艾达。
    "格林小姐,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我想你还是到别的房间去等我们,在我们有时间去查看以前,你的房间必须维持现状。""我不要独自一人,我要到厨房找厨娘。"缓过一口气来后,她就离去了。
    "冯布朗医生现在人在哪里?"马克汉问史普特。
    "在格林夫人那里,先生。"
    "告诉他我们在这儿,希望能马上就见到他。"管家鞠躬之后便离开了。
    万斯来回踱步,两只眼睛都只开了一条缝。
    "每过一分钟,这个案子就更疯狂一分。"他说,"就算没有带雪的脚印,没有自开的玻璃门,也绝对够荒唐的了。马克汉,有人正在这宅子里干邪恶的事,瞎搞那些怪诞的魔鬼学、巫术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我说啊,在《法学汇编》译注: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下令编纂《国法大全》的最重要部分。或《查士丁尼法典》里,有任何对付魔鬼附身或者招魂术的法律程序吗?"就在马克汉正要开骂时,冯布朗刚好走了进来。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平日的温文儒雅,只见他一言不发、草草地鞠了个躬,捋平八字胡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医生,史普特告诉我,"马克汉说,"你没听到雷克斯房里的枪声。""没有!"这个事实似乎让他又迷惑又不安。"雷克斯的门明明是开着的,我真想不透为什么我会没听到。""你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是不是?"万斯不再踱步了,就站在那里仔细观察医生的反应。
    冯布朗扬起双眉。
    "是的,希蓓拉一直在抱怨--"
    "一定是她又喉咙痛啊什么的,"万斯故意不让他说下去,"反正那不重要。事实是你既没听到枪声,而希蓓拉小姐也没听到。我这么说正确吗?"医生点头。"在史普特敲门要我过去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么,希蓓拉小姐也和你一起进去雷克斯的房间吗?""我想她就跟在我背后,不过我要她别碰任何东西,立刻就回房去。我走出雷克斯的房间时,史普特正在打电话给检察官,所以我想我最好待在这儿等警察来。在和希蓓拉仔细讨论过整个处境之后,我对格林夫人说了这桩不幸的事,留在她房里陪她一直到史普特通知我你们来了。""你在楼上时,都没看到任何人或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吗?""没别的人--也没别的事。坦白说,整个宅子静得有点反常。""你有没有看到艾达小姐的房门开着?"医生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印象--那表示门可能关着,要不然我应该会注意到。""格林夫人今天早上还好吗?"万斯随意地问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儿文不对题。
    冯布朗有点儿措手不及。
    "一早看到她的时候,状况好像还满好,不过雷克斯的事让她很不舒服。我到这里来以前,她正在跟我抱怨脊椎很痛。"马克汉刚才就已经站起来了,忽然焦急地走向拱廊。 "法医随后就到,"他说,"在他到达之前,我想好好看一下雷克斯的房间。医生,你可以和我们一道--史普特,你最好守在前门。"我们静默地走上二楼,每个人心里的念头都一样,那就是最好别让格林夫人发现我们就在这里。
    雷克斯的房间和所有格林大宅的房间一样宽敞,进门的右手边有一扇大窗,另一扇小一点的窗户则正对着门。两扇窗户都没有装上帷帘,正午时分的冬阳斜斜地射入房里。就像契斯特告诉过我们的,墙上摆满了成行成列的书;任何可利用的角落里都堆满了手册和文件。说这个房间是卧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学生的工作室。
    雷克斯房间平面图
    左墙中央那个都铎式火炉--和艾达房间完全一样的火炉--雷克斯·格林的尸体就横摊在前面,左臂伸直,右臂弯曲,手指头紧握成拳状,好像抓着什么东西。他圆形的巨头有点儿歪斜,细细的血流,从眼睛上方的小洞沿着鬓角淌到了地板上。
    希兹仔细观察了好几分钟尸体。
    "马克汉先生,他被枪杀时是站定的,所以才会蜷成一团倒下来,撞到地板以后身体伸展成这样。"/* 58 */第14章 鸿飞冥冥(3)万斯俯身察看死者,脸上浮起困惑的表情。
    "马克汉,这件事有点儿奇怪,不太对劲,"他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大白天里,有人从正前方给了这家伙一枪--距离近到脸上都沾上了火药。可是他的表情却极为自然,没有一点恐惧和惊吓的迹象--事实上,甚至可以说心平气和无忧无虑……真是不可思议。凶手和他的手枪,当然不会是隐形的。"希兹缓缓地点了点头。
    "长官,我也看到了这个疑点,真是他妈的怪异。"他弯下腰更仔细地察看尸体。"那个伤口,在我看来很像是把点三二打的。"他说,看了医生一眼。
    "没错,"冯布朗说,"看起来和谋杀其他人的凶器是同一把。""是同一把凶器,"万斯严峻地断言,他沉思着缓缓拿出烟盒。"也是同一个凶手。"他抽了两口烟,苦恼的眼神停留在雷克斯脸上,"但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时刻--光天化日之下,门还开着,附近明明就有人?凶手为什么不等到晚上再下手?他为什么要冒这种不必要的险?""别忘了,"马克汉提醒他,"雷克斯被杀之前,正要来我办公室告诉我某些事情。""但是又有谁知道他就要揭露内情?他在接到你的电话后十分钟内被枪杀--"他突然住口,很快地转向医生。"宅里有几支电话分机?""我想有三支。"冯布朗从容地说,"一支在格林夫人的房间,一支在希蓓拉的房间,我想还有一支在厨房。当然,主机是在楼下的前厅。""标准配置,"希兹蹙着眉头说,"几乎任何人都能窃听。"他骤然跪落在尸体旁,扳直尸体的右手指。
    "警官,你恐怕找不到那张神秘的笔记纸了,"万斯轻声说道,"如果凶手枪杀雷克斯是为了封口,那张纸当然也会不翼而飞。想想看,不管是有意或无意,也不管是谁听到电话,都一定知道他身上带着这些笔记纸。""万斯先生,我想你是对的,不过我还是得找一下。"他在尸体下摸索了一会儿,有条不紊地从死者的口袋搜起。他并没有找到任何如艾达所说的蓝色信封之类的东西,只好两手空空地直起身来。
    "没错,是不见了。"
    话才说完,希兹立刻有了另一个主意。只见他赶忙前往大厅,向楼下叫史普特。当管家终于现身时,希兹换了个粗暴的态度。
    "私人信箱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听懂您的意思。"史普特以平板的声音泰然自若地回答,"外头前门那儿就有一个信箱。先生,您指的是那个吗?""不!你比谁都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知道'私人的'在哪儿--懂吗?--私人的信箱,在'屋子里'的。""您说的会不会是楼下大厅桌上,那个银色的、用来放待寄邮件的小圣餐盒?""'圣餐盒'?不--是!"警官声音里的压迫意味满吓人的。"好吧,下楼去把圣餐盒里的每样东西都拿上来--不!等一下--我和你一道去……圣餐盒!"他抓住史普特的手臂,简直是从房间里把他拖着往外走。
    几分钟之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空的!"他非常简短地宣告。
    "别因为那含意神秘的笔记纸不见了,你就完全放弃希望,"万斯激励他,"我倒怀疑它能帮你多少忙。这个血案不会是个画谜,而是个复杂的数学公式,充满了模式--无穷小,多元齐次多项式,被乘数,导数,还有系数。要是雷克斯不是这么快就离开人世,可能会比我们先解开这道难题。"他一边说,目光一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而且,说不定他早就解开了。"马克汉愈来愈没耐性了。
    "我们最好下楼去,到客厅等德瑞摩斯医生和总局的人来。"他提议,"在这儿我们什么题也解不开。"我们走到二楼大厅,在经过艾达房间时,希兹猛力推开房门,站在门槛上打量房间。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西边来的寒风拍动绿色的印度花布窗帘。在淡棕色的小地毯上,有好几个潮湿的脏污脚印,绕过床脚走到房门口--也就是我们所站的位置。希兹仔细看了这些脚印好一会儿后,才又关上房门。
    "没错,是人的脚印,"他说,"有人沾上了阳台的脏雪,留下脚印,还忘了关上玻璃门。"敲门声响时,我们才刚要在客厅坐下。史普特打开大门,让史尼金和波克进来。
    "波克,你先说,"两位警官才一现身,警官就问,"有没有人翻墙进来的迹象?""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外套和裤子都脏兮兮的。"我趴在墙上整整爬了一圈,很有把握,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有哪个家伙越过了这道墙,一定是用撑竿跳。""我相信你就是--史尼金,你呢?""我有点儿新发现,"这位探员忍不住心头窃喜地说,"有人走上过宅子西边那个石头阳台的楼梯,这些脚印证明那家伙是今天早上--九点钟左右--雪停了以后才走上来的。另外,脚印的尺寸和上次在前面走道发现的一模一样。""这些新的脚印,是打哪儿来的?"希兹问,身体跟着说话声往前倾。
    "警官,妙就妙在这里。那人是从前门阶梯正下方走道过来的,但是再过去就无法追踪了,因为前面的走道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我猜也是,"希兹咕哝着说,"而且只有单向的脚印,对不对?"/* 59 */第14章 鸿飞冥冥(4)"是这样。前门下方走道上那些脚印转过了宅子角落,走上石阶到阳台。不过,留下这些脚印的家伙并没有顺着原路下去。"警官沮丧地一口接一口喷他的烟。
    "所以他走上阳台,打开玻璃门,穿过艾达的房间到大厅,干下他的坏事,然后--他就消失了!真是个棘手的案子!"他带着愤慨,啧啧有声地咂舌。
    "人可能已经从前门跑掉了。"马克汉表示。
    警官扮了个怪相,大声叫史普特,他立刻就到了大厅。
    "喂,你听到枪声以后走哪条路上楼?"
    "先生,我走佣人梯上去。"
    "那么,在你上楼的那段时间里,可不可能有人会从前面的楼梯下来,你刚好没看见?""是的,先生,很有可能。""没事了。"史普特鞠了个躬,再度回到前门继续恪守他的职责。
    "嗯,长官,他看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从前门走了;"希兹对马克汉说,"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他怎么能进出自如而不被人发现?"万斯正站在窗边,往外望着河面。
    "这些一再出现在雪地里的脚印,实在有点让人难以置信。总的来说,我们这个怪异的罪犯一点也不遮掩他的形迹,却一再细心地隐藏他的指印,从头到尾没留下过一枚指纹或任何证据。在现场看得见的,永远都只有那些脚印--而且每一次都那么显眼而工整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但是,这些脚印又根本和其他怪异的事凑不到一块儿。"希兹失魂落魄地盯着地板看,显然也认同万斯的看法,他天性中顽强不屈的贯彻始终的精神还是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没过多久,他就抬起头来,用外强中干的振奋继续发号施令。
    "史尼金,去,打电话给杰瑞恩队长,跟他说我希望他赶紧过来检查地毯上的脚印,也要他量一下阳台楼梯上的那些脚樱波克,你呢,给我到楼上大厅站岗,不准任何一个人进入西边的前两个房间。"/* 60 */第15章 白日暗杀(1)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中午十二点半史尼金和波克离去之后,万斯离开窗边,转身踱步到冯布朗面前。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确定一下,"他轻声说,"枪响前后每个人的确切行踪--医生,我们知道你差不多在十点十五分到达这儿,你在格林夫人那里待了多久?"冯布朗挺直身子,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万斯。不过,他很快就改变了态度,很有礼貌地回答:"我大概照料了她半个小时,然后到希蓓拉的房间--我猜那时候差不多接近十一点--一直到史普特叫我之前都在那儿。""那么,希蓓拉小姐也一直都和你待在房间里吗?""是的--从头到尾。""谢谢。"万斯折回窗边,一直在旁不怀好意地观察医生的希兹,拿开嘴上的雪茄,歪头看着马克汉。
    "你知道吗?长官,我刚刚仔细考虑了一下督察的提议--在宅子里安插个人来监视动静。你赞不赞成我们解雇格林夫人现在的护士,从总局调派自己的人?"冯布朗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赞许。
    "这个计划好极了!"他大叫。
    "很好,警官,"马克汉也同意。"就交给你去料理。""你们指派的护士小姐,今晚就可以开始工作,"冯布朗对希兹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在这里和你们碰头,教她该怎么做。坦白说,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专业技术。"希兹打开那本快翻烂的笔记本。
    "我们就在这里碰头,我看看……六点钟怎么样?""我没有问题。"冯布朗说,然后起身。"那么,如果我已经派不上用抄…""医生,没问题,"马克汉说,"你可以走了。"但冯布朗并没有马上离开格林大宅,反而又回到了楼上;一会儿之后我们听到,他正在敲希蓓拉的房门。过了几分钟他才回到楼下,完全没看我们一眼便自顾自地走出了前门。
    史尼金在这时进来,向警官报告杰瑞恩队长已经从总局赶来,会在半小时之内到达。一报告完,他又回去测量阳台楼梯上的脚樱"现在,"马克汉提议,"我想是拜见格林夫人的时候了。说不定她听到了什么……"一直显得没精打采的万斯,这会儿努力打起精神来。
    "当然,是时候了。不过,我们还是先整理一下手头上的线索。我很想听听看,雷克斯死亡前半小时护士小姐究竟在哪儿。如果老夫人是在枪发射之后才真正落单的,那我倒还不会太难受。在勇敢面对这位伤残者的咒骂之前,为什么我们不先请来现在的话题人物--南丁格尔小姐--呢?"马克汉点头,希兹便要史普特去传她过来。
    护士脸上带着专业超然的神态,和上次看到她时比较起来,她粉红的脸颊多了点苍白。
    "葵伦小姐,"万斯从容而有条不紊地问她,"劳烦你告诉我们,今天早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你正在做什么事?""我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她答道,"十点多医生来的时候,我就回房间去,待在房里,直到医生要我端肉汤给格林夫人。然后我又回我的房间,刚刚医生又叫我,在他与诸位先生一起时,他要我帮忙照料格林夫人。""你在房间里时,门开着吗?""哦,开着。白天里我总是开着门,让格林夫人随时都叫得到我。""我相信,她的门也开着。""对。""你听到枪声了吗?""没有,我没听到。""葵伦小姐,就这样。"万斯陪她到大厅。"你现在最好回你房间,我们要去拜访你的病人了。"我们敲了门后被傲慢地叫进房,格林夫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
    "又有麻烦了,"她一开口就抱怨,"难道我永远没办法在自己的家里享有一点平静的日子?几个星期以来,今天可以说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又舒服又自在--但这件事就偏偏一定要在这时候发生,要在这种时候来烦我!""夫人,关于你儿子的过世,我们其实比你更遗憾--"马克汉说,"我们很能理解这件悲剧带给你的烦恼,也感到非常遗憾。不过,我还是负有彻底调查这件悲剧的义务。枪响时你仍醒着,我们以为,你或许能提供我们非常重要的线索。""我哪有可能给你什么线索--一个孤零零躺在这儿、没人在意的瘫痪病人?"她眼光之中闪现一股郁积的愤怒,"这倒提醒了我--提供'我'线索的人,不该是'你'吗?"马克汉根本不把她尖刻的讥刺当回事。
    "护士告诉我,今天早上你的房门一直开着……""为什么不该开着?难道我就活该一个人过日子,什么也不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该问你一声,因为从你的房间位置来看,可能听得到大厅里的任何动静。""好吧,我什么也没听到--如果你想问的就是这个。"马克汉还是耐着性子往下问。
    "你是说,你没听见有人走过艾达小姐的房间,或打开艾达小姐的房门?""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没听到。"老妇人断然否认。
    "没有谁来过二楼大厅,或是走下楼梯?""除了那个不称职的医生和让人受不了的史普特之外,我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今天早上,我们该有访客吗?"/* 61 */第15章 白日暗杀(2)"有人枪杀了你的儿子。"马克汉冷冷地提醒她。
    "说不定是他自己的错。"她厉声回应,紧接着情绪有点儿缓和下来。"不过,雷克斯并不像我其他的小孩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也比较肯替他人着想。遗憾的是,他也一样不关心我。"她停了一下,好像对这件事不怎么肯定。"没错,"她还是很快就拿稳主意,"就他对待我的方式,这样的惩罚并不过分。"马克汉竭力克制他强烈的愤慨,停了一会儿,才终于貌似镇静地问下去。
    "你听到了惩罚你儿子的枪声吗?"
    "没有。"又是愤怒的口气。"在医生决定告诉我之前,我对这场骚乱一无所知。""但是,雷克斯先生和你的房门都敞开着,"马克汉说,"我简直没办法相信你没听到枪声。"老妇人给他一个刻薄的讽刺眼神。
    "所以我应该可怜你缺乏理解力吗?"
    "为了不让你那样想,夫人,我这就告退。"马克汉生硬地欠身,转身离去。
    我们走到楼下大厅时,德瑞摩斯医生也正好赶到。
    "我听说,警官,你的伙伴们还没忙完,"他以平日轻松的态度笑着和希兹打招呼,把大衣和帽子递给史普特,趋前逐一和我们握手。"你们这些家伙,不是毁了我的早餐,就是不让我好好吃顿午饭。"他先发两句牢骚才问,"尸体在哪儿?"希兹带他上楼,几分钟后又回到大厅,掏出另一根雪茄,狠狠咬去雪茄尾巴。"呃,长官,我猜你下一个想见的人是希蓓拉小姐,对不对?""说得也是,"马克汉叹气说,"我讯问完佣人,再把事情交给你。记者就快出现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一定会在报上请我们吃一顿非常丰盛的大餐!""而且你也知道,你甚至不能告诉他们'假以时日,我们有信心逮到罪犯',"万斯咧嘴而笑。"这才是最气人的事。"希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两句气话,大叫史普特,要他找希蓓拉来。
    没过多久,她就抱着一只小巧的波美拉尼亚狗进来。今天的她,比起以前我所见过的希蓓拉都来得苍白,眼眸中的惊恐清楚可见。她和我们打招呼时,失去了往日的说笑习性。
    "这件事越来越可怕了,对不对?"一坐下来,她开口就说。
    "真的很让人震惊,"马克汉正色回答,"我对你致上最深的慰问……""哦,感激你。"她说,接下万斯递给她的烟。"不过我已经开始怀疑,我还能够在这儿接受几次吊唁。"她勉强还能说两句轻松的话,但紧张的音调已显示出屡经压抑的情绪。
    马克汉体谅地看着她。
    "假如你能离开一阵子,会是个不错的主意--比如说到朋友家--最好是离开本市。""噢,不。"她固执地把头一甩,"我才不会逃走。假如有任何人决心要杀我,不论我人在哪儿他都逮得到我。无论如何我迟早都得回来,我总不能一边瞒着外头的朋友,还要一直住在人家家里--不可能吧?"她以一脸因忧虑而导致绝望的神情看着马克汉。"看来,你还不知道谁一心一意想灭绝我们格林家吧?"当她的面,马克汉不肯承认检调当局已彻底绝望;因此,她转而恳求万斯。
    "万斯先生,你不必当我是个孩子,"她鼓起了勇气说,"至少你可以告诉我,有没有任何人在嫌犯的名单之中。""没有,真对不起,格林小姐--没有!"他立即回答。"这么不得已的坦白真的很吓人,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想,那也是为什么马克汉建议你避开一阵子的原因。""他考虑得真周到,"她回答。"不过我想我会留下来见证一切。""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女孩,"马克汉面有愧色地称赞她。"我向你保证,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我们会尽全力来保护你。""好吧,这档事就谈到这里。"她把烟扔进筒子里,开始心不在焉地轻抚腿上的狗。"现在,我猜你想问我有没有听见枪声。这个嘛,我没有。你可以从这个关键再往下问。""你弟弟中弹时,你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整个早上我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说。"史普特带来让人伤心的雷克斯的死讯后,我才第一次跨出我的门槛。但因为冯布朗医生赶我回房,我只好一直待在那儿。对一个新一代邪恶的格林一族来说,你不觉得我的表现堪称典范吗?""冯布朗医生是在什么时候到你房里的?"万斯问。
    希蓓拉给他一个古怪的微笑。
    "我很高兴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你。我知道,马克汉先生的口气会比较不以为然一点--不过,一个女孩儿在闺房里接待她的医生已经是完全无可争辩的事实--让我想想看,我该怎么说才对。我相信你一定问了冯医生同一个问题,所以我必须小心谨慎……我的估计是,差一点就到十一点。""和医生的说辞恰好一样。"希兹插嘴。
    希蓓拉以一种顽皮的惊讶眼神转向他。
    "真让人惊奇是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向来被教导诚实才是上策。""冯布朗医生真的留在你的房间,直到史普特喊他?"万斯继续追问。
    "哦,是的,他在我那里抽他的烟斗。妈妈讨厌人家抽烟,所以他常常溜到我房间,静静享受抽烟的乐趣。"/* 62 */第15章 白日暗杀(3)"医生在你房里时,你都在忙些什么?""我正在帮这只凶恶的野兽洗澡。"她举起波美拉尼亚狗给万斯看。"它真可爱,不是吗?""在浴室?""当然,我不会在火药库帮它洗澡。""浴室的门关着吗?""这个我就不大记得了,好像是关着的。冯医生就像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所以我们之间不用拘泥于什么待客之道。"万斯站起来。
    "格林小姐,非常谢谢你,很抱歉必须这样麻烦你。你介意暂时留在房里吗?""介意?刚好相反。那儿简直是惟一让我觉得安全的地方。"她边说边走向拱廊。"如果你们真的发现了什么,你们会让我知道吧?再装下去也没意思,没错,我真的吓坏了。"大概觉得自己的坦白很丢脸,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大厅。
    就在这时候,史普特让两位指纹专家--杜柏士、贝拉米--和官方的摄影师进门。希兹在大厅和他们会合,把他们带上楼去,很快地又折了回来。
    "长官,现在怎么办?"
    马克汉好像沉湎在他悲观的遐想之中,回答警官的人是万斯。
    "我会觉得,"他说,"再找虔诚的何敏和不爱说话的曼韩太太谈一次,也许能解决掉一两件还没了结的琐碎小事。"何敏被召来时,心情很激动。她的预示已经发生了,眼睛里清楚地闪耀着女预言家的胜利,不过这回她倒没有什么可以发挥的消息。她上午大半时间都待在洗衣房,完全不知道有这桩悲剧,我们到达前不久,史普特才让她知道这个命案。在天谴这个主题上她仍然健谈无比,连万斯也制止不了她玄妙深奥的长篇大论。
    厨子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说,除了花一小时到市场买些东西,整个早上她都待在厨房里。就像何敏一样,她也没听到枪声,只从史普特那儿听说了这件命案。但这位女士今天很明显的有点不一样。从她走进客厅开始,惊吓和愤慨就已经生动地改变了她喜怒不形于色的面貌,在她坐下来以后,十根手指头更未曾间断地在腿上绞来绞去。
    面谈期间,万斯一直仔细观察着她。最后,他突然问她:"在过去半小时里,艾达小姐一直都跟你待在厨房吗?"一提到艾达的名字,那份谁都感觉得到的恐惧就更明显了。她深深地吸口气才回答万斯:"是的,艾达小姐跟我在一起。感谢老天,今天早上雷克斯先生被杀时她刚好不在,要不然丧生的可能是她而不是雷克斯先生。他们曾经伤害过她,很可能还会再试一次。不应该任凭她留在这屋子里。""曼韩太太,我认为最好还是对你实话实说,"万斯说,"从现在起,我们会有人密切保护艾达小姐。"这位女士感激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有人想伤害小艾达?"她万分伤心地自问自答,"我也会保护她。"她离去后,万斯说:"我感觉得到,马克汉,在这座宅子里,没有人会比这位母亲般的德国人更能够保护艾达。然而,"他进一步说,"除非我们已经给凶手套上脚镣手铐,不然这场残酷的大屠杀就一定不会结束。"他拉下脸来,嘴形就像麦迪西家族的人一样残酷。"这桩穷凶极恶的事不会到此为止,整件阴谋的完成图不过才开始上色。真是糟透了--比罗普斯译注:十九世纪后期比利时油画、版画家。或多雷译注:十九世纪后期法国插图画家。最恐怖的作品都还糟。"马克汉情绪低落地点点头。
    "是的,事情已经摆明了,光靠人为的力量没办法和这个杀人事件搏斗下去。"他疲惫地站起来,对希兹说,"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警官,我在这里已无事可做。现在由你接手,五点以前打电话到办公室给我。"我们正准备离去时,杰瑞恩队长刚好到达。他是一位温和、敦厚、粗壮的人,蓄着稀疏、灰白的八字胡,双眼深陷,看起来很像是个机灵精明的生意人。简短的握手寒暄之后,希兹带他上楼。
    万斯本来已经穿上了乌尔斯特大衣,现在又脱了下来。
    "我想逗留一下,听听队长对那些脚印的看法。你知道吗,马克汉,我正发展出一套解释这些脚印的怪异理论,我希望能测试一下。"马克汉有点不以为然,又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瞄了一下手表。
    "我等你。"他说。
    十分钟过后德瑞摩斯走下来,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告诉我们,雷克斯大约在一尺外被点三二的左轮手枪对准前额射杀,子弹直接穿入额头,多半还嵌在脑骨里。
    德瑞摩斯走了十五分钟后,希兹才又回到客厅;看到我们还在,脸上就立刻浮现出不怎么情愿的表情。
    "万斯先生想听听杰瑞恩的报告。"马克汉向他解释。
    "杰瑞恩队长就快弄完了。"警官整个人陷入椅中。"他正在检视史尼金测量的尺寸,不过,地毯上的脚印他没办法采集。""指纹呢?"马克汉问。
    "还没发现。"
    "不会有指纹的,"万斯加上一句,"如果不是凶手刻意准备,连这些脚印也不会有。"希兹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就在他正要开口之前,杰瑞恩队长和史尼金刚好走下楼来。
    "队长,有结论吗?"警官问。
    /* 63 */
    第15章 白日暗杀(4)
    "那些阳台上的脚印,"杰瑞恩说,"尺寸、纹路都和两星期左右以前史尼金交给我的高统橡胶套鞋模型一样。至于房间内的脚印,我就不敢确定了。看起来是一样的,最少那些乌黑的脏东西,看起来就像玻璃门外积雪上的污泥。我已经拍了好几张照片,只要拿到显微镜下放大来看,就可以确定是不是。"万斯起身,从容地走向拱廊。
    "警官,我可以到楼上去一下吗?"
    希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对于这个意外的请求,他似乎很想让万斯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但是一开口却只说:"当然,请便。"从万斯的态度--满意的神态和强忍的热切--不难发现,他已经证实了他的理论。
    他离开不到五分钟,折回来时拿着一双高统橡胶套鞋,很像在契斯特的衣柜里找到的那一双。他把套鞋交给杰瑞恩队长。
    "你可能会发现,脚印就是这双鞋踩出来的。"杰瑞恩和史尼金仔细地检查了这双套鞋,比较尺寸,把粗略的模型嵌入鞋底。最后,队长拿起一只套鞋走到窗边,架上珠宝商用的那种放大眼镜,研究鞋后根的竖板。
    "我想你是对的,"他同意。"这儿有一处磨损,和我所做模子上的缺口一模一样。"希兹霍地起身,盯着万斯看。
    "你在哪儿找到这双套鞋的?"他问。
    "就塞在楼梯前头那个小巧的日用织品壁橱里头。"警官克制不住兴奋,摆动身子在马克汉周围走动,惊愕,不,简直是气急败坏地说:"局里来的那两个搜查宅子找枪的家伙说,他们没看到任何一双高统橡胶套鞋;而我还特别告诉过他们,一定要睁大眼睛找一双高统的橡胶套鞋。但现在,就在楼梯边的日用织品壁橱里,万斯先生简简单单地就找到了!""可是,警官,"万斯温和地说,"当你们那两位探员在这里寻找左轮手枪时,这双高统套鞋并不在那儿。前两次案发时,凶手都有充裕的时间安全地收好套鞋,不过今天,你也看到了,他没有机会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只好暂时塞在织品壁橱里。""哦,就这么简单,是吗?"希兹气冲冲地说,"那么,万斯先生,你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呢?""目前为止就是这些了。如果我还知道些什么,就会晓得是谁开的枪。不过我应该提醒你,你的衙役们都没看到可疑的人离开这儿。""天哪,万斯!"马克汉站了起来。"那表示此刻凶手还在大宅里。""至少,"万斯神闲气定地回答他,"我们有证据可以大声地说,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凶手还在。""而且,除了冯布朗没有人离开。"希兹脱口而出。
    万斯点头。"警官,凶手很有可能还在大宅里。"/* 64 */第16章 足迹之谜(1)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下午两点马克汉、万斯和我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享用迟来的午餐。用餐期间,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谋杀这个主题。等我们已经用过午餐,坐下来一边抽烟一边啜饮咖啡时,马克汉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忽然用严峻的眼光打量万斯。
    "现在我想听听,"他说,"你是怎么刚好在织品壁橱里找到高统橡胶套鞋的。我他妈的不想再听那些?唆冗长的托词,还是来自巴特利特译注:Bartlett,美国出版家、编辑,以编纂出版《常用妙语辞典》及《莎士比亚戏剧诗歌语词索引大全》而闻名。那一套引文。""我非常愿意吐露隐情来消除我心灵的负担,"万斯微笑着说,"整件事非常单纯。因为我一开始就不相信有什么小偷,所以能在某种程度上神智清楚地思考问题。"他又点了根烟,替自己倒了另一杯咖啡。
    "马克汉,你不妨好好地想一下。在朱丽亚和艾达遭到枪击的那个晚上,我们发现了一组脚樱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雪停了,所以,这些脚印是在那个时刻到警官抵达大宅的午夜之间出现的。而在契斯特遇害那晚,我们也发现了类似的脚印,刚好也出现在天气放晴后不久。那么,这些雪地上的脚印为什么会在每桩罪行之前出现,又都从前门进出大宅?为什么两组脚印都刚好在雪停之后出现,让我们能够清楚无误地看见和检验?这并不是什么多特别的巧合,却非常引人入胜,让我的脑皮层产生一小撮激素。今早史尼金报告他在阳台阶梯上采集新脚印的发现时,我的脑力激素忽然多了起来:因为同样的天气状况再一次引发了凶手酷爱留下脚印的嗜好,我因此得到了一个不容反驳的推论:这个凶手如此谨慎且精心计划每一件事,他也一定故意制造这些脚印来引导我们的想像力。难道你没发现,他每一次都选择了那一天里的最佳时刻,所以他的脚印不会被后来降下的雪掩盖掉,或被其他人的脚印给搞混……你在听吗?""继续,"马克汉说,"我在听。""那么,我再往下说。这三组脚印还有另一个巧合。第一次是因为雪质太干而且容易剥落,我们不可能查出两组脚印是从大宅里走到街上然后又回去了呢,还是先从街上走入房子再回到大街;第二次,契斯特遇害那晚,因为那时候的积雪微湿,比较能留下清楚的印痕,同样地又出现了个巧合--在房子周围走来走去的脚印,左右分明地印在前面走道的两个对边,竟然没有两个脚印重叠互踩!巧合?也许吧,却不怎么合理。一个人沿着一条有点狭窄的路线来回走,几乎必定会踩到他先前的某些脚印,即使他没有把后来的脚印叠在先前的脚印上,那么,平行的脚印也应该很接近;但是这两行脚印却分得很开,每行脚印都紧贴着走道的一边,好像踩出脚印的这个人很怕踩到自己。最后,我们仔细想一下今天早上的脚印--只有一行进宅子里的,却没有出去的。我们曾经以为凶手已经由前门脱逃,顺着清扫整洁的走道出了大街;不过,这毕竟只是推测。"万斯啜饮他的咖啡,抽了几口烟。
    "我的重点是:无论如何,我们的确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所有的脚印都是宅里的某人故意走到外头再回来,以诱使警方相信凶手是个外来者。但反过来说,这也证明了脚印的确是宅里的人制造的;因为如果凶手是从外头来的,就不用煞费苦心来防止别人发现脚印到底从哪儿来,不管怎样,没有人有办法从大街上一路追踪脚印下去。因此,以一个全凭推测的观点开始,我认定事实上那些脚印是宅里的人制造出来的。当然,我的外行逻辑能不能给法律知识增添令人欣慰的光彩,我就不那么有把握了--""你的论点本身,倒是一脉相连的。"马克汉不让万斯扯下去,"不过,还没有完整到能引导你直截了当地走向织品壁橱。""没错,但是还有其他的一些事实可以参考。例如史尼金在契斯特的衣橱里找到的高统橡胶套鞋,和脚印的大小一模一样。起初我并没有很认真地考虑它们到底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们的诡计里的重要因素,不过当这双套鞋已被拿到总局之后,另一组类似的脚印又出现了--也就是今天早上发现的那些--所以我稍稍修正了我的理论,假设契斯特其实有两双高统橡胶套鞋--有一双可能已经不再使用,不过并没有丢掉。那就是为什么我要等候杰瑞恩队长的报告,我很想知道,新的脚印是否和旧的脚印完全一样。""就算如此,"马克汉打断他的话,"你推测脚印来自宅子的理论,在我看来其实构建的证据相当脆弱。还有什么其他的征兆吗?""我就快要说到那里了,"万斯有点不高兴地说,"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这样催我,当我是律师,我的辩论总结听起来一定要令人屏息吗?""我只是想站在法官的立场,要你根据每一件搜集来的证据说明被告的嫌疑。""啊,也行,"万斯叹口气,继续往下说,"让我们仔细想一想,在枪击朱丽亚和艾达之后,我们假想中的闯入者是怎么逃脱的。艾达房内传出枪声之后,史普特立刻赶到楼上大厅,但是他没听到任何动静--没有大厅里的脚步声,也没有前门的关门声。只是,马克汉老家伙,一个人穿着高统橡胶套鞋在黑暗中走下大理石台阶,可不会像仲夏夜的和风那样寂静无声。在那种情况下,史普特一定会听到他逃脱的声音。这个推断让我相信他并没有逃走。"/* 65 */第16章 足迹之谜(2)"屋外的脚印要怎么解释?""那是某人先来回走过一趟制造出来的--这使我想起契斯特被谋杀的那一晚。你可还记得,雷克斯在枪响前十五分钟左右听到大厅传来拖曳的声音和关门声,艾达也同时提供了关门声的描述?这些声音,请注意,是在雪停了之后才发生的--事实上,应该说在月亮出来之后。雷克斯描述的声音,岂不像是一个人在大门外来回制造那些脚印之后,穿着高统橡胶套鞋走路或脱鞋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不也很像是有人打开织品壁橱,暂时藏匿那双高统橡胶套鞋后关门的声音?"马克汉点头。"没错,雷克斯和艾达听到的声音是可以这么解释。""今天早上的事就更简单了。阳台阶梯上的脚印是在九点到中午之间制造出来的。在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个警卫看到任何可疑的人进出宅子。此外,雷克斯的房间传出枪声后,史普特在餐厅静听了好一会儿;假如有任何人走下楼梯走出前门,史普特当然会听到。没错,凶手可能趁着史普特走上佣人梯时溜下主楼梯。不过这可能吗?他会在杀害雷克斯之后,明知道有人可能会马上上楼来,却偏偏还在楼上的大厅里等候史普特走佣人梯?我不相信。事实证明,两个警卫都没看到人离开宅子。因此,我推测雷克斯死亡之后没有人从主楼梯下来。我接着假设,那些脚印是更早前有人制造出来的。总之,那时的凶手没有走到大门再回头,因为他知道可能会被门口的警卫看见;再说,门前的阶梯、通道上的积雪已经清扫过了,我们的脚印制造者仔细穿上高统橡胶套鞋之后,便踏出前门,偷偷绕到宅子的墙角,走上阳台的石阶,穿过艾达的房间,再走进二楼的大厅。""我知道了。"马克汉斜过身体,敲掉雪茄上的烟灰。"因此,你推断这高统橡胶套鞋还在这宅子里。""没错。不过我得承认,我并没有马上想到织品壁橱。刚开始我找了一下契斯特的房间,再到朱丽亚的寝室到处看看;回想起雷克斯所描述的关门声时,我正准备走上佣人住的地方。匆匆看了一下二楼所有的门,打开织品壁橱--毕竟它最像个临时藏匿东西的地点。看哪!真的有双橡胶套鞋塞在一条粗毛毡底下。之前两次,凶手很可能都把套鞋藏在那儿,等到有机会时再更彻底地藏好。""不过在我们的探员没找到套鞋时,它们又到底藏在哪里?""这个嘛,现在我还不知道,可能被带出大宅外了。"沉默了好几分钟之后,马克汉才又继续往下谈。
    "万斯,橡胶套鞋的发现相当能印证你的理论。但你真的知道我们现在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吗?假如你的推论是正确的,凶手一定就是今天早上我们讯问过的人。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我已经在心里盘算过每一个家庭成员,但是,我根本找不出一个可能犯下这种连续杀人事件的杀手。""老友,你犯了纯道德的偏见。"万斯的声音里,呈现出一种嘲弄的语气。"我自己对人性多少有点怀疑。整个格林大宅里,只有一个人我不怀疑--那就是曼韩太太,惟有她没有足够的想像力来策划这个大规模的屠杀。至于其他人呢,任何一个我都找得到凶残杀戮家人的理由。你应该知道,'凶手看起来一定像个凶手'是个错误的想法。没有一个凶手看起来会像凶手,真正看起来像个凶手的人反而一点也不危险。你记得那位温和而且外貌英俊的剑桥牧师理查森吗?他喂他的情人吃氰化钾;陆军少校阿姆斯壮更是一位逆来顺受、绅士风范的家伙,但也不会因此就不敢用砷毒死他太太;哈佛的韦伯斯特教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罪犯,帕克曼博士的精神分析却毫不迟疑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有双仁慈眼睛和络腮胡的兰姆森医师,是位备受推崇的人道主义者,却相当冷血让残障的连襟服下乌头碱;然后是奈尔·克林博士,他很容易被误认是某座时髦教堂的执事;说话温柔又和蔼可亲的韦特博士,当然也是一个……女人也是!艾迪丝·汤普逊承认在她先生的稀粥里掺入玻璃粉,尽管她看起来就像是个矢志传授道德规范的老师;其次,有多少人长得比玛德莲·史密斯看起来更正气凛然?康丝坦·肯特则颇具姿色--神态动人的端庄女孩,却万分残忍地割断她小弟的喉咙;嘉布瑞尔·邦波和玛丽·珀伊儿,从外貌来看绝不是女性罪犯的典型,只不过一个以晨袍的腰带勒死她的爱人,另一个则用起司刀杀死自己的妈妈;再看芬奈若女士的例子--""够了!"马克汉表示抗议。"你这场有关罪犯外貌的演讲,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现在的我必须努力改变想法,才能消化你发现橡胶套鞋引出来的惊人推论。"他的心情,似乎因这个恐怖的感觉而沉重起来。"天哪,万斯!你贡献的这些梦魇里,一定有条出路才对。家族里有哪个成员可能在大白天里走进雷克斯的房间,枪杀他?""凭良心说,我不知道。"这个杀人事件的邪恶表象,显然也深深震动了万斯。"不过我知道是宅子里的某个人--没有人会怀疑的人。""朱丽亚的神色和契斯特吃惊的表情--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当时也都不怀疑这个人。出人意料的真相让他们无比震惊--可惜为时已晚。是的,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你的理论。""不过老兄,还是有一件事不符合我的推论。"万斯茫然地盯着桌子看。"雷克斯死得很安详,显然一点也没意识到凶手的杀意。为什么他脸上没有同样震惊的表情?当左轮手枪举起来瞄准他时,他的眼睛不可能闭着,因为他就站着面对凶手。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疯狂!"/* 66 */第16章 足迹之谜(3)他深锁眉头,刚猛而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马克汉,雷克斯的死还有一个地方难以解释。他面向大厅的房门开着,楼上却没半个人听到枪声--'楼上'没有,而史普特一人在楼下餐厅后面的备膳室--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枪声。""也许事情刚好就是那样发生的,"马克汉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说,"声音这玩意儿有时很怪异。"万斯大摇其头。
    "在这个杀人事件里,没有什么'刚好就是那样'的事。每件事都可怕得合乎逻辑--每项细节的背后,都有一个谨慎的、有组织的逻辑思维。凶手一点都不心存侥幸。有意思的是,这个杀人事件特有的严谨组织性格,到头来却也是凶手垮台的主要原因。当我们能解开任何一个二楼大厅的谜团时,我们就会知道怎么找到凶手的卧房。"万斯说到这里时,马克汉被请去听电话,回来后,脸上的表情又困惑又不安。
    "是史怀克。他说冯布朗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事情要告诉我。""啊!有意思。"万斯说。
    我们立刻赶往检察官办公室。马克汉一进办公室,就召见了冯布朗。
    "我大概会引起看似重要、其实却毫无用处的发现,"才坐到椅子边,冯布朗就先来段自我解嘲。"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今天早上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事件。刚开始我认为应该告诉警方,可是我怕他们会误解,所以我决定告诉你,让你自己决定该如何对号入座。"很明显,他还不知道怎么导入正题才好;马克汉则摆出很客气的纯听众姿态,耐心等他说下去。
    "我--得到--啊--我发现了以后,就打电话到格林家,"冯布朗吞吞吐吐地继续说,"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所以,一用完午餐我就直接到这儿来。""医生,你真是太客气了。"马克汉轻声说。
    冯布朗却又犹豫起来,说话的样子变得有点过分讨好。
    "事实是,马克汉先生,我习惯在我的医药箱里放上满多应急的药物……""紧急情况下才用得到的药?""马钱子碱、吗啡、咖啡碱,还有好几种安眠药和兴奋剂。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些药很适合处理紧急的--""你想跟我说的事,和这些药物有关?""间接来说--是的。"冯布朗踌躇片刻,暗自整理了一下他要说的话。"今天我刚好在箱子里放了一盒全新的、每颗四分之一厘的可溶性吗啡药片,和一盒子四罐装的马钱子碱--三十分之一……""医生,这些药品怎么样了?""吗啡和马钱子碱不见了。"马克汉倾身向前,两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今天早上我离开办公室时,这些药还在我药箱里,"冯布朗解释道,"而且到格林家前,我只打了两通简短的电话。可是回到办公室以后,我发现这些药都不见了。"马克汉端详了医师好一会。
    "但是你相信,在你打那两通电话的时间里,这些药品不太可能被偷?""说到重点了。在那两个时段内,我的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药箱。""那么,在格林家的时候呢?"马克汉有点激动。
    "我带着箱子直接到格林夫人房里,停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那半个小时里,你都没离开过房间?""没有……""对不起,医生,"万斯懒散的声音插了进来,"护士说你叫她替格林夫人端肉汤来。你在哪儿叫她?"冯布朗点点头。"是的,我确实与葵伦小姐说过话。我走到门边,朝佣人梯喊叫。""我想也是。然后呢?""我和格林夫人一起等护士进来。之后我走过大厅,到希蓓拉的房间去。""你的药箱呢?"马克汉突然插话。
    "放在大厅,靠在主楼梯的后栏杆上。"
    "史普特喊你以前,你都待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没错。""那么,十一点到你离开格林大宅,这个药箱都一直没人照管地留在楼上大厅后方?""是的。在客厅向诸位先生告辞之后,我才到楼上去拿。""也向希蓓拉小姐告别。"万斯加了一句。
    冯布朗有点诧异地扬起眉毛。
    "当然了。"
    "总共有多少药品不见了?"马克汉问。
    "四罐马钱子碱,加起来差不多三厘--正确说是三又三分之一厘。整盒二十五片吗啡,合起来的剂量共六又四分之一厘。""医生,这样的剂量会致命吗?""先生,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冯布朗摆出专家的态度说,"有些人对吗啡有耐受性,而且能惊人地消化、大量地吸收。但在没有特别的例外下,六厘吗啡无疑一定致命。至于马钱子碱的致命剂量,毒理学根据病患的状况和年龄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宽广的变化幅度。我估计,对一个成人来说一般的致命剂量是二厘,虽然因为误服一厘或更少的剂量而致死的例子也有。但反过来说,吞下十厘那么大的剂量之后,也有人照样存活下来。总而言之,三又三分之一厘马钱子碱足以致命。"冯布朗走了之后,马克汉焦虑地盯着万斯看。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他问。
    "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事。"万斯绝望地摇摇头。"真是怪异得要命--这整件事情。我看医生也很担心,他温文儒雅的模样背后隐藏着深深的惊惶;他很害怕--不是因为他掉了药片。马克汉,有什么事情让他很害怕,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紧张的、被追捕般的惊恐神色。"/* 67 */第16章 足迹之谜(4)"他竟然随身携带这等数量的药物,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对劲?""这倒没什么,有些医生就是有这种习惯。尤其是欧洲大陆的医学博士们,更是特别喜欢见症下药,别忘了,冯布朗是受德国教育的……"万斯眼睛突然往上一瞥。"对了,那份遗嘱现在查得如何了?"马克汉锐利的凝视中,闪现一份惊讶的质问,不过他只是说道:"今天下午晚一点我会拿到格林夫人的遗嘱。巴克威感冒在家休养,不过他答应今天一定会送一份拷贝给我。"万斯站起来。
    "我不是古巴比伦那些精通秘术的迦勒底人,"他拉长了音调说,"不过,我想那两份遗嘱能够帮我们理解医生的遗失药片事件。"他穿上外套,拿起帽子和手杖。"现在我要从我的思维里排除这个残暴野蛮的事件--走吧,范,今天下午在艾尔亮厅有一场出色的室内乐演奏会,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应该可以及时赶上莫扎特的C大调。"/* 68 */第17章 两份遗嘱(1)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三,晚上八点那天晚上,莫朗督察、希兹警官、马克汉、万斯和我,就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一个隐蔽幽静的房间里围着小会议桌坐。当天晚报夸张报导雷克斯·格林谋杀案已经在纽约市里引起轰动;但我们都知道,比起明天早报上的内容,晚报上的报导只能算是温和的开场白。即使没有那些闻风而来、步步逼近的媒体,案子本身就够那些负责调查的官方人马烦恼沮丧的了。那天晚上,我望着圆桌上一个个忧形于色的脸孔,我知道,这个会议的结果无比重要。
    马克汉第一个发言。
    "我已经带来了遗嘱的影本,不过在讨论之前,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新发展。""发展!"希兹轻蔑地哼着鼻子说,"整个下午我们根本都在绕圈子,调查得越迅速,就越快到达我们的起点。马克汉先生,根本没有一件见鬼的东西可以调查;要不是宅子里找不到枪的这个事实,我会说他是自杀的,然后自己离开警界。""去你的,警官!"万斯的戏谑不怎么带劲。"警官,你也未免太早陷入这种令人沮丧的悲观了。--我猜杜柏士队长没找到指纹。""他找到了很多指纹,没错--艾达的、雷克斯的、史普特的和几枚医生的。什么鸟用也没有。""这些指纹是在哪里采到的?""到处都是--房门的球形把手上、中央长桌、窗玻璃、连壁炉架上方的那些木制品上都有。""虽然目前看来都不怎么有意义,但有一天,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证明其实很有意思。还有其他有关脚印的事吗?""没有。今天下午稍晚时我拿到了杰瑞恩的报告,没什么新发现。制造那些脚印的,的确就是你找到的那双橡胶套鞋。""警官,那倒提醒了我。你怎么处理这双橡胶套鞋?"希兹给他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
    "就跟你会处理的方式一模一样,万斯先生。只是这一次--我先想到。"万斯回报他一脸笑意。
    "好啊!没错,今天早上我是没想到要这样做。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我可以知道一下,两位是怎么处理这双套鞋的吗?"马克汉突然没耐性地插话。
    "呃,警官将鞋偷偷地再放回织品壁橱里,而且还放在原来的地方--粗毛毡底下。""正是!"希兹志得意满地猛点头。"我还要我们的新护士密切注意,只要这双套鞋一不见了,她就会打电话到局里报告。""安置你的女护士时有没有碰上麻烦?"马克汉问。
    "小事一桩。每一件事都像钟摆那样简单准确。五点四十五分时医生来了,总局派来的女士也接着在六点准时到达。医生让她明白新的职责之后,她就穿上制服走进格林夫人的房间。格林老夫人对医生说,反正她也不喜欢葵伦小姐,希望这位新来的护士能展现更多的体贴和关心。没有比这个进展得更平稳顺利的事了。我待在宅子里闲晃,逮到一个机会暗中交代她橡胶套鞋的事之后就走人。""警官,我们的新护士是哪一位?"莫朗问。
    "欧布莱恩--就是料理西特韦尔事件的那位。宅子里没有一件事逃得过她的法眼,而且她长得像个男人那样强壮。""还有一件事,你得尽快交代她。"马克汉详细地描述冯布朗用过午餐后到办公室拜访的整个经过。"如果那些药品是在格林大宅里被偷的,你那位女间谍也许能发现一点踪迹。"马克汉刚刚说明的这件事,立刻让希兹和督察震惊不已。
    "天哪!"督察惊叫出声。"难道这个杀人事件还要发展成毒杀事件?这很有可能是凶手的最后一击。"他脸上的恐惧和忧虑比话里的暗示更深沉。
    希兹则惊愕莫名,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光洁的桌面发怔。
    "吗啡和马钱子碱!要在那座大宅里搜索这两种药简直像大海捞针,没用的。宅子里起码有上百个地点可以偷藏这些毒药,就算找上一个月也可能只是白忙一常但不管有没有用,今晚我得过去一趟,要欧布莱恩留神观察。如果她保持警觉,说不定可以及早发现谁准备向谁下药。""最让我震惊的是,"督察说,"偷药的人完全清楚我们的防范措施。在雷克斯被枪杀后的一个小时之内,这些毒药就在楼上大厅不翼而飞。老天!真是够冷血也够大胆的!""在这个案子里,凶手的冷血和胆识我们见得多了,"万斯回应,"在这个杀人事件的背后,有一个不屈不挠的决心--以及无数的算计。就算在今天以前,医生的药箱已经被凶手搜查过二十次,我也不会觉得讶异。也许这是一种长期的、有耐心的积攒毒药计划,今天早上可能是最后一次侵吞。在这整个事件中,凶手早就精心策划了各种阴谋,说不定已经筹备很多年了。我们所要对付的,是一种顽固已极的心志偏激和疯狂迷乱的凶残逻辑。更可怕的是--说不定我们得对付的,其实是颗沉迷于极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的心灵的扭曲镜像;我们要搏斗的,是一种激烈、自我中心、虚幻的乐观主义。这种类型的乐观主义,拥有强大的耐力和能力,许多国家的发展过程都曾深受震撼。穆罕默德、布鲁诺译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哲学家、天文学家,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火刑处死。、圣女贞德译注:法国民族女英雄,百年战争时被俘,火刑处死。都是--除此之外,托尔克马达译注:西班牙第一任宗教总裁判官,任职期间以火刑处死异端分子。、阿格丽派娜译注:罗马皇帝尼禄的母亲,后被尼禄处死。、和罗伯斯比尔译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的雅各宾派领袖,平定反革命叛乱,热月政变时被逮捕处死。--都怀着这种乐观主义。它对世界各国都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也导致不同的结果,不过,乐观主义真正的根源都是个人的革命精神。"/* 69 */第17章 两份遗嘱(2)"见鬼了,万斯先生!"希兹坐立不安地说,"你把这个杀人事件说得好像超--呃,超自然事件。""你想得出别的可能吗,警官?我们手头上已经有了三宗谋杀案和一宗蓄意谋杀案。而现在,紧跟在后面的是冯布朗被偷的毒药。"莫朗督察挺胸坐直,把手肘搁在桌面上。
    "我们该怎么办?我相信这才是我们在这里开秘密会议的目的。"他强迫自己用实事求是的口吻说,"我们不能拆散格林家族的成员,也不可能为每一个残存的家人指派贴身保镖。""没错;而且我们也不能带他们到警局,给他们点苦头吃。"希兹咕哝地说。
    "警官,就算你能,也没有什么用的。"万斯说,"所有拷问、逼供、疲劳轰炸的手段,都不可能让完成这件独特大作的人开口说话。他比你狂热得多,也比你还能忍受折磨。""马克汉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听一下遗嘱的内容。"莫朗建议,"说不定我们可以从里头摸索出一个动机来。万斯先生,你总得承认,这些杀戮的背后隐藏着相当强烈的动机吧?""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我不相信动机是为钱。钱可能是动机的一部分--而且很可能是--但充其量也只会是个引子。我相信动机是更根本的--强大但受压抑的人类激情就是它的摇篮。无论如何,财务状况也许比较能让我们感同身受。"马克汉从口袋里拿出好几张打字的法律文件,摊平在他前面的桌上。
    "没必要逐字逐句地念,"他说,"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可以扼要地告诉你们内容。"他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张,握着它挪近灯光。"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是在他死亡前不到一年拟定的,对所有家属--也就是所谓的遗产继承人--立下条款要他们住在地产上的庄园,而且保持庄园完好最少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后这份不动产可以卖掉或者另作打算。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们,所谓'住在庄园里'要求非常严格:遗产继承人必须实际居住在格林大宅里--而不是技术性地落籍就行。遗嘱允许家人出外旅行或拜访亲友,不过每年不能外出超过三个月……""万一有人要结婚,有什么特别的条文吗?"督察长问。
    "没有。即使遗产继承人结婚了,也得继续遵守遗嘱的限制。也就是说,格林家的人即使结婚,都一样要在格林大宅居住超过二十五年才有资格接受遗产。婚姻双方当然可以同住,如果有了小孩,遗嘱也提供了大宅附近五十二街上的两间小寓所。只有一个人可以例外:假如艾达结婚,她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失去继承权,因为她显然不是托拜亚斯的亲生小孩,反正不能延续格林家的血统。""如果违反遗嘱里的居住条款,有附加的惩处条目吗?"督察长又问。
    "只有一条--绝对地剥夺继承权。"
    "一只固执的老鸟,"万斯低声说,"不过,这份遗嘱里最重要的,我认为是他留下财产的方式。到底是怎么分配?""没有分配。除了少数几笔数额较小的遗赠之外,所有财产都留给未亡人。她在世时可以全权运用,死亡后也照她的遗愿分配给孩子--和孙子,如果有的话。不过,不论她怎么分,所有遗产还是都得留给格林家族的成员。""格林家这一代的生活费用从哪儿来?只能依赖这位老夫人的慷慨赠与吗?""不完全是。遗嘱里特别为他们制定了一个条文:遗嘱执行人会从格林夫人的收入里分出一笔钱给这五个孩子,足够他们生活所需。"马克汉折起文件,"托拜亚斯的遗嘱,重点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所说的少数几个数额较小的遗赠,"万斯问道,"是给哪些人的?""史普特得到一笔足以温饱生活的赠金,也就是说--无论他什么时候想退休,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晚年。曼韩太太也有--住满二十五年后,就会得到一笔可以好好过日子的钱财。""啊!现在,最有趣的部分来了--同时她如果决定继续留下来当厨子,会给她一份丰厚的薪资。""没错,是有这样的安排。""我真想探一探曼韩太太在格林家的地位。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和我会有一席真诚坦率的晤谈。还有其他小数额的赠与吗?""有一家医院得到捐款,因为托拜亚斯有一次感染斑疹伤寒时,就是在这家医院里康复的;也送了一笔钱给布拉格大学的犯罪学教授。还有一条奇怪的规定,我想也得顺道提一下:二十五年后,托拜亚斯要把他的图书室送给纽约警局。"万斯又是困惑、又感兴趣地坐直起来。
    "有意思!"
    希兹则看着督察。
    "长官,你知道有这回事吗?"
    "我好像听说过。只不过,二十五年后才拿得到的书可不太容易让警察们兴奋。"外表上看来,万斯正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抽着他的烟;不过他那细致的拿烟方式告诉了我,某种超乎寻常的思索已经占据了他。
    "格林夫人的遗嘱,"马克汉继续说,"更明确地触及眼前的状况。在我看来,内容并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已经精确公正地分配了财产。五个孩子--朱丽亚、契斯特、希蓓拉、雷克斯和艾达--在格林夫人的遗嘱里均分财产--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得到所有财产的五分之一。"/* 70 */第17章 两份遗嘱(3)"这部分我不感兴趣,"警官插嘴,"我只想知道,万一有人过世,谁会得到他那一部分遗产?""这方面的条款非常简单扼要,"马克汉说,"如果任何一个孩子在这份遗嘱的有效期间内不幸死亡,他所继承的那份遗产,就要平均分配给其他的受益人。""也就是说,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过世都会造福其他人。如果他们死到剩下最后一个,那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切--""没错。""所以,照目前的样子来看,如果连老夫人也死于非命的话,希蓓拉和艾达会得到所有财产--五五拆账?""警官,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那么,如果希蓓拉、艾达加上老夫人都魂归西天,这些财产会流落何方?""如果两位姑娘之中有一位嫁了人,所有财产都归丈夫。但是,万一希蓓拉和艾达去世时仍然未婚,一切全归州政府。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任何格林家的亲戚还活着,州政府会得到全部遗产--我记得是这样。"希兹花了好几分钟来消化种种可能的情况。
    "这样看来,这两份遗嘱都没能给我们什么线索,"他愁眉苦脸地说,"因为已经多出来的遗产由活着的人均分。而这家族里仍有三个人活着--老夫人和两个女孩。""警官,三减二剩一。"万斯轻轻地说。
    "万斯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吗啡和马钱子碱。"
    希兹吓了一跳,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老天为证!"他握起拳头捶了一下桌面,"如果我阻止得了,我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但紧接着,无力感削弱了他那愤慨的决心,让他又回到了闷闷不乐的状态。
    "我了解你的感觉。"万斯也带着苦恼的神色说,"但是恐怕我们能做的事只有等待。如果格林家好几百万美元的家产是这杀人事件的驱动力,那么,世上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最少再来一次的凶杀。""如果我们告诉两个女孩这件事,也许可以劝使她们逃离格林大宅。"督察大胆假设。
    "那也只能让不可避免的悲剧晚一点儿发生,"万斯不同意,"再说,这样一来她们也可能会失去继承权。""透过法院的裁决,我们说不定能够推翻这部分的条款。"马克汉说,但没什么把握。
    万斯给他一个挖苦的微笑。
    "这种时候,你只要找个合你意的法庭来扮演凶手,一定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彻底摧毁地方司法系统。"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全盘讨论对付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各种方法,但是几乎每一个提案都一经讨论就碰壁。最后他们一致同意,惟一可行的策略还是那些正常的警方办事程序。无论如何,会议结束前最少还是有个明确的决定--加强格林大宅的守卫,在格林大宅正对面的拿寇斯公寓楼上驻派警力,密切注意大宅前门和窗口的动静;此外,再利用各种借口的掩饰,每天都想办法让一位探员在宅子里能待多久就待多久;最后,更决定在格林大宅的电话线上装置窃听器。
    万斯则有点和马克汉唱反调似的坚持,每一个大宅中的人和来访人士--虽然表面上看来涉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都应该视为嫌犯,而提高警觉加以监视;督察因此嘱咐希兹,要他确实传达这个原则给欧布莱恩,免得直觉上的偏见让她松懈了对某些人的监视。看起来,警官似乎早已彻底调查朱丽亚、契斯特和雷克斯的私人事务,动员了十几个探员来搜集他们在格林大宅外头的相关人事物,还特别指示他们要全盘搜集三个死者和外人的对话,因为对话里可能隐藏着一些可以预知、推测罪行的暗示或参考信息。
    正当马克汉就要宣布散会时,万斯却忽然倾身向前,开口说话。
    "我认为,我们应该有'接下来会有下毒杀人事件'的心理准备。就算已经服下过量的吗啡或马钱子碱,马上对症下药仍然有机会救活受害者。我建议,应该在拿寇斯公寓上同时部署一位官派的医生,他很可能要对抗吗啡和马钱子碱的剧毒,所以必须备妥急救的医疗器材和解毒剂。为了争取时间,我也建议让史普特和新来的护士约定暗号,只要有任何下毒事件发生,就可以马上召来我们的医生,而不至于有片刻耽搁。如果我们救活了差点被毒杀的受害者,或许我们就可以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万斯的建议,马上就得到另外三个人的一致同意。那天晚上,督察负责安排一位官方的法医;希兹则立刻赶到拿寇斯公寓,确保有一个面对格林大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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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密室之谜(1)
    十二月一日,星期三,下午一点
    和平日完全不一样,今天万斯很早就起床了。但今天的万斯相当暴躁易怒,所以我没事绝不去招惹他。他漫无章法地看了好几本书,有一次他放下书本时,我瞄了一眼书名--竟是本成吉思汗的传记!中午前的那段时间里,他则忙着为自己的中文藏书编目、分类。
    下午一点我们要和马克汉在律师俱乐部共进午餐,十二点过后不久,万斯就嘱咐柯瑞准备好他那辆大马力的西法混血车。每当脑袋里有事情时,万斯总是自己驾驶--开车似乎可以稳定他的神经,清醒他的头脑。
    马克汉正等着我们,他的举止表情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已经发生了令人不安的事。
    "老兄,有话直说吧,"当我们在大厅角落的桌位坐下时,万斯一点也不准备浪费时间。"你看起来简直严肃得像被流放到帕特莫斯岛上的使徒圣约翰。我猜是我们预料中的事已经成真--高统橡胶套鞋不见了吗?"马克汉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没错!简单说吧,今天早上九点欧布莱恩打电话回报局里说,昨晚她就寝前那双橡胶套鞋还在织品壁橱里,今天一早再看却已经不见了。""而且,当然到处都找不到。""没错。在打电话回报之前,她已经相当仔细地搜索了一番。""真是善解人意。不过,她说不定省了自己不少麻烦--勇猛的警官有何高见?""希兹十点前就到了格林大宅,亲自调查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昨天夜里,没有人听到大厅里有任何动静。他也找了一下宅子里外,但是一无所获。""今天早上,你有来自冯布朗的任何消息吗?""没有,不过希兹已经见过他了。十点左右他也到了大宅,停留了将近一小时。看来他对那些被偷的药品还是相当耿耿于怀,一见面就问希兹有没有什么发现。待在格林大宅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是几乎都在希蓓拉那边。""噢,算了吧!让我们撇开那些讨人厌的捕风捉影,好好享受当个美食家的乐趣。对了,顺便跟你说一声,这里的马德拉酱相当出色。"万斯,就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带过了这个问题。
    后来的发展证明了那次午餐聚会具有重大的意义;因为在接近用餐时间的尾声时,万斯提议马克汉--或者应该说坚决要求--进行一项行动。这个提议最后解决了格林大宅里的骇人悲剧。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甜点都早已送过来了,万斯才抬头看着马克汉,开口说:"潘多拉情结不但抓住了我,还控制了我。无论如何,我就是得进入托拜亚斯长年上锁的图书室。那间神圣的密室已经开始打扰我的睡眠,而且,自从你提到遗嘱里赠书的条款后,我更是睡不安稳。我非常希望能了解一下托拜亚斯的文学品味,更想弄清楚他为什么竟然会选择赠送藏书给警方。""可是,亲爱的万斯,怎么会联想到那个?""等等!你不能质问我自己都还没开始的想像,我也一句都答不出来。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你必须拿到一份法院命令来撞开那道密门,我也一定要看图书室一眼。马克汉,那座古老的宅院里伏窜着邪恶阴险的暗流,也许那间神秘的房间里会有一两条线索。""如果格林夫人坚持不给钥匙,这件事只怕很难。"马克汉虽然这样说,但看得出来他也很认同万斯的想法。只要有一丁点理清案情的希望,现在的马克汉可能什么事都会同意。
    我们到达格林大宅时已将近下午三点了。马克汉已经事先打过电话,所以希兹早就等在那儿,立刻会合我们去见格林夫人。希兹一进房门就使了个眼色,要新来的护士离开,马克汉则开门见山直接提重点。我们刚进门时,这位老妇人就已经不断盯着我们看,她僵直地靠在枕头堆上,带着防御的敌意凝视马克汉。
    "夫人,"马克汉以有点严肃的口吻开场,"我们很希望别再来打扰你,但因为眼前出了一些事,所以我们得查看格林先生的图书室……""不可以!"她生气地拉高声音打断他。"你们不可以踏进那个房间!十二年来没有一个人跨进那个门槛,现在我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警察亵渎我先生最后几年都消磨其中的地方。""我体会得到你不得不拒绝我们的那份感伤,"马克汉回答,"事关紧要,我们一定要搜查那个房间。""除非你杀了我!"她哭叫起来,"你胆敢在我的房子里横行霸道?我--"马克汉专断地伸出手来阻止她往下说。
    "我只是来向你拿钥匙,不是来和你争吵的。当然,如果你宁可我们破门而入……"他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札文件。"我已经弄到了那个房间的搜查令,如果非用这种方式不可,那就太令人遗憾了。"(他的积极大胆吓了我一大跳,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搜查令。)格林夫人立刻高声咒骂起来。这回的愤怒完全不带任何理性,转眼间她便化身为一只可憎又复可怜的怪物。马克汉平静地等待这阵怒潮退去。终于她辱骂的语言耗尽了,眼看马克汉一点都不为所动,她知道她已经输了,最后只有疲累而面无血色地往后一倒。
    "去拿钥匙吧,"她愤懑地屈从,"免得最后我还得丢尽颜面地看着我的家给流氓拆了……那把钥匙,就在贮藏柜的顶端抽屉的象牙珠宝盒里。"她说,虚弱地指了一指房间里的高脚五斗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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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密室之谜(2)
    万斯走过去拿到钥匙--一把长长的、双锉齿的老式钥匙,上头有些精巧的透雕。
    "格林夫人,你一直都把钥匙放在珠宝盒里吗?"关上抽屉时,万斯问她。
    "十二年了。"她呜咽着说,"现在,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以后,它竟然硬是从我这儿被警察--本来应该保护我这种年老无助的瘫痪病人的人--拿走。丑恶透了!可是我又能期待什么呢?反正每个人都以折磨我为乐。"马克汉拿到了他要的东西,心肠也软了下来,试着以事情的严重性来安抚她。在这一点上他失败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到大厅里和我们会合。
    "万斯,我不喜欢这种事。"他说。
    "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处理得相当好。假如我不是午餐起就和你在一起,我也会相信你真的拿到了搜查令。你真是名副其实的马基雅弗利译注:马基雅弗利主张,为达政治目的人可以不择手段。。""既然有钥匙了,想看什么就动手吧。"马克汉显然不怎么欣赏万斯的幽默。
    我们走下楼到主大厅去。万斯谨慎地往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确定附近都没人后,才带头走向图书室。
    "以一个十二年没用过的门锁来说,这钥匙孔也未免太滑溜了,"他边转动钥匙边说,接着缓缓推开厚实的栎木门。"大门的铰链竟然也不会嘎吱作响。真是无法想像。"黑暗迎面而来,万斯点了一根火柴。
    "请不要碰任何东西,"他提醒我们。他高举火柴,走向挂着天鹅绒厚帘的东边窗户。
    他拉开窗帘时,一堆烟尘立刻在空中飘散开来。
    "有很多年没人动过窗帘了。"他说。
    午后的昏暗光线瞬间洒满整个房间,赫然照亮了这个相当令人惊讶的隐室。只要有墙面的地方,都是成列成行的开放式书架,而且个个都从地板挺升到几乎顶着天花板,剩下的一点空间,只够放一排半身大理石像和小巧的青铜瓶饰。房间南端有一个平面书桌,中央地带立着个长形雕桌,上头摆满了制作精巧、造型古怪的装饰品。窗子下的角落里有成堆的小册子和文件夹,沿着书架边缘挂着的是怪兽雕饰和年久发黄的旧照片。两支巨大、钻有孔洞的黄铜波斯灯从天花板垂挂下来,中央桌附近八尺高处则有一座突出的中国烛台。互搭覆盖的东方毛皮地毯铺满了整个地板和角落,壁炉两端直达横梁,都有一支可怕、色彩鲜明的图腾柱。每件东西上头,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万斯走回门边,划起另一根火柴,仔细检查门内的球形把手。
    "有人,"他声称,"最近曾来过这儿,把手上没有灰尘。""我们可以采集指纹。"希兹建议。
    万斯摇头。
    "不用试了。我们所对付的人,很清楚他不能在必须用手触碰的装置上留下痕迹。"他轻轻地关上门,从内反锁,他四下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往书桌旁那座大型地球仪下方一指。
    "警官,那是你的高统橡胶套鞋。我有预感它们应该就在这儿。"希兹几乎是猛扑过去,立刻拿着这双鞋走到窗边。
    "没错,就是这双。"他很肯定地说。
    马克汉生气又审慎地瞪了万斯一眼。
    "你心里早就有数了。"他说,口气里有指责万斯的意思。
    "我知道的不比我告诉你的多。发现高统橡胶套鞋纯属偶然,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他在主桌旁站定,眼光扫视着房内的东西。不久,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低矮的读书专用椅上。这张椅子的右手把被制作成一个看书架,放在壁炉对面,离墙不过几尺,面对着书架的窄边,上面放着一件复制的卡匹托尔博物馆馆藏品--韦斯巴芗译注:韦斯巴芗为古罗马皇帝,在位时整顿财政,改组军队加强武力统治,营建罗马广尝凯旋门和大竞技常的半身像。
    "真是乱七八糟,"他低声说,"我敢说十二年前那张椅子不是在那里。"他往前走,站着若有所思地往下瞧着那张椅子。马克汉和希兹本能地跟随着他,马上都看到了万斯目不转睛打量的东西:椅子的宽把手上有一个深口碟,里头竖着一根厚实粗短的残烛,熏脏的蜡滴几乎填满了整个碟子。
    "要填满那只碟子,得烧完很多根蜡烛才行,"万斯说,"我很怀疑,已故的托拜亚斯会在烛光下阅读。"他轻触椅座和椅背,看了一下手指。"有灰尘,不过远远不可能积了十年以上。有人最近才在这间图书室里随意浏览过,而且遮遮掩掩地迅速离去。他不敢拉开窗帘或者打开电灯,只敢点上一根蜡烛坐在这儿,探索托拜亚斯自成一格的文学研究。显然他不是普通的有兴趣,因为这只碟子里装着的,是享受了无数个夜晚的阅读的证据。更何况,我们也无从知道之前他还清理过多少个装满蜡油的碟子。""老夫人可能知道,今天早上谁有机会在这里藏好橡胶套鞋,再把钥匙放回去。"希兹自告奋勇地说。
    "警官,今天早上没有人把钥匙放回去。这个人有拜访这里的习惯,复制一把钥匙不要十五分钟,谁还会每次去偷了再放回去?""我想你是对的。"警官非常困惑。"但如果查不出谁拿了钥匙,我们的情况也就没有比原来好到哪里去了。"/* 73 */第18章 密室之谜(3)"我们还没从头到尾、仔细观察过图书室,"万斯反驳道。"我在午餐时就告诉过马克汉了,到这儿来,主要的目的是要弄清楚托拜亚斯的文学鉴赏力。""而你认为那对案情很有帮助!""有没有帮助很难说。别忘了托拜亚斯的遗嘱特别把图书室留给警察局……让我们瞧瞧,这老家伙都看哪些书籍来消磨他的隐居时光。"万斯拿出他的单眼镜,小心翼翼擦亮后再戴到眼睛上,然后转向最靠近他的书架。我向前跨步,从他肩膀上方看过去。当我飞快看过一遍覆盖着灰尘的书名时,差一点就惊讶地叫出声来。这个房间,无疑是美国最完整也最独特的私人犯罪学藏书室--我很清楚美国境内这方面最有名的收藏。犯罪的所有层面和所有可能的衍生结果,都汇集、体现在这些藏书之中。罕见的古老条约文本,早已绝版、现在却是藏书家喜爱的东西,都并肩立在托拜亚斯·格林的一层层书架上。
    这些书的题材,并不局限于狭隘的犯罪学的阐明。所有各种各样与这主题有关联的旁系支流也都在收藏之列。一大片书架上,放满了精神病和矮呆病的专业书、社会的和有关犯罪的病理学、自杀、赤贫和慈善事业、狱政改革、卖淫和吗啡瘾、死刑、变态心理学、法典、下层社会的行话、密码写作、毒物学、治安方法论……这些藏书涵盖多国语文--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瑞典文、俄文、荷兰文,甚至还有拉丁文。
    万斯两眼发亮,沿着拥挤的书架走动。马克汉也变得兴致勃勃,希兹则转动目光四处看书,两只眼睛已经看到了发晕的地步。
    "天哪!"万斯低声地说,"警官,难怪你的部门会被选为这些巨著的监护人。好一个藏书室!多惊人哪!--马克汉,你难道不觉得,还好你哄骗老夫人交出钥匙--"突然间他紧绷起来,猛地扭头望向房门,同时举起手来要大家噤声。我也听到门外的细微声响,好像是有人摩擦着门上的木雕,用意却并不怎么明显。我们紧张地等了一阵子,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声音传来,万斯迅速踏步过去打开房门,但大厅里空无一人。他站在门槛倾听了一阵子,关上门,再度回到我们身边。
    "我可以肯定,刚才有人在门外偷听。"
    "我听到一种??作响的声音,"马克汉支持他的说法,"我相信那可能是史普特或哪个女佣走过大厅。""万斯先生,我们为什么要担心有人在大厅附近闲荡?""你难道不知道?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假如有人在门外偷听,最少就证明了,我们的到场已经让那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紧张不安;要知道,可能有人很想弄清楚我们到底发现了什么。""呃,我倒看不出来,我们发现的事会让谁睡不着觉。"希兹咕哝着说。
    "警官,你真是太没信心了。"万斯叹口气,走向柳条阅读椅前的书架,"这里也许有某些可以振奋我们的东西。让我们瞧瞧,死者有没有留下一两个好消息给我们。"他开始仔细检查书架,火柴一根划过一根,从最高的隔板开始,有系统地细看每一横排的书。当他已经看到从地板往上数的第二层隔板时,忽然俯身下去非常仔细地盯着两本厚厚的灰色书籍看,然后他吹熄火柴,抽出这两本书走到窗边。
    "这事儿真是奇哉怪耶,"匆匆看了一眼之后,他说,"只有这些从椅子上便伸手可得的书,最近曾被拿出来过。你猜这是什么书?一套老旧的汉斯·葛罗斯教授德文双卷本,书名应该是《调查推理的犯罪科学手册》。"他给马克汉一个滑稽的表情,"我说啊,该不会是你在图书室里花几个晚上研究怎么戏弄嫌疑犯吧?"马克汉没有理他,他很清楚万斯一有烦恼时都怎么说话的。
    "这一套主题和血案明显不相关的书,也许正好可以说明,"他回答,"拜访这个房间的某人,并不一定就是在这大宅犯下血案的人。"万斯没有再说什么,细心地把书放回原处,匆匆看了一眼刚才还没检查的最底层。他突然跪了下来,又燃起另一根火柴。
    "这里有很多本书被拿走了。"他的嗓音里,我察觉到一种拼命抑制的热情。"这些类别的书都不该放在这里,而且挤得有点儿说不过去。此外呢,书上也都没有灰尘……凭良心说,马克汉,你和你那爱怀疑的法律精神所要的巧合就在这里!注意听以下这些书名:《毒药:它们的影响与侦测》,作者是亚历山大·温特·布莱思(作者注:布莱思医生是克里朋审判时的辩方证人),和《法医学、毒理学和公共卫生学教科书》,作者是格拉斯哥大学法医学的教授约翰·葛莱斯特。这里还有弗瑞理奇·布鲁盖尔曼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与梦游症》和席瓦兹华德的《歇斯底里症与半麻醉状态》--我说啊!这实在太诡异了……"他站起来,激动不安地来回走动。
    "不--不,绝对不是。"他轻声地说,"这简直不可能……关于她的事,冯布朗怎么会骗我们?"包括希兹在内,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虽然希兹不懂德语,这两本德文书的书名--特别是后面这本--不需翻译就能了解。歇斯底里与半麻醉状态译注:用吗啡及莨菪碱使人产生半清醒状态,服药者会有健忘与歇斯底里的现象。!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和梦游症!这两本书令人毛骨悚然的书名,以及它们与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可能关联的惊人的暗示,让我不禁寒飕飕地一阵哆嗦。
    /* 74 */
    第18章 密室之谜(4)
    万斯停下了他焦躁的踱步,严肃地望着马克汉。
    "这件事情愈来愈让人摸不透了,这座大宅里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走吧,我们快离开这个被污染的房间。它已经告诉了我们它那不知所云、梦魇似的故事。现在起我们的工作是解读--从它深沉的暗示里找寻某些若隐若现的条理--警官,我整理这些书的时候麻烦你拉上窗帘好吗?最好不要留下任何我们来过这里的痕迹。"/* 75 */第19章 恶夜梦游(1)十二月一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半我们回到格林夫人的房间时,老夫人显然睡得很安详,我们不想打扰她。希兹把钥匙给了欧布莱恩护士,要她放回珠宝盒里,我们便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才刚过四点,初冬的黄昏已经笼罩大地。史普特还没点亮大宅的灯火,楼下大厅显得半明半暗,整座宅子弥漫着一种恐怖的鬼魅气氛;万籁俱寂中仿佛隐隐有天谴的低语声,令人难以忍受。我们径自走向刚刚脱下外套的门厅台桌,急着逃出大宅,呼吸开阔的新鲜空气。
    不过,我们还是没能这么简单就抖掉这座老宅令人沮丧的影响。就在我们接近台桌时,起居室对面拱廊上的门帘忽然轻轻晃动,传来一阵紧张的低语:"万斯先生--拜托!"我们诧异地一起转身。在逐渐暗去的天光底下,接待室的厚重帷帘之后,艾达的脸孔有如鬼魂一般苍白。她一只手指压在唇上要我们噤声,向我们猛打手势;很快地,我们便轻悄地踏入那寒飕飕、早已没人使用的起居室。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她近似耳语地对万斯说,"一件吓人的事!今天早上我就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我很怕……"她停下来,忍不住一阵哆嗦。
    "艾达,你不用害怕,"万斯抚慰地对她说,"几天之内,这些可怕的事就会完全结束。--你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呢?"她尽力缩拢身子,等到不自主的颤抖已经消退时,她才又断断续续地往下说。
    "昨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很久--我睡到一半醒过来,觉得很饿,所以我就下了床,迅速披上毯子悄悄下楼。厨娘总是会在备膳室里特别为我留一些东西……"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以焦虑不安的眼光细看我们的反应。"但是当我走到楼梯下的过道时,却听到大厅里传来一种轻轻的、拖着脚走的声音--从楼梯后面、图书室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我的心都快跳到喉咙口了,不过我还是强忍害怕,躲在扶手栏杆后面往那边看过去。也就在那个时候--有人点着一根火柴……"她又开始颤抖,两只手紧紧抓住万斯的手臂。我很担心这女孩就要昏倒,便朝她走近一些。不过,万斯的声音似乎使她冷静下来。
    "艾达,你看到了谁?"
    她屏住气息看看四周,脸上的表情恐惧已极。
    "是妈妈!……她会走路!"
    这个新发现的可怕含意,一时之间让我们不寒而栗,个个讲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希兹才不自觉地从梗塞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马克汉则反射似的摇晃着头,就好像他正在努力抵挡催眠咒语的逐步侵袭。万斯第一个回过神来开口说话。
    "你的母亲走到图书室门口?"
    "是。手里好像还握着一把钥匙。"
    "她还带着其他东西吗?"万斯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努力,大概只成功了一半。
    "我没注意--我太害怕了。"
    "比如说,她有没有拿着一双高统套鞋?"万斯不肯作罢。
    "也许有,我不确定。那条很长的东方披肩完全披盖住了她的身体,也许你说的高统套鞋就在披肩里……说不定她划火柴时把套鞋放在地上。我只知道我看到她--慢慢地走动……在黑暗的那一边。"那一幕不可思议的记忆,完全主宰了眼前这个女孩。她好像陷入恍惚之中,双眼凝视暮色渐浓的大厅深处。
    马克汉紧张地清清喉咙。
    "格林小姐,你自己也说昨晚的大厅很暗。你会不会吓得神志不清了--你确定那个人不可能是何敏或厨子?"这些话带给她突来的恼怒,她的眼光回到马克汉身上。
    "不!"她的语气又回到先前的恐惧状态。"是妈妈。火柴照亮她的脸,连她眼里那种吓人的神色我都看到了。我离她只有几步路--而且我就直视着她。"她紧抓着万斯的手臂不放,痛苦地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以为妈妈永远都不能走路了。"万斯没有理会这个悲痛的哀诉。
    "我要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我--你妈妈看见你了吗?""我--我不知道。"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我慢慢后退,轻轻地跑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万斯没有再问下去。他看着这女孩好一阵子,给她一个淡淡的、抚慰的微笑。
    "对你来说,我相信目前你的房间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说,"不必太担忧你所看到的事,也不要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事实证明,有些瘫痪患者会在震惊或激动的压力下起来梦游。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我们会安排让新护士睡在你房里。"他和善地拍拍她的手臂,要她回到楼上去。
    在希兹向欧布莱恩下达指示后,我们这才离开大宅,走向第一大道。
    "天哪,万斯!"马克汉的声音,就像嘴巴里完全没有水分那样干涩。"我们必须赶快行动。那孩子的描述,提供了全新的、更惊人的可能性。""长官,你能不能尽快拿到精神病院的法院命令,明天就把这位老夫人送到疗养院去?"希兹问。
    "以什么为理由?我们只有纯粹由疾病引发的事件,没有一鳞半爪的证据。""不管有没有理由,我都不赞成那样做,"万斯插嘴,"我们可不能太轻率。艾达的叙述可以推断出好几种结论,如果我们根据错误的推论而采取行动,那么我们只会因为错误的行动而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目前为止,我们也许已经延缓了屠杀的速度,不过我们并没因此而学到什么。我们惟一的希望,是寻找--以某种方法去找--这桩骇人听闻的血案根源。"/* 76 */第19章 恶夜梦游(2)"是吗?那么万斯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希兹绝望地问。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不过我知道,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格林大宅不会有事;这么一来,我们也算争取到了一点缓冲的时间。我想再和冯布朗谈一次,医生--尤其是年轻的一辈--向来诊断得比较快。"希兹招来计程车,我们沿着第三大道回市中心。
    "谈谈当然无妨,"马克汉同意万斯的想法,"说不定还能谈出些有用的联想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医生见面?"万斯正凝视着车窗外的街景。
    "何不就现在呢?"霎时之间他改变了心情,"我们现在正在四十街,而且刚好是下午茶时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他倾身向前,给了司机一道指示。不到几分钟,计程车就已经停在冯布朗寓所那褐砂石墙外的人行道边。
    医生满脸狐疑地接待我们。
    "我只希望,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他问,认真观察我们的脸色。
    "哦,不,"万斯从容自在地回答他,"我们正好经过此地,顺道来叨扰一杯茶闲聊一点医学上的事。"冯布朗还是有点怀疑地端详着他。
    "那就好。这两样要求都不成问题。"他摇铃唤来他的管家。"不过,我可以表现得更好一点。我有一些陈年的西班牙雪利酒--""哎呀!"万斯礼貌性地向他点头致谢,对马克汉说,"你现在总看得出来,格林夫人对她身边的人有多慷慨了吧?"管家一会儿就带来雪利酒,很小心地倒进杯子里。
    万斯举起酒杯沾了一小口,他的动作让人不免觉得,就在那个时刻,世上再没有比这款酒的优质与否更重要的事了。
    "啊,亲爱的医生,"他带着炫耀的口气说,"这些住在和煦的安达卢西亚山丘上的酿酒人,无疑制造了不少稀有的佳酿来增添产酒之地的荣耀。那个年份不怎么需要加甜葡萄酒,话说回来,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不喜欢酸涩的口味,所以西班牙酿酒人总是把酒酿得甜一些。因为你知道,会买顶级雪利酒的总是英国人,他们永远喜爱西班牙的'雪利-萨克葡萄酒';一个又一个的英国诗人,以诗歌为雪利酒留下永垂不朽的名声。不只班·强森对雪利酒赞扬有加,汤姆·摩尔和拜伦也一样。不过莎士比亚--他也是个雪利美酒的热爱者--笔下的赞颂才最崇高也最热情。你记不记得在《亨利四世》中,莎士比亚是怎么借福斯塔夫的嘴赞颂雪利酒的?--'它渐渐窜升到我的脑中,抹去所有围绕着我的那些荒谬可笑、沮丧麻木和不知由来的忧郁症状译注:Vapors,也作歇斯底里症。;让我变得聪慧、敏锐、有想像力,而且充满灵巧、热情而又有人缘……'你可能知道,医生,雪利酒一度被拿来治疗痛风和因异常代谢作用而产生的心神不宁、身体不适症状。"他停下来,放下酒杯。
    "我很惊讶,长久以来你竟然没有推荐格林夫人这种醇美雪利酒的疗效,如果让她知道你有这种酒,我相信她一定会下令充公。""事实是,"冯布朗回答,"我曾经送给她一瓶,但是她却转手就给了契斯特。她不喜欢酒。我父亲告诉过我,她很不喜欢她先生藏量丰富的酒窖。""令尊是在格林夫人丧失活动能力之前过世的,不是吗?"万斯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差一年左右。"
    "所以只有你诊断过格林夫人的病情?"
    冯布朗有点讶异地注视他。
    "没错,我认为没有会诊的必要。她的症状很清楚,也很符合她过往的病历;另外,诊断以来的病情发展也都证明我是对的。""还有,医生--"万斯怀着敬意说,"--从外行人的观点来看,某些事情的发生往往会让人怀疑诊断的正确性。请容我十分坦率地问你,格林夫人的久病伤残有没有比较不严肃的解释?"冯布朗似乎被这个问题弄得有点糊涂。
    "除了双腿的组织瘫痪--整个下半部分躯体的麻痹症,格林夫人罹患的,完全不可能是其他的任何疾玻""要是你看到格林夫人移动她的双腿,你会有什么反应?"冯布朗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勉强一笑。
    "我的反应?我会说一定是我的肝功能异常,才会产生这种幻觉。""如果你知道你的肝功能十分正常--那又如何?""我会马上成为虔诚的奇迹信奉者。"万斯愉快地微笑起来。
    "我真心希望不会到那个地步。不过,所谓的治疗奇迹并不乏例证。""我得承认,医学史上充满着缺乏专业知识和经验的人所谓的奇迹疗效。不过,支持那些奇迹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病理学。我的意思是,在格林夫人的病例中,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我的诊断可能有什么漏洞。她若真能移动她的腿,那将动摇所有我们已知的生理定律。""对了,医生--"万斯突然又提出问题,"--你精通布鲁盖尔曼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与梦游症》吗?""不--我不敢说精通。""或者你比较熟悉席瓦兹华德的《歇斯底里症与半麻醉状态》?"冯布朗犹疑半晌,两只眼睛专注地定着神,似乎片刻间已搜断枯肠。
    "席瓦兹华德我当然不陌生,"他回答,"不过你提到的这本书我却一无所知……"慢慢地,一种顿悟似的诧异神色爬上他的脸,"天哪!你该不是想把格林夫人的状况摆进这些著作所关注的病症里吧?"/* 77 */第19章 恶夜梦游(3)"如果我告诉你格林大宅里有这两本书,你有什么感觉?""我倒觉得,就格林夫人的病来说,这些书不比《少年维特的烦恼》或海涅的《论浪漫派》更有意义。""我很遗憾不能站在你这边。"万斯客气地反驳他,"这些著作和我们的侦察一定有重大关系,而我希望,你也许能够为我们解说它们之间的关联。"冯布朗满脸迷惑,好像真的在思索万斯的话。
    "我希望能帮得上忙,"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说话,紧接着眼睛迅速地往上一瞥,眼中闪动着一道光芒。"容我大胆地说,万斯先生,你的困惑其实是来自对书名的科学字面含意的误解。我已经有系统、有秩序地大量阅读了心理分析的种种著作。弗洛伊德和荣格两人所经常使用的心理学术语,其实和我们所称的'梦游症'和'半麻醉状态'有着全然不同的含意。在心理病理学和变态心理学的术语中,'梦游症'专指矛盾情绪和双重人格之间的关系,适用对象包括失语症、逆行性健忘症等病例的隐蔽或潜意识的举止,并不是我们所谓的'一个人在他的睡梦中行走'。比如说,如果一个精神性的歇斯底里症患者失去了他的记忆而有了一种新的人格个性,这我们称之为'梦游',就好像媒体一般指称的'逆行性健忘症患者'译注: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无法记忆,但对较早期发生的事却记忆鲜明。。"他起身走向书柜,搜寻了一会儿之后拿下几本书来。
    "例如,这儿有一本由弗洛伊德和布罗尔译注:奥地利医生,研究歇斯底里症的疗法和理论。合著的专书,一八九三年出版时就把书名定为《歇斯底里症研究》。假如你愿意花点力气,你就会知道他们用'梦游症'的术语来阐述某种一时性的神经失常状态。这一本则是弗洛伊德在一八九四年出版的《梦的解析》当中,解释并详述了此一术语的含意。--除此之外,我还有史岱克所著的《精神忧郁症》,虽然他领导了弗洛伊德学派最重要的宗派之一支,但在分裂人格上他也使用这个术语。"他把这三本书放在万斯跟前的桌子上。"喜欢的话尽管带走,这些著作,或许能为你无所适从的窘境捎来启发性的讯息。""你是说,你倾向于相信席瓦兹华德和布鲁盖尔曼的清醒精神研究,不太相信一般所说的梦游症吗?""没错,我是那样想。我知道席瓦兹华德是精神病理学院的前任讲师,他不断与弗洛伊德往来、接触他的学说。不过,正如我刚刚所说的,这些书我并不熟。""你要怎么解释这两本书里的'歇斯底里症'?""'歇斯底里症'的存在和这两本书的论点并不相互矛盾。不管是失语症、逆行性健忘症、失音症--也会经常失去嗅觉和暂停呼吸--都是歇斯底里症的症状。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并不是少见的玻瘫痪病患者之所以多年无法活动肌肉,有很多都是由于歇斯底里症。""啊,一点也不错!"万斯拿起他的酒杯,慢慢喝光杯里的酒。"那让我忍不住想提出一个相当不寻常的要求--你也知道,媒体对警察和检察官的批评越来越尖刻猛烈,指责每一位参与格林家杀人事件的调查人员怠忽职守。因此,马克汉先生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坚信在格林夫人的身体状况方面,只有拿到一份权威人士的检验报告才是明智的做法。根据警方的一般做法,我会建议,比如说让菲力克斯·欧本海默医生来进行这项检验。"(作者注:欧本海默医生是当时美国在瘫痪症方面顶尖的权威。他后来返回德国,现在是弗雷堡大学的神经学教授。)冯布朗沉默了好几分钟。他不断地神经质地拨弄酒杯,两只眼睛盯着万斯仔细思考。
    "假如只是要消除你们的疑虑,"他终于表示赞同,"对你们而言,拿到这份报告的确有其意义--不,我不但不反对,还很乐意为你们安排检验的事。"万斯起身。
    "你真是宽大为怀,医生。不过我还是得催你尽快处理,越快越好。""我完全了解。明天一早我就会联系欧本海默医生,而且向他说明整个状况的特殊之处。我相信,他会很快完成他的检验报告。"我们再度坐上计程车时,马克汉说出了他的困惑。
    "冯布朗是个相当出色而且值得信赖的人。不过关于格林夫人的病情,显然他已经很让人遗憾地搞错了方向。欧本海默的检验有了结果之后,我很担心他免不了要遭受打击。""你要知道,马克汉,"万斯郁郁不乐地说,"如果我们真能成功地从欧本海默那儿拿到报告,我会高兴地跳起来。""成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格林大宅里有个很大、很可怕的阴谋正在进行之中。我们看不到幕后的那只黑手,那只手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我们,对我们的举动了若指掌,而且处处都在阻挠我们。"/* 78 */第20章 药毒难防(1)十二月二日,星期四,午前这一天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不论我们假想过多少次,也不论事情的发生有多么如我们的预料,事实照样让我们惊讶莫名,宛如一切都在意料之外。真正的恐怖,更精准地说其实是心中的恐怖变成事实,往往使得事件本身感觉上更加穷凶极恶。
    这一天的黎明既黑暗又阴沉,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湿冷的寒气,铅灰色的天空带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威胁紧挨大地。这样的气候,简直就是我们心里哀伤沮丧的写照。
    万斯又一次早早就起了床,虽然他谈得很少,但我知道这案子越来越让他惴惴不安。用过早餐之后,他先是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在火炉前啜饮咖啡和抽烟,接着他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阅读一本古老的法文书,一会儿之后他就放弃了,换上奥斯勒《现代医学》第七卷,在里头查阅与波查的脊髓炎相关的文章。他带着绝望的专注整整阅读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把书放回书架。
    十一点半时马克汉打电话来,说他现在就要离开办公室前往格林大宅,而且会顺道来接我们。他不愿多作解释,就突然挂上话筒。
    他在十一点五十分到达时,那副阴森丧气的表情,比言语更能清楚明白地告知我们格林大宅又发生了另一桩惨案。我们穿上外套,立即坐进他的车里。
    "这次是哪一位?"当车子转上公园大道时,万斯才开口问道。
    "艾达。"马克汉咬牙切齿地说。
    "昨天她告诉我们那样的事之后,我就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猜是中毒。""是的--吗啡。""一样要死,吗啡总比马钱子碱让人死得愉快一点。""谢天谢地,她没死!"马克汉说,"我是说,希兹打电话给我时她还活着。""希兹?他在大宅里吗?""不。他在刑事局时,欧布莱恩护士打电话给他,他再从那儿打电话通知我。我们到达那儿时,他很可能已经等着我们了。""你说她没死?""杜伦--莫朗督察安排在拿寇斯公寓的警方医生--立即到达现场设法救治,在护士打电话之前成功地保住了她的性命。""那么,史普特和欧布莱恩的暗号有用吗?""显然如此。万斯,我真的是非常感谢你提议我们在近处准备一位医生。"我们到达格林大宅时,替我们开门的是一直在等待我们的希兹。
    "她没死,"打过招呼后他低声说,立刻拉着我们到接待室里解释他为什么要那样神秘兮兮。"除了史普特和欧布莱恩,宅子里还没有人知道艾达中毒了。史普特发现之后,放下房间前面的所有窗帘--那是我们和他约定的暗号。杜伦医生赶过来时,史普特已经打开前门等着,悄悄带他上楼。医生和欧布莱恩进行急救之后,要欧布莱恩通知局里,他们两个现在都还在艾达的房间里,锁着门不吭声。""没让事情张扬开来的做法很正确。"马克汉对他说,"如果艾达能够复元,我们不但不必公开消息,还能从她那儿问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我也是这么想,长官。我跟史普特说,如果他泄漏只字片语,我一定会扭断他那根鸡脖子。""而且,"万斯补上一句,"他不但必恭必敬地鞠躬,还会说'遵命,先生'。""你可以拿你的性命来赌--他敢不这样!""宅子里的其他人,现在都在哪里?"马克汉问。
    "希蓓拉小姐在她的房间里。她十点半才在床上用早餐,告诉女佣她要睡回笼觉。老夫人也睡着了,女佣和厨子都在后面忙他们的事。""冯布朗来过了吗?"万斯插进来问。
    "他当然来过了--这是他的工作。欧布莱恩说他十点到,照料、陪伴了老夫人大约一个小时,就离开了。""他还不知道艾达中毒的事?""何必让他知道?杜伦的医术很不错,更何况冯布朗可能泄漏消息给希蓓拉或某人。""完全正确。"万斯赞同地点头。
    我们回到大厅,才脱下外套放好。
    "在等候杜伦医生的这个空当,"马克汉说,"我们何不先探探看史普特知道些什么?"我们一走进起居室,希兹便使劲地拉铃绳。老管家很快就出现了,不动声色地站在我们面前。他的沉着,总是让我感到不近人情。
    马克汉要他再走近一点。
    "现在,史普特,告诉我们事情发生的精确时间。""先生,我那时正在厨房休息--"这家伙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低沉,"--艾达小姐房间的铃声响起时,我刚好看着钟在想我应该开始做些该做的事。每个铃,先生,您知道的--""别提什么铃了!那时是几点?""十一点整。而就如我刚刚说的,艾达小姐的铃响了,我便上楼去敲她的门,却一点也没有回应,我只好擅自打开门往房里头瞧。艾达小姐正躺在床上,姿态很不自然--我想您了解我的意思。而且先生,还有一件相当古怪的事:希蓓拉小姐的狗也在床上--""床边有椅子或凳子吗?"万斯打断他。
    "有的,先生,有一张软垫凳。"
    "所以狗儿可能不需要协助就可以自己爬上床?""哦,是的,先生。""很好,请继续。"/* 79 */第20章 药毒难防(2)"是这样的,狗儿是在床上没错,好像本来正用后腿站着玩弄铃绳;奇怪的是,它的后腿就在艾达小姐脸上,她却似乎一点也没感觉。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所以我走到床边抱起狗儿,这才发现,铃绳底下几条流苏的丝线缠在它牙齿上;而--你相信吗,先生?--真正拉了艾达小姐的铃的其实是这只狗儿……""真不可思议,"万斯咕哝地说。"后来呢?史普特?""我开始摇晃艾达小姐,虽然希蓓拉小姐的狗踩在脸上她都没感觉了,但我仍然很希望能够摇醒她。最后,我只好用你们指示我的紧急求救信号,下楼去放下接待室的窗帘。医生来了以后,我便赶快带他到艾达的房间。""这就是所有你知道的事?""先生,就是这样。""谢谢你,史普特。"马克汉不耐烦地站起来,"那么,你可以让杜伦医生知道我们都来了。"几分钟后来到起居室的是护士。她是一位身材中等、体格健美的三十五岁女人,有一对机灵的褐色眼睛,嘴唇薄而且下巴坚定,整体看来相当有能力、有自信。她友善地和希兹挥手打招呼,向我们微微欠身致意。
    "杜伦医生现在不能离开病人,"她坐下来告诉我们,"他先派我来,说他一会儿就会下来。""你有什么可以报告的吗?"马克汉仍然站着。
    "我想她会活下来。医生希望她不久之后就能走动,我们还为她做了半小时运动和人工呼吸。"马克汉不再那么紧张不安了,终于又坐了下来。
    "欧布莱恩小姐,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有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查出下毒的方法?""除了一个空空的肉汤碗,现场什么都找不到。"女人显得局促不安。"我猜想你会在碗里头发现吗啡的残余物,不会错的。""为什么你会认为毒药掺在肉汤里?"她踌躇半晌,给了希兹一个不太自在的眼神。
    "是这样的。每天早上一过十一点,我总是得端一碗肉汤给格林夫人;假如艾达小姐也在附近,我会端两碗,那是老夫人的指示。今天早上我下楼到厨房时,这女孩刚好也在房间里,所以我端来了两碗。不过当我回来时,房里却只剩下格林夫人一个,我端给老夫人她的汤,把另一碗放在艾达小姐房里靠床那张桌子上。我到大厅去叫她,那时她在楼下--我猜是在起居室里。她马上就上楼来了,因我得替格林夫人缝补一些东西,就回到三楼我的房间去……""因此,"马克汉插嘴问道,"在你离开艾达的房间到艾达从楼下大厅上来之前那一分钟左右,桌上的肉汤完全没人看管。""不超过二十秒,我一直没离开门口太远。我故意开着门,要是有人进入房里,我一定听得见。"马克汉的言语之中有点责怪她疏忽的意思,这位女士因此拼命为自己辩护。
    万斯提出下一个问题。
    "除了艾达小姐,大厅里还有别人吗?"
    "我只看到冯布朗医生,没见到其他人。我往楼下叫艾达小姐时,医生正在楼下大厅穿外套。""他当时就离开了宅子吗?""为什么--没错。""你亲眼看到他出门?""没--没有。不过他正在穿外套,而且也已经对格林夫人和我说过再见……""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还不到两分钟吧。我从厨房端肉汤回来时,在格林夫人的门口遇见正要出来的冯布朗医生。""那么,希蓓拉小姐的狗--你在二楼大厅附近看到过那只小狗吗?""没有。我人在那儿时完全没看到狗。"万斯困倦地躺回椅上,马克汉则又接下去讯问。
    "欧布莱恩小姐,你叫艾达小姐上楼之后,在自己的房间待了多久?""直到管家来告诉我杜伦医生需要帮忙。""你说说看,那是过了多久之后?""二十分钟左右--也许再久一点。"马克汉忧心忡忡地抽了一会儿烟。
    "没错,"他终于有了结论,"事情很清楚明白地显示了,有人把吗啡掺进肉汤里。欧布莱恩小姐,现在你最好回到杜伦医生那儿。我们会在这儿等他。""该死!"护士小姐上楼之后,希兹气冲冲地说,"她是我们处理这类工作的最佳人选,现在却没做好分内的工作。""警官,我不认为她有亏职守,"万斯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看,嘴里却没忘了反对希兹的看法。"毕竟她之所以踏进大厅几分钟,只不过是为了请年轻小姐享用早晨的肉汤。而且,即使吗啡今天早上没混到肉汤里去,明天、后天或者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一定会。事实上,一如诸神对待特洛伊城墙前的希腊军队那样慈悲,今天早上我们已经够幸运的了。""诸神还可以再偏爱我们一点,"马克汉说,"让艾达很快复原,告诉我们谁在她喝下肉汤之前到过她的房间。"杜伦医生走进起居室,打破了接下来的那一阵沉默。他是个朝气蓬勃、热情有劲的人,看得出来他充满自信。他重重地陷进椅内,用一条丝质大手帕擦脸。
    "她已经度过危机了。"他表示。"我刚好站在窗边往外瞧--十足的侥幸--在韩纳西(作者注:韩纳西是驻守在拿寇斯公寓的探员,负责监视格林大宅)看到之前--我看到窗帘放了下来。我抓起医药箱和自动供氧的人工呼吸器,不一会儿就赶过来。管家等在门口,带我上楼--坦白说,那位管家真是古怪又爱发牢骚。女孩横躺在床上,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我要对付的不是什么马钱子碱。没有抽搐、发汗或痉挛,这你们应该都明白。她既平静又安详,呼吸微弱,脸色发绀,很明显地是吗啡作怪。接着我就检视她的瞳孔再确认一次,确定果然是吗啡作怪以后,就召来护士,开始忙碌。"/* 80 */第20章 药毒难防(3)"死里逃生?"马克汉问。
    "够险的了。"医生自负地点点头。"假如没有人及时赶到她那儿,谁也说不准究竟会有什么结果。我判断她服下了那所有遗失的六厘吗啡,所以给了她一剂五十分之一相当强效、反应很快的阿托品译注:用于缓解平滑肌痉挛和疼痛以及散瞳。。用高锰酸钾清洗她的胃,再替她做人工呼吸--她似乎用不上,不过我可不敢冒任何险。护士和我忙着活动她的手脚,以免她再昏迷过去。真是累人的工作,那儿的窗户敞开着而我却汗流浃背,希望不要因此得了肺炎……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她的呼吸不断增强,所以我又给了她百分之一的阿托品,帮她维持良好的血压。最后我想办法让她站起来,现在,护士正在帮她来回走路。"他再次洋洋得意、炫耀似的用手帕抹去脸上的汗水。
    "非常感激你,医生,"马克汉说,"你很可能已成为破解此案的关键人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讯问你的病人?""她整天都会迟钝、恶心--就像全身虚脱,你知道的,呼吸困难,昏昏欲睡,头痛等等的症状--当然不适合回答警方的讯问。不过,明天早上你们就能随心所欲地和她谈了。""真让人高兴。你检查护士说的汤碗了吗?""尝起来有苦味--吗啡,错不了。"杜伦的话声刚落,只见史普特走过大厅直到前门。过了一会儿,冯布朗已经站在拱廊上往起居室里瞧了。他端详过我们之后,眼里逐渐浮现出警觉的神色,在互打招呼之后,紧跟着一阵不自然的、紧绷的沉默。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万斯很快便下定决心,站起来担任发言人。
    "是的,医生。艾达被人下了吗啡,这位杜伦医生碰巧在对面的拿寇斯公寓,就被我们召来了。""那希蓓拉--她还好吗?""哦,她没事。"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接着就瘫在椅中。
    "告诉我事情经过。发现这件--这件命案,是什么时候的事?"杜伦正想更正他,万斯却比他更快:"今天早上你一离开这屋子就发生了。毒药下在护士从厨房端来的肉汤里。""但是……那怎么可能?"冯布朗露出无法置信的样子。"她端肉汤来时我正要离开,我看她端着汤进去。毒药怎么可能--""我正想问你,医生,"万斯的声调几近悦耳,"你会不会凑巧穿好了外套之后又上楼去?"冯布朗愤慨、惊讶地瞪着他。
    "当然没这回事!我当时就走了。"
    "正好在护士往楼下叫艾达的那个时候。""为什么--是的。我想护士的确曾往楼下叫,艾达立刻就上楼去了--假如我记得没错的话。"万斯停下来抽了一会儿烟,好奇的眼光停驻在医师忧虑不安的脸上。
    "依我看来--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这一次的来访时间很接近上一次。"冯布朗脸上笼罩了一层阴霾,我看不出他有任何恼怒的情绪。
    "没错,"他回答,扭开目光,"事实是,万斯先生,自从那些药物从我的药箱子里不见了以后,我就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幸的事即将发生。说起来我也有错,所以每当我经过这一带,总按捺不住到这儿来走走的冲动--看看到底事情会变得怎么样。""你的忧虑我完全了解。"万斯丝毫不带感情地说,接着又信口加上一句,"我想,你不会反对由杜伦医生继续照顾艾达。""继续?"冯布朗霍地坐直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不久前不是说--""艾达被人下毒,"万斯替他说完。"你没听错。但是你知道吗?她并没死。"冯布朗登时瞠目结舌。
    "谢天谢地!"他脱口喊出声来,整个人也猛然站起。
    "不过,"马克汉补充一句,"我们并没有向人提起这件事的任何细节。所以呢,你最好尊重我们的决定。""当然--现在我可以看一下艾达吗?"马克汉犹豫起来,万斯替他作了决定。
    "如果你想去的话--当然可以。"他转向杜伦,"请你陪冯布朗医生一起去好吗?"杜伦和冯布朗一起离开房间。
    "他的紧张不安并不让我意外,"马克汉说,"知道有人因为你不小心遗失药物而中毒,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担心艾达的程度,还比不上希蓓拉。"希兹说。
    "观察敏锐的家伙!"万斯微笑着说,"没错,警官,对他来说,艾达的死亡与否很明显还比不上希蓓拉有没有中毒……现在,我很好奇里头有什么玄机。这是个诱人的问题,不过--见鬼了--也推翻了我最得意的理论。""听起来,你有个秘而不宣的理论。"马克汉不高兴地说。
    "啊,好多个呢!而且我很想说,每一个都是得意的理论。"万斯用这种轻松的口气说话时,就表示他不准备说出他还没有成形的想法,马克汉也不再坚持下去。
    "在听过艾达的说法之后,"希兹则说,"我们就不需要任何理论了。只要等到她明天开口说话,我们就能推断出下毒的是谁。""也许。"万斯低声说。
    又过了几分钟,杜伦自己回来了。
    "冯布朗医生已经走进另一个女孩的房间,不过他说他马上下楼来。"/* 81 */第20章 药毒难防(4)"关于你的病患,他有没有说什么?""倒没多说什么。不过,艾达小姐见到他时,不但生疏的步伐多了点力气,还对着他微笑呢。那是一个好现象,表示她很快就会渡过难关。她的内心里,有一种坚强的抵抗力。"杜伦才说完,我们就听到关上希蓓拉房门的声音和有人下楼来的脚步声。
    "对了,医生,"冯布朗回到起居室时,万斯对他说,"你见过欧本海默了吗?""早上十一点时我已经见过他了。事实上,今早离开这儿之后我就是去找他,他已经同意明天早上十点会来大宅作个检验。""格林夫人也同意吗?""是的。早上我对她说了这件事,总之一句话--她愿意接受检验。"不久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格林大宅。冯布朗也陪着我们一起走出大门,而且还是我们目送他驱车离去。
    "明天此时,我希望我们会知道更多的事实。"到市区的路途中,马克汉说。他看起来非常消沉,眼神十分苦恼忧心。"万斯,我想你也知道,只要想到欧本海默会检验出什么来,我就快吓破胆了。"然而,欧本海默医生并没有机会完成他的检验。就在当晚午夜过后,一点到两点之间的某个时刻,格林夫人猝死于马钱子碱的毒性突发。
    /* 82 */
    第21章 劳燕分飞(1)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午前
    早上十点不到,马克汉就捎来了格林夫人的死讯。这桩午夜过后发生的惨剧,一直到早上九点护士端进晨茶时才发现。欧布莱恩通知希兹,希兹通知马克汉,马克汉则在前往格林大宅途中顺道告诉万斯。万斯与我已用过早餐,于是和他一起赶赴格林大宅。
    "这下子,我们连惟一可能的主要嫌疑犯都没有了,"当我们在麦迪逊大道上加速前进时,马克汉泄气地说,"尽管我始终都以'老夫人已经精神失常'来自我安慰,但只要一想到老夫人很可能犯下这些案子,我还是很难释怀。无论如何,我现在几乎可以说希望凶手真的是老夫人,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剩下的可能性每一个都更可怕--我们得对付的,是一个残酷无情、工于心计的理性罪犯。"万斯点头。
    "没错,远比面对一个发狂的凶手还要糟得多,但是,格林夫人的死并未带给我多强烈的冲击。她是个令人厌恶的女人,马克汉--一个可憎的女人。没有人会因为这个世上少了她而感到半丝惋惜。"万斯的一番话,确实表达了我们乍闻格林夫人死讯当时的感觉。这个消息当然让我震惊,受害者却一点也不令我同情。她恶毒又没有人性,活在仇恨之中,还让身旁的每一个人都过着地狱般的日子。她的过世,比她活着还好一些。
    希兹和杜伦正在接待室等候我们。警官脸上交织着激动与沮丧,中国蓝的眸子中,更透出了不可救药的绝望。杜伦脸上则只看得到一种专业人员的失望神色,很明显,最让他不开心的是,这种猝死剥夺了他展现医术的机会。
    希兹心不在焉地和我们握过手之后,便简短地说明了整个情况。
    "今天早上九点,欧布莱恩发现老夫人动也不动,就要史普特发信号给杜伦医生,然后才打电话回局里报告,我知道了以后就通知你和德瑞摩斯医生。我在十五或二十分钟前赶到这里,立刻锁上房间。""你通知冯布朗了吗?"马克汉问。
    "我打电话要他取消安排在十点的检验,告诉他我待会儿会再和他联系,在他发问之前就挂掉电话。"马克汉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转向杜伦。
    "医生,让我们听听你的说法。"
    杜伦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等着你来钦佩他的架势。
    "我正在拿寇斯楼下餐厅吃早餐时,韩纳西告诉我接待室的窗帘已经放下了,我立刻上楼,一把抓起我的全套装备飞快地跑过来。管家带我到老夫人的房间,护士正等在那儿。我当下就知道一切都太迟,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她早已死透了--脸部扭曲、皮肤发紫、冰冷--连尸僵都已经出现了。她死于大剂量的马钱子碱。我想她可能没遭受太多痛苦--半小时之内就会心脏衰竭,陷入昏迷状态。你也明白,她的年纪太大了,敌不过这种毒性,大剂量马钱子碱致死的老年人,发作的速度都相当快……""也会失去呼喊以引人注意的能力吗?""这就很难说了。抽搐可能会让她说不出话来,总而言之,没有人听见她的求救声。可能是在药力发作之后她便逐渐陷入昏迷,对于这种病例,我的经验告诉我--""你认为她服下马钱子碱的正确时间是什么时候?""呃,目前我没办法确定,"杜伦变得模棱两可起来。"她可能抽搐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死亡,也可能吞下毒药之后立刻就死了。""那么,死亡的时辰能够确定吗?""又是一件没办法肯定的事。分不清楚尸僵和尸体抽搐现象,是让许多医生判断错误的陷阱。总之,那真的是有明显差别的--""当然了。"对杜伦的无法肯定却又爱好卖弄的做法,马克汉越来越不耐烦了。"不过,如果完全撇开这些有的没有的不管,你认为格林夫人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杜伦小心仔细地估量了一会儿。
    "让我们粗略地说,今晨两点。"
    "而马钱子碱可能早在昨晚十一或十二点就已经服下了?""有这个可能。""问这个干什么?德瑞摩斯医生来了以后不就知道了吗?"希兹说,他的坦率虽然让人不舒服却也很难辩驳。那天早上的他,心情无疑极端恶劣。
    "医生,你发现可能被下药的玻璃杯或茶杯了吗?"马克汉忙不迭地问,显然急着冲淡希兹的鲁莽。
    "床边有一只玻璃杯,杯口看起来好像有些硫化醋的晶粒。""可是,致命剂量的马钱子碱难道不会让饮料产生明显的苦味?"万斯突然警觉起来。
    "毋庸置疑。不过也有一瓶柠檬碳酸盐--众所周知的一种解酸剂--就放在床头柜上;假如把马钱子碱掺在这种解酸剂里,味道就会被掩盖过去。柠檬碳酸盐不但有点咸,而且很容易起泡沫。""格林夫人能自己喝柠檬碳酸盐吗?""应该是不可能。柠檬碳酸盐必须很谨慎地和水混合,对任何一个躺在床上的人来说,都很难做到。""这个嘛,才是最有趣的事了。"万斯说,慢吞吞地点燃一根烟。"因此我们可以推断,给格林夫人柠檬碳酸盐的人同时也给了她马钱子碱。"他转向马克汉,"我想欧布莱恩小姐也许帮得上我们的忙。"希兹马上离开接待室去传唤护士。
    /* 83 */
    第21章 劳燕分飞(2)
    她的证词一点用也没有。她说,昨晚十一点左右格林夫人开始看睡前书以后,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梳洗一番,一小时后再到艾达的房间,在那儿睡了一整晚。她八点起床,更衣,接着到厨房端来格林夫人的早茶。就她所知,格林夫人就寝前并没有喝什么东西--当然,十一点以前也没服用过柠檬碳酸盐。更何况,格林夫人也从来没有自己服用柠檬碳酸盐的前例。
    "那么,你认为,"万斯问,"是另外有人让她服用的?""你可以这么想,"护士毫不迟疑地断言。"如果她决定要自己动手,那么在她混合成功之前早就吵醒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了。""事情已经摆明了,"万斯对马克汉说,"有人在十一点以后进入她的房间,而且调制了柠檬碳酸盐加水加马钱子碱。"马克汉站起来,愁眉苦脸地在接待室里踱步。
    "归结起来,当前的问题是要找出谁有机会做这件事。"他说,"欧布莱恩小姐,你可以回房去了……"接着他走向铃绳,召来史普特。
    经过简短的讯问后,管家说出了下列的事实:锁好门窗之后,史普特就上床睡觉了,时间大概是十点半左右。
    用过晚餐之后,希蓓拉就马上回到她的房间,一直到入睡前都没再出房。
    女佣何敏和女厨曼韩太太在厨房里逗留到十一点过后不久。史普特听到了她们上佣人梯回房的声音。
    早上九点,护士要他去拉下接待室的窗帘时,史普特才知道格林夫人的死讯。
    马克汉让他离开,要他去叫女厨。
    很显然,她既不知道格林夫人的死讯,也没听说艾达的中毒事件;她的证词,更完全无关紧要。实际上,她在厨房、房间的时间都一如往常,毫无变化。
    下一个讯问的是何敏。从一对她提出问题开始,她几乎就马上起了疑心,眯起她那敏锐的眼睛,给我们一个狡狯的欣喜神色。
    "你们别想蒙骗我。"她突然冲口而出,"上帝的扫把又动起来了,动得好!'上帝保护所有那些爱慕她的人,也会消灭所有凶恶的人。'""也'将'消灭,"万斯更正她。"有鉴于你向来都受到上帝的慈爱保护,我们最好告诉你,艾达小姐和格林夫人都被下毒了。"他观察这个女人的反应,看出她已经双颊转白、下巴移位。即使是这么一位虔诚的信徒,上帝的行事很明显也让她觉得太突兀、太吓人,连她充沛的信心都不足以抵消恐惧。
    "我一定要离开这栋大宅,"她看起来就像要昏倒一样,说,"就算是为了见证上帝,我也已经看得够多了。""说得好,"万斯点点头,"如果你越早离开,就越能见识更多《圣经》外典的证词。"何敏恍惚地站起来,走出起居室时却忽然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马克汉怒目而视。
    "在我走出这个罪恶的巢穴以前,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希蓓拉小姐是整个格林家族里头最坏的一个,上帝即将让她成为下一个死者--谨记我的话!你们是救不了她的。她是--在劫难逃!"万斯懒洋洋地竖起眉毛。
    "我说呀,何敏,今天以前希蓓拉小姐又有什么深重的罪孽?""还不就是那些事。"女人很带劲地说,"假如你问我,我会说她只不过是个荡妇。她和那个冯布朗医生没事就黏在一起,那样眉来眼去,真是够可耻的。"她意味深长地又点了几个头强调一番。"昨晚他又到这儿来,还在她房间里不知道待到几点才走。""真想不到,嗳,你怎么会刚好知道这事儿?""开门让他进来的就是我呀!""哦,你让他进来的?--什么时候?那时候史普特又在哪儿?""那时史普特正在吃晚饭。我走到门前想看一下天色,就正好碰上医生。'你好啊,何敏?'他带着谄媚的微笑对我说,有点紧张地与我擦身而过,径直走向希蓓拉小姐的房间。""也许希蓓拉小姐不舒服,派人叫他来。"万斯淡漠地说。
    "嘿!"何敏轻蔑地把头一甩,大踏步走出房间。
    万斯立刻起身,再度摇铃召来史普特。
    "你知道冯布朗医生昨晚在这儿?"管家一现身,他就发问。
    此人猛摇其头。
    "不知道,先生。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那就没事了,史普特。现在,请告诉希蓓拉小姐我们想见她。""好的,先生。"十五分钟以后,希蓓拉才露脸。
    "这些天以来,我都过得很懒散,"她解释,坐进一张大椅子里,"今天早上我们又为了什么聚会?"万斯先探询、再恭谨地敬她一根烟。
    "在解释我们为什么来这里以前,"他说,"麻烦你告诉我们,昨晚冯布朗医生是什么时刻离开这儿的?""十一点十五分。"她答道,眼里浮起充满敌意的挑衅之色。
    "谢谢。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和艾达都被人下了毒。""母亲和艾达都被人下了毒?"她茫然地重复这句话,就好像听不大懂这句话的意思,动也不动地静坐了好一阵子,那双坚定的眼睛冷漠地向前凝视。慢慢地,她的目光转到马克汉脸上。
    "我想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她说,"我在大西洋城有一位手帕交……这个地方实在变得太--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今天下午就走。"这女孩的勇气和胆量,似乎头一次遗弃了她。
    /* 84 */
    第21章 劳燕分飞(3)
    "你的决定非常明智,"万斯回答她,"去吧,想尽办法都要去,在我们解决这个案件以前,你也都要想办法待在那儿。"她从容而略带讥嘲地看了万斯一眼。
    "恐怕待不了太久,"她说。接着又加了一句,"我猜想母亲和艾达都已经死了。""过世的只有你母亲,"万斯告诉她,"艾达复元了。""她当然会复元!"她脸上的每一条曲线,都充满了极度的轻蔑。"我听说过,凡人的肉体其实有超乎寻常的抵抗力;你们都知道,现在,她和格林家数百万的家产中间只剩下我这个障碍。""你妹妹能够活下来其实相当惊险,"马克汉斥责她,"如果不是我们有个医生守着,你现在可能就是那几百万家产的惟一继承人了。""看起来当然最有嫌疑,不是吗?"她的反诘直接到让人受不了。"不过你可以放心,假如策划这个事件的人是我,小艾达一定康复不了。"马克汉还来不及说话,她已经站了起来。
    "现在我就要去收拾行李。我受够了。"
    看着她离开以后,希兹满腹狐疑地望向马克汉。
    "长官,这样好吗?你让她离开纽约?她可是格林家族中惟一一个没受到谋害的人呢。"我们当然懂得他的意思;他话里的暗示穿过了我们的心,让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我们不能冒险强迫她留在这儿,"马克汉终于说话。"万一发生了什么事……""长官,我明白你的意思。"希兹站起来,"不过,我保证她一定会被盯得很紧--相信我!我会找两个合适的人来这儿,从她踏出前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会天天死盯着她,直到我们弄清楚我们该怎么办为止。"他话声一落就走进大厅,我们听到他透过电话向史尼金下指示。
    五分钟后,德瑞摩斯到达了。他不再轻松活泼,连打起招呼都阴沉沉的。杜伦和希兹立刻带他到格林夫人的房间去,马克汉、万斯和我在楼下等候。十五分钟后他下楼,看起来更闷闷不乐,连头上的帽子也都不再是以往潇洒的角度。
    "怎么样?"马克汉问他。
    "和杜伦的估计一样。这位老女士过世的时刻,我估计,在一到两点之间。""那,服下马钱子碱的时刻呢?""午夜前后,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总之,马钱子碱与柠檬碳酸盐一起服下是不会错的,我已经检验过玻璃杯了。"(作者注:这让我想起著名的莫莱克斯毒杀事件,被害者就是把水银氰化物当做止痛剂服下的。)"对了,医生,"万斯说,"解剖之后,能不能给我们一份有关腿部肌肉萎缩状况的报告?""当然没问题。"对于这项请求,德瑞摩斯显然有点诧异。
    他离开后,马克汉对杜伦说:
    "现在我想和艾达谈谈。她今天早上的状况怎么样?""啊,不错!"杜伦得意地说,"我看过老夫人之后马上去看她,她还很虚弱,而且因为阿品托的作用说不出话来,不过,除此之外差不多都还好。""她还不知道她妈妈的死讯?""半点也不知道。""应该让她知道,"万斯插话,"没道理再让她避开这个事实。万一她受不了,起码我们都在她身边。"我们进门的时候,艾达正坐在窗户旁,两只胳膊都架在窗台上,手掌顶着下巴,往外凝视积雪的庭院。我们的到来,使她突然受到惊吓,她瞪大了眼睛。她所经历的事,显然已经让她有了种神经质的恐惧状态。
    简短的客套寒暄之后,万斯和马克汉开始努力消除她的恐惧不安,说着说着,马克汉便趁机引到肉汤的主题上。
    "我们要给你一份特权,"他说,"只要昨天早上的事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不必再全程回想那一段痛苦的经历。--护士往下叫你时,你人在接待室,对不对?"女孩儿口干舌燥得很,讲起话来有点费劲。
    "是的。妈妈要我带本杂志给她,所以护士叫我的时候,我正在楼下找书。""你上楼时看到护士了吗?""是的,她正走向佣人梯。""你进门时,房间里没有人吗?"她摇摇头,"谁有可能会在那儿?""格林小姐,这就是我们最想知道的事;"马克汉严肃地说,"毫无疑问,有人在你的肉汤中下药。"她开始打颤,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有谁进来看过你吗?"马克汉继续。
    "连个影子也没有。"
    希兹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
    "那么,你马上就把汤喝了吗?"
    "不--不是马上。我觉得有点儿凉,就穿过大厅到朱丽亚房里拿了一件西班牙旧方巾来裹身。"希兹把愤慨写在脸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我们一有点儿进展,"他抱怨,"就会有事情跑出来打击我们--如果艾达小姐把肉汤留在这儿,马克汉先生,她去拿披肩的这一段时间里,几乎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偷溜进来下毒。""我真的很抱歉。"艾达道歉,几乎把希兹的话当成对她的指责。
    "艾达,这不是你的错,"万斯向她保证,"警官只是沮丧过了头--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走过大厅时,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希蓓拉的狗?"/* 85 */第21章 劳燕分飞(4)她好奇地摇摇头。
    "呃,没有。希蓓拉的狗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它很可能救了你一命。"万斯说,接着便向她说明史普特怎么恰巧救了她。
    大概是因惊诧、无法置信,她吐出个几乎是屏息的咕哝声后,便陷入了心不在焉的沉思中。
    "你从姐姐的房间回来时,马上就喝了肉汤吗?"万斯接着问她。
    她吃力地把心思转回到这个问题上。
    "对。"
    "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怪味道吗?"
    "没什么不对劲的。妈妈总是喜欢在汤里加好多盐。""喝完肉汤以后呢?""也没什么,只是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颈子和背部都忽然僵硬、紧绷起来,身体热得受不了,昏昏欲睡的,而且浑身的皮肤都感到刺痛,手脚好像都麻木了。我很想睡觉,所以就躺回床上--我就记得这些。""另一个缺口。"希兹喃喃自语地说。
    经过短暂的沉默,万斯把椅子又拉近她一些。
    "呃,艾达,"他说,"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有个更坏的消息……你的母亲昨天晚上过世了。"女孩动也不动地坐了好一阵子,而后绝望万分地看着他。
    "死了?"她重复道,"她是怎么死的?"
    "中毒死的--她服下了过量的马钱子碱。""你是说……她自杀?"这个疑问令我们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也就是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万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恐怕对你下毒的人也毒害了你母亲。"万斯的回答似乎超越了她的想像。她的脸色开始转白,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的空无出神。不久之后,她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脑力仿佛已消耗净荆"哦,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实在--很害怕!""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万斯强调,"没有什么事能再发生。每一刻钟你都将受到严密的保护,今天下午,希蓓拉就会到大西洋城长住一段时间。""真希望我也能离开。"她自怜地低声说道。
    "那倒没有必要,"马克汉插嘴,"待在纽约其实更安全。我们会留护士在这儿照顾你,在事情明朗化以前,也会在宅子里日夜安置一个警卫。何敏今天就会离开大宅,但是史普特和女厨都会照料你。"他站起身安慰地轻拍她的肩。"从今天起,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了。"我们下楼到大厅时,史普特正好为冯布朗医生开门。
    "天哪!"他快步走向我们,大叫起来。"希蓓拉刚刚才打电话告诉我格林夫人的事。"他粗暴地看着马克汉,早已忘了他的谦和温文。"先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医生,我认为没必要替你添加烦恼。"马克汉平静地回答他。"格林夫人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而且,我们自己的医生也刚好就在这里。"冯布朗的双眼仿佛迸出了烈火。
    "那么,你们是不是也不准我再和希蓓拉见面?"他突然发问,"她说她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还要我帮她安排一些事。"马克汉往旁边让了一步。
    "你是个自由人,医生,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他说。从他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得出他有点消沉沮丧。
    冯布朗僵硬地行了个礼,走上楼去。
    "他生气了。"希兹咧嘴而笑。
    "不,警官,"万斯纠正他。"他是担忧--唉,太担忧了。"那天午后不久,何敏永远地离开了格林大宅,希蓓拉则搭上三点十五分到大西洋城的火车。原先的家人中,留下来的只剩下艾达、史普特和曼韩太太。虽然如此,希兹还是命令欧布莱恩小姐无限期地留下来值勤,要她密切注意宅子里的大小事;除这项保护措施之外,也在宅里加派了一位探员,来担当护士的另一双耳目。
    /* 86 */
    第22章 身影依稀(1)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晚上六点
    傍晚六点,马克汉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召开了一场非正式会议,不但莫朗督察和希兹双双出席,连总探长欧布莱恩,也在下班后回家的途中顺道过来参加(作者注:总探长欧布莱恩指挥整个警察局的人马,后来我才知道,他正是在格林大宅里充当护士的欧布莱恩小姐的叔叔)。
    刚出炉的晚报,已经毫不留情地批评、指责警方调查不力、处理失当。对于格林夫人的死因,在与希兹、德瑞摩斯交换过意见之后,马克汉给记者的官方版说明是"服用过量的马钱子碱--一种按照医生指示定时服用的兴奋剂",他特别要求秘书史怀克一定要记录得一字不差,免得记者在引用他的话时产生误解;而且,马克汉也刻意在这份声明的结尾说:"没有证据显示不是因为失当的自行服用药物。"虽然记者们的确完全根据马克汉的报告来撰写新闻,不过,他们还是在字里行间隐约夹杂了蓄意谋杀之类的字眼,让读者多少怀疑起官方声明的真实性。毒杀艾达不成的事件,则已成为非到必要绝不公开的官方机密;只不过,对这个事件完全没必要的刻意封锁,反而更让社会大众足够可怕的想像力迅速攀升到空前的境界。
    马克汉和希兹,已经开始露出硬顶着沉重负担的徒劳;只要看一眼莫朗督察--就坐在地方检察官身边--深深陷入座椅的程度,也足以让人明白,渐袭渐近的忧虑在不断削去他泰然自若的往日神态;连万斯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和不安,特别是在他身上,与其说那是明显反常的忧心,倒不如说是一种敏锐的警觉状态。
    那天晚上,与会人员才刚到齐,希兹就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案子的重点。他仔细核对各种调查步骤的进展,也列举了已经采取的预防措施。在结束报告之后,希兹还抢在所有人之前,面向总探长欧布莱恩发言:"长官,在任何一件平常的案件里,我们都可以有一大堆动作;我们可以彻底搜查房子找寻手枪和毒药,可以像缉毒小组那样翻遍嫌疑犯的公寓或者小套房--戳刺床垫、撕毁地毯、敲打每一样木头做的东西--只不过,如果在格林大宅里做这些事,可能要花掉我们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就算我们发现了这些东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这家伙在那栋宅子里公然制造他精心筹划的混乱,不会因为我们夺走了他小巧精致的点三二手枪,或是搜出他的毒药就挡住他--不论是在契斯特还是在雷克斯被枪杀时,我们都可以逮捕格林大宅里的每一个活人,回到局里盘问逼供。然而只要我们交给随便哪一个人这种工作,媒体上就会出现一堆议论和谣言;审讯格林家这种名门望族一点也不明智,他们钱太多、影响力太大,随时都可以找到一卡车的高明律师,用控告、禁止令或者只有老天才晓得的方法来打垮我们。假如我们只以重要人证的理由来扣留他们,根据人身保护法,也只能留住他们四十八小时--没错,我们可以安插一些虎背熊腰的家伙到大宅里,只可惜没有一个警卫部队可以无限期地重兵驻防,而只要他们一班师回朝,卑鄙的阴谋就又会卷土重来。相信我,总探长,我们已经面临了非常严重的困境。"欧布莱恩干咳两声,使劲地拉扯他那修剪整齐的白色八字胡。
    "警官的话非常正确,"莫朗说,"我们已经放弃了绝大多数的例行调查方式。很明显,我们处理的是一件家务事。""不但如此,"万斯进一步说,"我们对付的还是一桩巧妙的阴谋--思虑缜密、面面俱到、有条不紊的杀人计划,而且煞费苦心地掩饰每个重要关键。凶手拿每一件事--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来赌最后的结局。只有极度的仇恨和不合常理的期望才能衍生出这种罪行。面对这些属性,你不难明白,一般的预防方法一点用也没有。""家务事!"欧布莱恩沉重地又说了一遍这词儿,显然还在思索莫朗督察的说法。"在我看来,倒不像是为了争夺托拜亚斯遗留下来的大笔遗产。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我认为是外头有人想要铲除这个家族。"他热切地注视希兹。"你们是怎么和那些佣人打交道的?该不会吓得随他们瞎搞吧?老早你就该抓个佣人,再怎么没突破,最少也可以挡一阵子媒体的八卦。"马克汉立刻挺身为希兹辩护。
    "任何看起来像是警官疏忽或做错的事,我都该担负全部责任;"他刻意冷言冷语地说,"只要我还能在这件案子上说得上话,就不会有任何只为了封杀议论的逮捕行动。"说完这段声明以后,他的态度也稍见缓和。"犯罪的迹象,都和任何一位家仆无关。女佣何敏是个没有危险的宗教狂,完全没有策划这种谋杀案的智力,所以我准许她今天离开格林家……""总探长,我们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她。"希兹赶忙补充,免得又跑出另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至于女厨,"马克汉继续说,"她也一样完全不在我们考量的范围之内。她的情绪不够稳定,不适合扮演凶手的角色。""那么,管家又如何呢?"欧布莱恩语带尖刻地问。
    "他与这家族相处三十年,甚至连托拜亚斯都在遗嘱中留给他慷慨的赠与。他是有点怪异,不过我认为如果他有摧毁格林家族的理由,大可不必等到这一大把年纪。"说到这里,马克汉似乎有点苦恼,"但是我也得承认,这老家伙的确寡言拘谨得有点诡谲,他总是给我一种有所隐瞒的印象。"/* 87 */第22章 身影依稀(2)"马克汉,你的看法并没有什么差错,"万斯说,"不管史普特的个性如何,都不可能是这桩恣意杀人事件的幕后杀手。他的逻辑思维太小心,做事谨慎无比,思想上的观点也高度保守。如果没有被逮的威胁,他可能会直刺仇人,只可惜他不但缺少勇气,也没有让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败事件成为可能的想像力或应变技巧。他已经太老了--太太老了……啊!"万斯靠到桌子的另一边,以夸张的姿态轻叩桌面。
    "持久力--就是一直困扰着我的事!这才是这个杀人事件的真正根源--一种惊人的、灵活的、自恃的持久力:深沉的冷酷无情结合了坚定的大胆放肆--一种对自己能力的无畏信念。这种持久力,可不是老年人学得来的。这个凶手所拥有的特色都在年轻人身上--年轻人的野心、年轻人好冒险的特性--不把可能的代价放在眼里,一点也不考虑危险……不,史普特永远也不可能符合资格。"莫朗不自在地挪动椅子,转向希兹。
    "你派谁去大西洋城监视希蓓拉?"
    "高佛尔和莫勒里--我们组里头最优秀的两个人。"(作者注:我记得在《金丝雀杀人事件》中,高佛尔和莫勒里两人曾被安排看守汤尼·史基。)警官露出非常得意的微笑。"她跑不掉的,也别想耍什么花招。""说不定你们也多放了一点注意力到冯布朗医生身上?"万斯随口问。
    希兹再度露出机灵的微笑。
    "自从雷克斯被枪杀之后,他就被我们盯上了。"万斯赞赏地看着他。
    "警官,我越来越确定我喜欢你了。"他说,打趣的言语里充满真诚。
    欧布莱恩沉重地靠向桌子,掸掉雪茄上的烟灰,生气地盯着检察官看。
    "马克汉先生,你给了媒体什么样的报导题材?你似乎在暗示老夫人自己服下了马钱子碱。到底是信口胡诌的,还是真有这么回事?""总探长,恐怕是没有这一回事。"马克汉以真诚的懊悔说,"这个理论,和艾达的下毒事件--或者其他每一件命案--都不一致。""我可没你那么确定,"欧布莱恩反驳道,"莫朗已经告诉我,你们这些人怀疑老夫人的瘫痪是伪装的。"他又把手臂摆在桌上,以瘦短的手指指着马克汉。"假设她枪杀了三个孩子,用光了左轮手枪里的子弹,再偷走两剂毒药--剩下的两个女孩一人一剂;那么,假设她给较年轻的那位服下吗啡,剩下的原来准备给……"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斜睨马克汉一眼。
    "我知道你的意思,"马克汉说,"你的推测是,她完全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救了艾达的命,因为没能解决掉艾达,她认定自己的计谋出了岔子,就把马钱子碱留给了自己。""就是那样!"欧布莱恩提起拳头往桌上一敲,"合情合理。另外,这表示我们已经解开了这桩疑案--对不对?""是的,毫无疑问讲得通。"这回说话的是万斯,他轻轻地拖长了声调,"不过请你原谅我,在我看来,这个说法恐怕太戏剧化了点。你知道的,这是一个完美的推论,它突然从我们心中闪现,几乎就像是有人为了我们的需要而编出的剧情。我也真的希望我们能够采用这完全符合逻辑、合乎情理的观点。不过,总探长,就算格林夫人一向真的很残忍,也不会是个自杀型的人。"希兹在万斯说话时离开了房间,几分钟之后回来,刚好打断欧布莱恩对自己的自杀理论冗长又粗鲁的辩护。
    "我们不必再争论下去了,"他大声宣布,"我刚和德瑞摩斯通过电话,他已经完成了解剖工作。他说,老夫人的腿部肌肉已经消瘦下去--松软下垂--所以完全没有移动双脚的机会,更甭提用它们来走路。""天哪!"我们之中,莫朗是第一个从这令人诧异的消息中恢复正常的人。"那么,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又会是谁?""说到重点了!"万斯仓促地说,努力遏止他渐升的激动。"我们只要查清楚这件事!那是整个问题的答案。这个人可能不是凶手,不过他每晚借着烛光阅读一些奇怪的书籍,那就是每一件事的关键所在……""可是艾达却又那么肯定。"马克汉以不知所措的口气提出看法。
    "在那种情况下,认错了也不能怪她,"万斯回答。"这孩子已经有过一段骇人、而且是很不正常的经历。她很可能就像我们那样怀疑她的母亲。如果确实有过这样的怀疑,对她来说,想像她在深夜所看到的模糊身影就是心中最恐惧的真实人物,不是再合乎常情不过了吗?在惊骇的压力下,一个人借着脑中首要影像的外化来扭曲一个人物,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你是说,"希兹接道,"她看到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只因为她牢牢地认定是老夫人,所以把这个人想像成她的母亲?""不是不可能。""但是,别忘了东方披肩。"马克汉提醒他们,"艾达或许很可能弄错人的相貌,却不至于会看错那条特别的披肩。"万斯茫然地点头同意。
    "说得好。对我们来说,说不定这就是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译注:弥诺斯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给情人忒修斯一个线团来帮他走出迷宫。,最后会带领我们走出克里特岛的迷宫。我们必须查出更多披肩的事。"/* 88 */第22章 身影依稀(3)希兹拿出他的笔记本,沉着脸专注地找他要的东西。
    "别忘了,万斯先生,"他头也不抬地就说,"还记得艾达在大厅后面图书室门口发现的简图吗?说不定就是披披肩的这个人掉的,正当他要趁夜到图书室寻找时,一看到艾达就被吓跑了。""不管射杀雷克斯的是谁,"马克汉说,"很明显都已经从他身上偷走了这张纸,因此不用再操心那张纸。""我想你说得对。"希兹不得不承认。
    "这种推测没什么意义。"万斯说,"这事件太复杂了,复杂到弄清楚细节也解不开纠结。如果可能的话,等查明那晚艾达看到的人是谁,我们就能打开一条调查探索之路。""如果只有艾达看到这个人披着格林夫人的披肩,"欧布莱恩问道,"我们要怎么查明真相?""总探长,你的问题之中就有答案。我们必须再讯问艾达一次,想办法打败她自身的恐惧联想。我们得说服她那人不是她母亲,刺激她回想起某个其他的重点,把我们引到正确的行动路线上。"这显然就是我们决定的路线了。欧布莱恩在会议结束后径自离去,剩下我们这些人一起在俱乐部晚餐。直到八点半左右,我们才前往格林大宅。
    我们发现,艾达正和女厨孤零零地在起居室里。艾达坐在火炉前,膝盖上有本打开的格林童话;曼韩太太则坐在门边的一张直靠背椅上,忙着满衣兜的手工碎缝补活儿。在格林大宅里看到这种正常、有秩序的景象,反而让人觉得怪异;这样的场景不免让我慨叹--这个地方到底有过多少恐惧和苦难,才会轻易击倒所有的社会准则?
    我们一进到起居室里,曼韩太太就起身整理她的手工活,准备离去。万斯指示要她留下后,她又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下。
    "艾达,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万斯主动扮演讯问者的角色,"现在,你几乎是惟一能帮得上我们忙的人了。"他轻松自在地对女孩儿微笑,温和地继续说,"我们想再和你谈一谈,那天下午你告诉过我们的……"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以敬畏的静默等待着。
    "你告诉我们,你相信你看到你妈妈--"
    "我真的看见她--真的!"
    万斯摇头。"不,那不是你妈妈。艾达,她没办法走路。她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瘫痪。对她来说,连稍稍移动她的任何一只脚都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这我就不懂了。"她的声音不只混乱,还有些别的东西:有点像当你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时,一定会有的恐惧和警觉。"我听见冯布朗医生对妈妈说,今天早上他要带一位专家来看她。她昨天晚上就死了--你怎么会知道?哦,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看到她--我知道我看到的人就是她。"为了维护自己的精神健全,她似乎不惜和万斯奋战。万斯再度摇头。
    "欧本海默医生没有机会检验你母亲,"他说,"不过德瑞摩斯医生有--今天。他发现,她完全不能走动已经有很多年了。""啊!"这声惊呼低得可怜。女孩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来找你的目的,"万斯继续说道,"是请求你回想那天晚上,看看你能不能回想起某些事--某些细节--来帮助我们。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照亮那人的只有一根火柴闪烁的光芒。你很可能认错人了。""我那么靠近她,怎么可能会认错?""那晚你感到饥饿而醒过来之前,可曾梦到你妈妈?"她迟疑起来,微微发抖。
    "我不确定,不过打从第一晚有人进入我的房间开始,我就不断地梦见母亲--可怕的,吓人的梦……""那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会认错。"万斯停了片刻,接着问道,"你确定你母亲的那条东方披肩,那天晚上的确披在大厅那人身上吗?""对呀,"稍微犹豫一下之后,她说,"那是我第一件注意到的东西。接下来我才看到她的脸……"就在这时候,一件微不足道却惊人的事发生了。我们一直都背向曼韩太太,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但突然间,她发出了一种近似干涩的呜咽声,膝上的针线盘也翻落到地板上。出于本能,我们全都转过身来。这个女人,正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我们。
    "她看到谁又有什么差别?"她的声音既沉闷又单调。"她看到的可能是我。""胡说,贾杜,"艾达很快地说,"那不会是你。"万斯困惑地注视着这位女士。
    "曼韩太太,你披过格林夫人的那条披肩吗?""她当然没有。"艾达插嘴。
    "那么,你可曾在宅里的人都睡着了以后,偷偷进入图书室?"万斯继续问。
    这位女士阴郁地捡拾起她的针线活儿,再度陷入愠怒不语的状态。万斯仔细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又转过身去面对艾达。
    "你可知道,那晚有谁可能披着你母亲的披肩?""我--我不知道。"女孩结结巴巴地说,双唇不断颤动。
    "得了,这样行不通的。"万斯有点粗暴地说,"现在不是庇护任何人的时候。谁有使用这条披肩的习惯?""没有人有这个习惯……"她停下来,向万斯投以一个恳求的目光,但万斯毫不为所动。
    "除了你母亲之外,有谁曾经披过?"
    /* 89 */
    第22章 身影依稀(4)
    "可是,假如我看到的人是希蓓拉,我一定会认得出来--""希蓓拉?她有时会借用这条披肩?"艾达勉为其难地点头,"偶尔。她--她喜欢这条披肩……啊,你为什么要逼我告诉你这些呢!""除了她以外,你从没见过任何人用过这条披肩?""没有。除了妈妈和希蓓拉,从没有人用过这条披肩。"万斯给了艾达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试着化解她的悲伤。
    "你看你害怕成那个样子有多傻,"他轻快地说,"那天晚上,你在大厅里看到的人很可能是你姐姐,只因为你妈妈经常出现在你的噩梦里,才会让你误认成是她。这么一来,你不但受了惊吓还把自己锁起来担忧。真是非常傻,不是吗?"过了一会儿,我们便离开了。
    "那一直是我的论点,"当我们驶往市区时,莫朗督察说,"任何在过度紧张或兴奋情绪之下的目击都没什么用。这件事,就是一个突出的实例。""我想和希蓓拉私下好好地谈一下。"忙着思索的希兹,忽然这么自言自语。
    "警官,那不会让你舒服一点的,"万斯告诉他,"在你们的密谈结束时,你只会知道这位小姐想要让你知道的事。""我们现在的处境如何?"一阵沉默之后,马克汉问道。
    "正是我们先前的处境,"万斯垂头丧气地回答。"--在一片无法穿透的迷雾之中--而我一点也不相信,"他进一步说,"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人是希蓓拉。"马克汉大吃一惊。
    "天啊,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万斯沮丧的叹息。"只要给我任何一个难题的答案,我就能结束这一长串的杀人事件。"那天晚上万斯熬夜到将近两点,一直在他的书桌上写东西。
    /* 90 */
    第23章 事实俱在(1)
    十二月四日,星期六,下午一点
    检察官办公室星期六只上半天班,马克汉邀请了万斯和我在银行家俱乐部共进午餐。不过当我们到达刑事法庭大楼时,发现最近积压下来的工作已经完全让他招架不住,我们只好找了一家外送餐厅,叫一些熟食到马克汉的私人会议室里享用。那天中午离家以前,万斯口袋里放了好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根据我的推测--他掏出来时证明我是对的--那就是昨天晚上他熬夜写出来的东西。
    午餐结束时,万斯别无所求地往椅背上一靠,点起一根烟。
    "马克汉老友,"他说,"我今天之所以接受你的邀约,只是为了和你谈谈艺术作品。我相信你有接受艺术洗礼的心情。"马克汉一点也不掩饰地瞪着他看。
    "他妈的,万斯,我都忙成这个样子了,哪有时间理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空论?如果你有闲情鉴赏艺术,尽管带老范到大都会博物馆去。别再烦我了。"万斯叹口气,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看你,完全说出了美国人的心声!'如果这种无聊的事真能给你带来乐趣的话,去吧,去玩你那些唯美的玩具;我可只想专心做点儿正事。'真让人难过。不管你怎么说,眼前这种时刻我不但不会抛下你,更肯定不会堕落到去浏览那座欧洲人拒绝接受的'阴森的陵墓'--通常我们都叫它大都会博物馆。你竟然没建议我们一个个去拜访国内的雕塑家,这我倒有点儿意外。""我早该建议你们去水族馆--""我知道。只要可以摆脱我的东西你都肯推荐。"万斯用受伤的语气说,"不过,你也知道我还是会坐在这儿,即席发表一场美学创作的启迪演说。""请别讲得太大声。"马克汉起身说,"因为我就在隔壁房间工作。""但是我的演说与格林家杀人事件有关,你真的不该错过。"马克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又是一个菲洛·万斯冗长?嗦的开场白,不是吗?"他又坐下。"好啦,如果你有什么有用的提议,我会听。"万斯抽了一会儿烟。
    "马克汉,你也知道,"他以懒散冷漠的语气说,"在一幅好画和好照片之间,存在着一种根本的差异。我相信还有很多画家不大明白这个事实。当彩色摄影更进步以后--天哪!会有多大一笔墨守成规的学究失业!然而,不管彩色照片有多好,和画作之间仍大有分歧;这种技术性的差别,就是我本行的重担。比如说,米开朗基罗的《摩西》,和一张年高德劭、蓄八字胡的老人家拿着一块石碑的摄影作品之间有何差异?鲁本斯的《史坦堡的景致》和一名旅行者的莱茵城堡快照,两者之间的分歧点在哪里?为什么塞尚的静物胜过一盘苹果的相片?为什么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玛利亚画像已耐久不朽数百年,而快门喀咛声下的母亲与婴孩的相片,在艺术上却渐渐被遗忘?"马克汉正准备开口,万斯却举起手要他别做声。
    "我并不是吃撑了在这里犯傻。请耐心听我再说一会儿--一幅好画和一张好照片之间的差异是这样的!一种是经过安排、组合、有组织结构的;另一种是随意的、无计划的景象,或者是现实的部分显现一如它实际存在的样子。简单说,一种是有其特定形式的,另一种则是杂乱混沌的。你也知道,真正的画家画一幅画时,他安排所有色块和线条的手法,会与他事先的布局想法很一致--那就是说,他会在图画中任意扭曲任何事以配合他的构想;他也会刻意安排一些冲突或贬抑那构想的物体或细节;我们可以说,借着这些安排他达到了一种类型的同质性。图画里的每个物件都有一定的目的,也都要放在一定的位置,才能契合根本的结构模式。意义上不能离题,画面上没有不相干的细节、不相连的物件、不合情理的安排。所有的形式和线条都相互依存;每个物件--正确地说是每一笔--都要在原型上的正确位置,而且能够完成所赋予的目的。总而言之,一幅好画是惟一的。""非常有教育意义,"马克汉说,还故作姿态地看看表。"那么,格林家杀人事件呢?""呃,从另一方面来说,"万斯不理他,自顾自往下说,"甚至在美感的安排上,一张照片也毫无设计可言。当然了,摄影师可以摆正人物的姿势,装扮他要拍的对象--甚至可以截去那些不想记录下来的枝枝叶叶;不过对他来说,他永远也无法像画家一样,让照片题材的组成契合事先构成的想法。照片里总是有许多不具意义的细节、伪造的光影变化调和、调子虚假的质感、互不协调的线条、格格不入的色块。你也知道,相机是非常直截了当的--它记录任何在它面前的事物,不问艺术价值,结果不可避免地就是缺少组织和惟一性;一张照片的构图,再了不起也是自然原始而且平淡无奇的。而且照片上充满了不相干的因素--也就是没意义也无目的的物件。照片里头没有一致性的观念,它是无计划的,不同成分组成的,无目的且难以归类--正如自然界的状态。""你不需要一再强调这个观点,"马克汉不耐烦地说,"我没什么悟性--这些你说了又说的谁都知道的事,又能够带你去哪里?"万斯给他一个迷人的微笑。
    "带我到东五十三街译注:意思就是格林大宅。。不过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请允许我补充另一个简短的说明--通常一幅设计复杂微妙的图画不会马上向观众揭示它的构图布局。事实上,更简朴的设计和更平淡的图画才能立刻抓住观众的注意力。一般而言,观众必须仔细地研究绘画--在根本的构思变得清晰之前,就要探索它的和谐性,比较它的形式结构,斟酌它的细节,融合它所有突出的部分。很多组织结构良好,布局比例完美的图画--就像雷诺瓦的人物,马蒂斯的心境,塞尚的水彩,毕加索的静物画,和李奥纳多·达文西的解剖图--按布局构图来说一开始看起来可能是无意义的,它们的形式似乎都缺少独一性和内聚力,它们的色块和以线条来表现的意义,感觉上甚至有种被任意记录的印象。只有在观众已能领略它们的整体概念,探究到它们相互呼应的特殊活动之后,它们才会呈现内涵并展现创作者所要激发的概念……"/* 91 */第23章 事实俱在(2)"是啊,是啊,"马克汉打断他的话。"绘画和照相不一样;相片中的物件不用构思,为了落实构思的方向一个人必须常常研究绘画--我相信,那就是你在过去十五分钟里背离主题、东拉西扯要讲的过瘾的题目。""我只是想要模仿法律文件上泛滥化的复式赘词,"万斯解释,"希望把我的想法传达到你这个律师的心坎里。""你的报复非常成功,"马克汉厉声说,"还有吗?"万斯再一次严肃起来。
    "在格林家杀人事件中,就好像一张照片里各不相干的物件那样,我们已看过各式各样的事件。事件一个个浮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也一个个检验,但是,我们并没有好好地分析这个事件与其他事件的相关性。我们把这整个杀人事件看做许多连续或累积的孤立事件,我们错失了每件事的含意,因为我们没有弄清楚最基本的构图,没有把每个事件视为整个事件的一部分。--你还跟得上吗?""我亲爱的老友!""很好。现在,我们都明白整个杀人事件的背后有个巧妙的布局。每一个事件都在凶手的运筹帷幄之中。凶手的每个行动都经过规划--就如同我们看到的那样,微妙而且谨慎地规划过,都来自最基本的构图。每个单独发生的杀人事件,都在基本构图的布局之中,因此,自从第一桩双枪命案不符合我们预设的犯罪原型以来,我们就再也没想到里头有什么重要的讯息。把所有的角度和事件集拢起来以后,就会形成一个整体--一致的,互相影响的整体。简单说,格林家杀人事件是一幅画,不是一张照片。而当我们用这样的眼光研究、调查格林家杀人事件--当我们决定了所有外在因素的相互关系,也从可见的形式追溯到这些事件的主线--那么,马克汉,我们才能了解这张图画的布局,我们才看得出来,这个变态画家是怎么构建他所记录的素材的。一旦我们发现这幅惊人图画的基本构图,我们就看得出来谁是它的创造者。""我抓到你的重点了,"马克汉缓缓地说,"不过,我们该怎么进行你的论点呢?我们知道所有已发生的事实,可是,这些事实并不能给我们任何统一整体的清晰概念。""也许现在还不能,"万斯同意。"不过,那是因为我们还没开始有系统地去做。我们调查得太多、想得太少,我们已经被现代画家所说的'客观事实'--也就是图画上的可辨认部分--搞得晕头转向。我们根本没有探索过抽象的成分。我们忽略了'意义重大的存在形式'。"(作者注:语出克里夫·贝尔《艺术》一书中《美学的前提》这一章。)"那么,你会建议我们怎么着手探索这幅血腥图画的结构或布局?附带扯一句,我们可以为这幅图取个'族阀主义全盘皆输'的名字。"我知道,他是想用一两句插科打诨的话,来解消万斯的论述对他所造成的深刻影响。虽然他也了解,如果没有确实有效解决问题的想法,万斯就不会这样长篇大论,但是他已从这个案子里学到不轻易怀抱任何期望,以免换来更多的失望。
    万斯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那札纸张,来回应马克汉的询问。
    "昨天晚上,"他解释说,"我简单地按时间顺序排列写下了格林家杀人事件的所有重要细节--也就是说,我记下了过去几个星期以来我们思忖过的、这幅恐怖图画的每个重要的表面因素。尽管我可能漏掉了很多细节,不过基本的元素应该都在这里。我相信,我所列出的这些项目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矗"他把那些纸张递给马克汉。
    "事实就存在于这个一览表里。假如我们能集拢这些细节--利用它们真实的含意,证明它们之间的必然关联--就会知道这一连串的屠杀是谁干的;因为只要我们看出了构图,每一条项目就都会呈现出极其重要的含意,那么,我们也就能清楚地理解它们所透露的信息。"马克汉接下这些摘要,把座椅挪近灯光,一言不发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我保存了这批文件的原版。比起我拥有的所有记录,事实上,这些文件不只最重要也影响最广泛深远。一点也没错,它就是解决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工具,要不是万斯准备好、后来还分析了这份摘要,这一桩著名的格林家杀人事件,无疑早就被警方归类为悬案了。
    以下,就是一字不差的原件重现:
    一般事实
    1.格林大宅里弥漫着一种彼此仇恨的基调。
    2.格林夫人是一个抱怨不休的瘫痪病人,给整个家人带来痛苦的生活。
    3.五个孩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和一个领养来的女儿--没有共同的嗜好,生活在始终如一的敌对、仇恨和讥嘲状态之中。
    4.尽管女厨曼韩太太多年前就认得托拜亚斯,托拜亚斯还在遗嘱中给她遗赠,她仍然拒绝透露任何过去的生活点滴。
    5.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规定家人必须住在格林大宅二十五年以上,违者剥夺继承权;只有一个例外:如果艾达结婚了,她可以住在其他地方,因为她与格林家没有血缘关系。而根据遗嘱,格林夫人可以全权管理和处置金钱。
    6.格林夫人的遗嘱会让这五个孩子成为均等的受益人。万一他们之中有任何人死亡,继承权则由生存者分享,而要是所有家人都死亡就归于姻亲--如果有的话。
    /* 92 */
    第23章 事实俱在(3)
    7.格林家人的卧室都在二楼,安排如下:朱丽亚和雷克斯的卧室在前方相对;契斯特和艾达的卧室在中央相对,希蓓拉和格林夫人的卧房则在后方相对。除了艾达和格林夫人的卧房之外没有任何房间互通,而这两个房间也都通向同一个阳台。
    8.格林夫人以为十二年来没人进去过的、托拜亚斯的图书室里,收藏着惊人的完整的犯罪学和相关主题的图书。
    9.托拜亚斯的过去有一点神秘,很多人谣传他在国外进行可疑的交易。
    第一桩罪行
    10.朱丽亚在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被人从前方近距离射杀。
    11.艾达是从背后,同样是近距离开枪,但是她复元了。
    12.朱丽亚被人发现躺在床上,她的脸上有一种恐惧和惊诧的神色。
    13.艾达被人发现在梳妆台前的地板上。
    14.两个房间后来都开着灯。
    15.两声枪响间隔超过三分钟。
    16.管家马上通知冯布朗,他在半小时之内抵达大宅。
    17.发现一组离开和走近宅子的脚印,但不是冯布朗的;不过,雪质易碎难以检验。
    18.罪行之前半个小时左右,这些脚印就已出现了。
    19.两桩枪击事件的凶器是同一把点三二左轮手枪。
    20.契斯特报告,他的一把旧型点三二左轮手枪不见了。
    21.契斯特不接受警方的窃贼理论,坚持要检察官亲自调查这个案件。
    22.格林夫人被艾达房里的枪声惊醒,并听到艾达的倒地声。不过她没听到脚步或关门声。
    23.第二声枪响时,史普特正走下佣人梯,在大厅里没遇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24.艾达隔壁房的雷克斯说他没听到枪声。
    25.雷克斯暗示,契斯特知道的内情远比他说出来的多。
    26.契斯特和希蓓拉之间有某种秘密。
    27.和契斯特一样,希蓓拉也驳斥窃贼理论,却拒绝提供任何替代的选择,并坦率地说格林家的任何成员都有可能是凶手。
    28.艾达说她被一个来意不善的人影惊醒,当时一片黑暗;她企图逃离这个闯入者,却被那拖着脚走路的脚步追赶。
    29.艾达也说她起床后有一只手碰到她,却完全不肯去辨认这只手。
    30.希蓓拉向艾达挑衅,不慌不忙地指控艾达枪杀了朱丽亚。同时,她也指控艾达从契斯特的房间偷走了左轮手枪。
    31.从态度和举止上,冯布朗和希蓓拉流露出一种特有的亲密关系。
    32.艾达很明显地喜欢冯布朗。
    第二桩罪行
    33.朱丽亚和艾达的枪杀事件过后四天的晚上十一点半,契斯特被人用点三二左轮手枪近距离射杀。
    34.契斯特的脸上,也有一种诧异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35.希蓓拉听到枪声后召来史普特。
    36.希蓓拉说,枪响之后她立刻在门厅边倾听,不过没听到其他声响。
    37.契斯特房间的灯开着。很明显,凶手进房时他正在阅读。
    38.宅前的走道上发现一组清晰成双的脚印,是在凶杀前的半小时左右出现的。
    39.契斯特的衣橱里,找到了一双刚好符合脚印的高统橡胶套鞋。
    40.艾达有预感契斯特会死于非命,而且当她一听说凶案时,就推测契斯特是与朱丽亚相同的方式被射杀的。然而当脚印模型指出凶手是一位外人时,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41.雷克斯说他听到大厅里有声音,枪响前二十分钟有关门声。
    42.听到雷克斯的叙述时,艾达回想起来,十一点过后她也听到了关门声。
    43.很明显,艾达知道或者怀疑某件事。
    44.一想起有人要伤害艾达,女厨就变得情绪激动,不过她表示,她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杀朱丽亚和契斯特。
    45.面对警方的询问时,雷克斯很明白地表示他认为凶手就在大宅里。
    46.雷克斯指控冯布朗是凶手。
    47.格林夫人要求停止调查。
    第三桩罪行
    48.契斯特被杀二十天后,就在艾达从地检处检察官办公室打电话给雷克斯后五分钟,雷克斯于早上十一点二十分被人用点三二左轮手枪打中前额。
    49.和朱丽亚、契斯特的例子完全不一样,雷克斯脸上并没有恐怖或惊讶的神色。
    50.他的尸体在壁炉台前被发现。
    51.艾达要他带往地检处检察官办公室的简图已不翼而飞。
    52.门都开着,楼上却没有人听到枪声;在楼下备膳室里的史普特,却清楚地听到了。
    53.那天早上冯布朗在希蓓拉房里,不过希蓓拉说雷克斯被杀时她正在浴室帮狗洗澡。
    54.艾达房里发现来自阳台的脚印,玻璃门半开着。
    55.门前走道发现一组通往阳台的脚樱
    56.这些脚印出现的时间,最早在那天早上九点。
    57.希蓓拉拒绝离家避难。
    58.织品壁橱里发现了制造出三组脚印的高统套鞋,但在先前搜索左轮手枪之时,那里并没有高统套鞋。
    59.这双高统套鞋又放回织品壁橱,不过当晚便又不见了。
    /* 93 */
    第23章 事实俱在(4)
    第四桩罪行
    60.雷克斯死后两天,艾达和格林夫人在相隔不到十二小时陆续被下毒--艾达是吗啡,格林夫人则是马钱子碱。
    61.艾达接受紧急治疗,终于复元。
    62.就在艾达吞服毒药之前,冯布朗正要离开格林大宅。
    63.艾达之所以被史普特发现中毒,是由于铃绳缠住了希蓓拉的狗。
    64.吗啡下在艾达平日里早上常喝的肉汤里。
    65.艾达的供词中,护士叫她喝肉汤之后就没人到过她房里;不过因为她到朱丽亚的房间拿一条披肩,这段时间里肉汤没人看管。
    66.在艾达喝下毒汤之前,艾达和护士在大厅里都没看到希蓓拉的狗。
    67.艾达喝下吗啡后,格林夫人才被发现死于马钱子碱中毒。
    68.服下马钱子碱的时间,一定是在前晚十一点过后。
    69.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护士待在她三楼的房间里。
    70.那天晚上冯布朗也在希蓓拉那里,希蓓拉说他十点四十五分就走了。
    71.马钱子碱是掺在柠檬碳酸盐里服下的,据推测,在没人协助的情况下格林夫人无法自行调制柠檬碳酸盐溶液。
    72.希蓓拉决定到她大西洋城的一位手帕交那儿作客,搭下午的火车离开纽约。
    可分类的事实
    73.狙击朱丽亚、艾达、契斯特和雷克斯的,都是同一把手枪。
    74.前后三组脚印,很明显都是宅里有人为了把嫌疑推到外人身上而制造出来的。
    75.凶手是个穿着随便轻松,会让朱丽亚、契斯特深夜在房间里接待的人。
    76.凶手不让艾达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鬼鬼祟祟潜入她的房间。
    77.契斯特死后将近三个星期,艾达来到检察官的办公室,说她有重要消息。
    78.艾达说雷克斯已对她坦承,他不但听到她房里的枪声,也听见了其他声音,却又害怕承认。她希望雷克斯能接受讯问。
    79.艾达说她在图书室门口附近发现了一张画了很多符号的神秘简图。
    80.雷克斯被杀那天,冯布朗说他的医药箱少了三厘马钱子碱和六厘吗啡--根据他的推测,是在格林大宅掉的。
    81.图书室显现一个事实:有人常常到那儿去,并有借烛光阅读的习惯。看得出来被阅读过的书本有:一本犯罪科学手册,两本毒理学着作,和两本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和梦游症的专著。
    82.造访图书室的人有德文素养,因为其中三本是德文版的。
    83.雷克斯被杀当晚,从织品壁橱里不翼而飞的高统套鞋,就在图书室里。
    84.检视图书室当时,有人在门边偷听。
    85.艾达说,前晚她看到格林夫人在楼下大厅走动。
    86.冯布朗断言格林夫人的瘫痪不可能复元,连要她移动一下双腿都办不到。
    87.冯布朗接受建议,准备让欧本海默医生检查格林夫人。
    88.冯布朗说服格林夫人接受检查,也安排好隔天的检查时间。
    89.就在欧本海默医生检查之前,格林夫人被毒死。
    90.死后的验尸显示,格林夫人的腿部肌肉太过萎缩,早已不可能走动。
    91.谈到验尸,艾达坚持在大厅看到她母亲披着披肩,受到催逼之后,承认希蓓拉有时会披戴那条披肩。
    92.讯问艾达披肩的事时,曼韩太太表示,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可能就是她。
    93.朱丽亚和艾达遭枪击时,屋子里在场的人或有可能曾经在场的人是:契斯特、希蓓拉、雷克斯、格林夫人、冯布朗、巴登、何敏、史普特和曼韩太太。
    94.契斯特被枪杀时在或可能在屋子里的人是:希蓓拉、雷克斯、格林夫人、艾达、冯布朗、巴登、何敏、史普特和曼韩太太。
    95.雷克斯被枪杀时在或可能在屋子里的人是:希蓓拉、格林夫人、冯布朗、何敏、史普特和曼韩太太。
    96.艾达被下毒时在或可能在屋子里的人是:希蓓拉、格林夫人、冯布朗、何敏、史普特和曼韩太太。
    97.格林夫人被下毒时在或可能在屋子里的人是:希蓓拉、冯布朗、艾达、何敏、史普特和曼韩太太。
    马克汉看完这一览表之后,又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才把这些纸张搁在桌面上。
    "是的,万斯,"他说,"你彻头彻尾地罗列了主要的重点。不过我还是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相干性。事实上,你的排列似乎只更强调了本案的混乱。""马克汉,我相信只要重新排列和解读,事情就会相当清楚,再加上准确的分析,这些线索就会告诉我们想要知道的任何事。"马克汉又匆匆看了一遍这札笔记。
    "要不是因为某些摆在眼前的事实,我们早就有好几个嫌疑犯了。不过,不管我们假设什么人有嫌疑,马上我们就会面临一堆矛盾难以克服的事实。这份概要,也可以反过来证明每一个人都不是凶手。""表面上看似乎是那样,"万斯也同意,"不过,我们得先找出布局的主线,再连上构图的辅助形式。"马克汉做了一个"你真是不可救药"的手势。
    "要是人生就像你的美学理论那么简单,那该有多好!""本来就是这么简单,"万斯坚定地说,"懂得操作相机的技巧就可以记录人生,但惟具备成熟有创意的智慧、达观哲学家的深刻见解,才能创造出一件艺术作品。"/* 94 */第23章 事实俱在(5)"不管是美学还是非美学--"马克汉任性地轻敲纸张,"你能解释这里的谜团吗?""你可以说我看得出某些线条--原始构图的某种暗示;不过我得承认构图的主线的确难倒了我。事实上,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案子里的某些关键因素--或者说构图中的几条平衡线--仍然躲着我们。在目前的状态下,我不认为我的摘要不容易解释,我们若找到了统合的主线,我们的工作就会简单得多了。"十五分钟后,我们回到马克汉办公的地方,史怀克走进来在马克汉桌上放下一封信。
    "长官,这个有点儿古怪。"他说。
    马克汉拿起信封,一边看里头的信一边皱紧眉头。看完之后,他把信递给万斯。信纸开头写着"教区长第三长老会,斯坦福市,康乃狄克州"。日期是昨天。署名是安东尼·西摩牧师。信件以细孝严谨的字迹写成,全文如下:约翰·马克汉阁下:敬爱的长官,记忆所及,我从来没有泄漏过一件信徒的秘密。不过我相信,当无法预见的意外出现时,一个人有时也只好改变他坚守的誓约;也就是说,当更重大的责任降临时,保持沉默也许不是最正确的举动。
    从最近的报纸上,我知道纽约格林大宅发生了伤天害理而且令人憎恶的事件。经过不断地反省和祈祷,我终于下定决心--让你知道一个事实是我应尽的义务。由于我的承诺,这个秘密我已经信守了一年多,如果不是我怀疑这里头可能有什么恶意,今天我也绝不肯失信于所托。不过我相信,阁下一定也能以最应尊重隐私的态度来对待这个秘密。这封信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事实上,我也看不出来到底它能如何终结降临格林家族的灾祸--不过既然这件事与一位格林家族成员有密切的关联,一旦传达给你之后,最少我会觉得舒服一点。
    去年八月二十九日晚上,有一辆轿车直开到我家门口,车上的那位男士和女士要求我秘密为他们证婚。我过去经常接受私奔情侣的要求,而这对特殊的情侣显然也都很有教养、值得信赖,因此我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保证这个仪式会如他们所愿而不为人知。
    这份结婚证书,已在那天晚上送到纽黑文妥善保存--证书上的名字,女的叫希蓓拉·格林,来自纽约;男的则是亚瑟·冯布朗,也是纽约人。
    万斯看完信后,递回给马克汉。
    "你要知道,我真的一点也不惊讶--"
    他突然住口,望着眼前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儿,他神色不安地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
    "就是这个!"他忽然喊道。
    马克汉摸不着头脑地瞪着他看。
    "又怎么啦?"
    "你看不出来吗?"万斯快速地走到检察官的桌边。"天哪!那就是从我们的摘要上失落的一个环节。"他摊开最后一张纸,立刻写上:98.希蓓拉和冯布朗于一年前秘密结婚。
    "可是,我看不出来加上这一条又有什么用。"马克汉抗辩道。
    "眼前我也看不出来。"万斯说,"不过,今天晚上我要花点时间来精深广博地沉思冥想一下。"/* 95 */第24章 神秘之旅(1)十二月五日,星期日下午,波士顿交响乐团预定演奏一首巴哈的协奏曲和贝多芬的C小调交响曲,一离开地方检察官的办公室,万斯立刻搭车直奔卡内基厅。他以一种悠闲的心情耐着性子欣赏完整场演奏后,还坚持走两里路回到他的住处--对他来说,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事。
    用过晚餐不久,万斯就跟我道了晚安,穿上拖鞋和睡袍走进他的图书室。那天晚上我还有很多工作得做,结束时早已过了午夜很久了。回房途中我经过图书室,室门微开,我看到万斯浑然忘我--双手拄着头,那些摘要就平放在他前面--专注地坐在书桌前。他正在抽烟,胳膊肘旁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这样的景象显示他的脑袋正在忙碌之中。我默不作声地走过图书室,但对于这个新问题竟然如此让他投入,还是有点吃惊。
    夜里三点半左右,我突然醒了过来,感觉到屋子里的哪个地方似乎有脚步声。在隐约的不安和好奇心驱使之下,我悄悄地起床,走到大厅。在半明半暗的走道上,我看到走廊尽头处的墙上铺着一片光影,光芒则来自半开着的图书室房门。我也同时明白,那时断时续的脚步声就来自图书室。我忍不住往里头看去。我看到,万斯在那儿来回踱步,下巴顶在胸膛上,两只手塞在睡袍的深口袋里。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他的身形,也在蓝色的氤氲中显得朦胧不清。我回到自己的卧房,醒着躺在床上快一个小时之后,图书室里那有节奏的脚步声,才让我重新开始打盹儿而终于入睡。
    我八点钟起床。星期天阴沉又灰暗,我打开电灯,在起居室里喝咖啡。我往图书室里瞧时已经九点了,万斯还在那里;他就坐在书桌前,阅读用的台灯也还亮着,只是炉火已熄。回到起居室后,我勉强把注意力放在星期天的报纸上;在瞄到格林惨案的大标题之后,我立刻坐直起来,在壁炉前点起一斗烟。
    万斯出现在起居室门边时,已经快十点了。和自己给自己出的难题搏斗了一整晚之后,很明显看得出来,长时间的不眠不休已经让他大伤元气。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嘴角有些歪斜,双肩因疲惫而松垂下来。尽管他的外表让我惊诧,我还是压制不住强大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他彻夜不眠的结果,所以打他一走进起居室,我就给他一个充满询问、期待的眼神。当我们的眼光一相遇,他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找到整个血案的布局构思了,"他说,伸出手到火炉边取暖。"它远比我的想像吓人。"沉默了几分钟以后,他才又说,"老范,替我打电话给马克汉好吗?告诉他我必须马上见他一面。邀他来共进早餐好了--也说一下我有点累的原因。"话声一落,他就走出了起居室;然后我听见,他要柯瑞准备洗澡水。
    经过简单地说明之后,马克汉爽快地答应来和我们共进早餐,而且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万斯已经刮过脸、打扮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今早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清爽得多,不过仍然脸色苍白,双眼难掩疲惫之色。
    用餐期间,谁都没提起格林家杀人事件,可是我们才刚坐进图书室的安乐椅,马克汉便已按捺不住了。
    "老范在电话里好像是说,你已经从摘要里看出端倪来了。""是的,"万斯沮丧地说,"我已经兜拢所有的关键了。真是天杀的!难怪我们会看不出事情的真相。"马克汉紧绷着脸,倾身向前,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知道真相了?"
    "没错,我知道,"万斯平静地回答,"我的脑袋终于告诉我谁是这一连串残暴事件的祸首;即使是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还是不敢相信。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不想接受这个真相,应该说,我几乎是不敢接受这个真相……真该死,我越来越故步自封。中年人的特点,已经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身上。"他努力想挤出笑容,但没有成功。
    马克汉静静地等着。
    "不,老家伙,"万斯继续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真相。还得再调查一两件事之后,我才能告诉你。你知道吗,犯罪的构图其实很平凡,但在嵌入了新的关联之后,原本清楚的东西忽然变得荒诞不经起来--就像是噩梦里的幽灵。我必须先亲手接触、打量过它们,才能够确定它们真的不是我无谓的奇想。""这种证实会花掉你多少时间?"马克汉很清楚,强迫万斯加快脚步一点也没有用。他知道万斯一定意识得到情况的严重性,也尊重他在揭露结论之前调查某些关键点的决定。
    "我希望不用太久。"万斯走向书桌,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些东西,递给马克汉。"夜里造访托拜亚斯图书室的人,很明显读过这五本书。马克汉,我要这五本书--马上就要。不过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它们不见了。因此,我希望你能打电话给欧布莱恩护士,要她在不会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拿到格林夫人的钥匙,并小心保管。要她包好这五本书,交给守卫宅子内部的探员,让他们带来这儿给我。麻烦你跟她说明一下,这五本书摆在书架的哪一带。"马克汉拿着那张纸,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走到图书室门口时,他却停了下来。
    "你认为,让探员离开宅子是明智的举动吗?""不要紧,"万斯说,"那边再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96 */第24章 神秘之旅(2)马克汉点点头往外走,几分钟后就回到图书室。
    "半小时内,五本书会送达。"
    探员带着那包书来到时,万斯拆开看了一眼,就把书搁在椅子边。
    "现在,马克汉,我恐怕得花点时间阅读。你不会介意吧?"尽管他的声音毫无变化,但言语之中却明显有种紧迫的严肃。
    马克汉马上起身。这两个个性南辕北辙的人之间的绝佳默契,再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我还有很多私人的信件要回,"他说,"所以我得走了。柯瑞的煎蛋卷很棒--我应该什么时候再过来看你?下午茶时间我可以顺道过来。"万斯诚挚地伸出手来。
    "就五点吧,那时我应该能完成我的阅读研究。另外,多谢你的宽容。"他低沉地加了一句,"在我告诉你一切情形之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你稍作等候。"下午接近五点,马克汉依约前来;那时万斯还在图书室里,没过多久他就到了起居室。
    "整个事态清楚多了,"他说,"荒谬意象一点一滴地为潜在的真相添加元素。我已经证实了好几个观点,还有一些仍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来证明你的假设正确?""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假设会自己证明自己,一定可以引出事情的真相。不过--真该死,马克汉!--除非每一个片段的证据都已毋庸置疑,否则我拒绝接受这个真相。""这一些片段的证据,能拿到法庭上用吗?""那就是我连想都不肯想的事了。在这个案子里,怎么起诉罪犯不是关键。不过,我相信我们这个嗜血的社会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而你--你这个上帝正式为她最眷顾的普罗大众所拣选的夏洛克译注:莎士比亚剧本《威尼斯商人》中狠毒的犹太高利贷者。--也会义无反顾地为他们操刀。总归一句,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出席这场大屠杀。"马克汉好奇地端详他。
    "听起来不怎么吉祥。不过如果一切真如你所料,你都已经揪出这些杀人事件的凶手了,为什么社会大众不该将他绳之以法?""如果我们的社会大众真的无所不知,马克汉,当然就有审判的权利。但我们的社会大众不但愚昧无知而恶毒,而且没有一点洞察力和理解力,审判只会让社会大众的作风更无赖、更崇尚愚蠢,把知识分子钉上十字架,把有病的人囚进地牢。是的,你的社会大众自以为有权利和能力可以分析所谓'罪行'的深奥证据,并且对他们不喜欢的那些先天抗拒不了冲动的人飨以死刑。马克汉,这就是你亲爱的社会大众的面貌--一群等着扑杀、撕吞受害者来解放兽欲的饿狼。"马克汉有点惊讶,非常忧愁地看着万斯。
    "也许你宁愿让这个杀人事件的凶手逃之夭夭。"他以愤慨的讥讽语气说。
    "哦,不,"万斯向他保证。"我会把你的祭品送到你手上。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凶手不但是邪恶的典型,还可能披着弱者的假象。我只是想告诉你,用电椅--你心爱的社会大众动人的设计--来惩处这个罪犯,不是个完全正确的方法。""无论如何,你总得承认他对社会大众构成威胁。""毋庸置疑。更可怕的是,除非我们能够制止,不然格林家的连环杀人事件还会继续下去。那,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这么小心谨慎的原因。以这个案子的现况来看,我甚至不敢说你有机会逮捕谁。"茶壶已经空了,万斯起来伸展了一下筋骨。
    "对了,马克汉,"他忽然问,"你收到过任何希蓓拉动态的报告吗?""没啥大不了的。她还在大西洋城,打算再待上一阵子。昨天她打电话给史普特,要他寄给她满满一箱行头。""真的?我真替她高兴。"万斯说,忽然往外走。"我想我要到格林家来个蜻蜓点水的拜访,不超过一个小时。请在这儿等我,马克汉--我的老友,我不希望我的拜访带着官方色彩。桌上那一本新书,可以陪你打发这一段等待的时光。"他边说话边向我打手势,在马克汉开口询问之前,我们两个已经走到大厅,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十五分钟以后,计程车在格林大宅前让我们下车。
    史普特为我们开门,万斯只草草打过招呼,就带头走到了起居室。
    "我听说,希蓓拉小姐昨天从大西洋城打电话给你,要你寄一箱行李给她。"史普特鞠了个躬。"是的,先生。行李昨晚就寄走了。""希蓓拉小姐电话里怎么说的?""先生,没几句话--电话接收不良。她只是说,她还要在外头待很久,需要更多的衣服。""她问起大宅里的事吗?""只是随口问上两句,先生。""所以,她并不怎么担忧她不在时这儿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担忧,先生。事实上--假如我这么说不会让你觉得不忠的话--先生,我猜她根本毫不在乎。""从她说起行头的口气来判断,你估计她大概打算再待多久?"史普特盘算了好一会儿。
    "先生,那很难估计。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斗胆地猜测,希蓓拉小姐会在大西洋城再待上一个月以上。"万斯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史普特,"他说,"我有个特别重要的问题要问你。艾达小姐被枪伤的那天晚上,你是第一个进入艾达小姐房间的人;你在梳妆台前的地板上发现她时,窗户是开着的吗?想清楚!我要一个确实的答案。你知道,窗户就在梳妆台的旁边,而且就在通往石砌阳台的石阶之上。窗户开着还是关着?"/* 97 */第24章 神秘之旅(3)史普特皱拢眉毛,显然在回想那幅场景。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话里头没有任何迟疑。
    "先生,那时候窗户是开着的。我记得很清楚,在契斯特先生和我把艾达小姐抬到床上之后,我怕她着凉,立刻关上了那扇窗户。""窗户开得多大?"万斯立刻又问。
    "八九寸吧,先生,我估计。说不定有一尺宽。""谢谢你,史普特。没别的事了。现在请告诉厨子我想见她。"几分钟后,曼韩太太走进起居室。万斯指着靠近台灯的一张椅子,这位女士坐下之后,万斯站在她面前严峻地端详她。
    "曼韩太太,该是说真话的时候了。我现在要问你一些问题,除非我得到诚实的答复,否则我会向警察局报案。我向你保证,他们可一点也不会体贴你。"但她还是倔强地紧闭双唇、转开目光,让万斯那锐利的凝视落空。
    "你告诉过我,你先生十三年前在纽奥良过世的--对不对?"万斯的问题似乎让她松了一口气,她也回答得很爽快。
    "是的,是的,十三年前。"
    "几月?"
    "十月。"
    "他病了很久吗?"
    "差不多一年。"
    "是哪种性质的疾病?"
    现在,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惊吓的神色。
    "我--不--不很清楚,"她结结巴巴地说,"医生不让我见他。""他一直待在医院里?"她迅速地点了好几次头。"对--同一家医院。""曼韩太太,我相信你也告诉过我,你丈夫死前一年你才见到托拜亚斯·格林先生。那应该差不多是你先生进入医院的时候--十四年前。"她茫然地望着万斯,没有答话。
    "也正是在十四年前,格林先生领养了艾达。"女士突然僵在那儿,脸孔也因惊恐而扭曲变形。
    "所以在你先生过世以后,"万斯继续说,"你来找格林先生,知道他一定会给你一份工作。"他走向她,和蔼地轻按她的肩膀。
    "曼韩太太,我早就怀疑,"他和善地说,"艾达是你的女儿。我没有猜错,是不是?"曼韩的脸整个埋进了工作裙,惊厥地呜咽啜泣。
    "我答应过格林先生,"她断断续续地坦承,"假如他让我留在这儿--让我可以接近她--我就不会告诉任何人--甚至艾达。""你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万斯安慰她。"我猜到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艾达认不出你来?""她自小就离家在外--上学--从她五岁起。"万斯成功地纾解了她的疑惧和悲伤以后,才让曼韩太太离去。他要人去叫艾达。
    她踏进起居室时,忧虑不安的眼神和青白交杂的双颊,很清楚地说明了她非常紧张。她的第一个问题,更表露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
    "万斯先生,你们已经查出什么来了吗?"她以令人同情的颓丧开口,"一个人住在大宅里很恐怖的--特别是晚上。听到的每个声音……""艾达,你不能让你的想像战胜你,"万斯劝她,进一步说,"我们现在知道得比以前更多了,我希望不用再过多久,你所有的恐惧就会结束。事实上,这要看我今天到这里来能有什么发现。我想,也许你可以再帮我一次忙。""我真希望我可以!不过我已想了再想……"万斯微笑。
    "艾达,我们来脑力激荡一下--我想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希蓓拉的德文说得流不流利?"艾达有点诧异。
    "呃,很流利。朱丽亚、契斯特和雷克斯也一样。父亲坚持要他们学习德文,他自己也常说德文--几乎和英文一样流利。至于希蓓拉,我常听到她和冯布朗医生用德语交谈。""我猜她说德文有时免不了有点美国腔。""只有一点点--她没在德国待过多久,但是会说很地道的德语。""我就是想弄清楚这件事。""那就是说,你们已经有些线索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热切的颤抖。"哦,到底还要过多久,这种可怕的、没完没了的担惊害怕才会结束?几个星期以来,我每个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现在你不必害怕关灯了。"万斯向她保证。"艾达,再也不会有人对你行凶了。"她锐利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显然他的态度里有某些东西振奋了她,在我们离开之时,血色又回到了她的双颊。
    万斯到家之时,马克汉正焦躁地在图书室里踱步。
    "我又检视了好几个关键点,"万斯一见到他就说,"可是还没找到最重要的那一个--只有这个关键点,才能说明我发掘到的真相丑陋到令人难以置信。"他一说完就径自走向房间,我们只知道他正在打电话。几分钟过后万斯回到图书室里,面带焦虑地望着手表。一会儿后他摇铃召来柯瑞,嘱咐他收拾一个星期的旅行用品。
    "马克汉,我得离开纽约,"他说,"我要去旅行--他们说旅行可以开拓人的视野。我的班车一小时之内就要开了,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你能忍受这么久没有我在身边的日子吗?无论如何,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里,格林家不会再有任何杀人事件!老实说,你根本就可以暂时把这个案子丢到脑后。"/* 98 */第24章 神秘之旅(4)他没再多说什么,半小时之内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我不在时,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万斯一边迅速穿上大衣,一边告诉马克汉,"请你帮我制作一份完整而详尽的天气报告--从朱丽亚死亡的前一天到雷克斯被谋杀的隔天为止。"他不肯让马克汉或我陪他到车站,根本也不让我们知道他的神秘之旅将带他前往何方。
    /* 99 */
    第25章 悬崖勒马(1)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下午四点
    万斯一共在外头待了八天。十二月十三日的星期一下午他回到纽约,梳洗一番后便打电话给马克汉,说他半小时之内会过去,然后要柯瑞把他那辆西法混血车开出车库;透过这一连串的举动,我知道他心里头一定非常紧张。事实上,他不但回家后就没对我说过几句话,而且在小心翼翼地穿过车水马龙的市区时,更显得情绪低落、心事重重。途中我曾一度冒险问他这趟旅行是否成功,他也只是点了点头;不过,当我们转入中央大街时,他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开口说道:"范,你根本不必担心我这趟旅行有没有收获。我早知道我会找到什么,不过我还是不敢太信任自己的判断。在无条件接受我建构完成的结论以前,我必须亲眼看到这份记录。"马克汉和希兹都在检察官办公室等候我们。那时才不过四点整,旧刑事法庭大楼西南方的一条街外,太阳已经落到纽约人寿大楼之下。
    "我认为你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马克汉说,"所以我要警官到这儿来。""是的,我是有很多话要说。"万斯往椅子里一坐,点燃一根烟。"首先我想要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没有,你的预测很正确。一切都很平静,格林家看起来也都很正常。""只不过,"希兹插嘴说,"这几天里我们可能就有好机会可以做点事了。希蓓拉昨晚打道回府,从那时到现在,冯布朗一直在宅子里外闲荡。""希蓓拉回来了?"万斯大吃一惊,眼神透出紧张。
    "昨天晚上六点,"马克汉说,"大西洋城的某个记者发现她的行踪,并写了一篇煽情的特别报导。报纸上市之后,这可怜的女孩就片刻不得安宁,只好在昨天打道回府。警官派去盯她梢的人早已传话回来,今天早上我已经见过她,也再一次劝她离开。但是她余怒未消,怎么说都不肯再离开格林大宅--她说,就算死于非命,也强过被记者和八卦人士穷追不舍。"马克汉说话间,万斯已经起身走到窗前,就站在那儿?望灰暗的天边。
    "希蓓拉回来了。"他喃喃说,转过身来。"让我瞧瞧你为我准备的气象报告。"马克汉伸手到一个抽屉里,递给他一张打满了字的公文纸。
    仔细看过以后,万斯把它扔回桌子上。
    "留着,马克汉。当你面对那十二位陪审团员和事情的真相时,这个会派上用常""万斯先生,你总得告诉我它派得上什么用场吧。"虽然已经很努力自制,警官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耐烦。"马克汉先生说你已经找到了本案的方向--万斯先生,看在老天的份上,假如你有不利于任何人的证据,拜托你漏点口风给我,让我能够逮人到案。为了这件他妈的烦人事儿,我已经瘦了一大圈了。"万斯缩拢了一下身体。
    "没错,警官,我知道谁是凶手;而且我有证据--只是,我还不打算告诉你。"他坚决地走向门口,"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已被迫采取行动。警官,穿上你的大衣--马克汉,你也一样。我们最好在天黑前赶到格林大宅。""去你的,万斯!"马克汉不肯从命。"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我不能解释,待会儿你就会明白。""万斯先生,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希兹打断他,"为什么不让我们逮捕凶手?""警官,你马上就会逮到凶手--一小时以内。"纵使万斯承诺得一点也不热烈,却已经让希兹和马克汉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五分钟后,我们四人全坐上了万斯的车,开上百老汇大道。
    一如往常,史普特面无表情地为我们开门,必恭必敬地站在一边等我们进来。
    "我们想见希蓓拉小姐,"万斯说,"请你要她到起居室来一下。""先生,很抱歉,希蓓拉小姐出门了。""那么,告诉艾达小姐我们要见她。""先生,艾达小姐也出门了。"在我们带来的紧张气氛之中,管家那无动于衷的语气不搭调得简直怪异。
    "她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先生,这我就说不上来了。她们一块儿去兜风,可能不会去太久。各位先生愿不愿意在这里等候?"万斯犹豫了半晌。
    "好的,我们等。"他果决地说,立刻走向起居室。
    在走到拱廊之前,万斯却突然转身叫住正慢慢往大厅后方退避的史普特。
    "你说希蓓拉小姐和艾达小姐一起去兜风?多久前的事?""大约十五分钟--也许二十分钟有了,先生。"管家的眉毛微微扬起,虽然几乎让人察觉不出,却已显示万斯态度的突然改变让他相当惊讶。
    "她们搭谁的车?"
    "冯布朗医生。他来这里喝下午茶--"
    "史普特,说要去兜风的是谁?"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先生。我只知道当我进来收拾茶具时,他们正为了兜风的事各执己见。""把你听到的每件事都再说一遍!"万斯说得很急,声调里有着罕见的激动。
    "我走进起居室时,正在说话的是医生;他认为,年轻的小姐们应该出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希蓓拉小姐则说,她已享受了够多的新鲜空气。"/* 100 */第25章 悬崖勒马(2)"艾达小姐呢?""先生,我不记得她是否说过话。""他们出门时,你在场吗?""是的,先生,我替他们开的门。""那么,冯布朗医生也和她们一起坐进车子吗?""是的。不过我记得她们会顺道送他到芮格兰达太太的住处,因为他必须到那儿出诊。总合他出门前所说的话,听起来是小姐们去兜风,他则会在晚餐后再到大宅来要回他的座车。""什么!"万斯整个人都僵住了,双眼炽热、激动地盯着老管家。"快告诉我,史普特!你可知道芮格兰达太太住在哪儿?""麦迪逊大道六十号。""立刻打电话给她--问清楚医生是否已经到达了。"这位仁兄二话不说就听从了这个惊人而难以理解的要求,慢慢地走向电话;那种泰然自若,真让我不能不叹为观止。他打完电话转过身来时,脸上也还是毫无表情。
    "医生还没到达芮格兰达太太那里。"他回报。
    "他当然不必那么赶,"万斯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紧接着他又问,"史普特,离开大宅时,驾驶的是谁?""先生,我不是很确定。我是说我没特别留意,不过,印象中先坐进车子的是希蓓拉小姐,好像她打算驾驶--""快,马克汉!"万斯一边说一边往门口快步走去。"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事儿。我的脑子里有个疯狂的想法……快点,老兄!万一有什么恶毒的事发生……"万斯跳进车时,我们也都到了车子边。希兹和马克汉一脸茫然,不过在万斯坚强的不祥暗示下也只得快速进入车内,在后座坐好;我呢,则坐在驾驶座旁。
    "我们马上就要违反所有的交通规则和速限了,警官,"万斯一边巧妙地操纵车子穿过狭窄的街道,一边说,"请你先在手边准备好警徽和证件。也许我只是让各位老兄陪我白费力气地追逐一场,不过我们还是得冒这个险。"我们往第一大道急驰而去,沿途尽抄近路且避开闹区。我们从第五十九街转向西行,往哥伦布环道飙驶。经过莱辛顿大道时,被一部修路车阻挡了一会儿;在第五大道上,则被交通警察拦了下来。希兹亮过名片说了几句话以后,我们很快就冲出了中央公园。几个弯道上惊险万状的急转弯之后,车子终于进入第八十一街,一路朝河滨大道行去。这一带的车流少了很多,所以在往狄克曼街开去时,万斯都维持着四十到五十英里的时速。
    这真是一场让人心惊胆战的磨难,夜幕逐渐低垂不说,河岸斜坡的融雪也都结上了一大片薄冰,使得路上的某些地方非常滑。在这种路况上,万斯的车还是开得非常好;因为这一部车他已经开了两年,对性能和操控重点都非常熟悉。有一次车子打滑得很厉害,万斯竟然能在后轮碰上路边的石栏之前就把车子拉回路上。他一路猛按喇叭,让眼前的车子迅速躲避,打开一条毫无阻碍的通道。
    我们不得不在好几个十字路口前减速,也被交通警察拦下来两次,一认出后座的乘客后警察就让我们继续前进。在北百老汇,有个机车警察甚至强迫我们停到路边,铿锵有力、连珠炮似的给了我们一顿破口大骂。当希兹有过之而无不及地反骂回去以后,他也立刻认出幽暗处的马克汉,快速换上一副滑稽有趣的谦逊模样,并且在扬克斯渡口之前的路上都充当我们的前导车,不但为我们开路,还先到每个十字路口挡住左右来车。
    一直到扬克斯渡口的铁路旁,我们才因等候货车调轨被迫停下来几分钟,马克汉也才有机会表露他的情绪。
    "万斯,对于这样疯狂飙车,我相信你有个好理由,"他生气地说,"不过你既然要我们陪你冒险犯难,我就有知道目的何在的权利。""现在我没有时间解释,"万斯没好气地回答他。"反正我要不是像没头苍蝇白忙一场,就是会撞上一桩非常糟糕的惨剧。"他沉着一张苍白的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表。"我们比平时从商业区到扬克斯的时间超前了二十分钟,此外我们还要抄最短的路线到我们的目的地--又可以省下个十分钟。假如我所害怕的事就安排在今晚,对方的车应该会走史拜登·杜维尔路,沿着河边走偏僻的小径--"说到这里,铁路道口的栅栏已高举起来,我们的车立刻向前猛冲,以教人缓不过气来的加速继续奔驰。
    万斯的一番话已唤起了我的思绪:史拜登·杜维尔路--河边的偏僻小径……突然间,我想起几周前与希蓓拉、艾达和冯布朗的那一趟旅程,某种难以言传、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妙感霎时攫住了我。我试着不去回想那趟旅程的细节--比如说我们如何从狄克曼街的主道路拐入岔路,顺着岩壁边缘行经林木茂密、围着树篱的古老庄园,从河谷路进入扬克斯,到了大路再转向,经过阿德烈乡村俱乐部,沿着河流走一条人迹鲜至的道路到泰利镇,然后停在能一眼望尽哈德逊河的高耸的悬崖边。……在悬崖边俯瞰哈德逊河!--啊,现在我想起希蓓拉刻毒的俏皮话了--她的想像讽刺性地暗示过,那儿也许可以制造出多么完美的谋杀案。一想起这些事,我就明白万斯要往哪儿去了--我发现了让他恐惧的事!他相信,另一部车也正前往阿得雷旁的荒僻悬崖--那一部已经出发了将近半小时的车……那时我们正在远景岬底下,几分钟过后,车子拐进了哈德逊路。另一个警察在道伯斯渡口切入我们的车道,发狂地挥手要我们停车,希兹向他大喊了一连串我听不大懂的话,万斯则一点也没有放慢速度,绕过那个警察就往阿得雷直冲。
    /* 101 */
    第25章 悬崖勒马(3)
    从我们经过扬克斯以来,一路上万斯就没放过每一部大型车。我知道他正在找寻冯布朗的黄色戴米勒,只不过一直没见到它的踪影;当他一边刹车、一边准备切入乡村俱乐部高尔夫球场旁的狭小道路时,我听见他小声含糊不清地说:"纵使我们来迟了,愿上帝保佑!"(作者注:在与万斯的整个友好交往的过程中,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我听到他向上帝求助。)我们在阿得雷车站来了个急转弯,在那种速度之下我不禁屏住气息,只怕我们会翻车;而且当我们沿着崎岖道路颠簸前进时,我甚至必须双手紧抓座椅才能保持平衡。我们以高档爬上面前的山,一直高速攀升到向着更远的悬崖边延伸而去的泥土路上。
    才刚转到山峰上,万斯就发出了惊叫声;与此同时,我也发现远处有闪烁晃动的红光。经过一阵子明显的再加速,万斯带着我们冲近前方的那辆车子,不到片刻,这辆车的车型和颜色就已清晰可辨。冯布朗的大型戴米勒,你不可能会认错。
    "遮住脸,"万斯转过头去大声对马克汉和希兹说,"当我们超车时,别让任何人看到你们。"我往下斜溜到挡风玻璃下方,几秒钟后,一阵突来的转向告诉我,我们已经绕过了戴米勒。之后我们的车子又回到路中央,抢在前头快速上山。
    再往前走了半里,路变得更狭窄了,一边有条深沟,另一边则是浓密的灌木丛。万斯迅速踩下刹车,后轮于是在坚硬的冰地上打滑,使得车子停住时几乎与道路呈九十度角,完全阻挡住了路面。
    "下车了,老兄!"万斯喊道。
    我们下车时,那部车子也刚好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突然歪向一边,就停在离我们几尺之外。万斯回过车头,停妥后猛力开门下车,往戴米勒直走过去;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和不祥预感驱策的我们,也本能地跟在他后头前进。戴米勒这种轿车的窗户都既小又高,即使有西方天际苟延残喘的夕阳余晖和仪表板的亮光,我仍然怎么都看不清楚车子里的景况。不过也就在那个时刻,希兹的袖珍型手电筒已经在昏暗中发出光芒。
    我使劲儿张大的双眼所看到的景象,让我非常惊愕。一路上我就不断悲观地推想,这一整趟冒险旅程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也早已想像过最可怕的可能景象,但是当我看到眼前这惊人的新发现时,却一点也无法面对。
    车子的后座是空的,和我的怀疑相反,前座是两位小姐,不见冯布朗的踪迹。希蓓拉并没坐在驾驶座上,而是脑袋低垂陷在乘客座的角落里。她的太阳穴上有个可怖的伤口,鲜血不断从颊上往下流。艾达坐在驾驶座,带着冷森森的恨意怒视着我们。希兹的手电筒直接射向她的脸孔,所以刚开始她并没认出我们来;等她的瞳孔终于适应了这道强光后,她的眼神就集中到万斯身上,嘴里突然迸发出一连串恶毒的咒骂。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也从方向盘垂落到身旁的座椅上,再度举起时却多了一把小型的、闪闪发光的左轮手枪。紧接着,一道闪光和一声刺耳的巨响之后,挡风玻璃也应声碎裂。这时的万斯,已经一只脚踩上了踏板,上半身立刻钻进车内;当艾达再提起左轮手枪时,他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托住它。
    "别这样,亲爱的,"他拖长了声调说,语气镇静且丝毫不带敌意,"你不应该把我加入你的名单中。你难道不知道,我其实很期待你这么做吗?"艾达还想给他一枪,但左轮手枪早已在万斯的掌握之中,她狂怒地往他身上猛扑过去;污秽不堪的辱骂字眼,和令人难以置信的亵渎言语,也同时从她那咆哮的口中倾泻而出。愤怒、野蛮、狂暴,这时的她,就像是一头还没完全被驯服的野兽,只凭着直觉来和那无可救药的绝望搏斗。只不过她的双腕已全在万斯的铁掌之下,只要一个扭转,就能轻易折断她的手臂。就像一个父亲正在安抚他暴怒的孩子一般,万斯还是既温和又慈祥地对待她。他很快地拉着她从车上出来,引导她走到马路上,任凭她在那儿继续激烈挣扎。
    "快,警官!"万斯带着疲惫的恼怒对希兹说,"你最好替她带上手铐。我可不想伤到她。"在困惑、混乱的状态下伫立着观看这一幕惊人场面的希兹,因过度震惊而不知所措,不过,万斯的声音终于使他意识到要尽快有所行动。喀嚓两声之后,艾达也突然松垮下来,变得沉静、温驯而倦怠不堪,仿佛太虚弱而再也站不住脚,只能靠在车边不断喘息。
    万斯弯腰捡起掉在路上的左轮手枪,草草看过一眼后就递给了马克汉。
    "这是契斯特的枪。"他说,指着艾达怜悯地摇着头。"马克汉,带她到你的办公室去--范可以帮你们开车。我必须先送希蓓拉到医院,我会尽快过去和你们会合。"他轻快地钻进戴米勒,在窄路上灵巧熟练地换档前进、后退,掉转车头。
    "警官,千万要盯着她!"车子刚朝阿得雷急驶而去时,他往后大喊。
    我驾着万斯的车回到城里,马克汉和希兹坐在后座,把艾达夹在他们之间。整个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期间,根本没有人说得出半句话来。每一次我朝后方沉默不语的三人看过去时,刚才展露在他们面前那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似乎都还让马克汉、警官完完全全地无法置信。挤在他们中间的艾达,则紧闭双眼地微垂着头,一脸漠然。一度我看到她用上了手铐的双手拿着手帕轻按脸庞,仿佛也听到了她强忍着的啜泣声,但我实在太紧张了,只希望自己能够专心在驾驶上,不敢让自己太分心。
    /* 102 */
    第25章 悬崖勒马(4)
    我在刑事法庭大楼法兰克林街那头的入口前停车,就在我要关掉引擎时,希兹吓人一大跳地大叫一声,让我顿时缩回手来。
    "圣母玛利亚,天哪!"我听到他那嘶哑的嗓子这样大喊,紧接着他就在我椅背上重重一击。"到毕克曼大街医院去--范达因先生,尽你所能的,他妈的快一点。不用管那些该死的红绿灯!尽量快!"不用回头看,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再次转进中央大街,简直是全速往医院直奔而去。我们带着艾达进入急诊室,才到大门口时,希兹就声嘶力竭地大声叫来了医生。
    万斯来到检察官办公室时,马克汉、希兹和我已经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他很快地环视屋内,然后盯着我们的脸看。
    "我告诉你要看好她的,警官。"他说,陷进了一张椅子里;但他的声音里既没责备、也没遗憾的意味。
    我们三个都没说话。尽管艾达的自杀身亡影响了我们的情绪,我们还是都以一种于心不安的忧虑等候着另一个女孩的消息,我认为,我们各自揣测着她的安危。
    万斯了解我们的沉默,安慰我们似的点了点头。
    "希蓓拉没事。我带她到扬克斯的基督教医院。她只有轻微的脑震荡--艾达用平时就放在前座下方的扳手攻击了她。几天内她就可以出院了。在医院挂号时,我登记她为冯布朗夫人,也马上打电话给她的先生。我拨过去时他人在家,很快就出了门,现在已经陪着她了。顺便提一下,我们之所以没在芮格兰达太太那里联系到他,是因为他把医药箱忘在办公室里。这个耽搁救了希蓓拉一命,要不然,我怀疑在艾达驾车带她飞过悬崖前,我们是否还能在车上救到她。"他深深地抽了几口烟,对马克汉扬起眉毛。
    "氰化钾吗?"
    马克汉有点吃惊。
    "是的--医生也是这么认为。她的嘴上有一种苦杏仁的味道。"他恼火地猛力甩头。"可是,如果你早就知道--""啊,知道不知道我都不会阻挡,"万斯打断他,"我之所以警告警官,只是善尽我神圣的国民义务。事实上那时我并不知道,刚才冯布朗才给了我这个讯息。我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问他有没有遗失过任何其他的药--是这样的,我就是不能想像:有人部署了格林家杀人事件这样恶毒而且高风险的英勇行为,却没有为失败后可能出现的结果早作准备。他说,大约三个月前他的暗房里少了一片氰化钾,在我的追问之下,他终于回想起来,几天前艾达曾经在暗房附近逗留,还问了他一些问题。可能那时她只敢拿走一片,留下来给自己在紧急情况下使用。"(作者注:后来我才知道,冯布朗医生是一位热忱的业余摄影师,经常使用半克一锭的氰化钾;艾达拜访时,暗房里还有三片。几天过后,他正准备让感光板二次显影时却只找到两片,直到万斯问起时,他才确定真的遗失了一片。)"万斯先生,我最想知道的是,"希兹说,"她是怎么进行这一连串的阴谋的。有没有共犯?""没有,警官。艾达自己策划,执行每一个细节。""我的老天,她怎么--"万斯举起手来挡掉他后面的话。
    "警官,从头到尾都非常简单--如果你抓到关键的话。阴谋里极度的聪明机灵和无所畏惧的胆识,让我们都找错了方向,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我手上有一本书可以解释整个杀人事件里的每一个环节,这还不是虚拟或推测的解释,而是由迄今为止世人所知最伟大的犯罪学专家--维也纳的汉斯·葛罗斯医生--所搜集、记录的真实犯罪史。"他离开座椅,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从医院打了电话给柯瑞,要他为大家准备一顿迟来的晚餐。享用过后,我会从头向你们讲解整个案情。"/* 103 */第26章 真相大白(1)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晚上十一点"你知道的,马克汉,"那天晚上,当我们都围坐在图书室的壁炉前时,万斯开始说,"我终于成功地组合了我的摘要,从这个组合里,我可以清楚的看得出谁是凶手(作者注:后来我要求万斯以他确定的先后次序为我重组这些项目,以下就是告诉了他事实真相的排列组合:3,4,44,92,9,6,2,47,1,5,32,31,98,8,81,84,82,7,10,11,61,15,16,93,33,94,76,75,48,17,38,55,54,18,39,56,41,42,28,43,58,59,83,74,40,12,34,13,14,37,22,23,35,36,19,73,26,20,21,45,25,46,27,29,30,57,77,24,78,79,51,50,52,53,49,95,80,85,86,87,88,60,62,64,63,66,65,96,89,67,71,69,68,70,97,90,91,72)。一旦让我找到了基本的模式,每一个细节就会恰如其分地形塑出全貌来。即使如此,犯罪的技巧仍然是个难解的谜,所以我要求你派人去拿托拜亚斯图书室里的书--我很有把握,它们会告诉我最想知道的事。我先看完葛罗斯的《法官手册》,因为我认为这本书最有可能提供资料来源。马克汉,这是一本令人惊奇的专著。
    它的论述涵盖了整个犯罪历史和犯罪科学层面;除此之外,它也是一本犯罪技术的概说,不但列举了特殊的案件,还有详尽的说明和示意图。在这个主题上,说这本书是世界级的犯罪百科全书都不为过。就在这本书里,我发现了我正在寻找的东西。艾达的每个行动、每个方法、每个诡计、每个细节,都是从这本书里模仿而来--从现实的犯罪史!我们不该因为斗不过她的阴谋诡计而受到指责,因为欺骗我们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在她之前许多狡猾机灵的罪犯所累积的经验,加上世界上最伟大的犯罪学家--汉斯·葛罗斯博士--的科学分析。"他停下来点燃一根烟。
    "不过,虽然我找到了她犯罪的手段,"他继续说,"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说强烈的动机--也就是说,促使她彻底实践这一连串毫无节制的恐怖行动的东西。我们完全不了解艾达的过去、出身和遗传的天性,即使逻辑已经很清晰,这些罪行还是非常难以置信。因此,我的下一步就是查明艾达心理状态的源头。一开始,我就怀疑她是曼韩太太的女儿;不过就算在证实这个推测的那个时刻,我也看不出来她的出身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从我们和曼韩太太的对谈中,很明显地可以推断,托拜亚斯和她的先生以前曾搭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后来她也承认,她的丈夫在纽奥良的医院待了一年后,才在十三年前的十月份过世。你们或许都还记得,她也说过在她先生过世的一年前就见过托拜亚斯。那该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就在那时,托拜亚斯领养了艾达(作者注:后来曼韩太太才告诉我们,曼韩曾经为托拜亚斯担起一件最见不得人的非法买卖的所有罪过,让托拜亚斯得以逃过刑责;但他也同时要求托拜亚斯答应,万一他死了或被监禁,托拜亚斯一定要领养、照顾艾达,而为了保护她不受曼韩的影响,艾达从五岁起就被安置在一所民间设施里)。我认为也许曼韩和这些杀人事件之间有某种关联,甚至还有点怀疑史普特就是曼韩,整个事件的主轴根本就是卑劣的勒索敲诈。所以,我决定要调查个清楚明白。我上个星期的神秘之旅就是去纽奥良,一到那儿真相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调阅过十三年前十月份的死亡记录以后,我发现,曼韩死前一整年都待在收容精神病罪犯的精神医院。从警方那儿,我也查到他的某些记录。亚多法·曼韩--艾达的父亲--似乎在德国时就是个恶名昭彰的歹徒和杀手,曾被判处死刑,却从斯图加特的监狱脱逃,潜往美国。我隐约觉得,已经过世的托拜亚斯某种程度上一定与那桩逃狱事件有关联。不论我有没有错怪托拜亚斯,艾达的父亲是个杀手兼专业罪犯总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说明了她手下不留情的背景……""你是说她像她老子一样疯狂?"希兹问。
    "不,警官,我只是说她的血液里流着犯罪的潜能;而当谋财害命的动机强化以后,她继承来的天性就会自动展现威力。""如果光只是为了钱,"马克汉插嘴道,"动机好像也不应该强大到可以让她这么残暴不仁。""驱使她的不单是金钱。真正的动机比金钱的欲望更深沉,更准确的说,也许是所有和人性有关的动机里头最强烈的--奇异的、可怕的交织了爱与恨、妒嫉与渴望自由的杀人动机。本来她就是那不正常的格林家族里的灰姑娘,被人瞧不起,让人当做仆役使唤,耗掉她的青春来照料一个唠叨不休的残疾者,除了这样--如希蓓拉所说的--别无谋生之道。你们难道不能理解,她默默承受了十四年这样的待遇,这十四年滋养着她的仇恨,她吸收着四周的毒素,到最后鄙视那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光是这些就足以唤醒她与生俱来的本能。看起来她似乎应该早就忍无可忍,可是另一个同样强而有力的因素加入了这个局势。她爱上了冯布朗--对一个身陷苦境的女孩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然后她知道,希蓓拉赢得了他的爱慕。她就算不知道,也一定强烈怀疑他们已经结婚了。平日里对这个姐姐就存在着的敌意,因此在一种恶毒的、侵蚀人心的嫉妒之中日渐增强。"/* 104 */第26章 真相大白(2)"根据老托拜亚斯遗嘱上的条文,艾达是这家族里惟一一个就算结了婚也不用被迫住在庄园里的人;从这个事实中,她发现她有机会一网打尽她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又可以同时摆脱她狂热的天性要她深深痛恨的人。她打算除掉整个家族,继承格林家的几百万财产,得到冯布朗的青睐。再说,在这么一个强烈的动机之外,整个行动也有着报复的意义,不过我倾向于认为,爱情因素才是她后来犯下一连串暴行的根本驱动力。爱情给了她力量和勇气,爱情让她心醉神驰,牵引她到一个任何事似乎都有可能的国度;在那儿,她愿意为得到渴望的结果而付出任何代价。说到这里,我可能得温习一个重点--你们都听过的,年轻的女佣巴登说,有时候艾达的行为有多像个恶魔而且还口出脏话。这件事其实给了我们一个线索,而在当下,谁会认真看待巴登的话呢?……""如果要探究她那凶残计划的源头,我们就不能忽略那间长年封闭的图书室。孤零零地活在宅子里,整天厌烦不堪,心里充满怨恨,动辄得咎--不可避免地,这位幻想过了头的小孩可能就玩起潘多拉的游戏来。她有的是机会弄到钥匙,而且复制一把,图书室就成了她的桃花源。在那儿,她偶然发现了有关犯罪学的那些专书。它们不仅引起了她的兴趣,成为她积郁的、受压抑的仇恨心绪发泄的一个恶毒出路,也拨动了她那受污染的天性里互应的心弦。最后,她偶然看到葛罗斯的伟大手册,发现了所有的犯罪技巧就以图说和实例在她面前展开--对她来说,这不再是给法官参考的手册,而是养成杀手的一部摘要!慢慢地,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放纵概念终于成形。一开始,她想像这些谋杀的技巧怎么施用在她所恨的那些人身上时,或许只是拿来自我满足罢了;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种种概念毫无疑问地有了形体。她看出了这些技巧都实际可行,也就有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阴谋。她创造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计划,再让不正常的想像力说服自己计划可行。她向我们描述的生动场景,她那一流的演技,那些聪明的诡计--都只是她制造的恐怖幻象的一部分。那本格林的《童话故事》!--我早该明白的。你们得了解,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是装腔作势的演戏而已,而是着魔似的恶灵附身。她活在她的梦境里。在强烈欲望和仇恨的压力下,很多年轻的女孩儿都会这样。康斯坦丝·肯特就完全骗过了苏格兰场,让他们都相信她是无辜的。"万斯停下来,沉思着抽了一会儿烟。
    "让人想不透的是,明明过往的典籍里充满了具体的实例,为什么我们却会毫不自觉地视而不见。犯罪的历史记载中,包含了无数处境近似艾达的实例,她们也都犯下了耸人听闻的罪行。除了著名的康斯坦丝·肯特案,还有玛莉·波伊儿以及玛德莲·史密斯和葛瑞塔·贝儿(作者注:在埃德蒙·莱斯特·皮尔森的《煤烟角杀人事件》里,可以找到玛德莲·史密斯和康斯坦丝·肯特案件的描述,而玛莉·波伊儿的案件记录,则已列入欧文的《恶徒之书》。至于葛瑞塔·贝儿,则是最后一个在德国被公开处决的女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早该料想到她们--""别又离题了,万斯,"马克汉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艾达从葛罗斯那儿得到所有的想法。不过葛罗斯的手册是以德文写成的,你怎么知道她的德文好得足以--""那个星期天,我和老范到格林大宅拜访时,我特别问了艾达'希蓓拉的德文说得流不流利'。我特别用这种方式提出问题,就是要从她的回答中知道她是否也通晓德文;更何况她甚至使用了典型的德语说法--'希蓓拉会说很地道的德语'--表示那段话几乎是出自她的直觉本能。顺便提一下,我就是要她以为我在怀疑希蓓拉,如此一来她才不会赶忙行事,而会等到我从纽奥良回来。我知道只要希蓓拉还待在大西洋城,就可以避开艾达的威胁。""不过我想知道,"希兹插嘴说,"她坐在马克汉先生的办公室里时,怎么杀得了雷克斯。""警官,让我们按事情的先后次序来说,"万斯回答,"朱丽亚第一个被杀,因为她是这家庭的当家。处理掉她,艾达就可以更无阻碍地进行下去。另外呢,一开始朱丽亚的死不但为她的草图画出了最吻合的轮廓,也给了她上演谋杀自己的一个最言之成理的背景环境。毫无疑问,艾达听人提起过契斯特的左轮手枪,得手之后便等待着第一次出击的机会。十一月八日晚上,做案时机终于来临,当时辰已到十一点半,宅里的人都入睡了,她就轻敲朱丽亚的房门,顺利被请进房,而且无疑就坐在朱丽亚的床沿编些话来解释她的夜访。然后她从睡袍底下抽出手枪,一枪射穿朱丽亚的心脏;回到自己的卧房以后,她站在灯光下、梳妆台的大镜子前,右手握枪斜顶着自己的左肩胛。镜子和灯光都不能少,这样她才知道枪口有没有对准;这也是为什么,两声枪响之间有着三分钟的空当。然后她扣下扳机--""我不相信一个女孩儿家会用枪伤自己来安排诡计!"希兹不赞同这种说法。"这不合常理。""可是警官,艾达本来就不是什么邻家女孩;这一连串的阴谋里,也没有一个地方合乎常理。那就是为什么,我会那么急着查阅她的家族史。在枪伤自己这件事上,如果从她以苦肉计取得旁人的信任来想就很合逻辑了。其实这样做只有一点点或甚至根本没有风险,那把手枪已被契斯特改装得一触即发,只要轻轻一扣就能发射。她最害怕的反倒是只受到些微的皮肉之伤。再说,犯罪史上早有许多自残的案例,那些人所冀望的可远比艾达小得多了。葛罗斯记录了好多个……"/* 105 */第26章 真相大白(3)他拿起搁在桌上的《法官手册》第一卷,翻到作了记号的页码。
    "警官,听一下这段文字。我大略的翻译如下:'在自己身上强加伤口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这些人里,有的是为了假装自己是致命武器下的受害者,有的想要敲诈或勒索伤害赔偿金。也因此,往往在一阵不痛不痒的群架之后,总会有人展现出他假装被打出来的伤口。但典型的、最常上演蓄意伤残自己戏码的人,通常都不会自残到底,也多半是非常虔诚的信徒或者是离群索居的孤独者……'当然啦,警官,对那些为了逃避兵役而自残的事,你应该更不陌生了。他们最常用的招式,就是把手放在枪口上方,轰掉自己的手指头。"万斯阖上书本。
    "而且你也别忘了,这女孩一直活在绝望、沮丧和不幸之中,得到什么都好,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如果谋杀别人不成,她可能就杀掉自己。相对于艾达想要得到的东西,肩膀的外伤根本微不足道。女人在毁灭自己这件事上,几乎有无限的能力。它只是艾达不正常状态的一部分。不,警官,在这种情形之下的自我枪击,应该说是追求完美的坚持……""可是她是从背后开枪的!"希兹的脸,看起来像个二愣子。"我就是搞不懂,有谁听过--""等一下。"万斯拿起第二卷《法官手册》,翻到作了记号的书页。"以葛罗斯为例,他就听过许多这一类的案例--事实上,欧洲大陆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显然就是他的记录,才让艾达产生从后背枪击自己的想法。我从类似的许多记录里选出以下这一段:'以下的两个实例,告诉我们不该被伤口的经验法则所欺蒙:维也纳曾发生过一个人当着许多人的面用手枪从后脑打死自己的事,当时要不是有这么多目击证人,没有人会相信那是自杀;另外还有一个军人以步枪从背后自杀,他先把步枪固定好,踩在步枪上面,又一次的,只看伤口的话根本不像是自杀。'""等一下!"希兹挺起身体,向万斯挥舞雪茄。"那把手枪又怎么解释?枪响后史普特就进了艾达的房间,为什么没看见那里有把手枪?"万斯不回答,翻动葛罗斯的《法官手册》到另一个夹了书签的地方,自顾自地翻译起来:"'某天清晨,有人通报警方说发现了一具被人谋杀的男尸。警方一到命案现场就查出死者是有钱的米商A先生;死者耳后中弹而往前仆倒,子弹打进脑部之后就嵌在左眼上方的额骨中。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条深长溪流上的桥中央,就在结束探察、即将搬走尸体进行验尸时,执行调查的警官非常偶然地在桥边有点腐烂的矮栏上--几乎就在尸体躺下之处的对面--发现了一小块完整的新凹痕,看起来好像有个又硬又尖的东西猛烈撞上过矮栏边缘。他立刻怀疑这个凹痕与谋杀案可能有某种关联,他决定到桥下的河床打捞,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将近十四尺长的坚韧绳索,一头绑着块大石头而另一头则是把发射过的手枪,枪管恰恰符合那位米商头上取出的子弹。这么一来,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谋杀案变成了自杀案。这个米商把石头挂在桥边的矮栏上,往自己的耳后开枪,开枪的那一刻手一松,石头的重量便拖着手枪越过矮栏,掉落到河水中。'……这样算不算回答了你的问题呢?警官?"希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看。
    "你是说,就像那家伙的枪越过那座桥那样,她的手枪也扔出了窗外?""除了窗外,这把枪没有别的去处。我从史普特口中问到,那时的窗户开了有一尺宽,而艾达射伤自己时正是站在窗前。从朱丽亚房间返回时,她就把手枪绑在绳子上,另一头则绑上个重物,所以她的手一放开左轮手枪后,它就轻易被拉过窗台无声无息地落入阳台阶梯外的滑柔雪堆之中。这就是气象预报派上用场的地方了。艾达的计划需要一场不寻常的大雪,而十一月八日这一天,正是达成令人毛骨悚然意图的理想日子。""我的天哪,万斯!"马克汉的语气不但紧张也很僵硬。"这件事越来越不像真的了,倒像是个荒诞不经的梦魇。""马克汉,这些不但都是真的,"万斯严肃地说,"而且还真的是全盘重演,而且连名字、日期和细节都充分记载在葛罗斯的专著里。""见鬼了!难怪我们会找不到枪。"希兹以一种惊叹的憎恶说,"万斯先生,脚印又是怎么回事呢?我猜全部是她伪造出来的。""是的,警官--在看过葛罗斯仔细的指示说明和许多著名罪犯的脚印伪装指导之下,她伪造了那些脚樱那天晚上雪一停,她便溜到楼下,穿上契斯特早先丢弃的高统橡胶套鞋,走向前门再走回宅子,然后把高统套鞋藏在图书室里。"万斯再次翻开葛罗斯的手册。
    "这里头有各式各样伪造脚印和怎么识破伪造的方法,而且--对我们更有关键意义的是--还有如何制造出比自己的脚还大的脚印的方法。我译这一小段给你们听:'如果罪犯担心被怀疑涉嫌,他就会设法让嫌疑转到另一个人身上。但要怎么把别人扯下水呢,打个譬喻来说,他可以穿上不同尺寸的鞋子来制造清晰可见的脚樱利用这种已被为数众多的实验所证实的方式,罪犯制造出来的脚印往往能完美地让人转移目标。'……这段话中的末尾部分,葛罗斯还特别提到高统套鞋--给了艾达利用契斯特套鞋的灵感,应该就是这一部分。她的聪明,足以让她从这段话中得到启发。"/* 106 */第26章 真相大白(4)"她的聪明,也足以在我们讯问她时蒙蔽每一个人。"马克汉恨恨地说。
    "一点也没错。但那是因为她自大成狂,活在妄想之中。更何况,她的妄想全都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每一个细节都以现实为背景;甚至连她声称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的'拖着脚走的声音',也来自于她穿上契斯特的大号高统套鞋走路时实际产生的声音。另外,她自己拖着脚走的声音毫无疑问地也使她联想到,要是老夫人能够再走路的话,她的脚步声听起来又是什么样子。我猜想,一开始艾达只是想把一些嫌疑转到格林夫人身上;不过,在我们第一次讯问她时,希蓓拉的态度让她改变了策略。我自己的看法是,希蓓拉怀疑这个小妹,并且还和契斯特彻底地讨论过,契斯特自己则可能本来就有点怀疑艾达。你们还记得他自己去叫希蓓拉到起居室的事吗?那一次他们私下聊了很久。他可能就是去告诉她,他还不能确定艾达有没有嫌疑,也建议她别急着表态,最好等有了更明确的证据再说。显然希蓓拉同意了,在瞎编闯入者那套荒诞不经的童话之前,也真的忍住直接指控艾达的冲动;然而艾达却暗示在黑暗中碰触她的是一只女人的手,这对希蓓拉来说就太过分了,她认为艾达所暗指的人就是她,因此她爆炸性地指控艾达,再也不管听起来合不合理。这件事最让人惊讶的地方就是,那竟然就是事实;她不但指出了凶手,还在我们这些毫无头绪的人面前陈述了大部分的动机。虽然在无法自圆其说之后她的确改变了心意,也收回对艾达的指控,不过,她确实看到艾达在契斯特的房间寻找左轮手枪。"马克汉点点头。
    "真让人想不到。但是在这场指控之后,艾达既然已经知道希蓓拉怀疑她,为什么她不接着杀死希蓓拉呢?""她太精了。那样做只会马上凸显出希蓓拉的指控。噢,艾达的牌技可高超得很。""万斯先生,请继续说下去。"希兹催促道。他最受不了这些题外话。
    "好的,警官。"万斯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让自己更舒服些。"不过,首先我们得再说一下天气,天气的变化从头到尾就像凶兆般紧随着杀人事件。朱丽亚死后隔天晚上天气相当暖和,积雪也融化了一大半,所以艾达就选在那晚出去拿回手枪。像她那样的伤,本来就不需要留在床上超过四十八小时,更何况星期三那晚艾达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能够自己穿上外衣、走出阳台、下几个阶梯到枪支所在的隐秘位置。她就这样拿回手枪带到床上放在自己身边--那是最让人不可能想要去找手枪的地方。她耐心地等候另一场大雪的来临--你们或许还记得,隔天就又下雪了,大概下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停。舞台已经备妥,第二桩杀人行动即将展开……""艾达静悄悄地起身,穿上外衣,下楼到图书室,穿上高统套鞋,再一次走到前门之后便折回宅里。然后她直接上楼,这么一来,大理石阶上就会留下她制造的脚印,高统套鞋则暂时藏在织品壁橱里。那就是契斯特被枪杀之前几分钟,雷克斯听到的关门声和拖着脚走的声响。你们不妨回想一下,事后艾达本来告诉我们她没听到任何声音,可是当我们提起雷克斯的叙述时,她吓了一大跳,见风转舵地说她也听到了关门声。天啊!对她来说那真是个棘手的时刻,她当然应付得不着痕迹。现在我可以理解,当我们向她展示脚印的模型,让她认为我们相信凶手是个外人时,她为什么会那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呃,她脱下高统套鞋,塞进织品壁橱里,脱下外衣,套上晨袍,走到契斯特的房间--也许根本没敲门就径自开门,友善地打声招呼就走进房内。我猜她要不是坐在契斯特的椅把上,就是书桌边,在某种琐碎的闲聊途中抽出左轮手枪,顶在他的胸前,而且在他还没来得及从极度的惊吓中回复过来之前就扣下了扳机。不过,也许就在子弹迸射而出之时,他本能地挪动了身体--这可以说明为什么子弹会斜向移动。艾达迅速回到她自己的房间,而且立刻上床。以上,就是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另一章。""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马克汉问。"在每一桩凶杀发生时,冯布朗都不在办公室里。""刚开始时,我的确怀疑过。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医生就算那么晚了还得出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艾达除掉朱丽亚和契斯特的过程不难明白,"希兹嘀咕着说,"但是,她怎么谋杀雷克斯可就难倒我了。""真是的,警官,你知道吗,"万斯回答,"她的花招应该根本难不倒你。老早老早我就应该看出来的,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艾达当然留给了我们够多的调查线索。但是在我向你描述之前,让我们来回想某个格林大宅的建筑细节:艾达的房间里有个都铎式的壁炉,壁炉周围都是木雕的嵌板,而雷克斯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和艾达完全一样的壁炉,背对背地靠在同一道墙上。你们都知道,格林大宅年代久远,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也许是在壁炉建造之初--从艾达房间的壁炉嵌板延伸到雷克斯房里相对应的嵌板间,两个房间之间曾经有个小洞。这个小洞的横切面大约有六平方尺--正好是一块嵌板的尺寸--深度则有两尺多,也就是两个壁炉台的深度加上墙的厚度。我猜想,它的原始用意就是让两个房间里的人能够私下互通信息,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个井状通道至今仍然存在的事实--今晚我从医院过来以前已经去证实过了。我可能还得补充一下:通口两端的嵌板都装有弹簧铰链,这么一来,打开后只要把手一松,它就会自动关起来,不需任何协助就会迅速跳回原处,比实心的木器更有其意义--"/* 107 */第26章 真相大白(5)"我懂你的意思了!"希兹心满意足地大声叫嚷起来。"雷克斯被枪杀的概念,模仿自古老的杀人保险箱:小偷打开保险箱门时,子弹便从架好的枪管射进他的脑袋。""没错。许多谋杀犯都用过类似的设计。早年在西部地区,牛仔的仇家会趁没人在时溜到他的木屋,从天花板上往进门处吊下一把来福枪,然后用一条绳子的两头绑在扳机和门闩上。这样一来,当这位牛仔回到他的木屋时--也许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一进入木屋,他的脑袋就会被轰掉;这个时候,凶手可能早就跑到美国的另一头了。""那还用说!"警官的眼神发亮。"两年前,亚特兰大就发生过一件类似的凶杀事件--被谋杀的人叫波士坎。维吉尼亚州的理奇蒙--""警官,这一类的谋杀案多得说不完。葛罗斯也援引了两桩著名的奥地利案件,对这种杀人方式他也有此总体上的看法。"他再次打开《法官手册》。
    "第九百四十三页,葛罗斯说:'最近,美国人设计的保险箱和保不保险一点也没有关系,甚至和容器的材质也没有关系。为了对付那些以粗暴的手法破坏保险箱的人,他们不惜以化学制品或自动射击设计来抵抗。一个人二话不说就杀了或伤了窃贼,司法单位将来一定得不断面对这样做是否合法的问题。总而言之,一九?二年柏林的一家出口商行里,有个窃贼被装在保险箱里的自动发射装置射穿了前额。但这种自动发射子弹的装置,却也被用在谋杀上。技工G先生就在瓷器柜里布置了一把枪,让门扣打开时牵动扳机,就这样枪杀了他的妻子,那时他本人则身在另一座城市里。布达佩斯的商人R先生,在他哥哥的雪茄盒里偷藏了一把左轮手枪,他哥哥一掀开盖子肚子里就多了一颗子弹。手枪的后坐力使得雪茄盒猝然震下了桌子,因此在这位商人有机会拿走雪茄盒之前,就暴露出了机关。'……在这两个例子里,葛罗斯都详细地描述了暗算的手法。警官,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等一下我就会告诉你--瓷器柜内的左轮手枪,到底是用长统靴架还是用脱靴器顶住支撑。"他盖上书,搁在大腿上。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艾达发现怎么谋杀雷克斯的地方。她和雷克斯可能在多年前就发现了他们房间之间的隐秘通口。我认为早从孩提时代起--你们也知道,他们俩年纪相仿--常用这个小洞来私下互通信息。这可以说明他们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我们的私人信箱'。了解艾达和雷克斯之间的情况之后,谋杀的方式也就十分明朗了。今天晚上,我在艾达的衣橱里找到了一把老式的脱靴器--也许是从托拜亚斯的图书室里拿来的。大体上来看,它的宽度刚好是六寸,长度则不到两尺--非常符合这相通的小洞。艾达仿效葛罗斯的示意图,把枪柄紧紧地压在脱靴器尖锥的爪状之间,就像老虎钳一样夹住它;在扳机上绑住一条细绳,另一端则接在雷克斯的壁炉嵌板内,如此一来,当雷克斯房里有人打开这块嵌板时,这把一触即发的左轮手枪就会笔直沿着井状通道发射,不可避免地杀害任何一个往小洞里瞧的人。雷克斯额头中弹而倒地时,壁炉嵌板也会立刻被弹簧铰链拉回原处,瞬时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明显的证据可以找寻子弹的来源。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雷克斯脸上的表情会那样平静。艾达和我们一起从检察官办公室回来后,就直接回到楼上的房间去,拿走手枪和脱靴器,把它们藏在衣橱里,再下楼到起居室告诉我们她的地毯上有脚印--这些脚印,当然是她本人在离开大宅之前制造的。顺便说一声,也就是在下楼梯之前,她从冯布朗的医药箱里偷走了吗啡和马钱子碱。""天哪,万斯!"马克汉说,"万一她的机械设计失灵了,那么她可不就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我不这么认为。如果--虽然可能性很低很低--这个陷阱没有起作用或者雷克斯没死,她还可以赖给其他人。她只需一口咬定她只是把简图藏在小洞里,陷阱则是后来有人再装上的就行了。你找不到她安装这把手枪的证据的。""万斯先生,那张简图又是怎么回事?"希兹问。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万斯再次拿起第二卷《法官手册》,打开其中一页伸向我们。右边那页上有些稀奇古怪的线条画,我也自己复制了一份:"这张图上有三颗石头,有鹦鹉、有心形,警官,甚至还有你提到的箭。它们都是罪犯间使用的图示,艾达纯粹只是拿它们为她的叙述加料。她在大厅里捡到这张纸的说法完全是虚构的,不过她知道这能挑起我们的好奇心。事实上,我怀疑这张图被人伪造过,因为它显然包含了各类罪犯的标记,而这些标记的摆放也毫无章法。我当时反倒认为它是一条假线索,故意放在大厅让我们发现--就像脚印一样;不过我当然没有怀疑会是艾达杜撰的。无论如何,回想起来,她竟然没将如此显而易见的重要纸张带到办公室,其实我当时就应该觉得不对劲了。她没这么做,既不合逻辑也不通情理,但是我却完全没想到。天哪!在这乱成一团、前后矛盾的事件中,那多少是个有点不合逻辑的事端呀!她的圈套进行得很漂亮,时机到了,我们也给了她机会打电话给雷克斯去看'私人信箱'。不过有没有机会并不是关键。假如那天早上她没机会完成那件阴谋,整个计划后来也还是会成功。艾达可是相当执拗的。"/* 108 */第26章 真相大白(6)"那么,你认为,"马克汉插嘴,"第一个晚上雷克斯真的听到了艾达房里的枪声,而且私下对她吐露了?""毫无疑问。她这一部分的说法应该很接近事实。我认为雷克斯听到了枪声,隐约觉得是格林夫人开的枪。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也很像他的母亲,所以只字未提。后来他对艾达说出了他的怀疑,这个告白却让艾达兴起了杀他的念头--更准确地说,让艾达决心实践已经选定了的谋杀技巧。无论如何雷克斯都会在小洞口外被枪杀,但是因为艾达临时发现了建立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方法,所以虽然子弹发射时她确实与警方在一起,杀雷克斯却完全是临时起意。在葛罗斯有关不在场证明的讨论章节中,有很多可以引发联想的素材。"希兹惊讶得啧啧作响。
    "我很庆幸没遇上太多她这样的人。"他说。
    "虎父无犬女,"万斯说,"不过,警官,我们可不能太赞扬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一本印刷成册附上图解法的行动指南;她只要遵从书里的指示,保持镇定,剩下就没什么了。至于谋杀雷克斯时,别忘了,尽管雷克斯死于非命时她确实在马克汉的办公室里,但是她仍然亲手操控着整个妙计。回想一下吧,她拒绝让你或马克汉到大宅去,坚持自己到办公室来,诉说动人的经历,然后提议要雷克斯马上过来,甚至还恳求我们帮她打电话。于是乎,当我们照做了以后,她马上又告诉我们她有一张神秘的简图,只要告诉雷克斯藏匿的地点,他就能带过来。我们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儿,听任她派雷克斯去送死!她在证券交易所的举止,应当已给了我一点线索;我要坦白承认,那天早上我特别的耳迷目盲,看不出她其实一直都在高度亢奋之中。听到雷克斯的死讯之后,她控制不住而在马克汉的桌上啜泣;她的泪水是真的--只可惜不是为雷克斯而流,只是极度的情绪紧绷之后的反应。""我开始了解为什么楼上没有人听到枪声了,"马克汉说,"在墙里头击发手枪,某种程度上几乎完全灭音。但是,为什么楼下的史普特会清楚地听到枪声?""你应该记得,艾达房间的正下方就是起居室的壁炉--契斯特告诉我们因为通风很差而很少使用的那个壁炉--而当时史普特就在起居室旁的备膳室内。这一声枪响经过烟道往下传送,也因此,楼下才反而听得清楚。""万斯先生,你刚刚说,"希兹又有意见了,"雷克斯很可能怀疑老夫人是凶手。那么,那天他大发脾气时,为什么会那样子指控冯布朗?""我认为,这指控其实是一种本能的努力,为的是驱除他心中对格林夫人的怀疑。再说,根据冯布朗的解释,你那样追问手枪的事吓坏了雷克斯,为了转移自己的嫌疑,他才会指控冯布朗。""万斯,回到艾达的阴谋上来吧。"这一次,受不了的人换成了马克汉。
    "你也知道,剩下的事就都很明显了。那天下午我们在图书室里时,在门口偷听的人一定就是艾达。她知道我们发现了她的高统套鞋,她必须赶紧想个对策。所以,我们一出来她就告诉我们看到妈妈走动的天方夜谭,当然是临时瞎编的。她偶然在那些书本上看到有关麻痹症的描述,你们应该猜得到,这些内容一定让她觉得有机会把嫌疑转到格林夫人--格林家里她最痛恨的人--身上。冯布朗可能是对的,那两本书其实并没有谈到实际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和梦游症,不过,这些书却一定讨论过类似的麻痹症。我认为,艾达始终打算把老夫人留到最后,而且要让她的死亡看起来就像畏罪自杀。然而要欧本海默来检验格林夫人的想法改变了一切,那天一大早,她就听到冯布朗和格林夫人谈起检验的事;杜撰了那个夜半漫步的人是她,所以她不能再耽搁了。老夫人必须死--在欧本海默到达之前。就在半小时之后,艾达拿走了毒药,但她不敢马上就让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因为那会启人疑窦……""所以写到毒药的那些书就派上用场了,是不是呀,万斯先生?"希兹突然插话,"在下定决心要毒杀家族的成员之前,艾达就已经从图书室里的相关书籍上找到了用药的方法。""一点也没错。她自己服下适当剂量的吗啡让自己失去知觉--大概两厘左右。而且为了确保自己能及时被救活,她还设计了简单的把戏,让人看起来好像是希蓓拉的狗拉动了佣人铃。附带的,这套把戏也把毒杀嫌疑加在希蓓拉身上。艾达吞下吗啡后,只要等到自己开始觉得昏昏欲睡了,便拉动铃绳,再把佣人铃绳的丝线流苏缠在小狗的牙齿上,整个人往后一躺就行了。吗啡的效果她装得非常逼真,所以即使像杜伦那么自认非常优秀的医生,也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的症状其实是伪装的;因为不管你吞服了多少剂量的吗啡,前半个小时的症状几乎都一样。而且,一旦她能够走路了,就只需要等待给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的机会……""这一切,都冷血到不像是真的。"马克汉低声地说。
    "不过,就艾达的所作所为来说,她之前早就有好多先例了。你还记得那三名护士--吉嘉朵女士、庄契葛太太和范德林登太太--的集体大谋杀吗?还有贝尔·甘尼丝夫人,女蓝胡子译注:蓝胡子,法国民间故事中,连续杀害六个妻子的冷血凶手。;还有艾密莉亚·伊莉莎白·黛儿,爱读书的小妇人;波西夫人也是。冷酷无情?是的!但是艾达的案例里也有着热情。我宁愿相信,那需要一种特别强烈的感情--应该说是白热化的激情--才能以凡人之心经历这么一趟客西马尼译注:耶路撒冷附近的花园,耶稣蒙难的地方。之旅。不管那是什么样的热情,艾达都等待着毒死格林夫人的时机,而且发现就是那一晚。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护士到三楼去准备就寝;就在这半小时空当里,艾达造访了她母亲的房间。到底是她建议的,还是格林夫人自己要喝柠檬碳酸盐溶液,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说不定晚上让格林夫人喝柠檬碳酸盐溶液本来就是艾达的工作。当护士又下来二楼时,艾达已经上床了--表面上看是上床了。而格林夫人正走向她的第一次--让我们希望,也是她临死前惟一的一次--抽搐。"/* 109 */第26章 真相大白(7)"德瑞摩斯的验尸报告,一定让她忐忑不安。"马克汉说。
    "没错,那打翻了她所有的算计。当我们告诉她格林夫人不可能走动时,你不妨想像一下她的心情!虽然她漂亮地全身而退,东方披肩的细节却还是差一点就让她前功尽弃。不过,即使是在那种关键时刻,她还是能够顺水推舟,成功地让嫌疑转到希蓓拉身上。""那次面谈时,你怎么解释曼韩太太的表现?"马克汉问。"你应该记得,她说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人可能是她。"万斯的脸色阴沉起来。
    "我认为,"他难过地说,"在那个片刻,曼韩太太开始对她的小艾达起了疑心。她很清楚这女孩的父亲过去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她一直都在提心吊胆,深怕这个孩子也摆脱不了为非作歹的宿命。"接下来是好长一段的沉默,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心思。万斯继续说:"格林夫人死后,只剩希蓓拉横亘在艾达和她那炽烈的目标之间了;而希蓓拉自己,则给她一个看起来可以安全干下最后一桩谋杀案的想法。几周以前,老范和我就和两个女孩、冯布朗一起出游过,希蓓拉赌气地说了一段连人带车冲过悬崖的蠢话;毫无疑问,艾达一定觉得希蓓拉选择了自己的死法。如果艾达打算在杀害她姐姐之后,宣称希蓓拉要谋害她,不过因为她猜到对方的意图而跳车保命,希蓓拉则错估车速才连人带车翻下悬崖,那我一点也不会意外;冯布朗、老范和我,恰好都听到希蓓拉的完美谋杀说辞,这个事实,会让艾达的无辜更有说服力。多么干净利落的结局--希蓓拉、凶手、死亡、结案;艾达,格林家几百万家财的继承人,从此海阔天空任我行!而且--凭良心说,马克汉--这计谋差点就成功了。"万斯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酒瓶。酒贮满我们的杯子后,他背往后一靠坐了下来,闷闷不乐地抽了好几口烟。
    "我很想知道,这个可怕的阴谋到底事前准备了有多久。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也许有好几年吧,艾达可一点也不急,每件事都进行得小心翼翼;而且她让环境--或者应该说机会--来引导她。一旦她拿到了左轮手枪,找到制造脚印的方法而且确定手枪会不着痕迹地陷入阳台外的雪堆里,惟一的问题就是等候良机了。没错,她的阴谋里绝对必要的条件是雪……真是令人吃惊!"在此,我要对这件案子作一点补充。案情的真相并没有公布,也从来没有正式结案。隔年最高法院衡平法推翻了托拜亚斯的遗嘱--也就是说,鉴于这所大宅所发生的憾事,必须住满二十五年的条文被法院废除了,希蓓拉也合法继承了格林家的所有家产。而到底马克汉运用了多少他对遗产管理法官的影响力,他和这项判决又有多大的关联,我就完全不知道,也当然从未过问。正如纽约市民所见,这幢古老的格林大宅不久之后就被拆毁,整个庄园都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艾达的死让曼韩太太伤心欲绝,在领取了她所应得的遗赠--希蓓拉慷慨地加了一倍--之后,回到德国的外甥女和外甥那里寻求心灵的慰藉;契斯特早先曾说过,她始终都和德国的亲人保持联系。史普特决定回英国去,辞别之日他告诉万斯,他早就计划悠闲自在、陶然忘机地在萨里郡的村居安享余年。现在我可以想像,他正坐在爬满常春藤的门廊,一边眺望草原,一边阅读着他最喜爱的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的作品。
    在法院做了有关这份遗产的判决之后,冯布朗医生和冯布朗夫人便立刻乘船前往里维耶拉,在那儿欢度他们迟来的蜜月。他们目前定居维也纳,在那儿冯布朗医生成为维也纳大学--他父亲的母校--的讲师。他的心愿,我知道,是要在神经病学的领域替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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