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一大堆书 ==> 查看信息
设为首页        加入收藏


岛田庄司-搜索杀人来电
2014-07-21
 
  《搜索杀人来电》作者:[日]岛田庄司 潘璐译

  内容简介:在东京独居的女子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奇怪爱好,那就是给陌生人打电话玩性爱游戏。一天晚上,她照例躺在床上随便拨了一个号码,却听到了恐怖的犯罪现场!

  自觉该对此事负责的女子最终给警方写了一封匿名信,同时也通过自己的力量展开调查。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她惊恐地发现,登记了那部电话的人家并没有发生犯罪事件。事实上,这家人那一天根本不在家!

  电话到底打去了哪里?女子开始了“搜索”!

  作者简介:岛田庄司,日本当代最伟大的推理小说作家之一,新本格派导师。1948年10月12日出生于日本广岛,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在音乐和美术领域造诣非凡。1980年以一部《占星术杀人魔法》参加江户川乱步大奖角逐,次年由讲谈社出版此书。这部作品为日本乃至全世界,推理文学的发展,打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其后岛田庄司陆续发表《斜屋犯罪》《异邦骑士》《奇想,天桐》《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等作品,均为场精宏大,诡计离奇的不朽之作。其笔下塑造的御手洗洁和古敷竹史两大神探,个性鲜明,已成为无人不知的经典形象。

  日本很多作家,都以岛田庄司为偶像,创作了大量“岛田风格”的推理作品,由此开创了新本格派推理,成为当今世界推理舞台,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岛田庄司现定居在美国,已创作各类小说、论文集等八十余种,其对本格推理的孜孜以求,没有任何改变。他坚定地表示:“只要我身为推理作家,一定坚持本格派,若我不再写本格作品,我就不再是个推理作家了。”

  ------------------------------------
  书名:搜索杀人来电
  作者:[日]岛田庄司
  翻译:潘璐
  出版:新星出版社
  时间:2011年11月第1版
  图源、OCR:hezhibin
  校对:ll841123
  字数:95千字
  定价:21.00元
  ISBN:978-7-5133-0361-3
  ------------------------------------

  目录
  第一章 电话游戏
  第二章 匿名举报
  第三章 关于须贺野美枝子
  第四章 寻找美枝子
  第五章 复仇
  岛田庄司作品年表


  第一章 电话游戏

  01

  “我呀,前两天想给我哥打电话来着。”美枝子快言快语地说道,“他家住在高田马场①那边。结果我一不留神,拨错号了,你也知道,我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我哥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三,我肯定是拨成一〇九一或者一〇九二了,嗯,肯定是这样没错。然后吧,电话接通了之后,我张口就问:‘是老哥吧’,你猜怎么着,嘿!接电话那个人说:‘你找哥哥呀,有什么事找我不成吗’,简直莫名其妙。”

  ①位于日本东京新宿区内,学校众多,是著名的“学生街”。

  “啊?真的呀?”我一边说着,一边不禁向前探出身子。

  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后来我就问‘你是谁啊’。然后他说:‘你不就是打电话找男人玩儿吗,我都习惯了’什么什么的。你看,居然有这么过分的人!”

  我心里有一个秘密,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听到这里,我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光是听到她说的这些,就觉得无比刺激了。

  “那个人认识你吗?”我尽可能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了一句。但我喉咙干涩,声音也有些许颤抖,不知道美枝子有没有听出来。

  “怎么可能认识啊!根本就是陌生人。我就跟他说:‘抱歉,我打错了,我不认识你。’结果他问‘你有没有兴趣’,啊?你说什么有没有兴趣啊?我问他。然后他说的话就更恶心了。真不知道那家伙,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着。”

  “他说什么了?”我越发有兴趣了。

  “哎呀,你还问!就是很下流的话嘛。想想就讨厌死了,我还是不说好了。”

  “说说嘛!……我好想知道。”我忽然来了兴致。

  “他说‘你把手放在那里’之类的。”

  “是这样啊。那你打电话的时候,大概是几点呀?”

  “我想想啊……好像十一点多吧,大概就是半夜十二点左右的样子。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哥了,他说他的公寓附近,有好多怪里怪气的夜总会什么的。那些会员制度严格的同性恋夜总会呀,夜总会之类的,现在不都很常见吗?”

  “啊……原来是这样,”

  “喂,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个有兴趣?”

  “你说我对什么有兴趣?……同性恋吗?”

  “嗯,就是同性恋呀,SM什么的啦。”

  “才没有呢!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我哼笑了一声。

  同性恋我是绝对不会尝试的。我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可能比同性恋、这些更加不道德。

  我在一家位于滨松町商务街的公司当电话接线员,已经十年了。今年过了生日,就到三十岁了,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单身。

  公司同事都觉得是因为我为人冷漠,眼光又高,才会一直是孤家寡人。其实,要论长相和气质,我自认为并不差。以前在路上走,还经常有星探过来搭讪,问我要不要做模特什么的。

  而我这样的人,却藏着一个别人一听就会被吓一跳的惊天秘密:我痴迷于电话做爱。

  以前我和一个男人,同居过一段时间,这段关系只维持了一年半就结束了。分手理由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还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独自一人。但我的身体,却强烈地渴望男人。也许正因为这样,近一两年来,有越来越多的夜晚,要是听不到男人的声音,我就会银转反侧、孤枕难眠。和女性朋友聊天,虽然能暂时舒缓心中的抑郁,佴是毕竞作用有限。男性所特有的那种低沉声线,才是我真正想要听到的。

  以前,我的朋友圈子里,也有不少年轻男性。晚上他们也经常给我打电话。但是,他们都不符合我心目中理想男性的标准。他们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一个比一个轻浮随便,还喜欢絮絮叨叨地讲别人的无聊八卦。他们的声音完全不能让我产生安心感,更别提会有什么化学反应了。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找女性朋友聊聊呢。

  无论如何,我都想听到男性低沉的噪音。每当夜幕降临,我就开始闷闷不乐,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电话做爱。

  在东京这个城市,电话不光可以播报时间、预报天气,还能提供其他很多种类的服务。只要你拨通相应的号码,就能听到作家朗读自己的作品、书籍宣传广告、英语对话、占卜、旅行指南、新闻播报、和尚念经……等等等等。这种电话服务,二十四小时全天不停。虽然听到的,大多是女性那种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可要是仔细查找的话,男性的声音也能听到不少。有一段时间,我成了这种服务热线的热心听众,话筒里传来的男性声音,安抚了我寂寞的心灵。

  然而,这种方法的作用也很有限。每晚听的都是一样的电话录音,一周之后我就腻味了。而且,尽管电话服务中女性的声音,都像丽香娃娃①一样性感,但相比之下,男性的声音,却都过于一本正经。他们在潺潺流水或小鸟鸣叫的背景音中,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冗长的人生哲理,真不知道这种服务,到底针对的是什么样的顾客。

  ①丽香娃娃(リカちセん)是日本TOMY公司于一九六七年推出的一款成人玩偶,类似于芭比娃娃,但是,是按照日本人的身材比例,和五官特征设计的,上市以来广受欢迎。后来,该公司又陆续推出很多周边产品,如动漫、音乐等^另外,还在广播中开设了丽香娃娃热线,有专人模仿丽香娃娃的声音,接听电话。

  我希望对方也能听听我说话,双方有一些互动。而且,我还想偶尔说说带颜色的成人话题。

  我越来越感到欲求不满,心中压抑多时的欲望,马上就要全面爆发了。就在这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进行一次冒险,我将要挑战的,是一件极其不道德、极其大胆的事情。

  要是我没有天天收听电话服务,或者要是我做的,不是电话接线员这份工作的话,也许我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不,即使我能想到,可能也没有勇气去实行。

  仔细想想,电话这种东西,真的很不可思议。就拿东京来说,在这个人口密度极高的大城市中,每个人都是面目模糊的个体,就好像一具大象的尸体内部,密密麻麻的小蚂蚁一样。在这里,不管什么地方,都能找到电话这种小小的机器。而且,一想到我家这部电话,通过电话线和各地的电话连在一起,我就觉得真是太神奇了。

  有些人像我一样,把电话放在床边,也有人安在一进门的地方。只要我用手边的这个小机器,随随便便地拨出一个号码,就能让东京某处的另一个电话响起来。

  一般情况下,家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不会轻易让外人进入。两个人初识之后,还要经过数次见面,关系逐渐变得亲密了,可能才有机会进入对方家中拜访,但使用电话的话,即使是刚刚认识,也可以轻易地把电话打到对方家里。

  而且,在电话线遥远的另一端,一定存在着很多具有低沉声线的优秀男人,可惜在现实生活中我无缘认识。我开始意识到,要是不用电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好男人了;而如果用电话,我就可以变身为孩提时代幻想过的透明人,那么,无论对方是多么优秀的男人,我也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他的卧室了。

  比如我现在胡乱拨一个号码,我家电话发出的信号,就会沿着那如同神经一般,遍布城市的电话线一路前进,瞬间穿山涉水,到达目的地,使某处的电话铃声响起来。

  那里也许是某个大明星的卧室,也许是流氓或黑社会分子的巢穴,也许只是个平凡上班族的公寓。又或许接电话的人,是个像我一样睡不着觉、心情烦闷的家伙。

  也许我的电话,会吵醒一个熟睡的人,那人会因为我的打扰而勃然大怒。但这也没关系,因为对方绝对不会知道我是谁。要是引起麻烦的话,立刻挂断就行了,这样一切就结束了,对方找不到我,也不能报复我。

  我光这么想着,就感觉非常刺激,这个想法太具诱惑力了。我的独身生活一成不变、缺乏刺激,而我又感到强烈的欲求不满,所以,面对这样的诱惑,我只能缴械投降。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觉得再放荡的语言,我也能说得出口。反正也只限于这个场合。

  我想象一个有着动人声音的男人接起电话,在我的勾引之下,也悄声说出一些挑逗性的话语,只是这么想想,就让我坐立难安了。我尝试着拿起话筒,手指伸向按键,身体激动得发抖。真是太刺激了……

  我对初次冒险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对打电话,早已习以为常,虽说是同一件事,但深夜在自己的卧室打电话,和白天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果然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手指哆嗦着,费了好大劲儿,才胡乱拨完一个号码,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响起了接线音。我右手的食指一直放在电话上,打算发觉事情不对就立刻挂断,真是没出息啊。心脏仿佛失去控制一样,剧烈地跳动着。虽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冒险,但在极度的恐惧与兴奋之下,我还是差点儿哭出声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提示音,我吓得瑟缩了一下,然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已经停机,请您确认号码是否正确,或者向査号台咨询后再拨。”

  “怎么会这样啊!……”在少许失望之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概因为那个晚上的冒险,已经足够刺激,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我不甘寂寞的心灵,又开始蠢蠢欲动。在进行第二次尝试的时候,我居然能非常沉着地拨出号码了。还没等接线音响到第二声,对方就接起来了。

  我在决定冒险之时,设想了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也想好了各种应对策略。首先,要是接电话的是女性,那就什么都不说,直接挂断就好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然后,如果接电话的虽然是个男的,却是那种很难上钩的麻烦人物的话,也要立刻挂断。再有就是如果碰上嗓音尖细、举止轻浮的人,也要马上挂断。然而,这次接电话的人,好像都不属于上面所说的任何一种。

  “喂,您好,我是松浦。”听噪音是个男人,但语调却有一种少年特有的靑涩感觉。

  我激烈的心跳,一下子平复了许多:“喂,现在你是一个人吗?”我问。

  “是啊,我是一个人,您有什么事吗?”

  “你一个人住?”

  “是的。”

  “你住公寓吗?”

  “对。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的脑筋飞速运转,他要是一个人住公寓的话,那肯定不是髙中生了。

  “你是大学生吗?”

  “对。不过,您是哪一位啊?”

  “我就不告诉你我是谁。我现在很无聊,能和你稍微聊一会儿吗?”

  “嗯……那好吧。

  ”“你是哪个大学的?”

  “我是C大学的。”

  “哎哟哟,原来是C大学呀,是在御茶之水①吧,”

  ①位于日本东京千代田区。

  “是的。”

  “大学生活快乐吗?”

  “一般。我现在还没什么感觉呢,我刚大一呢。”

  “那你逛过土耳其浴之类的风俗店吗?”

  “还没有。”

  “你老家是哪儿的?”

  “我老家在九州的都城。”

  我一边说,一边想这都是什么啊,太没劲了吧。

  就这样,我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了,后来又玩过好多次这种电话游戏。一开始,也可能是受工作的影响,有好多话说不出口,经常只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挂断了。当然这期间,也有过几次不愉快的经历。

  可是,我一直没碰到理想中的男性。有几个晚上,我感到尤其寂寞,特别想找个性感的男人聊一聊,于是就连续打上五、六个电话。但即使这样,也没找到想要的男人,我简直都快疯掉了。

  我真想把电话砸了,再好好哭一场。这时我就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和男人同居什么的。要是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好处,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熬了。

  不过,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一天晚上,我终于碰到了一个比较有感觉的男人。他低沉的噪音,听起来凶巴巴的,腔调流里流气,我虽然有点儿在意,可又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在纽约有一种新型的性交易。”那个男人说。

  “每月交十几美元,就会有女人给你打三次那种电话。这个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以为你就是干那种事情的哩。我还想东京现在,这么与时俱进了啊。”

  “不是那么回事了啦。”

  “什么?……不是呀。你不是想跟我电话做爱呀?”

  “才不是呢,怎么可能嘛。我只是很寂寞,想找个男人说说话而已,“

  “别撒谎了!……你是饥渴了吧?”

  我有些不高兴。要是有人当面跟我说这种话,我一定气死了。但又一想,现在对方是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说的,所以,不算侮辱我的人格。想到这里,我下定了决心。

  “你说得没错。”我回应了一句。

  令我惊异的是,话一出口,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快感贯穿全身。我声音发颤,无法正常思考,就好像有根针,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大脑。

  “你现在穿着什么?”那个男人问。

  他的呼吸好像加快了。喘息声通过电话,直接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完全能感到他的急切,同时也能感到自己脖子上的血管,在突突地跳个不停。

  “人家穿的是睡衣啦。求求你,别这么喘气,我受不了了。”我不由自主地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睡衣?……那下面穿的是睡裤?”

  “不是了啦,人家下面只有睡衣的裙摆啦。”说着说着,我的身体因为快感,而慢慢震颤起来。

  “那下面就只有内裤了?”

  “没错。”我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想藏也藏不住了。”

  到现在为止,在我和男人交往的经历中,每次做爱我只能达到一次髙潮。不知为什么,达到髙潮之后,我就觉得这样可以了。但这次很不一样,从这个男人开始喘息,我就在一直努力配合他,到他高潮的时候,我自己已经高潮了两、三次,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比真实的性爱,刺激多了。

  “真是太棒了。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对他说,“你看起来很习惯这种事啊。”

  “满足了吗?”

  “非常满足。”

  “我想见你。”

  “那可不行。”我断然拒绝。

  “见面的话,我会让你更舒服的。我有这个自信。”

  “不行!……”

  “混蛋,为什么不行啊?那你告诉我你的电话。”

  “不行!……我会再打给你的。”

  “真的?一定要打啊!”

  “嗯,晚安。”我挂断了电话。

  后来我又和这个男人,做了三、五次同样的事情。每次他追问我电话的时候,我都没有告诉他,就跟他说我还会打给他,然后直接挂断。

  这个男人最合我的口味。除了他之外,我又找到了三个,只能算勉强合格,跟这个男人比还是差远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一共有了四个电话做爱的伴侣,我把他们的电话,都记在日记本里。这样一来,我手头也有一个隐秘的情人名册了。不能充分满足我的男人,是不会被记到这个名册里的,我会把他们的号码努力忘掉。

  我把电话内容,也都写在日记里。并一边写,一边考虑下一次该用什么方法,勾引男人。

  大概每隔一天,我就会享受一次这种电话游戏。这个秘密,我自然不会告诉别人,本来我也没有那么亲密的朋友。我只会对我的日记本,倾诉这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02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来串门的美枝子告诉我,她拨错了号码,打到一个奇怪男人的家里去了。这时我正好对那四个男人快要厌倦了。

  听了美枝子的事情,我感到了久违的兴奋,心头小鹿乱撞,雀跃不安。虽然表面上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暗地里却使劲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号码。

  美枝子说要给住在髙田马场的哥哥打电话,结果拨错一个数字,打到别人那里去了。我记得美枝子哥哥的电话应该是(二二〇)一〇九X。

  她总是语速很快,句尾发音一带而过,很难听清楚。大概她说的是一〇九一吧。反正我把一〇九一、一〇九二前后的号码,都试着拨了一遍,总能找到那个秘密夜总会里的有趣男人吧。我简直等不及了。

  我想再跟面前的美枝子,确认一下电话号码,但又有些犹豫,怕她觉察到我的秘密。

  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因为脑子里正想着那些难以启齿的念头,我被铃声吓了一大跳。

  我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电子表,现在是十点五十六分。

  这种时间,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满怀不安地拿起话简。

  “您好,我是冈江。”我说道,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是电话游戏的玩伴找上门来了。

  “喂……”话筒里传来模糊的男声。声音很低,不知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

  “我是须贺野,请问我妹妹在您家吗?”

  原来是美枝子的哥哥。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对,她在我这里。”我回答说。

  “请您让她接一下电话。”他说。和美枝子完全不同,从声音听来,她的哥哥是个稳重文雅的人。

  “找你的。”我把话筒递给美枝子。

  “完了,今天我哥还等着我呢。”她说,她总是这么不靠谱。

  “嗯,对不起,对不起了啦。嗯,嗯……嗯……啊,嗯……我知道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嗯,我知道了啦,我这就回去。嗯,待会儿见。”

  我从美枝子那里接过话简,挂断了电话。

  “你的哥哥在你家吗?”美枝子应该是一个人住的。

  “是啊。我把我哥等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跟你聊得太高兴了,不好意思啊,你还要自己收拾这些。”美枝子一边准备离开,一边对我说道。

  “嗯,没事,没事。”

  桌子上摆着两个盛着红茶的茶杯,还有两个碟子,盛着美枝子带来的水果醉饼。我因为急着要打电话,而显得心神不宁,所以,巴不得美枝子早点儿回去。

  把她送出我那间一居室的小屋之后,我便打开热水器,开始洗杯子。

  美枝子家不算远,所以她这么晚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是很担心。而且,就算担心也没办法,我一样是一个人住,也找不到可以送她的人。他哥哥要是担心的话,应该会出来接她的吧。

  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我脱掉衣服,换上睡衣,卸掉脸上的妆,梳理好头发,穿上最喜欢的内衣,怀着和新恋人初次共度良宵一样的心情,钻进了被窝,体内新鲜的欲望翻涌而出。

  我把电话挪到手边。对这一切,我已经经习以为常了,不会再激动地发抖。有时我也会有些讨厌,这个像是深度色情狂一样的自己。

  我的欲望真有如此强烈吗?……不是的,其实我很正常。

  我一边想着,一边拿起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说实话,我觉得我自己长得还不错。我喜欢自己的长相。像我这样的女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正因为如此,我才实在不思意,随便找个平凡的男人,凑合着生活。

  公司的男人都觉得,我眼光太高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男人的邀请我从不接受,所以到今天还是单身。但我也有正常人的欲望,也会因为长期没有男人,而每天晚上都感到欲求不满。

  要是公司里的那些男人,知道我每晚都以电话做爱为乐,他们会怎么想呢?一定会大吃一惊吧。那个自命清高的女人,居然做出这么下贱的事情来。不对,一开始他们肯定不会相信的。

  我看了一眼电子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八分,时间正好。我满心期待地拿起话筒,开始拨号,先拨的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我觉得这个号码,很可能会帮我找到想找的人。

  接线音响了一声、两声……每次我都会数响了几声。一边数着,-边在脑子里反复演练,待会儿要说的话,比如:现在有空吗?现在是一个人吗?我好寂寞呀,能跟你聊聊吗?并且做好准备,等对方一接起电话,就用性感的声音说出来。公司里那些男人,经常说我疲劳困倦时,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电话里听来非常性感。

  咔嚓一声,那边似乎有人拿起了话筒。我的身体在一瞬间紧张起来,感到一种喉咙被勒紧般的剌激。但是,这种感觉与以往都不一样。咣当,我听到一个很响亮的怪声,好像接电话的人把话筒掉在了地上。我屏住呼吸。一瞬间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耳边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声音。

  “救命啊!……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救救我!快叫警察!有人要杀我!……”

  尖锐的叫喊声,震得我耳朵生疼,我不由自主地把话简拿远了一些。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全无概念。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叫:这是怎么回事啊?!有人在求救?向我?真的有人在求救。

  “喂喂,说话呀!……”我情不自禁地出声询问,现在,我正面对着―起重大事件。

  听筒里传来物体遭到破坏的声音、肉体扭打发出的微弱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我把听简紧紧贴近耳朵,把耳朵都压疼了。

  我努力不错过任何细微的声响,想通过声音,来判断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用这个……”我好像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微弱的男声在讲话。接着,又传来扭打的声音。

  “我把钱全给你。你别杀……”听到这里,电话被挂断了。我拿着话筒,还保持着举在耳边的姿势,精神恍惚地听着电话里传来嘶嘶的信号音。

  突发事件,让我的欲望和其他想法都飞走了。等我回过神来,才慢慢放下话筒。我双手扶在电话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件,尝试着理清思路。

  在那个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的地方,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而我就在刚才,拨通了这个电话,并听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真是恐怖的巧合!

  静了一会儿,我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恐怕是这么一回事,(二二〇)一〇九二那家遭到抢劫了。那个女人说“我把钱全都给你”就说明了这一点。

  她肯定是一个人在家。闯进家中的强盗,拿着凶器逼她给钱,然后两人扭打起来。这时电话铃响了,这个女人趁强盗一时不备,拿起话筒扔到地上。打电话到家里的,一般是熟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她觉得肯定是熟人,所以她就对着话简的方向大喊“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救救我!快叫警察”,还说她就要被杀了。但是,那个强盗把话简又放回去了。

  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啦!……

  现在那边怎么样了呢?那个女人不会已经被杀了吧?她向我求救,那我是不是应该为她做点儿什么才对呢?可是要怎么做才好呢?这种时候应该报警吧。但是,我说什么呢?我怎么跟警察说明情况呢?

  等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坐了好久。我小心翼翼地抱着放在膝上的电话。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拼命地问自己。

  做点儿什么好呢?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杀人犯不会追踪到我这里,杀人灭口吧?他不会通过电话,知道我的身份吧?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事。他会不会通过电话,査到我是谁呢?

  “叮铃铃……”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吓得差点儿尖叫起来。我以为铃声会一直响,但是没有,响了一下就停了。我感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子缩紧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才总算稳定了情绪。无论如何,我应该确认一下,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再打一次电话呢?那个女人要是平安无事的话,就会接电话吧。如果她接起电话,我就直接挂断好了,反正只要确定她没事就行了。

  要是那个女人被杀了,而凶手还在屋里的话,会是怎么样子的呢?……如果是这样,凶手肯定不会接电话。即使他接了,我马上挂断,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又拨了一次那个号码——(二二〇)一〇九二。接线音响起来,我紧张地数着,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我想象那里会是个什么地方。

  根据美枝子所说,那一带是髙田马场。这个号码的所在地,大概是某间公寓吧。估计就是这种地方。

  接线音响了二十声,没人接电话。果然出事了。说不定真出人命了。直到现在,我的身体才开始瑟瑟发抖。我听到了杀人过程!

  结果我什么也没做。因为太害怕了,什么都不敢做。也没报警,只是蜷缩在被窝里,忧愁地熬过了一夜,当然我根本就没合眼。

  03

  到了早晨,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上班,却完全不能专注于工作。该吃午饭的时候,肚子也一点儿不饿。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天,不用说,电话游戏什么的,我也再没心情玩了。

  “那个女人死了吧,是被那个男人杀死的吧。”我一天到晚,都惦记着这件事。

  我瞪大了眼睛,努力不放过一条新闻报道。那个女人要是真被杀了,那就是我的责任吧。就因为我什么都没干,她才会死的吧。

  无论多么不起眼的报道,我都不漏掉,其实不如说我更加留意那些小报道。高田马场之类的字眼一出现,我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是,一连三天,我都没有看到,任何关于高田马场附近,发生强盗入室杀人的报道。

  我想破头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时我真觉得,恐怕是因为自己欲求不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才会做出这么一个怪梦吧。可要是梦境的话,也太逼真了吧。女人那尖锐的呼喊声,几乎划破了我的耳膜,直剌我的神经,吓得我不由得把话筒移开。这些回忆太清晰了,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女人被逼到绝境时,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呼救,仿佛现在还在我的耳边回响。这不可能是梦!这要是梦境或者幻觉的话,就无法解释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了。

  二二〇是高田马场那边的区号,这个我不用特意调査也知道。因为两年前和我分手的那个男人,在跟我同居之前,就住在髙田马场,他当时的电话就是二二〇开头的。

  那个男人名叫村井佑次,比我小一岁。因为在W大学上夜校,所以住在高田马场一带。现在应该还住那里。这个男人油嘴滑舌,又喜欢说大话。他总以高田马场的主人自居,向我夸下海口,说那边的情况,没有他不熟悉的。

  虽然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村井这个人,确实在马场住了十几年。并且经常出没于各种咖啡馆,喝喝咖啡、吃吃早餐什么的,所以,从老板和服务员那里,他也许听到了不少八卦吧。

  要不要找村井打听一下情况呢?我有些犹豫。但是想想还是尽量不要这么做比较好。两年前,我们好不容易才分了手,刚分开的那段时间里,不管我态度多么冷淡,他都会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纠缠不清,要不然就半夜跑到我家窗户底下,砰砰砰地敲玻璃,或者扔小石头,最后他居然还坐在我家门口,哭鼻子给我看。混蛋,真是个拖泥带水的男人。

  难道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吗?他越是这么做,想让我回心转意,我的心就越发冷硬,越不想理会他。事到如今,我可不想找这种男人帮忙。

  我觉得我是遭到报应了,就因为我玩电话做爱游戏,这种不道德的事,才会被牵扯到这种怪事里面去。我在心中默默发誓,决不再染指电话游戏了。可是,事到如今发誓,也于事无补,那个女人在危急关头,发出的绝望呼喊,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不去。

  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被杀了,电话里并没有听到她被杀的那一刻,只听到她说“把钱都给你,别杀我”这里。在那之后,强盗有可能拿了钱就逃之夭夭,并没有要她的命。也有可能强盗连钱都没抢就跑了,根本没什么大事。

  我拼命设想一些好的结果,来安慰自己。要是那样的话,我也根本没必要,烦恼要不要报警了。

  然而,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如果真的没出事的话,我后来再打电话的时候,那个求救的女人,就应该接电话的。强盗跑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这时电话铃响了……她会怎么办呢?要是我的话,一定会飞速拿起话简,向对方求助吧。估计我还会大叫,让对方帮我报警呢。

  但后来我再打电话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接。她为什么不接呢?是接不了吧。换句话说,她已经被杀死了。

  还有其他不接电话的理由吗?比如她吓得动弹不得,所以不能接电话?会是这样吗?……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要不然,就是事后她立刻离开了现场,到外面去了?这更不可能了,因为强盗可能还在外头呢。

  不过,我转念一想,当时事主吓得接不了电话,也有一定可能。于是我鼓起勇气,又拨了一次那个电话(二二〇)一〇九二,接线音响起。

  已经过去五天了,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的话,就会接电话。我将右手食指,放在挂机键上,准备好只要一听到女人的声音,就立刻挂断电话。可是,接线音响了二十遍,没有人接听。

  我的脸色又苍白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光景:空荡荡的公寓,一具女尸倒卧在厨房,空洞的电话铃响个不停。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犯下滔天大罪了。这么大的东京,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死了。要是这个女人,和我一样是单身的话,就因为我没有报警,而没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尸体只能一点点地腐烂。等到哪天终于被人发觉的时候,东京的大街小巷,恐怕都会流传着这样的消息:年轻女子横尸家中,死亡一月无人问津。

  现在立即报警的话,或许还能抓住凶手。我要是能鼓起一点点勇气,这么做就好了,我要是能再多一点点正义感就好了。但是,每晚沉溺于电话游戏的我,是没有这种正义感的吧。

  我想过无数次匿名报警。但心里还是很害怕,因为对方毕竞是警察,我觉得他们总会有办法找到我的。就算不会找到我,他们肯定也会问我,为什么要给(二二〇)一〇九二打电话,我怎么解释呢?……根本找不到能让警方信服的理由。搞不好,我还会因为触犯《轻微犯罪法》①而被抓起来。

  ①日本关于处罚比较轻微的、针对在社会道德上有危害,且不能放任的罪行的法律,于一九四八年颁布。

  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平安解决。只要能确认这一点,我也就安心了。

  犹豫了五天之后,我最终还是给村井佑次打了电话,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我一个人调查不了,而要找男人帮忙的话,除了村井,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我拨出了以区号二二〇开头的村井家的电话,让我生气的是,我居然还记得这个人的号码。接线音响了三声之后,听到一个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现在机主不方便接听。”

  混蛋!……

  第二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又用公用电话打了一遍。这次总算打通了。

  “我是村井。”还是印象中那种懒洋洋的腔调。现在刚晚上七点,电话里传来的村井的声音,和以前一模一样,像没有睡醒似的,还透着点儿不耐烦。不可思议的是,我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怀念之情。我突然觉得,久别之后见个面也不错,可以找个咖啡馆喝喝茶聊聊天,消磨一、两个小时什么的。

  “是我啊。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吗?”我故意用一种轻快的玩笑口吻,跟他搭话。要是显得很严肃的话,就会让他有机可乘了。

  “是绫子吗?”村井立刻问道。看来,他果然还没忘了我。

  “是我。”我回答。村井死气沉沉的腔调,马上一扫而光,变得欢快起来。

  “咱们以前总打电话。你现在还记得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过得好吗?”

  “啊,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得啦。”

  “你还在滨松町的那家公司上班吗?”

  “是啊。你呢?……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呀,随便打打工什么得啦。”

  我一问他工作,他就立刻含含糊糊地应付。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成天不务正业吧。

  “咱们分手之后,你怎么样了?……又交男朋友没有?”

  “嗯,当然交了。”我撒了一个谎,因为我觉得,这样说会比较安全。

  “那你呢?有女朋友没有?”

  “有啊,一个十九岁的姑烺。”

  “是吗,不错啊!”

  我虽然这么回答,心里却很在意,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是他说他女朋友十九岁,触动到我的神经了吧。

  “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啦。”

  “帮忙?找我?”他一惊。

  “没错,其实应该说想求你点儿事。”

  “求我点儿事啊……”村井好像感到很意外。

  他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连以前,我们同居的时候,我都没求过这个男人任何事情了。

  两个人住和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区别。我一个人去上班,下班回来,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一个人做晚饭。而村井就一个人待在屋里看看电视,或者买几本漫画回来翻翻,成天无所事事。

  当时我有种幻灭的感觉,这就是大家都憧憬的二人世界吗?是不是因为没有结婚?要是结婚的话,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村井看到招聘启事,或报纸上的广告后,就会出门去找工作。但没过―会儿就放弃了,又囬到家里,软磨硬泡问我要钱。拿到钱以后,他就去附近的爵士乐小酒吧喝啤酒。再回来的时候,他会拿着一些他在便签上,随手瞎写的诗歌或小说给我看,我读过之后,没什么感觉。

  “你说找我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现在就去你家吧。”他越说越兴奋,这个人还和以前一样,声音尖细,而且语速很快。

  “不用过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想找你打听个事情。最近这几天,就是五月二十四日前后,你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案件啊?”

  “案件?什么案件?”

  “强盗入室杀人抢劫之类的。你有没有听到这方面的传闻?”

  “没有呀。”

  “这样啊,那没事了。”

  “你为什么跟我打听这种事情啊?”

  “是朋友托我打听的……嗯,不过,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要是没听说的话,我……”

  “等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事。需要的话,我就帮你查一下吧。你再说说详细情况。”

  “详细情况?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命案。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向附近的人打听一下,是不是有命案发生。”

  “你为什么这么想啊?”

  “啊?……”我被问得一怔。

  “你为什么觉得我这边发生命案了?”

  “没什么,听朋友说的啦。”

  “那你朋友为什么觉得有命案啊?”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什么嘛,突然说起命案什么的,你也太奇怪了吧!”

  “是挺奇怪的,但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好了,你要是有消息,就告诉我吧,再见。”

  我说完就径自挂断了电话。

  04

  晚上十点左右,我家的门铃响了。我还没有换上睡衣,不过,这么晚了,不应该有人来找我啊。

  “来了。”我应了一句,

  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一看,村井佑次正站在外面。

  果然是他,我想。他虽然不算是不速之客,但也不算受欢迎的客人。

  我不禁有种想叹气的冲动,我一边想着他的来意,一边透过猫眼盯着他看,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近距离呈现在我眼前。

  门铃又响了一次。没办法了。我确认了一下,门把手附近的链子锁挂着,然后打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就看见小个子的村井站在那里。一丝怀念之情涌上心头。

  “啊,好久不见了。”村井微笑着说。不过我可没有心情,也回他一个微笑。

  “你这个时间来,我很为难。”我不由自主说出这么一句话。

  村井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身子,往我的屋里窥视。他的眼神,看起来还是那么狡猾。

  “是嘛,可是现在还不到十点啊。”

  “已经十点多了。现在是十点五分。”

  “啊?……是吗……那就是我的表慢了。”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和过去一样。

  “有事吗?”

  “怎么会没事呢?……你突然给我打了那么一个电话,说完就挂了。我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呢。我想听你详细说说,正好有机会来这边,就特意上你这里来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边啊?”我问。他肯定是在扯谎。

  “有朋友住在这边,就在蒲田①,”

  ①位于东京东南部的大田区。

  “哦,是这样啊。”

  “总之,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呀,又不是不认识的人嘛。”他这话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村井用手腕顶在链子锁上。

  “哎呀,你不要这个样子嘛。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我这就要睡了。”

  “你家又没有客人。”

  “有!……”

  但是这个谎言很快就被戳穿了。

  “没有客人的鞋子。”村井冷冰冰地说。

  “在这里闹起来,对你不好吧,邻居们可都看着呢。”

  但是,一旦让村井进来,他就会赖着不走了,没完没了地东拉西扯,然后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啊,末班车都没了,他肯定是这么打算的。”他第一次来我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啦。

  “我真不方便让你进来。”

  “我就待一会儿,马上就走。”

  “真的马上就走?”我心里忐忑不安地问。

  “当然了,我从不说谎的。”

  “你答应我立刻就走?”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村井撅着嘴说。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打开了门上的链子锁。

  “绫子,咱们分开这段时间,你更漂亮了。”村井一进门就来了这么一句。

  “你现在已经没资格叫我名字了吧。”我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但当他说我“漂亮”的时候,我还是生气不起来。

  和那些与我年龄相仿,却已经结婚生子的女人比起来,我确实显得年轻许多。额头和眼角几乎没有皱纹,胸部和臀部依旧紧实丰满。对于手肘和膝盖的皮肤,我也很有自信。

  “你架子还是这么大啊。”村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他的声音尖细得让人讨厌。

  “你不就是想说,我为什么还要和你这么差劲的男人,同居了一年半,对吧。你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你是为了说这些话,才特意来的?”

  “那倒不是,你赶快把你的事说清楚吧。求人办事,总该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困惑起来,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也不好说……这是朋友拜托的事……所以,不能好好解释给你听,不能把这件事的缘由,全都告诉你。这也算别人的秘密啦。”我用心斟酌着每一句话。

  “我朋友吧,要给高田马场那边的一个人打电话,然后就打过去了。”

  我说到这里,突然发觉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些实话了,否则村井是不会接受我的说辞的。

  “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啊。我朋友就告诉我区号是二二〇。二二〇是高田马场那边的区号吧?”

  “对。然后呢?”

  “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大喊‘快报警!有人要杀我……’什么的。”

  “是这样子啊。”村井嘟哝了一句。

  “然后,电话就断了。所以,我就想到你公寓附近,是不是发生杀人案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深夜的时候。”

  “上星期五啊……星期五啊。”

  “你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吗?”

  “没听过……那你朋友报警了吗?”

  我一时语塞。

  “我不知道……”我看了一眼村井,他的表情很严肃,“大概还没报警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报警呢?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所以才不想告诉他详细经过的。

  “因为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啊,何况,这件事儿也没那么简单,不是吗?……反正我是不会硬让人家去报警的。”

  “但是,去问下警察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也不用什么都说,就间警察五月二十四日晚上,高田马场有没有发生命案,不就完了吗?……还问我干什么呀?”

  “你说的也是……”

  经村井一说,我也觉得报警比较好。不过,我还是很害怕。万一那天真出事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不寒而栗。

  “可是,要是被告知杀人案是真的,警察肯定会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吧?”

  “那倒是。不过,就说电话打错了不就行了吗?”

  “嗯,只是……”我不能这么说。要是这么说就更麻烦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往髙田马场那边打电话的理由。

  对了,我可以说我本来想给村井打电话的……还是不行。村井的电话号码,和我打错的那个电话,一点儿都不像。

  “也许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呢。那个女人也不一定就被杀了。你朋友又没听到被杀的那个瞬间。”

  “嗯,是啊。但是,那之后,我朋友马上又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没人接。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就该接电话的吧?”

  “这倒也是。”

  “我朋友说,第二天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你看,果然很奇怪吧?”

  “你说得没错……真有可能被杀了……”村井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说道。

  没错,这事确实与他没关系。但我听到别人这么说,就觉得更加害怕了。

  “所以,你不找警察,却来找我来帮你査这个事了,对吧?”

  “对,我本来是想,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来帮个忙……不过还是算了。我想,也许你会听到一些传闻之类的。”

  “这我还真没听到过。”

  “这样啊,那就算了。”

  “没事,我再去査査也行。反正我有时间,而且,马场那一片,我认识好多人呢。”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不用上班吗?”

  “我当然要工作呀。做做翻译什么的。”村井满脸堆着笑说道,“不过正好最近比较闲。”

  “这样啊,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冷淡地说。这个男人果然没有任何长进。

  “我总觉得这事还有内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说不定还很危险。”

  “怎么说?”

  “你看,这不是很清楚嘛。本来这种事,去一趟警察局不就解决了?……但你一方面不想找警察,一方面又想确定,那个女人死没死。怎么看都很可疑啊。”村井说。这个人在这种方面,脑子向来转得很快。

  “是吗?……”我随口答应着。

  “所以,说不定是很危险的事呢。最近这种事很多的。”

  “什么事啊?怎么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就是说,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危险人物。所以,你才不去警察局,反而找我这种人调査。”

  “啊!……”终于明白了,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搞错了,我根本就没男朋友!……”

  “什么啊!……原来你没男朋友啊!那你上次是骗我呀!”

  完了!他突然提到男朋友,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就说漏嘴了。

  “那我帮你査査也行。这么多,怎么样?”村井竖起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三万。我现在资金周转有点儿困难。”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前两天,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是他交不出电话费,被停机了吧。

  “你真敢开口,我又不是非求着你干,反正这是别人的事。”

  “真的是你朋友的事吗?”

  我吃了一惊。村井那双蛇一般阴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让我一阵心慌。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啦。”村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把眼光转向旁边。

  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看穿了,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呼地涌到了脸上。

  “别乱想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都说没别的意思了,乱想的是你,所以才会生气的。”

  “我才没生气呢。你瞎说什么呀。你快走吧,快点儿,现在就走!……”

  我一边说,一边抓住坐在地毯上的村井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他却出乎意料地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了我。

  “你干什么!”我尖叫一声。

  村井竟试图强吻我,我恶心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非常生气,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玩弄了。我想拼命挣脱,双手却被他牢牢地钳制住了。

  “来吧,这样不好吗?”村井在我耳边嗫嚅道,听起来,他好像已经激临欲望爆发的边缘,说完,他还用牙轻咬我的脖子呢。

  “我要大声喊了!”我厉声说道,“我要喊救命了!”

  我一边说,一边胡乱踢蹬着,想要挣脱。

  啊!我要疯了。村井居然把手指伸向了我身体的某处。他时而用手指轻敲,时而用拳头顶弄,手法极其下流。

  我的身体对于他的触摸,没有任何反应。我条件反射地猛一弯腰,强迫村井把手从我的裙子里拿出去,没想到他手一拿出来,又朝我的胸部摸去。

  “难道你不想吗?”村井咬牙切齿地说。

  “混蛋,你别胡说八道!……”我说,“放开我!……我最讨厌你这种下三烂的男人了!”

  村井本来已经稍微收敛些了,但是一听到我这话,又再一次爆发了。

  我的双腿被他死死别住,粗糙的牛仔裤,摩擦着我的皮肤。他朝我的膝盖后部,猛然一击,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村井狠狠地抽打我的腿,还用指甲掐我。我尖叫起来。

  “每天都和我这个下三烂的男人睡在一起的是谁啊?!……啊?是谁啊?”村井高亢的噪音里带着哭腔。

  “来人啊!救命啊!……”我终于放声大喊起来。

  不,我是想叫,但嘴巴被村井慌忙堵住了。

  他捂着我的嘴,紧紧地盯着我,脸离我只有二十厘米。

  我不能出声,也死死盯着他胡子拉碴的脸,他的皮肤很粗糙。我毫不留情地用左手的指甲,掐他捂住我嘴的手,手上越来越用劲。

  我的右手仍然被村井的左手牢牢按住,他的膝盖也正顶在我裸露的双腿中间。

  在这场耐力拉锯赛中,村井终于败下阵来,他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混蛋,我放手还不行吗!”

  他气呼呼地说道,放开了我,利落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放下裙子。

  “你还是这么固执啊!”他一边说,一边舔着被我掐痛的右手手背。

  “疼死我了!……”他说,

  “对了,我就是这么固执。我最讨厌男人了!”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性冷淡,以前就是!……”

  “你赶紧走!”

  “我这就走。你就等着变成没人要的老处女吧!”

  我把村井推出房间,关上门,抽泣起来。

  第二天,村井没有给我打电话。

  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想给他打电话了。除了村井之外,我在高田马场就没有熟人了,所以,也没法继续打听,那天到底有没有发生凶案。

  我曾考虑过,能不能从电话号码,査到机主的姓名和住址。但这种方法应该行不通。我在工作中,也遇到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我试图向有关部门询问机主信息,但都被拒绝了。

  总觉得很不甘心,我明明知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却査不到机主。我想去高田马场转转,可一想,人家又不会把电话号码,写在门牌号码上,所以去了也没用。

  咖啡馆和商店,倒是会把电话写在招牌上。那个电话会是这种商铺的号码吗?……我全无头绪。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那之后我也打过电话,要是店家的电话,就应该会有人接。

  而且,要是快餐店或者咖啡馆的电话的话,出了事不可能不被发现。第二天就应该有人发现了尸体,闹得沸沸扬扬才对。

  报纸、电视肯定也早就铺天盖地报道这件事了。而至今都没人提到这事,应该是因为死者大概和我一样,是一个人独居,所以尸体还没有被发现。

  尽管如此,我还是放不下这桩心事,明明知道是徒劳无功,下班之后,我还是去了一趟高田马场。我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个小时,连小胡同都走了一遍。店铺的招牌每个都仔细看了,再不起眼的信息,我都没有放过。

  但是,在那些写着电话号码的招牌上,我没发现(二二〇)一〇九二这几个数字。

  我走进电话亭,拼命翻阅里面的电话簿,可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向家走去。

  在经过一幢住宅楼的时候,我不禁抬头仰望无数窗户,每个窗户后面,应该都有一部电话,也许其中一个的号码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本来我觉得电话这东西很方便,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才发现电话也会给人带来不少麻烦。

  我不是事件的目击者,我只是听到了事件的发生。我现在就可以马上再打一遍那个电话,但这样还是不能帮助我,知道案发地点在哪里。我找不到其他任何线索,就算想继续调査也无从下手。

  第二章 匿名举报

  01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六月的一天,下着小雨,让人觉得好像要步入梅雨季节了。有一段时间没联系的美枝子,打电话确认过我有时间后,就突然跑到我家来了,时间是星期日的傍晚。

  和往常一样,她又带来一个装着两块水果麻饼的小纸盒子。她每次过来找我聊天,总会在站前的蛋糕店,买些点心带过来一起吃。

  我沏了红茶,两个人一起聊了会儿电影的话题,又说了一些男人的八卦。美枝子以前总是喜欢东拉西扯,今天的样子,却有些奇怪。她是个超级能说的女人,每次聊天,基本就听她一个人说话了,说到高兴的地方,她还会笑得前仰后合,总是搞出很大的动静。

  然而,今天的她不太一样,好像没什么精神。

  “出什么事了吗?”我不由自主地问,“你今天没什么精神啊。”

  “嗯……”美枝子略微橛起小巧丰满的嘴唇,含糊地应了一声。她虽然看着没什么精神,但那双总像受到惊吓一样,圆睁的大眼睛,却一点儿都没变。

  “你看出来了?”她用撒娇一般的声音说。

  “当然能看出来。”我回答。

  “我是心情不好,不过,你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啊。”

  我吃了一惊,虽然自己完全没有留意,但我现在的样子,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尽管这样,我也没打算,向这个口风不严的女人,倾诉我目前遇到的麻烦,因为一旦跟她说了,电话游戏的事情,也要瞒不住了。

  “我没事。只是身体有点儿不舒服而已。”我回答。这是个不甚髙明的理由,不过美枝子的心思,好像都被自己的烦恼占据住了,无暇深究我的事情。

  “能听我说说吗?”美枝子说。

  “嗨!……”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其实吧……”她稍微停了一下,仿佛在犹豫着要不要说。不过,她马上又接着说下去了,

  “其实吧,是我哥哥出事了。”

  一听这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很吃惊,或者说,是本能地感到一种恐惧,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哥哥,美枝子哥哥的电话号码——这些意义不明的话语,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徘徊不去。美枝子以前说过,她要给她哥哥打电话,结果却打到一个奇怪男人那里去了。我问了她哥哥的号码,但实际是想给那个奇怪男人打电话,然后,我就听到了电话里的尖叫。难道说……

  我屏住呼吸等着下文,没有回应她的话。

  “我哥的老婆失踪了。”

  “混蛋,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的心跳明显加快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喉咙干涩,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努力装出平静的语气,其实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上上周的事。”美枝子看着地下,一边拨弄着地毯,一边对我说。

  “上上周?”

  “上上周的星期五。五月二十四日晚上的事。”

  “果然如此!……”我心里说,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美枝子的话,还是对我打击不小。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美枝子的嫂子发出来的吗?我一下子有点头晕目眩,几乎要倒在地毯上了。我立刻用右手撑地,稳定住身体。

  “我哥那个老婆真是很过分的女人呢!”美枝子接着说,她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我的异常反应,“简直无可救药!……她天天跟我哥哥吵架,我哥就骂她‘给我滚’、‘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他们每天都吵,左邻右舍都知道。”

  这事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关注的是这个女人,现在在哪儿,是生是死;还有,美枝子的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另外,为什么美枝子的情绪如此低落。

  “那你哥的老婆是死了吗?”我战战兢兢地问她。【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不知道。反正她离开了家,一直就没有回来。现在下落不明。”

  “那也不一定死了呀。”

  “但是,她一失踪,我哥就成了犯罪嫌疑人了。因为邻居听到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哥哥就说过‘要杀了你’这种话。”

  “怎么会这样?……你嫂子不就是离家出走了吗?你哥哥怎么就成犯罪嫌疑人了呢?”

  “但是她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现金、存折、戒指、手表什么的,全都给偷走了,所以,肯定是被抢劫了。”

  “还有这样的事?……”我吃了一惊,“但你哥哥应该跟这件事没关系吧。”

  “可警察说,他老婆失踪这件事很可疑。”

  “可疑?……”

  “因为虽然家里被抢,人应该不会失踪呀。”

  “那倒是,那倒也是……”

  “家里被抢,人应该还在。就算是被杀了,尸体也应该在呀。但是什么都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这样啊……”我犹豫了片刻。

  “而且,强盗也不会那么做,应该不会把尸体弄走,藏起来吧。所以,我哥哥的嫌疑最大,人家怀疑我各个,把自己的老婆杀了,然后把尸体藏起来,或者给埋了。”

  “你哥就这样凭空被怀疑了?”

  “这倒不是。我哥那天喝了点儿酒,就在朋友家过夜,第二天早晨才回家。一回家,就发现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老婆也不见了,他立刻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就找邻居调査情况,他们都说我哥两口子总吵架。于是我哥就被怀疑了。但是,我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美枝子忽然一脸忿忿地说道,“怎么可能嘛!……我哥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

  “那你嫂子会不会只是离家出走了?”

  “应该不是。因为还在地毯上,发现了一点儿血迹。血型和她的一样。所以,她多半已经死了。她那种泼妇,才不会有其他男人喜欢呢,她离家出走,也没地方可去。而且,她本来还和邻居太太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所以,怎么看也不像是离家出走。另外,我哥倒是很受女性欢迎的类型,所以,他的处境很不利。无论他怎么为自己辩解,警察都不相信。我妈都哭了,现在我家一片愁云惨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哥哥他们两口子有孩子吗?”

  “没有。”

  “你哥哥在第二天,大概几点回家的?”

  “二十五日吗?”

  “对呀。”

  “他说九点左右,上午九点左右。”

  九点?!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美枝子的哥哥,就是清白的。我打电话听到女人尖叫,是在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我记每很清楚。我是一边看着表,一边拨号的,电子表显示的时间,就是十一点三十八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觉得,这个时间是最佳时机。所以,如果那时美枝子的哥哥,确实在其他地方的话,那么,他就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你哥是住在髙田马场吗?”

  “对!……”美枝子狠狠地点了点头。

  “公寓吗?”

  “对!……”

  果然如此。不过,和我想象的情景,还有些许不同之处。我本来以为,没人会发现那个女人的尸体,然后,尸体就人不知鬼不觉地,慢慢腐烂掉了。

  “你哥哥姓什么?”

  “姓须贺野呀。”美枝子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回答。

  “哦,对了!……可不是嘛,你们是兄妹啊。”

  我惊觉自己问了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果然还是被吓糊涂了,这种疏忽,让我犯了重大错误。

  “你哥的电话是多少?”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二二〇)一〇九二……怎么了?”美枝子说。

  果然如此!这本来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这都是什么事啊!原来那天晚上,我阴差阳错打到美枝子哥哥家里去了。

  不过,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我的脑子很混乱,什么都想不清楚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才行,要不然,以我现在的状态,很有可能又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感受到美枝子的视线,我忽然抬起头。她好像有所觉察到,眼睛―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我慌乱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美枝子低声说,好像要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啊?……没……没有这回事啊。”我拼命否认。

  “不对,你是知道的。对吧?……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怎么会知道啊。你想太多了。你说,为什么我会知道?……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那你为什么问我哥的电话?”美枝子反问道。

  “什么‘为什么’啊?就是随便问问……”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你撒谎!……”美枝子歇斯底里地说,“你根本就不是随便问的。”

  我实在无法回答,所以,干脆就保持沉默。

  “你说话呀!……”美枝子突然哭起来。她一边哭喊,一边双手死死抓住我的左臂。

  “你说话呀!……啊?求求你了!……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都行!……现在,我什么线索都不想放过。不管多小的事都行。这样下去的话,我哥说不定就要被判死刑了!……可他明明是无辜的啊!”

  她说得没错,这些话确实强烈地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某个部分。我心软了。

  我开始考虑,是否要告诉美枝子那件事,还有我的秘密,我想,如果只是向她透露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也需要很大的决心,我不能马上就作出决定。我非常矛盾。内心深处总觉得我不应该拒绝她。

  “你想太多了。”但我最后还是这么告诉美枝子。我想,即使告诉警察,我偶然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我的话也不能成为判定美枝子哥哥无罪的决定性证据。不,应该说,是我心中默默期待,我知道的那些,不能成为关键证据。

  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那个女人,不会对自己的丈夫说出“我把钱都给你,你别杀我”这种话呀。

  实在太难办了,我真想哭一场。我讨厌作为证人,在法庭之类的麻烦地方抛头露面。只要一想到,大家可能都会知道电话游戏的事情,我就脸上发烧、脊背发冷。我死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可如果先把这个放在一边,我其实很想接救那个无辜的人。我根据自己掌握的情况,考量美枝子哥哥无辜的可能性有多大,然后,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是清白的。

  其中一个理由是,我听到那个女人的尖叫,和她说的话,感觉她当时面对的,不会是她的丈夫。【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而且,美枝子的哥哥当晚夜宿朋友家,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才回家。那位朋友肯定能证明这一点的。而我打电话听到尖叫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八分,还不到二十四日的零点。

  另外,那天晚上,我曾接到过美枝子哥哥给她打来的电话,她哥哥的声音听起来很诚实,而且谈吐成熟,礼数周全。我都奇怪,他和他妹妹怎么完全不像。这种人应该不会去杀人的。

  我是一个电话接线员,善于从声音和说话方式,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和人品。那个人的声音,不像是坏人的声音。

  我长叹一声。我确实想去作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逮捕,甚至被处以死刑。我就是这种性格。要是可以不让别人知道,是我作的证,要是可以匿名投诉就好了。这个念头不知在我的脑海里,转了多少遍。

  我抬起头看着美枝子。她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臂,脸扭向一侧,沉默不语。她的两颊有明显的泪痕,显然哭过了。我一直觉得,美枝子是个举止轻浮、没心没肺的女人,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烦恼的时候。真可怜啊。

  “要是我说的话,你能保证不跟任何人说……”等我反应过来,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美枝子沾满泪水的脸,立刻转向我这边。我想退缩也不行了。

  “我告诉你的话,你一定要保密啊!”我又说了一遍。

  美枝子激烈地点点头:“我绝对不跟任何人说。绝对不说!”她几乎是喊出来的。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大滴大滴的泪珠涌出眼眶,滑落脸颊。

  “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

  “就是我打电话打到你哥家去了,在电话里,听到了女人的尖叫,我估计可能是你哥的老婆。我听到她喊‘把钱都给你,别杀我’。所以,你哥哥应该是清白的。”

  美枝子歪着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没听懂我的话。她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但是,如果告诉美枝子,我一听说她打错电话,当晚就迫不及待地,也去拨那个电话,她肯定会觉得,我真是太下流了,所以,我不能仔细解释给她听。一想到她会怎么看我,我就觉得手指尖都开始发烧。

  一直以来,我们俩分享过无数关于男人的劲爆话题,所以,一旦说开了头,我也就没太多顾忌了。但是,美枝子只说过一遍,她拨错的号码,我就努力记在心里,而且,当晚就偷偷摸摸地打过去了,还有比这个更让人羞愧的事吗?所以,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口,是最令我纠结的,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下定决心。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垂都红透了。

  美枝子一贯善于察言观色,她看到我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开始巧妙地鼓励我继续说下去,甚至说,她最近也经常看色情杂志什么的。我渐渐卸下心防,不知不觉间,也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了。

  “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我红着脸,头都不敢抬。

  “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美枝子为我打气。听了她的话,我也稍微振作了一点儿。

  美枝子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说的可以证明我哥无罪。”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担心。我不是说,让你去跟警察说明情况。但是你的证词,确实能证明我哥哥的清白。你刚才说的是几点来着?……几点打电话听到女人尖叫的?”

  “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我说,随口问她,“怎么了?”

  “那时候,我哥正和朋友在店里喝酒呢。那时我哥已经在店里待了三十分钟了。我哥是十一点左右,和朋友约在店里见面的。他的朋友和店里的人,应该都能证明,他那时在店里。二十四日星期五那天,我哥哥一下班就回家了。但他和他老婆,前一天吵架还没和好,他老婆心情很差,所以,他一回家,两人好像又吵起来了,邻居们都听到了。然后,他一气之下离开家,把朋友约出来喝酒。一直喝到两点左右,我哥说,他就是不想回家,所以就住在朋友家了,那个朋友现在还是单身。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哥不用上班。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他的朋友陪他回家了,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回去的话,肯定又要吵架。他们回去之后,就发现人不见了,他老婆失踪了。屋里乱七八糟,钱被偷走了,地毯上还有血迹,于是两人就报警了。”

  “哦,是这个样子啊!”

  “所以说,从二十四日夜里十一点左右,一直到二十五日上午,都有人可以证明,我哥哥不是单独一人,再往后就有警察一直陪着了。你看,我哥是清白的吧。”美枝子的声音欢快起来。

  “你听到我哥哥的老婆声音的时候,是二十四日十一点三十八分,对吧?那时我哥已经和朋友,在店里喝酒了。这么一来,我哥不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吗?……他当时根本就不在案发现场。”

  我沉默不语。我总觉得,要是不经意间,附和了她的话,她就要对我,提出一些麻烦的要求了。

  “然后,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他都和朋友们在一起,再往后就一直和警察在一起了。你看,我哥是清白的吧?”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可这又能怎样呢?即使我承认了这一点,也不能怎么样。

  “所以,你要是出来作证的话,我哥就有救了……”美枝子小声嘟囔着。

  “不行!我可不干!”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只有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嗯,我能理解。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美枝子突然说道,“就说你和我哥以前就认识,然后你为了找我,就给我哥那里打电话,这样说怎么样?……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不要!……这样不好吧。到时候,人家有可能会误会,我是你哥的恋人,不是吗?警察一定会怀疑这一点的。我可没信心,在警察面前冷静地说谎。而且,要是警察问我你哥有什么特征,我也说不出来呀,这就马上露馅了。”

  “这个好办,我可以告诉你。”

  “不行!绝对不行!……我最不会演戏了,一定很快就会穿帮的。而且我胆小,又容易怯场,肯定不行的。”

  “也对,看来这条路是不行了……”美枝子很失望,不再说话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更加觉得她很可怜,更加觉得对不起她。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我的确很想救这个无辜的人,但也确实不想抛头露面。要是我的名字被公之于众的话,我在公司就干不下去了。而且,这里也不能继续住了,必须得搬家才行。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在隐藏身份的前提下,把我听到的情况,告诉给警察叔叔呢?也许这样做比较自私,但也比闭口不语强一些。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牺牲了。

  要不然打个电话吧,给警察打个匿名电话。我连那种电话都打过了,给警察打个电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还是不行。我之前也想过这个方法。但是,又想起电影里,发生诱拐事件的时候,犯人一给警察打电话,警察就可以逆向追踪到犯人所在的区域。不过,要是我三言两语,把要说的事情说完,然后马上挂断电话,或许就没问题了……

  不行,还是很危险。对方要是用各种手段,阻止我挂电话的话,我可没信心说完就直接挂断。而且,这么做的话,就显得我是犯人一样,说不定那边还会进行录音追踪……

  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很后悔告诉美枝子这件事了。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现。对了,可以写信吧?写匿名信?

  我正想着,旁边的美枝子也抬起头来,我嘟囔了一句:“要是写信呢?”

  “对了,就是写信!……匿名信!”美枝子大声说,“写信的话,对方肯定不会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对吧?不用直接找警察说明,就在信上,简明扼要地把该说的写上不就行了吗?……写信和面谈不一样,就算对方是警察,也不用怕了……对吧?”

  “嗯,也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些犹豫。

  “写信举报吧。这样就没问题了。你就写我在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给家住马场的须贺野民男打过电话……啊,我哥叫民男。你就写:‘我给须贺野民男打电话找他有事,但却听到了-个女人的声音,估计是他太太。’你听见什么来着?……‘救命,有人要杀我’之类的是吧,反正你就把你听到的,详细写出来好了,就是这样,详细写出来就行了。”

  我还是很犹豫,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照她说的做了。一个无辜的人,却遭到警察的怀疑,而这世上能还他清白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只要你肯帮忙,要什么报酬都行,真的什么都行!”美枝子又一次拽住我的袖子。

  “报酬什么的就算了……”我勉勉强强地开了口。没办法,只好答应她了。

  “真的吗?!……那越快越好,现在你马上就写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总比你一个人写好吧?”美枝子可能是怕我变卦,所以,急切地催促我赶紧行动。

  不过,我也觉得这样更好。反正要做,不如及早动手比较好,既是为了帮助美枝子的哥哥洗刷罪名,也是为了帮我自己,了却一桩心事。

  不过,动手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放不下。

  “要是我写打电话,找须贺野先生有事恐怕不行,警察应该会把,可能给你哥打电话的朋友,都排査一遍吧。”我说。

  “也是……你说的也有可能。但是,这样的话,你不是更可以安心了吗?因为警察根本不会査到你头上。他们怎么査我哥的朋友圈,都不会找到那个二十四日晚上,打电话的人……对吧?”

  “对呀,你说的倒也没错……”我沉吟道。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美枝子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她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想找信纸。【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可是,如果警察查了一遍,发现你哥哥的朋友里面,没人给他打过电话的话,他们就不会相信我信里写的事了吧。他们会觉得,我的信没有可信度,而是有人为了救你哥,凭空捏造的。”

  “是啊,是有这个可能……”美枝子也认真思考起来,忽然又提议道,“啊……对了,那你说,你是电话推销员怎么样?”美枝子提议。

  “不是常有这种事吗,推销员打电话来,问你想不想成为单间公寓的户主什么的。要是选举期间,还会有人打电话,游说你给某人投票。确实有类似的电话吧?……所以你就说,你是搞电话推销或者电话宣传的。”

  “会有人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打电话推销商品吗?”我说,总觉得这么做不妥。

  “选举期间的话,参选人的支持者们,都会玩儿命拉票的,晚上也会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我以前在选举事务所打过工,所以知道这些。”

  “但是,现在不是选举期呀。”

  “哦!……”听了我的话,美枝子不满地撅起嘴。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赶紧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美枝子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要是我再提出反对意见的话,她估计就该说,那我们还是直接找警察说个清楚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田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除了写信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本来就是因为我做了违背常理的事情,才会使自己陷入这种境地,而我现在的处境,又无法和别人说明。先不说男人会不会做这种事,这个世上,会有哪个女人,因为想尝试电话做爱,而去拨打恶作剧电话呢。

  “这里不是有信纸吗?……”美枝子说道。说着,把我夹在书架上书本之间的信纸,一下子抽了出来。

  她的眼睛还真尖。信纸旁边就是我的日记本。在美枝子的手伸向那个方向的一瞬间,我吓了一跳。

  “用这个信纸没关系吧,警察不会知道,是在这附近买的吧。”我谨慎地确认。

  信纸本身没有任何特征,上面没有图案,只画着竖格格,是到处都能买到的样式,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没关系的。”美枝子鼓励我说。

  她一边说,一边翻开信纸的首页,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只史努比图案的签字笔递给我。

  “怎么写?”我拿着笔问她。

  “无所谓,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我不知道怎么写,你教我吧。”

  “那首先写拜启,致调査须贺野民男之妻,须贺野良江失踪事件的诸位刑警,我是……”

  “你先等会儿。那个……你说须贺野民男之妻须贺野良江……为什么我非要连他家女主人的名字都知道呢?”

  “啊,对了,是挺奇怪的。”

  “是很奇怪。因为你哥哥和我根本就不认识啊。”

  “对啊,你说得没错。”美枝子沉吟道。

  “可你是电话推销员啊,电话簿上不是都写着名字吗?”

  “那上面只写着丈夫的名字吧?”我说。

  “这样啊……那就别写名字了,只写电话号码吧。”

  “这样可以啦!……”我点了点头。

  “日期要先写上。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那天,我拨打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当时是晚上十一点……”

  “稍、稍等一下,这张纸怎么办?”

  “撕了吧。”

  美枝子说着,一把撕下我写错的那张信纸,使劲揉成一团。

  “还要写拜启吗?”

  “写呀。”

  我紧张地握着笔,一边暗暗提醒自己,要注意与平日笔迹有所区别,一边按照美枝子的指示,一笔一画地写着。

  “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我听到了须贺野太太的声音,我听见她说了如下的内容。”

  “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等一下,不一定是你哥哥的老婆吧?……我只听见女人的声音。”

  “但是,除了她之外,不会有其他女人,那个时间还待在我哥家。”

  “也是,那我就不写一个女人的声音了……”

  “不用写了,不用写了,就写须贺野太太就行了,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了。”

  美枝子无论如何,也要证明他哥哥的清白。我虽然稍微有点儿抵触情绪,但又觉得她说得没错,不会有其他女人了,所以,还是照着她说的写了。

  “……因此,我在这里证明,须贺野民男的清白。这么写就可以了吧?”

  “嗯……等一下。”我又一次叫停,“我应该不知道那个时间,你哥哥正和朋友在店里喝酒吧。”

  “没事,你就说你看报纸知道的。”

  “啊?都登出来了?”

  “登出来了。不过篇幅特别小。”

  “哪个报纸?”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看了绝大部分报纸,却仍然没找到,任何关于这起事件的报道。

  “S报。”美枝子说了一个我没读过的报纸。

  “嗯,那我就这么写了。”

  “写吧写吧。”听了我的话,美枝子又立刻附和。

  这封信写得非常艰难,不过,最终还是写完了。美枝子说想喝茶,我也想喝,于是,我走到料理台那里沏茶。

  我们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吃美枝子带来的点心。

  “明天,你找个地方用快递给寄出去吧,寄到警察局。其实,我想让你现在就去寄,但是这样,警察从邮戳,就能马上知道,是从这一带寄出去的,对吧?……所以,你还是找个合适的地方寄吧。给,这是寄快递的钱。”

  美枝子说着,拿出五百日元交给我。

  02

  第二天,美枝子给我拿来三万日元的购物礼券,作为谢礼。我不想收,但推来推去太麻烦,还是收下了。

  下班以后,我特意乘坐总武线,去了一趟千叶①那边,把那封信寄了出去。这件事我也告诉了美枝子。

  ①日本的一级行政区之一,西面紧临东京都,属于首都圈范围。【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美枝子走后,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左右,电话铃响了,是村井佑次打来的。距他上次来我家对我动粗,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我心里的阴影,仍然没有褪去。

  不过,村井好像已经把那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还是那副无精打采、不耐烦的腔调,若无其事地跟我搭话,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说。不过措词上倒是比较正经。我也就没再抱怨他,这么晚还打电话。

  “那个……你上次不是问我一件事嘛。”村井说,“我听说,马场下町一户人家的女主人下落不明。”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我说。

  “啊?……解决了?”

  “就是解决了。我朋友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已经知道了呀。”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叫须贺野民男,对吧?”

  “须贺野……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宇。据说这事已经过去一周多了。”

  “发生在五月二十四日,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那天。”

  总之,村井对这件事情,也不甚了解。我还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结果这个期待也落空了。

  “谢谢,麻烦你了!”

  我说完,就准备挂电话了,这时,村井又絮絮叨叨地开始纠缠不清。

  “那个,上次的事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哦。”我说。

  “所以吧,要是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再见个面……上次咱们俩都没好好说说话。”

  我立刻感到一阵恶寒,从脚腕处直窜上来。

  “啊……当然,不去你家也行。你下班回来的时候,咱们在外面,找个咖啡馆见面就行,求求你了。那天之后,我这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呢,特想找你聊聊。”

  “不行。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忙。”我一口回绝。

  “是吗,这样啊……”村井嘟囔着低声道,“我以后决不会对你,做上次那种事了。”

  “不行就是不行,不好意思,我要睡了,挂了啊。”

  “切,你每次都是这样,只会在遇到麻烦的时候,利用别人。”

  我没理他,直接挂断电话,手在话简上放了一会儿。每次和这个男人打过交道,都让人心情很坏。

  那之后又过了三天,一个下雨的夜晚,我吃完晚饭,正在打扫卫生,突然听到有人按门铃。

  这个时间谁会来呢?……

  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看到两把黑伞。伞底下的两个人,一个梳着中分,一个是四方脸,都是矮矮胖胖的身材。一个比较年轻,另一个已经到了中年。中年的那位戴着眼镜。

  他们的大衣里面都穿着笔挺的西装,所以我猜测,也许是推销员之类的。

  “请问您找谁?”我问。心里已经准备好,若是推销员,就立刻开口婉拒。

  站在前面的年轻男人,赶紧把手伸进西服内袋,掏出一个像记事本一样的东西,贴在猫眼上。

  “我们是警察。”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我吓坏了!……

  我很想回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觉手指尖和脚趾尖,刷地一下子变得冰凉。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跑到厨房,躲起来的冲动。

  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是说话声:“请开一下门。”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警察会找到这里?又传来敲门声。

  他们不按门铃,是因为知道他们和我,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吧。

  不开门是不行了,那要不要锁上链子锁呢?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打开了门,也没锁链子锁。

  两个人已经把伞收起来了。其中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的男人问我:“你是冈江小姐吧?”他的语气居然听起来很随意。

  “是的。”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是户冢警察署的警察。事实上,我们现在正在调查,髙田马场须贺野良江太太的失踪事件。”警察说。

  果然如此,我想。我无力地垂下肩膀,好像我就是他们要找的犯人一样。

  警察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在玄关的荧光灯下,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信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了。

  “这封匿名信是你写的吧?”

  警察把那个信封立到我的眼前,正是我寄出的那封信。信封上红色的邮戳是那么醒目,让我羞愧难当。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收信地址,也让我感觉十分丢脸。

  我像遭到电击一样,全身麻木,什么也答不出来,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混蛋,这是你寄的吧?……”警察又问了一遍。

  我恍恍惚惚地抬起脸,慢慢点了点头。

  “呜哇!……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写的?”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个中年警察听到我的问题,快活地笑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我们就是干这一行的呀。”

  我呆滞地听着他说话,眼睛一直望着他们背后的蒙蒙雨雾。

  “这个信纸和信封,是在哪个文具店买的,我们也能査到。”

  “啊!原来警察叔叔竟这么厉害!……”我心想。

  这样的话,犯人也很快就能抓到了吧。那为什么警察还要特意来找我呢。我明明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写在信上了。

  “请问……为什么要特意找到我呢?是有什么要问吗?……可是,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写在信里了。”我一边说,一边看着我寄出的信,又被警察胡乱塞回到大衣内袋里。

  “是的,不过因为匿名信不能作为证据,所以,必须要找你当面确认情况。可能要花比较长的时间,为了你着想,我们想今天完成调査,你看怎么样?这样站着说话,我们是无所谓,但邻居们都会看见的。”

  我把门开大,无奈地说:“请进来吧。”【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虽然他们说不用麻烦,但我为了平静心情,还是走到料理台去沏茶了。

  我一边烧水一边想,我把知道的事情都写了,这一点应该能给人留下诚实的印象,警察大概也会这么想吧。尽管如此,警察还是来找我,核实证词,估计他们会问我给(二二〇)一〇九二打电话的原因,我在信里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

  他们要是问这个就麻烦了!我就是为了避免说明打电话的原因,才选择写匿名信的。而现在,两个男人就要刨根问底,盘问我这件事了。一想到将要面临的窘境,我就想哭个没完没了。

  如果是问我和美枝子的关系,那他们怎么问都没事,我什么都可以说。就算问到我和美枝子哥哥的关系也无所谓。我和他本来就不认识,所以,不可能为他做伪证。但是,我就怕他们问我,为什么要给美枝子哥哥家打电话。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对,其实我是不能回答。

  我端着放了三个茶杯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然后,用小茶壶倒入日本茶。那两个人一起微微欠身,表示感谢。年轻的警察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好像没打算开口。这让我更害怕了。

  “冈江小姐,上个月,也就是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你给髙田马场的须贺野民男家打过电话……对吧?”我还没坐下,那个年长的警察,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感,让我开始瑟瑟发抖。为了不让警察察觉,我努力控制住身体,然而非但没能控制住,反而抖得更厉害了。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打过电话,对吧?”警察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这次用语言回应了他。

  “你和须贺野民男先生认识吗?”我感觉心脏一下子揪成一团,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不认识……”我小声地说道,觉得只是这样说还不够,于是又摇了摇头。

  “不认识啊……”警察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家打电话呢?”他轻而易举地问出了那个我最怕的问题。

  我像个挨骂的孩子一样,低头盯着地毯,沉默不语。

  “说呀,为什么打电话呢?”

  警察不知内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追问。我实在不想回答,于是仍旧保持着沉默。

  “你什么都不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也想尽早破案,所以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哦。”

  他们这么说也无济于事,难道要我说拨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不祥的号码,就是为了电话做爱?……混蛋,这我可说不出口。

  “你到底为什么,要给须贺野先生家打电话呢?”警察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稍微强硬了一些,好像在告诉我,这是最后通牒了。

  我有一种正在被父亲严厉训斥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小声回答。小孩子被父母训斥的时候,总是会找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来辩解。

  “你也不知道?”警察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冈江小姐,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我们这是在调查案件。一个人失踪了,说不定已经被杀了。我们现在査的这个案子人命关天。所以,希望你能想清楚,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

  “那个,须贺野先生的太太,现在仍然下落不明吗?”

  “对,还是下落不明。”警察简短地回答。

  这些天美枝子都没有来找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了。现在一看,果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怎么样?冈江小姐,你想起什么没有?”警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还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拨了那个电话,就是碰巧打到须贺野先生家了’。”

  这个警察有些东京口音,说话的时候,语尾发音比较含糊。

  “可是,确实是这样的。”我抬起头。

  “要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还想说,你碰巧打到他家之后,又碰巧听到好像是那家女主人,临死前发出的尖叫?”

  我又低下头。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啦。”

  “你不觉得巧合太多了一点儿吗?”

  “……”

  “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话虽如此,可我要怎么说才好呢?

  “考虑得怎么样了?……冈江小姐,是不是可以把实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了呢?”

  “什么实情?”我想。

  “你就算是为了须贺野先生,也应该把实情说出来,不是吗?”

  我诧异地抬起头:“混蛋,这是什么意思?”

  “你本来就认识须贺野先生吧?”年轻的那位,头一次开口问话,语气非常傲慢。

  “不是这个样子的啦!……”我尖声叫道。

  “不是吗?”中年警察说。

  “我不认识他。我和须贺野民男先生,从来没有见过面!”

  “那么,你为什么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打电话呢?!……”年轻警察说。

  “至于为什么,我不能说。”

  “你这么说,我们会很难办,也根本不合情理呀。”

  “你们一定认为,是美枝子拜托我这么说的,对吧?……但是,不是这样的。”

  “美枝子?”

  “我确实在电话里,听到了女人的尖叫。我没有说谎。不过,我根本不认识须贺野民男这个人。我包庇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因为我跟他之间,完全没有关系。”

  “这可不好说。”年轻警察又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不是真的没关系,除了当事人以外,谁都不清楚。”

  我愕然,随后逐渐开始意识到事态的恐怖。

  我终于有些明白,他们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找到我的了。

  他们是在怀疑我!……

  警察认为我和美枝子的哥哥,本来是情人关系,而我觉得他老婆很碍事,就和他联手把她杀了。我是为了给自己的情人制造不在场证明,才故意这么撒谎的。

  就好像掉进冰窟窿一样,我感到全身冰冷,连发抖都忘记了。

  “啊……不是这个样子的啦!……我……”【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决定,还是不提美枝子拜托我写信的事,也许不告诉他们,我和美枝子的关系才是上策。警察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要是我现在说了,他们说不定就该怀疑,我是为了美枝子才撒谎的。

  “你现在该说实话了吧。你要是还坚持说,是心血来潮,碰巧打到须贺野民男家的话,我们可以根据情况,把你带到警局继续问话。”警察语带威胁,我害怕极了,“可能还会关你两三天哦。”

  “不要了啦!……”我脱口而出,“求你们,千万别把我抓起来。”

  “那你就把实情说出来。你和须贺野先生,本来就认识吧?”

  “不……不认识。”我摇摇头,“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难过,我感到胸口很憋闷。

  “但是,刚才我们提到须贺野民男的时候,你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啊。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个人了吧。”年轻警察说。

  “那是因为……”我决定不说是美枝子告诉我的。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这样下去可不行。”年长的警察说,“你还是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吧。”

  “不要,请不要把我抓起来。”

  我几乎尖叫出来。心里有苦说不出,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下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不想被拘留!”

  “哦,那就说吧,你和须贺野先生认识吧?”

  “不认识。”

  “你说什么?”

  “混蛋,你居然到现在还在嘴硬?”

  两位警察异口同声地惊道。

  不知是因为心里来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口东京腔的中年警察,语速加快,越来越听不清楚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请你们相信我。”我边哭边说。

  “你说你不知为什么,就碰巧拨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我们怎么相信你啊!你哭得再厉害,这话也说不通啊。”

  “所以,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电话的事。”

  “电话的事情?……就是给须贺野先生打电话的原因吗?”

  我使劲儿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我想尽量表现得乖一点儿。

  “哦,这我们倒想听听,你说吧。”警察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警告我,如果不说出让他们信服的话就等着瞧。

  “我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我做过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情?”

  “我这个人特别怕寂寞。但我又没什么好朋友,我很想和别人交朋友,却实在不擅长交际。所以,我每天下班回到家,都是孤单一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我本来想养只猫什么的,但是房东不同意……”

  看警察的表情,他们好像要说什么。

  “要是有男朋友就好了,但我也没有。所以……”我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年轻的警察问,

  “所以,一到晚上,我就特别想听男人的声音……”我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这个人挺变态的,我肯定比正常人的欲望,要强烈许多。”

  “欲望强烈?……”两个警察看着我,一副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你说的欲望,是什么欲望?”

  “就是身体的……”

  两个男人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没出声。我也暂时没有说话。

  “然后呢?……”他们冷淡地催促着,我觉得他们一下子,变得好像在审问一个妓女一样。

  “所以……我一到晚上,就会感到很寂寞,想听男人的声音……”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哀叹自己的悲惨。眼泪掉个不停,我简直说不下去了。

  “你感到寂寞,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打服务热线什么的,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我就感觉好多了……”

  我哭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把这些说出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是个多么放荡的女人。他们感到吃惊也不奇怪。

  “然后又怎么样了呢?你是不是又随便给不同的男人打电话,然后通过电话和他们做爱啊?”年长的警察问。

  我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你为了找男人,碰巧在上个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的时候,拨通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是这样吧?”警察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又一次轻轻点了点头,

  “你明明是胡乱拨的号码,却记得很清楚啊。”

  “不是,这是因为……”我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抽抽搭塔地说,“我朋友之前打错了电话,我就试着去拨她说的那个号码。她打过去是一个变态男接的,跟她讲了一些很下流的话,所以……”

  “所以你想找那个男人说话,于是当晚就打了电话。”

  “呜哇!……呜$哇!……”这时,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点头。

  “你向朋友打听,那个变态男的电话号码,结果自己不小心听错了吧?”

  我点点头,然后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当时我没听清楚……而且,我朋友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我算是服了你了!……”年长的警察叹息道。

  “你脑子有毛病吧?”年轻警察毫不客气地说。

  还有比我更惨的吗?我就像个卑贱的妓女一样,被别人这样肆意蔑视、嘲讽。

  不对,要真是妓女就好了。妓女还可以把养家糊口当成理由。而我呢,他们肯定觉得,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色情狂。对我这种女人,他们一定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越想越伤心,蜷缩成一团,哭个不停。

  “所以,你才会把这个电话号码记得特别清楚,对吧?……”年长的那个警察问道,“因为这不是你随意乱拨的号码,而是朋友告诉你的,是这样吧?”

  “还因为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嗯……嗯。”

  “而且,我后来又打了好几遍那个电话。我想那个女人,是不是没有被杀,是不是还活着……”

  “哦?……”

  “所以,我才会把这个电话记得这么清楚。”【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不过,还是很奇怪啊。”年轻警察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是当事人须贺野民男家的电话呢?”

  我想说,这是后来听他妹妹说的,但是又忍住了。我虽然一直在哭,不过心里的某个角落,还保留着些许冷静。我考虑了一会儿,回答:“我从报纸上看到出事了,然后就去査了电话簿,发现那是他家的号码。”

  “你在电话做爱的时候,都说些什么?”警察居然问这个。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说过什么过火的话。”我想敷衍过去,但警察还是要求我大致描述了一遍。

  “现在你再把给须贺野家打电话时的情形说一遍。”

  “就像我信上写的那样……”

  我以这种方式,开始了我的讲述。那件事,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那个时候听到的女人尖叫,仿佛现在还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拨了那个号码之后,听到接线音响了五、六声……”

  “哦?记得真清楚啊。”

  “因为我有数接线音的习惯。”

  “哦,继续说。”

  “响了五六声之后,感觉有人接起了电话,但马上又听到‘咣当’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我觉得可能是话简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紧张地屏住呼吸,然后,就听到类似女人的惨叫声。”

  “嗯,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我听见她喊‘救命啊’,还有‘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救救我。快报警。有人要杀我’之类的。”

  两个警察都没说话。

  “我不由自主地说‘喂喂喂,你是谁啊’,然后把话简贴近耳朵,拼命地听。我感觉那边有人在打斗,还隐约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又是打斗的声音,后来那个女人说‘我把钱都给你,所以你别……’,她说到这里,电话就‘咔嚓’一下子挂断了。”

  中年警察一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这之后又怎么样了?”

  “我担心得不得了,我在想,那个女人是不是被杀了。为了确认那边的情况,我又打了一次电话。”

  “哦……然后呢?”

  “没人接。”

  “原来如此。”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我还是很担心。我拼命关注电视和报纸上的新闻,但没发现关于高田马场附近,杀人案的报道。”

  “你刚才不是还说,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吗?”年轻警察趁机发问。

  “是后来朋友告诉我的,那个报道登在一个我没看过的报纸上。”

  “你不是说你没朋友吗?……算了,你接着说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发生在髙田马场?”另一个警察接茬儿问我。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在髙田马场住,那个人的电话就是二二〇开头,所以,我觉得那是在髙田马场。”

  “原来如此。接着说。”

  “在那之后,我又试着打过几次电话,但是都没人接。我觉得实在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于是就写了那封信。请你们相信我吧。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们早日破案。我和须贺野民男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一查就清楚了。”

  我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两名警察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我一直趴在地毯上呜哇、呜哇地哭,所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估计是在互相使眼色吧。

  过了很久,年长的警察叹了一口气开始说话了。我就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一样,专注地听他讲话。

  “喂,听起来你说的都是实话,所以,我们就暂且相信你一次。但是吧,请你以后,不要再打那种奇怪的电话了啊。”

  “我绝对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实在对不起。”我使劲儿摇头,向他保证。

  “请把你的电话号码和姓名告诉我。”

  他说着打开了黑色的记事本,我急忙应答,年长的警察,熟练地记录下我说的话,然后啪的一声合上本子。

  “好了,那我们就告辞了。”他说。

  两名警察一起站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估计以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但也请近期不要出门旅游。”

  我又感到强烈的不安:“那个……这是为什么呢?”

  “没什么事,就是以防万一。”

  “请问,近期是多长时间……”

  “啊?……就是一、两周吧。打扰你休息了。”他一边穿鞋一边说。

  “请问……”明明可以不管的,但是我心里爱管闲事的因子,又蠢蠢欲动了起来,“须贺野民男先生的嫌疑,现在已经洗清了,那他可以被释放了吧?”

  我对美枝子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虽然稍微有点儿难为情,但我总觉得,救人要有始有终才行。

  “是的,恐怕是这样的。”年长的警察回答。听了他的话,我放心了一些。

  “再见!……”两名警察对我微微欠身,然后撑起伞,走进雨雾中。我关门上锁,把链子锁也挂好。从猫眼向外看,那两个人已经不紧不慢地,各自撑开了伞,年长的那位先行,迈步朝远处走去。

  终于结束了,我想,一旦彻底放下心来,就感到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丢人现眼。这可不是三万元的购物礼券,就能够补偿的。这几天得让美枝子请我吃大餐才行。

  不过,匿名信居然能带来如此出乎意料的结果。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警察会突然找上门来。日本的警察,真是太厉害了。

  这样也好,这样就一了百了了,反而更省心。虽然我觉得很丢人,简直羞愧得要死掉了,但以后我也不会再见到那两名警察了。

  而且,我还帮一个人洗脱了杀人的嫌疑。真是太好了。

  我一边洗去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而变得一塌糊涂的妆容,一边回想着今晚的离奇事件。

  第三章关于须贺野美枝子

  01

  我下意识地期盼着,美枝子能再来找我玩玩。别看我这样,心地其实很善良,所以,我特别想看到美枝子充满喜悦的脸庞。上次那么丢脸,可以说是牺牲了全部自尊心和名誉,才挽救了美枝子的哥哥。所以,除了那三万日元的购物券外,我也有权再要求那么一点点回报吧。我还觉得,在今后的岁月里,我会一直被美枝子当做恩人,为此我感到无比自豪。

  而且,我也想了解一下事件的后续情况。美枝子的哥哥,后来是不是被顺利释放了?他失踪的老婆是不是还没找到,还是已经发现了她的尸体?要是仍然下落不明的话,有没有找到相关线索?……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但是,我等了很久,美枝子都没有再来。她一般不到三天,就会来找我一次,却偏偏在我想见她的时候,她却不来了。我这里有重要消息,想跟她说呢。这个笨蛋女人,我在心里念叨。

  又十几天过去了,到了六月十六日,星期日的早晨,我终于觉得,事情好像不对头。美枝子已经十多天音信全无了。她以前一般不到三天,就会跟我见一面,而且,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现在,我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出什么事了吧。难道她哥哥没有被无罪释放,反而被起诉了,美枝子正四处奔走找门路救人,忙得连个电话也顾不上打?

  我很担心,实在想知道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我给美枝子的公寓,打了好几次电话,可都没人接。这样的话,只能亲自去找她一趟了。于是,在星期日这一天,我决定去一趟她的公寓。

  迄今为止,美枝子家我只去过两次。仔细想想,去的次数真是太少了。

  美枝子家住的公寓,在一幢古老的木质建筑里,她对于住在这种地方,感到有些难为情,而且,她来我家来得很勤快,所以我也很少去找她。其实我和美枝子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我们俩从认识到现在也只有半年。

  关于她的事情,我几乎一无所知。她老家好像在藤泽①,有一个叫民男的哥哥。她好像是横滨菲利斯女子大学毕业的,有驾照,现在在位于丸之内③的一家公司工作,我大概只知道这些。

  ①位于神奈川县,是旅游胜地。

  ②菲利斯女子大学(フユリス女学院大学)位于神奈川县的横滨市,是一所短期女子大学。

  ③位于东京千代田区东部。

  我听她说过公司的名字,但是不记得了。她说她没有男朋友,这一点我倒有些在意。因为她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很少给我打电话,我常常想,她是不是和男人约会去了。

  我和美枝子是去年十一月,在东京瓦斯株式会社①的烹饪学校认识的。

  ①日本的城市煤气公司,一八八五年成立,总公司位于东京港区海岸,

  时间过得很快,我为了上班方便,搬到蒲田这边已经五年了。一直都是懒散度日,不知道为什么,从去年起,母亲总是唠唠叨叨地,让我去上个烹饪学校什么的。没办法,就准备去学一年。刚上了两个月,美枝子就大模大样地闯入了我的生活。

  我觉得,我就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没想到美枝子比我还要更胜一筹。而且,她在班上,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差生,不知摔碎了多少盘盘碗碗,才学会了打鸡蛋。自然,教做饭的大婶,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十二月的时候,她在班上大闹了一场,干脆退学了。

  美枝子给我的第一印象,相当不好。她的眼睛倒是很有神,但妆化得很浓,头发染成显眼的茶色,还梳着小流氓一样的飞机头。她喜欢穿白衬衫,和后面开衩很高的紧身短裙,腋下总夹着一个路易威登的皮包。对这样一个人敬而远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想尽可能地躲着她,她却总是自来熟地,找我套近乎。一问才知道,我俩的住处相距不远,从此她就成了我家的常客。

  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放松戒备。虽然仔细看看,她长得还挺可爱的,但打扮实在吓人。加上她讲话的腔调粗俗下流,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个女流氓出身,后来又转行做过妓女。这就是美枝子给我的最初印象。

  后来一问才知道,她高中上的居然是非常有名的女子学校,大学读的是菲利斯大学。而且,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并不是坏人,对我也挺关心的。

  那时,我虽然摆脱了村井这个男人,回归单身,但很快又觉得非常寂寞。我没什么朋友,于是就和美枝子渐渐熟悉起来。只不过,我以前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所以,很不适应她那种说话风格。我怕自己会被她同化,我可不想变得像她那么粗俗。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美枝子的了解,少得不可思议。我们俩几乎每天都见面,一起吃点心,一起聊各种八卦,谈喜欢的电影、小说,甚至喜欢的男人类型……等等。我们无话不谈,仿佛对于对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对美枝子的情况,完全不清楚。我们俩表面上好像亲密无间,其实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她没有讲过任何一件,有关她自己的重要事情。

  我提着装有两块蛋糕的小盒子,来到美枝子公寓楼下,以前来她家时,打过照面的房东大婶,正在一层美枝子的房间门口扫地。

  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于是暂时躲在电线杆后面,等待那个大婶离开美枝子家门口。

  等大婶走远,我快步走到美枝子家门口,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应答。

  她果然不在家啊。我很失望,特意过来一趟,却没找到人。蛋糕白买了……不过也说不定她在睡觉,我一边东想西想,一边锲而不舍地继续敲门。

  还是没人应答。我试着推了推门旁边,洗物槽上方的小窗户,也是锁上的。她好像真的不在家。小窗户上镶着磨砂玻璃,看不到屋里的情形。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屋里似乎空荡荡的,玻璃窗光洁明亮,窗帘是拉开的。

  离开之前,我又敲了一次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的住户已经搬走了。”

  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发现是刚才的房东大婶。

  被人突然搭话,确实很吓人,但听到美枝子搬家的消息,更加让我震惊。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等回过神来,我的怒气开始一点一点涌上心头。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找我帮了那么大的忙,结果居然一句招呼都不打,就悄悄地搬家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我想想……”房东大婶拿着笤帚,陷入了沉思之中……

  “哇……好像搬走一个多星期了……我记得应该是上上周的周六那天。”

  “上上周的周六?……也就是八号,对吧?”

  “对,应该是的。”

  警察来我家那天,是六号星期四。也就是说,两天之后,美枝子就搬走了。她到底为什么,突然搬走了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这样啊,原来须贺野小姐已经搬走了啊……”我说。

  “啊?……”房东好像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又怎么了。

  “须贺野小姐搬走了,对吧?”

  “须贺野小姐是谁呀?”

  “什么是谁?……真是的,就是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呀。美枝子小姐,须贺野美枝子小姐。”

  “可是住这个屋子里面的,是姓小林的小姐呀。”

  我张口结舌。想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一个宇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混蛋,住这间屋子的人不是须贺野小姐吗?!……”

  我有一种大喊大叫的冲动。

  “不是啊,是小林小姐呀。”房东心平气和地说。

  “小林美枝子吗?”

  “是呀。”

  我惊呆了。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一直在对我说谎?……她为什么要骗我呢?……

  这么说起来,我还隐约记得,在烹饪学校的时候,好像是有人叫过她“小林”,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我们刚开始熟悉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本来想问她,但一想,也许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所以就没问。我确实曾经对她有过怀疑。

  原来如此,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叫须贺野美枝子啊……

  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那她说须贺野民男是她哥哥,也是撒诡了吧?这样的话,那件事呢?那件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美枝子有没有说过她有兄弟姐妹呀?”【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这个啊,好像说过,也好像没说过……你不是和她很熟吗?”

  “嗯……”我含糊其辞。我本以为和她很熟,但现在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破头也不明白。事情似乎越来越诡异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美枝子,不,小林小姐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啊,我也很纳闷。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走了。你也住这附近吧?你就是冈江小姐吧?……小林小姐常跟我说起你。你们不是很熟吗?……她没有跟你说过,她要搬家的事吗?”

  “我没有听说她要搬家。也许她是想等安顿下来,再跟我说吧。”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其实我认为,她根本不会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那就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事吗?”看到房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问了一句。

  “是啊,小林小姐搬走以后,有人给她寄来一封这么厚的信,我还帮她补交了超重费用,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把信交给她,所以很麻烦啊。”

  很厚的信?!我立刻来了兴趣。

  “是谁寄给她的?”

  “寄信人的地方什么都没写。”

  “是一个女人寄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否正确,当然还不好说,不过我已经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我的兴趣大增,要是能读到这封信的话,也许就能搞清楚,美枝子莫名其妙失踪的原因了。我为了她,做了那么丢脸的事情,应该有权知道事情的原委吧。

  “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我呢?先放在我这里,然后我再转交给美枝子。就算她不联系我,我也知道她藤泽老家的地址。”

  必要的时候,也是要说说谎话的。我为了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不管怎么说,我也要看到那封信。

  “她跟你说过她老家的地址啊?”

  “对,我听她说过一次。”我撒谎了。其实我只知道她老家在藤泽。

  “那我来给她转寄过去也可以。”听到房东这么说,我心里有些着急。

  “我说既然她已经搬走了,还是拒收比较好,但我丈夫糊里糊涂地给拿回来了。特别厚的一封信,我们还要帮她补交邮费。”房东好像对这件事情,非常耿耿于怀,“而且,连地址都写错了,这样居然也能寄到这里。公寓的名字倒是写对了,估计路上花了很长时间。”

  这封信是谁寄的呢?我十分好奇。

  “不过,小林小姐的老家是在藤泽吗?”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我觉得要是用模棱两可的说法,她就不会把信交给我了,所以说得越简单越好。

  “那就奇怪了,我怎么记得她告诉我,她老家在北海道呢……”我心里更慌了。

  北海道?那个女人没跟我说过一句真话啊。

  “哦,她说她从老家到菲利斯女子大学上学……”

  “菲利斯女子大学?可是她跟我说她是从函馆的一所女子学校毕业的呀。”

  ①北海道最南部的重要港口城市,旅游胜地,南面与日本本岛的最北面城市青森县隔海相对。

  我呆若木鸡,简直要气死了:“什么人啊!……原来我从头到尾,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看来转寄她老家也很困难啊,这可怎么办呢……”

  “那转寄给她在髙田马场的哥哥怎么样?”我故意这么说,其中有我的考虑。这是我在一眨眼的工夫里,想出的一条计策。

  “哥哥?……”房东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她怎么跟我说,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呢?”

  果然如此,我想。这是我首先想要确认的一件事。

  “不是,她有一个哥哥的。”我坚定地说,就好像在赌博一样,算计着对方将会有何种反应。

  “她还有个哥哥?”房东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啊。”我干脆地回答,“就住在高田马场,她哥有时还会过来找她呢。”

  我的话好像提醒了房东,她轻轻点了点头。

  “美枝子的哥哥,现在被牵涉到一起案子里,可惨了。您不知道吗?”

  “没有,我没听说。是什么案子?”她表现出兴趣。

  “听说他哥哥的老婆失踪了。”

  “天啊!……”她的嘴张得老大,诸异万分,“是离家出走了吗?”

  “要是离家出走就好了,听说是出事了,有可能是被杀了。”

  “哎呀……”房东大婶无语了。

  “所以,我觉得那封信,肯定和他冊的案子有关,想早点儿把信给他哥哥。我最近正好有事,要找她哥哥民男先生。我希望他哥哥,能尽快读到这封信,拜托您把信交给我保管吧。邮费补交了多少钱?”我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钱包。

  房东大婶还是有些犹豫。这也可以理解,我不知道美枝子搬家的事,甚至连她到底姓什么都没摘清楚,她老家在哪里也没说对。如果我是房东,也不会把信交给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

  我想打开钱包,但手上的点心盒子很碍事。刚要把盒子放在地上,突然转念一想,直接递给房东了。

  “这是我买的蛋糕,没想到美枝子不在,就请您收下吧。”

  “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房东先客气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

  蛋糕的事,补交邮费的事,还有关于美枝子哥哥的谎言,好像已经让她动摇了。看来,我利用她哥哥那件事的策略很有效。补交的邮费虽然没多少钱,但要是永远都要不回来的话,她肯定会不甘心的,这种心情我非常了解。

  房东大婶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提着装蛋糕的白色纸盒,朝自已的住处慢慢走去。

  看着她圆滚滚的背影,我心想,怎么也不该是我补邮费吧。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受,我越来越不爽。虽然现在很多事都还不清楚,但至少我知道,美枝子欠我的人情,绝对比这点儿邮费要多得多。

  过了一会儿,房东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来到我面前。白色的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美枝子公寓的错误地址和“小林美枝子小姐”几个宇。

  “果然是女人的字体!”我心想。

  02

  我走进一家车站前面的咖啡馆,撕开信封,开始阅读这封以“拜启”开头的、冗长的信。这个女人写的宇,好到让人嫉妒,她试图压抑自己的感情,以一种冷淡疏离的方式,开始说明情况。反正至少开头部分是这样子的。

  我从我丈夫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在银座你工作的店里,你们认识了。然后,又去了几次迪厅之类的地方,就这样渐渐熟悉起来,还真是够随便的。而且,你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搞不清楚,还跟我丈夫提出结婚,真是不要脸。

  不管怎么说,你充其量只是男人们的临时玩伴而已,你和我丈夫的关系,也不过如此。难道你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吗?……你提出结婚的时候,我丈夫都觉得,你是在痴人说梦。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你这只化成人形的妖怪,也只有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和烟雾缭绕的室内,才能骗一骗别人。你这朵有毒的野花,花期也只是转瞬即逝而已。

  男人们追捧你,也只是把你当成一个玩物,其实他们心里,谁都没有当真。男人们也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和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要是不甘心的话,就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自己好好去照照镜子吧。

  不过。像你们这种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卑贱女人,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己只能吃吃青春饭。这大概是女人的本能吧。所以,你们会趁自己年轻貌美的时侯,想方设法勾搭上一个大款来,作为长期饭票。你真是太天真无邪了。这个世界上,果真有哪个男人,会笨到为你这种女人动心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

  我丈夫有钱有房,所以,你就像只鬣狗一样,把他当做猎物,抓住不放。但是你可别搞错了,他的财产里,有一多半是靠我才得到的。

  我丈夫也算是个优秀的男人,当年我也对他很动心。除了你之外,想要勾搭他的女人还有很多呢。而且,其他那些女人,每一个都比你强多了,你和她们一比,什么都不是,我必须告诉你,你在那些人里面,就是最差劲的一个。

  当然,我丈夫对这些女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挑来选去,居然就看上你这个大眼妖怪了呢?……他肯定是中邪了。但是,你要记住,我丈夫是我的人,我死也不会和他离婚的。他出轨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他很快就会意识到错误,回到我的身边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那个男人没有我的话就完蛋了,在各方面都完蛋了。他这么年轻,就能在公司担任要职,全凭我父亲的提携。我父亲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只要打个电话,你就会被人扔进多摩川①喂鱼了,还请务必小心为妙,

  ①多摩川是东京郊外的一条河流,流经山梨县、神奈川县和东京都等地区,主流总长一百三十八公里。

  这是一封宛如被恶魔附体的女人,写给另一个女人的信。

  我抬起头,喝了一口黑咖啡。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是很容易影响另一个女人的,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读着这封信的我,心脏一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苦涩的咖啡像精神安定剂一样,使我的情绪得到了些许平复。【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于是,我接着往下看信。

  我丈夫决不会像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那样,拋弃现有的地位和财产,选择和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小丫头在一起。他要是和我离婚的话,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这件事里,只有你一个人还执迷不悟,奉劝你在还没变成舆论的笑柄之前,尽早抽身比较好。

  作为女人,你的层次和我天差地别,我丈夫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我可是出身高责的大家闺秀,所以,以前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种品行低下、举止轻浮的女人。通过这次的事情,我也总算是长见识了。

  大概你妈也是妓女出身吧,一看你的行径,就知道你妈也不是什么好人,人啊,果然是家教最重要,一看相貌就能知道他家教的好坏。我看过你的照片,是在你的店里拍的。我丈夫告诉我,照片上这个就是你。长得就像一只偷东西的野猫,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人家都说从眼睛上面,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果然是其的啊。我这样的大小姐,居然一不留神,也被你这个下贱的女人摆了一道。混蛋!……

  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现在跟你说这么多,估计也是白说,总之,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丑话说在前头,我丈夫是不会和我离婚的。他要是和我离婚,就会变得一无所有,这样的话,你勾搭他也没有意义了吧?因为你本来想要的,就不是他这个人,你的目标只是他的钱而已。你这种女人,还真是够无耻的。

  你好几次苦苦哀求,让他和我离婚,对吧?这么可笑的话,你也能说出口!……我丈夫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对我才是真心实意的,你想取代我的位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总之,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趁早离开他。我丈夫是不会和我离婚的。他和我分开,就意味着他一切都完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事,才写的信。

  我决不会输给你的!……我也认识几个黑道老大。像你这种人渣死了的话,会有人为你伤心吗?我一把火烧了你家怎么样?赶快下地狱吧!

  信后没有署名,不过,也没有署名的必要,是谁写的信,一目了然,肯定是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写的。就是那个至今下落不明,十有八九已经被杀害的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写的。如果美枝子没说谎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叫良江。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还没有死吗?我把信放在桌上,脑子里一片茫然。

  我已经彻底混乱了,对于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这封令人毛骨悚然的信,就好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样。

  不过,死人应该不会写出这种东西吧。那就是说,须贺野民男的妻子还没有死?倘若如此,那警察来我家找我,又所为何事呢?

  这封信是寄给美枝子的。美枝子又是须贺野民男的什么人呢?信里所说的“他们俩之间的隐情”,又暗指了怎样的真相呢?

  我用手指按着眉心,脑袋隐隐作痛。我保持这种姿势,待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喝着咖啡。咖啡喝完了,我却还没搞明白。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妹关系。

  混蛋,我被她耍了。

  我盯着空掉的咖啡杯,一直在思考,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么做,能帮助我一点一点地,看清楚迷雾背后隐藏的真相。

  首先,须贺野美枝子……不对,是小林美枝子,肯定不是须贺野民男的妹妹,那么,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她是银座某个夜总会的应召女郎。

  我想起来了,美枝子来我家的时间,都是有规律的,星期二、星期四、星期日……没错,她来我家找我,一定是在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日这几天,而其他时间,她只给我打电话,几乎不会上门来。也就是说,每周的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星期六,她都要在银座的店里工作。

  然后,她在店字里面,认识了碰巧来喝酒的须贺野民男,并且和这个在KFC公司工作的男人,逐渐熟悉起来。这个男人既年轻多金,又身居髙位,而且可能还没有孩子。

  公司和我工作的地方,都在滨松町,这家外资贸易公司所在的现代化大楼,就矗立在车站前面,霓虹灯的广告招牌,比其他公司的都要显眼。

  根据信里的内容推测,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约会过好几次,还一起去了迪厅之类的地方,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其间,青年得志的须贺野民男,大概向美枝子抱怨过一、两句自家老婆的凶悍,于是美枝子就借机提议,干脆和那个女人离婚算了,然后和她结婚。美枝子肯定从一开始,就打好主意了。

  在某种程度上,事情确实按照美枝子的预期在发展,但是,有一点她没有算计到,根据信上所说,须贺野民男现在的地位,完全是靠他妻子才得到的。

  而他妻子写信给美枝子,就是要告诉她这件事。不过,美枝子并没有收到这封信。所以,她应该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我盯着信封上的邮戳。这个邮戳,正好和邮票的图案重叠了,模糊不清,很难辨认。但我还是勉强看出来,那上面写的是五月二十三日。五月二十三日?!……不正是我打电话,听到女人尖叫的前一天吗?就在事件发生之前,须贺野民男的妻子,给美枝子寄去了这样一封信。

  但是,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今天是六月十六日星期日。这封信从高田马场寄到蒲田,短短的路程,却花了两周时间。就是因为这样,美枝子才没收到信。不过,到底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寄到呢?我觉得并不是邮费不足的原因。

  我仔细观察这个信封,上面那个表示邮费不足的红色印章,好像正诉说着寄信人的愤怒与焦躁。

  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一旦开始在信里发泄怒气,就很难停笔,会没完没了地写下去。所以她一下子写了这么多页,六十日元的邮票都不够用了。不过,当她想到这封信是写给那个女人的,就觉得再从钱包里多掏十日元买邮票,更是吃了大亏,所以就这样寄出去了。超重邮费不用自己交钱,这种感觉真好啊!

  对了,我明白了。她是把收信地址搞错了,所以,信才会这么久才寄到。粗略看一眼也许看不出,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大田区东矢口写成了东牛田,本来是八丁目29-4号,也写成了九丁目28-4号。只有公寓的名字写对了。

  这样居然也能寄到!……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花了将近三周吧。

  我不知道须贺野的妻子,是怎么搞到美枝子的地址的,也许是在什么地方,匆匆地扫了一眼,于是记错了;又或者她写信的时候太着急,所以写错了。

  不过,这封信落到我手里,倒是一件好事。地址要是没写错的话,美枝子就会顺利地收到信,然后带着信一起消失,那我就永远都不可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了。看来人真是不能做坏事啊!……神明就是为了让我识破美枝子的诡计,才安排我得到这封信的吧。

  哎呀,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真是太糊涂了,到现在才意识到,最重要的事情。

  情况太过复杂,我想来想去,脑子都乱了。其实,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失踪这件事,才是最恐怖的。她不是失踪了,就是可能被杀了。她把这封信寄给美枝子的第二天,深夜十一点三十八分,遭到了强盗的袭击,而我碰巧在电话中,听到了这一切。

  仔细想想,这件事对美枝子来说,未免太有利了吧?……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最理想的结果了。须贺野民男的妻子,就是美枝子说叫良江的那位在信上说,要是须贺野民男和她离婚的话,就会失去现有的一切。所以,美枝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不然就放弃这个男人,要不然就只能得到一个穷光蛋。

  但是,这件事还有一个理想的解决方式,我之前没有想到,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只要须贺野民男的妻子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当然,她必须死在一个和两人都没有关系的场合。他们俩必须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须贺野良江必须死于事故,或者死于不可抗拒的突发性或偶然性事件才行。如果真能这样的话,事情就太理想了,对于美枝子来说,这大概是她想都没想过的理想结局。

  这样的话,须贺野民男这个男人,连带他的财产、地位和名誉,就都是美枝子的了。她轻而易举地钓到了一个有钱有房的男人,从此衣食无忧。

  当然,因为这个男人,是靠着岳父的力量,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和美枝子的关系,暂时还不能公开。在风声平息之前,两个人还必须做出独自生活的样子。不过,用不了几年,这件事就会被大家逐渐淡忘,到那时,他们俩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想来想去,美枝子都只有这一条出路,只要须贺野的妻子不死,她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只要须贺野的妻子活着,美枝子就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被须贺野玩腻了抛弃掉,然后,哭哭啼啼地哀叹自己的不幸;另一种是与须贺野的妻子,斗个你死我活,在这场女人的战争中,取得所谓的胜利之后,收获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对美枝子来说,真是太有利了。

  不过,我还是有些茫然。不对,这事还不能简单地说是顺利的,而是实在太顺利了。美枝子真是撞了大运了。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也太过顺利了。

  碍事的人就这么死了,他们俩还都有不在场证明。不对,这一点还不能肯定,不过他们俩应该都有的吧。至少须贺野民男肯定是有的。他在酒馆里和朋友在一起,当晚又住在朋友的家里。美枝子这边还不太清楚,不过,大概也有人给她作证吧。另外,又有某个好心肠的家伙,正好可以证明,那个女人被杀的确切时间,那个好人就是我。

  我又愣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巧合都太多了。巧合与巧合环环相扣,简直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碰巧那个人的妻子死了,碰巧两名当事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碰巧我打电话到案发现场。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巧得不像真的。

  我又想起那天,美枝子沮丧地来到我家的情形。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星期日,那个女人厚颜无耻地告诉我,她哥哥的老婆下落不明,然后又装腔作势地哭鼻子给我看。最后,还让我给警察写一封匿名举报信。

  我勉强答应了她的要求,而且,在我写信的时候,她还一直指点我,那封信应该怎么写。结果,我完全按照她的思路,写出了那封信。我这个好心肠的傻子,每一字每一句,都听从那个女人的指挥,写了出来。

  信寄出三天之后,警察突然造访了我家。

  我被逼无奈,只能在两位警察面前,说出了我本来死都不想说出口的秘密,他们对我冷嘲热讽,把我当成妓女。娘个希皮,我在公司里,可是以冷美人著称的啊!

  这事大概也不能单纯地当做是巧合吧。虽然警察说了,他们就是干这一行的,所以,能査出我买信纸和信封的商店。

  我当时被警察找上门这件事吓傻了,所以,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觉得他们简直太厉害了,相信他们能找到我家,是理所应当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也是疑点重重。他们就算能找到我买信纸和信封的店,又能怎么样呢?在文具店里买那种信纸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所以,单从信纸和信封,应该不可能査到我的姓名和住址吧。

  这样的话,警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警察上门这件事,也是美枝子安排的。

  我在举报信上,写了我听到须贺野的妻子被害的情景,但仅凭这封信,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当时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而最在意这一点的,当然是美枝子自己。美枝子会被警方怀疑这封信是她写的,只是笔迹改了。于是,她就把我的事告诉了警察。然后警察就到我家来了。大概因为美枝子不让警察说,是她告的密,所以警察就用一句“我们是干这一行的”糊弄过去了。【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多么恶毒的女人啊!她把我这个老好人的一片诚意,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时候,我真的一点儿私心杂念都没有,就是一心一意想着搭救一个无辜的人。那个女人完美地利用了我的善意,她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以获取我的同情,然后巧妙地劝诱我写匿名举报信,其实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把我写信这件事告诉警察了。

  正因为她出卖了我,我才不得不在两位男性警察面前,和盘托出我那羞死人的隐私。我的自尊心因此荡然无存。我遭受这种耻辱,结果就是帮助了美枝子,这个满腹心机的女人,得到了一个男人和他的全部财产。而她只用区区三万日元安慰金,就把我打发了。

  泪水突然涌上了我的眼眶,我赶紧掏出手帕。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悔恨的泪水、愤怒的泪水。我恨不得杀了美枝子这个贱女人。我真是从头到尾,被她耍得团团转,我痛恨自己的无知和滥好人行径。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要是一直这么坐着不动的话,我就要被自己的负面情绪,折磨到砸东西出气的地步了。

  我从包里取出钱包,打算付咖啡的费用,但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连钱都数不清楚了。

  03

  从咖啡馆出来回到家,我又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可以肯定的是,我被美枝子耍了。她这会儿大概正一个人,住在某处高级公寓里,等着须贺野找她幽会吧。

  虽然我已经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但还是有些地方,没想明白。我并不认为整件事,都是美枝子的计划。那么,到底哪些环节,是她计划的,哪些又纯属巧合呢?

  美枝子为了把须贺野民男这个男人,连同他的财产,一起搞到手,就必须要除掉他的妻子须贺野良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此,她制订了一个周密的杀人计划……

  道理上我大致明白了,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考虑的。但我并不认为,这次的事,就是美枝子所预期的结果,或者说,我的每个行动,都在她的全盘掌握之中。第一,我觉得,美枝子想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她没这个脑子。说是那个男人想出来的倒有可能,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先不说别的,就说我自己吧。我的证词,应该是这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是否在电话里听到杀人现场,关系到整个计划的成败,具体说,就是关系到那两个人,是否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也就是说,我必须要在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给须贺野民男家打电话才行,这应该是整个计划的起始点才对。

  换句话说,假如他们之前,雇了某人在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杀死须贺野良江,那么,在这个时间点,须贺野民男和美枝子,必须出现在其他地方,并且有人作证,才能获得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同时,他们还必须用某种手段,让我在这一时刻,也就是二十四号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打电话到须贺野民男家。但是,这在现实中并不可行,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这都是根本行不通的。

  首先,如果计划是这样的,那么美枝子一定事先已经知道,我有深夜给别人打恶作剧电话的习惯。可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热衷于这种违背道德的游戏。尤其是对美枝子这个口风不严的女人,我更是非常小心,生怕在她面前说漏了嘴。

  如果我打电话,是计划中的一项,那她就该用某种方式,诱使我在那个时刻,主动拨打那个号码才对。可如果她根本不知道,我有那个习惯的话,这个计划一开始,就不会包括我打电话这个环节。

  不过,当时美枝子说话的口气,确实有些可疑。她说她拨错了号码,对方是一个变态男,还跟她说了一些下流的话,就好像是专门为了挑起我的兴趣,才故意那么说的一样。我还记得,当时我听到这些话时异常兴奋,喉咙都干渴起来。贱女人,这根本就是给我预备的陷阱吧?……

  嗯,先不说这个,接着整理其他疑点吧。

  第二,就算那个时间,我真的打了电话,我拨打的号码,也不一定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美枝子说她本来想给她哥哥打电话,结果拨错了号码,打到一个变态男那里,然后磁个男人给调戏了(这一切都他妈是婊子编的吧);但是,当时她也没有清楚地告诉我,她哥哥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当然,她这个哥哥,也是杜撰出来的〉。这样的话,怎么能保证,我拨打的号码,一定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呢?

  虽然我可能会拨(二二〇)一〇九X,但也有可能是一〇九一或者一〇九三。事实上,我当时也确实犹豫过,最后一位拨几。美枝子说话一直都很快,最后一个数宇,我根本就没有听清楚。我拨打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的概率,最多也就是百分之三十,说不定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可能性。

  第三,是时间问题。就算万一我真的按照计划,打了电话,而且,拨打的号码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也不太可能恰好就在十一点三十八分打吧。那天,我有可能等美枝子一走,也就是还不到十一点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了;也有可能前思后想,拖到凌晨两、三点,才最终下定决心打电话。把我打电话的时间,控制在十一点三十八分,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可要是缺少了这个环节,这个完美的犯罪计划就不成立了。

  第四,尸体怎么样了?……这也是我很疑惑的一件事。须贺野良江要是被死了的话,她的尸体跑哪儿去了?二十四日晚到二十五日早这段时间,须贺野民男都和朋友在一起喝酒,并在朋友家留宿。当他和朋友一起,回到位于马场的家中之时,发现屋里一片狼藉,老婆也不见了,于是,他就向警察报了案。也就是说,他应该没时间藏尸或者弃尸。

  美枝子也一样,她当时大概也在某处,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就算不是这样,恐怕她也没那个能耐,一个人跑到须贺野家,把尸体抱着运走吧。

  那么,是凶手把尸体给处理了?他们雇用了两个杀手?杀手不光杀人,还要善后,这得给他们多少钱啊?杀手又不是搬家公司,况且,找的人多了,就不怕泄密吗?

  总之,这个计划疑点很多。要是我没有主动打那个电话,要是我没有写那封匿名信作证,这个计划就失败了。

  或者是我想得太多了?在两个警察面前,丢人现眼的经历,可能让我有点儿被害妄想症的倾向了。

  不过,我对美枝子的所作所为,还是很气愤的。我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受骗了。作为一个女人,直觉告诉我,美枝子以往对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的,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而已。

  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几天,还在一直困扰着我。我觉得,她一定是耍了某个花招,才让我在不知不觉间,按照她的计划行事的。

  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曾经被一个男性朋友,骗得很惨、很惨……

  那天我去他家玩,他在一个房间里,给在另一个房间里的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让我在脑子里,试着想一个我喜欢的数字,这个数字要在零到十之间。我想到的是八。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从儿童时代起,就喜欢八这个数字。我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然后他说“嗯,我已经猜到你想的是哪个数字了”。

  “别骗人啦。”我笑着说,“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他在电话里问“是几呢”,我说“你问我是几,还叫猜中啊”。他说不是,他已经猜到了,不过为了证明他猜得对,我必须把这个数字说出来,

  什么呀,完全是骗人的嘛!但我还是告诉他是八。然后他说果然如此,他猜的就是八。我说你这不是耍赖吗。这还算什么魔术啊。他说“那我证明给你看”。我说“那你证明吧”。

  于是,他让我看看电话机下面,有什么东西。我把我正在使用的这台电话拿起来,下面放着一张纸条。他在电话里指示我,看看那上面写着什么。我看到纸条上写着“我猜你想的数字是八”。

  我吃惊得话都说不出。一瞬间脑子晕晕乎乎的。

  “服了吧?……”他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旁边而不是从话简里传来。他已经来到我所在的屋里了,而我还傻傻地拿着话筒和纸条,愣在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你是怎么猜到的?……快点儿告诉我!……快点儿告诉我嘛!……”我越说越激动,说什么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同班男生,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我再露一手给你看。”他说。

  好,不过刚才那个也要告诉我呀,我用央求的语气说。

  “这两个魔术的诀窍,我待会儿一起告诉你。”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顶针一样的网眼筒状物。

  “来,把食指伸进去。”他说。

  我就把右手食指伸了进去。他又让我坐下,并在我的胸部,轻轻推了一把,让我坐在和书桌配套的椅子上面。然后,他要求我把双手绕到背后,把左手食指也伸进筒里。我也照做了。我的两个食指,在那个简里互相接触,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把手伸进了我的裙子里,抚摸我的左边大腿,那种意想不到的触感,我至今都记得。我小声抗拒着,想用手推开他。但是,我的手指卡在那个筒里,拔不出来了。我刚才用力把食指插进去,现在左右手的食指,都被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他的手摸索得更深,我尖叫着站起身来。

  他说:“只要一下子就好,只要一下就好,然后我就告诉你,刚才那件事的诀窍。”他的脸上挂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现在回忆起来,我当时的想法,真够离谱的,那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个不可思议的魔术背后,到底有什么诀窍。如果这真是个巧妙的戏法——虽然很难想象——但是,如果这是真的,只要他愿意告诉我,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而且,这个男生虽说长得不帅,成绩却很好。那一天我去他家,也是要拜托他帮我补习数学。

  读髙中的时候,女生不是崇拜学习好的男生,就是崇拜学习不好,但体育好的男生。我当时也有点儿喜欢那个男生。我又一次被他压回到椅子上,随着他的右手,继续在我的裙子里乱摸,我渐渐感到浑身无力了。

  他虽然一直在摸我的腿,却并没有吻我。现在的高中生,干这种事的时候肯定老练多了,不过那个男生是个书呆子,这大概是他头一次和女生亲密接触吧。

  他的手指像恶心的蠕虫一般,伸进我的内裤,来回抚摸。这是我的第一次。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被男人抚摸。不过,他的动作也只限于抚摸,并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吻我。所以,对我来说,被男人抚摸的经验,倒比接吻的经验来得更早。【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这还真是奇怪的体验。我被人骗了,又被人占了便宜,但说实话,这种感受并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我还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快感。

  他离开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还有些恋恋不舍。不过,我还是做出生气的样子,腾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他,走到房间的角落,整理好裙子。心底一点一点,涌现出错愕的感觉。

  “对不起啦。”他向我道歉。他说,“我告诉你那个戏法的真相吧。”

  “等―会儿!”我说。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而且,不仅如此,我十分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怀孕或者生病什么的,我被这些恐怖的念头,吓得哭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对我感到抱歉,所以他很努力地给我讲解那个魔术的诀窍。

  “来,你看这里。”他举起摆在窗边的一个游艇模型,兴奋地说。

  那里也有一张纸条,他把纸条拿给我看。那上面写着“我猜你想的数字是一”,

  “要是你说的是二,我就会让你看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把书架上一排百科全书,最右边的一本拿下来,哗啦哗啦翻了几下,从书里又拿出一张纸条。

  “要是你说三的话,就是这个。”他说着拉开了抽屉。

  “四的话,就是这个。”他打开了衣柜。

  写着一到十的纸条,分别藏在房间的各个地方。写着八的那张,刚好就在电话下面。

  “什……么……啊?!……混蛋!……”我说。我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

  看到我这个样子,他好像也松了一口气。他战战兢兢地向上瞟了我一眼,说道:“这件事别告诉你妈妈和老师啊。”

  我本以为从那之后,就算和他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来在教室里,碰到他的时候,我就直接上前跟他打招呼,但他只是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就鬼鬼祟祟地从我身边炮开了。

  他在躲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很失望,但没想到,还有更让我失望的事。有一天放学后,班里的一个坏学生过来对我说:“喂,冈江,你被年级委员石津那家伙,摸过那里了吧。”

  一听这话,我立刻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接着,他又说:“你让我也摸一下!……”

  真是悲惨的回忆,我似乎总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尤其是男人设下的圏套,我一般都躲不过。后来我就很难再相信男人了。大概我就是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女人吧。

  算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反正就是一个骗局嘛。勾起回忆的源头,还是那个电话的事情,

  如果真有人设下圈套,诱使我在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拨打那个号码的话,那么,这个伎俩应该就类似于以前那个猜数字的把戏。那时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不可思议的把戏背后,竟然藏有这样的真相,我当时真是被骗得死死的。

  这次的电话事件,莫非也运用了类似的手段吗?……

  04

  一连数日,我满脑子装得都是这件事情。工作的时候,也时不时发呆走神,被领导骂了好几次。终于有一天,部长把我叫去问话,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还劝我早点儿结婚算了,

  我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那件事的原委,完全搞不清楚了。只知道我被美枝子狠狠耍了一把,这一点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了。

  美枝子为了人财两得,所以,必须要除掉须贺野良江这个绊脚石。这里我还是能想明白的,而且,我十分确信,自己的想法没错。证据就是须贺野良江写的那封信。

  但事情的后续发展,我就不明白了。他们雇用某人,杀死了须贺野良江,然后,又让我写匿名信,证明他们与杀人案无关……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从理论上讲,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他们是如何把计划实现的,才是整个骗局的核心所在。

  反复思考之后,我渐渐觉得,像美枝子这种女人,应该不会去雇佣杀手。要是我的话,也不会找杀手的。找个第三者参与这种事,实在是太恐怖了。这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一旦那个杀手,把这件事当做要挟的把柄,恐怕一辈子都要寝食不安了。况且,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千这种事的人呢?

  如果雇用杀手杀人的话,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就太危险了。这个计划要求我,必须在某个特定时刻打电话,要求杀手必须在那个时刻杀人,还要求我给他们提供不在场证明……不确定因索也太多了吧。我能否在二十四日十一点三十八分打出电话,这一点暂且放在一旁,先假设他们用了某种巧妙的手段,诱使我按时打了电话。除此之外,这个计划仍然有不少疑点。

  首先,电话那边的须贺野良江,是否被杀还尚未可知。这要亲眼目击案发现场才能知道。而我只是从电话里听到而已,这样也能当成证据吗?……这算不算计划当中的一个漏洞呢?

  要是我的话,就不会这么干。非要雇用杀手,也要找个人多的地方,开枪把人打死才更保险。这样一来,现场肯定会有很多目击者,他们也就不用费工夫,找我写匿名举报信了。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之前认为他们雇用杀手杀人的设想,可能不对。

  那么,也就是说……无论如何,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两个人,必须自己动手才行。不用杀手的话,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但是,须贺野民男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那天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他和朋友两个人,一起在酒馆喝酒。这样的话,杀须贺野良江的,除了美枝子,就没有别人了……

  不过,时间上还是有疑点的。那天晚上,美枝子从我家走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快十一点了。在此后的一个小时之内,美枝子要从蒲田赶到高田马场,这真的可能吗?

  恐怕有这个可能,走髙速公路的话,应该来得及。从蒲田这里出发,沿第二京滨国道①北上,从户越公园,上首都髙速,然后在护国寺下高速路就行了。以前我曾经坐出租车,走过这条线。晚上十一点之后,也不会堵车,所以,时间上应该不是问题。

  ①指从东京品川区到神奈川县横滨市神奈川区之间的一段国道。

  美枝子有驾照,或许她开的是租来的车,要不然就是用须贺野民男的车。

  美枝子就是凶手吧?……她要是凶手的话,我可绝不原谅她。

  不过,其中还有疑点:

  首先,这是仅凭一个女人,就能完成的事情吗?……而且,作为女人,我能感受到电话里的那个女人,是受到男人、而非女人的胁迫,才发出那种尖叫的。

  美枝子就是凶手?!……这个念头在我的心底挥之不去。

  不过,确实这样的话比较有利,道理上也说得通。让其他人参与这件事情,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参加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参加的人越多越容易产生矛盾,而且,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把真相泄露出去呢。

  这么一想,这件事大概从一开始,就是美枝子一个人计划的。美枝子故意跟我讲打错电话的事情,以勾起我电话做爱的兴致,于是我真的打了电话。然后,她又试图博得我的同情,并唆使我给警察写匿名举报信。

  还是不对劲,如果美枝子真的去高田马场,杀死了须贺野太太的话,那她自己就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了。这样就得不偿失了。美枝子作为当事人之一,警察肯定会调査她的不在场证明。

  要不然,就是现在,警察还不知道,有美枝子这个人物的存在?……

  不对,我觉得这不可能。须贺野民男去过美枝子在蒲田的公寓好几次,警察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实在是搞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美枝子之前,就把假的不在场证明准备好了吗?……

  她现在藏在哪里呢?……不对,说不定,她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要是真这样,那就太好了……不过,须贺野民男现在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呢?……

  我想知道这个事件的后续发展,和其他相关消息,下落不明的须贺野良江,现在应该找到了吧,或者,她的尸体被找到了。

  但我翻遍了报纸,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起事件的报道;我想给警察打电话,却又很害怕;我不知道当时来我家的警察叫什么名宇,只记得他们是户冢警察署的。

  我很快査到了户冢警察署的电话号码,但一直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我犹豫着,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给户冢警察署打了电话。我实在想知道,当事人后来怎么样了,也想知道,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这份好奇心,最终战胜了对警察的恐惧。

  如果事件还在调査中,我就打算告诉警察,关于美枝子的事情,以及须贺野的妻子给美枝子寄信的事。

  电话刚一接通,我就自报家门,并且拜托对方,把电话转给以前为了调査高田马场须贺野良江失踪事件,曾经到我家取证的警察。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等了好长时间,终于在电话里,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是那位中年警察。我放心了,要是年轻的,那可就不好办了,

  “啊,是冈江小姐找我吗?”他的语气相当随意。

  “是的。”我说。【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有什么事吗?”

  “那个……须贺野民男先生已经被释放了吗?”

  “释放了,有你的证言,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么那个案子破了吗?”

  “已经破案了。”警察干脆地说道。

  “那小林美枝子小姐被逮捕了吗?”

  “小林美枝子?……啊,就是须贺野先生的恋人吧。她没有被逮捕。”警察说着说着笑了一下,然后又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看来美枝子的计划,如此轻易地成功了。

  “那么,须贺野民男先生是清白的?”

  “是这样的。”警察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们真够傻的,我焦躁起来。

  “须贺野民男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证实了吗?”

  “嗯,已经被证实了。”

  “是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呢?”

  “这个啊,本来是不能告诉一般民众的。不过我就告诉你吧,反正这个案子也结案了。他当时在酒馆里喝酒。”美枝子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是哪里的酒馆呢?”

  “是蒲田的一个酒馆。”

  “蒲田?”

  就在这附近呀。我之前虽然没想到,现在一想,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五月二十四日那天晚上,须贺野民男从美枝子家里,给我家打了电话。他要是在这之后,马上就去喝酒的话,肯定要在蒲田找地方了。

  “是蒲田的哪家店呀?”

  “你问这么细干什么呀?”

  “我不打算干什么,但是,我为了帮他洗刷嫌疑,受了那么大的耻辱,总有了解情况的权利吧……”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警察好像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告诉我了。

  “那家店就在站前,名叫‘桥本‘。”

  “桥本……”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小店;啊……不对,应该说,我似乎看见过这家店的招牌。

  “据说须贺野先生在那个店里,从十一点五分左右,待到一点半左右。”

  “那美枝子呢?她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

  “你说的美枝子,是小林美枝子小姐吗?”

  “是的。她是须贺野先生的恋人吧?”

  “是的。你跟她关系很好吧?”

  “是的。”我回答的时候又感觉气不打一处来,“美枝子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呢?”我最在意的还是这一点。

  “小林小姐在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到了‘桥本’酒馆。”

  “什么?……”我一时没出声。十一点五十分,还在蒲田站前那个地方的话,十一点三十八分,是不可能出现在髙田马场的。这样的话,美枝子也是清白的吗?

  我有些恍惚。我就是想了解这个情况,才给警察打电话的。美枝子果然没有被逮捕。

  “喂喂,还有事吗?”警察说。

  “啊,对不起。那个,您刚才是说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是吧?”我慌忙说。

  “我是这么说的。”

  “须贺野先生的妻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

  “找到了?!……”

  “是啊,只不过找到的是尸体。在奥多摩①的树林里找到的。尸体一半埋在土里,应该死了挺长时间了,尸体损毁得很厉害。”

  ①位于东京都的西北角。

  得到警察的证实,还是让我很吃惊。

  “尸体找到了?那这起案子果然是凶杀案吧?”

  “是盗窃杀人案。”

  “但是,但是,您是说强盗闯人人家,把女主人杀死了,还特意把尸体运到奥多摩扔掉……是吗?”

  愤怒支配了我的思维。这样我就不用说那封信的事了吧。

  “哎呀,这样的案件,出乎意料得多呢!……”警察向我说明,“比如,强盗闯人人家,抢劫财物的时候,突然兽性大发,强暴了女主人,然后把她杀死。然后,犯人认为自己的精液,会留在案发现场,于是,就匆忙把尸体遗弃在其他什么地方了。可能是用车把尸体运走的。就是这个样子得啦。”

  “那须贺野太太被强暴了吗?”我追问。这件事很重要。如果美枝子或者须贺野民男是凶手的话,那么,须贺野良江就不会被强暴。

  “哎呀,这一点可不知道。因为时间太长了,尸体有一半都变成白骨了。所以,关于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说。”

  美枝子也是,警察也是,都气死我了。

  “那这个案子,就被当成盗窃杀人事件处理了吗?”

  “是啊!……”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美枝子利用了我的善良,顺利地把男人,连带男人的财产全部都搞到手了。

  我当即决定把须贺野良江那封充满怨毒的信告诉警察。

  “那个,其实,我后来去了一趟小林美枝子的公寓,发现她已经瞒着我搬走了。”

  说到这里我停下了。期待警察对和我关系亲密的美枝子,瞒着我搬走这件事产生怀疑。

  “然后呢?”警察却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于是,我就把须贺野民男的妻子,给美枝子写信的事,以及那封信里,充满怨恨的内容,详细说了一遍。那封信就放在我的膝盖上,我甚至跟警察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信朗读一遍。

  “那就不必了,”警察说‘“须贺野先生有妻子,而她太太肯定很恨小林小姐,所以她写出这样的信,也不足为奇啊。”

  我无言以对。这件事要是这么理解的话,真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但是,您不觉得有些不正常吗?”我追问。

  “也许是不正常吧,不过,最近不正常的女人,到处都是。”警察语带嘲讽,“就算这样,须贺野太太也没有杀掉小林小姐啊。”

  听到警察的话,我明白了,他居然是这么想的,我大失所望。

  “那么,”我有气无力地说,“能不能告诉我,小林美枝子小姐现在的住址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警察干脆地回答。我叹了口气。

  “那请您告诉我,须贺野民男先生的住址吧。”

  警察笑出声来,那笑声里有种令人讨厌的感觉。他说:“这可不能说,可不能告诉像你这样的人。”

  我一愣,但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我觉得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这样的人”当然是指每天晚上,都会找男人电话做爱的女人。我猛地挂掉电话,难过地哭了。

  第四章寻找美枝子

  01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心里发誓,我即便是死,也要找到美枝子复仇。她什么好处都得到了,而我却被人当成妓女一样,尊严尽失。这件事情,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

  警察是指望不上了,我下定决心独自一人也要复仇。无论多么艰难,我都要把美枝子找出来,让她也尝尝我曾经受到的痛苦。复仇之火在我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她呢?……我不打算去调査她的住址,因为想调査的话,就只能去找帮她搬家的搬家公司,但是,那个女人为了保密,恐怕会放出烟幕弹,掩人耳目。所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那么,去位于丸之内的美枝子工作过的公司问问呢?……也不靠谱,估计那也是她瞎编的谎话。美枝子是银座的陪酒女,根本没空去做那些正经工作。

  想来想去,我觉得从美枝子这边找线索,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就这样放弃了吗?决不!……

  不是还有须贺野民男这个人吗?就算警察不告诉我,他的住址在哪里,我也会想方设法,自己査出来的。而且,我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如果能找到他的话,只要一直紧盯住他的动向,就肯定能够找到美枝子的藏身之处了,他总会去找她的。

  从那封信里,我了解到他是靠岳父的帮助,才得以出人头地的,所以,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公开自己与美枝子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他大概不会时常出入美枝子的住所,不过,只要我一直耐心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总会等到他去找那个女人的一天。

  可我要上班,不可能做到二十四小时盯梢。不过他也要上班,去见美枝子也得在下班之后。这样的话,跟踪他并非不可能。

  想到这里,我心中的执念越发强烈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美枝子,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具体怎么做呢?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呢?

  很快我就有了主意。很简单,只要把须贺野民男,从她的手中夺过来就行了。这就是折磨她的最佳方法,同时也是最让我解恨的方法。

  要是能顺利地把须贺野民男抢过来,那该有多好啊!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我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我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至少比那个大眼妖怪一样的美枝子要漂亮多了。须贺野民男还没有见过我,我相信他要是见了我,肯定会动心的。

  不管怎么说,首先要先找到须贺野民男才行。

  我先给KRC公司的人事部打了个电话,想试着打听一下,须贺野民男的住址。公司和我工作的地方,都在滨松町,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电话号码。但我连他是哪个部门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职位。那封信上说,他年纪轻轻就爬上了髙位,那么他的职位一定不低,估计不是课长就是部长。

  人事部接电话的女性态度冷淡,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请问他是哪个部门的?什么职位?您是哪位?而我只能语无伦次地支吾应付。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慌乱,她最后用严厉的语气,拒绝了我的要求:“敝公司规定,不能向外部人员提供公司职员的住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要是我的公司,把我的住址和电话,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一个陌生男人,那我也接受不了。

  每天下班去公司门口埋伏,等须贺野民男,那也是一个办法,跟踪他就能知道他家在哪里了。我很想这么干,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须贺野民男的长相,只听见他说过一、两句话而已。

  如果我坚持盯梢的话,也许某一天,美枝子会到须贺野的公司迎接他下班。但是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暂时他们两个人,还只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偷偷摸摸地搞约会。

  因此,在KRC公司找到须贺野民男的办法,看来也是行不通了。必须想其他方法才行。至于其他方法嘛——其实我心里已经有谱了,那就是直接找到他、勾引他。

  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原点。以前因为想知道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一家,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凶案,我曾经走遍高田马场的大街小巷,试图找到这家的住址。直接拨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没有人接,明明知道电话号码,却对使用这个号码的机主一无所知,这种感觉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使用(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的那户住宅里面,住的正是须贺野民男这个人。美枝子很可能不住在那里,她大概一个人躲在其他地方。也就是说,须贺野现在是自己住。这对我来说,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对方是独居男人的话,那我就可以根据他的态度,勾引他和我电话做爱。要是他对我有感觉,我就可以趁势把他的心,从美枝子那里抢过来。即使他对我不感兴趣,也可以找机会问出他的地址。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晚上,刚过十点钟,我就上了床,身上只穿了一件自己十分中意的干净内衣。我把电话挪到枕头旁边,伸向数字按键的手指在瑟瑟发抖。就是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心情了,真是久违的刺激!……

  不过,这一次我心灵深处的某个部分,仍然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对美枝子复仇的决心异常坚定。拨出(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之后,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接线音,整个人出奇地冷静。

  咔嚓一声,对方接起了电话!这一刻好紧张。

  “请问是须贺野先生吧?”

  我想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声音却因为紧张而拔髙了。

  美枝子的情人就在电话的另一侧!我设想过好几种对方可能会有的反应,每一种我都想好了要如何应对。今天一整天,我心里都只想着这一件事情。然而,我所有的准备都落空了。对方的回答与我的任何一种设想都不同。

  “您打错了,这里不是须贺野家。”

  我一下就蒙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很想努力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我说您打错电话了。您拨的是什么号码呀?”对方听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我拨的是(二二〇)一〇九二,您那边……不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吗?”

  “是啊,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呀!”

  “(二二〇)一〇九二……不是须贺野先生家的电话吗?”强烈的剌激,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是,这里是远藤家。”

  “远藤?……”我念叨了一遍,下面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是说发生凶案的地方,是这位远蘼先生的家?那须贺野民男又是怎么回事?美枝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警察是怎么回事呢?……

  警察不是也说过,这个电话就是须贺野民男家吗?【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瞬间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明白,然后,忽然又有一大堆意义不明的念头,以迅猛的速度冒出来。

  “喂喂,还有事吗?我要挂电话了。”看我沉默了太久,对方忍不住先开了腔。

  “啊!喂喂,先别挂!……”我极力阻止他。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任何可能解开这个谜团的线索,我都不想放过。

  “请问,贵府五月二十四日那天,有没有发生过杀人案呀?”我急切地发问。

  “啊?!……没有啊!”对方说。

  “那有没有进去过强盗啊?”

  “强盗?丨没有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对方似乎笑了一下。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方这一笑,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也许是因为我变成了被提问的一方吧。

  对了,是须贺野搬家了,把电话号码也卖了,然后被这位姓远藤的人给买了?我心里突然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

  “不好意思,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这个电话号码,是您最近刚买的吗?”

  “什么?!……”

  “我是说,您是不是最近才换的这个号?”

  然而,对方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否定了我的猜测:“不是,这个号码我用了五年多了。”

  我再次语塞。

  “那,那个,您是说已经用了五年多了吗?”我挣扎着回应了一句。

  “是啊。请问您是哪位?”

  “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您的邻居须贺野先生的朋友。”

  “须贺野先生?”对方好像正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

  “请问您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不过我和邻居本来就没什么交情。”

  “我正在找须贺野先生……”

  “啊,是这样啊。但是他不住这里呀。”

  “请问,您是哪位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很忙,要挂电话了。”

  “等一下,请您稍微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对方一副不耐烦的口气。

  “远藤先生您五月二十四日在家吗?”

  “五月二十四日?五月二十四日的话……我在外面旅行呢。”

  “旅行?请问,是从哪天到哪天啊?”

  “你问我从哪天到哪天?……喂,我说,我现在忙得很,你饶了我行不行?”

  “麻烦您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以后决不再打扰您了。”

  “是从五月二十三日到三十日。现在可以了吧?我挂电话了。”

  “啊,好的,非常感谢。”

  电话挂断了。他在旅途,难怪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

  我完全糊涂了。(二二〇)一〇九二不是须贺野民男的电话吗?!那个姓远藤的人说,这个号码他已经用了五年多了!……也就是说,我当时是打到了远藤家,然后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尖叫?!

  不对啊,五月二十四日晚上,远藤还在旅行途中呢。那么——我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来。事到如今,突然想起那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我一直深信,自己拨打的就是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直到今天我都没怀疑过我拨打的不是这个号码,还是被人诱导,才拨打这个号码的。不过,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有点不对劲,对,就是最开始的时候。美枝子来我家,告诉我她本来想给她哥哥打电话,结果拨错了号码,一个变态男接的电话,还跟她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对了,我现在隐约想起来了,当时美枝子好像没说他哥哥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她语速很快,最后一个数字,虽然很难听清楚,但是,她似乎说的是“(二二〇)一〇九三”这个号码。没错,我终于想起来了,应该就是这样。

  须贺野民男的电话号码不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而是一〇九三吧……

  不过还是很奇怪,这样的话,这个事件,道理上就说不通了。首先,就算不是在须贺野民男的家里,凶杀案也确实发生了,我也确实听到了女人的尖叫,而且被杀的是须贺野民男的妻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另外,即使把这一点暂且放到一边,还是有许多疑惑之处的。比如,我在那封寄给警察的匿名信中写道“我拨打的号码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后来警察来我家的时候,也曾质问我说“我们怎么能相信你是随便拨打的(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对,也许不是这样的。那个中年警察一口东京腔,说话一起劲就会语速加快,所以,句末的发音也很含糊。他说的好像是(二二〇)一〇九二,但是最后那个数字,其实我并没有听清楚,也许他说的是一〇九三。只是因为我自己认定是一〇九二,所以,就默认他说的是一〇九二了,而且,警察突然上门,让我心慌意乱,也没心思留意这些细小的环节。

  可是,举报信呢?那封信的一开始,我就清清楚楚地写了,我打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如果须贺野家的电话是一〇九三的话,那么,警察应该追问,为什么号码会不一致吧。

  啊!我明白了,是这样的!……是美枝子那个贱女人,在“二”上多加了一横?!当时我写完信,就起身沏茶去了。信纸和笔就放在美枝子面前,而我站在料理台那里。美枝子就趁此机会,偷偷摸摸地在“一〇九二”的“二”字中间加了一横,把二变成了三,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没错,肯定是这样。这女人真是善于抓住时机啊!

  美枝子走了以后,我粗略看了一遍信,就把它装在信封里了,况且,我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的,那种细镦的地方,我根本就没注意到。

  如果(二二〇)一〇九三才是须贺野家的电话……一想到这里,我赶紧又把电话拉过来,拨了(二二〇)一〇九三这个号码。紧张感又在体内复苏了。我听到了接线音,两声、三声、四声,然后是一个提示音,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说:“您所拨打的号码,已经暂停使用……”

  我胡乱挂断电话。这个号码已经暂停使用……已经暂停使用……混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打算把(二二〇)一〇九三这个号码暂时放一放,先搞清楚一〇九二的事。(二二〇)一〇九二不是须贺野民男的电话,而是远藤的电话。而且在五月二十四日,我打电话的时候,即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这个姓远藤的人,正在旅行途中,不在家里。

  按照这个思路,事情会不会是这样的呢?……

  美枝子潜入空无一人的远藤家,等着我打电话过来,然后,我真的打过去了,美枝子接起电话,同时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她发出尖叫,碰倒物品,念叨着“我把钱全给你,别杀我……”这样的台词,让人以为家里发生了入室抢劫。

  当我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就开始觉得,那天听到的,就是美枝子的声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因为我以前从没听过美枝子的尖叫……还有,远藤的家在哪里呢?好想知道。如果就在蒲田附近的话,我刚才的设想,就有可能是真的。

  于是,我又一次拨通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

  “喂。”话简中传来远藤困倦的声音。

  “总是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那个人。”

  “啊,怎么又是你啊。”他的语气马上变得不耐烦起来,这也难怪。

  “打扰您休息了,实在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真的只有一件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麻烦您了。”

  “说吧,什么事?”【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贵府在什么地方?是在高田马场吗?”

  “是啊,就在髙田马场。新宿区户冢町二丁目30-81号。这样可以了吗?”男人叹了口气。

  “啊,可以了,可以了。非常感谢。”

  我放下话简,长舒了口气。这个思路也不行了。远藤家在高田马场的话,那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曾经设想过美枝子在位于高田马场的须贺野家等我电话。但是十一点五十分,美枝子在蒲田站前的“桥本”久馆里露过面,如果她十一点三十八分,还在高田马场的话,就不可能在十一点五十分,出现在蒲田站前。所以,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

  不过,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想错了。那天晚上,我确实被美枝子的话引诱想打个电话试试,不过,我并不一定拨的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这一点我以前也想过很多遍,除了一〇九二,我也有可能打一〇九一或者一〇九三。如果美枝子只在一〇九二那一家等着我的电话,那这个计划也太傻X了。

  02

  这真是一个难解的迷题。渐渐地,我越来越觉得,五月二十四日,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是美枝子的声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先有了这种假想的缘故。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猜测变成了坚信。那个女人的惊声尖叫中,能听出一点点沙哑,很像美枝子声音的质感,真的很像。

  可是,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事件就愈发扑朔迷离了。真相到底是什么?

  算了,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美枝子,都先放在一边,想也想不清楚,所以先不想了。总之,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须贺野民男的事,先把他的住处找出来才行。这是第一步,找到之后,才能实行我的复仇大计,也就是把这个男人从美枝子手里夺过来。

  可是就算我想找到他,现在也全无下手之处。警察不肯告诉我须贺野的住处,他的公司也不肯告诉我。而且(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我一直深信不疑就是他家的电话,结果到头来发现不是,而是什么远藤家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才能找到他的住处呢?我知道他家在高田马场那一片,但具体在髙田马场的什么地方呢?……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村井?!村井佑次会不会知道呢?我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这个男人的名字。我记得以前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须贺野的住处。

  “你上次问的那件事我查到了。”他冷淡地说,“就在马场下町的某个地方……”我记得他好像说了具体的地址。

  当时我从美枝子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大致情况,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搞清楚了,所以没听完他的话就挂了电话,现在想想那时真该听他说完才对。

  他说的是马场下町吧?还是说的马场?……或者,他根本就说了个其他的地名?……我连这一点都记不清楚了。

  再给村井打个电话,问一问他吧……我寻思着。可是,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我心生厌恶。我可不想再有求于他了。

  一转眼梅雨季节结束了,七月到了。过不了几天,就要热起来了。到了该换上长丝袜,成天懒洋洋的季节。

  一天,我下了班,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几个主妇围成一圈,好像在说着什么。我一走近,她们就立刻各自走开了,好像一看见我,就马上自动解散一样。

  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两、三次。我感到很不安,觉得她们聚在一起,是在说我的闲话。

  我现在住的公寓虽然不大,但周围的住户,基本都是夫妻。我常常想,要是我结婚了,可不要住这样的房子,潜意识里有些看不起住在附近的主妇们。这种情绪极易在女人圈里传播,所以,她们大概对我也很有意见。我本能地觉察到某种危险:这些生活拮据的主妇们,凑在一起,正在说我的坏话。

  某天晚上,我正洗衣服的时候,听到有人敲我的房门。我擦干了手,打开门一看,黑暗中站着几个表情严肃的主妇。

  她们一共五个人一这个公寓楼的主妇全到齐了——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请问,有什么事吗?”于是我先发问了。

  “冈江小姐,那我就直说了吧。”一个主妇用严厉的口气说。她看着像是这几个人的头儿。我心里一紧。

  “据说上个月,警察来你家了……是吗?”

  果然,她说的是这事!因为紧张,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啊?……”旁边的另一个主妇说。

  “是……是的。”没办法,我只能点头承认。要是说谎,被她们发现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为什么警察会来?”领头人又发话了。

  惨了,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如果我说,警察是为了调査美枝子的事情,这才来找我的,她们八成会说,你居然跟这么下贱的人混在一起。

  “冈江小姐,警察到底为什么来找你?为什么警察都来了?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警察找你来了?”

  “不是这个样子的啦!”我情不自禁地大喊,“不是因为我的事,是我朋友的事。”无奈之下我只好说了。

  “你的朋友又怎么了?”冰冷的声音,质问的语气,一副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

  “我朋友哥哥的妻子失踪了。所以……”求求你们就问到这里吧,我在心里祈祷。

  但是我的愿望落空了。我没接着往下说,她们却仍然沉默地看着我,不依不饶。当她们察觉到,我不打算说下去之后,就继续追问:“混蛋,你朋友哥哥的赛子失踪了,为什么警察会来找你呢?”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怒火呼地一下涌上心头。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这样对我咄咄相逼!

  “这件事我不能说!……”我歇斯底里地脱口而出,然后又补上一句,“因为这关系到朋友的隐私。”

  强势的主妇们,也没想到我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气势稍微收敛了一点儿。不过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位领头人,又用一成不变的冰冷口气说:“反正警察来这幢楼里调査了,住在附近楼里的人,会怎么说我不知道,但是作为这幢楼的住户,我们都感到很困扰。而且本来关于你,就有很多风言风语了。”

  我很生气,我有什么风言风语啊?!……但是我没有勇气追问。虽然我认为,她们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但是万一她们真知道了,我电话做爱的事,恐怕我立刻就会被赶出去了。

  “以前,好像有个男人,总在你家进进出出的。”说话的主妇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她们说的是这件事啊,不过我还是感觉很害羞哦。

  “还是说,你们已经结婚了?”另一个主妇说。

  果然她们很在意这种事,看来她们对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很感兴趣。

  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她们关注的焦点。只不过我之前没有留意罢了。看来以后必须要注意一下了。

  “反正请你多注意自己的言行,“领头人说,“你自己不检点,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根据情况,我们有可能会号召大家,集体签名要求你搬出去。”

  她撂下这话,就招呼同伴走了。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关上房门,心里非常烦闷。

  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切都是美枝子的错。积蓄已久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了。我现在觉得,只要能复仇,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今天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是压在我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终于决定给村井打电话。他不可能轻易告诉我,须贺野的住处,不过,我已经有了做出一些牺牲的心理准备。

  七月七日那天是星期日,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我准备给村井打电话。这个时间,他可能还没起床,我现在打过去,大概会惹他不高兴;不过,下午他很有可能会出门。所以,我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接线音响了起来。

  一声,两声……我在心里默数。数接线音是我的习惯。五月二十四日打那个电话的时候,我也数过。最近我总是想起,那天在电话里,听到的女人尖叫,今天数接线音的时候,我又想起来了。要是看电视的时候,忽然听到女人尖叫,我也会想起那天的事。

  “喂喂,我是村井。”村井似乎还没睡醒。

  “村井先生?……我是冈江绫子啊。”我说。以前我们同居的时候,我都叫他佑次君。但是现在我可不想这么称呼他了。

  “啊……”村井尚不清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同时也有些许警觉。

  “以前你告诉过我,须贺野民男住在马场下町的某丁目吧。想起来没有?……就是老婆下落不明的那个人。”我努力用轻快的声音说。

  “啊?……你这冷不丁地说什么呢?”他果然不髙兴了。村井以前就这样,从不在女人面前,掩饰自己心情的不好。

  “你还没起床吧,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那我待会儿再给你打吧。”

  “这倒不用,不过你刚才说的是谁啊?”【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说的是须贺野先生。你看,就是住在髙田马场、老婆下落不明的那个人。我朋友之前打错了电话,好像听到了杀人案什么的。我以前不是找你打听过嘛。”

  “啊,是那件事啊,我想起来了。”他终于恍然大悟,“怎么了?……”

  “我想让你再告诉我一遍,他的确切住址。”

  “啊?……他住马场下町吧,具体是哪儿我忘了。不过你要是想查的话,我也能査到。”村井油腔滑调地说。

  说不定他记得很清楚呢,只是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利用这件事,从我这里占些便宜。

  “你要査吗?”

  “嗯……”我故意显得很犹豫,就是想让他觉得查不査对我都无所谓,“我有点儿事情想知道,你帮我査一下吧。”

  “可以是可以。不是白査吧?”村井厚颜无耻地说着。

  “我会给报酬的。”

  “什么报酬?”

  “说吧,给多少钱你才干?”

  “这个啊……我得考虑考虑。”

  大概从我的语气里,他判断出,我其实非常想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也摆起了架子。

  “傍晚之前我就能査到。所以,你傍晚的时候来找我。就这样吧,你四点左右到马场站,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就去接你。我等着你,再见。”

  他径自挂了电话。我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下午四点整,我到了髙田马场车站。我真不想来,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个讨厌的男人,我就浑身发冷。但我又不能不来,我对美枝子的怨恨,已经达到了极致,她让我背负了天大的委屈,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给村井打了电话,这一次我没数接线音。他很快接起电话。

  “我是冈江,你给我査了没有?”

  “査了査了。”

  “他家门牌号是多少?”我打开记事本,准备记录。

  “别着急嘛。你在车站?”

  “对!……”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

  “你等着,我这就去接你。”

  我把本子合上,放进包里。并不指望他待会儿能把情况,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我在黄色的电话亭旁边,百无聊赖地站着,很快就看见个子矮小、胡子拉碴的村井,拨开人群向我跑来,显得既滑稽又傻气。

  “等很久了吗?……”村井喘息未定,那副样子,活像一只忠实的小狗,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嗯!……”

  “好久不见了,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村井说着,就开始往前走。我感到有点儿意外,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一见面就立刻被他带去他的住处的。

  我们在早稻田大街,走了五分钟左右,进了一家开在二楼的小店。村井打开桌上对折的菜单,在上面指指点点,他毛手毛脚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

  “好像肚子有点儿饿了哦。”他说。

  我明白了,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喝咖啡什么的都是幌子,其实他就是算计好了让我请客,在说正事以前,先填饱肚子而已。我看到店里的墙上,写着生姜烧肉套餐之类的菜品,心想他就是想骗吃骗喝,才带我来这里的。

  我深感东京这座城市的可怕,以及东京人的可怕。美枝子也好,这个村井也好,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个城市里的人,现在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只点了咖啡。村井犹豫了好久,最后点了一份最贵的套餐。

  “他家在哪里?”我问。

  虽然我知道他不会老实告诉我,但我想先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帮我査了,是不是真査到了。

  “什么?……哦,那件事啊,我这就告诉你。不过,我更想知道你的近况,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光从外表看,村井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我看着他的双眼皮、圆眼睛、圆鼻头,还有坑坑洼洼的粗糙皮肤,心想为什么我总是结识这样的人呢。美枝子也是表面上对人很好,心里却打着不为人知的鬼主意。

  “你就告诉我,你査没查到他的住处吧?”我认真地问。

  “啊,我当然查到了,这就告诉你。不过,你现在还在滨松町的那个公司上班吗?”

  村井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题,在这方面他真是个天才。

  “是啊。你呢?”

  “我?……我还可以吧。”他上次也说了类似的话。不管怎么问,他总是不想多说自己的事情。

  这时,饭菜送来了,一直喋喋不休的村井,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开始专心吃饭,吃得很慢很香。吃完饭,他又不紧不慢地喝了一杯餐后咖啡。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正经吃过饭了,咖啡也喝得一滴不剩。

  “哇……太好吃了!”最后他总结了一句。

  “好了,我们走吧。”他轻松地说。

  “去哪里?……”我问。

  “去我家啊。”村井一副无所谓的腔调。

  他说着就站起来,朝收款台的方向走去,但是没有拿桌子上的小票。

  他径直走过收款台,在店员“多谢惠顾”的声音中,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在外面的楼梯附近,来回转悠等我出来。

  等我付了钱走出门的时候,村井已经下到楼梯一半了。他只对我说了一句“承蒙款待”。

  “饭已经请你吃过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冷漠地问道。

  “记录他家的住址的纸条,我忘在家里了。”村井大言不惭地说。他似乎把每一步都计划好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也让我联想到美枝子的所作所为,我感到十分不安。

  村井已经算准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生气掉头就走。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事实上就是这样。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也要问出须贺野的住址。因此,我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村井后面。

  我们走进一条乱七八糟的小胡同,两边的低档小饭馆,让本来就狭窄的路面,显得更加拥挤。【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泔水桶倒在路边,剩菜和污物撖了一地。村井轻车熟路地跨过这些垃圾,继续往前走。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幢古老阴暗的二层公寓楼。我在玄关脱下鞋,光着脚穿过走廊,向房内走去。这个房子的格局,现在已经不太常见了。

  “你把鞋拿进来,”村井说,“这边有很多手脚不干净的人。”不过,我觉得村井是不想让其他住户知道,有女人在他这里。

  村井的房间是一层的第二间,这里的环境很差,隔开走廊与房间的拉门下面的塑胶板,已经剥落了大半。

  他的房间很黑,给人的感觉很糟糕。外面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但是村井一进门,就赶紧把灯打开了。

  门边有个又小又脏的洗手池,吃了一半的泡面随意扔在那里。及胸高的毛巾挂架上,搭着一条皱巴巴的毛巾,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怪味。

  “快进来。”村井转过身跟我说。

  榻榻米裸露在外面,没有铺地毯。被褥团成一团,堆在房间的角落,旁边胡乱摊着几本印着裸体照片的杂志。一台黑色的电话机,突兀地摆在地上。

  “喝茶吗?”村井问。

  我正想说好,但是他又说:“不过我现在不想喝,刚才刚暍过咖啡。坐下啊。你好像很紧张嘛。”他边说,边伸手拉我的裙子。

  这里连坐垫都没有。我万分戒备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窗户。刚才我就在想,从这里能看到什么。外面就是邻居家的石灰墙。邻居家和这里,就相隔几十厘米,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阳光也射不进来。

  “一段时间没见,你越来越漂亮了。我说真的。”村井絮絮叨叨地说。不过我并没有生气。

  “你的腿真美。”他伸出手,想摸我的膝盖。

  “你别这样。”我用右手抗拒着他的动作。

  “哦?……不能碰吗……绫子?我现在停下来可以吗?”村井说着,直起上身,向我通近,死命抓住我的两只手腕。

  “好疼!……”我说,“你温柔一点儿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预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村井仿佛敏感地揣测到了我的心思,觉得没有必要霸王硬上弓,所以放松了对我的钳制。

  “不好意思,弄疼你了。”他嬸皮笑脸地说道。

  “喂,你快告诉我须贺野先生的地址!”我说。

  “一会儿告诉你。一会儿。”

  村井边说,边开始抚摸我的脖子和发际线一带。他说的“一会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我的肩膀条件反射似的瑟缩了一下,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村井突然搂住我,胸部死死地贴着我。好疼!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嘴已被村井的嘴唇堵住了。他猛然隔着衬衫,抓住了我的乳房,一阵强烈的疼痛向我袭来。

  他的动作粗暴激烈,一副饥渴了很久的样子。他的肩膀微微颤动,表明已经极度兴奋了。他三下五除二地掀起我的裙子,抚摸我穿着长简丝袜的腿。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本来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多少还有一点儿期待,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我只有一种马上要受酷刑的感觉。

  我被他压倒,后脑勺和肩膀碰到了团成一团的被褥。我闭上眼睛,任他摆布。他猴急地脱下我的丝袜和裙子,然后又一顆一颗解开我衬衫的扣子。他冰凉的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

  “等等,门锁了吗?……房门锁好没有?”我说道。

  “别管那个。门没锁,没人来。”村井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终于,他脱下了我的衬衫,我身上只剩内衣了。不过,我还是很在意房门没锁的事,所以,完全不能进入状态。

  他在我背后鼓捣了半天,才终于解开了我的胸罩。我的乳房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羞耻心也随之被唤起,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我的内裤也被脱掉了。

  这种破烂的屋子,与我美丽的身体,实在太不相称了。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我也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村井把手搁在我的腹部,暂时放松了对我的压制。我抬起眼睛,想看看出什么事了,却发现村井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的身体。然后他迅速脱掉裤子,又一次重重地压在我身上。

  我盯着陈旧并带有黑色污溃的天花板,发现那些黑斑是雨水侵蚀的痕迹。接着,我又继续仔细观察起天花板的木质纹理。这时,身体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心想,或者说是一种自我安慰吧。杀了四个人的凶手,还会再杀第五个人的。反正杀不杀都是死刑。

  身体的一些小症状告诉我,自己快到生理期了,所以现在是安全期。村井大汗淋漓、令人作呕的身体,在我的身上动个不停,充满烟草臭味的呼吸,不断地喷在我脸上。我默默地数着天花板的木纹,心里想着美枝子的事情。我会遭到这种不幸,全是那个女人的错。我要复仇,等我拿到须贺野的地址,就一定要复仇。我又一次在心底发誓。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我开始抽泣。村井在我身上的动作越激烈,我就哭得越厉害。眼泪好像不受意志控制一样,尽管我并不觉得悲伤。

  村井在我的耳朵旁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就高潮了,也没问我能不能射在里面。他一动不动地在我身上趴了五分钟,而我一直在默默地流泪。

  “晔啦“一声,外面的拉门突然被拉开了,吓得我心脏差点儿踊出来。我在村井身下发出一声惊叫,村井也慌慌张张地,想从我身上爬起来。对我来说,村井还是跃在我身上比较好,至少能遮住我的身体。所以我抱住村井的肩膀不让他离开。

  一个长相凶暴的大汉站在门口,前额两侧的头发都剃掉了,眉毛也剃掉了,体格健硕,看着像黑社会的。他非但没有道歉离开,反而笑嘻嘻地说:“玩儿得挺髙兴嘛。”然后就大大咧咧地进屋了,门也没关。

  “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村井肌在我身上,面带谄媚的笑容,卑贱地乞求着。

  “挺有能耐的嘛,浑蛋。”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向我们走过来,他一把拽起趴在我身上的村井。我又尖叫了一声,拼命摸索可以遮羞的东西。

  “好了,好了。”男人看我正想站起来,按住我裸露的肩膀,并伸出拇指抬起我的下巴。

  “这女的不错啊。在哪儿勾搭到的……村井?”

  “不是,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村井光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低三下四地说。

  我害怕得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很正点啊。皮肤好,身材也好,配你真是太可惜了,浑蛋。也让我玩一次吧。”

  “求求你,别这样。”我拼命乞求。

  我左手挡在胸前,右手挡住下腹部,但是根本就遮挡不住。那个男人盯着我的下腹部猛看,还把脸凑近了一些。

  “不过,这次先放过你。”他说。

  然后,他又看向我,说:“你快完了,被那种坏坯子勾搭上,被他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努力挤出一句话。

  “再见了,浑蛋。”男人啪地扇了村井一巴掌,然后就向走廊走去。我赶紧开始穿衣服,村井傻呆呆地看着我的动作。

  “赶快把须贺野的地址给我。”穿完衣服,我说道。我再也不想看见村井那张脸了。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代的那次经历。为了知道戏法背后的真相,我让男生抚摸我的身体。这次也是一样的。

  这种事反复上演,我的人生怎么如此悲惨啊!……刚才的羞耻感和恐惧感,依然徘徊不去,我不停地发着抖。

  只穿着内衣的村井,把一张不知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纸递给我。

  我劈手夺过来。我的行为就和妓女一样,这张纸就是我刚才出卖身体的报酬。我大致确认了一下,这张纸上写着的地址,然后就把它叠好,攥在手心里。我拎着放在门口的鞋子,匆匆离开了这间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屋子。【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村井也没有出声挽留我。在走廊我又碰到了两个男人,他们刚才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身体。

  03

  我在早稻田大街上走着,想找个光线好的咖啡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在路上走了好久,我才终于找到了一家。

  我在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之后,就直奔洗手间。直到补完妆,我才缓过劲来。我返回座位,打开村井给我的那张纸,上面写着“新宿区马场下町三十二号,清泉高级公寓八〇一室”,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东京区划地图,查找具体方位。现在,我的心情实在太激动,所以只是想先査一下他家在哪里,等明天或者后天,再去上门拜访。

  我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地方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这附近。这家咖啡馆在早稻田大街边上,而沿着这条路,往神乐坂方向走一小会儿,就是马场下町了。从地图上看,从这个咖啡馆,到马场下町,比从这里到高田马场车站还要近一些。我把地图铺在桌上,一边等咖啡,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我的身体里面,现在还残留着刚才村井留下的恶心感觉,屈辱的记忆,严重刺伤了我的心灵,我可以感到我的心在流血。

  就算现在回家,心里的创伤也不会平复,我会一遍遍地回想今天的遭遇,会难过得泪流不止,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与其这样,倒不如趁今晚,再冒一次险,反正就算再倒霉,也不会比刚才更倒霉了。而且,也许这样做,能够转移我的注意力,不会总想着以前的耻辱了。

  就这样,我下定了决心。

  咖啡送来了,我只在里面加了牛奶。喝咖啡的时候,虽然我避免去想刚才的事情,但是,脑子里却不听话。那个剃掉眉毛的大汉,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干什么的啊?还有,村井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村井见到他的时候,头都不敢抬,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居然被村井这样的男人给……想到这里,我就更难受了。

  别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也不会再见他了,我在心里默念着。现在必须专心思考须贺野的事情才行。

  其实,根本没必要去须贺野家里拜访。地址和电话号码我都知道了,那么,只要査一查电话簿,就能知道他家的地址了。这样不就完事大吉了吗?……

  可是,我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而且,我也确实想亲眼看一看,能让美枝子不惜做出那种事情的男人,到底会长什么样子。虽然说不准能不能见到,但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会在楼道里碰见。

  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那个男人。他长得帅不帅?个子是高是矮?……总之,有关他的一切我都好奇得不得了。

  不过,我的行动一定要十分谨慎,也许美枝子就在他家里,要是碰到美枝子的话,我的计划就全泡汤了。不过须贺野的妻子刚刚惨遭横祸身亡,他能把其他女人领进家门吗?他就不怕邻居说闲话?……

  我沿着早稻田大街的坡道向下走,不知不觉间,两边的高楼逐渐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低矮的民宅。越过民宅的屋顶,我向远处望去,可以看到一座闪耀着点点灯火、格外醒目的建筑。直觉告诉我,这一定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在这个看上去不太富裕的街区,周围的民房都破破烂烂,让人感觉那里的住户,连换个铝合金窗户的钱都掏不起。只有这座高楼,有着现代化的装潢,颇有威严地矗立在那里,好像坚不可摧的城堡,一看就是商界精英们喜欢居住的地方。

  我想起那封写给美枝子的、趾髙气扬的恐吓信,以那位写信人的气质,住在这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现在得意洋洋地出日这里的,应该是美枝子了。

  这座髙级公寓里的住户,想必也以住在这里,而感到骄傲吧。我一路走到公寓楼下,八层在很高的地方,看不清楚。这周围也没有其他高度,能与之媲美的建筑。

  大楼的正门也很有气势,玻璃门旁边,修建有小水池和喷泉,水池旁边有个访客专用的小型停车场,有两辆外来车辆停在那里。其中一辆车的驾驶席上,能够隐约看到司机的身影。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宽敞明亮的大厅,有一小块地面,是鹅卵石铺成的,上面摆放着石雕艺术品。

  我多少被这气势震慑到了,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这里和我刚刚去过的村井的公寓,简直是天壤之别。最让人吃惊的是,就在同一条街上,人和人的生活水平,居然差距如此之大。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怨自艾、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为了生活,努力打拼,全他妈都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对于自己身为女性这件事,也不禁心生怨恨。

  我想起美枝子位于蒲田的那个公寓,破旧的木质建筑,终年见不到什么阳光。以前跟我交往较密的时候,美枝子深以住在那种地方为耻,所以从来没邀请我去她家玩过。我今天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高级公寓,才算是明白了美枝子当时的心情。如果是为了从那个又小又破的地方,搬到这里住的话,我说不定也会做出和美枝子一样的事情来。

  不知为什么,我沉溺于这种灰暗的心情中,不可自拔。不过,我还是走进了大楼。既然来了,至少要在个人信箱上,找到须贺野的名字吧。要是被大楼管理员拦住问话,那可就麻烦了。

  我走进一楼大厅,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传达室里,虽然亮着灯,却没有人在。

  环视整个大厅,却没有找到个人信箱在哪里。我满怀疑惑,又往里走了几步,结果发现在电梯旁边,有个专门放置个人信箱的屋子。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屋子比村井住的地方,要宽敞十倍,无数个个人信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就像寄存处里,摆放的置物柜一样。

  这个公寓好像一共有十层,那八〇一室应该在八层吧。八层离顶层不远,从八层眺望外面的景色,一定很美吧。

  我开始从八〇〇开头的那排信箱査找,结果却一无所获,根本就没有须贺野这个名字。其他楼层的信箱我也找了,可找了好几遍,就是没有找到。八〇一信箱倒是有,但上面白纸一张,没写名字。我傻眼了。

  我决定还是先坐电梯上八楼看看再说。一室很好找,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了。

  房门旁边有个门牌子,但是那上面也没写名字,门的左边有个镶着磨砂玻璃的小窗口,能看出屋里没有开灯。

  我走上前去,握住门把手,下定决心后,轻轻地拧了一下。没有打开,门是锁着的。

  我不敢按门铃,要是须贺野出来开门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旁边的房门开了。

  这里与我和美枝子住的那种公寓,可不一样,虽说是旁边的房间,但其实离得挺远的。尽管如此,对方还是眼尖地看到了我。我尴尬地移开视线。

  开门出来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花白,穿着一条工装裤,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他随意地跟我搭话。我又吃了一惊。

  “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向着声音的方向发问。

  “这个啊,大概已经搬走一周左右了吧。”他说。似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朝他走近几步,又问:“您知道须贺野先生搬到哪里去了吗?”我想我现在一定是一脸迫切,身体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终于要揭开谜底了,

  “这个我可不知道。本来我们就没什么交往。”

  “这里的住户有人知道吗?”

  “这个很难说啊。估计没人知道吧。你去问问大楼管理员吧。”

  “嗯!……”我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您是他的朋友吗?”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接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请问,这家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三吧?”

  “嗯,我觉得应该是。”

  “听说这家出事了。”

  “是啊,听说那家的女主人被杀了。太可怕了!”那个男人说着说着,突然变成了大阪腔。

  “那周围的邻居们,都没有发现吗?”

  “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个男人说完就要走了,我向他道了谢。

  电梯升上八楼需要一些时间,等电梯的时候,我一直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美丽的夜景。

  懊恼的泪水充满眼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不过,我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美枝子,我一定要报仇!……

  我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焦急地等了很久,管理员才回来。我向他打听须贺野搬到哪里去了,但是他说,须贺野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他。我想,这一定是美枝子教须贺野这么做的,最后我只确认了电话号码,果然是(二二〇)一〇九三。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凭我的一己之力,什么也干不了。

  美枝子和须贺野民男,虽然就在东京,但是,想找到他们,简直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一般来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就该放弃了,再继续努力,可能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我并没有死心,总会有办法的。我就是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我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一个点子。我要去找美枝子公寓的房东太太。

  上次我说美枝子的老家在藤泽的时候,房东太太说不对,她老家在函馆。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房东太太知道,美枝子老家的住址,且这个住址是正确的话,那我去函馆拜访她家,也许就能问出美枝子现在的住址了。她总不会对父母都保密吧。

  我在想,如果是美枝子的话她会怎么做。她应该会把地址告诉父母,但不会把自己在东京干了什么事情,也告诉他们。

  她不会告诉父母自己利用了一个叫做冈江绫子的女人,把一个男人搞到了手里。所以,我估计,她老家的父母看到我来,也不会有什么戒备。我远道前来拜访,就说自己是美枝子以前的朋友,不知道她现在的住址,想打听一下,说不定,她父母马上就告诉我了。

  第二天下班以后,我又一次带着蛋糕,去拜访了美枝子的房东。

  之前见过的那位大婶,很快打开门,说:“哎呀,是你呀。”

  “请问,您知道小林美枝子小姐函馆老家的地址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至于我以前误以为,她老家在藤泽什么的,我连提都没提。我以为对方会问我,为什么想找美枝子的老家,结果她并没有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这里出租公寓,是不记录住户老家地址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呢。不过前些日子,我倒是收到一个寄来的包裹。”

  “包裹?……”我很好奇地问她道。

  “是啊,从小林小姐的老家寄来的。也不知道算是中元节①的礼物,还是岁末②的礼物,反正是寄来一个小包裹,里面有蟹肉罐头、蟹肉鱼糕、盐渍鲑鱼之类的东西。我和家里人很髙兴地都吃掉了,据说小林小姐的老家,在函馆站前卖当地土特产,还开了饭馆什么的。”

  ①日本官方将中元节定为七月十五日,但是关西地区,也有八月十五日过中元节的传统。在这个节日前后,日本人有给帝助过、或者照顾过自己的人,送礼物的坏习惯。

  ②即每年年末,日本人有在这个时间,互送礼物的习惯。

  “那您还记得她家的地址吗?”

  “这我可不记得了,我早就把那些食物的包装给扔了。这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寄东西的盒子还在吗?”

  “那个我也扔了。”

  我又一次失望了。不过,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她家在函馆站前卖土特产?是真的吗?……”

  “嗯,我好像以前也听她说过。她家就在函馆站前面,开了一个很大的店,一楼卖土特产,二楼是饭馆。”

  要是这样的话,我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她家的店,是在函馆站的正面还是背面,左面还是右面,也不知道店名。但凭借店在函馆站的“前面”,一楼卖土特产,二楼是饭馆,而且是小林家开的这些线索,应该也不难找到。

  当然,前提条件是,美枝子跟房东说的都是实话。

  说不定我去了一看,那个店根本不在车站前面,而是在离车站很远的地方。又或者二层是饭馆什么的,只是美枝子的自吹自擂而已,她家的店其实只是个小杂货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去了见机行事就行。找到地方应该不会太难。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不会有太多土特产商店。就算花点儿力气,把函馆站附近都转一遍,大概也能找到了,

  我向房东太太道了谢,把带去的蛋糕送给她,然后就回家了。

  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特意去一趟函馆呢?……也许去了,才发现这只是美枝子的又一个谎言。她这种女人对我撒谎,可是从来也不脸红的。白跑一趟只会让我更窝火。

  但是,我觉得,她不会跟房东撒这样的谎,而且她老家还给房东家寄来了包裹。

  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想申请休假的话,就要抓紧时间。到了八月大家都想休假,所以领导在时间上很难安排,现在申请就很容易批准。

  最终,我顺利请到了假,并决定坐“夕鹤五号”前往青森,再从那里去函馆。之所以选择乘坐火车,是因为我有飞机恐惧症的缘故。以前坐过一次YS-11飞机①,晃动得很厉害,简直让我生不如死。从那之后,国内旅行我就只坐火车了。而且,我也想坐一次蓝色列车②试一试。

  ①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首次自行研发的螺旋桨式民航飞机。一九六二年首次试飞,现已停产。

  ②蓝色列车(ブルートレイン;Blue Train)是日本人对客用卧铺列车的爱称,因列车车身为蓝色而得名,在日本也被简称为“ブルトレ”(Burutore)。上文提到的“夕鹤五号”,是一列从东京的上野站,开往日本本州岛最北部城市——青森站的特快列车。

  既然非要找到美枝子不可,那就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其他的线索全都断了。

  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美枝子,和她的情夫须贺野民男,为了这个目的,我连身体都可以牺牲,去一趟函馆,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订的是“夕鹤五号”A卧铺座。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旅行,所以非常紧张,从前几天开始,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反正也有可能是白跑一趟,倒不如干脆一点,尽情享受一下旅行的乐趣吧。于是,我翻开一本旧的女性杂志,开始阅读一篇介绍函馆风物的专题文章。

  即便这样,我也还是开心不起来。大概由于对美枝子怀有的强烈恨意,使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冰冷如霜。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恨意不但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04

  “夕鹤五号”晚上十一点十二分从上野轱出发。十点,我背着一个轻便旅行包,来到上野车站,在那里吃了一顿推迟的晚餐。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北方方言,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在日本西部出生长大的我,实在听不惯北方方言。我的心情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发不安了。

  上了车以后,心情仍旧没有好转。火车过道上的欢声笑语,更加衬托了我的孤单。他们是回家,而我是出远门,而且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

  不过,我本以为在卧铺上睡不好,没想到却睡得很香。A卧铺十分宽敞,人能顺着列车行进的方向躺着,非常舒适。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列车便到达了青森。我没心思在青森闲逛,赶紧又登上了前往函馆的渡船。

  我坐在渡船甲板的凳子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眺望远方的地平线。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会晕船。我对交通工具的平稳程度,有着很高的要求。

  到达函馆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左右。我在船上吃不下任何东西,按理说,现在肚子应该饿了,但我还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坐不惯渡船的我,下船之后,好一会儿才会有饿的感觉。

  这里天高云淡,仿佛还是初夏的天气,而东京现在已经很热了。到底是北海道,空气都清新多了,让人感觉好像到了高原一样。

  我第一次来到函馆,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不过高层建筑并不多。

  本来我还在想,不知道她家的店,在车站的哪一侧怎么办,事实上这种担心根本没必要。函馆的市区街道,都在车站的东侧,车站西边是海港。

  因为房东说,她家的店就在车站前面,于是我先看了一圈站前这片区域。不过,站前广场面积相当大,站在车站附近,很难看清楚广场另一侧的建筑,都有什么店面。于是,我把行李寄存在投币式置物柜,准备在这一带逛逛。

  一走过红绿灯,来到商店街,就看到好几个卖土特产的商店。我一下就找到了那个二楼开饭馆的店。店旁边有一个很宽的楼梯,楼梯旁边是摆放着菜品模型的橱窗,墙上贴满了菜单。

  我在店里买了明信片,并在收银台确认了一下这家店的店主,是不是个姓小林的,在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我反而有点儿扫兴了,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简单。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大概是在这里打工的,我让她把小林老板叫来。她说,老板娘正在楼上的饭馆里干活。这样也好,我还没有吃饭,正好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打听美枝子的住处。

  这家店陈旧简陋,地板已经变形了,很多地方凹凸不平。壁纸上到处是油污。屋子中央摆着一个水族箱,里面养着热带鱼,算是店里唯一称得上装饰品的物件。

  我在绿色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年轻的女店员,递给我一个对折的菜单。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长串和螃蟹有关的料理,什么螃蟹火锅、螃蟹天妇罗①、螃蟹盖饭,螃费杂烩粥……等等。虽然我现在还没什么食欲,但总觉得,点个便宜的不太好,于是就点了一份榜蟹天妇罗套餐。

  ①日式料理中具有代表性的油炸食品。将海鲜或蔬菜上降油炸,蘸着调味汁食用。

  因为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店里的客人很少。这样也好,比较方便找店里的人聊天了。

  时不时能隐约看到厨房里,有一个五十岁左右、个子矮小的女性。她戴着眼镜,身材瘦削,正手脚麻利地忙活着。从体态看和美枝子很像。我猜这位就是她的母亲。

  我本想立刻走过去,和她打个招呼,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吃完饭比较好,于是就坐在座位上等待。巧的是给我上菜的,正是那位中年妇女。等她摆好饭菜,我就问:“您是小林美枝子的母亲吗?”她好像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她的语气稍微有点儿冷淡。

  她从远处看,还挺年轻的,但如果从近处观察,她的皮肤状态,就并不年轻了。而且,她的声音很沙哑,有些听不清楚。

  “我姓山本,在东京和美枝子一直关系不错。”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她说要是来函馆的话,可以顺路到这里看看。”

  “啊,是这样啊。”她母亲脸上少许的戒备神情消失了,还露出一丝微笑来,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

  “请您慢用。”她突然丢下这么一句,就要转身离开,似乎并不打算,向我询问详细情况,或者亲切地跟我寒暄几句。

  “请……请您等一下。”我说。

  妇女停住脚,沉默地低头看着我。和美枝子一样,她也给人一种很强势的感觉。

  “最近美枝子回来过吗?”

  “没有。”她说。

  “请问,她现在住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呢?”

  “好像住在六本木①。”

  ①位于东京都港区,现为东京重要的商业区之一。

  “六本木?!……”我又不由得怒上心头。六本木啊,还真像那个女人找的地方!……她一个人住在六本木的公寓里,继续和须贺野暗中勾搭呢吧!

  “她和住在高田马场的男朋友,结婚了没有啊?”我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试图引起她的兴趣,以方便我继续套话。

  “我不知道啊。她都有结婚对象了?”她果然来了兴趣。

  “是啊,她男朋友是商界的精英,在滨松町的贸易公司工作。美枝子以前什么都跟我说。她没跟您提起过我吗?”

  她母亲摇摇头。

  “我们还一起住过呢。”我随口胡说。

  既然美枝子没说过我的事,那我随便怎么说,都没问题了。

  “她住在蒲田今井庄的时候,我就住在她家附近。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见面,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搬走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过些日子,她就会联系我的,我还有要紧的话,要跟她说呢。今天正好有机会来这边,就顺路过来了。”

  她母亲依旧沉默地看着我,好像在掂量我的话是真是假。

  “所以,您能不能把美枝子在六本木的住址告诉我呢?”

  她母亲一言不发地站着。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嘴上还说了几句“我也好想搬到六本木去”之类的话。她好像很犹豫的样子。

  “你和美枝子是什么样的朋友啊?”她终于开口了。她似乎要开始对我严加盘问了。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下完蛋了:一个母亲要是真想问出点儿什么,是很容易让对方露出破绽的。我是在美枝子住在蒲田的时候,草率地认识她的,根本不知道她在那之前,还住过哪里。我现在无比后悔,刚才说曾经和她一起住过。

  这时,一个穿着白上衣的厨师,从厨房探出头来叫她,她连句抱歉都没说,就从我身边离开了;看这个样子,也知道她肯定起了疑心。没办法,我只能先吃饭,但因为心情紧张,感觉吞咽都很困难。而且胃里翻江倒海的,什么都吃不下。

  费了半天劲,我才终于吃了一半。干脆就这样逃出去算了。如果继续和她聊天的话,我肯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呢。而且,她也许会告诉美枝子,我来过这里。要是那样,我的复仇大计,就会全盘破灭,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了。

  我打算逃出去之后,看看东正教教堂和五棱郭①就回东京。我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先不说碰到她父亲会怎样,光是她母亲,我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①位于北海道的函馆,日本著名历史建筑,该城堡建于一八六六年,采用西洋建筑风格,外现呈五星形状。

  正想着,她母亲从厨房出来了,正慢慢朝我走来。她的嘴唇向下撇成了八字形,表情严肃。我已经准备好告诉她“地址的事请您不要在意,我问别人好了”。其实,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拔腿就跑,赶快逃离这里。

  她站在我旁边,我有种被俯视的感觉。我掏出钱包,装出数钱的样子,拼命看着下面。我交了钱,就请你饶了我吧。

  “喂,山本小姐。”从我头顶传来她母亲冷冰冰的声音。

  “啊?……什么?”我胆怯地回答。难道自己编造的假名也被识破了?我差点儿就要低头认错了。

  “这个给你。”她递给我一张小小的纸片。

  “啊?……”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来,那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这是美枝子现在的地址。她信上写的。”

  “啊,是这样啊。”意想不到的结果,让我十分慌乱,心脏怦怦怦地直跳。

  “非常感谢。”我勉强说道。

  “然后,你把你的地址也写在这里。”

  立刻又有一张纸片递到我面前。我很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还是写了搬到现在这个公寓之前,曾经住过的地方,并且编了一个中规中矩不起眼的名宇“山本京子”。她母亲问我有没有电话,我说没有。

  下到一楼,我才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种终于扳回一局的胜利感,在心底里油然而生。总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我打开那张纸片,上面写着“东京都港区六本木五丁目12-6号,MT公馆二〇二室”。这就是美枝子把好心的我,踩在脚下,用无耻的手段,获得的战利品。

  第五章复仇

  01

  从地图上看去,港区六本木五丁目12-6号,位于六本木的边缘地带,紧邻麻布十番。MT公馆是以前东京很常见的、外墙涂成白色的公寓楼,非常雅致漂亮。

  我在六本木站下了地铁,按照地图的指示,沿街找寻。

  说实话,我心里对美枝子是既羡慕又嫉妒,这一带可是所有女人都憧憬的理想居住地。然而,当那栋MT公馆的西班牙风格白色外墙,最终出现在我的面前时,这种艳羡之情,立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呢!美枝子是牺牲了我,才得到麻雀变凤風的机会的。

  我是下班以后过来的,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街灯亮起,但行人的神色却看不分明。在这里碰上美枝子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在公馆大厅,确认了一下二〇二号信箱上写的名字,确实是小林美枝子之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大厅里没有摆放雕塑,一切都一览无余,可以看到内侧的电梯入口。和我家附近的那栋高级公寓一样,这里也没有乱七八糟地停放着婴儿车,或儿童自行车什么的。

  MT公馆正对着一条直通滨松町方向的、有四条车道的宽阔马路。马路对面,有一家老式咖啡馆。咖啡馆里灯光昏暗,一半以上的空间,被游戏机占据着,退色的厚窗帘被拉开来,束在一侧。

  店里客人很少,可以随便坐。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美枝子的房间。我紧紧地盯着MT公馆二楼的窗户,但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室内的样子。窗户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的,下半部分是磨砂玻璃,而且,所有窗户都被窗帘遮挡了大半。

  自打那天以后,每天下了班,来这家店坐坐,便成了我的例行功课。我还不知道哪个是二〇二号房间,必须先找准目标才行。我只能耐心地等待,看美枝子会从哪个窗户露个头。确定了哪个是她家之后,我就可以一直监视下去,总有一天,须贺野民男也会在那扇窗户后面现身。然后,我就跟在他后面,找到他家,诱惑他,把他搞腾到手。这就是我的复仇计划。

  窗户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的,而且,要是趁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就来的话,多数窗户的窗帘是拉开的。尽管如此,肉眼还是很难看清楚,窗户以内的情景。中间的马路太宽,咖啡馆离那个楼,又实在太远了。

  现在是夏天,按理说,应该经常开窗通风才对。不过,这里是高级公寓,所以肯定每家都装了空调。我在这里监视了好几天,从来没见到二楼有哪家打开过窗户。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我买了一个小型望远镜,每天拿到店里去监视,至于会不会引起店里人的怀疑,我已经管不了了。我坐在背对服务生聚集的吧台一侧,靠着窗户的座位上,透过望远镜,密切注视着对面公寓的二楼,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一天间断。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十天,我看到美枝子在窗边出现了!……

  大眼睛,有点儿矮又有点儿宽的小鼻子,就是美枝子没错。此前,我一度怀疑,美枝子到底是不是住在这个楼里,现在我终于确认了,她就住在这里。真是太不容易了!……

  也许是一个人在房间的缘故,美枝子把头发向后梳起,扎成马尾辫。她的样子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不过,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梳起来的程度了。

  住在蒲田的时候,她还是短发,总是梳个飞机头。现在竟然扎起了马尾辫,在我到处寻觅她的行踪的时候,她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我如痴如醉地,透过望远镜盯着她看。这个望远镜的倍数,还是太小了,看得不太清楚,效果并不比用肉眼好很多。我也想拿个大型望远镜来监视,但那样的话,在这个店里,就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美枝子站在窗边的话,我就能看清楚她的脸,但要是她坐下的话,我就看不见了,因为我所在的店只有一层。也就是说,她要是不走到窗前,面对着我这边的话,从我这里就看不到她。而且,还必须是窗帘拉开的时候,我才能够看得见。

  刚从我的视线中消失的美枝子,又再次站到了窗前,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下面。脸上那种紧绷的紧张表情,还和以前一样。

  突然,她抬高视线,紧紧盯着我的方向,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我以为她看见我了,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我很想把望远镜放下。不过,我在心里反复鼓励自己“混蛋,她在那边不可能看到我的”,坚持着继续监视。其实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我却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很快,美枝子移开了视线,并且立刻拉上了窗帘。

  今天美枝子的登场时间,就到此结束了,我把望远镜放在桌子上。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她肯定是感受到,从这个方向,有双怀疑的眼睛,正在监视着她。大概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她真是个厉害的对手。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确定了美枝子房间的方位。今天看到了她的脸,让我士气大振。就这样继续监视下去的话,一定也能见到须贺野民男的。

  我日复一日地蹲守在这家昏暗的咖啡馆里。刚来的那几天,可能因为是阴天,所以店里没有开冷气。后来店里的冷气有时开,有时不开。最后,店里每天都把冷气开得很大。我点的饮料也变成了冰咖啡或者可乐,热饮连想都不愿意想了。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七月已经结束了,

  让我感到非常困惑的是,我已经监视了将近三个星期了,这期间,须贺野民男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一次都不来我眼前的从下公馆,说不定,他每天都来,只是我还没能锁定哪个是他。不管怎样,要看到美枝子和他在一起才算数,要是没亲眼看到的话,总觉得没有把握。我希望看到美枝子送他到楼下,或者他们俩一起站在窗前,这样我才能确定,哪个是我要找的男人。

  美枝子似乎没有外出工作。我每天下班以后过来,都能发现她在屋里。透过窗帘,可以隐约看到屋里有人影晃动,天黑了屋里就会亮灯。美枝子现在,已经无须为钱操心,所以,自然也没必要再去工作了,

  曾经有一个男人,引起了我的怀疑,我觉得他就是须贺野民男。这个男人个子不算太高,西装笔挺。他每次都坐出租车到楼下,我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我的第六感,发出了疑似猎物靠近的警报。

  然而,我仍然没有抓到,能够证明他身份的证据。我始终没有看到他和美枝子在一起的情景。每次看到他下了出租车,走进电梯入口,我就立刻牢牢盯住美枝子房间的窗户,希望能有所发现。但是,每次那扇窗户的窗帘,总是拉得很严实。

  八月一日过去了,八月二日过去了,进入八月以来,乘出租车的男子都没有出现。我感到很悲哀,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再有两个多月,就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别的没结婚的女人,都忙着和恋人约会,结了婚的忙着相夫教子,经营自己的小日子,而我到现在还是单身,每天晚上带着望远镜,到这个昏暗的咖啡馆,坐在窗边监视别人的行踪。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呢?……

  其实,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变成这个样子了?……

  监视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没有信心。仅在下班之后过来,监视他们终究不够。说不定,他们都是下午幽会的。

  对,可能真是这样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突然觉得,下午幽会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有权有势的男人,晚上总是有很多应酬,如果经常推掉应酬的话,就会被怀疑外面藏着女人。所以,和女人幽会的话,还是白天最方便。如果女方有自己的住处,也不用冒风险去宾馆开房了。况且,要是男方在公司身居高位,即使是工作时间,抽空偷偷地溜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甚至认真考虑过,要把现在的工作辞掉。我不知道还要再监视多久,才会有结果,这家咖啡店的店员,肯定也觉得我很奇怪吧。但是,周围没有其他咖啡馆能看到MT公馆了。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就此收手。

  我做出了天大的牺牲,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在两个警察面前,我受尽了屈辱,出卖身体,从村井那里搞到情报,又被村井认识的那个奇怪男人,看到了裸体,还特意跑了一趟函馆。所以,我绝不甘心,就此放弃。

  如果须贺野和美枝子,真的只在白天幽会的话,那么,现在的监视行动,再坚持几个月也是徒劳。可要是白天过来监视,我就只能把工作辞了。是辞掉工作,还是抽手不干了?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我应该选择哪个呢?……

  我无法作出决断。对于现在的工作,我没有任何留恋,这个工作又不是非我莫属,一直做内线电话接线员,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本来就打算,一结婚就辞掉工作的,所以,现在就辞掉也没太大损失,何况还有半年的失业保险,可以保证生活无忧。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如果现在辞掉工作的话,那么,我因为美枝子而失去的东西,也未免太多太多了吧。

  在我的犹豫不决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到了八月十日星期六。这一天,工作到中午就结束了。滨松町的其他很多公司,都实行了五天工作制,商业街上很安静。我百无聊赖地上了一辆空荡荡的电车,准备去六本木。心里已然没有任何期待与紧张,去六本木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我的脚自然而然地会引领我,朝那个方向前进。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执念,真是太……太……太……太可怕了。

  下了地铁,我沿着六本木的街道,向MT公馆走去。星期六的下午,街上有很多手挽手的情侣,与我擦肩而过,每当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我就会感到无比辛酸。

  拐了几个弯之后,就来到那条一直通向滨松町方向的马路了。我―边走一边思考,从地图上看,这条路直通滨松町,所以要是打车的话,从公司到这里肯定很快。但是我一个女人,收入又微薄,实在舍不得打车,只能坐电车,中间还要倒好几次车。

  从滨松町到六本木,没有直达的电车,需要绕很远的路,车票钱很贵,可能也不比打车便宜多少。现在的美枝子,肯定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想打车就能打车,肚子饿了的话,再高级的餐厅,也是说进就进。想到这里,我突然很想哭,连几百日元都要精打细算的我,和美枝子比起来,差距简直也太大了。混蛋,这个世界果然很残酷啊!……

  今天上午一直是阴天,下午开始放晴。我只是走走路,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我觉得一低头,自己就会哭出来。于是,我抬起脸,就在这个时候……

  我看到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对情侣,向我这边走来。由于太过紧张,仿佛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了。男人穿着白衬衫,右臂上搭着一件发白的西服上衣。他戴着墨镜,不过我能认出,他就是那个出租车男子。

  他旁边的女人,也戴着墨镜,身材瘦小,白色的裙子下面,露出纤长的双腿。她走得很快,离我越来越近了。现在离我只有五十多米了。那个女人是美枝子!……我绝不会认错。美枝子戴着墨镜,迈着她独有的急匆匆的步伐,向我走来。

  她还没有看见我。当然,她要是看见我的话,一切都完了。我急忙胞进左边的胡同里,胡同的一侧,有一栋古老的建筑,后门的卷帘门是放下的。我的后背紧贴着大门,藏身在门柱后面。我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地扑通、扑通跳动着,不光心脏,太阳穴处的血管,也激烈地跳个不停。我默默祈祷,那两个人,可千万别拐进这条胡同里来。

  从楼与楼的缝隙之间,我只能隐约看到,美枝子和那个男人肩并肩,一路欢声笑语地,走过那条洒满阳光的大马路。那个男人亲热地凑近美枝子的脸,好像正在热烈地说着什么悄悄话。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暂时松了口气。

  渴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蹑手蹑脚地从柱子背后绕出来,走到与马路相接的胡同口,紧靠着墙壁,悄悄探头査看马路的一侧,我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背影。

  他们俩好像要去地铁六本木站。周六大街上人很多,这可帮了我的大忙。我小心翼翼地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俩都戴着墨镜,可是我却连一点儿变装的准备都没有。如果离得太近,美枝子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我。所以,我不得不加倍小心。仔细想想,进行这种跟踪活动时,暴露身份的危险确实不小。我却一点儿没做准备,真是笨死个人儿了。

  美枝子依偎在须贺野的肩头,一副无忧无虑、小鸟依人的样子。我看了看表,刚过三点,还是大白天。我拼命忍住心头的怒火。

  值得庆幸的是,美枝子现在正沉醉于幸福之中,无暇他顾。要知道,她可是那种直觉超级灵敏的女人,连远处望远镜另一端的可疑视线,她都能够感觉到。

  他们走到路口,站在便道上,等待信号灯变绿。我也躲在人群之后,屏息等待着。

  信号灯绿了,他们穿过马路,走进一家书店。我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一根柱子背后等着。美枝子随手挑了三本女性杂志,扔在收银台上。男人掏出钱包付款。

  他们拎着装书的袋子走出书店,穿过人流朝防卫厅①的方向走去。然后,沿着楼梯,走入一栋建筑的地下。

  ①日本内阁府的外设局之一,是负责国防,管理自卫队的中央政府机关。

  我在便道上站了很长时间,确定他们俩没有再上来之后,也走进了那个地下入口。地下是个高档和式料理店,我看到小橱窗里,摆放的A套餐的标价,是一万五千日元。我又转向别处,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两层的咖啡馆,从那里,应该可以看到这个地下入口。而且,那个咖啡馆里,靠近玻璃窗的位置,正好是空的。我小跑了几步,趁信号灯闪烁,即将变红的时候,穿过了马路。

  我找到座位,稍微用湿毛巾擦拭了一下汗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来,所以,也不能去洗手间补妆。

  我点了冰咖啡,开始专心地等待。我想象着他们吃饭的情景,他们大概一边吃,一边打情骂俏,没准儿还时不时地碰个杯什么的。

  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他们再次露面,我很担心他们会不会已经从后门走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肯定,他们已经走了。

  正在我万分沮丧之时,他们又在楼梯上出现了,那个男人还搂着美枝子的肩膀。

  我立刻拿起准备好的零钱和小票,起身付账。走出店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店里的钟表,我居然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我跑下楼梯,站在大门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他们正朝着“ALMOND①”的方向走去。

  ①日本著名的西式糕点连锁店,位于六本木十宇路口的分店,是六本木的地标性建筑,始建于一九六〇年,现在的店面是二〇一〇年新建的。

  他们再次穿过六本木十字路口,进了一家外墙涂成白色的美式风格快餐店。我穿过车道,站在对面的便道上,向这家店张望。他们坐在二楼靠窗户的座位,就在红色霓虹灯拼成的“Vanity①”招牌下面。

  ①意思就是“虚荣”了啦。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在这个夏天周六的傍晚,我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那些比我年轻十来岁的姑娘们,身上的穿戴都比我高档很多,她们挽着男人的胳膊,从我眼前走过。这附近没有一家咖啡馆,可以让我监视到他们相对而坐的窗口。

  我只能站在年轻情侶穿梭的便道一角,紧紧地盯住他们,现在除了耐心等待,没有任何办法。美枝子在喝一杯红色的饮料,但是,一点儿即将喝完的迹象也没有。他们的约会内容,还真是丰富。

  他们俩在那家店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在我等得腰酸腿疼的时候,才终于从店里出来了,朝饭仓方向走去。我隔着车道,继续追踪。

  他们拐进一个小胡同,我急忙穿过车道,幸好这时,一侧的车辆,都堵得死死的。

  我不顾危险,强行从车流缝隙间飞速跑过,司机愤怒地按着喇叭,但我一心想着要追上那两个人,一点儿都没感到害怕。我唯一担心的是,可别让美枝子发现了啊。

  小胡同里人也很多,只要他们继续这么走下去,跟踪也挺轻松的,不用担心被发现。只是每当美枝子,在精品店的橱窗前,驻足欣赏的时候,我就有些慌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最终他们走进一栋大楼,楼外的霓虹灯,闪烁着一家店的名字——“Canterbury House①”。

  ①意思是“坎特伯雷小屋”啊。

  我紧走几步,正好看到他们坐上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我走进大楼,想看看电梯停在哪一层。结果停在了五层。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们肯定是在五层下的电梯。我看到楼层指示图上,标出五层有一个迪斯科舞厅。

  我问旁边一个系着领结的门卫,如果要从五层下来,除了这个电梯,是否还有其他出口。他干脆地说“没有”,并告诉我,这个楼里,只有一个安全出口,但现在已经关闭了。所以,客人们必须从电梯或者楼梯下来,楼梯出口就在电梯出口旁边。也就是说,我只要看住这个大门就行了。

  我又走回小胡同,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曾经注意到不远处,一家名叫“Saison①”的小小咖啡馆。我沿着来路,往回走了一段,看见了这家店,门前有个写着“Saison”字样的荧光灯笼,我决定在这里监视他们。

  ①没有意思,直接音译读作“塞松”好了。

  这家老旧的咖啡馆,和六本木的风格很不相称,人造革的沙发破破烂烂,桌子上也满是划痕。但是,如果掀开被烟草熏黄的蕾丝窗帘的话,正好一眼就能看到那幢大楼的正门。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最多也就三十米左右。

  我点了一杯冰咖啡,在喝之前,就已把数量正好的零钱准备好,摆在桌上的小票上。

  又是漫长的等待。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店里客人流动很快,我来的时候,在店里的那些客人,已经全都走了。新客人进来坐坐也都走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感到屁股底下全是汗,湿乎乎的很难受。心情也越来越糟糕。但是,我还在咬牙坚持。

  混蛋,他们出来了!……下台阶的时候,美枝子有些踉跄,步履不稳,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跳舞跳得太累了。她双手紧紧搂住须贺野的右臂,依偎得更紧了,她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冲旁人大声宣告,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权。

  “你等着瞧吧!……”我在心里默念着。

  我拿着零钱和小票站起身,但又立刻俯下身去,并且移动到对面的座位上。因为那两个人顺着小胡同,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了。我放下窗帘,扭过脸静静地等待。隔着窗户,美枝子在距离我只有一、两米的地方,走了过去。然后,我站起来,走出了店门。

  他们又往“ALMOND”所在的十字路口走去,还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橱窗。路上的人越来越多,醉汉也多了起来,有个喝得醉醺簾的路人,向我搭讪,我理也不理,丝毫没有停下跟踪的脚步。

  他们俩搂搂抱抱地,走下地铁站的台阶。我急忙穿过人流,走到地铁站入口,向下一看,却发现长长的楼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应该刚刚转过楼梯拐弯处。

  我踌踏再三,楼梯上人这么少,很有可能被发现吧。这时我想起美枝子曾经说过,她是近视眼。这也许是她的又一个谎言哦,不过,现在我可想不了那么多了,姑且就当她是近视眼好了。于是,我也悄悄地走下楼梯。

  我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到底层之时,看到他们正要进检票口,我在自动售票机狀硬币,买了最少区间的车票。

  战战兢兢地走上站台,一辆银色的地铁刚好进站。车门打开,在确认他们上车之后,我自己也从另一个车门溜上了车,

  地铁里很挤,我在车厢里艰难地移动着,想走到能看见他们的地方。但是车里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找不到他们。我只能估摸着他们的大概位置,不断往那个方向靠拢。

  突然,就在我背后。传来美枝子的声音“打车的话,路上会堵死人的!”沙哑的嗓音,粗俗的腔调,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吓了一跳,真没想到,美枝子居然就在我身后,而且,几乎是耳鬓厮磨的状态。

  我以为她是在跟我讲话,不过她应该没有发现我,而是在和她旁边的男人说话。我居然一不小心,挤到他们身边了,现在再移动的话,反而更引人注目,我拼命地屏住呼吸,紧紧抓住吊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们在说打车的事,本来他们是要打车的,但是周六晩上堵车很厉害,所以只能坐地铁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概离六本木不远吧?……

  我正寻思着,车到广尾站了,我的问题也有了答案,我感觉到身后的两个人,准备下车了。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我立刻转身,走下地铁,可当我看到眼前的站台的时候,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广尾站的站台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在这个空旷的站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虽然跟着他们下了车,但在那一瞬间,我实在很想再回到车上,坐到下一站再下车。美枝子只要回头看一眼,一切就都完了。身边连可以藏身的柱子都找不到。于是,我赶紧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不过,美枝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觉察。她还沉醉在美酒和幸福之中呢。

  走出地铁站,我发现广尾比六本木的人少多了。虽然街道上灯光昏暗,但我还是不敢跟踪得太近。

  这里是安静的使馆区,越走人越少,他们俩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显而易见,他们的目的地,是须贺野的住处。对我来说,这个结果很理想。他们没有回到美枝子在六本木的公寓,而是去了须贺野在广尾的住处。我很快就能摸清楚,须贺野住在哪里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现在心里真是无比激动。

  我也知道美枝子,为什么要住在六本木了,因为她的情人住在广尾,打车的话,很快就能到。即便是走路,也不算太远。

  他们朝一栋看上去很髙档的公寓楼走去,公寓大门前有几级台阶,一层大厅灯火通明。

  他们俩慢慢走上台阶,美枝子依然毫无昉备地,依偎在男人肩上,男人用身体挤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我躲在阴影处,瞅着他们步人电梯,然后飞跑到大门前面。门卫处放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并没有人在。我推开玻璃门,跑到电梯前,紧紧盯着亮起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往上升,感到呼吸困难。

  他们已经上电梯好一会儿了,但电梯仍然在往上走。五楼、六楼、七楼、八楼,数字不再变化了。原来是八楼啊!……

  须贺野以前的公寓也在八楼。这个男人还真是喜欢八楼啊。我又到信箱处査看,果然发现那八〇三号的信箱上,赫然写着“须贺野”的名字。公司企画事业部企画室长——须贺野民男。

  从其他住户的信箱上,我还知道了这栋公寓楼,叫做钻石公馆,地址是在港区南麻布五丁目4-51号,我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了!……

  02

  为了能够顺利地找到须贺野民男的老巢,我花费的时间实在不短。今天已经是八月十日了,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太漫长了。就这一点来说,也足以让我对美枝子的怨恨,越来越深。

  现在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不过,我要怎么做,才能把须贺野抢过来呢……

  虽然我只是从远处见过他,但他的相貌和体态,我都记住了。不过,要让我假装在路上,偶然邂逅这个男人,并且上前搭讪,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说到底,我的恋爱经验,确实比较欠缺。

  让我最有自信的是什么呢?……果然还是在电话里应付男人吧。如果是在电话里,那我就自信多了。工作的时候,每天都要跟电话打交道,我对自己的声音很有信心。而且,我在电话做爱上的经验,也相当丰富,我很清楚如何在电话里勾引男人。只要不见面,我就有胆量做任何事。

  我在心里构思了这样一个计划,首先,我要装成一个电话做爱的老手,碰巧把电话拨到了须贺野家里,然后就像对待其他男人一样,挑逗勾引他。要是他能顺利上钩,并且,他还要求我再次打给他的话,我就再打几次。一来二去,他就跑不掉了,这期间他肯定会提出见面,我要好好吊吊他的胃口,再去见他,然后,就把他从美枝子手里抢过来。

  不过,首先我要知道他家的电话才行。我翻阅了电话簿,但那上面没有。我又拨打了一〇四査号台,也没有。看来须贺野并没有把住宅电话做登记。

  混蛋,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我也知道这样很难再査下去了,但事到如今,我实在不想就此放弃,于是我又想出了一个计策。

  钻石公馆的门卫处,摆着一个红色的电话,我记得数字按键中间,写着这部电话的号码。于是我下班以后,又去了一次那里,把号码抄了下来。

  然后,我躲在电线杆后面,焦急地等待着大楼管理人员回来。一看到他出现,我就奔到附近的电话亭,拨打了那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钻石公馆。”话简里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稳重声音。

  我用公司职员公事公办的腔调回答:“啊,我是在KRC公司企画室工作的,须贺野先生让我给他家打电话。但是我把记有他家电话的记事本,落在公司里了,现在人在外面。我只找到了他家大楼门卫处的电话,所以就打过来了。请问,您知道须贺野先生家的电话吗?”

  “好的,我看一下……须贺野先生家的电话是(二二九)一四七七。”

  真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就告诉我了,我赶紧掏出纸笔,记了下来。

  “(二二九)一四七七,对吧?……非常感谢。”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事情太顺利了,对方连我的名字都没问,

  当天晚上,我把电话搬到膝盖上,准备拨打这个号码,我感觉以前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是为了这一天积攒胆量的。

  下定决心,我慢慢地拨通了(二二九)一四七七,接线音响起,我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数数。这份紧张感,好久都没有体会到了。

  “你好,我是须贺野。”对方一拿起话筒,就直接自报家门。他的声音有些耳熟。五月份他曾经假装美枝子的哥哥,给我家打过一次电话。

  “喂喂。”我努力用最性感的声音回应。

  “啊?……您是哪位?……”须贺野问。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一瞬间,对方陷人了沉默。

  “我是一个人。不过,您是哪位啊?”他迟疑着开口。

  “你说谎。听你的声音不像是一个人啊……我说,你结婚了吧?”

  “你是谁?”

  “人家的名字才不告诉你呢!……哼,你是不是害怕了呀?……”

  “我好害怕呀。这是谁打来的恶作剧电话吧?是眉屋的姑娘,还是数寄屋桥的姑娘呀?”

  我思考了几秒,他说的应该是银座的夜店吧。

  “猜错了,才不是呢。”

  “你不是想让我去陪你喝酒吗?”

  “不是啦,不是啦。”

  “要不然,就是新人的参选宣传?或者什么产品的广告?”

  “广告?……嘿嘿,是什么广告呢?……”

  “安全套之类的吧。”

  “嘿嘿嘿,有点儿接近了呢。我觉得很无聊,要不要陪我玩玩呢?”

  “玩?怎么玩?在电话里吗?”

  “对呀!……”我囡囡着说。

  “听着真新鲜啊。这种玩法最近很流行吗?”

  “对呀。现在这种玩法最酷了。”

  “啊,最酷了呀!……”

  对方要上钩了。我还要加把劲。

  “但是你不是有老婆吗?……我才不跟有老婆的男人玩呢!”

  “我没老婆啊。”

  “骗人!……我从声音就能听出来,你有没有女人。”

  “是这样啊,看来你也是老手了。也对,长期不碰女人的男人,听起来会更加饥渴,对吧?……就像这样?”

  须贺野把嘴贴近话筒,模仿着男人的喘息声。

  “不用勉强了,我感觉你身边不缺女人,老婆就在旁边吧?……那再见喽!……”我装出要挂电话的样子。

  “等等。不是说了嘛,我没有老婆吗?……好吧,我告诉你好了,我是有老婆,但我们之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不住在一起。她住在附近的公寓里。”

  这倒是实话。从须贺野的话里,我判断出美枝子不在他身边。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你的声音这么好听,我们一起做点儿好玩的事情吧。”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让人特别有感觉。”

  “真的吗?……啊!我太高兴了!……”我嗲声嗲气地说,“谢谢你的夸奖。”

  这个男人似乎很好色,美枝子找了他,只能算她倒霉。

  那天晚上,我使出浑身解数,尽力取悦须贺野,游戏结束的时候,他果然让我再打电话给他。

  第二天晚上和第三天晚上,我都给须贺野民男打了电话,继续这场电话做爱的游戏。

  “我真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哦!”我对他说。

  他说他也被我迷住了。听起来像是他的真心话。

  我高兴极了,计划的第一步非常成功。

  每次要挂电话的时候,我都欲拒还迎地告诉他,如果我有兴致,还会再打给他的。然后,第二天晚上,我会打过去。但我就是不告诉他,我的电话号码。

  我和他通了四次电话,第四次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数接线音,他就拿起了话筒。他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那天晚上的游戏结束后,须贺野第一次提出,要和我见面。事情的进展,和我之前的计划分毫不差。

  “这个嘛……”我故作迟疑地说道。

  “我在电话里,和很多人干过这事,却从来都没和他们见过面。”

  “这个请你再考虑一下吧,求你了。”须贺野用商务谈判一般的口气说。

  我使劲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但是……我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我是绅士啊。”

  “绅士?……真的假的?你刚才还……”

  “刚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拜托你别这么说嘛。”

  “嗯……那好吧,要是你的话,我愿意见面。”

  “真的?!……啊哈,太棒了!……”须贺野民男的声音,听起来很髙兴。这个男人居然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有点儿嫉妒美枝子那个婊子了。

  我详细描述了一遍,自己穿的衣服,然后,我们约定第二天,在六本木那个叫做“Vanity”的店的二楼见面,“Vanity”就是上次我跟踪他们的时候,美枝子喝红色饮料的那家。我也装模作样地,详细打听了一遍他的体貌特征,不过,他怎么说对我并不重要,反正我早就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了。

  “一般我是绝不会和对方见面的。这还是第一次有见面的冲动呢。”我用带有鼻音的娇嗔语气,一口气连说了好几遍。

  “当然,我知道。谢谢你答应和我见面。”这句话须贺野也说了好几次。

  第二天下班以后,我在公司的洗手间里,精心地化了妆。要是我的相貌不招须贺野喜欢的话,那我剩下的计划,就彻底要泡汤了。

  不过,我对打扮之后的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最近天气很热,我换了新内衣,没有穿打底衫,外面穿一件低胸衬衫,下面配了一条短款的裙子。

  那个店靠窗的位置是空的。我坐下来之后,立刻环顾四周,想看看周围和吧台的姑娘,有没有比我更漂亮的。看了一圈,发现她们只在年龄上有些优势而已。嗯,这样的话,我就安心了。须贺野肯定一进门,就会注意到我的。

  事实就是如此。我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楼下,须贺野刚上楼,就―眼认出了我,然后便径直向我走来。

  “你……就是电话里的那位?”他傻傻地看着我,连坐下都忘了。

  我赢了!……

  “对呀,你是须贺野先生?……”

  须贺野点了点头,这个男人近看也相当英俊。

  “我实在很不好意思。”我低下头,做出害羞的样子,“你一定觉得,打那种电话的女人很随便吧。不过,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次。我也没什么和男人见面的经验。”

  须贺野终于坐了下来,他好像刚刚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站着跟我讲话。

  “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没想到,竞然是这样的美女。我完全没觉得,你是随便的女人。刚才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你是什么样子。我本来以为……怎么说呢,你是那种欲求不满的大妈类型。”

  “太过分了!……那你还来?”

  “要真是那样的话,我扭头就走……”

  “真是过分!……”

  “但是,一见面我就傻眼了,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真的愿意,今晚和我在一起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绅士了。而且,你要保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要把你的太太彻底忘掉。”

  “我一看见你就把她忘了!……”

  ’你真会哄人。我这个人喜欢帅哥,在咖啡馆见面,看到对方长相之后,才会决定下一步。”

  “哈哈,那么我过关了没有?”须贺野似乎对自己的长相非常有信心。

  “嗯,你过关了。”我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太髙兴了。那我们再找一家店,庆祝第一次见面吧。”

  我们从这家店出来,须贺野揽住了我的肩膀。事情太顺利了,让我觉得很不过瘾。

  他问我要不要吃饭,我说,前面有家日本料理店很不错。我想去一次以前他和美枝子去过的那家店。

  果不其然,那里的饭菜非常高档,也很美味。喝酒的时候,我一直锲而不舍地,追问他老婆的事情。他喝醉了,而且也许是为了讨好我,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他老婆的坏话。他说那个女人一无是处,一点儿教养都没有……等等。这些话比美酒的威力还大十倍,我也醉了。

  微醮的胜利感,让我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终于让他说出了这种话,我觉得我赢了。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我长期以来的种种努力,都要在今晚开花结果了。

  后来我们又去了“Canterbury House”所在的那幢大楼里的迪厅,接着去“Canterbury House”里面转了一圃。我们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他便忍不住开始引诱我,去他早已选好的目的地了。他要带我去的,肯定是红色霓虹灯闪烁的风月场所吧。

  “怎么样?可以办正事了吧?……”须贺野说。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村井,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不要,我们今晚才第一次见面。”我撒娇般地拒绝了他。

  ‘不会连你也要说:‘培养爱情,需要时间’,这种老掉牙的话吧。”

  “啊……不行吗?……”

  “你可是连那么酷的电话游戏,都敢玩的人啊。”

  “你还是不懂女人的心啊。”

  “我不这么觉得。这方面我很有经验的。但是就这么回去,未免太无趣了吧?”

  “这倒不一定。难道非要上床,才有意思吗?”

  “那倒不是。”

  “你了解我吗?”

  “了解呀。”我想戏弄他一下。

  “谁知道呢。我赌你不了解我。”

  “我出一万日元,赌我了解你,怎么样?”喝醉的须贺野双眼通红,没有多想就接受了我的挑战。

  “那这一万日元就是我的了!……”我肯定地说。

  我心里在哈哈大笑,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真是太辛苦了。不过,我现在还完全摸不清,须贺野是出于什么心态,故意要来接近我的。

  “啊,要是今晚的冒险,最终能在床上结束的话,花这么点儿钱,真是太值了。”双眼迷离的须贺野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去那种挂着像水母一样的霓虹灯的地方吗?”

  “现在都没有这种霓虹灯了。”

  “反正我讨厌那种地方。”

  我还是很排斥第一次见面,就立刻去那种地方开房什么的。须贺野想了想,说:“那干脆去我家吧,我老婆今天回老家去了。”

  “啊……这是真的吗?”

  “我家没有那种头朝下的水母①的霓虹灯。这个主意不错吧?”

  ①?这一记号从明治时代起,作为温泉和公共浴池的标志,看上去很像一只头朝下的水母,人们也常用这个标记,暗指情人旅馆等。

  “你太太的老家在哪儿?”

  “在北海道了啦!……”

  他说得没错。所以我觉得,他之前的话也可信。于是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须贺野刚才的提议。这样也不错,在须贺野和美枝子翻云覆雨的床上,把这个男人夺过来,想想都觉得解恨。

  那就这样吧,我下定了决心!

  “你家在这附近吗?”

  “很近,打车很快就到了。”

  “那好吧。我也很想看看,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这是实话实说。

  “就这么定了,走吧。”须贺野立刻站起来。

  须贺野的公寓很宽敞,大概有三室一厅的样子。

  “你喜欢这里吗?……”须贺野一边说着,一边踩着灰色的地毯,穿过灯光昏暗的起居室,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喂,到这边来,这里能看见东京塔呢。”

  窗户很大,灯火通明的东京塔清晰可见。也能看到高速公路上连成线的路灯。这个房间就镶嵌在如同宝石般璀璨的东京夜景之中,给我一种置身于高级宾馆的感觉。从这里看到的风景,就像油画一样美丽。这个城市的灯火,从髙处看,别有一番风味,好像连看的人都变得高贵起来了。

  不经意间我被须贺野抱住了,他开始亲吻我。我陶醉地闭上眼睛,任凭他上下其手。他把我抱到卧室,轻轻地放在大床上……啊,果然是个双人床。

  “对这里满意吗?”

  “嗯,真是太棒了。”

  他不紧不慢地脱掉我的衣服,很快,我身上就只剩下内衣了。崭新的内衣在卧室幽暗的灯光下,微微闪耀着白色的光泽。

  “等一下。”当他摸向我内裤的时候,我出言阻止。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希望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说。

  “什么事?”须贺野脸上仍带着笑意。

  “我希望你和我结婚。”

  须贺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实在不能结婚的话,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我希望你离开你老婆。”

  “啊?……”他还是嬸皮笑脸的样子。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专属品。”

  “哈哈,吓死人了。你都在想些什么呀?”

  “不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夫妻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呢。”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啦!……”须贺野满面堆笑着说。

  “那就把你太太杀了吧。”

  听了我的话,须贺野的神情,瞬间就紧张了起来。表情僵硬的脸上,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你说什么?”

  “杀了你太太,然后用车把尸体拉到奥多摩埋了。”

  “……”

  “而后,你再找个证人做伪证,证明我们与这件事无关,不就可以了嘛。”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到须贺野的嘴唇都在颤抖,我心里一阵兴奋。

  “离开美枝子,应该不会比离开良江太太更困难呀。你们还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吧。”

  “你……是……有什么误会吧。我……没有……”

  “别他妈装独头大蒜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可以替你保密,但是我的报酬呢?……你只要抛弃美枝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命,很划算吧?还有赚头儿呢。”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全明白了。我听说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做冈江绫子,就是帮你洗脱杀人嫌疑的人。但作为救命恩人,我只得到了三万日元的报酬。不管怎么说都太少了吧,你不觉得吗?……所以我要求追加报酬。”

  “原来如此。”

  “怎么样?……所以我才说你还不了解我呢。”我说着说着,不禁得意了起来。

  “你用这个要挟我,想让我和你结婚吗?这也太……”

  “对,就是这样。我对你挺满意的,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结婚。”

  “那你说,我到底是怎么杀死我老婆的?”须贺野脸色苍白,醉意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现在还不十分清楚,但杀人这件事,是肯定的了,是你们两个人杀的她。这就够了吧?”

  “你没有证据吧?”

  “当然有。我有一封信。是良江太太寄给美枝子的一封很厚的信。”

  须贺野还没有脱掉衣服,他慢慢爬下床,神情恍惚地站在床边。

  “信……”他嘟嚷着。声音小到让人很难听得清楚。

  “对,是内容超级精彩的一封信呢。是你太太写给美枝子的恐吓信,因为当时美枝子搬家搬得很急,而且,收信地址写错了,所以,她才没有收到。你读了肯定也会觉得很有趣,你会对女性心理,有着更深层次的理解。不过,想必警察更想读吧。因为警察也想再多了解一下女性心理啊。那封信我藏起来了,否则我也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我要是出什么事的话,那封信就会被送到警察手里。”

  这是我胡说的,那封信就在我家抽屉里放着。

  “我没想到还有信这回事。”仿佛说梦话一般,须贺野嘟嚷了一句。

  “对呀,所以,你就乖乖地做我的人吧。我可比美枝子那种女人强多了……不是吗?”

  须贺野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喂,刚才你不是也说,早就对那种没教养的女人厌倦了吗?”

  须贺野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然后又转化成失败者的无奈苦笑——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听到一声巨响,卧室的门开了。一个女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蹦起来,光脚站在地上,到处摸索自己的衣物。

  “抓住她!……”美枝子一声尖叫。下一秒钟,须贺野就从背后反剪住我的手臂,我拼命地挣扎着。

  美枝子气势汹汹地逼近我,使劲打了我一个耳光,声音响亮到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差点儿疼晕过去。

  “出什么事了?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完全不明白。

  就在我头脑一片混乱之时,美枝子又扇了我一个耳光:“婊子!……”

  我放声尖叫起来。与其说是因为疼痛而尖叫,不如说是无法压制的懊恼之情,让我必须大声发泄出来。

  尖叫的同时,我用右脚向美枝子踢去,但是没有踢到。紧接着,美枝子露出縻鬼一般狰狞的表情,伸手抓住我的脖子,狠狠地挠了一下。

  那种几乎让人失去知觉的疼痛,以及强烈的挫败感,让我像个孩子一样,哇呀呀地放声大哭起来。

  “没有注意到那封信啊。”须贺野在我身后说。

  “哼,管她信上都说什么呢!”美枝子咒骂着。

  我还在继续哭泣。

  “所以,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吧?”须贺野在我耳边说。

  03

  “把衣服穿上,别丢人现眼了!……”美枝子说。须贺野放开了我。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们只能杀了她。”美枝子果断地对须贺野说。

  “杀了她?……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可不能冲动啊。”须贺野回答。

  “她知道得太多了。没其他办法,只能下手了。”

  “在哪儿杀?怎么杀?……我们不好好算计一下,会坏事的。”

  “我已经想好了。”

  “怎么做?”

  “在这个女人的公寓动手,然后再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美枝子平静地说道。

  须贺野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这个做法的可行性。

  我全身直冒冷汗。

  “自杀啊……有没有什么理由呢?”

  “有啊。反正这个女人,在公寓邻里的主妇中间,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警察都到她家去了,那些女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要是告诉她们,这个女人每晚都欲求不满,到处勾搭男人,玩电话做爱的游戏,她们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混蛋,别说了!……”我立刻大叫出声。她要是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话,我死也不能瞑目。

  “所以她自杀的理由很充分。”

  “原来如此。”我脊梁骨一阵发冷,真没想到,她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我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不过,怎么把她弄死呢?……安眠药?”

  “把她勒死,弄成上吊的样子就行了。先让她写个遗书吧。”

  “我决不会写遗书的!”我又一次大喊。

  “我这是为你着想,才让你写的。你也不想不给父母留下遗言,就这么死了吧?你不写遗书,对我们也没有损失!……”

  美枝子狠狠地瞪着我,我咬紧了嘴唇。

  “你要是老老实实,不多管闲事的话,也就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了。”

  听了美枝子的冷嘲热讽,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悔恨的泪水打湿了地毯。

  美枝子从走廊那边,拿来一个小型旅行袋,她歇斯底里般的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白手套。一副递给须贺野,然后又拿出一副。我看到旅行袋里面,还放着一根崭新的白棉绳,心脏骤然剧烈跳动起来。

  美枝子戴上了手套。

  “要戴上这个?”须贺野问,“为什么?……”

  “留下指纹就麻烦了呀。”

  “今晚就动手吗?……马上就动手?”

  “当然了。难道还要等到明天吗?……那这个女人今晚怎么处置?”

  “但是,要是马上动手的话……”

  “麻烦越早解决越好。磨磨蹭蹭会坏事的。”

  须贺野不情愿地戴上了手套。看起来,美枝子完全处于领导者的位置。

  “好了,走吧。站起来!……”看到须贺野戴上手套,美枝子对我发出命令。

  “去哪儿?”

  “去你的公寓啊。在蒲田的那个破烂公寓呀!……”美枝子伸手拽住我的衣服。

  “等等,你先告诉我那个电话的事!……”我挣扎着说出这句话,一方面是为了争取时间,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很想知道真相。

  “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我拨(二二〇)一〇九二时,听到的声音是你发出的,对不对?”

  听到我的话,美枝子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完全无视我的问题,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拽起来。我使劲挣扎。

  “等等!……那个时候,你真的杀人了吗?告诉我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我坚持不懈,据理力争,丝毫不表现出示弱的样子,“你不告诉我,我死也不会瞑目的,死后化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美枝子撇撇嘴,笑了起来,但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须贺野说你告诉她好了,

  “你猜得没错。那是我设计的一场戏。等你色心萌动,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就演了那出戏给你听。”美枝子终于开口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二二〇)一〇九二是高田马场,一户姓远藤的人家的电话吧?……难道你在那里等我的电话?”

  听了我的话,美枝子放声大笑。

  “才不是呢。你对电话这种东西,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电话打过来,你拿起话简,即使后来你又挂断,只要对方没有挂断,那么你们之间的电话,就一直是连通的。”

  “啊?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吧。这个人从今井庄我的公寓那里,给你打了一个电话,对吧?……他问他妹妹是不是在你那里。后来换成我接的电话,告诉他我这就回去,然后你就把电话挂了,对吧?……这就是我设下的陷阱的精髓所在。那时你挂了电话,但是这个人并没有挂电话。所以你们之间的电话线路还是接通的,就是说,连接你的公寓和我的公寓的电话线路,并没有断开。然后这个人就把话简放在那里,趁这个工夫,跑到‘桥本’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我一个人回到公寓,拿起话筒,一直等着你打来电话。不管你拨的是什么号码,我这里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之间的电话,始终是接通的,你只要拿起话筒,电话就会打到我这里。我把话简放在耳边,一直耐心地等着你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

  我傻了,我根本不知道,原来电话还有这种性能。是这样啊,原来那个电话线一直都没有断开啊!……

  等等,但是我拨完(二二〇)一〇九二之后,确实听到了接线音。我有数接线音的习惯,那个时候我也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但是,我听到了接线音!……”我说。

  “那是我录在磁带里放给你听的。”

  原来如此!那是录好的接线音啊……

  “你拿起话简,准备拨号的时候,我就把手指放在录音机的播放键上等着了。电话号码一共七位,我在心里默数,等你拨完七个数字,我就按下播放键,然后你就听到录好的接线音了。那个磁带里,录了五次接线音之后,还录了拿起话筒的声音。之后就是我的表演了。我和这个人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所以,听起来很逼真吧?”

  原来如此,他们早就把每一步都算好了。

  “但是,我也有可能没有打(二二〇)一〇九二呀。我也许不想玩电话做爱的游戏,而是打给其他人了。”

  “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放弃这一步了,不过我们还准备了其他备用对策。”

  这可能吗?我是拨打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还是拨打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号码,他们也能立刻判断出来?

  “你不论是拨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还是其他号码,我从信号音的长短,一下就能听出来。”

  “是这样啊,那么……”

  我说了一半,就懊悔地停住了。是一〇九一还是一〇九三都无所谓了,反正都会打到美枝子的公寓去。

  这个谜底,让我有种既懊恼,又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我后来又打了好几次那个电话,结果都是没人接。因为我听到女人的尖叫之后,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也就是说,那一刻,我和美枝子公寓电话之间的连线,已经被切断了。我再拨打(二二〇)一〇九二的时候,就会打到高田马场的远藤家去了。那天晚上,他正好在旅行途中,不在家。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玩电话游戏的事呢?!……”我问。这一点我还没摘清楚。

  美枝子露出嘲讽的笑容,说:“对呀,这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美枝子转向一旁。

  “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会知道啊?!……”我哭喊着,又想冲过去打她,但是须贺野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

  “当然是我看了你的日记。”美枝子满不在乎地说。

  一瞬间怒火攻心,眼前一片漆黑,我感觉屋子都在旋转。

  “你还是人吗?”我声嘶力竭地高喊。愤怒无法抑制,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你不是也一样嘛。为了破坏我的好事,都找到我在函馆的老家去了?我妈告诉我的。”

  果然如此,去她家确实是最危险的一步。

  “你把全部都告诉我丨良江太太是什么时候死的啊?!……”

  “当然是二十三日晚上。”

  “二十三日……”

  “就是你打电话的前一天。前一天的晚上。”

  对了,寄给美枝子的那封阴气森森的信上的邮戳,也是这个日期。也就是说,五月二十三日白天,须贺野良江还写了信、寄了信,结果当天晚上就被杀了。

  “我去你家的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三日的晚上,这个人在马场的家里,和他老婆吵架,一怒之下就把她掐死了。”

  “对,只要是个男人,谁都想掐死那个女的。”须贺野低声说。

  “女人也想掐死她!……”美枝子厉声说,“那种女人,杀掉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非要坐牢不可呢。所以我们就一起商量,不用坐牢的办法,这个人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他脑子太好用了,简直就是天才!……”美枝子看着须贺野,眼睛里闪动着自豪的光芒。

  “这个办法的关键,就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须贺野良江被杀的时候,我们都要在其他地方才行。”

  可是良江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良江实际上已经死了。”美枝子说,她似乎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我的疑问,于是继续说道,“但我们还要制造一个假的死亡时间。让你在电话里听到我的表演,就是这个作用,就是说,让良江又多活了一天——死亡时间变成了第二天,也就是二十四日深夜十一点三十八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了。当然,我们也不能决定死亡时间,就是二十四日十一点三十八分,这取决于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你刚好在十一点三十八分打来的,你也有可能在二十五日凌晨一点,或两点打来。所以,这个人在你打来电话之前,会一直在桥本待着。我的电话表演结束之后,也马上跑到桥本去了。因为杀人现场在高田马场,所以如果案发十分钟后,有人目击到我在蒲田站前出现的话,我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就成立了。”

  “但是尸体的死亡推定时间……”我说。

  “在二十三日深夜到二十四日凌晨这段时间,我们就把良江的尸体拉到奥多摩埋掉了。尸体一半都化成白骨的话,死亡时间到底是二十三日还是二十四日,只有一日之差,很难推定。总之,不要让尸体马上被发现就行。所以不能把尸体留在马场的公寓里。”

  混蛋,原来如此!……

  “不过还,需要一个人帮我们证明,良江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四日晚上。那个人就是你。于是就有了那场电话表演。我从你的日记里,知道了你电话做爱的事,然后就在二十四日晚上,到你家给你讲了那个变态男的事情。当然那种男人很讨厌,我也不需要那样的男人。因为我身边根本就不缺男人嘛!……”美枝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给你讲了那个男人的事情,我就知道你当晚,肯定会打电话的。我绝对有这个信心。听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你那贪婪的眼神,也太明显了吧,你当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哼,没有男人疼爱,真痛苦啊!……”

  我又想冲过去打她,但又被须贺野制止了。

  “然后,把我的事告诉警察的也是你吧?!”

  “没错。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如果那场电话表演,一切顺利的话,就诱导你写匿名信,然后把你的事情,全都告诉警察。”

  “把电话号码‘一〇九二’改成‘一〇九三’的,也是你吧?”

  “没错,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深呼吸了两、三次,才勉强抑制住心里的狂怒和激动。

  “我和这个男人,在六本木见面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我听这个人说,接到一个女人的诡异来电的时候,就立刻想到是你。后来我又问了函馆老家的人,果然,他们说,你去那里打听过我的事。所以今天晚上,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他把你带到这里,也是早就商量好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你一个人啦。”

  我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不过,这一次的眼泪,只是让我更加沮丧。这盘较量以我的完败告终。果然,一个女人,只凭自己的力量,是赢不了的。我就要死了吧,事到如,今除了等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须贺野说。

  “等一下!……”我说。不管怎样,哪怕把死期推迟一分一秒也好啊。

  “我基本明白了,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拨的是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的呢?只凭信号音,就能马上知道是一〇九二还是一〇九三吗?”

  美枝子事后来到我家,告诉我她哥哥家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也就是说,她正确地说出了我拨打的那个号码。正因为这样,我才完全落入了圃套。实际上须贺野家的电话是一〇九三,也就是说,她确实知道我拨打的是什么号码。

  “我还准备了另一台录音机,专门录你拨号的声音。后来我仔细听了几遍,从信号音的长短,分辨出了你拨打的号码。”美枝子回答道,“我的表演很精彩吧?……‘救命啊!有人要杀我!’……这些台词,连我自己都觉得念得太棒了。而且,还要一边喊,一边碰倒一些东西之类的。”

  “那时我还隐约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录有接线音和拿起话筒声音的磁带,后面确实还录了一点电视节目里男人的声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之,对电话构造一窍不通的我,彻底输给他们了。我不知道如果电话打来,这边接起电话,即使后来挂断了,只要对方不挂断电话,电话线路就一直是接通的。虽然我每日负责公司内线电话,但是作为一个电话接线员,却连电话的最基本常识都不知道,真是太失败了。

  须贺野伸手拽我的衣服,这次,我无言地站了起来。虽然我发出了小声的悲鸣并试图挣扎,但被挫败感抽空了力气的我,最后还是屈服了,认命地踏上了死亡之旅。

  我能感觉到,他们为了防止我大声呼救,而做好了随时堵上我的嘴的准备。我一路穿过深夜的走廊,又被押上了电梯,这期间一声也没出。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即使喊了,也不会有人救我,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呼救了。

  每到一个拐弯处,美枝子都会先绕过去,仔细查看躲有人经过。这时须贺野会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我的嘴巴。

  到了地下停车场,他们把我塞进奔驰车的后座。出乎意料的是,须贺野钻进来坐在我的旁边,美枝子发动了引擎。

  就这样,我们上路了。

  04

  车子沿着首都高速公路行驶,拐上第二京滨国道,又走了一段,就到了蒲田。在我公寓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美枝子停下车,他们押送我走回了公寓。

  到了我家门前,美枝子从我的包里,摸出钥匙把门打开。这时,须贺野一直用戴着手套的手,紧紧地抱住我的身体,并死死捂着我的嘴。

  我被他们带进屋里,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就在这时,我脚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

  说时迟,那时快,我扑倒在地伸手去够电话,动作之迅速,连我自己都很掩异。

  话简滚落到地毯上。

  须贺野感到大事不好,伸手想抓住我,却抓了个空;紧接着,他又飞身扑在我身上,压制住我的动作,美枝子扑向被我拽翻的电话机。我冲着话筒的方向,使出全身力气髙喊:“救命!有人要杀我!……”

  下一秒,须贺野已经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美枝子把话简放回电话机上,然后不耐烦地,把右手的手套摘掉,冲过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打完之后又戴上了手套,

  须贺野和美枝子显得十分慌乱,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这个突发情况。我则在拼命思考,这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我在心里祈祷这通电话,可千万别是以前我打的那种恶作剧电话。如果不是那种电话,而是某个我认识的人打来的话,那么即使我吊死的尸体被发现了,也会被怀疑不是自杀的吧。现在的关键是,希望眼前这两个人,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也就是个恶作剧电话而已。”美枝子说。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这次我刚想行动就被须贺野压制住了。我伸腿想把话筒踢掉,但美枝子更快一步,抢先把电话机抱住了。

  她把电话放在床上,埋在被子下面,又从上面死死地压住。电话铃声变得模糊不清,又响了几声之后终于停止了。

  “也许不是恶作剧电话呢。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须贺野担心地说。

  “那你说在哪儿动手?……就算警察査出来是他杀,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干的。你看这个。”

  美枝子手里攥着那封须贺野良江写的厚厚的信,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搜出来的。

  “真险啊!……”须贺野倒吸一口凉气说,“真没想到,那家伙还写了这么一封信。”

  “不在这里把这个女人杀掉的话,光找到这封信,意义也不大。”美枝子说着,就从书架上抽出信纸,又从抽屉里拿出钢笔。这个女人对别人的屋子,居然如此了如指掌。

  “好了,快写遗书吧。以后这本日记,就放在我这里了。”她又站起来,从书架里抽出记载着我秘密的日记本。

  “你写不写?……反正对我们来说,有没有遗书都无所谓。”美枝子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笔,脑海中浮现出故乡双亲的面孔。一样都是死,我最后还是想对他们说几句话。

  电话铃没有再响起来。东京真是个恐怖的地方,如果我能死里逃生的话,如果我还能活到明天的话,我会立刻回老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我慢吞吞地写着遗书:

  爸爸、妈妈,你们身体还好吗?……

  我正要写下“我也很好”的时候,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信纸上。

  这种情绪让我彻底失去了斗志。本来我还打算在遗书里,暗示是他们杀了我,但现在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写完了吧。行了,站起来吧。”美枝子说。我抬头一看,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房梁上,用白色棉绳系了一个绳套。死亡以这种可以看得见的形式,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不要!……”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哭喊起来。

  “噗叽”一声,须贺野用大手捂住我的嘴,美枝子揪住我腋下的衣服,把我拽了起来。须贺野搂住我的腰,把我硬拖到房梁的下方。

  这种有房梁的屋子不能住啊,我想。白色的绳套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腿用力撑住地,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死神正一步步迫近……

  须贺野把我举起来,我四肢拼命挣扎。美枝子却无视我的挣扎,用纤细的手,把绳套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激烈的敲门声!

  须贺野越发用力捂住我的嘴巴。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脸,他们俩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是谁?我们怎么办?!……须贺野拼命给美枝子使眼色。但美枝子也回答不出。

  她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只有眼睛还在惊慌失措地四下乱看着。

  突然,从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他们惊恐地转身看去。

  窗户被打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鞋,翻过窗台跳进屋里,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也跳了进来。穿着制服的警察,陆续跟着进来了。最先进来的两人,就是之前来过我家的那两个警察。

  “啊哈,警察来救我了!我得救了!……”我瘫倒在地毯上,失去了知觉。

  我清醒过来,刚一睁开眼睛,就听见那个中年警察对我说:“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坐起身子,看向玄关,美枝子和须贺野,正好被警察押送着走到门口。看来,我只是晕倒了几秒钟。美枝子用怨恨的眼神,回看了我一眼,就被带走了。

  “窗户不锁好可不行啊。”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就笑了起来。

  我搂着他的胳膊,眼泪又啪嗒啪塔地掉下来。但这一次是因为太开心才哭的。

  我哭了一会儿,心情就平静下来了,不等他们问话,就自己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我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都做过什么,他们是如何利用我,完成那个电话陷阱的。那两个警察沉默地听我讲完,然后说:“其实,我们今天,也终于把那个电话陷阱的事想明白了。白天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晚上好不容易接通了,就听见你大喊救命,说有人要杀我,我们马上火速赶来了。还好,总算赶上了。”

  我低下头向他们致谢:“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

  “没事。不过那两个人,真是把你害惨了啊!……你也够辛苦了。”戴黑框眼镜的警察,看了一眼那个年轻警察,然后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年轻的警察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两个男人,就像神明一样无所不能。

  “我还在想,刚才那个电话,要是恶作剧电话会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要是恶作剧电话的话,你就活不到现在了,已经挂在那个地方了。”警察指指房梁。那个差点儿要了我命的白色绳套,还挂在那里。

  “哎哟,好好吓人哟!……”我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本来,你也可能会落得和他前妻一样的下场。嗯,是电话救了你呀。”他若无其事地说。

  没错,这次的事情以电话开始,又以电话结束。开始我被电话骗得好惨,最后又由电话救了一命。

  相反,对须贺野和美枝子来说,一开始他们是被电话救了,但到了最后,却因为电话栽了跟头。整件事情,就好像是神明在冥冥之中,随意操控的一般。上次,他们凭借诡计蒙混过关,这次又照单全收。多么不可思议的巧合。

  戴黑框眼镜的中年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了,你也尝到苦头了,以后别再打恶作剧电话了啊。”

  “是,我再也不干那种事了。”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我可不会再尝试这么恐怖的事情了,

  “明天你还要到警察局来一趟,有些事情还要问你。今晚好好休息吧。”他一边向玄关走去,一边温和地说道。

  “能把这个东西带走吗?”我指指挂在房梁上的绳套。

  “这个当然要带走。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证物。”年轻警察说着,解下了那个绳套,然后就向玄关走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对我说,“啊,对了,没脱鞋就进来了,把你家地毯都弄脏了,真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我说。

  “请好好打扫一下吧。”年轻警察这一次温和多了,“我们要是每个人,都把鞋脱了才进来的话,你现在八成已经没命了。”中年警察又开玩笑地吓唬了我一下。

  把他们送走,锁好门和窗户,虽然已是三更半夜,我还是拿出吸尘器,开始专心致志地打扫房间。都收拾完了,我坐在床上,这才真切地感觉到,我是真的逃过了一劫。

  我是怎么遭遇这些倒霉事件的呢?……美枝子来这里找我,给我讲了那个奇怪电话的事,这是一切的开始。然后我打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电话……一直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可是,这么一想,我发现我的生活,和之前并没有任何变化。

  刚刚打扫过的房间干净整齐,房梁上的绳套也没有了。我真不敢相信,就在刚才,警察在这里抓住了犯人,而且,我自己差一点儿就要命丧黄泉了。

  把这些都忘了吧。忘了这些,明天又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这时,电话铃又尖锐地响了起来,吓得我差点儿尖叫出声。

  看看表,已经快五点了。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是警察打来的电话吧,我想。我克制住内心的不安,伸手拿起了话简。

  然后我就听见呼呼的奇怪喘息声,和一个沙哑的男性声音。

  “你是一个人吗?现在有空吗?……我很寂寞,我们要不要找点儿乐子啊?”

  我全身条件反射似的,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哎哟,不要了啦!……”我激动地说,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大喊,“你干这种事,迟早是要被杀的哦!……”

  (完)


  岛田庄司作品年表

  1981年

  《占星术杀人魔法》

  1982年

  《斜屋犯罪》

  1983年

  《死者喝的水》

  1984年

  《寝台特急1/60秒障碍》

  《出云传说7/8杀人事件》

  《谎言杀人事件》

  《被诅咒的木乃伊》

  1985年

  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

  《消失的“水晶特快”》

  《死亡概率2/2》

  《高山杀人行1/2女人》

  《搜索杀人来电》

  《身着绸缎的美人鱼》

  《夏天、19岁的肖像》

  1986年

  《Y之构造》

  《火刑都市》

  《失踪的上海女人》

  1987年

  《御手洗洁的问候》

  《展望塔上的杀人》

  《灰之迷宫》

  《网走站发车、前路漫漫》

  《敞开吧!胜哄桥——老人侦探团》

  《沙海航行》

  1988年

  《异邦骑士》

  《卖毒的女人》

  《深夜鸣响的一千只铃》

  《开膛手杰克的百年孤寂》

  《卖毒的女人》

  《谎言绑架事件》

  1989年

  《灵魂离体杀人事件》

  《奇想,天动》

  《隐身的女人》

  《本格MYSTERY宣言》

  《保时捷911的诱惑》

  《异邦人之梦》

  1990年

  《御手洗洁的舞蹈》

  《黑暗坡的食人树》

  《羽衣传说的记忆》

  《手舞足蹈的猴子》

  《都市的黄宝石》

  《天使在高处——跑车王国日本的诞生》

  《岛田庄司的名车交游录》

  1991年

  《水晶金字塔》

  《字谜杀人事件》

  《飞鸟的玻璃鞋》

  《巴黎-达喀尔拉力赛漂流:1991沙漠中的死斗》

  《由“汽车社会学”说开去》

  1992年

  《眩晕》

  《来自天国的枪弹》

  《本格推理馆》(与绫辻行人合著)

  1993年

  《异位》

  1994年

  《升入天堂的男人》

  《日本型恶平等起源论——“无言的人们”之深层推理》(与笠井洁合著)

  《秋好英明事件》

  1995

  《本格MYSTERY宣言Ⅱ》

  1996年

  《龙卧亭杀人事件》

  《死刑犯秋好英明书信集》

  《奇想源流—岛田庄司对谈集》

  1997年

  《三浦和义事件》

  《岛田庄司读本》

  《来自美国的EV报告》

  1998年

  《御手洗洁的旋律》

  《御手洗先生与石冈君同行》

  《上吧,御手洗君!》

  《御手洗先生的冒险》(与源一实合著)

  《石冈和己的事件簿1》

  《新·异邦人之梦》

  《死刑的遗传基因》(与锦织淳合著)

  1999年

  《石冈和己的事件簿2》

  《P的密室》

  《最后的晚餐》

  《泪流不止》

  2000年

  《御手洗先生与石冈君同行2》

  《御手洗洁攻略本》

  《御手洗网上模仿秀事件》

  《季刊岛田庄司vol。01》(春季刊)

  《圣林圆舞—美国电影近代史》

  《季刊岛田庄司vol。02》(秋季刊)

  《季刊岛田庄司vol。03》(圣诞专号)

  2001年

  《帕罗塞宾馆—御手洗网上模仿秀事件2》

  《石冈和己攻略本》

  《哈里伍得证书》

  《俄罗斯幽灵军舰事件》

  《好莱坞凭证》

  《二十一世纪的本格》

  2002年

  《魔神的游戏》

  《御手洗·咖啡》

  《圣尼古拉斯的钻石靴》

  《光之鹤》

  2003年

  《上高地的开膛手杰克》

  《螺丝人》

  《透明人的小屋》

  《二十一世纪本格宣言》

  《牧逸马的世界怪奇实话》

  2004年

  《龙卧亭幻想》

  《岛田庄司返回“异邦”门之时》

  2005年

  《摩天楼的怪人》

  《返回天国的船》(与小岛正树合著)

  《ThePropositionofEden》

  《季刊岛田庄司vol。04》

  《名车交游录(上下)》

  2006年

  《犬坊里美的冒险》

  《最后的一球》

  《溺水的人鱼》

  《UFO大道》

  《帝都卫星轨道》

  《岛田庄司全集1》

  2007年

  《利比达自由寓言》

  《进进堂、世界一周》

  《伊根的龙神》

  《岛田庄司的推理教室》

  2008年

  《岛田庄司全集2》

  《本格推理世界2008版》

  《树海都市》

  2010年

  《写乐—密闭之国的幻影》

  2013年

  《蛙镜男怪谈》

  《拜占庭战舰杀人事件》(与杉永氏合著)未定

  《岛田庄司大辞典》未定

 

   
相关类型:
推理小说 全文阅读(共250条信息)
相关信息:
绫辻行人-咚咚吊桥坠落(推理大师的噩梦)
东野圭吾-黑笑小说
折原一-沉默的教室
岛田庄司-御手洗洁系列之御手洗洁的问候
东野圭吾-我杀了他
东野圭吾-秘密
东野圭吾-信
东野圭吾-同级生
S&M10有限与微小的面包-森博嗣
首无·作祟之物-三津田信三


        
CopyRight © 2005-2016 hugbear.net 京ICP备05058937号 网站地图 关于我们 三个程序员 读书笔记 IT科技风向标 投资先机 葡村房产

京公网安备 11011402010044号